《世家庶女》 人物表(不定期添加中) 舒骺豞匫 陈家 陈老太太 大太太 三老爷 三太太 七娘明珍:雪鸢、杜嬷嬷 十四娘明珠 五爷陈明德四老爷 四太太:顾妈妈、香桃、香莲 十娘明菲:翠娥、翠竹、翠兰 十三娘明玉:周嬷嬷、青桔、青音、落翘、落英 十五娘明芳 六爷陈明贤 蔡姨娘:明芳生母 文姨娘:王家 王大人 王夫人 王志远:明珍丈夫 平阳侯赵家 赵振宏 楚家 楚云飞 001:梅雨 梅雨时节,阴沉沉的天空将整个淮安渲染成一片灰色。舒骺豞匫长街铺地用的石板,被洗礼的油光水滑,街上行人甚少,茶馆里却格外热闹,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啪”一声落下,又一段才子佳人故事圆满结局完美落幕。 临窗的一桌,坐着两个年轻人,身着麻色长衫的男子好整以暇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唇边携了丝笑意,朝对面坐着的青衫男子笑道:“这些话本子,杜撰的忒没道理了些,统共就一个套路,那些才子都是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子弟,佳人不是侯相名门,再不济也是个书香大族家或翰林清贵家得宠的小姐。焉知这样的人家,门户都看得紧,这些才子莫不是都有那穿墙的遁术?否则如何能见得佳人一面?还能月下幽会,彼此又互生爱慕,谈一场风月,以功成名就了结。” 说罢兀自摇头晃脑起来,对面青衫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道:“虽没道理了些,爱听的人却甚多。” 麻衫男子扭头扫了一眼,多数人还沉浸在这一段故事里,难以从兴奋中回过神,神游着自个儿也能遇上这样一位倾心爱慕的佳人,当然年纪大的,已经没了资格真正只能神往了,而无甚本事的年轻书生,说不得已心动。 他颇为讽刺地摇了摇头:“幸而是杜撰,或真名真姓真人地这般被大伙拿出来说一番,平白无故坏了佳人的声誉,那佳人往后还如何抬起头来做人?说不得,一条白绫结束了性命,这些杜撰者到底还有些良心,没有指名道姓地坏了人家的声誉。” “只是故事罢了。” “当”的一声,麻衫男子将茶盏搁下,凑过来兴致勃勃道:“虽则是故事,倘或真遇上这么一位佳人,倒也是一件乐事,成就一段佳话供大伙消遣。” 手指一指,指向了西街。“这淮安说起来也只一户真正的传书清贵世家大族,恰好便是哥哥要去拜访的这户,弟我初来这几日,听得不少当地人的传言,说陈家的女儿个个如花似玉,哥哥这一趟兴许也能遇见一位佳人呢!” 说到兴奋处,开始出馊主意,“……专往女眷住的后宅去,特别是后花园这样的地方,说不得就有佳人在弹琴作画……” 青衫男子斜了他一眼,指了指外头的天,麻衫男子讪讪笑了两声:“这天气确实不宜在后花园弹琴作画,倒是可以雨中散步。” 又故作姿态地“咦”了一声,兴奋地自顾自地说起来:“雨天路面湿滑,雨中散步时不小心崴了脚,这一跤跌下去湿了裙摆岂不叫人心疼惋惜,哥哥你凭空出现,适时接住那要跌倒的佳人,如此有了皮肤之亲,那佳人也只能以身相许了。陈家的女儿与哥哥倒也般配,算不得辱没了陈家的女儿,也没辱没了哥哥……” 越说越不像话,眼风瞥见青衫男子脸色不太好看,麻衫男子这才慢悠悠地住了口,嘀咕了一句:“不过同你开个玩笑。” 青衫男子不咸不淡道:“你也说那些话本子没道理,却这般坏人家的名声,这样的玩笑话你觉得能开?” 麻衫男子砸吧着嘴不服气,“这样的天气,初初还觉得甚有情趣,多几日便觉枯燥乏味,我也不过信口胡说,哥哥莫要动气了。” 年年到了这个时节,便是这样沉闷压抑的天气,确实有些枯燥了。 明玉搁了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立在案牍前碾磨的青桔立刻转身去倒了茶来,劝道:“小姐写了这半日的功夫,不如歇歇吧?横竖明儿傍晚老太太才能回来,奴婢估摸着小姐也写得差不多了。” 明玉环视一圈,两个小丫头在南窗下打络子,手法熟练,看得出是惯会做这些事儿的。她收回目光,落在左手边写好的字帖上。接了青桔递来的茶盏,吃了一口放松了身子,惬意地靠着椅背:“还有一个时辰便能抄好了,你去看看太太回来了没有。” 陈老太太信佛,一个月有半个月吃斋,这几日宝林寺有个法会,陈老太太去了。临行前嘱托明玉抄一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虽没说什么时候要,但四太太顾氏又叮嘱了一遍,叫明玉尽快抄录好等陈老太太回来便给陈老太太送去。 即便四太太不叮嘱,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事儿,明玉也不敢怠慢了。是以这两日,她早起去顾氏屋里请了安,便回来抄,午饭去顾氏屋里伺候顾氏吃饭,回来后继续抄,直到晚上请了安吃了晚饭歇下。倒不觉得这几日过得枯燥。 周嬷嬷满脸喜色地进来,一边朝明玉见了礼,一边喜滋滋地道:“王家来了人!” 明玉不由得抬起头,笑着附和了一句:“家里要办喜事了。” “可不是呢!”周嬷嬷很高兴,仿佛这喜事是落在她头上,喜滋滋地道,“王家送了好些东西来,三太太正忙得不可开交!” 青桔冷哼了一声,倒了茶送到嬷嬷手里,似笑非笑道:“三太太就是忙,也忙的心甘情愿。” 她的语气多有些冲人,明玉暗含责怪地看了她一眼,虽则深知她是为自己不平,但陈老太太从小就教育她们,要兄弟姊妹的和睦。何况,那件事已过去三四年。 青桔不服气,明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可她们冤枉了小姐!” “那也有我年幼不懂事的缘故。” 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起因不过是先生的一席话。陈家祖上出了一位二品大员,两位三品大员,虽远离京城,对子女的教养却遵照京城大户里头的规矩。女孩儿也要上一年的学,为了不做睁眼瞎。但女孩儿不像男孩儿要考取功名,所以读书也不像男孩那么讲究,一定要三岁启蒙。 明玉读书的时候八岁,陈家请了一位西席先生专教她们女孩儿,那先生是三太太请的,因此便在善德堂那头,明玉和嫡姐明菲、妹妹明芳每日一早赶过去。一年后,陈老太太问西席先生,陈家这些女孩儿中谁书读得好。先生便说了十三娘明玉,陈老太太因此赏了明玉几样首饰。 明珍的妹妹明珠喜欢老太太赏的一对珍珠耳钉,明玉比明珠大半岁便送给了明珠,明珠扭头就去了陈老太太屋里,说明玉不珍重她老人家赏的东西,随手丢在草丛里被她捡到了。 那时候明玉尚且年幼,不懂得收敛和隐忍,因身边的丫头也为她不平,她便去老太太跟前申辩了一番。最后的结果是,老太太罚她们两个在祠堂外头跪两个时辰。 三太太去陈老太太跟前求了情,明珠没有跪,四太太没有去陈老太太跟前求情,明玉跪了两个时辰后站都站不稳。那一次,明玉便彻底明白了庶出和嫡出的不同。 明珍、明珠是三太太生养的,明玉的生母是嫡母四太太的陪嫁丫头,后来做了通房有了明玉,明玉四岁时,她便被一场病夺去了性命。 四太太顾氏没有为她求情,她也怨恨过顾氏,但之后顾氏找了她去,问她知不知道错在了那里。明玉不知,她只是觉得委屈,顾氏道:“你不该争一时之气,一时之长短,而又不懂得变通。” 明玉恍然大悟,倘或她说是不小心丢了,恰好被明珠捡到,兴许后来就不会发展到受罚,毕竟陈老太太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她们姊妹不合,而不是那一对珍珠耳坠。那之后,明玉便懂得隐忍和变通,可这件事也让明玉和明珍、明珠两姊妹结了仇。 明珍还曾因她的名字嗤笑了一番,说:“我听下面的人说,说下乡人给孩子取名爱用身体的部位,例如耳、眉、眼、鼻,那些暴发户更是俗气,爱用金玉二字,焉知咱们这样的真正清贵的人家,怎么可能用这般俗气的字眼?” 讽刺她不过是因为生母从丫头变成姨娘,因此她生下来才被下人们称一声小姐,倘或不是如此,而是作为丫头的生母随便配个小厮,她生下来就是奴婢命。细细想来,确实有突然暴发的意思。 青桔因为这一席话,半年没踏进善德堂一步,其实明玉也鲜少去那头。那一年是因为读书认字,才每日里都去。 是以,明珍是不是要出嫁,三太太那边是不是要办喜事,青桔觉得和自己的小姐都没什么关系。但周嬷嬷的想法不同,明玉是庶出,本来就比不得别人,没了生母又无一母同胞的兄弟,以后嫁了人要依仗别人的地方多着。何况,明玉的父亲四老爷还指望着三老爷再给他谋个差事,明珍又是嫁去势头比陈家好的王家,得罪了明珍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是叫你去看太太回来了么?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青桔撇撇嘴去了,周嬷嬷虽是明玉的奶娘嬷嬷,但青桔和青音都是四太太顾氏屋里挑出来的,因此嬷嬷也要看她们两分脸色,当着青桔的面儿不会说什么,见青桔走远了,才低声道:“小姐自己该明白些,别被这些丫头带坏了。” 明玉了头,抿嘴笑道:“嬷嬷放心,我心里明白着。”其实她心里更明白,无论是周嬷嬷还是青桔,都是忠心与她。 只是,和明珍、明珠的关系要修好如初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明玉做不来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横竖忍着让着不招惹她们就好了。平日里也不过去陈老太太屋里请安时能遇见。 周嬷嬷还欲说些什么,外头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明玉顺着敞开的窗扉望去,只见三五个丫头婆子簇拥着明珠朝这里走来。 ------题外话------ 小果新文,希望亲亲们一如既往支持小果,多多!小果将感激不尽,本文仍旧以温馨为主,种田励志,希望大家喜欢! 002:横祸(1) 青桔在前头拦着,雨天视觉不太好,可也清晰地感觉到明珠身上腾腾的怒意,甚至一双眼变得绯红。舒骺豞匫虽雨势不大,但出门走动还是会打把油纸伞,明珠一行人却连把油纸伞的影子也没见着。 更惊讶明珠会来她住的小跨院!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明珠已进来,不由分说地上前来,在明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没头没脑先送来一个耳光子! “小姐!”周嬷嬷惊呼一声,上前来一把握住了明珠再度扬起的手,护主心切的她也顾不得身份,一脸惊慌道,“十四小姐这是为何?平白无故地怎么就打人?” 明珠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咬牙着瞪着一双眼,反问道:“平白无故?不要脸的下作胚子,做了这样不要脸的事儿,还说平白无故?!” 明玉被那一耳光扇的懵了,明珠说话她才回过神来。明珠虽比明玉小半岁,但自来便比明玉长得高些,现在已经高出明玉半个头,又使出了全力打这一耳光,此刻明玉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周嬷嬷见明玉白净的脸上赫然留下一个五指印,心疼的紧,几乎带着哭腔道:“总要有个缘故,十四小姐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是什么道理?” 明珠咬牙切齿,用力甩开周嬷嬷的手,就有机灵的丫头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拽住周嬷嬷。明珠盯着明玉,冷声道:“如今要与我说道理,你明知王家大爷是我姐姐未来的夫婿,你趁机勾引他,怂恿他来退了与我姐姐的婚事,要他娶你为妻是什么道理?我这一耳光根本就没有冤枉你。别说一耳光,就是活活把你打死也算不得冤枉!” 如果说那一耳光打的明玉懵了,那明珠这一席话就彻底叫明玉傻了。王家大爷早就与明珍定了婚事,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彼时王大人恰好任职苏州知州,明珍也才十三岁。结果明珍十四岁那年,王家太老爷去世,王大人回家丁忧,明珍及笄后便要出阁,可这个时候王家忌讳嫁娶这样的大喜事。 但王大人不过丁忧一年便复启,这样的情况很少,有的话也是重用,果然前年王大人回京便做了吏部侍郎。本以为如此一来,最迟不过明珍十六岁就要嫁过去的,结果王家事儿多,一直耽搁到今日,如今三年孝期圆满,王家来了人必然是商议两家的婚事。明珠这一席话,也太没道理了些。 可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像胡闹! 这样的事儿,又如何是能胡乱说的? 周嬷嬷和青桔乃至听见动静赶来的丫头婆子们都懵了,明珠一双眼气得绯红,浑身发抖,犹自觉得一个耳光不够解恨,眼看着第二个耳光就要落下来,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明玉嗡嗡作响的耳膜终于平静了些,抬起头却迎上钱妈妈一双寒碜的眸子。钱妈妈瞪了她一眼,松开明珠,朝明珠福福身道:“老奴冒犯了,请十四小姐宽恕。” 明珠甩了甩手,质问道:“妈妈怎么反而要护着她?” 钱妈妈是三太太倚重的婆子之一,但明珠是三太太的亲生女儿,钱妈妈对她很是恭敬,屈膝道:“奴婢并没有护着十三小姐,只是怕十四小姐太用力手疼。” 明珠冷哼了一声,像是转过弯来了,嗤道:“这样的人,我打她都是抬举了,脏了我的手!” 钱妈妈立即恭维道:“十四小姐说的在理。” 又将目光落在全无反应的明玉身上,不容置疑地说了一句:“请十三小姐随奴婢走一趟!” 说罢一挥手,两个壮实的婆子将明玉从书桌后面拽出来,钱妈妈又朝另外的人吩咐道:“把这屋里的丫头婆子统统关起来!” 瞬间原本尚算安静的屋里一片慌乱,青桔挣脱了束缚,扑上来问:“你们要带十三小姐去什么地方?!就是要发落,也要我们太太发话!” 四太太这几日忙着给明菲办及笄礼,女孩儿办了及笄礼就要出阁,淮安还有一个习俗,便是及笄礼前要去庙里许愿,等及笄礼之后去还愿,今日四太太一早就带明菲出了门,并不曾听说回来。 青桔说了这话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在地上,钱妈妈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指挥着其他人道:“四太太此刻就在我们太太屋里!把十三小姐身边几个贴身服侍的关去柴房,仔细看紧了,一个也不能放过,倘或跑了看不揭了你们的皮!” 临走时踹了青桔一脚,青桔吃疼地捂住着小腹,眼泪顺着眼眶落下来,眼巴巴看着明玉被人拖走。 等明玉散去的魂魄逐渐恢复,已经置身善德堂三太太的正屋里,然而劈头砸下来的事儿,又把她砸得她差儿晕过去。 王家此番派人从京城来,虽只是体面的管事,但毫无疑问是要详谈两家的婚事,大伙这般认为,三太太也是这般认为。欢天喜地地叫了两个女儿一起去看王家送来的东西,不想这一次来得不止管家,还有明珍未来的夫婿王志远。 三太太虽诧异,却也十分欣慰,对这个女婿她素来极是喜欢,虽现在还没把明珍娶过去,但三太太已把他当做半个儿子看待。却没想到,却没想到时隔半年后见到准女婿,竟然是这样一幅场景。 王志远很为难,但又十分坚决地说了他此番的目的,他爱慕十三娘明玉,与明玉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要娶了十三娘明玉为妻! 如同一盆冷水泼下来,泼得三太太毫无反应。回避去了里间的明珠听得这话,已顾不得如同被雷轰了一般的姐姐明珍,一路跑来鲜少涉足的小跨院,朝明玉奉上来一个耳光。 明玉的脑袋被炸得白一片灰一片,身子跟着晃了晃,抓住最后一丝力气使得自己没有因此瘫坐在地上去。三太太平常脸上总是带着笑,虽则那笑含着几分藐视一切高高在上的意思,可明玉从来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 冰结住的一张脸,双眸泛着红光,恨不能将明玉生吞了。三太太看了她几眼,扭头朝四太太阴测测地道:“纵然你瞧上了志远,也该选个配得上的,一个庶出,就算模样标致些,如何能高攀上王家长媳的位置?!” ------题外话------ 没想到这么多亲亲都在啊,让亲亲们等久了!谢谢大家的鼎力支持!这个文小果构思了许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出小果预想的效果来,但小果一定会努力! 003:横祸(2) “根本没有的事儿,是他浑说!”明玉不知哪里的勇气,扬声决然道,说完了紧紧咬住嘴唇。舒骺豞匫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三太太扯了扯嘴角,眉梢一挑厉声道:“浑说?家里这么多女孩儿,怎么偏偏就浑说你一个?果真没有的事儿,他为什么要浑说?” 又道:“这两年志远经常来咱们家,我想着小六读书比其他人好,他们两个一处讨论学问对彼此都有益处,却没想到里头竟藏着这样的猫腻!” 顾氏冷声打断她的话:“三婶婶这话说得也太没道理了,什么叫我瞧得上?我身边自是没有女儿配得上他,就是有我也未必瞧得上他,明玉从小养在我身边,我教养的女孩儿我心里有数!” 三太太冷哼一声道:“是啊,你教养的女儿自然个个都是好的,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偏学着那些狐媚子勾引人!” “三婶婶!”顾氏的声量不觉抬高,“口说无凭,任他这般信口胡说,家里哪个女孩儿是清白的?!” 三太太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明玉的心房也突突的跳。恍惚记得青音曾经缝补过一件月白色袍子,说是四爷的,四爷屋里的不太擅长针线,因此寻了针线上十分出色的青音帮忙。她们两个私底下的关系也要好,周嬷嬷虽拿捏着这件事在明玉耳边念叨过几句,然四爷是庶出,丧了妻,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大伯父也不当管他,陈老太太也不喜欢他,因此他屋里的人也都是不得用的。明玉同样身为庶出,想着既是兄长,便是寻了明玉给他缝补,明玉也不便推脱,因此就没放在心上。 明玉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那件月白色的袍子来,正想挖根地仔细回忆一番。被钱妈妈留在小跨院的一位婆子提着个包袱进来,三太太领会了那婆子眼神儿,朝四太太顾氏道:“不是说要证据么?那个就是证据!” 钱妈妈接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青花底的包袱里头,果然躺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 那件袍子明玉虽不认得,顾氏却认得。正是王志远惯爱穿的颜色样式,而眼下这件,是年初王志远去京城时,来陈家道别那天穿得! 顾氏突然改变的脸色,让明玉眼前一黑,耳边三太太的话语有股咬牙的味道:“这件袍子是在什么地方找出来的?” 送来的婆子看了明玉一眼,谨慎地道:“在青音那丫头的柜子里寻来的,奴婢已经问过,她说是十三小姐让她代为保管的。” 青音?! 明玉觉得自己晃了晃,青音和青桔是她屋里的大丫头,青音管着她的衣物手帕等物,青桔管着她不多的首饰和银钱等物。 四太太顾氏要给明菲办及笄礼,本来打算让青音过去忙两日,不想前儿青音突然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青音病了,陈老太太又安排了明玉抄经文,顾氏便叫了落英和落翘过去,留了青桔在她跟前伺候。 明玉艰难地将目光移向顾氏,整个人有些呆傻,眸子里却是祈求嫡母相信她,然,顾氏紧紧抿着嘴唇的模样,竟是一副有口难辩有几分相信了的光景。 “不可能,我从来没见过这件袍子,根本不知道是谁的!”明玉的语气比平日高了几分,明明心慌意乱,却忽然想到,这件袍子质地上等,不是苏州一代时兴的料子,四爷这两年从未离开过淮安,他又无所长,如何会有闲钱置办这件袍子? 再看顾氏的神情,明玉心头便明白了。只是,王志远的袍子,如何到了青音手里? 三太太冷笑起来,抖着那件袍子道:“和志远说得丝毫不差,你却还不认!” “明玉!”顾氏低斥一声,明玉双腿一软,又被人无意推了一把,“噗通”一声她跪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麻木的疼。明玉扬起头,却忍不住微微发抖。王志远说与她情投意合,可笑的是,她连王志远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何来的情投意合?又何来的两情相悦?! 三太太盯着她:“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吗?” 明玉咬着牙,毅然道:“根本没有的事儿,我为什么要认?!” 三太太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顾氏的脸色愈发难看,明玉忽然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眼前一片漆黑,那漆黑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不知道。不知道青音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平日里待青音并没有苛刻的地方。还有那个王志远,她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素未蒙面他为什么要说出这样,这样要将她置于死地的话? 明玉觉得自己要晕过去,可胸膛里又燃起一团炙烈的火焰,她重复了方才的话:“我明玉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儿!王家大爷生成什么模样,我都不晓得,而这件袍子如何在青音的屋里,我更是不晓得!” “青音是你屋里的丫头,你的意思是,青音同志远来冤枉你不成?!青音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既没见过志远,青音又如何能见着志远?”三太太缓了一口气,死死盯着明玉,道,“正应了那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到底也跟着她们姊妹上过学,认得几个字,咱们陈家的祖训,就属你背诵的最好。你的生母虽然是姨娘,可你到底是陈家正经的小姐,如何竟自贬身份要去做丫头?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什么样的鸡就生出什么样的蛋!” 明玉紧紧握住拳头,寒气从脚底板升起来,不到片刻便如泥潭一般将她彻底包围,而她好像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从这个泥潭中抽身。可她不甘心:“我要见青音!” 纵然心神已经濒临崩溃,她的神情却坚定如初,挺直腰板地跪在地上,抬起头重复道:“我要见青音!” 那模样,倒叫三太太也不由得愣住了。随即一团冲天的怒火从胸膛里蹦出来,她站起身,指着明玉的手气得发抖,嘴里竟好似不知说什么。就在这时,明珠哭着从外头冲进来:“娘,不好了,姐姐不堪受辱要自缢!” ------题外话------ 那啥。其实这文小果准备存稿时,就改了两遍,不过好像前期还是比较慢热……囧! 谢谢大家支持!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嗯,还是希望新老读者都多多给予支持吧! 004:无路(1) 众人愣了愣,三太太的身子晃了晃,钱妈妈眼疾手快及时搀扶住她。舒骺豞匫三太太盯着明玉,狠狠道:“倘或阿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命!” 明玉的脑袋又一片空白,只余下“轰隆隆”的声响,三太太火急火燎出了门,四太太复杂地看了明玉一眼,也紧跟着去看明珍。明玉几乎全无知觉,可却清晰地感觉到顾氏对她的失望,她此刻,不但觉得天塌下来,更觉得全身没有一儿力气。 周嬷嬷说得不错,她这样的身份原就差了一等,小时候不明白的时候想着要争一争,等她明白了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争。她孝顺四太太,低调隐忍,是因为她清楚四太太不会苛待他们这些庶出的子女,她这样的身份,等到该嫁人的时候,四太太也未必会随随便便把她配了人交差。虽然不能同明菲那样,嫁去侯门世家,好歹也能配个出身清白的读书人。 然而,现在,这些都已经遥不可及了。明玉瘫坐在地上,屋里没有一个人,屋外却守着许多壮实的婆子,那些婆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生怕她跑了似的。 明玉心慌的感觉一一消退,仿佛走进了迷雾中,深知再也走不出去,便一步也不愿挪动了。可这一团迷雾,来得毫无征兆,她委实无法让自己甘心! 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婆子拦住明菲:“十小姐请回吧,十三小姐还要等太太们审问呢!” “审问?审问什么?十三妹妹素来老实本分……” 她的话被婆子无礼地打断:“越是面上瞧着老实本分的人,越是叫人猜不透心里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邪念!” 明玉回头看了一眼,明菲的身子被两个壮实的婆子挡住,只能看到她玫瑰红的衣角。明菲模样上像父亲四老爷多些,四老爷虽然快四十岁,但仍旧玉树临风,长于南方有一张颠倒众生白净的脸,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了不知多少。明玉的模样是集合生母和父亲的优,明芳就格外羡慕她那一张脸。 “十三妹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邪念?我虽不是白天黑夜都与她一处,却也常常在一块儿做针线,照你这般说,我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邪念?”明菲语气冷了几分,“妈妈,你也是上了岁数的人,自己不在意,也该为儿孙后辈们留些口德才好!” 明玉知道,明菲素来是个口齿伶俐的,这一番话说了没多久,明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一双白净纤细的手落在她的手腕上,与方才的镇定自如不同,明菲靓丽的脸上有几分慌张,望着明玉的眼睛,语速虽快却十分认真:“我已经听说了,只是我不相信妹妹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我就问一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明玉果断地摇了摇头,心里十分感激明菲这个时候还来看她,那些婆子再飞扬跋扈,但对明菲总算还有几分顾忌,明菲已经定了亲事,夫家是京城的平阳侯赵家。纵然现在还没嫁过去,但两家已交换了庚帖,就等明菲及笄后下聘迎娶。 明菲道:“我就知道妹妹不是这样的人!你且在这里等着,想来这么大的事儿三伯母也不敢擅自做主,横竖要去通知老太太回来再做定夺。我会想法子……” 说罢凑过来耳语了几句,明玉大惊,摇着头道:“姐姐的心意妹妹领了,然而这事儿却万万行不通的,我走了姐姐怎么办?而我又能走到哪里去?” 她明玉长这么大,虽然跟着四太太出门坐过席,可淮安城到底是什么模样她都不晓得。她一个女孩儿,平常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况,她这一走便坐实了这件事儿,她以后,以后还怎么做人? 明菲急得双颊绯红,气道:“难道你就留在家里等死么?!你忘了,邱家的三小姐是怎么死的?” 明玉心乱起来,邱家虽不在淮安,邱家三小姐的事儿,却沸沸扬扬传了两三年。原是那位小姐有位表哥,因家里父母俱亡投奔而来,说是邱家的小姐与表哥私定终身,后来事情暴露,那位小姐不堪忍受众人言辞凌辱,一条白绫结束了性命,后来邱家举家搬走,如今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搬去了何处。 这件事,陈老太太不许她们女孩儿谈论,明菲这个时候说起,显然也是急坏了。 而眼下,她似乎只有死路一条。明玉想起当初她和明菲闻得此事,明菲曾感叹道:“身为女儿原已悲苦,同样的境遇落在男儿身上,不过一句风流作罢,落在女儿身上却能要了女儿的命,这一世已然如此,愿她下辈子化作男儿身……” 明菲这话说来不是没有道理,邱家那位小姐是真没了,而那位小姐的表哥却活得好好的。便是这般,众人或说起,也说是邱家那位小姐不知廉耻,不但葬送了自己性命,还连累的一家上下跟着受世人白眼,是为不孝,死了也不过一张草席卷了丢去乱坟岗上,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投胎做人。 明玉手脚冰凉,脸上的神情却带着几分坚定,定定地道:“便是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你也太天真了!”明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又担心把话说得恨了,明玉果然去寻短见。她想起无意间听说的那件事,虽然被四太太挡了下来,可现在明玉出了这样的状况,四太太就是再想拦,也未必拦的住。明菲心急如焚,失口道:“你这样就是死不了,也会生不如死!” 明玉禁不住浑身颤了颤,明菲心疼地望了她一眼,半晌又道:“你自己好好儿想想,但不能耽搁太久,晚些时候我叫我身边的人过来瞧你……” 话没说完,三太太和四太太返回来,四太太随即便叫顾妈妈拽着明菲出去。三太太眼眶儿略有些红,眸子更是比先时红了几分。 顾氏神情相对平和一些,不等三太太再开口,便道:“先派人去通知老太太一声……” 三太太冷哼道:“请老太太回来做什么?老太太便是慈悲为怀,十三做出这般辱没家门的事体,你以为老太太会放了她?她若是个有骨气的,就一头撞死示清白!” ------题外话------ 谢谢亲亲们的支持,这两天回复可能不及时,小果正在前往妹妹家的路上…每天的更新是在后台存好了的,所以亲亲们也不必担心断根的问题,跟过小果文的亲亲都知道,小果虽然码字速度不咋样,但断更的时候极少,便是有也会提前请假,所以不必担心小果断更的问题,亲亲们可放心跟文! 005:无路(2) 明玉紧紧咬着嘴唇,浑然不觉已渗出丝丝血迹。舒骺豞匫四太太道:“你也这般说,等老太太回来再处置又如何?” 三太太料想这么大的事儿,顾氏也不敢擅自做主,又担心女儿明珍果然做出什么傻事来,便叫人将明玉关起来。四太太起身阻拦:“这么个大活人,你还担心她跑了不成?” 三太太冷笑道:“我倒是不担心她跑,是怕有人要偷偷送了她出去躲,随便找个人来顶数!” 四太太咬牙道:“十三虽是我身边养大的,到底也是老太太的孙女,我既说了等老太太回来处置的话,就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玉不知自己如何跟着顾氏离开善德堂,回到顾氏的正屋,以为顾氏会审问她,不曾想顾氏反而问起她:“老太太要的经文写好了没有?” 明玉摇了摇头,嗓音有些飘虚地道:“剩下的不多。” 顾氏静默了半晌,这静默的空当,她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明玉,明玉觉得自己好像光着身子被人打量,但因为打量她的是顾氏,所以她很坦然。 半晌,顾氏才缓缓道:“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答应了老太太,就把老太太交代的事儿做完。” 明玉心头冰凉,顾氏将她从三太太屋里带回来,便是为了这个事儿?到底还是福了一礼,低头称“是”。顾氏脸上露出些许疲倦:“你屋里暂时就让香桃过去伺候。” 立在一旁的香桃立刻走过来见礼,明玉行礼告退。 三太太的动作很快,小跨院此刻安静的仿佛久无人居住,阴沉的苍穹,淅淅沥沥的梅雨,小跨院失了所有的色彩,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似乎再也见不到天日。 她仰天深呼吸,就在一个时辰前,她这里虽算不得十分热闹,但只要一进来,必然有三五个丫头过来行礼。身边的香桃仿佛猜出她心头所想,低声解释道:“十三小姐屋里的人,都被钱妈妈带走了。” 伴随着香桃的话,身后传来关门落锁声。 迎着清冷的微风,雨儿落在她的脸上,凉凉的有股子湿意。所谓翻天覆地,便是形容她眼下的处境吧?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般荒唐的事儿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顾妈妈把钥匙呈给顾氏瞧,顾氏看了一眼便叫她收起来,顾妈妈把钥匙放进腰间系的荷包里头,踌躇了片刻道:“十三小姐那性子,估摸着也不会偷偷跑了出去,太太这样做万一她……寻了短见……” 顾氏摇了摇头,语气是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笃定:“她今儿不会!” 顾妈妈愣了愣,抬起头去看顾氏,顾氏眉间虽有倦意,眸光却透着清明,语气里没有多少严厉,缓缓道:“去把青音的老子娘叫来。对了,你去门上问问,今儿有没有人上门抵帖子。” 顾妈妈是顾氏的陪房,忠心耿耿在顾氏还没出嫁的时候,便赐了她顾姓,后来陪着顾氏嫁来陈家。顾妈妈跟了顾氏多年,多少也摸清了顾氏的行事作风,揣度道:“太太是怀疑青音?” “你也说十三不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儿……希望,这一次我没有看错眼!” 顾妈妈叹了口气:“太太还没吃午饭,奴婢先传饭吧。” 话音刚落,明菲从外头进来,一边行了礼一边道:“娘怎么把十三妹锁了起来?这般锁了起来,娘莫非也信了那背信弃义登徒子的混话?” 顾氏看着女儿,她这个女儿,聪明是聪明,然而做事太冲动,顾氏端了矮几上的茶,来不及与女儿说上一句话,大丫头香莲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回道:“几位姨娘过来服侍太太用饭。” “今儿不用了,叫她们都回去。” 香莲应了一声,明菲这才想起午饭的事儿来,一叠声地吩咐香莲传饭,亲自去收拾了桌子,饭菜还没上桌,外头又传来一阵问好声,是四老爷回来了。 顾氏起身相迎,四老爷才从外头回来,身上的斗篷都来不及脱,一脸怒意,一进门便朝顾氏怒道:“瞧瞧你教养的女儿,现如今惹下这样出格的事儿,你不嫌弃丢人,我还嫌弃丢人。若早早听了我的话,将她送走,如何能得罪了三婶婶!” 明菲呆住,顾妈妈忙走过来拉着她道:“十小姐先回去吧。” 明菲由着顾妈妈拉了出来,回想起父亲的模样,又担心地扭头望去,顾妈妈低声道:“老爷不知在哪里吃了酒,横竖上头还有老太太,十小姐莫要担心。” 屋里隐隐约约传来顾氏微带薄怒说话声:“她是我女儿,难道就不是你女儿?” 四老爷被堵得脸色绛红,冷哼一声道:“就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将她养这么大,难道她就不该回报我一二么?她不报恩就罢了,还惹出这样的事儿来,我以后还如何抬得起头做人?!” 顾氏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绢子,冷笑一声道:“老爷打得好算盘,你既说她是你女儿,难道就不是明菲的妹子?明菲要嫁去京城,你也要将她送去京城,明菲嫁过去是正经侯府少奶奶,妹子却是一个老头子的妾!老爷是打算叫别人瞧明菲的笑话,还是瞧老爷的笑话?或者老爷的意思是送去了就不是明菲的妹子了。既然不是明菲的妹子,还能是老爷的女儿么?不是老爷的女儿,老爷还叫她孝顺老爷?这是个什么道理!或者,老爷连明菲也不打算认了?!” 这拐来拐去的一席话,把四老爷饶得晕了,顾氏平常不是话多的人,但倘或与四老爷说话,十回里头四老爷也不会赢一回。 顾氏早就对四老爷寒了心,但现在不可避免地又寒了一回心。面上蒙了一层冰霜,叫四老爷百口莫辩,咬牙道:“这件事看你怎么了结?!” 说罢,又怒气冲天地出了门。 顾氏气得浑身瑟瑟发抖,送走明菲的顾妈妈返回来,想劝两句,却不知从何处开始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顾氏由父母做主嫁来陈家,初初还有一段夫妻恩爱的日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得? 顾妈妈心疼地看着顾氏,顾氏却已整理好情绪,平静地开口:“先传饭吧,十三哪里也把饭菜送去。” 顾妈妈着头,趁机又回了一件事儿:“听门上的婆子,今儿早上咱们走了没多久,便有一位自称京城来得姓楚的年轻人递了帖子要拜访太太,太太不在家,那人留了话改日再来。” 顾氏看了一眼顾妈妈递过来的帖子,脸上终于有了喜色,然而这喜色没维持多久便散了。顾妈妈深知其中的缘故,见顾氏这般,也忍不住替明玉惋惜:“原本是门不错的亲事……” ------题外话------ 新文开张,敲锣打鼓求,希望亲亲们多多给予支持! 006:无路(3) 这头由顾妈妈服侍顾氏吃饭不提,明玉却没胃口,香桃看着逐渐冷掉的饭菜,出声劝道:“十三小姐千万别这般消沉,果真没有的事儿,太太万万不会冤枉了十三小姐。舒骺豞匫” 顿了顿,语气更为慎重了几分:“十三小姐想想,青音和青桔可是太太给十三小姐选的人!” 眼前的迷雾因为这句话劈出一道光来,三太太讽刺顾氏的话犹在耳边——“……就算你瞧得上志远,也该选个配得上的……” 原来三太太这话并非是无缘无故地说起,明玉自个儿是被整件事唬得全乱了方寸,认为顾氏也不相信她是清白的,可若是不相信,自然会将她交给三太太处理,不会将她领回来。她已是戴罪之身,更不会将香桃派过来服侍她。 香桃十四岁就被顾氏提了起来做大丫头,香桃的地位井然和顾妈妈等同,明玉还曾觉得怪异。 原来,这才是香桃真正的好。再想顾氏说有始有终的话,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只是,这件子虚乌有的事儿,顾氏能给她一个清白么?明玉知身为女儿身的悲苦,顾氏这般好的出身,还是嫁了四老爷这么个人。而她纵然是清白的,又能嫁给什么样的人?就算最后给了她清白,她似乎也只有死路一条。 陈家的女孩儿这么多,她一个庶出,死了就死了,谁又会去追究。而罪魁祸首王志远,至多不过说他风流罢了,而这风流的背后,还有陈家女儿如邱家女儿那般不知检的缘故在里头。就是死了,也是被人唾弃的野鬼。 明玉看不到一儿希望,怔怔地坐着,心一一沉下去。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小跨院紧闭的门板上,她连逃的机会也没有…… 陈老太太回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三太太冒着雨去二门上迎接,早蓄了一眼框的泪,还没见着陈老太太的面,便哭天抢地地闹起来,说明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陈老太太板着一张脸,斥道:“你是想嚷嚷的全淮安人都知道才甘心?!” 三太太这才住了口,陈老太太回来的消息送到顾氏屋里时,顾氏正在看明玉抄好的经文。香桃在一旁说明玉的情况:“……午饭也吃了,写了一下午。” 顾氏的脸隐在阴影里,香桃看得不真切,顿了顿继而道:“奴婢斗胆,奴婢始终觉得此事不真,志远大爷来咱们这头,也都是去了六爷屋里。” 顾氏没说话,吩咐香莲将抄好的经文放进填漆描金的匣子里,香桃仍旧回去伺候十三小姐,顾妈妈取了油纸伞来,低声禀报道:“四老爷已经过去了,传话让太太也快些过去。” 顾氏了头,众人目送顾氏出了门,香桃仍旧回到明玉的小跨院。明玉临窗而坐,见香桃进来,扭头朝她微微笑了笑,闲话般道:“还有几天的功夫,这梅雨时节便要过去了,天儿要真正热起来了呢。” 香桃见她手边的茶盏空了,起身重新沏了一杯,递给明玉的同时,低声道:“老太太赶回来了。” 换句话说,明玉是生是死很快就可见分晓。虽是庶出,可也是陈老太太的孙女,但老太太的孙女太多了,明玉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明玉轻轻咬了咬嘴唇,想起了青桔和周嬷嬷:“不知她们怎么样了,这一次因为我连累了她们……” 这个时候还想着别人,香桃不知道该说明玉傻还是太过良善,想了想道:“太太素来仁厚,这件事儿也牵连不到她们,小姐不必为她们担心,左右不过……” 连自己也说服不了,香桃心沉了下去,咬着牙道:“都是那王家大爷的错!” 香桃说得不错,一切都是因为王志远一席话!明玉只是想不明白,那王志远怎么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陈老太太回到府里安顿了情绪激动的三太太,头一件事便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许浑说谈论,否则便全以非议家主杖毙。管事们立即下去将口信传达到了各处。 三太太恨得咬牙,宝林寺在苏州城外,陈老太太这一路赶回来甚是疲倦,三太太到底还顾忌着婆婆的威严,不敢多议。 陈老太太去看明珍,明珍拉着祖母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孙女细细想过了,孙女生的不如十三妹好看,年纪也比她大,故而不得志远的眼,可这亲事是父母订的,祖母也了头,孙女等了这两年,已经过了说亲的年纪,父亲此番正逢升迁,咱们家在京城的人脉大不如从前,真正是父亲需要门路的时候……父亲母亲养我这么大不容易,就算是委屈了自己,我也心甘情愿,就让十三妹跟着一起嫁过去吧。志远爱慕十三妹,是十三妹的福气,我没这个福气我也认了。可是祖母,倘或退了亲,可教孙女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已悲痛欲绝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说得真情流露,又万般无奈,陈老太太老泪纵横,三太太大吃一惊,“浑说什么?纵然退了这门亲事,难道就寻不到好的?” 明珍泪眼摩挲望着三太太:“退了亲,父亲还有什么门路可走?我嫁过去总归是正经奶奶,十三妹是父亲的侄女儿,便是不看我的颜面,志远总要顾着十三妹几分。何况,这事儿咱们家占理,王大人必然……” 四老爷听得颇为赞赏,不由得看了顾氏一眼,觉得女儿就该是明珍这个模样的。顾氏的目光落在陈老太太身上,陈老太太拭了泪,神情转为肃穆,道:“是王家理亏,必然要王家给个交代,咱们陈家还没到由着人往下踩的地步!” 这话让其他人不由得肃然起敬,陈家虽不及当年风光,但陈老太太是浩封的三品浩命,论品级王大人夫妇见了她还要行大礼。 明珍面露急色,一个不岔咳了起来,咳得一张脸通红,陈老太太却只是盯着她,语气重了几分:“这一次你委曲求全,以后事事皆要委曲求全,一辈子的路那么长,有了一次这辈子你也甭想挺直了腰板说话!” 明珍复又伤心地哭起来,三太太愈发心疼的紧,搂着明珍痛哭,一句一句:“我苦命的儿……” 陈老太太长长吐了口气:“王家那混账现如今在何处?” 三太太一边哭一边道:“已回了苏州城。” 陈老太太当机立断:“明儿一早去将他请来,再修书一封送去京城。” ------题外话------ 新文开张,希望亲亲们多多给予支持! 007:私话 明玉又翻了一个身,香桃细声细气的话传来:“十三小姐快睡吧,明儿怕是一早就要起来的。舒骺豞匫” 明玉低低地“嗯”了一声,静静地躺着,隔了一会儿,香桃的话又传来:“顾妈妈去瞧过青桔、周嬷嬷她们,她们没事儿……” 至少暂时没事儿,明玉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漆黑的夜晚,便是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她的嗓音也格外清晰:“我待青音并没有不好之处……” 香桃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青音的娘是罪臣家的女眷,最后充了官奴,青音的处境与她不同,她岁数到了四太太必然开恩放她出去正经嫁人,而青音只能随便配个小厮,生了儿女也一辈子是奴婢命,世世代代都是奴婢命。若要改观,便只能…… 香桃不忍心对明玉说,四老爷要送明玉给个老头子做妾的话,只能对着漆黑的夜晚,湿润的空气,试着将胸口那一口浊气吐出来。 轻声道:“青音大概有她自己的苦衷,她终究是个糊涂人。” 明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再一次睁开眼,香桃已经穿戴整齐立在床边准备叫醒她。 外头的天才蒙蒙亮,淅淅沥沥的雨终于歇了一歇,天际吐白,如同阴霾中被划开的一个口子。早饭仍旧按时送来,在香桃的服侍下,明玉喝了两碗火候恰到好处的粥,顾妈妈便开了小跨院的门进来。 明玉理了理衣裳,神情不像昨儿那般不安,顾妈妈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四老爷还惦记着昨儿明珍的话,放下身段与顾氏商议:“只要王大人一句话,便是个知府也手到擒来,志远年轻有为,相貌堂堂,十三丫头跟了他,也不算委屈了十三……” 明玉听得后半句,心凉如水。这个人便是她的父亲,她身体里流淌着他一半的血。 香莲故意抬高了音量朝屋里道:“十三小姐来了。” 顾氏咳嗽了一声,道:“儿女们的婚事我也能做一半的主。” 四老爷气得咬牙,瞪了顾氏半晌,怒火中烧地起身离开。到了外头,明玉朝他见礼,他打量了明玉一眼,预备拿出父亲的款儿说道两句,顾妈妈领着陈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锦绣进来,朝四老爷见礼道:“老太太请十三小姐过去一趟。” 顾氏闻声出来,四老爷仿佛不愿多看顾氏一眼,率先走了。顾氏上下打量了明玉一番,明玉穿着蜜合色缠枝衣裳,下面着一条湘色百褶纱裙,虽然模样还没有完全长开,但显见是个美人胚子。肌若凝脂,眉如远黛,杏眼明仁,一对珠圆玉润的珍珠耳钉,衬托着整个小脸似乎都带着光泽。 这样的光泽,几乎掩盖住了她眉宇间的倦意。顾氏盯着她耳垂上的那对珍珠耳钉看了半晌,瞧得明玉有些不安,不知自己这幅打扮是不是不得体。她之所以特意找出这一对珍珠耳钉,就是想告诉陈老太太,她不是爱撒谎哄骗的人,三四年前那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撒谎,这件事也同样如此。 可就算她没有撒谎,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责罚。而这件事,却不是跪跪祠堂便能了结的,明玉这会子反倒觉得自己此举多余。 明菲眼里布着血丝急匆匆走来,要跟着一起去,被顾氏严词拒绝。 随后跟来的明芳同样是一脸担忧地望着明玉,走到门口,明芳便被蔡姨娘拉着回去了。蔡姨娘支推屋里的人,坐在椅子上长长地缓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这下好了,明玉出了这样的状况,我的心终于安了。” 明芳微微蹙起眉头:“姨娘怎么能这般说?” 蔡姨娘盯着她,笑道:“明玉素来十分得十小姐和太太的心,老爷要将明玉送去京城,太太死命拦住,但若是换成了你,太太就未必会如此了。太太顾念着早逝的傅姨娘的主仆情分,因此才对明玉另眼相看。我是老爷带回来的,即便这些年安分守己,太太对我心里未必不存着芥蒂,太太不肯为你出头,老爷果真要送了你去,我却是束手无策。” 说到最后,蔡姨娘脸上的笑容也全然消退,刚满十三岁不久的明芳一脸震惊,蔡姨娘看着她,换了郑重的语气道:“你一定要好好的,将来正正经经地嫁人做正头奶奶,千万,千万别如我这般。只要你以后过得好,便是我得了好,你嫁的好,太太纵然不喜欢我,也要看你几分脸面,你一定要记住,我这辈子能依仗,只有你!” 明芳被蔡姨娘的模样唬住,隐隐约约似乎明白蔡姨娘话里意思,又好像不太明白。蔡姨娘并没有给她喘气的机会,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费了不小的功夫才从太太屋里打听到,太太托了京城那头的亲戚正在给明玉说亲事……听太太的意思,是怕十小姐去了京城在夫家受了委屈,因此也要给明玉说个好的,两人都在京城彼此也好照应一二。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权贵之地,多得是高门大户……明玉出了这样的状况,就是不死,要嫁去京城是万万不可能了,眼下就只有你一个,所以……” 明芳的心“砰砰”直跳,大惊失色:“十三姐姐的事儿,莫不是姨娘你……” 蔡姨娘瞪了她一眼,理了理衣裳道:“我什么身份?纵然想也未必办得到,你只管听我的,从今儿开始,多去十小姐屋里走动走动,有你的好处。虽说你们的婚事老爷能做主,但也只能做一半的主,老太太倚重太太,老爷那一半的主也算不得数,横竖还是太太说了算,太太跟前你也要经常去尽尽孝心。” 明芳迷糊道:“十姐姐嫁去赵家是姨妈做的保山,姨妈就在京城,十姐姐去了哪里就没有倚靠?便是姨妈不能依仗,七姐姐也是要嫁去京城的,同样是姊妹一处。” 蔡姨娘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呀,该明白的时候不明白,不该明白的时候偏偏又是个明白人。且不说眼下七小姐和王家的婚事能不能成,就是成了,七小姐和十小姐的关系可亲厚?三太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咱们太太到底是翰林清贵养出来的女儿,性子孤傲可是会低头求人的?” 蔡姨娘这一席话,明芳倒是有几分赞同,明菲和明玉关系要好,明珍、明珠素来不喜明玉,遇上明玉总要挤兑几句,只要明菲在场总要帮着明玉说道几句,久而久之,明菲和明珍、珍珠的关系也不太好。 明珍爱记仇,只怕是早就把明菲记恨上了。 “即便姨娘说的是这么个理儿,我也不过是个庶出。” 蔡姨娘倒是一儿也不担心,笑呵呵道:“傻孩子,淮安距离京城千儿万里的,我已求了老爷把你记在太太名下,隔了这么远谁知道你是姨娘生养的还是太太生养的?咱们陈家的女孩儿,都一样的教养,你这样的模样,这样的品格,哪里就比嫡出的差?可别妄自菲薄,等你嫁过去,夫家上下喜欢你,便是知道你是庶出,还能休了你不成?彼时,十小姐已是侯府少奶奶,不看僧面看佛面……” ------题外话------ 新文开张,希望亲亲们多多给予支持! 008:认命 明芳目光迷离,她知道,庶出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嫡出比较,说起来,不过是输在托生的肚子那一关,她若是托生在太太肚皮里,自是从小儿受尽宠爱,根本不用去看嫡母的眼色行事。舒骺豞匫已经输了一关,第二关再输了,那这辈子就彻底输干净了。 明芳想着自己的处境,再想想破天荒发生在明玉身上的事儿,顿时手脚冰凉,像是明白,但却又说不清楚:“倘或老爷的念头没有绝,十三姐姐活不成,老爷未必不会将我送去……” “说你傻,你又不傻,说你明白偏又不十分明白。我不是说了太太的意思么?太太看好明玉和十小姐的关系,因此觉得她们两个去了京城定然是能彼此照应的,倘或你和十小姐的关系也这般亲厚要好,太太如何就瞧不上你呢?说到底太太是不放心十小姐一人在京城……”蔡姨娘又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此这般分析了一番,直说明菲嫁去赵家虽算不得十分的高攀,可终究四房这一脉因为四老爷不是个有本事能耐的人,因此不如其他人,明菲在夫家未免不会被人瞧低了去,六爷如今还没入仕,明菲嫁过去不能立刻就变成依仗,但若是给明菲的妹妹找个好婆家,明菲在夫家的日子自然能好过许多。未了,还能成为六爷仕途上的助力,全了顾氏的名声,如此一石三鸟。 虽然京城有个姨妈,但姨妈比四太太年纪大,明菲这辈子才起头,哪是长远的打算?何况,姨妈还有自己的儿女要操心。 蔡姨娘冷笑道:“你当老太太如何这般看重咱们太太?咱们太太的娘家虽然败了,但你姨妈却是浩命夫人,否则,太太如何敢明目张胆地给老爷脸色瞧?老爷又拿她一儿法子也没?这人若想要硬气些,却少不了硬气的资格。” 蔡姨娘见明芳似懂非懂,又笑道:“你这样的身份,要嫁个清白人家容易,但权贵人家就难了,可太太是有本事的人,既然是想十小姐能有个依仗,那么必然不会比赵家差多少,说不得还比赵家更得势,这样的人家便是续弦,依着太太的性子,也绝不是个糟老头子,必然年纪还是要相当的……” 这头蔡姨娘第一次对明芳分析了婚姻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那头明玉随着四太太已抵达了寿安堂。 陈老太太坐在贵妃榻上,穿着深碧色对襟万寿花样褙子,下面着一条石青色襦裙,翻看着放在桌上的经文,纸上的字迹秀丽飘逸,看得出是出自女孩儿的手笔。 三太太见顾氏领着明玉进来,便是一幅恨不能上前来掐住明玉脖子质问的模样。立在三太太身边的明珠,见着明玉,便履行了三太太心头的想法,明玉才站定,她便冲了上来,吓得屋里的丫头婆子忙过来拦住她,七嘴八舌地劝道:“十四小姐莫气,老太太必然会给七小姐一个交代……” 明珠气道:“还要什么交代,这般不要脸的下作胚子,死了才干净!” “够了!”陈老太太搁下手里的字帖,抬起头看了明珠一眼,浑浊的眸子透出了作为老祖宗的威严,“把阿珠带下去。” 明珠不敢置信地道:“祖母,您怎么也维护她,我和姐姐是不如她,可是祖母,您也不能这般偏心吧!” “外人这般说,你们便都这般信了,咱们自己先这般认了,其他的女孩儿还要不要抬头嫁人!” 明珠瞪圆了眼睛,明玉本来垂着眉眼,听了陈老太太这话,不由得抬起头来。心间一阵一阵翻滚,陈老太太这话看似是向着她,实则是已表决了她的意思。 明玉被王志远这般说道,她只能以死明志,来昭示自己的清白,还陈家女儿一个清白! 那翻滚也不过片刻,她的心便静下来,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的不是么? 明珠被带走后,屋里寂静的落针可闻,陈老太太的目光直直落在明玉身上,许是知道了自己无路可走,反而彻底坦荡,明玉抬起头,目光清澈,无悲无喜,得体地朝陈老太太见了个礼。 这份淡定从容,使得她看上去有股子荣辱不惊的大气。陈老太太略微惊愕,三太太想着明珍因为这件事,从昨儿上午到现在滴水未进,本来圆润的下巴都尖了,再看看明玉好端端的模样,更添了一层气,指着明玉朝陈老太太道:“您老人家瞧瞧,她这模样,这模样分明是与志远果真有私,否则如何不肯辩解一二?!” 明玉握紧了袖子里的手,老太太要她以死昭示清白,她便是料到,却也是不甘心的。三太太又这般说,那不甘心压也压不住,她迎上三太太锋利的目光,反问:“三伯母一口咬定侄女与那姓王的有私,侄女想问问三伯母,果真有私对七姐姐有什么好处?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三太太冷声道:“与我们自然没有好处,可却害得阿珍受辱,你年纪也不大,如何就有这般歹毒的心肠?我倒还想问问你,毁了阿珍的婚事,与你有什么好处?!” 四太太常说明菲做事冲动,其实明玉自知自己做事也冲动。 明玉自嘲地弯了弯嘴角,陈老太太的目光看似和顺,实则比三太太更为锋利,语速缓慢,可句句穿心,她缓缓道:“七丫头昨儿与我说,愿意与你姊妹共侍一夫,你也老大不小了,差不多到了出阁的年纪,今儿王家人便要来,我就做主,你跟着七丫头嫁过去吧。” 用震惊已无法形容明玉此刻的心境,所谓大悲大定,兴许就是眼下这个情形。 相同的,三太太和顾氏也是一脸的震惊,三太太太的震惊已叫她说不出话来。 明玉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盯着老太太,清澈的眸子一一黯然下去,这面上瞧着是老太太给的生路,可也是一条行不通的死路,与其落个不好的名声糊里糊涂死了,还不如坦坦荡荡地死。 老太太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自嘲地笑起来,她这样死了,就是清白的么?可就算不是清白的,她还能如何? 那笑入了三太太的眼就变成了得逞的笑。三太太猛地站起身,怒不可恕又不可置信:“十三做出这般辱没门风的事儿,老太太您……您怎么还让她如愿?!可叫我可怜的阿珍如何是好?” 陈老太太看了情绪激动的三太太一眼,暗自摇了摇头。 明玉先是说话还柔柔软软,此刻不觉得抬高了音量,冷笑道:“三伯母放心,如他这般背信弃义,不懂礼义廉耻的东西,我明玉便是命小福薄之人,却也是瞧不上的!” ------题外话------ 女主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她的变化需要一定的过程……囧,小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新文开张,希望亲亲们多多给予支持,另外,祝亲亲们春节愉快,合家安康! 009:血光 顾氏垂了眼帘,三太太双眼通红,俗话说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自己满意的人被这般说道,比说她自个儿还叫人可气。舒骺豞匫只是,明玉被陈老太太治了一回,便变得老实怯懦,大气不敢出一口,此刻浑然换了一个人,让三太太想起三四年前的事儿,那个时候,明玉是哭着辩解,这一回她却是至始至终没有掉落一滴泪。 屋里守着的人不多,这不多的人也同三太太一样,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这位素来性子平和胆小的十三小姐。单薄的身子骨,直直地立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倔强的味儿,这股子倔强叫人无端地觉得心疼。 明玉说得急,说完了喘了两口气,这两口气令她觉得心间那口气散去了少许,脑袋也清明起来,想到了青桔、周嬷嬷等人,她缓缓朝地上跪了下去:“老太太素来以慈悲为怀,因那姓王的一席话,死了我一个就罢了,青桔她们却是无辜的,恳求老太太饶了她们吧。佛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明玉的话尚未说完,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三五个婆子拉扯不住青桔一个,只听得青桔已经撕裂沙哑地嗓音,哭喊着朝正屋扑过来,平常最爱整洁的青桔,此刻披头散发,衣裳凌乱不堪,若不是她的声音,几乎叫人认不出她来。 陈老太太抬头望去,青桔在石阶前跪下,三五个婆子上前来拉,她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拉不起来。但看得出那些婆子都是使了全力,这样的力道,只怕要将青桔生生拉扯致死。明玉哀求地望着老太太,方才没哭,现在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青桔还在挣扎,却是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溢出鲜红的血迹,与落下的雨儿混为一体,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明玉心急如焚,眼看着青桔嘴边的血迹越来越多,陈老太太开了口,婆子们这才慢慢地松了手,青桔迫不及待地道:“老太太您要相信十三小姐,奴婢是十三小姐贴身服侍的丫头,十三小姐果然与王家大公子有什么,奴婢怎会不知?奴婢愿以死作证!” 明玉大惊,已顾不得别的,喊了一声:“青桔别做傻事!”便朝外头飞奔而去,只是她到底晚了一步,只觉眼前一花,青桔的身子如同被用力抛出去一般,狠狠砸在石阶一旁的石柱子上,登时鲜血飞溅,一瞬间便染红了明玉的眼。 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一大片血红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明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到青桔身边,她的视线模糊,已看不清青桔的模样,只知道青桔的血从额头上冒出来,被雨水冲刷,隐隐露出森森白骨。 “……奴婢再也不能伺候小姐了。可是小姐,您一定要活着,您常对奴婢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很多时候,即便是小姐想息事宁人,其他人也未必会让小姐如愿……” “……这一次,无论如何奴婢都活不成了,可奴婢不能死得凭白无故……昨儿奴婢被带走的时候拿了匣子里那十来两银子……因此她们才没有真使力拉住奴婢……奴婢死了,老太太必然会认认真真查一查这件事,小姐是清白的,老太太再也不能像上次那般冤枉了小姐……” “……奴婢跟了小姐这几年,深知小姐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以前听小姐读书,说了一句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的话。奴婢这一死是值得的,可是小姐,您不值得因那姓王的而死,您若是死了,也是屈死冤死。” 青桔的声音断断续续,明玉能听个大概,青桔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这件事,这件事是……” 话未说完嘴里喷出一大口血来,染红了明玉蜜合色的衣襟。自从几年前青桔来到她屋里,便如大姐姐般照顾她,这么个鲜活的人,就这样在她的臂弯里长眠而去。 明玉胸膛里压着一块石头,她不知道她的双眼已经血红,但凡被她目光触及到,背脊便会生出一股阴森之意。 青桔的死,就如同王志远突然到来没头没脑说了那些话那般,叫人措手不及。 可青桔的死,不过换来陈老太太一句惋惜:“这个丫头,性子太刚烈了些。” 明玉咬着牙,青桔性子是烈,可青桔死时说的话却无一句不是真的。她们是明玉屋里的人,便是不死也会生不如死。 三太太没有继续质问,明玉的衣襟上沾满了青桔的血,陈老太太叫她回去换衣裳。 小跨院还是原来的模样,但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的青桔却再也回不来。明玉咬着牙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将那一身血衣收起来,从柜子里另找了两身从来没穿过的衣裳。一身颜色素净的自己换上,另一身用包袱仔细包裹起来。 “青桔跟了我几年,尽心尽力伺候我一场,她活着的时候我也没给过她什么,她如今去了,我想她体体面面地去。这身衣裳是我亲手做得,劳烦嬷嬷给青桔送去吧。” 眼前的吴嬷嬷见明玉言辞恳切,不忍直接拒绝,只是道:“青桔那头,四太太自会打理,无需小姐拿什么东西出来。” 明玉垂了眉眼,香桃忍不住帮着说和:“到底是十三小姐给青桔的念想。” 何况,十三小姐已自身难保,这件衣裳还能不能穿也不晓得,想到这里,香桃只觉眼眶儿发涩。心头却跟着一动,青桔虽比明玉年长,因小时候家贫故而生的娇小玲珑,身形与明玉一般,再细看又觉眉眼处还有几分神似,许是跟着明玉日子久了,天天儿见着便有些相似了。这般想着,又道:“嬷嬷就当全了十三小姐的心意,圆了青桔与十三小姐的主仆情分吧。” 吴嬷嬷想了一回,叹息着了头。香桃又道:“青桔那头只怕一会子就要她家里人来领了回去,嬷嬷好事做到底,可否现在就送去?十三小姐我伺候着,不会有什么事儿。” 吴嬷嬷是陈老太太屋里的二等婆子,平常就是个和顺的人,想了一回,便了头去了。 香桃过来给明玉梳头,压低了声音道:“眼下倒是个好机会,十三小姐快把身上这身衣裳换了吧,奴婢去给十小姐说一声,十小姐的计划兴许能成!” 明菲要派人过来,奈何昨儿小跨院的门锁着,即便是她的人也进不了,依着明菲的性子,大概已经和香桃说上话了。现如今,青桔死了,顶了明玉的身份也不是行不通的。 明玉轻轻摇了摇头,握住香桃的手,想到青桔的死状,心头又是一阵哽咽,“我就这么走了,十姐姐没事儿,可你呢?青桔已因我而死,我不能再拖累一条人命。何况,这家里,里三层外三层,我又如何走得出去?” 香桃蹙眉,她以为明玉拿出那身衣裳便是这么打算的。明玉心里极是明白,青桔死时叫她好好活着,便是这么个意思。 明玉的目光变得愈发坚定,不能让青桔死得不值,她先前是已认命,可青桔的死叫她不甘心,这不甘心已深入骨髓。 她的这一生,还轮不到王志远一句话就判了死期! 也绝对不会让青桔白白送了命! ------题外话------ 新文新书求支持! 010:力争(1) 香桃情知说服不了,只得叹气不说了。舒骺豞匫 刚收拾妥当,四太太屋里的小丫头来请,明玉随着去了四太太的屋里。四老爷眉眼含笑,十分赞赏地看了明玉一眼,朝顾氏道:“老太太既已这般说了,我也觉得是个道理,志远年轻有为,比多少人强了去了,王家又势头大好,你也不必再费心给她另觅亲事。” 这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是自己的父亲,明玉说不出心头的悲戚。 顾氏眉间略带着几分倦意,淡淡道:“老爷惯忙于其他,这些琐事交给妾身料理吧。” 四老爷见顾氏语气平缓,像是已经服了,倒也不急着走,望着下头低眉垂目模样极是乖巧的明玉,拿出父亲的势头来,训了几句话,大体的意思是,叫她去了夫家好好侍奉主母老爷,万不能因为王志远格外看顾就恃宠而骄,坏了规矩等语。 明玉听得浑身发凉,她从来不知,不知道自己在父亲眼里素来就是做妾的命。她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四老爷说了一阵,见明玉都没什么反应,便有些不大高兴,也没了什么兴致,吩咐顾氏教她女儿事体便出去了。 四老爷走后,屋里就留了香桃和顾妈妈,其他人皆退了下去。梅雨时节,气候潮湿并不阴冷,明玉却被那灌进来的风吹得打了个寒战。 顾氏眼睛也不抬,语气平静就像平常说话一般,道:“老太太的意思已经明确,青桔这一死,也算全了你的名声和咱们陈家的名声,对外只说你已经没了,到底你和王家那位有些私情,他又咬了牙说非要娶了你去,否则便退了婚事。这婚事倘或退了,你七姐姐再想寻个相当的不容易,你七姐姐委曲求全,愿意与你一同嫁了去,只是她为大,你为小,你可愿意?” 明玉朝僵硬的地上跪下去,扬起头,眼中含了泪,问:“娘也不相信女儿了么?” 顾氏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明玉咬了咬牙道:“娘若是不信,女儿还有什么脸活着?任他姓王的如何编排,女儿死了罢了,娘一辈子的名声却也全完了。根本没有的事儿,女儿不怕他,也不怕老太太查,女儿恳求娘,女儿这便去老太太屋里,坦坦荡荡叫查个明明白白!倘或此事没有查个明明白白,女儿就是死了,最后也不过归结为,事情暴露女儿不得不死。姓王的虽然与七姐姐有婚约,可这般孟浪,七姐姐嫁给他能得到什么好?还有六哥哥,他回回来皆在六哥哥屋里,是不是真的,六哥哥总能作个证?女儿根本没见过他,倒要问问他是如何见着女儿的?莫非他生了一双穿墙的眼?!” 明玉见顾氏不言语,神色也没动静,又道:“老太太话里的意思,是已信了姓王的话,也不知如何看待女儿,女儿死了没什么,只能怪天命如此。可是娘,女儿便是死,也不能拖累了您啊。您悉心教导女儿一场,女儿没来及孝顺您,却还要连累您,女儿死了魂魄也得不到安宁。娘若相信女儿,恳求娘依了女儿吧!女儿也不怕与那姓王的当面对质,只是那姓王的这般编排女儿,这样的人女儿不屑一见,可还有个青音,女儿明人不做暗事,倒想看看她如何说!” 她一席话说得推心置腹,顾氏神色终于动了动。明玉微微缓了一口气,陈老太太果真要以青桔顶了自己的名,便不会有后来的话。陈老太太说了这样的话,是已不相信顾氏的教养,还认定了明玉心计颇深。 因为是庶女,又摊上那般混账的父亲,想要嫁的好,必然要使些手段。明玉没见过王志远,却也听说过,王志远生的面如冠玉,貌比潘安,女孩儿见了十个里头没有一个不动心的。明玉这个年纪,正处于少女情窦初开,往远的想,明玉屈小嫁过去,会不会再使手段弄死明珍,顶替了明珍的地位也未可知。 陈老太太只怕已经对她寒了心了。 明珍又这般委曲求全,是为懦弱,到时候只怕是明珍不动手,陈老太太也会动手。 顾氏看着明玉,明玉决绝眸子叫她怔了一怔,心里极是赞赏,正欲头,见着香莲在门口探头进来。顾妈妈忙过去询问,两人低语了几句,顾妈妈神色凝重地走到顾氏身边,不大不小恰好明玉能听得的音量道:“青音那丫头咬舌自尽了!” 顾氏神色一凛,“不是叫仔细看紧了么?!” 明玉大惊,她才说到青音…… 顾妈妈又道:“眼下却是死无对证了。” 那件袍子如何去了青音屋里,只怕没人说得清了。明玉眼见着顾氏神情变化,语气更为坚定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青音没了,这件事总还有其他疏漏的地方。” 顾妈妈意味不明地看了明玉一眼,顾氏低头怔了半日,顾妈妈见她抬头,又回了一件事:“方才香莲回说,太太去老太太屋里时,太太吩咐叫留意的,京城来的人已在抱夏等候多时,因四老爷在,所以没回,问太太这会子见不见?” 顾氏看了下头明玉一眼,明玉知四太太要会客,欠身道:“女儿这便去老太太屋里。” 顾氏稍作犹豫,似是下定了决心,郑重地道:“一会子我收拾收拾也过去。” 明玉一时没能明白,见顾妈妈神色一顿,方晓得了顾氏的意思,行了个大礼,从嘴里蹦出来的话带着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哽咽:“谢谢娘肯为女儿做主。” 顾氏了头,香桃扶着明玉站起身,福了一礼先行一步。顾妈妈目送明玉离开的背影,喃喃道:“太太一番苦心,怕是白费了。” 顾氏理了理衣裳,这才叫门外的香莲去把客人请过来。不多时便见一位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款步走来。此人生的高大,虎背熊腰,却步履轻盈。到了门口屋里便是一暗,顾氏见着是他有些惊愕,那人已经抱拳作了个揖:“晚辈云飞见过婶婶,婶婶一向可安?” ------题外话------ 今天妹妹结婚,祝妹妹与妹夫白头偕老,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011:力争(2) 顾氏眼里涌出泪来,脸上却挂着笑连连请他入座,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急切地问:“你母亲可好?一别数年,想念得紧,却总是不得缘再见。舒骺豞匫” 那叫云飞的人道:“母亲也时常念着婶婶,是以特意叫晚辈来探望婶婶一回,请婶婶安。” 顾氏想起十年前的光景,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喜道:“上次见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幸而摸样大体没怎么变,否则怕是我也认不出你来。”说罢,又感叹光阴如此之快,想起老姐姐素来身子骨薄弱,问起这叫云飞的母亲来。 云飞道:“婶婶挂心,母亲一向安好。” 叙了一会子旧,顾氏反而没提正事,还是这叫云飞的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来,呈给顾氏,歉然道:“原该昨儿送来,婶婶不在府中,顾伯母又特意嘱托一定要亲自交给婶婶,是以晚辈在客栈留宿了一夜,又有其他琐事缠身,今儿才给婶婶送来,望婶婶海涵晚辈怠慢。” 顾氏看了一眼那信封,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你既远道而来,若没要紧的事儿,不妨就在婶婶这里住一两日?” 云飞略作推辞,只说外头还有些事儿要料理。顾氏想到明玉的事儿,也不再多做挽留,问明了云飞暂住的地方,说写好了信儿便给他送去。 云飞恭敬道:“晚辈还需得逗留几日,三日后晚辈来取罢。” 顾氏想了一回,三日大体是够她做决定了,因此头,留云飞在府里吃中饭,云飞因外头还有人等着,推脱了,顾氏也没强求。送走云飞,才拆了信,阅毕一叹,就如顾妈妈说的,原本是门不错的亲事,眼下却只能作罢了。 淅淅沥沥的梅雨仍旧不喘气地从天而降,倒有人不怕淋雨,站在客栈前的街道上翘首以望,瞧见那青色身影,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一副新得了八卦的兴奋模样,问道:“哥哥才打陈家来,可得了新鲜的趣闻没有?” 说着见对方不大热衷,紧接着又道:“哥哥没有,我倒听说了一件新鲜的趣闻,活脱脱的才子佳人故事,倒比寻常的多了几分不同,那才子是真正的才子,佳人也是真正的佳人,十分般配的……哥哥去了这许多时候,不知有没有见着那佳人,更不知是不是与传言一般,那位佳人生的天上地下无双……若我能得一见,倒也不枉此生了。” 说到最后还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可惜那佳人心有所属,人家郎情妾意,我却只有听故事的份儿。” 这身穿青衫的人,倒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拜别了陈家四太太顾氏,姓楚表字云飞的年轻人。名叫楚云飞的神情略带不悦,絮絮叨叨不停说道的这人才住了口,没有继续高谈阔论。而是压低了声音道:“我知哥哥与陈家有些瓜葛,我不谈论就是,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现如今怕是许多人都知道了。陈家出了这样的事儿,那位佳人只怕已命归黄泉了吧?” 楚云飞脑海里闪过那匆匆一瞥决绝的背影,不置一词抬脚进了客栈。另一年轻人随即跟上来,不过却没继续说了。到了房中,楚云飞反而问他:“你可认得京城王家的人?” “可是祖籍苏州,现任吏部侍郎那个王大人?”因是楚云飞引出这话,又在房中,没有外人,这年轻人便毫无顾忌了。笑嘻嘻道,“弟还当哥哥不爱这些趣闻呢,原来也爱。说起这王大人十分得圣上隆恩,又礼贤下士,声名不错。弟新得的这个趣闻,便与这王大人有关,倒不是王大人本人如何,而是他的长子。他那长子,弟也有幸见过一两回,生的相貌堂堂,最是一品风流,别说你我,整个京城也难寻出他那般品格的人物了。以前弟看了些杂书,书上说生成这般的人,大多是为情种。这王大人的儿子果然是个情种……” 楚云飞心头没来由地一叹,那决绝的身影又在脑海中一闪即过。 另一年轻人唾沫横飞,说得十分精彩,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说那王公子如何爱慕陈家的小姐,又如何下定决心挑战礼教,非要娶了他心爱的女子为妻。他说得绘声绘色,对其中的主角更是大加赞赏。 正说的劲头儿十足,一直没言语的楚云飞猛然道:“倘或是那姓王的,见着人家姑娘生的貌美,起了邪心呢?” 话头被打断,这年轻人倒也不恼,笑道:“天下貌美的女子多的去了,依着王家的势头,和那王公子的相貌,貌美的女子那个不动心?便是七八个美妾也是消受得起的,怎么独独就爱这一个?这一个,听说还是个庶出,虽说陈家的庶出也比一般人家的嫡出好,但王家如今的势头,娶陈家的嫡出也不为过。” “话虽如此,陈家的教养想来也是极严厉,如何会容得下出这样的乱子?” 那年轻人又笑道:“难道哥哥不曾听说这么一句俗语?老鸨爱钞,姐儿爱俏?说不得那姑娘见王公子生的风流倜傥,一见钟情,恰好这王公子也是个多情的种……” 楚云飞脸色沉了下来,这年轻人方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说得太过了,陈家再如何也是清流一派,养得闺女被他拿出来与窑子里的粉头相提并论,正琢磨着如何把这话带过去,心头却是一转,意味深长地盯着楚云飞傻笑。 楚云飞蹙起眉头,年轻人释然笑道:“都说传言不可信,看来也是可信的,陈家那位佳人果然是位佳人,哥哥也果然见过了那位佳人,否则哥哥这食古不化的心性儿,怎么突然理会起这些?真不知那位佳人到底生成何等模样,哥哥你见了一次便放在了心头……” 他调侃味儿十足,楚云飞只觉得一只苍蝇卡在了喉咙里,脸色极是难看。 明玉从顾氏屋里出来,便一路朝寿嬉堂去,香桃一路尾随,思来想去却是一叹,扭头瞧了瞧三五步之外跟着的婆子们,心头少不得暗暗着急。十三小姐的性子也太倔了,纵然还了她清白又能如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倘或传开了,就算是清白的,她这一辈子也差不多葬送了。又想到她朝四太太说的那些话,这性子虽倔强,却叫人可敬,少不得又是一阵惋惜。 她一路走一路想,没有注意着人,明玉亦是一路走一路想着到了陈老太太跟前该如何说,两人皆没注意到小径上突然冒出来的人。 这个人正是明珍! ------题外话------ 感觉小标题不对文……囧!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归纳…… 谢谢亲亲们的鼎力支持! 012:游说 后面的婆子远远儿便朝明珍见了礼问了好,香桃却是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两步,作势将明玉护在身后,警惕地注意着明珍朝明珍见礼。舒骺豞匫 这是出事后明玉第一次见着明珍,怔了怔才想起见礼的事来,明珍却不看她,朝香桃等人道:“我有话要与十三妹妹单独说,你们先回避吧。” 香桃犹豫着不依,明珍冷声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能把十三妹妹怎么了不成,你们也不必远远儿避开,站远些就罢了。” 香桃见跟着明珍的丫头婆子也远远避开,这才依了明珍的话,和其他婆子退到了一丈开外。 明珍、明珠两姊妹相貌上像三老爷多些,三老爷是陈老太太生养的四个儿女中最像太老爷的一个,她们姊妹便是随了陈家的相貌。 十七岁的明珍,因待嫁闺中,鲜少出门走动,身段偏高,圆脸,笑起来一团和气,这一次见到她却是比往常瘦了一些。明玉不知明珍拦住她要说什么话,心头却也起了防备之心。三太太恨不能将她生吞了,而作为当事人的明珍,心头的怨怼只怕比三太太有过而无不及。 实在没想到,明珍的脸色却缓和下来,追忆着说起往事:“还记得三四年前你受罚的那件事儿么?” 明玉不知她怎么忽然提起旧事,倒也了头:“还记得,不过想来也是阿珠年纪小玩闹罢了。” 明珍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道:“那不是阿珠的主意,她脑袋生的少了根筋,如何能想到这些?那个时候你们一起读书,你十分得先生喜欢,阿珠为了也能得先生一句表扬,半夜里着灯习字,因此还病了一场。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先生可能会表扬你、表扬阿菲,却独独不会表扬她一句,我因见她为此伤心难过,便出了这个主意。” 说罢她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后来你受了罚,在祠堂外头跪了两个时辰,而我和阿珠虽没在祠堂外头丢人现眼,却在祖母卧房跪了两个时辰。” 明玉不由得抬起头,她知道自己跪了两个时辰,明珠并没有跪,却没想到…… “祖母知你本分老实不撒谎,我们不但跪了,还罚抄了十遍家训。”明珍抬起头直视明玉,冷声道,“连我娘也被祖母骂了一顿!” 明玉不知该如何接这话,那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辩解,后来也明白陈老太太罚她的缘故,她虽觉得委屈,想到自己托生在姨娘肚子里,早已释然。 明珍又道:“阿珠外面看起来咋咋呼呼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最是胆小,禁不住祖母逼问便说了实话。十三妹,我今儿告诉你这些,倒也不为别的,阿珠那丫头是个直肠子,你觉得委屈,她也觉得委屈,我是她的亲姐姐,自然是帮着她说话的。” 明玉不解,明珍这般说是要与自己和好么?要知道,当初能得先生几句称赞,却也与自己的勤奋努力分不开。她资质平平,又是这样的身份,能读书认字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运到,焉能不用功? 明玉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明珍,明珍微微笑起来,似是自嘲道:“我也知,无论我和阿珠如何努力,终究是不及你的。你虽是姨娘生养的,却样样出挑,也莫怪祖母疼爱你一些。就是我,也暗暗地十分欣赏你。” 明珍眸子闪也不闪地盯着明玉,仿佛发自内心,道:“也不知修了几世才修来姊妹一场,虽则有些不愉快之事,可这么个大活人突然间没了。岂能不叫人伤心?志远对你情深意重,而我又因他耽搁了这两三年光景,你虽比我年幼,书却读的比我好,那些道理想来你也是明白的,我原本不如你,输也输的心服口服。你大概也知,四叔要送去你去京城的事了。我也略知一些,那位老大人府上已有十来房妾侍,这是其次,那位老大人已五十来岁。从前四婶婶尚可阻拦一二,给你寻个相当的人家,眼下却是不能够了,你既与志远情投意合,同样是做妾,到底这里还有几分情分,年纪又相当。我别无所求,只想十三妹看顾我些吧——倘或退了亲,我还能寻什么样的人家?这天下的夫妻,不是没有恩爱的,然我却没那样的福气……” 竟是来劝她的,明玉愣住。三太太要强,明珍和明珠素来也是要强的性子,而这一次她们却都委曲求全。 她说得推心置腹,明玉焉有不动容的,郑重地道:“那姓王的我没见过,何来的情投意合?任他这般说,往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少荒唐事儿来,七姐姐既然想着我,我也不能不为七姐姐想一想,这样的人果真七姐姐嫁过去,能得到什么好?” 明珍暗暗地捏了捏手里的帕子,面上丝毫不露,只做出一副无奈状,感叹道:“俗语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天下的男儿也都一个样儿,嫁他和嫁给别人有什么区别?” 明玉吐了一口浊气,道:“七姐姐不用劝我,我是清白的,倘或非要以死来作证,我也情愿!就是死,我也要清清白白地死了!” 而明珍这些话难道不是要将她置于死地的? 明珍登时变了脸色,阵红阵白,却还隐忍着不发作,道:“纵然是清白的又如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也不过是个庶出,将来配个中等人家,还不知夫婿长什么模样,他既对你有情有意,便是做妾也是贵妾,如他这般人物,你那里寻去?只要你了头,老太太那一块便由我去说。” 明玉岂能不明白这些道理,便是她没出这样的事儿,将来也不知能嫁个什么样的人,眼下又出了这般荒唐的事儿。 明玉紧紧抿着嘴唇没言语,明珍见她不动于衷,咬牙道:“冥顽不灵,你一心寻死,我念着姊妹情分,为你着想却显得多余了!” 明玉禁不住在心头冷笑,明珍的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看似是在为明玉着想,给明玉一条生路,实际上却是一步一步将她逼入死路。她了头便是认了,青桔就真真白死了,而这一番力争还有什么意义? 明玉深吸一口气,这才是真正的明珍,她怎么可能会谅解她?即便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是无辜的。 明玉看着明珍道:“七姐姐不必说了,我明玉自是没七姐姐的福气,可我有骨气,就是这辈子不能正正经经地嫁人,还能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也绝不为妾!只是,就因那姓王的便要断送了我这一辈子,害得青桔撞柱而亡,便是要拼了我这口气,也要讨个公道回来!” 明珍气极,正欲发作,冷不防后面传来说话声:“七姐姐怎么出来了?” ------题外话------ 今天就要回家了,哎,出门在外真是一儿也不方便,马上就要过年了,祝大家新年快乐,蛇年大吉大利! 013:争辩(1) 明菲一边说一边朝她们走来。舒骺豞匫 明珍理也不理,扭头去了,明菲三两步奔来,也不理论明珍。明玉这才发现明菲神情凝固,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她身边的大丫头翠娥已找了由头将那几位婆子支开,独留了香桃和翠娥在原地守着。 明菲见无人从此处进过,又迫切想把知道的告诉明玉,忙示意明玉靠近,就忙忙地道:“六哥刚从苏州赶回来,娘在会客,我倒和六哥先说了几句话,六哥说外头……外头已传开了!” 明玉一见明菲心头便有些不安,此间听了明菲这话,只觉天地摇晃,她险些没站稳。 方才明珍还在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不过才一天…… 明菲恨得咬牙:“老太太下了封口令,家里的人定然不会胡乱嚷嚷了出去,定是那姓王的不安好心,这般来坏你的名声,就不怕将来下地狱么!他这般坏你的名声,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明玉一时竟口不能言,她与王志远并无恩怨,他却一心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就连明菲也疑惑:“莫不是十三妹你真什么时候得罪了那姓王的?” 明玉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她真真切切是没见过那姓王的,又怎么可能自己无意间得罪了,却不自知的呢! 明菲急不可耐,长叹短吁,跺脚道:“眼下可怎么办才好?想来也只有用我那法子,六哥答应了我帮你,外头他会料理,趁着今儿天色暗了,悄悄送你出去。我哪里还有一百来两存下来的银子,也够你在外过活一年,等我出嫁了,再想其他法子可好?我也是才得了消息,青桔的尸身被老太太留下了……” 明玉被搅乱的心神,因明菲提到青桔而清明了半扇灵台,这半扇灵台,反而叫她看到了希望,摇头决绝道:“我不能走,那姓王的话是话,难道六哥的话就不是话了?老太太情愿信外人,也不愿信六哥么?六哥既答应了姐姐帮我,必然是知道我是清白的。家里已折损了两条人命,这一走岂不是心虚?事到如今,已不单是我一人之事了!” 那邱家的小姐出了那么件事儿,这苏州一代的邱姓人家都受了鱼池之殃,“这与邱家之事却是一个道理!姐姐也说是那姓王的说出来的,咱们陈家就算不如王家,难道就该认了么?姐姐,我是生是死绝不会任由那姓王的说了算!” 明菲被明玉的模样唬住,禁不住细细琢磨明玉这一番话,陈老太太不是那怕事的人,明玉这一番话正是摸清了老太太脾气得来的。这事儿发生在明玉身上,明玉还能够这么快就冷静下来,自己反而不如她了。 明菲着头道:“你说的也是个道理,那姓王的原与七姐姐有婚约,他退亲原是他背信弃义,现下又这般来损坏你的声誉,这禽兽一般的行事,老太太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想来六哥这会子就要和娘一道去老太太屋里,老太太不是三伯母那样的性子,你是清白的,老太太定然不会冤枉了你。可你想过没有?现下外头的都这般说你,你往后可怎么办?” 明玉抿着嘴唇没说话,她不是没有想到以后,可眼下的事儿尚未完,哪有还能想以后?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就因为是女子,便要平白无故地受那姓王的编排践踏?她心头这口气,青桔鲜活的命,她自知是没能力在姓王的身上讨回来,她现在只能借陈老太太的手! 明菲见明玉神情坚定,叹了口气,心头一转便有些明白了,“老太太最是慈悲,当初邱家的小姐出了那样的事儿,老太太还曾说邱家小姐可怜,说她的爹娘糊涂,既出了这事儿,就该立刻送了她去避祸,改名换姓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你是清白的,老太太必定会为你做主,有老太太做主就好了。” 这样一说,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看着明玉微笑道:“我知你素来是有主见的,我和六哥虽有法子将你弄出去,可终究是个下下策,离了咱们家的庇佑,于你没半儿好处。” 明玉却是不曾想到这些,明菲的话无疑叫她的希望变得更大。只是,王志远身在苏州,消息果然是从他那里传来的,怎么会这般快? 这个疑惑也不过在明玉脑海里一闪,就被明菲催促声打断:“你快去老太太屋里吧,我担了这两日的心,却不及你沉稳心细,将来也不知哪个有眼光有福气的讨了你去。” 说完她自己红了脸,忙忙推了明玉一把。明玉感激地看了明菲一眼,深吸一口气,步履虽快,却十分稳重。 要说心思周密,明玉却是不及青桔的,青桔早就想到了这些。而若不是青桔,自己此刻大概已命赴黄泉。也正是因为青桔,她不但要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 抬头看了一眼寿安堂巍峨肃穆的院门,陈老太太偏爱清静,便是年节下,大老爷和二姑奶奶回来,这里也安安静静的,很少这般吵闹过。 屋檐下站着香莲、锦绣为首七八个丫头婆子,皆敛声屏气,哭闹声从屋里传来。被陈老太太一声制止,六爷陈明贤略带薄怒的话缓缓传来:“……早前竟是错看了他,他虽与七妹有婚约,七妹尚未过门,他到底是外男,到了别家做客,却盯着后宅女眷,他已经定了亲事,这般朝三暮四绝不是七妹良配!” 三太太冷声道:“我还不晓得你们的心思?这般诋毁他,为的可不是叫他退了与阿珍的婚事,好让十三嫁过去做正经奶奶!” 陈明贤气得红了脸,道:“三伯母,您是长辈,说话要有凭有据。他虽时常过来寻我,却也是在我的小书房说话,十三妹并不曾见过他,这一我可以作证。三伯母既信了他的话,就该晓得他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三伯母还舍得让七妹嫁过去任他糟蹋?往后,他若说也见过别家的小姐,又当何如?!七妹和十三妹虽与我是隔了肚皮的,我也不愿见她们两个往火坑里跳!” 又望着陈老太太郑重地道:“他损坏十三妹的名誉咱们不能认,眼下他又诋毁咱们家,让咱们家在淮安再无法立足,这口气纵然老太太咽得下去,孙儿却是咽不下去的,孙儿这便下去写了状纸,就是告到御史老爷跟前,也要给十三妹和七妹讨个公道回来!” 说罢,果然转身去了,三太太原被陈明贤一席话说得不知如何答言,又见他要去写状纸,更没了主意。这三太太原就是好强的性子,样样都爱比照着旁人,她养的儿子不如陈明贤,所以在儿女婚事上总想着压顾氏一头。儿媳妇亦是翰林清贵家的小姐,明珍寻了势头大好的王家,不曾想,顾氏竟给明菲寻了侯门做亲家。眼下,明珍的婚事出了这样的变故,她最怕的就是这么亲事做不成。 陈明贤若当真把王志远告到御史老爷跟前,不但婚事没了,把王家开罪了,儿媳妇娘家又是不得用的,三老爷在京城就无门路可走。一时又急又气,不知如何是好,竟一把将陈明贤抱住。 屋里闹得不可开交,院子里的明玉却忽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幸而香桃离得近,及时将她扶住。她只觉眼前一晃,待看清撞她的人是明珠时,明珠已进了正屋,紧接着传来明珠充满愤怒的话:“都说十三是清白的,果然清白的,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题外话------ 祝亲亲们蛇年大吉大利! 014:争辩(2) 屋里一时竟无半儿声响了,就连方才义愤填膺的陈明贤看清了明珠展开的东西,也愣在原地动弹不得。舒骺豞匫浪客 明玉站了一会子,心房便没来由地“突突”地跳得叫人愈发不安。香桃踌躇道:“要不十三小姐也进去瞧瞧?” 明玉下意识地摇着头,喃喃道:“总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何苦去找气受?只要我心头坦荡,就没什么可怕的。何况,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有怕的么?” 香桃听着心酸,里头又无一儿声响,少不得担心起来:“小姐既然这么说,进去看看又何妨?横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明玉想了一想,觉得香桃说得也是道理,她也想知道那王志远又弄了个什么东西来,而这个东西又如何到了明珠手里? 便了头,锦绣见她要进屋,便又朝里头禀报了一声。三太太闻声发狠道:“便是退了这门亲,也绝不会叫十三如愿!” 明玉的脚步顿了顿,跨上门槛进了屋。只见老太太一脸肃穆高坐,四太太和陈明贤皆还盯着在挨几上摊开的画轴,陈明贤眉头紧蹙,四太太的神情却叫人摸不透。再有便是立在三太太身边的明珠,与三太太一道四只绯红的眼睛将明玉盯住。倘或眼睛能射出箭来,明玉大约已万箭穿心了。 明玉定了定心神,也朝那画轴望去。画上的女子依梅而立,白雪映着红梅,红梅映着美人,美人巧笑嫣然,单看这画仿佛已闻着梅香,画中的美人顾盼生姿、栩栩如生似要从那画中走出来一般。而明玉瞧着,仿佛照镜子! 却与她平常照镜子不同,她这幅容貌她自是见惯了的,平常家里来了客,四太太太也要她出去见见的,常听一些赞美之词。她也不知是真是假,横竖她也没见过多少人,她惊讶并非是因为画中的女子多美,而是与她太像! 明珠戳戳逼人道:“眼下还怎么说?说没见过,却叫他照着你描了这样一幅画来,你没见过他,他又是如何见着你的?不但见了,还将你画的这般像!” 又朝陈老太太道:“您老人家最是公道,您说句公道话吧,十三做了这般没脸的事儿,害得咱们家也受世人指指地评说,外头还不知把咱们家议论到如何不堪的地步!” 明玉心如死灰,双眸仿佛被那画中的女子定住,而她看到的却不是那画中的女子依梅而立,而是一片白茫茫中,那女子逐渐被白雪覆盖…… 那女子是她,好像又不是她,总有不同的地方,而这不同的地方,让明玉猛然间魂魄归位,抬起头朝陈老太太道:“恳请老太太即刻派人去搜孙女的箱笼!” 其他人皆不明这话的意思,四太太却明白。陈老太太静默了片刻,当即怒道:“找人将王志远看紧了!又修书一封送往京城,倘或王家还任他这般胡乱行事,就莫怪我不顾往日交情!” 说完已气得脸色紫青,音量不觉抬高了几分:“无论如何,这门亲事定要退了,却不是由王家来退,而是我陈家来退!在王家来领人前,那王志远随身携带之物,并随行之人都给我盯紧了!或不给个说法,咱们就见官!我们陈家养得女儿,还由不得王家这般践踏!” 这一番说得众人皆愣住,都知陈老太太是真大动肝火了,便是三太太一肚子的话,也不敢说了,少不得将满腔怒意转嫁给明玉,却见明玉和顾氏都松了口气似的。一时竟没能压住胸腔内的熊熊烈火,冲上来扎扎实实给了明玉一个耳光。 陈老太太急忙命人拉住三太太,喝道:“还嫌不够丢人,还嫌阿玉不够可怜,她到底是你的侄女,竟不如外人不成?” 这话无疑再一次表决,王家这门亲事她绝对不会应,更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明珠愣愣的没明白过来,见陈老太太护着明玉,质问道:“十三哪里可怜?我姐姐才可怜,就因她才退了婚事!” 一语未完,陈老太太直教人将明珠带下去,说这般腌臜之事不是她一个女孩儿该听说的。明珠挣扎不过婆子,骂声渐渐远去。陈老太太见三太太还是一脸的不服气,暗暗地摇了摇头,朝明玉道:“你说给你三伯母知道,没得她还觉得委屈怨恨。” 明玉了头。 梅雨时节已快到了出梅的日子,是以这淅淅沥沥的雨便时而歇一歇,天上的乌云不似往日那般阴沉沉地。明珍吩咐丫头将门窗都打开,她仍旧觉得屋里闷得慌坐不住,便绕过屏风朝外头走。冷不防有人火急火燎从外头进来,两人撞了个满怀,明珍心下也总是不安,正是没处发泄之时,这番撞了,待扶着屏风站稳,就狠狠扇了来人一个耳光。 只听得“哎呦”一声,雪鸢捂着火辣辣作痛的脸颊,明珍这才看清是自己的心腹丫头,忙上前查看询问:“可打着哪里了?” 雪鸢忍着疼违心道:“并不曾打着奴婢,原是奴婢不当心撞着小姐,奴婢才得了消息,不知十四小姐从哪里得了一幅画轴,给老太太瞧过,老太太这会子正生气,命六爷修书,要从王家讨回小姐的庚帖!” 明珍听了怔住,问道:“可是一副画着那贱人模样的画?” 雪鸢自然晓得明珍嘴里的贱人是谁,着头道:“可不是呢,这话是老太太屋里的锦年递给奴婢的,听锦年的口气,老太太还要告官呢!咱们太太生气,上前去打了她,老太太还护着,骂了咱们太太一顿,她愈发得意起来了!” 明珍心里着急,忙道:“去把阿珠叫来!” 明珠被陈老太太撵出来,便过来寻明珍想对策,刚走到门口听见明珍这般,忙应了一声:“不用叫了,我来了。” 说罢提着裙摆跑来,满嘴里皆是不满和愤怒,道:“分明是那贱人的画像,老太太却不追究她,反而要告官!” 明珍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也无心去外头逛,回到屋里在椅子上坐着发证,明珠素来口无遮掩,有什么说什么,骂完了明玉,抱怨完对陈老太太的不满,冷哼一声道:“老太太总说那贱人可怜,时常把好的都给了她,就连咱们没有的她也有。明明晓得我最爱红色的,她不爱,偏偏给了她一件我见也没见过的衣裳穿!” 明珍知这话有因,忙细问。明珠便将画中的明玉如何穿衣打扮如何布景说了一番,补充道:“我素来不爱画画,可我也知,倘或没有如何能入画?就如那些画山水的,或心中无丘壑,如何能画得叫人觉得真有此山此水……” 明珠说完才发觉,明珍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题外话------ 今天是正月初一,祝亲亲们蛇年财源滚滚、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015:破绽 明珠被明珍的模样唬住,只当她还是担心退了亲事,因此劝道:“老太太说了要王家给个交代,必然也会为姐姐做主……” 一语未完,明珍颤抖着打断她的话,冷声道:“你懂什么?那样的衣裳款式,别说咱们淮安,就是苏州也是不流行的,那贱人如何有那样的衣裳?而那件衣裳,那件衣裳……” 明珍慌忙叫雪鸢寻了出来,急急忙忙叫她拿出去一把火烧了干净。舒骺豞匫明珠见雪鸢捧着的衣裳与那画中的明玉一个样子,心里又是迷惑,又是喜欢,一把抢了过来搂在怀里道:“姐姐烧它做什么?这么好的,姐姐不爱就赏给我吧!” 明珍急了,道:“说你一根筋,你果然一根筋,你何曾少了衣裳穿?便是这料子是进贡的东西,你以后还没机会穿么!” 三人正闹着,冷不防吴妈妈走了进来,恰好便看见了这件衣裳,明珍此刻要藏已来不及了,明珠又趁着明珍不留神夺了过去搂在怀里。吴妈妈先是措愣,复又微笑道:“十四小姐还是这么爱红,十三小姐就不爱红色,老太太还曾背地里打趣过十三小姐,莫非到了大喜日子也不穿红的么?” 这话明珠听了倒没什么,唯独明珍一张脸愈发苍白的紧,偏又不好搭话,只得强撑着笑道:“妈妈这会子来做什么?” 吴妈妈笑道:“老太太命老奴过来传话,让七小姐整理箱笼,但凡王家送来的,无论大小贵重都拾掇了出来归总,先放在老太太屋里,等王家那边来了信儿,好送还给王家,讨了七小姐的庚帖回来,往后咱们家与王家就再无瓜葛了。” 她语气平静,焉知每一句话皆像硕大的石头重重地砸在明珍心间,饶是她运筹帷幄,自诩镇定过人,这些话也叫她听一句慌一回,等吴妈妈几句话说完,她只觉五雷轰顶,心间乱成一团麻。 明珠见明珍那摸样,冷哼一声道:“王家这般行事,他家的东西叫人见着就生气,是该全还给他们家去!” 吴妈妈只是盯着明珍笑,那笑叫明珍手脚冰凉,好似吴妈妈什么都知道了一般,心下更是惴惴不安,几乎不敢直视吴妈妈。可这门亲,这门如何能退得? 明珍忽地惊醒,也顾不得吴妈妈,衣裳也不换便奔了出去。雪鸢忙忙地跟了去。 三太太知那画有蹊跷,气王志远背信弃义,又想明珍退了亲,若再寻,别说与赵家相比,就是王家这样的也不能够了。她愈发急得没了主意,一会子恨王志远弄出这么一幅画来,一会子又恨明玉,偏生的狐媚子样勾引人,如此心神不定,却不知陈明贤在陈老太太的示意下,已将状纸写好。 王志远一早便被陈家的人接了来,陈家他是惯熟了的,想着有了那么一幅画,十三娘明玉自是百口莫辩了,此刻正临窗而立,捧着茶杯想着美人双双入怀的滋味。 忽然他身边的小厮慌慌张张送了消息:“陈老太太异常生气,已让贤六爷写了状纸,即刻就要贤六爷送去京城平阳侯府!” 话音刚落,他暂住的小院门被人从外面关上,紧接着便传来落锁声,陈家管事的话隔着门板传来:“我们照着老太太的意思,只得先委屈王大爷几日功夫,等有了消息自然会放王大爷出来!” 那王志远听得陈老太太要告官,还预备搭上赵家出面,便有些唬住了。随后一想,冷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关了我!就不怕惹上官司?” 那管事本没有走,听见这话为难道:“我们老太太说了,原不想惹官司的,只是这件事儿祸害了不止我们十三小姐一人,势必要讨个说法回来,我们也是奉了老太太的命行事,与我们却是无干,您若不满就找我们老太太说去!” 急的王志远身边的小厮跺脚,王志远却一派逍遥,一儿也不着急,见那小厮着急,还安慰他道:“这终究是件丑事,陈家如何还敢闹到京城去?那美人儿我势必要得了的!” 没想到那小厮一语明:“外头已传的沸沸扬扬,大概正是为这个缘故,陈老太太才如此生气!” 王志远摇开折扇,临窗而立,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笑道:“若没传出去,这事儿反而不成不了,传出去倒多了几分胜算。” 明珍赶去寿安堂时,三太太和四太太皆在劝陈老太太莫气,三太太绞尽了脑子,说道:“年轻时血气方刚,哪有不偷腥的?纵然是志远不对,阿珍退了亲可怎么办?” 陈老太太见她到了这时候还这般委曲求全,不免又添了一层气,冷冷道:“这天下也不止他王志远一个要娶妻的,你果然疼阿珍,何苦还要将她往火坑里推?阿珍尚未过门,他便这样行事,等阿珍过门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四太太唯恐老太太气坏了身子骨,忙道:“三嫂这也是急坏了。” 陈老太太冷哼一声:“我看她是真真急坏了,可她急得是攀不上王家这门亲!” 四太太垂下头不说话,三太太被说中心事,只觉双颊火辣辣的,好似被人打了。明珍在外头听陈老太太怒意冲天的话,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得回去再想法子。 明玉被三太太那一耳光打得脸上红肿了拳头那么大一块,锦绣与香桃等人,正在寿安堂的抱夏给她热敷。明菲偷偷过来,见明玉又被打,少不得心疼一番,怒道:“你没见过那姓王的混账,他却能将你画出来,想来他便不是个正经人,后宅女眷偶有不留神遇见不说回避,却还这般!” 明玉心中也有疑惑,纵然王志远不守礼,只是他每次来,三太太必要弄得众人皆知,陈家这些女孩儿知道他来,哪个不回避在自己屋里的? 而那画像又叫她想起一事,喃喃道:“原是那姓王的爱画,七姐姐为了投其所好,特意找了师傅学了一年有余,年前她忽然要为咱们都作一副画……” 说到这里,明玉心冷了半截,明菲也明白过来,一时又惊又气,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玉怒极生悲,自嘲道:“我原是命小福薄之人,哪里经得起她这样算计?” “她素来是爱记仇的,丫头们不小心说错了话,也没一个得到好,若不是还有老太太,不知会怎么样呢?” 明珍原是聪慧过人的,学什么都快,在工笔之间更有天赋,虽只学了一年有余,却隐隐已超越教她的师傅。那一日,正是明珍的生辰,想来也是她在陈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老太太拿出体己银子叫众人乐了一日。一屋子熙熙攘攘,大大小小的女孩儿,明珍便趁着老太太高兴,说要给老太太作一幅画,老太太当即就高高兴兴地应了,她又说要给姊妹们都作,众人见老太太兴致勃勃,哪有不凑趣儿的? 明珍用了一个月的功夫,将老太太并家中姊妹都画了,最后才画了明玉,所画的也都交给了各自保管,唯独明玉那一副,明珍说画坏了,不曾给她。 她们姊妹关系原就不好,便是其他人都有,明玉没有也不会叫明玉觉得奇怪。至于那幅画,明玉瞧见时并不曾着色,却将她画得惟妙惟肖。如今细想,明珠手里冒出来的这幅,虽笔锋与明珍所画的不同,其眉眼、神态却十分相像! 明玉吐了一口浊气:“她这样做对我没好处,对她就有好处么?我不过这样的人,如何值得她用这许多心思?” “她从不做对她没益处的事,她又比咱们都聪明,虽咱们想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事到如今,老太太执意退了亲,你吃了亏,她也没捞到好就是!” 016:真相(1) 明菲唯恐明玉想不开,忙着又道:“你虽吃了亏,老太太信你是清白的,有老太太为你做主,就是父亲也……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舒骺豞匫” 这话却是连明菲自己也不能够说服,虽然都是陈家养出来的女儿,然世人之眼大多庸俗,流于表面,更有些人总要先打听是嫡出还是庶出,其次才打听其为人、性情、相貌。明玉是庶出,眼下又传出这般伤风败俗影响清誉的事儿来,就是老太太为她做主,也不知能寻到什么样的人家。何况,单他们陈家的人相信,外人不信又有什么法子? 两人皆沉默下来。 回到自个儿屋里的明珍,坐在临窗的榻上发了半日的怔,雪鸢及明珍的乳娘杜嬷嬷并大大小小六七个人已将这些年逢年过节王家送来的东西拾掇出来,前后快一个时辰,也不见老太太派人来取。 明珍愈发不安,杜嬷嬷见她一脸愁容,还上前来劝了几句,明珍理也不理。唯独雪鸢略晓得一些事,劝了杜嬷嬷几句,杜嬷嬷深知她这个乳娘在明珍眼里,还不及大丫头雪鸢,便顺着梯子下了,白嘱托雪鸢小心伺候着,开导着,谨防明珍做了什么傻事。 雪鸢自是恭恭敬敬地答应着,杜嬷嬷便领了其他人出去,雪鸢这才上前道:“小姐好歹也要注意着身子,午饭也没吃,这么着太太又该着急了……” 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若是姑爷晓得了,还不心疼?” 她说得姑爷,自然是王志远,想到王志远,明珍扯出一个冷笑来,“他如何会担心我?怕是巴不得我死了,好娶别的人罢!” “小姐又说气话了,姑爷那里是这样的人?他对小姐的心小姐还不明白?” 明珍此刻正气王志远,听雪鸢又说王志远的好,恰好碰上了枪口,一个耳光扎扎实实地落在雪鸢脸上。雪鸢虽是明珍的心腹丫头,也经常挨明珍的打,但一日连着挨了两次,也觉得极是委屈,登时包了一眼眶的泪花儿,只是不敢落下来,忍着火辣辣的疼痛,仍旧道:“小姐瞧瞧那桌上的东西,十件里头有八件都是姑爷送小姐的,便是姑爷去了京城这半年多的功夫,也隔三差五派人送了好些来。说起来,也不过是那幅画引起的,小姐原是一片好心,那知恰好叫她钻了空子?” 事情的真相是不是雪鸢说得这样不提,但雪鸢一席话无疑是说到了明珍心坎上,让明珍慌乱的心渐渐冷静,忆起初衷。 王志远貌比潘安,虽地位不及明菲说得赵家,只是赵家那位,听说摸样并不怎么好。她们姊妹,若单说相貌,独明玉生得最好,其次便是明菲和明芳。明菲虽略输一筹,却也比明珍和明珠生的好看。 赵家地位高,不过明菲好摸样配了个不及王志远的,明珍心里终究还是平衡的。此外还有一,王志远屋里并没有什么人,那赵家远在京城,到底如何终究不清楚。 明珍对王家这门亲事很满意,初初与王志远接触,也觉王志远不错。哪知,狐狸的尾巴终究藏不住,王志远渐渐露出本性,被明珍撞见他调戏陈家的丫头。明珍气急,朝三太太说了一番,反被三太太骂了一顿。 后又劝了她一番,说什么年轻人血气方刚,等成亲后自然就好了,又说这世间的男儿都一个样儿,只要你是明媒正娶的,终究是正房,那些狐媚子还不是任由你处置? 明珍深觉此话大有道理,那王志远素来是极会讨女孩儿心的,又时常来陈家,每次来总会给明珍捎上一件或大或小的物件儿,明珍便也将那事忘却脑后。 岂料,去年秋天,王志远忽地问起十三娘明玉来,正值两人浓情蜜意之时,王志远毫无征兆地问起素来与她不合的明玉,明珍心头立即窜起一股子邪火,一连几日寝食难安,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 不由得便细细琢磨,加以润色完善,知明玉屋里的青音,因有几分姿色便不怎么安分,便从她下手。哪知王志远又弄出一事来,抓着四老爷一心要谋个一官半职做做,就有了要四老爷送明玉给个老头子做妾的事儿。 明珍便知,王志远是成了心要将明玉弄去,心里的嫉恨添了几分,便有了后来作画的事儿。如此,明玉自是百口莫辩,就是老太太再怎么慈悲,也绝容不下。 这一招计中计在她的推波助澜下,终于得以施展。却没想到那画恰好是个破绽,陈老太太又一句告官,将她唬得全乱了方寸…… 明珍关切地盯着雪鸢,问道:“可将你打疼了?原是我的不是,不该打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原谅我这遭儿罢。” 雪鸢忙道:“并不曾打着奴婢,只是小姐要快些找太太说清楚才是,迟了就来不及了。” 明珍反倒不急了,冷笑道:“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哪里真由得他说退就退的?我只是没想到,明玉那个贱胚子,性子这样傲,这样倔!好在此事尚未到不可挽回的时候,如今想来,却比当初预料的效果好,那个贱人即便能活着,也不知等着她的是什么日子!” 雪鸢垂着头恭维道:“小姐运筹帷幄,就当给她一条生路罢了。” “虽看起来是条生路,却也是一条死路。也罢,横竖我心头这口气是咽下去了。你取了妆奁子出来,叫人去瞧瞧太太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我就过去。” 雪鸢自是领会了明珍的意思,唤了小丫头去三太太屋里盯着,也不叫旁人进来服侍,独她给明珍补了妆容。脸上擦了一层白白的粉,拿了鼻烟瓶出来,明珍闻了闻,眼泪鼻涕齐下,不多时连眼眶儿鼻尖也红了。 明珍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这戏也做了**分像。只是总不见三太太回来,明珍心里也暗暗着急。恰好陈老太太派了人过来取东西,她才有了主张,坐着不动,只是发怔,瞧着三魂已去了两魄,好不叫人心疼。 来取东西的去回老太太的话,自是将明珍的情形朝老太太形容了一番。老太太虽恨明珍不争气,终究也怕她想不开,放了三太太回去安慰她。 三太太原就想着回来找明珍商议,如何拦住老太太告官退亲的对策,哪知她才进门,就听得明珍屋里哭声一片,竟是明珍要上吊自缢! 她三步并作两步奔进来,只见一条白绫悬于房梁,明珍站在杌凳上,双手抓着白绫任杜嬷嬷、雪鸢等人拉扯,她也不放。 ------题外话------ 谢谢亲亲们的支持,祝亲亲们新春愉快,大吉大利! 017:真相(2) 彼时,陈老太太正叫了明玉过去安慰,明玉脸上的浮肿已消退了大半,只是脸颊还紫青着。舒骺豞匫分明瞧着就觉得疼痛,她却不掉一滴泪,由不得叫人另眼相看,使人多了几分垂怜。 老太太暗暗地叹了一声,拉着她的手道:“你三伯母原是爆竹似的性子,你别怪她,我前儿试你,便知你是清白的。” 明玉想了一回,才明白老太太说得是前儿早上说的话,那时老太太目光锋利,说答应她与明珍同嫁王志远,几乎将她打入地狱…… 老太太又道:“女儿身原就比不得男儿身,你虽是清白的,终究吃了亏,这荒唐事已然如此,我既是试你,也是激你。自个儿若不坚强些,往后的路却不知如何走下去。到底你没叫我失望,我也晓得你是个好孩子……” 明玉垂下头,不由自主地想起邱家的小姐来,她明白陈老太太话里意思,那邱家小姐原是不堪忍受世人言辞侮辱,才命赴黄泉。同样的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若不坚强些,纵然老太太能保得了她一时,却保不了她一世。 其实不用陈老太太提醒,明玉也晓得,这将影响她的一生。即便陈老太太告官,叫世人都晓得她的清白,她的清誉终究是毁在了王志远和明珍手里。老太太也可以用青桔替了她,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才是真正的明玉,不是什么人都能取代了她。 明玉清澈的眸子透着叫人叹服的坚毅,望着陈老太太道:“阿玉明白,其他人如何看阿玉,阿玉纵使想管也管不过来,不如不管,只要老太太信阿玉,便不负老太太、太太教养。阿玉心中无愧,也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陈老太太慈爱地笑起来,道:“你能这样想就对了,终究是咱们陈家的女儿。” 四太太趁机笑道:“那也是老太太将她**的好,她这性子倒像老太太多些。” 陈老太太头笑道:“这话倒是不假,这些孙女里头,你是最明白的一个。” 锦绣见陈老太太心情的不错,捂着嘴儿凑趣笑道:“老太太要夸自个儿直接夸便是,不用借着十三小姐来夸,倒显得老太太不够光明磊落了。” 陈老太太也跟着凑趣儿,指着四太太打趣儿道:“要说借,老四媳妇也借了,我一个老婆子,哪里有精气神儿教养孙女?倒是她将阿玉教养的好,偏说是我的功劳,说出去也没人信,可见是夸她自个儿能干呢!” 说得其他人也都笑起来,不料外头有人嚷嚷着明珍上吊自缢,陈老太太笑容僵在脸上,其他人闻言也都不敢笑了。 “她还要怎么闹?为那么一个混账,搭上了两条人命还不够么?!我看她素来也是聪慧伶俐的,年纪比阿玉还大上几岁,反不如阿玉了。” 四太太忙叫了外头的人进来细问,又使了眼色叫明玉下去。明玉从屋里出来,只隐隐约约听见婆子说,那头明珍闹得格外厉害,饶是三太太也拦不住,因毫无法子,这才惊动了老太太。 因老太太没有发话,明玉仍旧去了抱夏,在抱夏的明菲也听说了此事,冷哼一声道:“她果然诚了心不想活了,何苦吵得众人都晓得?前儿也这么闹一回,今儿又这样闹,她不是连着几日滴水未进,如何那么多人都拦不住她?”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老太太搭着四太太的手,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急急忙忙出了门。不到片刻,寿安堂复又平静下来。 明菲见明玉进来,也顾不得说明珍了,横竖明珍是不可能出什么大事,反而是明玉:“老太太叫你去说了什么话?” 明玉便将老太太说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明菲听得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素来慈爱,如何就说出那样的话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可见,老太太也是用了心为你着想的。” 明玉见明菲为她高兴,虽心中万般苦楚,还是扯出一个笑来。哪知外头有人进来回老太太话,因锦绣在屋里,便问了几句。原来是王夫人打发的人赶来,说本来这一两日就能到苏州的,只因路上偶感风寒,歇了两日,于是便要推迟两日才能到。又说明菲及笄,只怕赶不及,因此先派人将礼送上,方是她的心意了。 明菲性子急,听到这里从抱夏冲出去,朝那婆子道:“请来人将东西送回去,我明菲受不起王家的厚待!” 那婆子赔笑道:“东西奴婢并不曾收着,来人还在外头等着回老太太话,方才还说老太太在呢,奴婢并不知老太太不在。锦绣姑娘又问,奴婢才说的,既然十小姐发了话,奴婢传过去就完了,十小姐何苦与奴婢生气?” 锦绣见那婆子说得不像样,瞪了那婆子一眼,道:“十小姐说你两句是抬举你,何曾是与你置气?还不下去?” 那婆子福福身去了,锦绣又朝明菲陪笑道:“十小姐莫气,她原是无心的。” 明菲倒真没与那婆子置气,道:“还是你明白我,我气的是王家,到了这会子,又摆出这样的姿态,到底做给谁看呢?” 锦绣低头想了半日,揣度道:“怕是王夫人并不知道吧?奴婢见识短,不过这定亲、退亲,终究要有个说法才是。咱们七小姐等了这两年功夫,熬到这个岁数,也并没有什么错儿,王家就算要以势压人,也不是天皇老子,是个人都能压一压的。何况,这背信弃义的事儿一旦做了,谁家还敢把姑娘许配给他家?” 明菲被锦绣一语醒,明珍怕是料到王家不敢退亲,因此才……只是,她若单要算计明玉,根本不用这么拐弯抹角。而明玉,哪里有值得她算计的? 明菲想不明白,只是恨明珍太过阴毒,扭头朝明玉道:“我去六哥屋里瞧瞧,催着他早些动身才是,反正七姐姐也不是安心要嫁王家的!” 她风风火火地去了,陈明贤已收拾妥当,也派了人去苏州进学的书院请假,只是还要给老太太说一声才是。见明菲赶来,兄妹俩个便一道去明珍屋里寻老太太,顺道也瞧瞧明珍闹得怎么样了。另外还有一些事需要请老太太和四太太示下,哪知走到明珍院子里时,周遭鸦雀无闻,独一阵低浅压抑的哭声隐隐传来。 因廊上并无人守着,明菲走到窗台下,顺着缝儿往里面瞧。只见明珍与三太太并肩跪在地上,明珍脸上一道鲜红的掌印格外醒目,三太太羞愧地垂着头。再将目光移向老太太,怎一个“怒”字可形容?! 徒然之间,老太太仿佛又苍老了一些,斑斑白发,气得浑身瑟瑟发抖,那怒红的眼直直地将明珍盯住。明菲心头一惊,就听得三太太提着嗓音颤抖道:“老太太就给阿珍一条生路吧?她到底也是您的孙女,纵然有错,也是我没将她教导好,就让我这个做娘承担,她若是死了,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隔了半日,陈老太太戚戚的话语响起:“要我给你们一条生路,为你们想想,你们何曾为我想想?家里养出这样的女儿,叫我有何颜面去见你们的列祖列宗?!” ------题外话------ 昨儿遇见一老头,说黄继光是他的学生,可把我惊讶了一把!后打听,原来这老头教过军校,不简单啊不简单,小果膜拜之! 今儿初四,迎神接神,原各路神仙保佑亲亲们事事顺心。 018:不堪 明玉再见到三太太时,三太太哪里还有半儿气焰?整个人仿佛遭了重击一蹶不振,陈老太太的情形有过而无不及,就连那灯烛,也变得昏昏沉沉、摇摇曳曳。舒骺豞匫 大家伙见此情形,哪里敢发出一儿声音,隔了半晌,陈老太太朝四太太道:“叫贤哥不必去了,就等王夫人来了后再商议吧。阿玉屋里的人,仍旧回阿玉屋里去,这一次她们都受了委屈惊吓,每人额外赏二两银子,明儿叫青桔那丫头的老子娘来,我赏她们五十两银子。你们且都下去吧,叫我一人静一静。” 众人答应着出来,四太太领着明玉回去,小跨院因周嬷嬷等人被放出来,终于有了些人气,只是不复往日嬉闹,还死气沉沉的。 明珍的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雪鸢等忙着将收拾出来的东西放回去,明珍坐在灯下思量,心内已有了主意,叫了雪鸢过来低声耳语几句,想来万无一失方安歇下来。 隔天便是“出梅”的日子,依照往年的规矩,这一天老太太会带着陈家女孩儿在花园中乐一日,只是眼下老太太未必有这个兴致,四太太也为明菲及笄烦恼,家里传出这样的丑闻,回到屋里,就瞧见桌上放着好几张婉拒的帖子。 四太太看了一二帖,也就无心看了,叫顾妈妈收起来,席面酌情减量。顾妈妈传了话去厨房,回来时遇上蔡姨娘。顾妈妈素喜蔡姨娘老实本分,明芳自小养在蔡姨娘身边,性子沉静讨喜,比起另外几位姨娘,叫四太太省了不少的心。 因而便站住与蔡姨娘多说了几句,也多是说明菲及笄的事,因四太太交代了蔡姨娘做些针线用,蔡姨娘借着这话说到京城,因道:“前儿我来太太屋里,瞧见耳房堆着好些礼品匣子,我因见丫头们忙着收拾,便进去帮着拾掇。好些东西竟是我见也没见过的,五彩斑斓好不耀眼,后听丫头们说,是太太京城那边的旧日故友所送,我揣度着定是平阳侯府送来的,却不是……想来定是姨太太打发人送来的了。难为她这么远还想着咱们十小姐,巴巴的送了及笄礼来。” 顾妈妈笑道:“倒也有姨太太送来的,有些倒是他人所曾。你没见过倒也不足为奇,那些东西原是西洋货,别说咱们住在淮安,就是住在苏州城内,也不见得能够见着多少。” 蔡姨娘忙惊道:“怪道呢,原来是外国人的玩意儿,可算叫我这没见识的人,也见识了一回。” 顾妈妈冷笑道:“那也不算什么,早年太太在京城时,我随着太太去……” 话说到一半,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儿来,那蔡姨娘还竖着耳朵听,顾妈妈忙打住不说,道:“这些我先带进去给太太瞧,其他的你明儿送来就是,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太太这会子也不想见人。” 蔡姨娘大失所望,唯唯应着目送顾妈妈远去方回到自个儿屋里去。 顾妈妈回了四太太话,才提醒四太太明儿便是楚云飞来取回信的期限。这两日只因明玉一事,让她把别的都丢开,偏这事儿也与明玉有关。四太太扶着额头,叹道:“那孩子原是好的,偏生得命里多桀。” 顾妈妈知她心烦,故寻思着说些好听的话,因笑道:“咱们这里的几个女孩儿,那个不是命好的?他们遇见太太就是福气,若不是太太还不知会如何呢?” 四太太只垂头沉思,半日方道:“固然我是想她们个个都能得个好结果,然天不遂人愿,十三的事儿……” 顾妈妈踌躇着缓缓道:“奴婢瞧老太太眼下这意思,咱们十三小姐少不得是要把这个委屈咽下去,京城那边她是去不成了……”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便是去了,若吵出来,还要拖累了十小姐。” 四太太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小小年纪便这样算计自己的姊妹,我还偏生就要十三嫁过去!” 顾妈妈又惊又疑,失口问道:“太太这是何意?” “你且等着瞧吧,明儿必定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四太太说完又叹了一声,“她比不得她母亲,心思重又聪慧,这也不见得是好事。这人一辈子,算计的多了,说不得最后就把自个儿算计进去了。” 顾妈妈未能理解四太太话中之意,却晓得明玉的事儿,她心内已有了主意。喊了香莲去传饭,四老爷常常不回来吃,四太太也没等。吃了饭略歇了一歇,便叫顾妈妈备了笔墨纸砚,四太太即刻便修书一封,因时辰尚早,又将回礼等事安排妥当。 明玉连着这两三日身心俱惫,这一夜终于睡得安稳了。早上却是被明菲叫起的,昨儿老太太不想多谈,明菲想着四太太和明玉几日不曾好生歇息,虽一肚子话要与四太太、明玉说,好歹熬到了今日。 方才去四太太屋里,四太太正和四老爷说话,她便先来了明玉屋里。 明玉忙批了衣裳起身让坐,喊青桔沏茶,只见落英、落翘进来,方想到青桔已不在了。明菲安慰道:“别太伤心难过,好歹她保全了你,如今你有老太太做主,她若泉下有知,也会替你高兴。我只是不甘心,老太太也……” 明玉道:“我是老太太的孙女,七姐姐也是,老太太哪里就能厚此薄彼?” 明菲不服道:“从前那件事,眼下这件事,那件是你错了?” 明玉不说话,哪知外头却传来一阵议论声,因言谈间提到那姓王,两人便留神细听。这不听还好,一听之下委实叫她们都惊讶了一把。 只听得一道誓言坦坦的声音:“我哪里是哄你呢!这话是厨房余婆说得,她最是个嘴紧不轻易说话的人,若不是果真有此事,她如何会突然嚼这些舌根?” 接话的是周嬷嬷怨怼愤慨的话语:“什么都是那些浑人浑说,却害苦了我们十三小姐!” “到底眼下十三小姐是清白的,还能碍着什么?七小姐原是与王家大爷定了亲事,他们两情相悦、郎才女貌,正是恩爱夫妻的佳话呢!” 明玉、明菲惊疑地望着对方,不多时周嬷嬷进来回话,说起外头的流言。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竟是传言误导了人,叫人弄错了,这王志远与陈家七小姐定了亲事,只是孝期耽搁了。他们两家原是故交,本有些来往,早前那王志远来陈家走动,偶然遇见七小姐,便心生爱慕。如今孝期过了,七小姐年纪也大了,他一个人带着好些东西赶来,就是想快些娶了心仪之人回去。 又说什么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虽心急了些,倒也情有可原。淮安能有多大,不过半日的功夫,那王志远就变成众人口中的情种,乃真性情的人物。 明玉却说不清心头该悲还是该喜,明菲却是不解:“她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玉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来:“她为了什么?为了在王夫人跟前拿捏那姓王的罢了!” 这门亲事闹到眼下,王家要退亲是不能够了,这正如了明珍的愿。这件事到如今有错的皆是王志远,王家理亏,必定要给陈家一个交代,亲事王家退不得也不能退,只能风风光光把明珍迎娶进门,可这个把柄却永远都在。 这个把柄也够明珍在王夫人跟前受用了,明玉想起明珍那日与她说的话,好歹有一句她说得是真心话——这天下的男儿大多如此。她是知道王志远是什么样的人,故而才费了这么多周折…… 真相原来这样不堪,明玉只觉心灰意冷。 ------题外话------ 谢谢亲亲们的支持!你们的支持就是小果的动力! 019:假闹 明菲咬着牙道:“她要拿捏那姓王的混账,何苦还要将妹妹你拉下水!” 周嬷嬷素来守礼,这会子却冷哼一声道:“七小姐原就与我们十三小姐不合,如今看来,外头的流言没有针对十三小姐,谁知以后呢?” 等那些人回味过来,还不知要说出怎样不堪的话。舒骺豞匫周嬷嬷这一提醒,自然也叫明菲明白过来,气得肝火大动,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咱们找老太太说去,那姓王的在咱们家出不得门,这些流言又是如何传出去的?我还就不信,他果然有分身术或穿墙术了!” 周嬷嬷忙拦住明菲,劝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老太太年纪大,心却不糊涂。再者,老太太素来将一家子和睦看得比什么都要紧,十三小姐是吃了亏,若得理不饶人,老太太未必喜欢呢!” “话虽如此,也要看是吃什么样的亏才是。若是其他的就罢了,事关女儿清誉,这样的亏谁家的女孩儿受得起?” 周嬷嬷再欲劝时,只听的明玉淡淡地道:“十姐姐不要再为我动气了,嬷嬷说得不错,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不说。老太太昨儿与我说话,便说到这里了。若是单为了我害了七姐姐,老太太必定不愿。我已这样,犯不着又把家里其他女孩儿拉下去。” 陈老太太是年纪大,但明玉能想通的事儿,陈老太太未必想不到。 明菲虽气,想着不管闹到什么时候,明玉确确实实是传出有损清誉的话了。眼下外头的流言转向,若再闹下去,又将她闹出来,反而无益,想到这里只觉万般无奈,恨恨地道:“她为了自个儿,这样算计你,何苦来呢?她如今是没有求人的地儿,可人一辈子那么长,以后也没有求人的地儿么?” 明玉苦涩地笑了笑,就算有她也不会求到自己这里。收拾妥当,便去给四太太请安,几位姨娘忙着摆饭,四太太叫她们姊妹都坐下吃了,这才去给陈老太太请安。 陈老太太屋里的锦绣出来说:“老太太昨儿一宿不曾好睡,五更时才略安生些,这会子还没起来。” 四太太看了一眼目光躲躲闪闪的三太太,道:“如此我们等等再来吧。” 明珠冷哼一声道:“还不是因为十三,是她惹得老太太睡不好!” 四太太不置可否,领着明玉、明菲等回去。半路上遇见来传话的蔡姨娘:“有位姓楚的后生,在书房等着见太太。” 四太太会客,明菲、明芳跟着明玉去了小跨院,蔡姨娘也被支出来,转了一圈,也去了明玉屋里。原想着能从明菲这里打听到些什么,不想明菲也不知道来人是谁,胡乱猜疑道:“说不得是姨妈家的小厮呢,咱们淮安地方小,又偏僻,但凡穿得体面的都是爷们,可比不得京城。” 蔡姨娘见打听不出来什么,只得讪讪作罢。 那楚云飞与四太太所谈也不过是些家常,白问了一番楚夫人的境况,知他从京城来,少不得又问了一些京城近来发生的事儿罢了。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顾妈妈将回礼送来,楚云飞仔细地收起四太太叫他带去的信件,便起身告辞。 带着回礼到了客栈,就有那位同行的年轻人凑上来问:“哥哥这一次可瞧见陈家那位佳人没有?那位佳人还在不在?” 楚云飞微微蹙眉,这年轻人却有些迫不及待了,笑道:“若那位佳人还在,我现下也没定亲,哥哥见过那位佳人,觉得我配不配得上?” 他语气不甚正经,楚云飞眉间流出不悦,年轻人又细细将外头流言风语说了一遍,最后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道:“我原以为这不过是个脱离不了俗套的闹剧,不曾想顷刻间又千变万化,我如今倒觉淮安比其他地方都好,竟不想走了,要瞧瞧这场闹剧如何收场呢!” 楚云飞没好气道:“你若要留下就留下,我下午便动身。” 年轻人盯着他笃定地笑道:“哥哥不也想知道最后如何了结的么?横竖也不急于这一两日功夫,大不了咱们回去时日夜兼程也可弥补这一两日的脚程。哥哥的心我还能不明白?哥哥也不想回到家中被那些人缠着,到了京城也要逗留些日子才肯家去的。京城咱们是常去的,闭着眼睛也能绕着京城走半圈,实在没眼下有趣。何况,那位佳人,哥哥不也留心着?” 楚云飞气得脸色涨青,只因他本来生的黑,不当看得出来。到了下午,却也没说要走的话,仍旧在客栈住着。 隔了一日,陈家门庭外车马来往,为的是陈家十小姐的及笄礼。这日一早,明菲便身着盛装,头发略绾了个簪儿,请了陈老太太的内侄女,苏州张家的大夫人为她完礼。原本该十分热闹的一天,因客人少了一半,礼成众人便散了。 明珠见明菲及笄不如明珍及笄热闹,还暗暗地高兴了一番,正自得意,忽听见两个婆子一边打扫一边闲话。 一人道:“十小姐许了京城平阳侯府赵家,她及笄才这些客人,还不知以后其他小姐及笄是什么情形呢!” 另一人道:“别说及笄了,只怕要出嫁也不容易呢!家里还有好些小姐、爷们,要嫁的嫁,娶亲的娶亲,就是太太们肚子里出来,往后也难了。” 一人又道:“真正是一只死耗子祸害一锅汤!” 这话让明珠不觉站住,怔怔地想了半日,原心里恨这些婆子背地里嚼舌根,细想下来也觉大有道理,不觉涨红了脸。又想到今儿那些客人给陈老太太请安问好,个个都笑得颇具深意,很有讽刺看笑话的味儿。 胸膛里顿时升起一股子邪火,把所有的错都怪在明玉身上,都是她引起的,她便是那只祸害人的耗子!也不理会说话的两婆子,转身就去寻明玉。半路上忽被一个冒冒失失的人撞了,抬头看时,却是明珍屋里的杜嬷嬷。 杜嬷嬷一脸惊慌,站稳后忙道:“十四小姐快去劝劝七小姐吧!” 这一撞把明珠的心思撞没了,又见杜嬷嬷脸色都变了,忙问:“七姐姐又怎么了?” 杜嬷嬷急急道:“还能如何,因那王家大爷要退亲,我们好容易劝住了,安稳了这两日,谁知方才门上的婆子莽莽撞撞的,说王夫人到了。七小姐听得这话,性子又闹上来!” 明珠便知姐姐又闹着要死要活,倒不甚担心,见杜嬷嬷急成那样,反安慰她道:“没什么要紧的,姐姐不过心里不顺闹着玩儿。只别再嚷嚷了,这会子家里虽没客人,不小心传出去,姐姐闹了这么几回,都没闹出结果来,反而叫人笑话她是假闹呢!” 020:做戏 杜嬷嬷原是过四太太这头寻陈老太太的,与明珠说话不巧被回屋里拿东西的翠娥听见,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竟把取东西的事儿忘了,趁着她们不留神到了小跨院明玉的屋里,权当做笑话儿说给明菲和明玉听。舒骺豞匫浪客 明菲听了忍不住拍手叫好:“平常没看出来,原来十四妹妹竟也有一副玲珑心肠呢!” 明玉却笑不出来,她虽年幼,也见过好几位姐姐及笄礼是个什么情形,今儿是明菲及笄的日子,然却没有一位客人留在陈家吃饭。四太太为她及笄忙了这些日子,预备的酒席、戏台,还没来得及登场。 明菲见明玉这般,知她也是心思重的性子,哪里想不到,笑道:“我都没当回事儿,你还这般做什么?原是你说的,行得正便心中无愧,所以才出去见人的。没有客人在才好呢,也省得我去见人。你是知道的,我素来最烦那些三大姑五大婆的。” 又拉着明玉兴奋地道:“王夫人来了,咱们去看戏去,这倒比戏本子上的有趣呢!这会子就闹起来,我还真猜不到她接下来会怎么样闹呢!” 明玉知明菲一直都在开解她,心中感她好意,可不管是王夫人还是王志远,王家的人她真真一个也不想见。明菲也没强求,坐下来道:“你不想去,我也不去了,叫翠娥她们去盯着,等她们回来说给咱们听吧!” 翠娥原是爱热闹的人,果真转身就去了。谁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转回来,失望地道:“老太太说今儿是十小姐的日子,权当王夫人是来贺十小姐及笄,今儿一概不谈其他。” 明菲大惊:“难道。老太太果然不管了么?” 明玉不以为然,那翠娥又将知道的都说了。原来那王夫人在半路上偶感风寒是真,不巧陈家派往京城去的人偏生遇见了,王夫人得知王志远在淮安惹了这么大的事儿,那里还敢耽搁,日夜兼程,今儿到了苏州城尚未进自己家的门,便赶到淮安陈家。 老太太说今儿不谈其他,王夫人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得陈家的丫头婆子们吵着明珍要自缢,她心里更是不安。唯恐明珍真有了什么,依着陈老太太的脾气,坏了两家的关系倒是其次,就怕闹大了把儿子的仕途都闹得没了。偏陈老太太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她一着急,兼之本来还带着病,连日赶路又不曾好生歇着,竟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明珍这一次闹,倒闹着货真价实,一开始见上吊行不通,趁着人不留神,抓起了剪刀,丫头婆子们争夺间,也不知怎么的,伤了她的腿。 这个下午,陈家连请了两次大夫,一次是给王夫人相看,一次是给明珍相看。到了夜间王夫人悠悠转醒,也顾不得自个儿,忙起身去看明珍。 明珍虚弱地躺在**,双眼无神,怔怔地盯着承尘。三太太眼眶儿浮肿通红,王夫人素喜明珍稳重知书达理,是个格外乖顺的孩子。这会子别说本来就喜欢她,就是不喜欢也觉得她可怜。 王夫人摸了一把泪,朝三太太道:“阿珍是我认定的儿媳妇,就定是我王家的长媳。志远是我没教好,我让他来给你们陪个不是。” 三太太紧紧咬着嘴唇不说话,明珍涣散的眸子终于有了动静,怔怔地盯着王夫人半晌。那眼泪顺着眼角滴落,王夫人瞧着更是心疼。 明珍戚戚然道:“原是我高攀了,不配做您的儿媳妇,我也不会怪你们,只求您将庚帖还给我吧。若是有来生,我再做您的儿媳妇吧。” 王夫人忙道:“又说什么混话?你是明白的孩子,他也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我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果真要赔,明珍忙起身阻拦,却牵动了伤口,痛得她嘶哑咧嘴“哎呦”一声。王夫人忙按住她,急道:“好生歇着,只是休提别话,你放心,我自当会为你做主!” 明珍见没说到正上,哭着求道:“伯母果然疼我,可怜我,就放过我吧。我不配,我心里明白……” 说着暗暗地给三太太打了眼色,三太太领会过来遂冷冷道:“我的阿珍生的不好,配不上令郎,眼下还未过门就这样闹,以后的日子还如何过得?既然如此,咱们两家也不必硬要将他们拉在一起,没得反而生出更多的事儿来。” 这话算是说得明白,王夫人也知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原是知道他的性子,他屋里丫头也都选一些老实本分相貌普通的,没得荒废了他的课业,耽搁了前程。三太太这般说,她自己都羞红了脸,郑重地道:“到底我和老爷都在,难道还不能管他么?你只管放心,若心里不顺,明儿我就让他跪着赔不是,以后我自会为你做主!” 明珍道:“原没有他的不对,是我的错儿罢了。您让他给我赔不是,可叫他往后如何见人?” 王夫人听了这话,更觉明珍可怜可疼,心里赞一回,恨一回。赞自己眼光不错,恨儿子不争气,放着这么好的媳妇偏节外生枝,惹出这些事儿来。 即便知道王志远被陈家扣留了,也没有半儿不满,觉得理应如此。 隔天一早,尚未起身的王志远,被小厮叫起,出了里间瞧见王夫人坐在堂屋里,倒惹起他的性子。说起来,他是真没见过明玉本人,只是听陈家的下人偶然说起十三娘明玉生的如何好。后来问明珍,明珍弄了明玉的画来,那画中的女子果然模样姣好清丽,比明珍不知强过多少。 王志远一直想着见一见,却总不得机会,后来去了京城,这急切的心情倒好些了。眼下在陈家住着,偏不自由,那心一日一日好似在油锅里熬着。这会子见王夫人反而埋怨道:“娘既然来了,怎么不叫陈家人放我出去?”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就落在王志远脸上,王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恨得咬牙道:“看你做得好事!” …… “七小姐那里敢真的叫那姓王的给她跪下?到底未过门,便是订了亲的也该回避。只是老太太气不顺,让那姓王的跪着给三太太赔不是。”翠娥说到这里,顿了顿冷哼一声又道,“在三太太那头跪了半日,三太太气顺了,眼下又去寿安堂跪着了。” 明菲双手一拍道:“这事儿也快完了,那姓王的也是个没脑子的,只怕跪了,也不知道缘故呢!” 翠娥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明玉的脸色,询问道:“要不咱们想个法子,告诉那姓王的?” 明菲当即头道:“若是那姓王的知道,七姐姐这一招借刀杀人的计中计,不知会怎么样?” 明玉摇了摇头,道:“算了,姐姐既说是看戏,咱们就好好看戏,在戏台子上必然不知自己演得好不好,等下了戏台子慢慢儿回味过来,就知道自己演得如何了。再说,眼下也不是告诉他们的时机。” 周嬷嬷也忙道:“十三小姐说得不错,眼下告诉他,他气急再闹一回,倒不好了。横竖如今整个淮安都在说他和七小姐,没人再说十三小姐了。” 明玉倒觉得,与其告诉王志远,不如告诉王夫人来的妙,只是眼下无论告诉谁都不是好时机。 021:如愿 梅雨时节已过,天放晴,不过一日便渐渐热起来,红红火火的大太阳,恰好又凑合了茶馆里的生意。舒骺豞匫浪客或歇脚、或乘凉,只忙得茶馆里的小二脚不沾地。 以说书为生的说书先生,倒闲暇了,没几个人对那些杜撰出来的故事感兴趣,个个说得皆是陈家与王家的事。 坐在楼上临窗的位置,徐徐凉风佛面,举目一望,差不多能将半个淮安收入眼里。自然也能瞧见那一丛青瓦白墙、错落有致,被葱葱绿意缀的陈家老宅。 年轻人收回竖起的耳朵,搁下手里的茶盏,笑道:“陈家的女儿果然个个都好呢,本来定了亲事的,如今要娶进门,还要跪了一个跪两个,这般难娶,倒像是娶公主了。” 邻桌人听见,打开折扇颇为羡慕地道:“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若能娶得美娇娘,跪一跪又何妨?真正枉费我也是淮安人,却不知陈家的女儿个个似天仙,早知如此,就是再多跪几次,也要上门求娶求娶。” 有人“噗嗤”一声笑道:“贤兄这话说的,那王公子是个情种,甘愿弃天下之美,独娶这一个,贤兄若愿意,何不散了屋里人,兴许也能求一个陈家女儿回来呢!” 说罢,众人笑了一回。楚云飞无心再听,当即便起身回了客栈,命随行的小厮管事收拾行装,与他同行的年轻人,知他是打定主意要离开,本来还想再逗留几日,可又觉得没趣,只是替陈家那位庶出惋惜。 “好端端的,怎么会弄错呢?眼下众人皆传为佳话,等风头过了,再叫人提及,就不定是佳话了。”他蹙着眉头想了半日,抓着楚云飞道,“哥哥定然晓得其中的缘故,说给我知道可好?没得我离了这里,还心心念念想着这里呢!” 楚云飞被他缠得没法子,方淡淡道:“话由人说,说得多了,真真假假谁还辨得清?”说着竟有些迟疑,想起一句俗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就没心情再说了,埋头将随行的东西一件一件整理出来。心头虽有不屑之意,脑海里却冒出那决绝的背影来。 王志远在陈老太太的寿安堂跪了一日,王夫人纵然气王志远胡闹,可他皮细肉嫩的鲜少吃这些苦头,眼看着脸色都变了,少不得也暗暗着急。只是,陈老太太没叫起,便是气未消。正左右为难,忽见明珍被丫头婆子扶着一瘸一拐走来。 因王志远在寿安堂外头,她不从正门进,从后门进来。直去了陈老太太正屋,跪着替王志远求情。 王夫人本来就觉得对不住明珍,今又见明珍带着伤来替儿子求情,更觉明珍最会体谅人,心下的喜欢,竟强过儿子去了。 陈老太太心里却明白,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息,朝吴妈妈道:“这孩子太要强,强过头也不见得好。” 因此天黑前,终于了头,叫三太太到跟前,说:“她的婚事我一概不过问,你们要怎么样办就怎么样办!只是,我不是不管,而是我管不了!” 王夫人只当陈老太太还迁怒他家,琢磨了一番,将聘礼从原来的数儿上又添加了一二倍有余。连夜写信送去京城给王大人,将儿子的荒唐事说了,其余叫王大人度量着办,这头她是要娶了儿媳妇再回去。 淮安人都在瞧着王家如何娶陈家的女儿,倒也不论其他,一转眼便是半个月。苏州自古以来就是商业繁荣的地方,置办东西也容易。王夫人心中有愧,又怕儿子出去再惹出什么事儿来,遂将他严严实实关在家里。外人看来,便是王志远一心等着娶妻。 等聘礼置办妥当了,王夫人择了吉日亲自押着,雇了七八只大船,浩浩荡荡从苏州码头出发往淮安陈家来,惹得两地的百姓纷纷聚在码头或街上瞧热闹。 三太太自觉赚足了面子,一扫半个月来不得陈老太太待见的阴霾,又变得神清气爽。心头分明无比欢喜,见了王夫人却故意摆出些脸色。王夫人好说歹说,三太太脸色才略好些了。 明珍在屋里听得外头熙熙攘攘,心里很欢喜。唯杜嬷嬷,因打听到陈老太太托病不肯见王夫人,心下有些不安,便说与明珍听。 明珍不过怔了怔,并不在意。待杜嬷嬷走开,雪鸢也忧心忡忡地:“老太太定气坏了!” 明珍冷笑道:“就是要老太太不理才好呢,她越是不理,对我才越是有利,叫王家永远记着理亏的事。好就好,不好,大不了闹出来!我就罢了,不过女儿身,我就不信王家也不想要这个脸了!” 雪鸢心头一悸,只听得明珍又道:“父亲在京候缺已半年有余,如今还没落个实处……哥哥原要纳监,名字都报上去,如今也没着落。我若不使些力,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父亲和哥哥才是我的娘家人,以后不管我在哪里,他们才是我的依仗,让他们记得我的好,以后才能更好的为我所依仗。其他人,好的时候巴上来,真要用的时候,还不是能有多远躲多远。” 三房的善德堂热闹了大半天,快日落时分才逐渐安静了。 明菲气不过,“她为了自己的风光,偏要毁了别人,难道就不怕夜里做恶梦么?” 翠娥生怕明菲的性子上来,忙上来劝了两句,暗暗地打了眼色。明菲想到自己便这般不甘心,明玉心里还不知如何呢,忙转过来安慰明玉。 明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静静地道:“姐姐说过,人一辈子长得很,眼前的好不过昙花一现罢了。谁知以后?” “是啊,实在不必动这样大的肝火,好好保重自己,等着瞧吧!” 然而,戏的走向并非如她们所愿。王家找寒山寺的住持算了迎娶的吉期,三太太拿着帖子请陈老太太过目,陈老太太虽不曾看一眼,明珍照旧要风光大嫁,三太太照旧忙着筹备。 明珍的嫁妆原是备好了的,不过王家聘礼增加了,嫁妆也要提上去。 外头淮安人热火朝天地评说,三太太亦热火朝天地忙碌着。转眼秋凉,明珍出嫁在即,四太太亦收到了从京城送来的信。 ------题外话------ 推荐颜悯嘉宠文《女皇驯夫—扛上邪王》地址:p:。xxsy。/inf/4675。hl 谢谢亲亲们支持! 022:作罢 四老爷吃了酒从外头回来,见四太太临窗独坐陷入沉思,桌上放着拆开的信件,他走过来拿起四太太竟未发觉,又从头至尾细读一遍。舒骺豞匫 只因明珍出嫁,外头有些大事还需的家里长辈爷们出面。大老爷在任上,三老爷在京候补,虽还有堂叔老爷在苏州,只是都分了家的,况且三太太素来瞧不起生意人,只得请了四老爷。 四老爷见王家聘礼如此丰厚,又是惋惜又是叹息,前儿还朝四太太念了一句:“若不是十三不识好歹,这些东西就该是孝敬我的了。” 四太太气不过,冷声回道:“老爷想收,总要有能够收下的资本!” 这苏州一代嫁女与别处不同,便是殷实富足的人家,若多嫁几个女儿,倾家荡产也是有的。聘礼丰厚,嫁妆也须得跟着提上去,没得到时候外人说起,倒不是嫁女儿,是卖女儿。 四老爷与读书一事上没建树,庶务上更没能耐,被四太太这话堵得脸色涨红,自去新纳的小妾屋里解闷,几日不曾回正屋来。 今儿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就回来,偏还看到了这封信。正愁着没什么话好拿捏四太太,恰好借着此事搬回一局,故冷笑道:“当初我要你应了我的话,偏你怂恿着十三去得罪王家,如今我仕途无望倒也罢了,你瞧不上王家,王家还未必瞧得上咱们。这一户还不如王家,十三岁数不小了,难道要留成老姑娘?” 四太太原对这桩婚事十拿九稳,明玉虽是庶女,对方也是庶子。四太太给明菲议亲时,住在姨太太家里,也曾见过那孩子,彼时那孩子已考了个秀才。庶女配庶子也算门当户对的,四太太有这个意,便与姨太太打听,不曾想姨太太对那孩子满口赞许。 四太太与姨太太一母同胞,顾老夫人当年身子骨弱,顾阁老虽有几房妾侍,然他命中无子,老两口皆郁郁寡欢,四太太便是从小儿由姐姐带大的。两人情分倒似母女,四太太提到这话,姨太太如何不明白四太太意思? 姨太太透了消息出去,那家夫人也请了保山找姨太太,因此才有了楚云飞送信一事。 那信是讨四太太的口信儿,四太太这头答应了,那头却反悔了。 “不过是个秀才,你都瞧得上,这不是故意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面么?” 四太太正为此事心烦,听四老爷如此说,冷笑道:“秀才如何?监生又如何?当初太老爷不也是由秀才一步步考上去?老爷瞧不上秀才,何不正正经经考个举人回来?” 四太太和四老爷为此理了几句,话传到陈老太太哪里去,气得陈老太太将四老爷请去才没闹起来。 这是四太太第一次为明玉议亲,原也没将眼光放得多高。且明菲要嫁去平阳侯赵家,明玉虽然是庶出,可却是明菲的妹子,说起来明玉也并非高攀了。况且前儿姨太太信中,还说哪家十分满意,得了口信就要正式来说,眼下突然改变了态度…… 顾妈妈自是明白四太太心头所虑,她也正是这么想的,少不得又旧话重提:“这门亲事不成,太太再寻好的便是,奴婢始终觉得,十三小姐这么个情况还是不去京城更好。自然这淮安、苏州也是没法子留下的,大太太要回来,太太不如去求老太太出面,让大太太带着十三小姐去任上,让大太太帮着寻个好的也一样。十三小姐是个极明白的人,她自然明白太太这样做也是为她好。” 四太太头疼地扶着额头,眼底疑云阵阵,有些怀疑是京城那头也闻得了一些风言风语。这苏州历来便是商人游客来往云集之地,每日里不知多少人从外省赶来,又从这里离去。 顾妈妈虽心里也和四太太一个想法,为了宽四太太的心,故意说道:“王家自投在顺庆王府门下,在京城便如日中天,这件丑事便是那些人要说,也不敢说的过分,还不是捡好的说?到底对十小姐影响不大,何况七小姐又不是太太养得。” “我何曾不是想到这些,才决定不改初衷,让十三也去京城,她们姊妹也好照应,贤哥去了京城也不必孤立无援举目无亲。然,我却高估了七丫头,觉得她聪慧,她却聪慧过了头,只能瞧见眼前的风光,却不想想以后!” 正说着,忽听见外头香莲的声音传来,“姨娘怎么在门口站着?” 蔡姨娘唬得一跳,忙扭头笑道:“方才遇见二门上婆子,有事儿进来回太太的。” 香莲微微蹙了蹙眉头,笑道:“太太在屋里呢。” 就听得顾氏叫了一声,蔡姨娘忙躬身进去,见了礼神色如常恭敬道:“大太太带着二奶奶、三姑奶奶、三姑爷来了!这会子怕是去见老太太去了。” 四太太想了一回,便吩咐香莲道:“去给阿菲、阿玉说一声,叫她们去老太太屋里,见见大伯母、哥哥嫂嫂们。” 香莲应了,四太太又吩咐蔡姨娘去给明芳说一声。出了四太太正屋,那蔡姨娘脸上才敢露出喜色,忙不迭地往明芳屋里去,见明芳正和两个丫头在窗户下描花样子,遂将丫头支开。脸上的喜色方才只有**分,这会子已十二分,笑道:“天缘凑巧,方才我去太太屋里回话,听太太说十三小姐的婚事不成!” 明芳蹙着眉头道:“十三姐姐婚事不成,你高兴什么?” “她不成,你才有机会呀!可是与我想的一般,太太让十三小姐嫁去京城,就是我原说得那个意思。到底顾妈妈想的周全,劝太太不必执着……” 又将顾妈妈的话学着说给明芳听了一遍,喜滋滋道:“我们这些人说话太太自然听不进去,顾妈妈的话却不一样,可不是你的机会来了?” 明芳心里动了动,不觉臊红了脸,低着头道:“我样样不如十三姐姐,十三姐姐都成不了,何况我呢?” 蔡姨娘见她满面红光,知她嘴里不过如此说一说罢了,笑了一阵叮嘱道:“只要你听我的,多去十小姐跟前走动,别整日家呆在屋里做这些没要紧的事儿就好了。” 明芳声音愈发低了,道:“你又要我多去十姐姐跟前,又要我别和十三姐姐走得太近,十姐姐这些天都陪着十三姐姐,可叫我如何呢?” 倒把蔡姨娘问住了,愣了愣复又笑道:“不是还有太太么?” 明芳见蔡姨娘还巴着说个不停,愈发臊得脸颊火辣辣的,跺脚道:“姨娘还说?没别的事姨娘就请回吧,这些花样子是太太叫我画的!” 一听是四太太派下来的事儿,蔡姨娘果然不说了,悄悄儿退了出去,走了几步方想起正事儿来。 ------题外话------ 晕,家里突然断网了,幸亏小果想起了还有一张无线卡不知怎么的一直都能用,于是试了试,果然能用……今天更新晚了,实在对不住,谢谢大家的支持! 023:试探 陈家大老爷三十多岁时方考了举人,后多方寻情谋了个实缺,这些年一家大小也都跟着在任上,又因这两年外任山东,路途遥远,故而过年也不曾回来。舒骺豞匫也只有大爷、三小姐、二爷是在淮安老家娶亲出嫁,其他人都是大老爷一家在任上把婚事就办了的。 四爷原是在大老爷在任上娶了妻,后因四奶奶难产死了,四爷押着妻子的灵柩回来安葬,便再也没去。 上次大太太一家回来,还是陈老太太整寿,娶亲嫁女,四太太也有去过的,也有没去的,去的时候明玉因生病故而没带上她,把明菲带了去。因年纪小,大太太一家也不经常回来,因此对于明玉和明芳来说,大伯一家她们都不甚熟悉。 陈家人丁兴旺,单住在淮安的就不少,这会子黑压压一屋子人,场面很是壮观。陈老太太十分高兴,让大太太坐到了她身边,拉着问了许多话。大太太逐一回答:“……明理在那头照应老爷,大儿媳妇才有了身孕。明正因要备考,故而没有回来,还望老太太莫要怪罪他们。儿子儿媳不孝,不能在跟前尽孝,老爷心里甚不安,特意叫望哥、南哥来给老太太磕头谢罪!” 说着,就见二奶奶牵出两个孩子来,大的已有十来岁,小的不过三岁,走路摇摇晃晃的十分逗趣儿。陈老太太愈发欢喜,忙叫带到跟前来细看。望哥原是小时候见过的,一转眼长这么高,陈老太太感伤之余摸了一把泪,众人忙劝住了。小的却是没见过的,睁着圆圆如黑宝石般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欢喜一阵,问了大的可曾念书,又赏了两个重孙子一些东西。三娘**上来请安,**原是在淮安长大的,那时家里女孩儿并不多,故而在陈老太太跟前养了几年。婚事还是陈老太太做主相看的。 陈老太太见她,少不得又摸了一把泪,道:“离开的时候还是姑娘,嫁了人长大了,连模样都变了。” **性子开朗,虽已嫁人为人母,到了陈老太太跟前仍像孩子似的,俏皮地眨眨眼笑道:“祖母竟别说我,方才瞧见十妹妹、十三妹妹我才惊讶呢!我还不敢认,十妹妹倒罢了,几年前见过一回,如今愈发标志了。最好奇的是十三妹妹,当初离家时,她才学会走路。我抱一回她竟哭起来眼泪鼻涕摸了我一身,如今竟仙女儿似的,可见咱们家这些妹妹,都是宝地里孕出来的,因老太太坐镇,个个都是仙女儿,就连我也占了些仙气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大太太亦笑道:“好不害臊,要说自个儿好,就独说吧,做了娘的人,还这么不知羞。” **笑道:“难道竟是我胡说不成,就因为祖母身边这些仙女儿,因此才怎么样都舍不得离开这块宝地去别处逛逛呢!” 明菲拉着明芳笑问道:“那三姐姐说说,这个是谁?” **果然回头来看,只见一位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生的眉清目秀,杏眼明齿,上着葱翠色衣裳,下着桃红色百褶裙,竟看的有些呆住,道:“这个妹妹虽没见过,可却面善的紧。” 想了一回笑道:“倒有些像十一妹!” 明菲笑道:“我也是这样觉得呢,可惜十一妹妹没有来。” **故作嗔怪瞪了明菲一眼,笑道:“原来呢,要问十一妹妹,就直接问吧。我知你和她同吃同住过一段日子,最想见的是她,倒不想见我们了。可惜十一妹订了亲事,在家里躲羞不肯来。” 众人说笑一阵,又有三太太忙碌之余领着明珠、明珍来见过。四太太早已将大房住过的那些屋子收拾出来,见陈老太太露出乏意,三太太又不得空,只得由她陪着大太太等人去歇歇。 二奶奶早带着望哥、南哥去歇着了,走在半路上,大太太才想起不曾见陈明贤,“当日我和老爷在任上闻得贤哥中举,高兴的不得了,原说回来看看,不曾望又出了些变故。后来一想,七丫头就是这一两年要嫁的,十丫头及笄,无论如何今年总要回来……” 四太太笑道:“嫂子挂心,只因孔先生这两日来了苏州,贤哥这两日并不曾回来,听孔先生讲课去了。大嫂子不忙着走,等他回来总能见的。” 大太太心下诧异,听四太太这语气,明珍出嫁也不打算回来,再一想她们两人因时常一处,关系并不要好,便按下不提,问起陈明贤的婚事。 四太太想起顾妈妈的话,兴许也可先试试大太太的口气,便笑道:“贤哥到底不算年纪大,况且他自己眼下也是无心的,老太太又说他不该早娶,要再等两年。他是哥儿,等两年也没什么关系,倒是我……不怕嫂子笑话,我是不大出门,不如嫂子见识广,认识的人多。淮安地方又小,十三、十五两个丫头的年纪倒渐渐大了。她们女儿家的等不得,我想央求嫂子帮着瞧瞧,或有合适的又知根知底的,我自感激不尽。” 大太太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是口头上的话,因笑道:“不是我胡说,咱们家这些女孩儿中,摸样生得好的都是你养的,不但模样好,见人又大方,知书达理不骄不躁,就是庶出也个个不差。你既说了,我少不得留心就是。” 四太太笑道:“我虽养了她们,却无大嫂的福气,两个孙儿都这般大了。方才听老太太问话,望哥应对如流,竟大有祖风!”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大太太被四太太这话说得心花怒放,再说明玉、明芳的事儿,大太太满嘴应承。心下却略有些不屑,十三、十五不过是庶出,模样生得再好,身份摆在那儿始终无法改变,嫡庶有别,庶出就是庶出,再好也是庶出,用再多的心又如何,终究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 又不觉想到十一娘明秋的婚事,山东与苏州一代嫁女的风俗不同,明秋的嫁妆不过一二千银子就拿下了,算下来竟赚了一二万有余。隔两年大老爷任期满了,又要花钱打。这般想着,大太太也无心歇息,坐着细想山东还有那些大商户家里儿子要娶亲。 且说顾氏,回到屋里想着大太太毫不犹豫就应下的话,却琢磨出另一个意思来。他们从山东回来,自是走水路更为便宜,沿途总要在码头歇脚。以她的性子,她能这么爽利地应下,定然尚未闻着那些风言风语,换个说法,这件事并未传开。 其实,四太太也叫心腹之人留意着外头的风言风语,也说再没人提什么陈家庶出一类的话,只是京城来的信,让她心头不安。眼下看来倒也没什么影响,然而,明玉的婚事倘或不快些定下,就愈发难了。 四太太叹了一声,忽见顾妈妈手持一封信,领着两位风尘仆仆管家娘子摸样的人,满脸喜色地从外头进来。 ------题外话------ 谢谢亲亲们鼎力支持! 024:不避(1) 两位管家娘子请了安,将帖子呈上,四太太方知是南京楚家的家人,遂将盘旋于脑中的事丢开,叫丫头搬了椅子请两位管事娘子坐了,问了一些诸如几日动身、路上可好等话。舒骺豞匫 其中一人笑着回道:“原是我们爷回去后,提到贵府喜事临门,夫人特意打发我们来,一则请太太安,谢太太挂怀。二则,爷在宝地亏得太太照顾,方平安归家。三则,我们夫人说,不能亲自前来与太太相会,倘或太太得闲请到我们那里逛逛……” 四太太与她们说了一会儿闲话,吩咐顾妈妈领着她们下去歇着,这才拆了信看。顾妈妈回来时,四太太已阅毕,将信搁在矮几上。顾妈妈虽不大认得字,匆匆一眼也瞧得出那字迹刚劲有力,洋洋洒洒绝非女儿家手笔。 忽忆起当年四太太在家中,那时秦府与顾府一墙之隔,四太太与楚夫人时常一处,或做针线、或吟诗猜谜。一转眼,那些闺阁闲散的日子竟过去了这些年。 顾妈妈惋惜道:“可惜这信不是楚夫人所写,奴婢还记得那时候她的字是几位小姐中写得最好的一个。” 四太太微微笑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年:“她常说不该身为女儿,否则也能建一番功业。即便不建功立业,总归是能长久地在一处。” 说着,叹了一声笑容渐渐退了。后来大家伙都大了,先后出嫁,那些闺阁闲散的心境也渐渐被磨去,余下的不过是日复一日枯燥琐碎的日子。再相聚,亦变得遥遥无期。 四太太收起满腹感伤,抬头道:“楚家送来的贺礼,等他们管事娘子略歇歇,你陪着送去善德堂那头挂礼。她们特特地赶来贺喜,不能怠慢了。” 顾妈妈笑着答应了,又道:“楚夫人到底有心,咱们家所有姑娘、爷们都各自备了,只是,没料到大太太带了望哥和南哥回来,短了他们两个的。” “他们家送来的东西稀罕,前儿云飞那孩子也送了一些,挑几样好的补上就是。姑娘们的你一会子带着他们家人各自送去,到底是他们家的心意。”想了想又道,“也罢,今儿晚了,一会子先把善德堂的送去,余下的略等等也无妨。” 顾妈妈着头,自下去办理不提。 到了夜间,三太太特意为大太太一行人预备了洗尘宴,陈老太太因下午劳神,兼之心头存了气,无甚胃口便没去。 除了大太太一行人,又有三太太的娘家嫂子从常州赶来,已经搬去苏州城的堂叔老爷派了儿媳妇等过来帮忙招待宾客,也在今儿赶来了。加上别的亲戚,当晚竟坐了五六桌。 明玉、明菲、明芳、明珠等姊妹陪着**坐了一桌,连着这些日子,明玉如往日一般没要紧的事儿都在自己的小跨院。起初去陈老太太屋里请安,明珠见了她总要骂几句,被陈老太太呵斥了几回,又禁了几日足,方收敛了。 难得今儿陈老太太不在,明珠见席上有她,冷哼一声就道:“不要脸的东西,还有脸出来?!” 幸而人多,丫头婆子忙来忙去,其他人又聚在一处叙旧,嘈嘈杂杂也只坐在一桌的人听见了。而听见明珠这话的,深知缘故的和不知道缘故的都愣住。虽然在家里,都是自家人,可万万没想到明珠会当众再提那话。就连明菲也没想到,这事儿三太太也不敢再提了。 倒是明珠身边的丫头,因陈老太太交代过,若有人再议论,便要打一顿撵了出去,明珠还为这个被禁过足,心里一急,忙跪下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这就回去。” 明珠原想让明玉没脸,不好意思再坐下去,没想到自己的丫头竟这般不识趣,气得踢了她一脚,指桑骂槐地道:“做了这么没脸的事儿,就该自个儿躲着,或者死了一了百了,偏还有脸在众人前晃,别以为没人提,那事儿就真没了。我呸!幸而老天有眼,没有让那起子下作东西得逞!” 她说这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明玉身上,明菲气不过,脑海里当即便冒出一句话:“真正没脸的那个才不敢出来见人”的话险些就出口,又想这话若说出来,明珠这么个口不择言的性子,更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来。 正琢磨着,忽听见坐在她身边的明玉和气地笑道:“十四妹妹这又是怎么了?丫头们或做错了事儿,私底下说几句教训一顿就好了。幸而这里都是自家人,若叫外人瞧见了,还说咱们家有负祖训,不再宽厚待下人了。三姐姐大老远回来,明儿又是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妹妹也不知道忌讳。七姐姐最是爱多心的人,这若是叫七姐姐知道了,还说妹妹你咒她呢!” 明玉的话不缓不急,语气虽然淡却如那隔空传来的乐曲,别人听着直觉是在开解明珠别动气,深知明珍性子的更觉说得在理。而明珠一张脸涨得绯红,不服气道:“我教训我的丫头,轮得到你管么?” 明菲意味深长地玩笑道:“原来是教训你的丫头,我还当你气阿玉又新得了什么红色的衣裳啊,手帕啊,没给你留着呢!这些日子阿玉也没得什么新鲜的物件儿……” 说着掩嘴笑起来,其他人也禁不住掩嘴好笑。 本来这里动静并未引起其他人的主意,偏明珠说话声比刚才大了,众人都将目光移过来。明菲这会子又提到什么红色衣裳,别人不过笑一笑明珠爱红的嗜好,三太太却忍不住,活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走过来斥道:“好端端的闹什么?!” 明珠原没明珍一张嘴厉害,眼下又是明菲、明玉两个人,她自是说不过的。三太太又怕她再说别的,忙叫丫头送她回去。还是**劝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一家子罢了,三婶婶若叫她走了,我们岂不无趣儿?” 大太太也笑道:“姊妹们斗嘴也平常,没什么好在意的,过会子她们自己又好了,我们做长辈的若是在意,还不知要惹出多少事来?” 三太太讪讪笑了笑,明珠脸色铁青地坐下来,只用目光将明玉瞪着。因这个事儿,一桌子便也没人再说话了。明珠的敌视,明菲的不平,明玉的坦然自若,除了明芳一直垂着头不言不语,也没任何动作,其他人的目光有意无意总是会飘向明玉。 这气氛让**心中疑惑更胜,虽也知道家里兄弟姊妹多了要和睦并不容易,可方才明珠那些话委实过分了些,且谁都看得出是针对明玉一人,不由蹙了蹙眉头。 好容易等到开席,明菲匆匆吃了一些,便低声问明玉走不走。明玉迎上她关切的目光,知她是担心自己在这里不自在。其实有个明珠在哪里盯着她,就是自在也变得不自在。但,如果她连这儿也忍受不下来,以后的事儿还如何去忍? “三姐姐好容易回来一趟,咱们陪着多坐坐吧。”明玉轻声道,语气柔和有股叫人安心的作用。 025:不避(2) 大太太一行人沿途跋涉回来,其他人不是同他们一样,就是回来帮忙的。舒骺豞匫苏州一代嫁女的风俗,头一天要娘家嫂子或全婆子去铺床。陈家人丁兴旺,虽五爷、五奶奶没回来,也有二奶奶,这铺床又有些讲究,没有嫂嫂的请全婆子,有嫂嫂的定然是嫂嫂们去,才显得一家和气。 因此,吃了饭众人略坐坐就各自散了。 喜事将近,陈家灯火通明,恰逢月圆之夜,碧海之上悬挂的玉盘洒下柔和光芒,明菲索性叫婆子们将灯熄了。如此,从善德堂传来的噪杂声愈发显得热闹。而越往四房的思德堂去,却愈发觉得幽静。 明菲想起席上明玉竟也懂得反驳,终是没忍住,道:“前儿十四妹妹那样说,也不见你如何,今儿是怎么了?” 明玉道:“并不怎么,我说那些话也并非单单是我心里不顺的缘故,十四妹妹年纪小还不能明白,她又是那样的性子,说什么话都不分场合的。我若一味地忍着,指不定哪天她还要说出更厉害的话来?叫她吃一次亏,对她也没坏处。” 明菲深以为然,赞赏道:“早该如此了,十四的性子鲁莽爱欺软怕硬。别说咱们不希望再吵出什么话来,就是她也要忌讳的。好在,十四妹妹虽然有些糊涂,那好强的心倒有些好处,这一次吃了亏,在家里也就罢了,倘或去了外头,在外人前吃亏她是万万不肯的。我就怕,咱们不在身边的时候,她那嘴里又说出些什么来。” 明玉冷笑道:“她不明白,七姐姐和三伯母还能不明白?” 就算三太太不明白,陈老太太也不明白么?就因为陈老太太明白,当初说起退婚,也没有闹得多大,不过家里人知道罢了。结果婚事不能退,谣言传开,她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玉想到这里,由不得望着那轮明月叹了一声。 她是个人,并非草木,有些事有些话她可以忍,但并非不能忍的时候还要忍。压在心里的这口气,她早晚是要畅快淋漓地吐出来! 要吐出这口气,就必须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已经没了一个青桔,决不能拖累了明菲。 明玉放下手里的剪刀,落英走过来低声劝道:“小姐,先歇着吧,听三姑奶奶那话,大太太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的。”想了想,又道:“如果小姐想尽快做好,不如明儿就在屋里做吧。奴婢们给小姐穿针引线,也可省下不少功夫。” 回来的时候,明菲也问她明天出不出门…… 她自然是要出门的,明玉抬起头,落英被她盯着有些局促,勉强笑道:“奴婢并没别的意思,奴婢只是想,小姐并不爱热闹……” 落英、落翘没在四太太屋里服侍过,与明玉说话便不如青桔大方,也没青桔聪慧,明玉放柔和了语气缓缓道:“我没怪你的意思,我心知你也是为我着想,可你和其他人,都是一直跟着我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咱们心里都有数。没做过亏心事,就是天天走夜路也不怕遇见鬼,何况是见人呢?” 落英神色一凛,低声道:“奴婢明白了。” 又举一反三,想到陈老太太和四太太对十三小姐和往常一样,除了三房那些人,其他人也并没有因此对十三小姐就怎么样。相反的,陈老太太屋里的锦绣对十三小姐反而亲切多了。 倒是自己庸人自忧,想明白了便笑起来,道:“小姐要给望哥和南哥做鞋子,奴婢倒有个好主意,眼下大老爷一两年之内都不可能回来,大太太怕是也不放心大老爷在那边,想来入冬前是定要走的。时间虽然紧,不过也来得及。山东的冬天比不得咱们这里,极寒冷风又大,出门要戴狗皮帽子,脚上要穿皮靴子,南哥年纪小不大出门,听大太太说望哥是进了当地一个有名望的学堂读书。不如给望哥做一双皮靴子吧!南哥的就做棉鞋……” 虽然皮面对明玉来说有些不易得,落英兴致高,却不好打断,少不得认真地想了想,忽然想起来:“我记得那年咱们这里也极冷的时候,顾妈妈外出办事儿便穿得皮靴子,又暖和又不容易进水,明儿得闲问问她才好……” “是啊,咱们淮安虽然小,可集市上也是什么东西都有得买的……” 两人说了好一阵,快三更天周嬷嬷进来催了一次,方歇下。 隔天便是明珍出嫁的前一天,一大早二奶奶就和跟随的人吃了早饭,带着大红鸳鸯喜被、枕套、枣子、桂圆等铺床撒帐要用的东西,出了门前往苏州城王家。陈家嫁女,正席是明儿早上,陈家在淮安根基深,远亲近邻都不少,明珍的婚事又闹得满城风云,其间的热闹自不必说。 明玉和明菲一道陪着**各处逛了一遍,最后到了明珍的院子,自然也是格外热闹的。还有堂叔家的几个姐妹今儿就过来了,恰好在明珍屋里凑趣儿说笑,冷不防见明玉走进来,众人都愣住直直地盯着明玉,颇有些不可置信。 有人低低地议论道:“她还真的在呢?我以为……” 立马就有人制止:“浑说什么?再浑说回去告诉太太,看太太还要不要你出门!” 明菲下意识地蹙蹙眉头,明玉慢慢儿松开手,没事儿一般迎上明珍带着几分冷笑的眸子,福福身诚心诚意地道:“贺姐姐大喜!” 明珍换了一张和气的笑脸,慢腾腾站起身回了一礼,才好像发现了**,忙亲热地迎上来:“三姐姐来了,快请坐!” 又一叠声地吩咐雪鸢端椅子沏茶,竟当明玉不存在似的。明菲看不过去,推着明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我就说七姐姐忙不过来,不必过来打搅,你还不信!” 明珍笑着扭头朝明菲嗔怪道:“就你嘴碎,咱们到底时常一处儿,三姐姐大老远回来,三姐姐是客,总不能先怠慢了客人吧?难道这会子,你也是客了?” 明菲脸也不红,天真地笑道:“我们现在自然不是客,不过改明儿七姐姐回来也是客呢!倒是我糊涂,忘了贺七姐姐!” 说着福了个身,故意拖长了语调,盯着明珍的眼睛笑道,“方才阿玉贺七姐姐大喜,我再套用竟无新意,我就贺七姐姐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成亲的祝词大多用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等语,她们女孩儿家的固然不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可如明玉那般,贺一声大喜,但心想事成、得偿所愿……明菲这话,分明大有深意。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移向明珍,有蹙眉,也有一副等着看好戏。明珍暗暗地咬着牙,面上含笑,眼底却散出冷光。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支持! 026:做鞋 也不过片刻,她就反应过来,微微垂着头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十分不好意思低声道:“妹妹说什么呢,说得好像我不愿在家里呆似的……” 就有人趁机接了明珍的话,掩嘴笑道:“不是姐姐不愿,是有人等不及呢,姐姐好福气,我们这些人就是羡慕也羡慕不来。舒骺豞匫” 明菲忍不住扭头去看说话的人——是已经搬去苏州隔了两辈的堂叔家的女儿,与她们一个字辈的,闺名明秀。 明秀十四五岁的样子,白净的瓜子脸蛋儿上镶着一双透着伶俐的眸子,明菲见是她帮着明珍说话,心里便忍不住冷笑起来。明珍与三太太都看不起弃文从商的陈家旁支。她帮着明珍说话,明珍也不过淡淡地哼了一声,方板着脸道:“妹妹说这话也不怕人笑话?到底咱们祖上都是读书人,姊妹们也都读过书的……” 说着说着,她语气便不自觉地带着几分不屑,明秀脸上做出虚心受教的摸样来,暗地里却咬着嘴唇。 **笑着打圆场:“你们一个个的都伶牙利嘴的,我算是服了你们了。这会子都快别说了,秀丫头可别恼了,你七姐姐这是紧张呢!” 说着也盯着明珍促狭一笑,道:“你做姐姐的,也不害臊,这会子就瞎紧张,明儿还不知如何呢?下面的妹妹们见了,改明儿这一遭来了,个个都紧张,可是你害的了!” 大伙儿闻言都附和着笑起来,气氛被**一席话带动,不多时便融洽和乐。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有喜娘进来讲解新娘子要注重的事项,在场的除了**都是姑娘家,谁好意思坐着听?都借机出来,各自去寻各自的长辈。 那明秀虽有心巴结明珍,可明珍素来不将她放在眼里,今儿原是她帮着明珍解围,反而引来明珍讽刺她如今是商户女。 见周围无外人,又无处发泄,便朝跟随的人道:“士、农、工、商,她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是商户女不配做她的妹妹,她是官宦小姐,我连平民丫头也不是!殊不知,几年前她父亲为了谋缺,要花银子打,求了多少人都没有,最后求到了我们家。从我们家搬了一万金去打,如今他们步步高升,眼里就没我们这些帮过他们的人了。她眼下带着丰厚的嫁妆,风光出嫁,却没钱还我们了?谁知道她这些嫁妆,是不是用我们家的钱办的!” 身边跟着人忙开解道:“小姐别气,咱们老爷何曾将这一万金放在眼里?小姐改明儿出嫁,嫁妆自然不会比她少了去的!” 明秀冷笑道:“我眼界可没她这样小,有本事能耐就别从娘家搬东西去,自己挣了来花也花的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明菲和明玉听到这里,都惊愕地愣在原地,隔了半晌,明菲十分敬佩地道:“当初听太太说,他们家的生意婶婶也管了一些,而婶婶管的那些这两年都交给阿秀折腾去了。我原来还不信,如今听她这样说,却不能不信了。” 而明玉只是觉得,明秀这一番话很是惊世骇俗,却又忍不住细细琢磨起来。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在家孝敬父母长辈,因为她要靠父母长辈养活替她做主。出嫁从夫,亦是相同的道理,作为一个女子,要想不依靠旁人活下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天缘凑巧,叫咱们听见这些,我倒有个好主意……”明菲说到一半,见明玉低头沉思,止住话念头转过,想着不如不说给她好。 便推了一把明玉,笑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你先回去吧。” 明玉怔怔地着头,带着落英、落翘回了小跨院。 午饭仍旧是去善德堂那头吃,其间仍旧十分热闹,饭后却不见明菲的踪影。明玉略坐坐,就和明芳一起回去了。 四太太没有回来,顾妈妈也不在。她们也各自回了自个儿屋里,明玉才进屋就见周嬷嬷迎上来,手里拿着一叠纸,疑惑地道:“之前小姐去吃饭,顾妈妈忽然打发人送了这个来,说是小姐问她要的。” 明玉接过来看,竟然是做皮靴子的样子,有大有小,男女款式十分齐全。明玉心头不觉一动,顾妈妈行事历来是四太太的意思,即便不是也是揣度着四太太的意思办。自己今儿问她,原也有试探的意思,顾妈妈当时也没说什么,回头打发人送了来,是已经请示过四太太吧? 却不知是四太太原来就有这个意思,还是自己无意间提醒了四太太,又或者只是她多心,顾妈妈不过提醒她,给望哥和南哥做了,也给四太太做一双? 明玉坐了下来,周嬷嬷见她脸色不太好,犹豫着问:“小姐怎么兴起做这个?奴婢记得太太说过,皮鞋子虽穿着好,却硬得很。那年顾妈妈特意叫外面的匠人做了一双,四太太不要顾妈妈自己穿了。” 还有这回事儿?明玉很快释然,四太太认定的事儿不是旁人随随便便就能扭转的,看来自己果然和四太太想到一块儿去了。她深吸一口气,笑道:“原说给望哥和南哥做,既然送了这些来,太太又没派下别的针线,我给望哥和南哥做了,也给六哥做一双。赶明儿他要进京,听顾妈妈提过,京城的冬天也冷得不得了呢!” 周嬷嬷不作他想,也笑道:“既这么着,不如也给十小姐做一双,七小姐出阁了,接下来便是十小姐了。十小姐要嫁去京城,自此就要和小姐分开,还不知那年那月能够再相聚……” 周嬷嬷说着叹了一声,明玉心底也生出即将分离的哀肠来,又忙忙地丢开了,认真地翻看着鞋样子,一边看一边道:“要做这些也不知要用多少皮料?” 周嬷嬷忙又笑道:“顾妈妈送了好些来呢。” 又喊了一声菊香,将收起来的皮料拿出来给明玉瞧,有些摸起来十分柔软,有些相对硬一些,成色看起来也都簇新。周嬷嬷心底也没疑心,只当是四太太派下来的针线,倒担心明玉不曾做过,只怕做不好,遂提议道:“奴婢找人去外头打听打听,若有这样的匠人,仔细问问如何?” 明玉笑着头,下午便没出门,一直在屋里研究鞋样子。快日落时分,周嬷嬷眉开眼笑地走进来,又送了好些皮靴子的样子来。倒比之前顾妈妈给的更详细,尺寸大小,如何裁剪等样样都是有注解。明玉拿出平常给陈明贤做鞋的鞋样子比划,竟然有一样大小的。 周嬷嬷办事,果然比自己周全。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周嬷嬷提醒道:“该去太太屋里请安了。” 明玉头,落英、落翘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从小跨院出来,就迎上一脸笑容的明菲,周嬷嬷凑趣儿问道:“十小姐这是碰上了什么好事儿?说出来我们也乐乐。” 明菲故作高深莫测地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多早晚你们就知道了。” 她越是这样说,越叫人心痒痒的,落翘性子活跃些,推着翠娥道:“好姐姐你一定知道,你说给我们听听吧?” 翠娥看了明菲一眼,妆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道:“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落翘果然把耳朵凑过去,只见翠娥朝她低声耳语了几句,落翘羞得满脸通红,跺脚道:“翠娥姐姐就会欺负人呢!” 说笑间进了四太太正屋,然而,四太太屋里的气氛却叫人笑不出来。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支持! 027:愤怒(1) 四太太在子女面前,从来不会让心情影响了神情,即便穿着最普通的家常服,看起来也十分端庄得体。舒骺豞匫此刻,她背光坐在临窗的软榻上,一道夕阳斜斜照进来,她脸色铁青发黑,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紧紧抿着的嘴唇泛白极力抑制着怒意。 即便如此,那股怒意还是在明玉她们一进来,便席卷了她们。这样失态的四太太,也只有一个月前明玉见到了一回。她的心突然不安地狂跳起来,而一向十分得四太太倚重的顾妈妈,这会子也大气不敢出。察觉到她们进来,顾妈妈才抬起头匆匆看了明玉一眼,那一眼让明玉的心跳得愈发厉害。 四太太不喜欢别人去猜她的心思,这一明玉很早以前就晓得了,顾妈妈又扎扎实实地看了她一眼,难道是……可若果真如此,顾妈妈又怎么会送那些皮料去?或者,只是顾妈妈的意思,如今事发,四太太连顾妈妈的脸面也不顾,否则,顾妈妈的脸色怎么会这样难看? 明菲将目光投向顾妈妈,心里竟也生出几分惧意,犹豫着上前叫了一声“娘”。 四太太毫无反应,像是无法从那怒意中走出来,明菲又去看香莲。香莲却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其他人更好像是突然矮了一大截,一时间屋里落针可闻,惶惶不安的气氛,叫人的心也变得浮躁。 明玉心头一紧,作势就要跪下去,四太太却将头抬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她忍不住一阵心慌意乱,就听到四太太缓缓道:“大夫虽说了老太太要静养,你们也该多去她那里走走,听锦绣说,老太太这两日没什么胃口。” 四太太说完这话,已全然恢复了平日的端庄,明玉一时反应不过来,明菲也疑惑地蹙眉,问道:“娘,您刚刚是怎么了?” 顾妈妈好像不曾听见明菲说话,忙笑道:“老太太嘴里说喜欢清净,到底上了年纪的人,哪有不喜欢热闹的?” 四太太着头道:“是啊,我近来竟也喜欢人多的地方,我也是上了年纪了。” 这是有心不提刚才的事儿,四太太屋里的丫头,不管大的小的,个个都是极会察言观色的,这会子四太太又和和气气地开口说话,众人的神色也跟着一松,香莲领着丫头就搬了杌凳请明菲、明玉坐下。 四太太这个意思,就是明菲也不好再问,翘着嘴不满地道:“太太这可不是说自个儿,竟是说女儿,女儿觉得自个儿还是孩子,您哪里就老了?莫不是娘不想养我了,所以故意说自己老,催着我快些长大?” 说得四太太笑起来,屋里的气氛就这样好了起来。明玉微微松了口气,已明白四太太的怒意可能是因为她,但并非是她引来四太太不快。明菲又推了她一把,笑弯了眼睛问:“妹妹说说,太太那一儿看起来老了?” 明玉抿嘴笑了笑,四太太忽然问起明芳,顾妈妈忙去问香桃,香桃来不及说话,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道:“竟是我糊涂,前儿叫她画的花样子还没送来。” 话刚说完,明芳、蔡姨娘一前一后恭敬地走进来,蔡姨娘手里就拿着好些花样子。明芳挨着明玉坐了下来,蔡姨娘把花样子拿给四太太瞧,两人就说起那一副描的好,又说起做衣裳的事儿,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四太太叫香莲把花样子收起来。 外面有人来请她们去善德堂那头吃晚饭,四太太脸色微变,不过瞬间便恢复过来,道:“我立马就过去。” 是我,不是我们……也就是她一个人过去。 明芳率先站起身,寻了个由头不去,四太太没说什么,只吩咐她好生注意着,“天儿慢慢凉了,别感染风寒自己吃亏……” 明菲和明玉先已得了四太太的指示,自然是要去陈老太太屋里。从四太太正屋出来,便兵分三路,明芳和蔡姨娘回自个儿屋里,明菲、明玉领着各自的丫头去寿安堂。 四太太搭着顾妈妈的手腕,才走了没多远,脚步就慢了,脸色也冷了下来,顾妈妈忙劝道:“太太保重些,别气坏了身子。” 四太太冷声道:“我顾着她们的体面,她们却处处不给我体面,非要我闹出来,大家伙脸上才好看么?!那些话,也亏她说得出口!” 顾妈妈脑海里便回荡起午后,三太太娘家嫂子温夫人来找四太太的事儿,劝道:“太太不能因一时气急,反而害了十小姐啊。十三小姐那般明白的人,十小姐和她打小儿一块长大,就是她也不愿见着此事牵连上十小姐。” “此事要清白,大家清白,不清白,一个也跑不了。这个道理,她们却不明白,七丫头是风光地嫁了,她身边不是还有个十四么?” 顾妈妈说着自己也不能够相信的理由:“这或许并非是三太太的意思……” 四太太只是冷笑,一转弯便听见热闹噪杂的声音,主仆两人都按住话题不说。 陈老太太见明菲和明玉过来,倒有些惊讶,笑道:“我今儿吃素,你们过来做什么?长身体的年纪,跟着我吃这些可不见得好。” 两人上前见礼,一左一右挨着陈老太太坐下,明菲道:“这几日大鱼大肉也不见素,倒吃得腻了,祖母若是嫌弃我们,我们这就回去。” 陈老太太一副头疼的模样,眼底却充满溺爱,摇着头道:“你们来都来了,不吃饭就走,倒好像我舍不得这一顿斋饭。” 锦绣见陈老太太心情不错的样子,凑趣儿笑道:“老太太可不是舍不得呢,一个月有半个月都不见荤,我们这些跟着服侍的,也只好跟着不见荤了。可也真真奇了,便是如此,咱们这里的这些人,个个都长得水灵水灵的,怪道有人说神仙也是不吃荤的,原来不吃荤才长得和神仙一个样儿。这样想,竟是老太太大方,也叫我们这些俗人过一回神仙瘾……” 说笑间,饭菜已上桌,吃到一半,陈老太太忽然问明玉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陈老太太素来讲究食不厌寝不语,别说吃饭的时候说话,声音略大些她也要蹙眉。况且,老太太这两年确实喜欢清净,她身边自有人服侍,也不要儿媳妇来跟前侍奉,晨昏审定也只上午来请一次安,有时候老太太还不让来。今儿四太太突然叫她们来就有蹊跷,陈老太太竟然吃饭中途问话…… 明玉放下碗筷,回答道:“望哥和南哥回来,孙女也没别的好送,想着给他们一人做一双鞋,虽做得不好,到底是孙女的心。是以,这两日得闲便开始做了。” 陈老太太微微着头,隔了半晌又道:“兄弟姊妹间原该如此和睦。” 饭后陪着略坐坐,天色暗下来方从寿安堂出来。明儿是明珍大喜之日,今晚较之昨晚更是热闹非凡,就连明玉的小跨院,也隐隐约约能听见那边热闹的声响。 一向劝着明玉和明珍她们维持好关系的周嬷嬷,却着实气愤,火药味儿十足地道:“咱们家又不是没嫁过姑娘,哪一次弄得这样三更半夜也不要人睡觉?就怕旁人不知,七小姐寻了个什么样的金龟婿!” 028:愤怒(2) 因落英是山东滨州人,明玉回来后便找了石粉,坐在桌边和落英一边商议,一边比照着样子在皮料上画了好裁剪,忽然听到这话,不禁目瞪口呆! 明玉身边的周嬷嬷、明菲身边的赵嬷嬷、陈明贤屋里的李嬷嬷,这三个人包括明玉的生母傅姨娘,以及顾妈妈,另有因病去世的一个,和两个年纪大了,四太太不忍她们骨肉分离破例放了她们家去配人的,都是四太太从娘家带来的人。舒骺豞匫女人们在内宅服侍,男人们在外头管着四太太的铺子、田产地产,四太太是翰林家的小姐,最是守礼又稳重,就连带来的这些人,也个个都是极好的。 明玉的生母去世后,四太太无暇照顾她,便将周嬷嬷派到她身边,这些年明玉还是头一回见周嬷嬷发这么大的火。 她怔了怔,从坐处站起身,扯了发愣的落英一把又给她打了眼色,落英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见周嬷嬷进来就忙过去把门关上了。明玉拉着周嬷嬷坐下,转身倒了一碗茶抵到她手里。 若是平常,她是万万不会接的,还要说明玉不懂礼数乱了规矩不成体统,今晚不知被什么事儿气昏了头,接过去一股脑儿都喝了,还闷闷地哼了几声! 明玉脑海里徘徊起傍晚时,在四太太屋里发生的事儿。四太太不是恼她,但无疑与她的事儿有关,虽也猜着一二分,但听周嬷嬷道来,还是惊讶了一番,而惊讶之后的愤怒,让她浑身发抖! 三太太的娘家嫂子,明珍的舅妈温夫人今儿下午找四太太给明玉说亲事,说得是温夫人娘家那边的亲戚,虽未娶妻,却已年过四十,比四老爷的年纪还大! 周嬷嬷气得红了眼,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泛白,怒道:“虽未娶妻,就因为是个傻子才未娶妻!” 温夫人的娘家也算是体面的人家,是个傻子不好正儿八经地说个亲事,但也能卖个丫头做媳妇。温夫人这倒不是来说亲,分明是来添堵! 明玉慢慢地坐了下来,难怪四太太脸色那么难看,这不光是贬低她,也是直接打四太太的耳光。 温夫人还一副做了好事的模样,“虽然年纪是大了些,总不好一直将个姑娘留在家里,外人瞧着不知又要说什么呢?年纪大,倒比年纪轻的好,更懂得体贴人……” 试问,一个四十岁都没娶过妻的傻子,如何懂得体贴人?!温夫人的娘家人果然同情一个傻子,如何不早些年就替傻子娶妻? 如果明玉在场,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当场发作,问温夫人一句:“既然这样好,如何不让自己的亲侄女或亲女儿嫁过去?” 落英完全不知如何反应,周嬷嬷气了一阵,想到香桃说,四太太当场就回绝了,心头那口气方顺了一些。周嬷嬷虽有丈夫,丈夫却早已去世,并未留下一子半女,后来照顾明玉,虽是奴婢的身份,然明玉自幼乖巧懂事又听话,相处久了在心底早当明玉如自己女儿一般。 这件事她心里的愤怒,比之四太太,比之明玉,不会少只会多。 明玉呆呆地坐着,贝齿咬着嘴唇隐隐渗出血迹,也尚未察觉到半儿疼痛。 周嬷嬷看在眼里,酸在心里,才发觉自己竟然坐在了明玉惯常坐的椅子上,而明玉反而坐在矮凳上。她慌得站起身,知自己一时气昏了头,竟把这些事儿也告诉了明玉。忙作福赔不是,又自责不已。 落英急得脸色都青了,“都这个时候,嬷嬷还说这些做什么?太太到底是个什么心?您可晓得?” 就是再不急智的人,也晓得厉害。她们是明玉屋里的人,年纪又差不多,且卖的是死契,她们好不好都系在明玉身上…… 明玉心里没有一儿慌乱,脸色平静淡然地道:“急什么?这分明是打脸子的事儿,太太怎么可能会应!” 周嬷嬷暗赞了一声,才缓缓地了头:“太太为此也生了一场气。” 落英张嘴要说什么,终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可脸色却黯然灰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盼头。明玉看在眼里,一脸疲倦地道:“此事知道就罢了,别再说了。今儿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不用人上夜。” 前面是对落英和周嬷嬷说,后面却是对落英说的。落英心里乱得很,福福身懵懵懂懂地出去了。周嬷嬷又朝明玉万分自责地道:“都怪奴婢失言,小姐别瞎想,横竖太太会为您做主。” 明玉轻轻了头,愤怒之后,再回头细想,这不是在提醒她么?比明珠时常挂在嘴里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比起来,这样的提醒才真正能提醒到心里去,让人又愤怒又慌乱。 明玉又想起明秀说的话,她说自己赚钱自己花,亦可做自己养活自己想。可这个念头不过一闪,就被她否定——她如何来养活自己? 或者,她能养活自己,可四太太总不能不顾,四太太虽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也不见得对她多么亲热,可四太太在她身上用了多少心,她比旁人都清楚。她还记得,生母傅姨娘临死时,叫了还不太懂事的她到跟前,嘱托她一定要好好孝敬四太太,听四太太的话,她遇上四太太是她最大的造化…… 她能坚持下来,也是因为晓得四太太在她身后支持她,告诉她做事要有始有终,能遇上四太太,确实是她最大的造化。 迎上周嬷嬷担忧的眸子,明玉愈发坚定地捏紧手里的帕子,清澈的眸子却透出灼灼的光来,她在四太太的护佑下安稳了这些年,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四太太的脸,让四太太为难。 天还没亮,陈家已热闹起来。明玉坐在镜子前,落翘生了一双巧手,很快就给她绾好了头发。落英若有所思地捧着妆匣子站在一旁,落翘伸手去拿发簪,距离太远叫了两声落英才听见,忙递了桃木梳给落翘。 落翘诧异道:“这丫头今儿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莫不是年纪大了心也大了,看着七小姐出阁,她也思嫁了?” 大概还没缓过来吧,明玉见她眼圈儿发青,想到自己屋里这些人,跟着她担惊受怕还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心里一叹,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略显苍白疲惫的脸,吩咐落翘再施些胭脂。 落翘头应着,明玉让落英回屋里去歇着,今儿不必在她跟前服侍。落英这才一脸惶恐地道:“奴婢走了神,小姐原谅奴婢这遭吧!” “昨儿你和我一块儿做针线,做到那样晚,横竖我午后还能午睡一会子,你若午睡,周嬷嬷瞧见又要说你。这会子周嬷嬷不在,回头我帮你圆过去就是了。” 落英这才去了,叫了菊香来替她。收拾妥当便去四太太屋里,明菲和明芳也刚好才到,三个人鱼贯着进屋。今儿明菲穿了鹅黄色的衣裳配蜜合色的褙子,下面着一条半新不旧的湘色百合裙,明芳穿着八成新的衣裳,颜色很淡雅,明玉选了沉稳的颜色不出彩也不鲜亮,三个人的打扮都不约而同地很简单,都不准备去见客的模样。 ------题外话------ 推荐朋友笑笑长宏的古代文《眷宠一世》,可在搜索栏搜索书名或笔名,她文笔不错,穿越题材的宠文,不小白,以历史真实人物作为背影,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顺便一个,给予她一些支持。 囧……小果也不知道有多少亲在看小果的文,好忐忑的,如果亲亲们看到推荐,恰好也感兴趣的话,就去支持一个吧! 最后,还是那句话,谢谢亲亲们支持,有你们才有小果! 029:愤怒(3) 四太太一一扫过她们三个,就听到明菲道:“昨儿我和十三妹妹去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很喜欢,我琢磨着七姐姐今儿要嫁,老太太必然不舍,还不知多伤心难过,我还想过去陪陪老太太,七姐姐离开了,我们这些孙女都还在呢。舒骺豞匫浪客” 四太太笑着头,明芳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等她说,四太太就让她去陈老太太屋里请了安便回去歇着。明玉就跟着明菲去陈老太太屋里,四太太今儿脸上瞧不出半儿怒意,但平常不用胭脂的她,仔细看也能看见胭脂的痕迹。 明玉只觉鼻子泛酸。 陪着四太太用过早饭,三姊妹便带着各自的人先一步往陈老太太的寿安堂去。四太太目送她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顾妈妈见屋里没人,宽慰道:“十三小姐知道也好,她才更能明白太太的心。” 四太太不忍心:“她才多大,偏生就遇见了这些事儿。” 顾妈妈不好多说,四太太停了一会儿道:“若我有些能耐,倒可将她往别处送,可除了京城有个姐姐,别的地方……总不能让姐姐一直为我的事操心,她也真真不年轻了,自己的家事都顾不了那么多。” 顾妈妈这才微笑着接话:“还有大太太呢,只要老太太发了话,大太太总不好不应。” 又半开玩笑地道:“再不济,就送去南京,楚夫人和太太情谊深厚,早些年是没法子才断了音讯,眼下又走动起来,奴婢瞧着她倒是念旧的……” 四太太心里一动,一想,立马摇头,“云飞那孩子来得不巧,恰好便是十三出事那会子,老姐儿身边又没有养着女儿,到底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巴巴地把个女儿送过去像什么?她或许不会说什么,可他们家其他人却都难缠的紧。而我即便要送十三去,也要寻个像样的理由……” 顾妈妈也知此事根本行不通,大太太那一块也不当好行得通,她若不知道还好,若知道一星半……兴许会因老太太施压同意了,可这样一来,十三小姐跟着去也不见的能讨到好果子吃! 顾妈妈想到这一,四太太自然也能想到,蹙着眉头叹气:“我若有别的法子倒好,昨儿还只是开头罢了,以后还不知会冒出多么荒唐的事来……” 从四太太正屋出来,翠娥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巴巴儿地盯着明菲。明菲叹了口气,一副拿她半儿法子也没的样子道:“现在还早呢,你去了也瞧不上什么热闹!” 翠娥失望地垂下头,嘀咕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罢了,你去吧!” 翠娥立刻双眼放光,哪里有平日的稳重,欢喜地道:“奴婢一定不眨眼睛地瞧个够,回头说给您和十三小姐听!” 明菲严肃兼威胁地吩咐翠娥带领的小丫头:“你可紧盯了,若是你翠娥姐姐眨一下眼睛,就回来告诉我,若知而不报,仔细我收拾不收拾你!” 大家都晓得这是玩笑话,偏那小丫头也入戏,还惶恐谨慎地了头,惹得明玉和明芳,一众丫头们都掩嘴好笑,明菲直跺脚。 赵嬷嬷看着不成体统,咳嗽一声,说教道:“和丫头们玩闹也该有个度……” 明菲背着她吐舌头,又惹得众人要笑又不敢畅快淋漓地笑出来,一个个都憋得脸色涨红,这一路便在赵嬷嬷絮絮叨叨说教,明菲时不时做鬼脸,其他人饱受“折磨”中到了寿安堂。 三太太陪着明珍过来给陈老太太磕头,听见声响便回头来瞧,只见方才紧逼的门被锦绣打开,一行人都被迎了进去。三太太活像被人丢了一块石头砸了,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紫一阵。 已穿上大红盛装的明珍,紧紧抿着嘴唇,好半晌才把那口气压了下去,拉着三太太轻声道:“老太太这会子才起来罢了,磕头是我们的心,心意已到了。” 三太太松开握紧的拳头,不服道:“我知她素来不喜我!不愿见我!” 明珍却明白,陈老太太并非是不愿见三太太,而是不愿见她。可她这样,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罢了,陈老太太作为长辈,长辈那里不希望自己的晚辈过得好?她也只是不想走上四太太那样一条路……而明玉,偏又生成那样! 这也怪不了她,若不是王志远提起,她也不会…… 陈老太太才吃了早饭,丫头们还在收拾,陈老太太打趣儿笑道:“来得不巧,没给你们留着。” 赵嬷嬷忙笑道:“几位小姐已在四太太屋里吃过了。” 陈老太太故作惊疑:“既吃过了,来我这里做什么?外头那样热闹,你们怎么不去瞧热闹?” 明菲道:“家里又少了一个姐姐,虽然热闹,却叫人伤心,不如不瞧见好。再说,我们也不好去瞧,没得热闹没瞧见,倒叫别人瞧见我们了……” 今儿王家来迎娶,要入内宅抬嫁妆,她们都是姑娘,比不得已为妇人的,倘或遇见什么不该遇见的人,平白无故的又说不清了。明菲这话,让陈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明玉则一直心不在焉地坐着,听着明菲今儿说话总意有所指,且方才又自毁形态逗她笑,想来也知道了温夫人说亲一事。 有些话就是四太太也不好说,明玉更不好说,只能如此含蓄地来表达。四太太曾经说过,有时候越含蓄的表达,反而更能体现效果。而她即便想装出没事儿一样,也不能够。 陈老太太叫锦绣端了早上新做的栗粉杏仁糕,明菲捡了一块吃,又捡起一块递给心事重重的明玉,明玉拿了半晌才轻轻咬了一口,仿佛根本就不知道那糕的味道。 陈老太太看在眼里,脸色愈发不好起来,过了一会儿便给吴妈妈打了眼色,吴妈妈出去了。陈老太太道:“既然你们不想去瞧热闹,就帮我抄写些经文吧。” 自有锦绣领着人下去布置座椅,预备笔墨纸砚。明菲见明芳不好说话,便对陈老太太说了她身体不适,放了明芳回去。明玉和明菲便去了陈老太太收集经文藏书的阁楼里。锦绣又端了些果子、糕进来,叫了两个小丫头在外面候着,若是有事便吩咐她们,她回陈老太太跟前伺候去了。 一时屋里的人散出去,明菲见明玉已拿起笔写了一些,想到那事,活像不小心吞了半只苍蝇入腹。她有些后悔,或许当初把明玉偷偷儿送出去还好些…… 藏书阁在寿安堂的后方,在陈家正宅的中轴线上,奇怪的是,这里听不到一儿外面的声响。明菲想着说出来,反而又惹一场气,不如不提,便也拿起笔在临窗的桌前坐下,屋里只留了翠兰、落翘两人服侍、磨墨,明菲和明玉不说话,她们也静悄悄的。 经文梵语最是能修心养性,明玉的心也跟着那些梵语平静下来,仿佛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丫头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隐隐约约透着紧张惶恐。 翠兰见明菲也搁了笔,便扬声叫了一声,本来守在门口的是两个,这会多了一个,正是跟着翠娥去的小丫头,她满脸慌张,一副吓得没魂儿似的,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模样把明菲也唬得一呆。 ------题外话------ 不知道昨天的推荐亲亲们看到了没有,这里再推荐一下,笑笑长宏的古代文《眷宠一世》,可在搜索栏里搜索,笑笑的文笔不错,那个文以古代真实人物作为背景题材!她比较有勇气,这样的题材相当难写,小果曾经也尝试过,但都不出彩,最后以失败告终……言归正传,谢谢大家的支持,虽然很多亲亲都处于年后忙碌阶段没来看文,但小果知道亲亲们不会抛弃小果,而新人更需要大家的支持! 030:风波(1) 正在陪客的三太太见杜嬷嬷脸色苍白地赶来,心头就莫名地一跳,杜嬷嬷也显然是吓坏了,连场合也顾不得,只是压低了声音,颤抖着道:“太太,不好了,那头出事了!” 三太太听杜嬷嬷说完,脸色刷得一片苍白,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从高高的悬崖上跌了下去,一时只觉手脚发软,站也站不稳。舒骺豞匫杜嬷嬷见她也没了主意似的,急道:“太太快去瞧瞧吧!” 这一句唤醒了三太太,下意识地扭头朝花厅望去,那些宾客似乎也察觉到三太太的异样,也都停止说话,纷纷朝她们望过来。三太太的心更慌了,这么多客人在场,却发生这样的事儿! 那边还不知闹到什么程度,这一头……三太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脸上添了笑,回到花厅说了些歉意的话,这才急急忙忙往明珍那边去。 “是哪些人,这般没眼色的胡闹?!”三太太气得声音都变了。 杜嬷嬷喘息着答道:“奴婢一直在屋里守着七小姐,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等知道的时候,已经这样了。奴婢当时也没了主意,便让雪鸢去找四爷,让四爷先拦着。奴婢这就过来通知太太……” 王夫人为了体现重视,找寒山寺的住持算了迎娶的吉期。一般而言,新人早上出门,如果两家距离远,男方要头一天半夜就出门。三太太原想为难王家,结果算了之后,说明珍八字小,正该要个大时辰提一提,因此算了午时正刻,阳光普照,今后日子才能如那阳光似的红红火火。 但王夫人还是让王志远一早就出了门,王志远抵达陈家时辰尚早,拜见女方长辈后便领着迎亲的去抬嫁妆。新郎官上门,女方有人为难,原也是讨个彩头图个高兴。可偏偏,就在这里出事了。 三太太一肚子火气,越往明珍住的地方去,越发安静,这安静的气氛让她的火气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慌、无措,她仿佛看到所有宾客都围着她讽刺地大笑…… 杜嬷嬷急的都哭了,“难道真的走了不成?” 三太太只觉那太阳晃得人头晕,扶着杜嬷嬷的手腕儿,急道:“快去瞧瞧!” 杜嬷嬷也顾不得三太太,她一走,三太太就重心不稳地跌了下去,“哎呦”地叫了一声。 此刻,坐在房中的明珍,亦紧紧捏着手里的绢子,喜娘和丫头婆子们皆大气不敢出一口,个个都唬得脸色雪白没了主意。原本十分热闹的院子,这会子却鸦雀无声。院中以红绸缀的嫁妆,娇艳似六月的海棠,灼灼刺眼就等人来采撷,这会子却静静地躺着,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过了好一会儿,那外头才有脚步声传来,**撩起青竹帘子,急得额头上都冒出汗水来。明珍已戴上喜冠,顶着喜帕,虽看不清她的脸,却也能通过她僵直的背,和微微发抖的身子,知道她此刻到底是个什么心境。 **突然有些后悔这会子跑来,吉时已近,新娘子就要出门,新郎却负气而去。还好,她的丈夫不至于那么糊涂,早早的离开了,没有和那一群不知深浅、张狂浮躁的人一块儿胡闹。若是他也在其中,她与三太太的梁子就结大了,要求三太太的事儿,就彻底无望了。 **缓了一口气,走过来安慰道:“我来时问过门上的人,他们并没有走远。想来也是年轻人火气大不懂事才这样。今儿是大好的日子,妹妹别动气。” 明珍一动不动,心内已把外头闹的那些人恨得要死,自然也捎上王志远一份,不过考考《论语》罢了,别说读书的男子,就是她也尽数回答得上,可王志远,王志远…… 他大概是真的不想娶自己! 明珍心冷了半截,那感觉就像好不容易爬上了山顶,身边云彩缭绕,却冷不防脚下一滑跌下万丈深渊。 这边安静,出了明珍的住处,往右拐通往前院的路,却闹哄哄一片。那些来抬嫁妆,吹打的人早不成队形,乱哄哄围着堵住他们去路的陈家下人。因王志远助威,说有什么后果他承担,众人便毫无惧畏,最开始不过吵着要走,也不知谁先动了手,渐渐推搡了起来。 跟着王志远的王家管事,吓得忙跪下,陈家四爷原是个不太会说话的,此刻更唬得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紧拽着王志远的衣袍。 王志远趾高气昂,居高临下地睨视陈家人,冷声道:“银子也给了,长辈也见了,头也磕了,你们还不让进,摆明了不想嫁女儿。既然不嫁,我又何必强求,我自认倒霉,今儿就当扮了一回戏子,逗众人一笑,你们还想怎样?说句市井俗语,难道你们要牛不喝水强按头么?我王大爷岂是任由你们摆布的?!” 他说得毫不客气,将这些日子积压在胸膛里的不满都统统发泄出来。美人不得,反而闹得他满身的不是,跪来跪去,跪成了这苏州一代百年难遇的笑话! 他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来没活的这么窝囊过。越想越气,气得一脚踹开了陈四爷。王家娶亲,自也有长辈跟着,奈何这会子都在前院。王夫人不放心,还派了个老成稳重的管家跟着。可其他人都只知一味地讨好王志远,见王志远连陈家四爷都踹了,对陈家的下人更不客气,竟然就这样打了起来! 躲在角落里的那些年轻人,也都知闯了祸事,一时后怕不已,将目光投向在场陈家人——明秀的堂兄陈明亮。 陈家发迹到太老爷那一辈,人丁才渐渐兴旺起来,后太老爷做官,太老爷的兄弟功名无望,后便分了两支,一支便是淮安陈家,百年侍书之族,一支便是近年来搬去苏州的以经商为业。陈明亮是那一支明字这一辈年纪最大的,从小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笑话他们这一支弃文从商。他原也读过几本书,是以爱和一些书生来往,今儿原也有心在众人前长脸,告诉众人商人子弟也并非全是白丁。 结果,才问了《论语》里的几句,那王志远就叫人从外头丢了一包银子进来,直嚷嚷着叫开门,里头的人那里肯依?那陈明亮何曾将这儿银子放在眼里,只当是羞辱了他,气得叫嚣了几句。王志远冷笑一声,就趾高气昂地领着那些抬嫁妆的人要走! 起初他们还没当回事儿,后来听到脚步声叫嚷声渐渐远去才慌起来,忙将门打开,可王志远竟头也不回…… 陈明亮也唬住了,没想到这个王志远这般没气量,还官宦子弟,人人捧得他要上天,他就真以为上了天,不把众人放在眼里,闹到这般,家去后还不知会如何? 虽他天不怕地不怕,可他是商人,商人最怕的是官。一时,也全无反映了。 旁边有人推他:“不知如何收场,咱们还是避一避吧!” 031:风波(2) 明菲和明玉听小丫头说完,也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翠兰推着小丫头急道:“快去把你翠娥姐姐叫回来,出了这样的事,她若在场,被人瞧见还当我们是去瞧笑话去了!” 小丫头忙忙地去了,明玉望着明菲,明菲也知明玉虽话不多,年纪也比自己小,心思却着实细腻,怕也是瞒不过的。舒骺豞匫遂将丫头们支出去,坐下来事不关己地道:“那姓王的混账果然诚了心要娶了七姐姐,别说几个问题就恼了,就是几百个问题,也该回答上。他不是自负才貌双全么?我看也不过是个草包罢了!也或者他不是草包,但已恼了七姐姐,所以趁机闹起来。” 明玉暗暗地叹了口气,知道明菲这是为她不平。而那位堂兄明玉也是见过的,许是因六哥陈明贤书读得好,学问也好,所以这位堂兄虽也读过书,但远远不及陈明贤,也不过略认得几个字,会背几句书罢了。他这样的人,如何能难倒那姓王的? “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不知如何生气呢!” 明菲冷笑道:“老太太已气得不愿见人,今儿咱们在这里,可见过谁来请安问好的?这也怨不得旁人,牛不喝水强按头,就是头温顺的牛也要把倔脾气勾出来。眼下倒是有一场好戏看了。” 明玉倒担心那姓王的积怨已深,本来就是个混账人,若是不顾场合,当众再说出什么来……可明菲也是一心为她不平,这些话倒不好说了。那姓王的混账,身边总还有不混账的人陪着,可若真有这样的人,也不会闹到这般。 正想着,翠兰和翠娥并肩走进来:“三太太过来求老太太拿主意了!” 两人都是一怔,看来已到了三太太都无法控制的局面了,明菲起身就要去瞧三太太怎么说,明玉拉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翠娥也道:“十小姐就别去了,我回来的时候,见闹得不可开交,已叫人偷偷去通知外头王家来的爷们、夫人了。” 明菲直气得跺脚:“你帮着他们说什么,回头打听出来了,还说咱们故意的!” 翠娥一脸诧异:“小姐在老太太屋里,难道也有那姓王的本事,生了一双穿墙的眼不成?我们都是平凡俗人,没那样的好本事!” 说得明菲笑起来,知道翠娥办事稳重,就坐等看戏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茶碗破碎尖锐的声响,紧接着便隐隐约约听到陈老太太震怒的话:“当初我说什么来着?你们非要巴巴地贴上去,这事儿我原说不管,眼下你们自己裁度着办吧!别来问我!” 三太太垂着头低声道:“老太太若生气,就气儿媳一人,外头那么多客人在,此事闹大发了,家里其他女孩儿可怎么办?” 陈老太太气哼哼道:“你如今倒晓得顾着旁人了,也晓得急了,可你也不想想,你养得是闺女,别人养得就不是闺女么?!此事我说了不管,自然是不会管的了!” 三太太见老太太态度强硬,硬着脖子就是不头答应拿主意,又想外头客人都等着,方才又是急急忙忙赶过来,今儿从早上就忙得滴水未进,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吴妈妈忙喊了两个壮实的婆子进来,将三太太抬去**躺着,陈老太太仍旧铁青着一张脸,吴妈妈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上去劝了两句。陈老太太喟然长叹,悲从心生:“我到底是几世里造了孽,养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孽障!” 吴妈妈蹙着眉头叹道:“老太太气归气,三太太说得也是个道理,外面到底如何三太太也没说清楚,只是三太太素来要强,她都求您老人家出面,定是她也没法了,您老快些想个法子吧。” 陈老太太浑浊的眸子透着浓浓的倦意,“我能想什么法子……”停了一会才道,“去找老四媳妇吧。” 陈老太太出面,只怕那姓王的得志更张狂,三太太又唬成这样。吴妈妈得了这话,忙忙地出去了。 锦绣叫人打了冷水,拧了帕子给三太太擦脸,反复几次,三太太才悠悠转醒,双目一片茫然,紧紧咬着牙关,灰白的脸色看起来毫无生机,连呼吸也淡了似的。吓得锦绣差儿丢了帕子,旁边的婆子见锦绣这般,忙安慰道:“三太太这是急火攻心,醒过来就好了,姑娘别担心,奴婢去倒杯茶来。” 锦绣只是头,目光却无法从三太太脸上移开,好像只要一错眼,三太太就要把眼睛闭上不再张开。可三太太一直睁着眼眨也不眨,看起来更叫人觉得可怕,锦绣忍不住浑身发抖。 婆子将茶碗放在床边的挨几上,又过来将三太太扶起,三太太毫无反应,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了。婆子也着急,朝锦绣道:“姑娘快叫叫她,她这是魔魇了!” 锦绣只觉自个儿的心要从嗓子口跳出来,张着嘴却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冷不防老太太冰冷入骨的话从身后传来:“不想这淮安苏州的人都笑话你,就别在这里躺着!” 只见三太太浑身抖了一抖,鼻息间终于有了儿气息,眼睛慢慢儿地眨了眨,“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满嘴的血腥味儿,让她终于有了儿神智,望着老太太,眼泪刷刷地往下淌,哽咽道:“老太太,我该怎么办?阿珍该怎么办啊?”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既是那般有主意的,你去问她,跑来问我甚?我只当,只当从未养过这么个孙女罢了!” 三太太闻言,挣扎着从**下来,“噗通”一声跪在陈老太太跟前,陈老太太转过身去,她又苦苦地膝行了过来,抱住陈老太太的腿,仿佛抓住了救命草,哀求地将陈老太太望着:“阿珍是有错,可她也是没法子啊,谁让她托生成女儿身……老太太您最是慈悲仁厚,哪怕是个丫头奴婢病了也要过问,阿珍到底也是您的孙女……” 陈老太太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忽见四太太从外头走来。三太太怔了怔,本能地就想站起来,偏偏又双脚发软根本使不上力,只能那样跪着,心头又是懊悔又是气愤。陈老太太不管,偏自己这幅模样又被四太太瞧见,还不知四太太心里怎样嘲笑她! 不过瞬间,她的脸色便千变万化,连续换了几种颜色。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支持! 032:风波(3) 藏书阁很安静,这样的环境很适合读书写字,然而明菲、明玉谁也没有心情拿起笔来。舒骺豞匫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连这原本很容易叫人静下心来的地方,也变得有些浮躁。 明菲坐等看戏的心,因翠兰一句“万一那姓王的旧话重提可如何是好?”而开始不安。她看了一眼明玉,懊悔自己竟然没想到这一。忙让翠娥再去瞧瞧,翠娥很快就回来,明显一副放了心的模样,语气却有几分失望:“三太太走了,四太太陪着老太太呢!” 明菲是个急性子,拉着她问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外面到底如何了?” 翠娥便是一副骄傲的模样,投地有声地道:“咱们太太出面,哪里有解决不了的事儿?” 明菲知是四太太出面调和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嘴里却道:“太太怎么会出头?这样的事,就是出头她也未必会感激太太。” 翠兰道:“大概咱们太太也怕此事闹大吧!” 明菲身边的这两个翠都稳重,翠娥的稳重在与话多但不该说的绝对不说,翠兰的稳重在与话不多,但往往能说到子上。明玉想起青桔,青桔看起来毛毛躁躁,其实…… 过了一会儿,锦年上来请她们下去吃饭,就瞧见三太太亲自领着管事娘子、丫头婆子送了一桌席面来。陈老太太冷着脸道:“别枉费了心,我今儿吃素,这些东西拿出去吧!” 三太太脸色还没完全恢复,看起来仍旧有些灰白,强作笑颜道:“老太太不吃,小十、十三却在老太太这里,还有屋里当差的姑娘们,老太太就赏给她们吧。” 方才三太太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这是不叫看见的人说出去。但她这样反而会叫看到的人不安,锦绣站出来道:“三太太费心想着,奴婢们跟着老太太吃是一样的。” 说着朝明菲她们看一眼,明菲勉强朝三太太笑了笑,道:“就因三伯母热情,这几日大鱼大肉吃腻了,才过来蹭老太太的斋饭吃。” 三太太蹙了蹙眉头,已露出几分不悦,陈老太太板着脸道:“外面那么多客人在场,你不出去陪着,反而来这里做什么?” 三太太无法,只得领着人原路返回去,过了没多久,便传来一阵爆竹声。明珍伏在喜娘的背上,在爆竹声中被塞进花轿。陈家四爷被踹了一脚,今儿自然是去不成的,淮安又有个姐姐不送妹妹的俗礼,最后却是四老爷作为送亲的长辈,二奶奶带着望哥、南哥和明珠、明秀等作为送亲的平辈去王家坐席。 新娘子出门,这边的席面也基本结束,因三太太的脸色不太好,那些坐席的待新人出门,便陆陆续续散了。三太太强撑着陪着笑送了一波又一波,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已散了七七八八。满院子的喜气随之淡去,她的神情也跟着沉下来,钱妈妈察言观色,琢磨着道:“淮安的客人不多,苏州赶来的居多,时辰晚了,他们若不早些回去天就黑了。这些年虽太平,可咱们这一代人蛇混杂的,难保有些什么亡命徒混淆其中,太太别往心里去。” 三太太却怀疑是王志远闹起来的风波传了出去,虽众人嘴里都不说,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因心里有鬼,总觉得众人都晓得了似的。又见四太太陪着张夫人一路低声说笑着出来,忍不住暗暗地咬牙,冷声问钱妈妈:“可问出来没有,是那些人闹起事儿来的?” 钱妈妈自然问出来,只是那些人见出了事,早就跑了,因此道:“七小姐已出门,四太太传了话下去不许人再提,不如就算了。想来那些人也不敢浑说的,当时在后宅,外人都不知道。太太若再寻了他们来问,倒不好。若是惹急了,难保那些人不会说出什么来。” 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儿,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说王志远如何爱慕陈家的七小姐,用了七八船的聘礼才将陈家姑娘娶回去,以此作为佳话。如果再传出,迎娶时新郎官负气不娶的话,那就不是佳话,是天大的笑话了! 三太太只觉被堵得慌,她是这样,明珍亦是如此。红盖头底下的脸,哪有半儿喜色和新娘子该有的娇羞?等耳边爆竹声没了,她松开手,才发觉手掌上传来一阵刺疼,四道指甲痕血迹凝固,红得发黑。也不知是疼,还是怒,她忍不住浑身发抖,牙齿紧紧咬着朱红的嘴唇,那嘴上的胭脂也被摸散开了,她原就不是樱桃小口,如今瞧着,倒更像是血盆大口。 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两地百姓看热闹的心,码头上早被淮安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幸而王家早有人驱散出一条路来,那些人就是伸长了脖子,也瞧不清楚。 四老爷很是羡慕,二奶奶抱着南哥被这场面吓呆了,明珠就像脱缰的马,很兴奋,也很得意,朝心不在焉的明秀道:“一个人的命是注定的,有些人就是有再多的手段心思,终究也无法改变天命!” 明秀怕事情败露,哪有心情应酬明珠,不过含糊地应了一声。明珠也不在意,等男方的人来请,他们送亲的走在前面上了船,喜娘这才背着明珍下了花轿上船。 新娘子出现,立刻引来一阵**。都说陈家的女儿多好,但这些平头百姓如何能见着?不过今儿的新郎官,倒是有人见过的,生的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今儿又穿着大红的喜袍,更显得俊朗飘逸,就是个男人也要生出几分妒意。 这般俊朗的新郎官,那今儿新娘子也定然貌似天仙了。 “可惜可惜,就是瞧不见新娘子的花容月貌!”有人摇头晃脑,十分惋惜地道。 忽地,也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邪风,这码头临水,水面原就风大,这风席卷而来,使得喜娘只能顾着背上的人和自个儿,陪着的人又被这风吹得眯了眼。只见一块红色的喜帕在天空中随风飘荡,也不知要去往何方。等风过去,那喜帕竟已飘去水中央,懒洋洋地落进了水里。 众人回过神来,一双双灼灼的眸子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纷纷朝伏在喜娘背上的新娘子望去!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支持! 033:风波(4) 那些人隔得远,又被人挡着,自是瞧不见什么的。舒骺豞匫浪客但王志远就在前头,距离也近,扭头去瞧,恰好明珍也发觉红盖头不见,惊慌地抬起头来寻找。那张妆容已花的脸,映入王志远眼里,原五分憋屈,三分沮丧,如今人人称颂的美人儿,这么个丑模样,又添了四分恶心。如此化作十二分的怨怼,当即便冷下脸来,转身大步朝船上走去。 杜嬷嬷、雪鸢等慌得忙去找喜帕,哪里寻得见?又见明珍妆容都花了,唬得一个个都呆呆的,还是喜娘,因经常在这一代走动,娶亲嫁女大多走水路,遇见过这样的突发状况,忙道:“快围着我们,咱们先上船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伙儿纷纷围过来,好容易上了船,雪鸢忙去找胭脂香粉给明珍补妆,才想起这一只船是专给新娘和送亲人坐的,东西都搁在另一只船上。幸而眼下尚未开船,雪鸢便忙下了这只船,去专放明珍随行日常用品的船上寻找。 那王志远原要坐在领头的船上,奈何那只船除了他,还有王家陪他来娶亲的,其中不乏有长辈在场。他在陈家闹了一场,此刻去了,虽那些人都不敢如何说他,他自己也觉得怪没趣儿,终究闹了一回也没闹出个结果来,因此便带着两个随行小厮上了别的船。 虽淮安离苏州不远,走水路还是要走两个时辰,因此,众人上船后不敢多停留,当即开船。 雪鸢好容易将胭脂、香粉匣子找到,听到外头喊开船,心里便更慌了,捧着匣子慌慌张张从船舱里出来,哪里防着有人?少不得扎扎实实地撞了上去,东西也打翻了,人也被撞得踉跄几步,差儿就跌入水里,还当是个莽撞的小厮,正要出言骂几句,一抬头却是王志远! 那王志远也正是一肚子邪火无处撒,这会子又被没长眼的东西撞得腰间隐隐作痛,正要发作,一见是个模样格外清秀的丫头,那火就泄了大半。少不得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丫头,穿着桃红色的褙子配松花色的裙子,白净的鹅蛋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双颊潮红,气喘吁吁,更多了几分娇羞妍媚。虽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 雪鸢被新姑爷灼灼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又因船已开动,她不妨身子跟着一歪,王志远眼疾手快忙将她抓住。两个人都怔住了,雪鸢因方才那一撞,虽站稳了,却在船边上,大有劫后余生的感叹。那王志远却是因这般近距离地瞧,更觉她肌肤细腻如脂。他家里没这样标志的丫头,那定是明珍的陪嫁丫头,呆了呆就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 “喜帕落水,眼下也没处寻去,一会子到了苏州码头,派个人赶去买一张来也使得。”二奶奶只是头疼明珍的妆容,看着众人问,“你们谁身上带着香粉胭脂?” 大伙儿面面相觑,也不敢说话,没了盖头,明珍虽化了妆,隐隐也透着一脸青黑,大伙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明珠不知掩口,道:“到时候买了盖头戴上就好了,这也看不见的。” “这哪里使得?到了新房,难免有人闹洞房观礼……”如果瞧见明珍这么个模样,二奶奶叹了口气,见其他人都没主意,少不得站出来再拿个主意,“只得将脸洗了,这会子开船,雪鸢去找也送不回来,等到了苏州码头,叫外头的等等,再补上。” 如果来不及,也就只能不补了,可也好过这么一张花了的脸。 明珍毫无反应,看起来也不像害羞,二奶奶就当她是默认了,立刻叫人去打水来。安排妥当,便去隔壁船舱里歇着,因要走一两个时辰,望哥和南哥都午睡了。前面吹吹打打显得十分热闹,二奶奶却越想越觉的不详。因身边只有一个心腹嬷嬷在,便朝她道:“这不是个好兆头,那股子风来得蹊跷,眼下入秋,又不是夏天,那来这么大的风?小姑的盖头捎了金,分量十足,如何轻易就吹落了?” 嬷嬷见二奶奶提出这话,便和二奶奶说起来:“奶奶大概还不知,今儿新郎官闹了一场……” 二奶奶听了大惊,很快又冷静下来,正色道:“我也发觉三太太脸色不好,只是这话咱们私底下说说就是了,当着外人可别说漏了嘴。咱们太太还有事儿求三太太……” 停了一会儿又道:“看热闹的百姓也忒多了儿,虽咱们陈家是淮安望族,享誉百年,可也不至于如此。” 那嬷嬷想了想,笑着道:“大概还因为王家吧,说起来奶奶这些小姑子,眼下就七小姐嫁的最好,十小姐也定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只是到底赵家在京城,比不得王家也和咱们家一样,是这淮安苏州当地的望族,王家又势头大好,王大人在京城都是有头有脸朝堂上说得起话的人物。咱们这两家结了姻亲,自然羡慕、看热闹的人就多了。” 二奶奶听着有理,也就不多想了,况且,此事也真真是个意外,那风岂是人为的? 这诸多的不顺,杜嬷嬷百思不得其解,明珍又呆呆地坐着,不言不语,她瞧着更是心疼的紧。挖空心思方想出几句宽慰的话:“到底新姑爷对小姐一片诚心,这大喜的日子,小姐可不能摆着这样的脸,不吉利。” 明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直直落到杜嬷嬷脸上,杜嬷嬷忍不住背脊生凉,明珍冷哼了一声——王志远怕是诚了心地不想娶她! 杜嬷嬷哪里还敢再说话,好在船已动了,七小姐进王家的门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快掌灯时分,陈家的客人基本都散了,也只有温夫人这样远道而来的亲戚还在。三太太忙了一天,劳心劳力方坐下来喘了口气,吃了一碗茶,就有锦绣来请。 三太太去了寿安堂,陈老太太已吃了晚饭,明菲等也都各自回去,陈老太太坐在铺了褥子的贵妃椅上,见三太太进来,淡淡地哼了一声,也不叫她坐,便道:“今儿多亏了老四媳妇,回头你该好好谢她,要不是她,你这脸面还往哪里搁?” 三太太一听,又想起自己狼狈的模样,暗暗地咬了咬牙,面上却不露,垂着头恭敬道:“儿媳晓得,一会就亲自过去道谢。” 她虽说得诚心诚意,到底不是真的诚心诚意,语气里多少流露出了那么一儿迁怒的味儿,陈老太太抬起头,瞥了她一眼道:“倒无需你亲自登门去谢,只是以后收敛些,别再弄些叫人恶心的事儿出来寒了大家伙的心!” 034:训话 这话多少说得狠了些,吴妈妈刚走到门口,听见这话忙又退了出去。舒骺豞匫屋里尚未灯,三太太逆着光,陈老太太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也能感觉出她不服气。 陈老太太虽未出屋子,到底也有眼睛在外头盯着,她语气肃穆而清冷:“你这些日子忙小七的婚事,不曾细想也就罢了,今日席上都是些什么人,你比我心里清楚明白。往常咱们家若是请客,来都是些什么人,你也有眼睛能瞧见。可今儿呢?除了本家亲戚,哪一位是带着家里姑娘来的?” 陈老太太真有些恨铁不成钢,语调也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几分:“十四不明白,她还是个孩子,可也老大不小了,有些道理该教的你也不能不教,可我看来,你倒也不如不教,这些道理连你都不明白!” 三太太愈发将头垂得低了,心头却有些不服,四太太自持清高,看来也不过如此,定是她在陈老太太耳边念了什么。她倒是会做好人,可若不是她养了那么个十三,如何会出这些事? 陈老太太见她不言语,却好像猜透她的心思,冷冷道:“你也不必怨别人,小七今儿是风光地嫁了,十四也到了将笄之年,等你给她议亲时,你就晓得厉害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不想着法子遮掩过去,还生怕知道的人不够多,脸丢得不够多!” 许是陈老太太语气过分厉害,三太太跟着一悸,方生出几分惶恐来。 陈老太太又直视她道:“十三是不是清白的,我清楚,你也清楚。受了委屈的那个将委屈自个儿吞了,你们还要怎样?真要逼得她死了,你们才甘心么?!” 说着气得喘起气来,又声色俱厉地道:“咱们陈家历经几代,方才人丁兴旺起来,大家互相帮衬着,才能一代一代将这兴旺延续下去。你们倒好,瞧着老四没本事,她是个庶出,就随随便便糟踏,你们倒不是糟踏她,是糟踏我!是我没将你们一个个的管教好,我如今也老了,活不了几年,等几时我闭了这双眼,咽了这口气,随你们闹腾去。但我没闭眼,没咽下这口气时,你们要这样闹,我绝不依!” 三太太不由得浑身一颤,陈老太太年轻时确实是个强人,这些年信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脾气。三太太已许久不曾见陈老太太这般生气,气得似乎喘不上气来,吓得她忙跪了下去,道:“老太太保重些,儿媳晓得错了,您若生气,要打要骂都容易,只别气坏了身子,若您有个好歹,儿媳如何去见老爷?” 说罢嘤嘤地哭起来,锦绣听见动静要进来,被吴妈妈一把抓住,摇了摇头低声道:“等老太太叫再进去,你这会子进去倒不好。” 锦绣见吴妈妈都不着急,再想老太太素来身子骨硬朗,又想上午才瞧见三太太狼狈的模样,这会子再进去瞧见……感激地看了吴妈妈一眼,两人侧耳听里面没什么动静,方把其他人也支开了,退到了抱夏去。 三太太从陈老太太屋里出来,已二更天。眼睛肿得像桃子,幸而天色暗了不曾有人瞧见,回了自个儿正屋,又有管事婆子进来回事。钱妈妈见她人都虚脱了,少不得把那些能拿主意的事儿料理了,不能拿主意的叫他们明儿来回。 倒是温夫人来了之后,因三老爷在京城候补,五爷、五奶奶也跟着去京城照应打,三房空着许多屋子,她就没去客房住,就在三太太旁边那处小院里住着。 她心里也有一桩事要求三太太帮忙,只是远道而来,三太太又忙着明珍的婚事,总没机会向三太太提。眼下明珍的事儿了了,入了秋离冬天就不远了,她也要忙着回去。因此,得知三太太回来,便过来找三太太说话。 一进来,就瞧见三太太红肿的眼,两个大丫头忙着拿冷水帕子给她敷眼睛,她随即走过来,柔声安慰道:“女大不中留,孩子们大了都该有自己家,你何苦伤心成这样?阿珍寻了门好亲,你该替她高兴才是,怎么倒哭起来?” 又挨着三太太坐下,笑道:“妹丈留在京城,你改明儿也要去京城,阿珍做了王家的媳妇,王家如今也搬去了京城,阿珍虽出嫁了,入了别人家的门,到底以后还是在一处儿。难不成她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就忘了你这个辛辛苦苦将她养大的娘?快别伤心了,回头阿珠出嫁,还要伤心,你有几颗心去伤的?” 三太太道:“不怕嫂嫂说我心狠,我哪里是为这个伤心?为人父母的只盼着孩子们好就够了,能做的也只能是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以后日子才能过得好,并非是要指望他们如何孝敬我。我不过是,不过是……” 说着就咬了咬牙,指了指思德堂的方向,钱妈妈见三太太脸色不对劲,忙将屋里的丫头支开,自己也跟着出去,才走到门口就听到三太太冷声道:“……见不得别人好就眼红,自己没本事,还装出一副有本事的模样来。偏老太太就喜欢表里不一的……” 又满腹怨怼地将陈老太太说的话说了一遍,温夫人才知三太太挨骂,竟是自己惹来的,忙赔笑道:“倒是我的不对,一片好心,竟叫你受累。” 陈老太太说了那么多,三太太少不得也细细揣摩一番,虽还有些不服气,但提到明珠的婚事,她也真有些怕了。温夫人这样原是她和明珍的主意,倒也怪不到温夫人头上,因此道:“嫂嫂原是好心,她们既然不领情,咱们又何苦白费心?” 温夫人巴不得不说此事,忙头道:“你能这样想才对……”跟着就把话题转开了,问了一些三太太何时去京城的话,那边又如何安排等。这些都是三太太爱听的,大老爷如今尚且在外省供职,三老爷已在京城谋了个从五品的实缺,不过几年,她便也能如陈老太太一样,加封浩命。 说到此处,少不得提到明珍,到底明珍的手段比其他人都厉害,之前求了王大人几次,王大人只是口上应着,却拖了半年之久。 温夫人就笑道:“那是因为你有福气,养了个懂事的女儿。这样瞧来,生女儿还比生儿子好,我就没你这样的福气,养了三个讨债的。为了还债,我这辈子也只能围着他们转了,为了给他们娶媳妇,安家立业就几乎掏空了我……” 三太太虽气得不轻,听温夫人这口气,是要转到那事儿上,后悔不已。温夫人若提出来,是娘家的事儿不应下倒不好,应下来万一东窗事发,反而自家也要受了牵连,正没主意,忽听见钱妈妈和人在外头说话,就忙叫了一声。 温夫人也只能打住不说了,只见钱妈妈带着个小厮进来,三太太一见便知是随着送亲去的。心下就有些不安,忙问道:“怎么今儿就回来了?其他人也回来了?” 送亲的是不在男方家里住,当天就要回来,只因天儿晚了回不来,因此便去苏州城堂叔老爷府上住一夜,明儿一早回来。 小厮打了个千儿,却将目光移向了钱妈妈,一副有口难开的模样。 035:打击 温夫人见状便趁机告辞,另寻其他时候与三太太说。舒骺豞匫温夫人走后,三太太才故作镇定地道:“有话就直说,鬼鬼祟祟的是要瞒着我不是?” 小厮忙惶恐地陪笑道:“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咱们姑奶奶一路顺利,怕太太担心,因此打发了小的回来报个信儿。” 三太太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路上再出个什么意外。又细问了几句,小厮都只说好的,三太太安了心就让小厮下去歇着,反盯着钱妈妈责怪道:“弄得大惊小怪的,我还真当出了什么变故。” 钱妈妈见屋里没人,才陪笑道:“奴婢在外头听舅夫人说话,听着话逢是有事儿求太太,只怕是老爷嘱托的那事,因此便借小厮岔开了过去。” 三太太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正为这个烦,论理娘家的事儿也不能不管,可他们也太黑心了些,老爷又巴巴地写信来嘱托了。老爷如今才得了个实缺,就管起这些事,往后他们觉得有恃无恐,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事来呢,到时候怕是我们也没法子!若是不管,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回娘家去?” 钱妈妈笑道:“太太也不必忧心,想来也不过是谣言罢了,果然查起来,清清白白的有几个?” 三太太头,语气却凝重:“话是这么说,就怕上头的要杀鸡儆猴!” “那也怨不了太太,咱们人微言轻,又说不上话。” 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子,三更天方歇下了。隔天温夫人再找三太太说话,三太太却忙着头天剩下的事。过了一天,三太太不忙了,话说到节骨眼上,又被三太太不留痕迹地带了过去。温夫人愈发着急,恰好又收到丈夫的信,更多了几分急意。心急家里,这头又没将话说出来讨个准信儿,寝食难安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转眼就是明珍回门,之后她要再住下去也不好看。 还是跟着她来的嬷嬷,劝她等明珍回门之后,三太太忙过了,再找机会与三太太说。温夫人暂且也无别的法子,只好耐着性子再等一两日。谁知正该新人回门哪天,三太太备下席面,左等右等只等来王家的一位体面管事。 那管事带了王夫人的话来:“……大爷病了,奶奶一人回来我们夫人又不放心,我们夫人说,俗礼到底没有人重要,只得改日再回来。” 倘或明珍一人回来,路上不安全是其一,新姑爷没有陪着一起回来,乡里乡亲的也不好看。三太太不由得又想起王志远闹事的事,忙问王志远的病情,那管事言辞闪烁,总没说清楚。 三太太只觉心间“噗通噗通”地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想去瞧,又觉得如此以来自己这个做岳母太捧着女婿了,明珍在他跟前更不好挺直腰板说话。也只好忍着愈发不安的心,说了几句无关紧要嘱托的话,钱妈妈见状,低声提议道:“到底打发个人去看看方好,没得王家还觉得咱们不重视这门姻亲,就是七小姐脸上也不好看。” 三太太觉得有理,打发别人去又怕不够机灵,便让钱妈妈收拾收拾,带着些东西往王家走一趟。温夫人得知了,也忙叫人去外头买些东西一并送去。 明珍回门,娘家自然是要些人作陪的,大太太正准备领着二奶奶、**、望哥、南哥过来,听到这个消息,都大吃一惊! 那王志远到底病得有多严重?已严重到不能下地走路?!虽说俗礼没有人重要,可他们不回来,岂不是照面打陈家的脸子?又不是十万八千里那么遥远! 三人面面相觑,大太太顿了一会子,朝二奶奶、**道:“咱们也别过去碰钉子了。” 仍旧回到屋里,二奶奶越想越觉得蹊跷,见大太太和**也一副凝重的模样,遂将明珍出嫁路上的事儿说了出来。 大太太听了一半就叫打住,看着二奶奶道:“你平素也是稳重的,原知道此事说出来不好,这会子又说出来,传入你三婶婶耳朵里,还当你暗地里笑话她。” 二奶奶忙道:“我哪里不曾想到这些?”说罢看了看屋里,乳娘已领着望哥和南哥退下,屋里并没有外人,才道,“也正是想到这些,回来后也没与人说起,也嘱托了其他人别浑说。可我思来想去,却总是想不明白。这淮安和咱们家上上下下都说阿珍寻了一门好亲,说七妹丈又如何如何,可那日娶亲,怎么又闹了一场?” 那日**在场,自然知道闹得有多大,再加上他们回来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虽理不出个清晰的头绪来,但多多少少也知道把明玉牵扯了进来,因此三太太和四太太的宿怨越积越深。大太太一下子就想到了明玉的婚事,此事不止四太太找她提过,陈老太太问了十一娘明秋的婚事后,就敞开了要求她回任上把明玉带了去。 大太太又想到找三太太说话,请三太太帮忙的事,说了两回都没讨到个准信儿,一时仿佛明白过来:“怕是老三媳妇怪我出头,你们不知道,我倒是打听出来,之前那王志远来咱们家,是要退了这门亲事的!我回来的头一天,老四媳妇就特意说起十三的婚事,老太太也……” 虽没仔细说明白,二奶奶、**何其通透,不过迟疑片刻便明白过来,二奶奶大惊失色:“难怪七妹、十四妹见了十三妹就像见了仇人……还真看不出来!” **是已看出些什么来,只是不相信明玉真会做这样的事,明玉说话举止看来都不是愚蠢之极的人,她原本是庶女,比不得她们这样的嫡出,纵然陈老太太一视同仁,差别还是有的。她果然这样做了,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故而摇着头道:“十三妹妹虽接触不多,到底四婶婶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还晓得,果真如此,四婶婶哪里容得下?再说,真是这样,别说四婶婶,老太太也未必容得下。” 二奶奶忙道:“话虽如此,可三婶婶和四婶婶不合是事实,太太或应下,三婶婶未必不会迁怒。” 她这话说得好像大太太怕得罪三太太,多少让大太太有些不喜,**也忍不住看了二奶奶一眼,想到明玉那倔强的模样,又道:“到底此事是咱们打听出来的,只当不知道就罢了,娘要回任上,把十三妹妹带去也没妨碍。我见十三妹妹倒是个稳重知礼的,这几日她还在给望哥、南哥做鞋。” 见大太太眉间还有几分犹豫,紧接着道:“老太太开了口,太太不应下岂不是驳了老太太的脸面?再说,四婶婶若能将十三送走,自然早就送走了,四婶婶是没地方送,才求了太太。这些年四婶婶也帮了娘不少忙,想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虽知道大太太素来对庶出并不怎么上心,但有总好过没有,老太太都开了口的,想来事情真的闹得挺大,不过是暂且压了下去。 大太太陷入沉思,二奶奶有些着急,她嫁来陈家有些年头,即便鲜少与三太太接触,可也时常听大太太说起三太太为人处世的做派,少不得忧心忡忡地盯着大太太。她若早知道此事,早就劝大太太不理会了,明玉不过是个庶出,为了明玉得罪了三婶婶或者明珍都不是明智之举。 三老爷已做到从五品的品级,明珍的公公在京城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四老爷、四太太根本就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就算明菲定了平阳侯赵家这门亲事,可平阳侯赵家眼下瞧着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但这样的话,如何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036:得失(1) 自温夫人说了亲事后,周嬷嬷对三房一改之前的态度,此刻得了明珍不回来的消息,哪里忍得住,忙回来告诉明玉。舒骺豞匫 恰好明菲也带着针线过来和明玉一块解闷,听到这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才了然道:“难怪都快晌午了,也没人来说她回来的话。” 周嬷嬷只觉心间一阵快意,不管是甚么借口,不回来就是打了三太太的脸子,不知道三太太这会子的脸色多难看呢! 到底还维持着稳重,没有畅快地表现出来。明玉也呆了一呆,放下了手里做到一半的靴子,落翘取了线从里间出来,见周嬷嬷很高兴,便问了一句。周嬷嬷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笑着朝明菲、明玉欠欠身道:“时辰不早了,该去给太太请安了。” 这小跨院,从明玉出事后,周嬷嬷时常趁着无人唉声叹气,其他人经过那一场变故,也都唬破了胆。以前虽不至于欢声笑语吵吵闹闹,到底也不像后来那么死气沉沉。难得今儿周嬷嬷的心情好起来,整个屋子好像又有了生机,连带的其他人也跟着心情好了似的。 明菲放下针线就过来拉明玉,嘴里笑道:“时辰还早,要不去三伯母哪里问问?” 说心里话,明玉很想去,可细想来去了也没什么必要,但这个消息无疑叫她也觉得一阵快意。三太太和明珍都极看重脸面,王夫人来了后,也给足了脸面,她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王夫人态度改变。或者,王夫人的态度没有变,不过是发生了其他事。 明玉没有多想,指了指明菲放在桌上的针线,笑问:“姐姐做完了?” 明菲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就你记性好,还记得我前面说的话。” 翠兰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玩笑道:“幸而十三小姐帮奴婢盯着,否则十小姐这张帕子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做好。回头太太问起,又要说是我们挑唆着十小姐偷懒不做呢!” 明菲便佯装恼了去打翠兰,周嬷嬷笑着打圆场:“就是忙着做,也要吃午饭。” 明玉也把针线搁下,落翘利索地帮她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翠兰服侍明菲整理了衣裳、抿了头发,她们刚到四太太院子里,就瞧见四太太与大太太并肩从屋里出来,大太太满脸感激连声称谢。四太太则一脸谦和:“……不过举手之劳,大嫂这样客气,以后再有事我倒不敢言了。” 大太太爽朗地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客气了,还要劳烦你找人先帮我问问……” 等她们下了石阶,明菲、明玉上前见礼,大太太特意看了明玉一眼,笑吟吟了头,四太太又留大太太在这里吃午饭,大太太婉言谢绝,笑着道:“还要去给老太太哪儿,告诉她老人家一声。” 明玉和明菲便随着四太太将大太太送到院子门口,又目送大太太一行人远去方慢慢儿回正屋。 思德堂的正房院子并不十分宽敞,也不过二三十步,这二十三步走下来,四太太脸色渐渐沉下去,明玉的心也不由的跟着一沉,想到大太太看她的目光。 就听到明菲上前一步,挽住四太太的手臂好奇地问道:“大伯母怎么这会子来咱们这里?” 四太太怔了半日,才语气清淡地道:“她想找好一些的泥水匠人。” “找泥水匠人?大伯母找泥水匠人做什么?” 找泥水匠人自然是翻修房屋。 陈家太老爷病逝时,四老爷还未成年,后来陈老太太费了些周折给四老爷定了亲事,顾氏十四岁就嫁来陈家,陈明贤出世还未满一岁,便分了家。分家后大伙也先后各自翻修过房子,但大老爷一家外任多年,存德堂的正屋多年没住了,比不得住了人有人气,反而更容易坏。 大太太这会子翻修房子,明菲很吃惊:“这么说,大伯母是不打算走了?!” 当初大老爷才去任上,不巧陈老太太偶感风寒,大老爷不能耽搁上任,大太太就留下来侍奉。结果,大太太每隔一天就修书一封派人往任上送,陈老太太看不过去,病还没好利索就让她去了。这件事以前常听三太太当做笑话说,他们这一走,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四太太虽没有明说让明玉跟着大太太去任上,但明玉能想到,明菲自然也能想到,原还打算拦一拦,毕竟明玉并非大太太身边养大的女儿,跟着去了难免会吃亏。还是赵嬷嬷劝她,说明玉跟着去未必会吃亏,就因不是自己的女儿,倘或老太太开了口,还要顾忌老太太,更不能随随便便敷衍了事。明菲觉得赵嬷嬷说得有道理,因此这些天她得闲便过来陪明玉。 四太太轻轻了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大老爷来信特意嘱托了,一来在老太太跟前尽尽孝道,二来望哥也可在这边读书,倒比那边好……” 大太太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只怕老太太也不好反驳。只是四太太也没想到,大太太情愿不去任上,也不愿应下这事。想到这里,她回头看了明玉一眼。 明玉的神情很平静,眸光却一黯然下去。她觉得这会子的秋风,比昨儿更冷了几分,明明秋阳高照,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直到发觉四太太看着她,眼里带着疼惜,她才觉得有股子暖意袭来,鼻子跟着一酸,眼眶儿就热热的。 忽然察觉手腕上传来一阵温暖,抬头就看到明菲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她微微一笑。 至少不是所有人都将她当做烫手山芋。 午饭后,四太太便让她们姊妹各自回屋了,顾妈妈从外头走进来,与她们擦身而过。 “……奴婢打听了,原是二奶奶有事求三太太帮忙打。” 四太太眉间微蹙,半晌又问:“老太太怎么说?” “和大太太在咱们这里说的基本一样,老太太说不用他们回来尽孝,她跪在地上说老太太是生她的气,又哭了一场,老太太还能说什么?” 她回来尽孝,老太太可以婉拒,但又说到望哥,大太太说他们又不是在济南这样的大地方,好的先生也不容易找,即便将望哥送去了当地较好的学堂,可也比不得陈明贤就读的书院。老太太再拒绝,那就是厚此薄彼不心疼望哥,要耽搁了望哥的前程。其实,好的先生哪里就找不到?大太太和大老爷手里又不是没钱,多给些束脩,便是地方偏僻,也有人去。 顾妈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嘴角扯出一抹讥讽,冷哼一声道:“要不太太帮着找找,或写信去请姨太太帮着在京都问问,或找到了,看大太太还怎么说?” 四太太摇了摇头:“她已婉拒了此事,我又何必强求?只怪我和老爷没能耐,帮不了人家,人家也不会帮我们。” 语气已充满倦怠,顾妈妈垂着头叹了一声,“不过当前是这样,等咱们六爷金榜题名入了仕,谁还敢小瞧了咱们?” “话虽如此,我能等,十三却等不得。”说着,脑海里浮现明玉坚韧的模样,那个被她压下去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题外话------ 今天家里有儿事,不好意思更新晚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037:得失(2) 晚间,钱妈妈回来时天已黑尽,带着王家丰厚的回礼去见三太太。舒骺豞匫 三太太担了一天的心,这会子也顾不得大太太、二奶奶在场,忙直了腰问。钱妈妈喘着气欠欠身恭恭敬敬道:“原是咱们小姐有些发热,唯恐太太担心,因此王夫人派人来才说是姑爷病了。” 三太太听了果然露出又着急又担忧神情,“可病得厉害?怎么好好儿就病了?” 钱妈妈忙摇头道:“并不十分厉害,只是眼下这天气,怕坐船吹了风反而更厉害,王夫人这样也是怕咱们小姐有个好歹,是心疼咱们小姐。” 大太太就笑道:“这下你该彻底安心了,这是阿珍的福气,遇见了个好婆婆。” 这话三太太很受用,又问钱妈妈请大夫问诊诸事,得知王夫人皆安排的妥妥当当,脸上的笑容才愈发多了。二奶奶又凑趣儿了奉承了一番,三太太愈发受用,说起话来声音也响亮。 立在底下的钱妈妈见大太太、二奶奶深信不疑,不由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放心地吐了一口气,却不由得回想在王家看到的真相。 真正病的那个是王志远,成亲当晚因喝多了酒,没圆房,隔天倒还能起来,勉强撑着陪明珍认了亲,下午就愈发厉害了,头昏脑胀浑身发热。王夫人虽嘴里埋怨着儿子不小心,心里却也十分着紧,明珍看在眼里,要回门是不能够了。不回去还不知别人如何笑话她,恰好她身边的雪鸢也受了风着了凉,心下便有了主意。 便与王夫人说,是她病了,免得三太太误解王志远,又说她不在乎这些俗礼,毕竟俗礼没有人重要,王志远若是吹了风又厉害了可如何是好?王夫人情绪激动,握着明珍的手,欢喜的眼眶儿都湿润了,这样善解人意,情愿自己受委屈也要为儿子着想的儿媳妇上哪儿找去? 叫明珍回去照顾王志远,便让管事去传话,管事又说:“如果说是大奶奶病了,亲家夫人怕是更担心,不如实话实说。” 一语醒王夫人,陈家三太太原就为混账儿子的混账话生气,女儿嫁过来就生病,只怕更气,因此采纳了管事的意见。那里想到明珍这样说,是为了在亲戚面前给自己找回些体面,在王夫人跟前展示自己的贤惠。王夫人偏又好心坏了她的事,不知别人如何笑话,若再打发人回去换个说法,便欲盖弥彰了。在屋里急得不得了,仿佛能看到众人嘲讽的脸,偏王志远躺在**挺尸,恨得咬牙,幸亏三太太打发钱妈妈来了。 夜间,钱妈妈还是将真相告诉了三太太,三太太直蹙眉头,钱妈妈开解道:“这才是咱们七小姐聪明的地方,她这样维护丈夫,做婆婆的哪有不喜欢?只是,奴婢觉得蹊跷,姑爷病了,小姐屋里的雪鸢怎么也病了?” 三太太晓得女儿在婆家深得婆婆的心,又会为自己谋划,别的也都不在意,淡淡道:“那丫头本来身子骨就弱,偏阿珍又倚重她。” 钱妈妈也不好多说,三太太又提到大太太不去任上的话,钱妈妈反倒想起一件事儿来,“今儿七小姐也特意问过奴婢,问大太太什么时候走,她也好赶在大太太走之前回来。” 三太太冷笑道:“我知老四的打算,可也不想想,这烫手的山芋谁敢接了去?” 钱妈妈却道:“还是要早些将她嫁了才好,没得那头又念念不忘。” 三太太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冷冷盯着钱妈妈,厉声道:“还有什么瞒着我?” 钱妈妈心里一慌,忙摇头:“并没有什么瞒着太太,只是奴婢的见识罢了,她嫁了,那头的念想才能绝。终究,终究是姑爷先起的头,娶亲那日又闹了一场,只怕是还存着那个心呢!” 三太太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盖儿“啪啪”作响,她瞪着眼狠狠地道:“这天下的男人果然没一个是好东西!” 隔了一天,三太太仍旧打发钱妈妈去王家,毕竟明珍装病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没得传出来别人笑话。钱妈妈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深感愧疚,见钱妈妈没提亲家太太生气的事,态度也很和气,当她也帮着圆了谎,因此打赏十分丰厚,还另给了两匹上等的缎面。 钱妈妈半推半就都接了,谢了赏才去了明珍的新房。明珍刚刚服侍王志远吃了药,王志远又沉沉地睡去,她留下杜嬷嬷在里间盯着,去了耳房与钱妈妈说话。钱妈妈便先把回去如何说的都告诉了明珍,改了妇人装束的明珍,看起来比先时更清冷了些,她眼圈儿底下围着一团黑影,眉间又聚积了几分戾气,虽身上穿着颜色喜庆的衣裳,却无半儿喜色,整个人看起来更不好亲近。 钱妈妈陪着一脸讨好的笑,见她这样忙将笑敛了,小心翼翼说些讨好的话,明珍心不在焉的,直到钱妈妈说到大太太不去任上,明珍才猛地将目光移到钱妈妈身上。紧接着便讥讽地笑了一声:“大伯母这里走不通,我看她还能往哪里去?” 说到这儿,就想起新婚当晚,醉醺醺的王志远睡梦中还念着什么玉,那股子邪火又从胸膛里冒出来。钱妈妈便趁机说起与三太太说的话,明珍冷冷地道:“要她出嫁还不容易?淮安没有好的,苏州也没有好的不成?” 钱妈妈苦着脸道:“有是有,可老太太那一关到底不好过。” 明珍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从窗棂子外照进来的一道光束,阴测测道:“四婶婶除了在京城有个可靠的姨太太,也没别的人,淮安、苏州两地,好些的未必瞧得上她一个庶出!就算有老太太给她撑腰,那也没法子改了她是小妾肚子里出来的,穷一些只怕也不敢娶咱们陈家的女儿……” 最重要的原因是,陈家的小姐不久前传出了一些有损清誉的风言风语。张夫人看着脸色阴沉的陈老太太,微微叹了口气,继而又道:“我才把话说出去,立即就被岔开了……” 倒是也有人愿意,但根本就达不到陈老太太的要求,张夫人为此也没少碰钉子看别人的脸色。陈老太太怔了半晌,说她拿出一些体己给明玉做嫁妆,不看门楣,只看对方人品相貌,只要出身清白,人稳重踏实,就是家境穷一些也没关系。 张夫人很想将实话告诉陈老太太,真正愿意的要么续弦,要么就是纳妾,续弦不比头婚,要求不高,可即便是这样,但凡好些的,也要个名誉清白的。纳妾的大多数是那些爷们求人找张夫人出面说,明玉真去了,往后的日子还不知如何过呢!可反过来想,做妾的日子都不好过,更何况是做正头夫人? 038:得失(3) 想到这里,张夫人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是陈老太太的内侄女,夫家就在苏州,未成年父母双双离世,陈老太太见她可怜,便接来身边养了两三年,连亲事也是陈老太太相看定下的。舒骺豞匫故而与陈老太太比叔叔婶婶更为亲近,经常来陈家走动,又与四太太关系最为要好。 自然也时常见到四太太身边的几个女孩儿,她初初听到那些谣言也大感荒谬,陈家的庶女,陈家人丁兴旺,可在淮安老宅的庶女年纪相当的也只有明玉和明芳。不管是明玉还是明芳,在她看来都不可能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儿。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真相更叫她大吃一惊!明珍的心也委实太狠了些,毁了明玉一辈子,再多的嫁妆,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张夫人从寿安堂出来,就遇见满脸含笑的三太太带着明珠过来,张夫人微微蹙了蹙眉头,才迎上前来打招呼的三太太母女。 三太太笑容愉悦,嗓音响亮,客套几句道:“……初八阿珍他们要来,您可一定也要来坐坐。” 张夫人笑着头,三太太又示意明珠给张夫人见礼,明珠不情不愿地福福身,起身时已带了满脸天真的笑,问:“十三姐姐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三太太佯装不悦瞪了明珠一眼,眼底却泄露了她也很关注:“这话是你小女儿家问的么?” 明珠垂着头小声道:“我还不是关心十三姐姐?” 三太太也不理她,就和张夫人说起话来,仍旧是询问明玉的婚事,见张夫人摇头,明珠那幸灾乐祸的笑掩饰不住,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就听到三太太故作无奈地道:“您不是外人我才这样说,瞧着您隔三差五地两地奔波,累成这样,我是有心想帮,老四怕也不领情,就是老太太还要疑我落井下石……” 张夫人以前便于三太太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是到底是亲戚,台面上总要说的去,因此笑着打断三太太的话:“你是大忙人,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今冬可要赶去京都?” 就将话转移开了,三太太眉梢都带着笑:“原是打算阿珍出嫁就去的,不曾想阿珍会生病,因此耽搁了。眼下一日比一日冷,不宜赶路,只怕要明天开春了。” 寒暄一会子,张夫人看了看天色笑着道:“你找老太太快去吧。” 三太太告了罪请张夫人晌午去她那边吃饭。张夫人笑道:“你的好意心领了,原就和贤哥娘说好了,下次我可要打扰你。” 三太太也不多做挽留,目送张夫人背影,明珠站在她身边,十分不服气地道:“她这样讨好老太太和十三有什么用?十三那样的人活该遭报应,却好像一切都是咱们的错!” 三太太瞪了她一眼,这话顺着风吹到张夫人耳边,张夫人摇了摇头,就连她身边的嬷嬷也忍不住好笑道:“这位十四小姐也忒没……” “脑子”这两个字在嘴边滑了一圈到底咽下去了,改口道:“等她吃了亏,她就晓得了。” 张夫人到了思德堂,一进屋就瞧见明菲、明玉、明芳三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放着账本、算盘笔墨等物,都认认真真地低着头对账。四太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姊妹,丫头们都去了别处,屋里只有香莲服侍,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到一两声拨算盘的声音。 张夫人的目光不由得就落在明玉身上,一头乌黑油亮的发丝随意挽了个簪儿,戴着一只寻常赤银缠丝翠簪,穿着蜜合色的家常服外面套了一件对襟葡萄紫夹层褙子,纤细的身形,姣好的容貌,安静从容的端坐着。 同样的事,她不知道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其他人会如何,但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想她定然是熬不下去的。前途渺茫,她还能这样平静,不吵不闹,默默地忍受一切…… 从前只觉她懂事、稳重、性子温顺的有些怯懦。如今看她好比一朵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花。虽风雨浸蚀,仍开得骄傲,浑身都透着一股倔强的坚韧,叫人叹服。 张夫人暗暗地叹了口气,四太太见她忙起身相迎,也惊动了正在对账的三姊妹。三人过来见礼,张夫人笑着头,四太太便拉着她去临窗的榻上坐下。 明菲接了香莲到来的茶水,亲自送到张夫人手里,趁机笑着问:“表姑妈和老太太都说了什么?” 大伙都知道陈老太太托了张夫人给明玉相看婚事,这样问自然也是想打听婚事的进展。张夫人又看了一眼微微垂着头的明玉,嗔怪地瞪着明菲道:“我们说话,难道都要告知你?” 明菲俏皮地吞吞舌头,也不由得看了明玉一眼,心知张夫人不说那就还没结果,也就不多问了。 张夫人就和四太太说起话来:“你呀,自个儿钻进了钱眼里就罢了,孩子们还小,怎么就开始学这些?” 四太太的嫁妆也丰厚,但四老爷是没什么进账的,也不会打理庶务。四太太本不屑开铺子做买卖,只是后来四老爷左一个妾,右一个妾,什么也不做花费却不小,分来的那些田产地产勉强够平常开支罢了。儿子娶妻,女儿出嫁,这些钱就是挤也挤不出来,后来才开始用手头余钱开铺子做买卖。 四老爷还因此嫌弃她满身铜臭,偏爱一个略通诗书的妾侍,殊不知当年的四太太,琴棋书画哪样不擅长? 四太太早已看开,张夫人这样说也没半不自在,笑道:“我教她们这些未必就没有用,女主内男主外,总要管些账的。” 张夫人着头道:“是啊,多学些本事,总是没坏处的。以后她们就是嫁了人,到了婆家自己有本事开铺子做些小本买卖,手里有余钱……” 张夫人的丈夫算是个斯文商人,喜读书但并未走仕途之路,张夫人本来不会做生意,但看了这些年也看得差不多,明菲趁机便讨教生意经。张夫人笑骂一句“机灵鬼”,却明白明菲是不想谈嫁人这事惹明玉难过,便认认真真地讲起来,三人虽也听四太太说过一些,不过张夫人每说一事便要举个活生生的例子做对比。因此听起来十分有趣,也受益颇深。 正说着,二门上的婆子喜滋滋跑进来,“太太,六爷回来了!” 张夫人正好说完,三个人还在琢磨,听见婆子的话,都惊喜地抬起头。 四太太眼角带笑,吩咐道:“先叫他进来见见表姑妈。” 张夫人忙道:“先去见老太太吧,你将我当做客人,我却没将自个儿当做客人。” 看时辰已快正午,六爷回来自然是在这边吃饭,四太太略迟疑便头,婆子匆匆退了出去。 不多时就瞧见外面几个婆子提着四五个包袱走来,有些装着衣裳,有些分明装着书本。跟着陈明贤的小厮阿沐率先走进来,恭恭敬敬朝四太太打了个千儿:“给太太请安。” 明菲看着那些包袱,又惊又疑又喜:“六哥这次回来不去书院了?!” 039:得失(4) 阿沐笑着了头,张夫人疑道:“怎么不去了?不是说孔先生来了么?” 四太太笑道:“孔先生两天前就走了。舒骺豞匫浪客” 孔先生原就不是陈明贤就读那个书院的先生,他走不走与陈明贤回不回来到底关系不大。可陈明贤要后年才下场过春闱,他把所有的东西搬回来,难道是打算明年只在家里温习课业备考? 明菲满头雾水,望着同样惊疑的明玉,四太太又和阿沐说起话来,让婆子将被褥、衣物等拿去浆洗,其他的送回陈明贤的屋里,打赏了阿沐一吊钱便放了他下去休息。 阿沐退了出去,张夫人把其他人心里的疑惑问出来:“贤哥如今就回来,可是你有什么打算?” 就连一向对什么好像都不上心的明芳也不由得看着四太太,四太太也不隐瞒,道:“上次贤哥误考你也晓得,虽还有一年,可若再重蹈覆辙,就要耽搁几年。他虽年轻,也禁不起这样耽搁,我想来想去,还是提前去吧!” 张夫人自然知道这事,也因此替贤哥惋惜了很久,头道:“是该如此,只是去了京都又要打搅姨太太,还要再请个先生,你都打好了?” 姨太太家有西席先生,只是姨太太的儿女们都大了,孙子才启蒙。四太太难得没有掩饰从心底发出来的宽慰:“孔先生走之前,贤哥便从孔先生那里求了一封引荐信。” 顿了顿,四太太又平静地说了一句叫大伙都平静不下来的话,她看了看明菲等人道:“这一次我也打算去京都,那边的宅子托给姐姐照管这些年,再去打搅我也觉得不妥,不如把她们姊妹也带去。” 张夫人就看了明菲一眼,顺道还要把明菲的婚事办了。明菲也想到了这里,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张夫人又看明玉,文文静静的,眼底不止为何竟有几分迟疑,似乎并不想去京都…… 明芳低着头捏着手里的帕子,虽然掩饰了,但知道她情绪有些激动。她们三个,除了明菲,别说京都,最远的也不过去了几回苏州堂叔老爷府上。 张夫人明白四太太是打算把明玉带去京城,忍不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你既然有打算,为何还要我跑来跑去?” 这却是陈老太太的意思,为的就是叫三太太看看明珍闯下的祸事,张夫人这样问,想来陈老太太也没告诉她,还是想把明玉嫁在当地让哪些谣言不攻自破,抱着侥幸罢了。四太太忙赔了不是,道:“这是贤哥起了心,求了引荐信才决定的,并非真要瞒着你。” 这却是实话,如果让陈明贤没有着落就去京都,她情愿让陈明贤留在老家,大不了明天秋天早儿动身。陈明贤少年老成,四太太对他很是放心。并不担心自己不盯着,他就胡来荒废学业。 但陈明贤不想留在书院,自然也有缘故。四太太神情郁郁,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张夫人也不是真正埋怨四太太不告诉她,也明白陈老太太的用心,其实说来说去,看着是为了明玉,洗清明玉的清白,为的却是陈家所有女孩儿的清誉。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失口道:“自个儿的错,反要无辜的承担……” 四太太神色宁静,缓缓道:“事已至此,埋怨谁也没有用,只能想办法解决。” 是说给张夫人听的,也是说给明玉听得。明玉的心并非外人看到的那么平静,她只是尽力而为,她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大闹一场,闹得明珍也名誉扫地。可如此以来,她和明珍还有什么差别?她只是不想拖累了一直担心她、为她着想的明菲和四太太。 当四太太带着她去见老太太,老太太拿了体己给她,她磕了头大大方方收下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了很多鼓励的话。作为一个庶出,陈老太太的孙女有那么多的情况下,陈老太太能在知道她是清白的之后,努力保全她,已叫她十分感激。 这个慈爱的老太太,短短几个月又苍老了许多,明玉眼眶湿润,只能抿着嘴唇不住地头。 明珠不平地朝三太太念叨:“姐姐出嫁的时候,也不见老太太拿什么东西出来给姐姐做嫁妆,凭什么十三就有?” 钱妈妈见三太太脸色难看不说话,忙笑着道:“咱们七小姐的嫁妆哪里少了?加上王家给得聘礼,就是十小姐出嫁,四太太也拿不出这么多来。别看四太太维护十三小姐,真当那时候,你说四太太是给十小姐的多,还是十三、十五两位小姐多?再说了,十三小姐能不能……也未可知,老太太给她的用意,十四小姐仔细想想就能想明白了。” 明珠果然蹙着眉头想了半日,恍然道:“我晓得了,老太太是担心十三根本就嫁不出去,四太太又没钱,给她这些是叫她以后不至于饿死!” 眼珠子跟着转了几圈,脑袋似乎瞬间变得灵活起来,又道:“这样说,即便将十三送走,也不一定是送去京都找人家嫁了,说不定是随便丢在那里,任由她自生自灭,她若手里有钱就能多活几年,若是没钱……只怕十三还高兴呢,若是晓得老太太的用意……” 越说越兴奋,恨不能立即就去将这些告诉十三,可十三住的小跨院,她一步也不想踏进去。又摇着三太太的手臂撒娇:“咱们也去京城吧,看看十三是不是跟着一道!” 三太太正在准备明儿明珍回来的事儿,王志远第一次以女婿的身份拜见她,她正愁着是该拿出一副满意的脸子来,还是不满意的脸子来。若是表现的十分满意,只怕女婿得志张狂,女儿虽会为自己谋算,可回门那日不曾回来这事儿就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万般叫人不舒服。 若是不满意,女儿已嫁了,这才新婚便要为自己谋划,她太拿乔明珍在夫家反而难做人。 三太太哪里有心情去想别的事儿?将明珠赶回屋里,留下钱妈妈商议。钱妈妈劝着三太太,“只当是平常走动就罢了,何苦想那么多?不是正经回门的日子,也没多少亲戚来……” 三太太觉得钱妈妈说得也对,当即就叫人不用特意预备什么,只当是女儿回娘家看看,哪里料到,王夫人竟然也跟着一道来了。 ------题外话------ 偏头疼犯了,疼了两天,思路有些乱…… 040:启程 “……左邻右舍的瞧见挂着王府字样的马车,都知是七小姐回来了,想着回门那日不曾来,今儿好歹要来坐坐,才不至于冷冷清清。舒骺豞匫可把厨房那些人忙坏了,慌慌忙忙出去买东西,等做出来已过了午时。” 四房的主子们不经常出远门,下人们更没机会出远门。初九上了船,开始那两天,大伙还兴趣颇高,两三天下来,也就没什么兴致了。这会子围在一起,说起闲话。也不知是谁起了头,说起明珍回来那日的事儿。 那天四房上上下下都忙着收拾东西,只有四太太过去应景儿坐了坐,很快就回来。三老爷不在府里,**夫妇已走了好几日,王志远见过岳母大人,陈老太太又推说身上不好,一概不见,他没处可去过来寻陈明贤说话,被陈明贤客客气气亲自送回了善德堂。 翠兰道:“即便吃了一顿夹生饭又如何?人家婆媳不像婆媳倒像母女那么亲热,就是吃生的也高兴!” 翠娥笑道:“你没听门上的人说么?王夫人离开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呢!” 香桃道:“那也不怪别人,是她吹了风闹肚子。” 翠娥笑嘻嘻又道:“她闹肚子,可夜里三太太不也闹肚子?三太太也吹了风不成?” “她那日原就身上不痛快,本来就躺在**,勉强撑着起来,哪里就说不过去?” “可我听说那日吃了饭的都闹肚子呢!幸亏咱们没福气没吃着,否则在船上闹肚子可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就想到四老爷的几位姨娘,四老爷并不反对四太太去京城,他也想去京城找门路打个差事,因此想把所有的姨娘都带上,四太太不同意还因此吵了一回。那天明珍回来,四太太没吃放就回来,三太太便送了一桌席面过来,四老爷和几个妾侍吃了,结果当天晚上,四老爷和几个妾侍都闹起肚子。 启程的日子是订好了的,且越往后推越不好赶路,陈明贤得了孔先生的引荐信,要在明天二月初准时去报道,因此不敢耽搁,四老爷是男人,本来就身强体壮,并不碍事。他虽闹了一场,最后也因不能耽搁儿子的学业,因此这一路就只带了帮着四太太打行装的蔡姨娘,和另一个并不受宠的花姨娘同行。 四老爷虽然上了船,但还有些闹肚子,赵嬷嬷听到这里,严肃地看了几个大丫头一眼,缓缓道:“天天儿就说这些,你们没腻我却听腻歪了。” 翠娥就拉着赵嬷嬷讨好道:“那嬷嬷给我讲讲京都是什么样子吧!” 其他人几个丫头立即感兴趣地凑过来,“翠娥姐姐上次不是跟着十小姐去了一回京城么?” “那一回我第一次跟着去,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合规矩,紧紧跟着小姐,哪里敢东张西望?又怕人家笑话我没见识,丢了主子的脸面,即便如此还是犯了错,回来后跟着嬷嬷学了半年的规矩……” 她越说越小声,扭扭捏捏惹人发笑,有人没忍住笑出来,立即引来一片笑声,赵嬷嬷故意板着脸道:“出了门就像脱了缰的马,一个个的仔细太太打你们,要我说也成,横竖别吵着六爷读书,小姐们做针线。” “六爷在另一只船上,咱们哪里就吵着了?” 明菲也道:“嬷嬷说罢,我们也听听,没得我们也闹出什么笑话来。”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让热闹的气氛维持下去,陈家的规矩都照着京城那边的规矩教,四太太也是京城长大的。 赵嬷嬷顿了顿,待其他人都安静下来,才开口徐徐道来。明玉坐在椅子上,盯着薄雾缭绕的水面上徐徐前进的船只发怔。 那年明菲从京都回来,给明玉带的礼物便是梨花木做成的一艘精致的小船,青桔看到后,还兴致盎然十分向往地说:“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坐一次出远门的船,瞧瞧两岸的景致,不知有没有书里说的‘两岸猿声啼不住’?” 她终于出了一回远门,踏上了远离淮安的路,可身边再也没有青桔。走了这几天,也不曾领略诗里的景致,水面薄雾缭绕,两岸笼罩着一层白雾,让吹来的风也带着浓浓的湿意,湿了她的眼眶。 临行的前两天,被四太太派过来的香桃见明玉发证,手边的茶碗也空了,忙起身重新到了一杯,低语道:“这会子日头下去了,风越来越大,小姐把帘子放下吧。” 明玉匆匆擦了擦眼睛,待要伸手,香桃已经伸手过去放了下来,趁机开解道:“小姐别想那么多,别辜负了六爷的好意。” 明玉了头,虽然四太太没对任何人说起,可四老爷闹了那么大的动静,若不是陈明贤坚持,让陈老太太出面,只怕如今还在淮安。上船的那天,陈明贤找到她,对她说:“离开了就把一切都忘了,实在忘不了,就当曾经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 即便是被狗咬了,好了伤口也会留下疤,这个疤注定要伴随她一生。何况,这也不单单是被狗咬了一口那么简单。明玉不想破坏眼前热闹的气氛,将满腹心思咽了下去,望着香桃道:“我也不会辜负了太太。” 出了那件事后,香桃一直陪着她,鼓励她,如今四太太把香桃派给她,其用意她自然比谁都明白。多在淮安待一日,她的信心就要消磨去一分,所以才这么急着匆匆忙离开淮安。 而现在已离开了淮安,最艰难的那些日子都已过去,她不知道迎接她的是一条怎样的路,但她不能退缩,一旦退缩就辜负了所有人。 明玉更清楚,她必须拿出足够的信心去面对未来。哪怕,未来比她预料的还要艰难,她也必须走下去。 赵嬷嬷说得仔细,其他人也听得入神,就连晚饭时辰也忘了,还是四太太打发香莲来请,香桃、翠娥才手脚忙乱地服侍明玉、明菲披上大氅,簇拥着去了四太太的船舱。 一连走了十来日,水面由窄变宽,船只也不知不觉多出来,天儿一日比一日冷。鲜少出来走动的明芳受了风寒,船上的吃食等物也不够,四太太才吩咐到了码头靠岸留宿一夜。 赵嬷嬷的丈夫李佑先下船打住宿,明菲等便都和四太太一块儿等,大约一个时辰,李佑才小跑着进来回话:“小的去时,驿站的小别院都已有人,只有外面还有些厢房,小的想住在别处不如驿站周全,因此和掌柜的商议看能不能把太太、小姐们的房间挪到一处。凑巧遇见一位年轻人,听说咱们这一路有女眷,就把他自个儿定下的小别院让给咱们了。” ------题外话------ 祝亲亲们包括小果自己节日快乐!嘎嘎~今天咱们女人最大,有老公的把家务都交给老公,没老公的赶紧去找一老公! 041:投宿 现在虽天气寒冷,由南往北的人倒也多,因走得急,提前打有些难,四太太原也没想到一定能去驿站投宿。舒骺豞匫听李佑这样说,反而有些迟疑:“那人把小别院让给了咱们,他们住什么地方?” 李佑也知四太太是担心有问题,笑着道:“老爷跟着一起去的,报了门户。那人还说是熟人,认得太太呢!” 蔡姨娘在旁边听着,不由心里一动,这里距离直沽并不远,能认得四太太,莫不是上次去拜访四太太的楚家公子? 立马竖起耳朵听,四太太已吩咐大伙收拾收拾下船。 驿站虽条件差些,比不得其他客栈,但冠了个“官”字,能住进去的并非一般平头百姓,自然比一般客栈安全。但若是要住的舒坦,还是客栈好,所以即便官员途经此地,若是没有女眷,也会选择条件更好的客栈投宿。 听见李佑说那人也带着随行的人去了别的客栈,蔡姨娘生出几分失望来,扶着头疼脑热的明芳下了船,又上了一顶小轿。 夜幕时分,码头上的风比淮安更冷,零零星星似乎下起了冰粒子,即便如此,这个不大的码头也停泊了好些船,远近灯火映着水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驿站的小别院,就是一个**的拥有五六间房屋的小院子,正屋两间比较宽敞,其他人的都很小。好歹是够他们这一行的女眷住了,四太太和四老爷住了最大的那间,旁边的就安排了顾妈妈、花姨娘以及四太太屋里的其他丫头住。 蔡姨娘和明芳住了一间,明菲和明玉住在了一间,陈明贤占了一间,赵嬷嬷、周嬷嬷带着几个小丫头住了一间,翠娥、香桃就在明玉她们的屋里挤,李佑与在苏州雇的保镖就住在外头的厢房。 等四太太安排妥当,天已黑尽,李佑就领着个年轻人进来拜见四太太。 那年轻人穿着一身宝蓝色衣袍,披着一件玄青色银鼠尾大氅,踩着白底青面履,意气风发、满脸含笑朝四太太见礼。四太太微微蹙了蹙眉,李佑忙陪着笑介绍道:“就是这位大爷把院子让给了咱们。” 四太太这才微微笑起来,说了几句客气话,那人毫不在意,“不过举手之劳。”又趁机说道,“听贵府管家说,有人病了,晚辈不才,倒经常在这一代走动,认得几个郎中,就冒昧请了一位老郎中来。” 说罢,就见一位穿着灰色袄子,提着黑漆药箱的老者垂着头从门外进来。四太太看向李佑,李佑轻轻了头,四太太留了那年轻人,让李佑领着郎中去给明芳看病。 顾妈妈亲自倒了茶,趁着那人吃茶的空隙,四太太暗暗地打量他。听口音是京都人,只是她并不曾认得这个人。那人也暗自后悔唐突,若说认识,又不好说怎么认识的,说不认得,平白无故的把院子让出来,反而叫人起疑,不等四太太主动问起,他便报了家门。 “晚辈是济南徐家的。” 四太太虽远离京都,和姨太太经常有书信来往,一下子就想到了做香料买卖的徐家。猜疑着问道:“十里香是你们家的?” 徐之谦笑着头谦虚道:“小本买卖,不值一提。” 他说得好像真的不值一提,顾妈妈却吃惊地看着他,徐家因十年前做了宫里的香料买卖,不过几年,京都贵妇们都指定在他家购买香料,徐家从外国引进了许多的香料配方,每新推出一样,必是京都贵妇争先恐后购买的。 即便没有姨太太告知,四太太也不可能不知道徐家。看着年轻人小小年纪,已开始帮着家里办货,说话笑嘻嘻却不会给予人轻浮之感,四太太反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倒多亏了你,否则我们也只好在船上留宿一夜。” “太太这样客气,就见外了。倒是晚辈唐突,因旧年随家母去拜访过礼部潘大人夫人,与太太有一面之缘。” 四太太上次去京都是为了明菲的婚事,时间并不算多久远,他这样一提醒,四太太才想起来笑道:“难怪不记得,确有一面之缘,不过你们小孩儿家的,长得快,模样变化也快。” 徐之谦不觉摸了摸自个儿的脸,道:“跟着管家学办货,且也该长大了……” 老郎中给明芳瞧过,是风寒之症,积了寒气发散发散就好了,蔡姨娘放了心,李佑跟着老郎中下去开了药方子,又派了个小厮随着郎中去抓药。蔡姨娘见明芳下了船,精神就好了许多,留下紫藤照顾,她忙去见四太太,说说明芳的情况。 徐之谦刚从四太太屋里辞出去,模模糊糊只瞧见个背影,知道是让院子出来给她们住的人,见四太太和四老爷在屋里说话,便找侯在门外的香莲打听。 香莲素来不劳烦这些,只道:“说是太太认得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蔡姨娘不禁有些失望,驿站再条件差,能住进来非富即贵,正想着,听得四太太在屋里喊了一声,她忙理了理衣裳进去,恭恭敬敬说了明芳的情况,四太太听说没有大碍,略放了心。 四老爷听说那徐之谦不过是商人之后,便不大感兴趣结交,便吩咐顾妈妈张罗晚饭。顾妈妈出去叫小厮打,没想到不过片刻,热水、饭菜都有了。 四太太和四老爷一块儿吃,明菲、明菲一块吃,连续十多天都吃得简单,这会子突然搬来一桌子美味佳肴。 明菲和明玉都很吃惊,望着赵嬷嬷问道:“咱们进来的时候,见驿站人来人往的,也不少人留宿,怎么这么快就弄了一桌来?太太他们那里也和咱们这里一样?” 赵嬷嬷笑着道:“这些都是那位徐爷安排的,太太那边的已送去了,六爷也去那边吃,比咱们这里还多了几样,这地方不大,没想到还有咱们那边的厨子,不知道做得地道不地道。” “这就奇了,不过一面之缘,那里就安排的这样周详妥当?”明菲眉头越蹙越紧,丢了筷子道,“吃人嘴短,这人也不知有什么企图,太太怎么能随着那人安排?” “说起来也是见过太太的,因此才这样。不过多花些钱罢了,太太必然会把银子补上。两位小姐快趁热吃吧,没得一会儿冷了吃了难受。”又说了一番这人的来历。 明菲道:“财大气粗又轻狂,绝非什么好人!” 明玉深以为然,再看这一桌子饭菜,好像也没什么胃口了。最后两人不过略吃一些,便把这些都赏给了下面的人。 那徐之谦不觉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就瞧见随行的管事进来,手里捧着银子,敬佩道:“那位太太叫人送来的,刚好十五两。” 十五两包括小别院投宿银子,以及他上下打从外面定来的席面,“多出五分银子,说赏给小的打酒吃。” 徐之谦又打了个喷嚏,叫管事把银子收起来,坐在椅子上发证,不一会儿又十分失望地连连摆头。 042:改程 蔡姨娘盯着一桌席面发怔,紫藤更是吃惊:“这里还特意备了清淡的米粥,小姐吃正好。舒骺豞匫” 蔡姨娘愈发对这人感兴趣,“不过偶然遇见,就算是旧识,这样慷慨,又这样细心,办事这样周全,实在难得。” 紫藤不以为然,蹙着眉头道:“谁知安的什么心。” 蔡姨娘白了她一眼,道:“太太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我难道还不知,她那次看人看走眼了?太太都没说什么,就容得你开口?” 紫藤便什么也不说了,却忍不住腹诽:青音也是太太看准的人,为何就背板了十三小姐,害的十三小姐差儿死无葬身之地,就是十五小姐的婚事,也因此受了影响。 这一顿蔡姨娘吃的十分舒心,明芳吃了药,捂了一身汗,早起就好多了。叫紫藤等服侍她穿衣梳头,就准备去见四太太,免得因她误了脚程,哪知蔡姨娘从外面进来,寻了个由头支推屋里的人,低声慎重地嘱托她:“你虽好了,脸色仍旧不好看,不如装病的厉害些。” 明芳蹙起眉头:“因我一人耽搁大伙在这里盘恒,怎么使得?” 蔡姨娘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就听我一回,有你的好处。” 明芳无法,让丫头扶着去见四太太,她昨儿虽吃了些米粥,到底年纪小,身子骨经不起,脸色看起来不好,说话也提不起力,人也瘦了许多,下巴愈发尖了。四太太见她这样,只得等再吃一记药瞧瞧情况。 明玉见她这样,反而心里十分不安,想来也不过是因她,才这么急着从淮安离开,明芳素来身子骨就弱,风寒不是大病,可因风寒而没了的也有。想到这里,又连忙打住念头,约了明菲去看明芳。 到了中午,徐之谦收拾妥当,进来辞别四太太、四老爷,听说那位小姐的病情厉害,四老爷又和四太太闹脾气,说不该这么急着走,在路上耽搁不知要多出多少花费来。 回避到了陈明贤屋里,出了个主意,不如去直沽养病,这里是小地方,住一两晚到没什么,盘恒的久了却不好。再说,小地方的郎中终究是不及大地方的。 陈明贤也觉这里来来去去什么人都有,万一出了事,祸及明玉,就好比伤口上撒盐,便去与四太太提了提。四太太想了一回,此去直沽不过一天一夜就到了,且直沽还有旧识,不成望住进别人家里,也可就近寻个住处修养几日,待明芳病好些再改走陆路。横竖到了直沽,距离京都也不远了。 因此和四老爷商议,四老爷却又想早些去京都,四太太面露难色,四老爷单独走自然要带一部分人跟着去,剩下他们孤儿寡母单独上路也不安全。还是那徐之谦的主动提出,若是四老爷急着去,不如与他同行,徐家是已举家搬去京都的,他也要回家过年。 四老爷看徐之谦这才顺眼了些,又说他先去打那边的宅子,四太太等人去了,才不至于慌乱,年也没法子过。四太太拗不过四老爷,想来四老爷办事虽不靠谱,身边还有两个管事跟着,先去打也有道理,跟着徐之谦倒不必担心有问题,徐家就在京城,他能一见面就坦诚相告,事事安排周全,还不是买姨太太的面子。因此,吃过午饭便吩咐大伙收拾行装,复又上了船。 这一次因有徐家一行货船走在前头,显得浩浩荡荡。明玉和明菲从明芳住的船舱出来,被那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战,不经意朝前面望去,正好瞧见陈明贤和一个身披玄青色大氅的年轻人站在甲板上说话。 远远的看不清楚模样,只觉那人不似陈明贤年少单薄,虽和陈明贤相谈甚欢的模样,眼睛却时不时地留意这边的动静。明玉蹙蹙眉,忙收回目光。 明菲冷哼一声道:“果然是没安好心!” 拉着明玉进了船舱,朝跟着进来的赵嬷嬷道:“太太怎么就放心让他跟着我们一道?” 赵嬷嬷笑吟吟道:“太太是在姨太太府上见过那位徐小爷,想来为人还是过得去。奴婢冷眼瞧着,他们一行人也有年纪大的老管事,可对那位徐小爷言听计从,徐小爷年纪轻轻就单独掌管这么多货物,小姐可别小瞧了去。” 明菲知赵嬷嬷措意了:“我并没有瞧不上商人,可那人的眼睛不老实,方才咱们上船的时候,他就往我们身上瞄,活活一个……” “登徒子”三个字及时打住了,免得被赵嬷嬷说教。赵嬷嬷已作势要说教了,明菲忙道:“嬷嬷给我说说直沽吧。上次咱们去京都,并没听说太太在直沽还有旧识。” 赵嬷嬷是四太太陪房,直沽这位旧识,她自然晓得,叹了口气,一副追忆的模样道:“那还是太太在娘家时的闺中密友,后来嫁了人,慢慢的不知怎么就断了联系……” 明玉也坐下来听赵嬷嬷说,知道四太太这位旧识后来嫁给了一个姓楚的做盐商发迹的大商人的长子,楚夫人的丈夫还在世时,与林、薛、钱三家齐名,真正大富之家。大夏朝开元十年,开通海禁,这四家又做起远洋买卖,如今薛、钱两家,因十年前卷入一宗海盗案子,早没了当年的风光踪迹,林家后来也渐渐隐世,楚家发迹后努力洗白商人身份,资助族里人读书,也有仕途上建树不错的。 明菲和明玉都是头一回听到这些,就把前面不愉快的事忘了。那蔡姨娘如愿以偿,也和毫无睡意的明芳说起楚家。她只晓得楚家祖籍南京,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搬了几次家,今年夏天才和四太太有了联系,明珍出嫁时还打发人送了贺礼来。陈家的小姐爷们主子们都有,明芳手腕上戴的水晶链子,就是楚家送来的。 明芳明白蔡姨娘给她说这些的用意,不觉把脸红了,喃喃道:“这些事自有太太做主,姨娘给我说这些干什么?” 蔡姨娘微笑道:“太太自然会为你做主,可你自己也要懂得为自己谋划。咱们太太和楚夫人是闺蜜,楚夫人原也是官宦家的小姐,最后嫁了商人,可见做官的也不见得都富贵。又有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楚家如今是不如当年,可积攒下来的财富只怕几代人也消受不完。你这样的身份,嫁个清白人家那就真的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我手里又没多少东西,太太能给你多少?与其日后紧巴巴算计着过日子,不如手头宽裕些……” 尚未到冬月,却已寒风刺骨,楚云飞迎着冷风大步走来,门上的丫头婆子瞧见他,立刻笑着打起帘子,朝里面喊了一句:“四爷来了。” 楚云飞微微蹙眉,并不曾理会,进了屋就瞧见母亲眉眼都带着笑地举着一封信看,见儿子进来,喜道:“老姐儿要来,大约要明儿中午才能到,你带人去码头上接一接。” 043:敲打 楚夫人寡居多年,除了亲眷有来往,其他的都不多,她说的老姐儿,楚云飞略迟疑便想到陈家四太太。舒骺豞匫浪客随之就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那位背影看去十分倔强的姑娘来不来? 他暗地里自嘲地一笑,道:“母亲这样高兴,想来那位婶婶定是多年未见的?” 楚夫人着头,慈爱地望着儿子道:“我虽多年未见,你不久前才见过,就是淮安陈家的那位婶婶。你也认得,可不知怎么的,这信却是之谦叫人送来的,说是有位姑娘病了,这天寒地冻的,不知你婶婶怎么就急着去京都?” 她愈说愈疑惑,楚云飞自然知道缘故,嘴里却道:“想来也是有要紧的事儿,母亲说他们要来,不知他们有多少人?咱们也好提前把住处安排出来。” 楚夫人立刻抛开疑惑,认真地想了想道:“就把后面那个院子收拾出来吧。” 说着又犹豫起来,询问楚云飞的意见:“此事要不要和大伯母、二伯母商议?” 一股厌恶感随即从胸膛里冒出来,楚云飞语气有几分生硬地道:“不过借住几天,何必还要给他们说?” 唯恐楚夫人还要犹豫,立即又道:“在外面找又不干净,我这就安排人去收拾收拾,再请个郎中来家候着,想来婶婶也不想打搅咱们,这也是因病情厉害,没法子的缘故!” 不等楚夫人再说什么,楚云飞做了个揖,匆匆退了出去。还没出院子,就迎上六妹楚凤怡,拦着他问:“是不是徐公子要来?” 楚云飞暗地里冷笑,这消息也忒快了些,他故意黑着脸道:“整日里打听外男,也不害臊!” 楚凤怡不觉红了脸,恼道:“上次是四哥没将我要的东西带回来,才让徐公子帮着买的,这会子又怨起我来。” 说罢跺脚跑开了,楚云飞望着东面冷笑不已。身边跟着小厮见他神色不畅快,忙笑着道:“爷打算请哪位郎中?也不知陈家那位姑娘病的多严重,不如请郑军医来看看?” 楚云飞被那小厮的话逗笑了,神色才软了下来,道:“人家姑娘病了,请军医做什么?你去给保和堂的说一声,叫他们明儿中午来一趟。” 小厮打了个诺,一阵风地跑出去。楚云飞在原地站了一会,盯着墙角边上那株含苞待放的寒梅看,看着看着那株寒梅竟幻化个人形出来,却只肯给他一个背影,终究看不到庐山真面目。等他回过神来,又嘲笑自个儿魔魇了。 那位姑娘,怕是已不在了……陈家四太太都只能避去京都,她纵然脾气倔强,性子坚韧,终究身为女儿……想到这里又暗暗后悔,不该这么急着出来该问清楚才是。又不觉想到徐之谦的话,那王志远貌比潘安,这件事她到底是不是清白的,凭自己一个旁观者又如何分辨得清? 迎着冷风甩了甩脑袋,吸了一口冷气,才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心思甩开,找人先去收拾院子。 陈家这一路多了徐之谦,连吃食也精致丰盛起来,他又会说话,四老爷从开始的瞧不起,到第二天上午已对他满口赞誉。就是陈明贤,除了觉得他圆滑之外,也没别的厌恶之处。中肯地评价:“这个年纪,能做到这样,已十分难得。” 四太太好笑:“你才多大,见过多少人?” 陈明贤莞尔一笑,不置一词。明菲颇为不屑地道:“不过几顿饭,就把你们都收买了,可见这人居心不良,又善于谋划!他是商人,商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同行虽短短一两天,他又出钱又出力这般殷勤,到底在谋划什么,谁知道?” 这话显然也说到了四太太心里,可细想,徐家做得了天家的买卖,又不用藏富,定是朝中有人,别说陈家四房,就是陈家如今势头最好的三房,还要倚重王大人,他们有什么值得徐家去谋的? 或者是想顺着她们,慢慢攀上顺亲王府?京都什么情况,虽有姨太太的信,她到底不是十分清楚。但如果想通过他们,那就真打错了主意。再说,徐家要攀上顺亲王府的势力,还有很多路可走……四太太按下不提,问明菲、明玉的人,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大伙都说收拾的差不多了,除了日常用到的,其他的都要让四老爷、李佑先随着徐之谦带去京都,她们日后上路才轻便,孤儿寡母带着家当也不安全。 说了一会儿话,见四太太露出乏意,大伙才鱼贯着退出来。与神色愠怒的顾妈妈擦身而过,顾妈妈进去后朝四太太见了个礼,就低声道:“奴婢去看了十五小姐,气色好了许多,蔡姨娘又翻箱笼找衣裳……” 四太太并不惊愕,平静地道:“昨儿我就瞧出来,本来我就寻思着怎么去直沽,她有这个意思我就顺手拿来用用罢了。她这么急着打主意,看来她也瞧上了。” 顾妈妈知四太太的打算,担忧地道:“就怕她使坏……” 四太太叹了口气,明芳好歹还有个姨娘帮着打,愈发显得明玉势单力薄,这个孩子偏又什么都藏在心里,愈是这样愈发叫人不忍心。 四太太道:“去把蔡姨娘请来。” 之前顾妈妈去看明芳,表情就怪异,蔡姨娘便知自己的打算没瞒过四太太去,这会子听到四太太请她,先摸了一把冷汗,理了理衣裳才装着没事一样去见四太太。 四太太神情平静,端坐在椅子上,船身轻微晃动,她发间的流苏也跟着轻轻地晃动,低垂了眉眼,盯着茶碗里的浮萍,隔了半晌才开口道:“她们姊妹年纪相仿,到底还有个长幼秩序,小十嫁了就是十三,十三的婚事没定下,十五只能往后推。你是个明白人,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蔡姨娘忙低声应了个“是”,心里明白,四太太这话说的不软不硬,平平静静的,却是在敲打告诫她,不容她在明玉的婚事上搞鬼,慌得忙道:“我并没有这样的心!” 四太太仿佛没听到她的话,抬起头盯着蔡姨娘又道:“楚家什么情况,你知道的多,还是我知道的多?十五什么性子,你清楚我也清楚,她年纪还小,也要叫我一声娘,我自不会亏待她。我也不想瞒着你,楚家我并不看好,不管是十三,还是十五,我都不想她们日后过得不如意。只是十三的情况,你也知道,她没有多少选择……而我也拿不定这个选择到底对她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四太太说得是真心话,蔡姨娘虽爱耍些小手段,但都不伤大雅,且她身为姨娘,在陈家不耍下小手段,怎么死的都不晓得。四太太之所以不厌烦蔡姨娘,是觉得她做事到底还有章程,不至于胡来。可身为明芳的生母,为了女儿会不会胡来就不一定。 她索性把话说开了,“楚家曾经巨富,这么多年也不知被瓜分了多少去,楚夫人孤儿寡母,其日子艰难,无须多想你也明白。否则……” 他想到上次见楚云飞问起他的婚事,他不过轻描淡写地带过,并不想多谈,可见他母亲连他的婚事也是做不得主的,否则如何由着他过了年纪还不成亲?四太太每每想到这里,就有些动摇。 044:楚家(1) 蔡姨娘面上惶恐不安,却暗地里松了口气。舒骺豞匫 等到了直沽码头,难得冬阳晃出来,透过蒙蒙水雾,那光愈发的柔和。似乎风也没有昨儿那么冷了,路上走的急,这会子恰好是午时正刻,直沽的码头与苏州码头有得一比,十分宽大,停泊的船多的直接把码头堵塞了。 楚云飞在临近码头的茶馆里,气定神闲地盯着一波接一波前来的货船,虽然已侯了整整一个上午,他却没有半儿不耐烦。眼看着茶馆里歇脚的人都去吃午饭,他身边两个小厮也饿得开始闻香流口水,偷偷瞧着楚云飞,想提醒又不敢提醒,正饿得难受,不经意朝码头望去,似乎看到了熟人,再一瞧果然是与楚云飞交好的徐之谦。 小厮忙惊喜地叫道:“爷,您瞧,徐爷来了!” 别的船把码头堵塞了,徐之谦自告奋勇下去周旋,请那些船家把船移开。四太太不方便露面,四老爷又不擅长,便让李佑和徐之谦一道去。徐之谦要卖弄能耐,李佑便由着他去交涉,只在旁边看着。 只要是商户,大多都会买徐家的面子,见到徐家的货船,不消多说就立马安排人挪开。恰好泊在码头的大多是商户,虽然花了半个时辰,好歹是挪出了一条刚好容得了陈家女眷乘坐的这只船通过。 大伙都没吃午饭,只把船上有的心拿出来吃了几块垫垫底,等李佑进来禀报可以下船,众人在四太太跟前已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四老爷最先出了船舱,顾妈妈等年纪大的婆子先去外面瞧瞧,没过多久便回来告知四太太可以下船。 早有楚家的婆子立在码头石阶上候着,身后停放着五六顶湛蓝色尼龙小轿,见四太太一行人下船,立即迎上来见礼。其中有两位便是上回去陈家见过四太太的,四太太微感惊愕,那婆子就笑着回道:“是徐小爷叫人提前送了信儿来,我们夫人派了我们来接您。” 四太太客气道:“让你们受累了。” 那婆子直摇头:“夫人客气,请姑娘们先上轿吧,这会子码头上行人不多,风却大,别把姑娘们冻坏了。” 四太太了头,示意蔡姨娘先让明芳上轿,蔡姨娘迟疑片刻,就和紫藤扶着摇摇欲坠的明芳先上了轿子。明菲、明玉跟着也各自上了一顶小轿,不多时,轿子晃了晃就被人抬起。 那帘子被风一吹晃开,明玉下意识地朝外面望去。只见陈明贤与四老爷也各自上了一顶小轿。那徐之谦却和另一个看上去很凶的男子低头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被那人瞪了一眼。明玉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瞧着装束,不像是楚家的下人,想来便是与四太太交好的那位夫人的儿子。 她忽然想起今天早起,顾妈妈突然交代香桃,让她找一件簇新的衣裳出来。虽然明菲也换了见客时的打扮,可今天早上她去四太太船舱里,四太太却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还吩咐香桃重新给她梳个头,头上多出来的这只白玉茉莉簪子,还是四太太才赏给她戴上的。 想到这里,她慌忙垂下头,把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忽然觉得轿子的空间太过狭小,压抑的似乎喘不过气来。 等上了石阶,又有马车停在宽敞平坦的大道上,顾妈妈等丫头婆子都上了马车,略做停留,便尾随前面的轿子缓缓前进。 直到瞧不见了,徐之谦才又不死心地抓着楚云飞一叠声地问:“哥哥上次定然瞧见了,那位佳人这一次可跟着来了没?你看见没有?到底是那个?” 楚云飞不悦地甩开他,他似甩不掉的黏糖,呵呵笑道:“我不过好奇,咱们离开淮安这些日子,也不知那位佳人熬过来没有?我倒是听说了,陈家才嫁了一位小姐去王家,轰动了苏州、淮安两地,看热闹的百姓把两地的码头都围得水泄不通……” 楚云飞顿住步子,冷冷将他盯着。 徐之谦见他真的恼了,忙打千儿笑道:“好好好,我不问不问,哥哥先家去,我帮着打打。对了,哥哥可安排好了住处?陈伯父是要和我一道去京都的,他们家随行的人不少,还雇了些镖头,陈伯母不急着走,想来那些人也要暂且留下,住的地方哥哥若没打,我这就派人去打了。” 楚云飞把眉毛一挑,徐之谦就一溜烟地跑开了。很没正经的样子,还差儿滑了脚跌进水里。 李佑留下来打,见他这样也不觉蹙了蹙眉头,在四老爷、四太太或陈明贤跟前,这位徐小爷到底还举止得体,这会子瞧着那里还有世家子弟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徐之谦隔着两条船向他招手,他忙带着两个小厮过去。楚云飞深知徐之谦看似纨绔不正经,办事却着实叫人放心,有他在这里打,根本不需要操心。因此招了小厮跟上,上了石阶骑马家去。 直沽属南北漕运重地,其繁华是淮安不可比拟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虽天气寒冷,仍旧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因此,前行的速度也比较缓慢,差不多半个时辰,耳边喧哗声才渐渐远去,轿子颠簸了两下,大约走了一箭之地,就听到有人喜道:“来了来了,快去通知夫人!”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轿子稳稳当当放了下来,明玉留神细听,知道抬轿子的人走远了,才伸手去撩帘子,却已有人率先一步撩起帘子,眼前一亮便瞧见一位十五六岁,圆脸的丫头笑吟吟伸过手来。 明玉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低着头稳稳当当走出来,那丫头随即就送了个暖炉过来,笑着道:“姑娘先暖暖手!” 说完微微张着嘴看着明玉,很吃惊的样子。明玉暗暗地留心检查自己的妆容,并没有不妥的地方,而那丫头好像被什么定住了,呆呆的,明玉想绕过她去,偏她恰好把她挡住了,明玉只得朝她微微一笑提醒她。 那丫头“哎呦”一声,捂着头,就被人拉开,一位婆子出现在明玉跟前,起先也惊讶了一下,才欠欠身笑道:“姑娘请随我们。” 明玉了头,婆子又瞪了那圆脸的丫头一眼,那丫头不服气地翘着嘴,模样十分娇憨。 前面四太太、明菲等都已下了轿子,明玉忙随着婆子跟了上去,陈明贤、四老爷被人引领着从南边回廊上走了。四太太一行人穿过西边的一个穿堂,又是一个十分宽敞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四周都是房舍,不同于淮安的房屋,这里的房舍高大给人宏伟之感。就连这些随行的人,小丫头、婆子也都个个高挑。 又穿过一个类似的院子,就瞧见一位四十多岁的夫人被三五个丫头婆子簇拥着站在院子中央,与四太太相见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住。 045:楚家(2) 楚夫人穿着打扮很朴素,栗色袄子,外面罩着一件夹层万字不断头褙子,下面着一条石青色襦裙,手腕上一对碧色玉手镯,除此首饰以外,头上不过一两件赤银簪子。舒骺豞匫就连来接四太太一行人的两位体面婆子,也比她打扮的富贵些。 四太太热泪盈眶,上前一步,握住楚夫人的手,声音哽咽地叫了一声:“秦姐姐。” 楚夫人娘家姓秦,四太太一时情不自禁的叫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大伙都是姑娘时,她站在门口,欢欢喜喜地这样叫。楚夫人也禁不住哭起来,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院子里相对落泪。惹得赵嬷嬷等人,也暗暗地抹眼泪,气氛就如天气,叫人觉得凄凉。 还是楚夫人身边一个打扮出挑,约莫十**岁的丫头笑着劝楚夫人:“夫人快请客人进屋吧,这外头风大。” 楚夫人匆匆擦了泪,携了四太太的手,亲热地道:“是是,是我糊涂,快进屋吧。” 又低头问四太太:“是那位姑娘病了?大夫已来了,先请大夫看看。” 蔡姨娘把明芳交给紫藤,上前来福福身道:“让夫人担心了,是我们十五小姐。” 楚夫人立马派了方才说话的那个大丫头,把明芳带去隔壁侧间,四太太和楚夫人要叙旧,明菲和明玉也跟着去安顿明芳。 进了侧间,便立刻觉得好像进入了春天。明菲和明玉跟着进来,几乎帮不上忙,那位大丫头和紫藤把明芳扶上炕,服侍明芳脱了外面的大氅,又笑着道:“我们夫人昨儿得了信儿就吩咐开始安排,这里的被褥都是才换的新的,姑娘先歇歇,我叫人去打些热水来,姑娘先洗洗脸,吃杯热茶。” 蔡姨娘千谢万谢,那丫头客气道:“我们夫人一年之中也没多少客人来拜访,你们来了,正好让我们夫人高兴高兴。” 说罢,又请明菲和明玉坐下,叫了丫头出去打水,又亲自倒了两碗茶来:“不知道两位姑娘爱喝什么,奴婢就自作主张安排了,若不合意,姑娘一定要告诉奴婢。” 明菲和明玉见这个丫头说话做事格外大方,便忍不住细细打量她,高个子,鹅蛋脸,十分干练的样子,明玉笑道:“有劳姐姐,能喝杯热茶就很好了。” 明菲也笑着头,吃了一口道:“姐姐去忙吧,我们坐坐就去见夫人。” 那丫头又出去张罗大夫的事儿,明菲和明玉都忍不住打量起这屋子来。东边临窗是炕,炕边放着炕几,南墙放着八开的柜子,西边摆着个书架,书架上却没有书,不过平常万物摆了十来件,书架边上放着个高几,上面一株含苞待放的兰花。 整体看来都很朴素,但这些家什却都是真正的紫檀木,而这个时节还有兰花……蔡姨娘安顿好明芳,也打量起屋子,看到那株兰花,眼里同样流露出惊愕。再看那些家什,便自顾自地了头。 “看见了没有,就是里面那位姑娘,长得真漂亮……”外面有丫头低声说话。 明玉听得出,就是扶她下轿子的那位丫头的声音,明菲听了,低声笑着朝明玉道:“就知道别人瞧见你就要惊艳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哎呦”一声,门口两三个丫头都跌倒了。慌慌忙忙爬起来,偏忙中出错,推推拉拉半天也没站起来。之前那位大丫头走来,见她们这样,立即板着脸训斥。这几个丫头才陪着笑,一个个站起来,又一溜烟地跑个没影儿。 那大丫头讪笑着进来,道:“我们夫人脾气好,纵得她们都没规矩,让姑娘们见笑了。” 明菲摇头道:“她们年纪小,性子活跃些罢了。” 正说着,就有体面的婆子进来请明玉和明菲过去见楚夫人。两人放下茶盏,跟着婆子去了正屋。 四太太和楚夫人并肩坐在临窗的炕头上,两个人眼眶儿都红红的,她们进来的时候,两人双手交握,低声说着话:“……也算来的巧,前些日子这里的码头不许一般船停泊。” 四太太笑道:“倒多亏了徐家那个孩子,不是他打着,我们的家人出面,只怕还要耽搁一会子。” 楚夫人对徐之谦也是满口赞誉,笑眯了眼睛道:“那个孩子十五六岁就出来历练,如今不过几年光景,家里的生意,他能做一半的主!” 别说明玉、明菲,就是四太太也大吃一惊,委实看不出来,那个人也不过二十来岁……徐家的生意就连不经常出门的明玉也略知一二,他们家的香料,在淮安有市无价,其他买香料的铺子,最爱研究的就是他们家那些香料配方,然后配出仿品。但只要懂得的人,焚出味儿来就知道真假,即便是这样,仍旧抵挡不住那些爱香料的女人们购买。 四太太叹了一声,抬头见明玉、明菲,便笑着朝楚夫人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小十和十三。” 明玉、明菲上前规规矩矩地朝楚夫人见了礼。楚夫人忙叫起来,一边招手示意她们走到跟前,一边很是羡慕地道:“那会子就说你是最有福气的,一转眼儿女们都这样大了。” 四太太微微笑着,楚夫人打量明菲,就忙不迭地朝四太太道:“真正好摸样!” 又细细端详着明菲,问:“几岁了?念过书没有?” 明菲大方地笑道:“已十五岁了,家里请了西席先生,女孩儿也都要读一两年书的,祖母说不求我们读出个状元才来,只要略认得几个字就好。” 楚夫人很喜欢地握住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喜欢的样子,忍不住扭头问四太太:“可许了人家没有?” 四太太头,明菲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楚夫人笑容慈爱,叫身边候着的拿了表礼来。明菲笑着收下,又福福身道了谢。楚夫人又招手让明玉靠近,眼底也不可避免的露出惊艳,毫不掩饰地朝四太太道:“这才是真正如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明玉原被冻得脸色发白,在这暖烘烘的屋里呆了片刻,穿的衣裳厚了些,又热得双颊像是涂了胭脂,愈发衬托得粉雕玉琢。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眸子黝黑清澈,楚夫人打量她,她微微垂着眼帘,十分乖巧,叫人不由得不喜欢。 楚夫人柔声细语地问:“你几岁了?这么个单薄的身子骨,路上可着了凉没有?” 明玉正欲回答,帘子忽地被撩起,尚不及看清来人,却已闻见少女清脆的声音:“听说家里来了一位顶漂亮的姐姐?!” 046:楚家(3) 那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光景,身材高挑纤细,肌肤白皙如脂,清秀的鹅蛋脸上,秀眉微蹙,穿着梅花色对襟束腰袄子,提着裙摆的手尚未放下去,先迫不及待地看了明菲几眼,又看着明玉,轻哼一声道:“我还当生了三头六臂,原来也是人样儿!” 她声音虽小,却也叫屋里的人都能听见,楚夫人笑容有几分尴尬,朝微微蹙眉的四太太低声介绍道:“这是老二家的姑娘,家里女孩儿少,大家伙都宠着她。舒骺豞匫” 她进来之后,直接无视楚夫人和四太太,这一儿让明玉和明菲都不喜,但两人还是遵照礼仪微微欠欠身,算是见过了这位姑娘。 这位姑娘却微抬了下巴,楚夫人愈发尴尬起来,就听到一道呵斥声传来:“凤怡,不得无礼!” 门上的帘子再度被撩开,只见一位四十多岁的夫人手搭着一位嬷嬷的手腕,在丫头婆子簇拥下,款款走进来。楚凤怡大概很害怕这位夫人,已效颦如花,规规矩矩见过楚夫人和四太太,又一脸天真的笑还了明菲和明玉的礼,变脸比翻书还快! “这位是我们老二媳妇。”四太太起身相见时,楚夫人介绍道。 四太太便知是楚家那位做了道台大人的楚二夫人,楚二夫人一边走,便一边热情地笑道:“家里有客来,不曾远迎,请赎罪。” 四太太客气地道:“是我们来打搅了府上。” 楚二夫人倒不怎么显老,身材也高挑,穿着打扮十分艳丽透着富贵,初初看去也不过三十**的光景,长脸、吊梢眉,走进了才能看到眼角的纹路。这会子正惊讶地把眼睛轮回在明菲和明玉身上打转,与楚凤怡如出一辙,最后朝四太太欠了欠身,道:“真正是一对姐妹花,比我们家的怡姐儿强多了!” 说罢就叫身边的丫头送上了表礼,明菲和明玉道了谢,四太太匆忙下船,尚未来得及休整,身边也没有带什么表礼,便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送给了楚凤怡。楚凤怡瞧了两眼,大概觉得成色不错,收下了。 楚二夫人故作疑惑地问:“不是说还有一位姑娘病了么?” 楚夫人代为解释道:“是还有一位姑娘,在隔壁屋里歇着等大夫诊脉。” 楚二夫人便吩咐了身边体面的婆子拿着表礼去瞧瞧,又满脸含笑地朝四太太道:“夫人大老远难得来一趟,可要多住些日子,我们嫂子昨儿得了信儿就开始盼了,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四太太与她客气地寒暄一阵,她便爽朗地笑道:“我也不打搅了你们,先歇歇,我们嫂子身子不好,我去厨房瞧瞧,略备了些吃食,一会儿你们好歹吃一些。” 说罢,便带着那位叫凤怡的走开了。楚夫人领着四太太一行人从东边穿过一个穿堂,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不大不小有十来间房舍的院子,比楚夫人的院子略小,但也比四太太在淮安住的正院大。格局与之前见到的院子大同小异,都是四四方方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个院子不像其他院子那么空旷,院子中央有一口天井,围绕天井的是一个葡萄架,虽然这时节叶子枯萎,只留下粗糙的枝干,却能叫人想象葡萄成熟时的光景。 四太太住了坐北朝南的正屋,明菲和明玉住了西边,南边留给明芳和蔡姨娘住,东面只有两间屋里,安排了粗实婆子和小丫头住了,其他人都能随着各自的主子,住在主子隔壁。 楚夫人早已把这些安排妥当,陪四太太进了屋,又安排了服侍的人,四太太感激不已,使人去传话,让陈明贤进来见见楚夫人。 楚夫人笑道:“我叫了云儿去招待了,让他也先歇歇吧,我又不是见不到。” 落英、落翘都是第一次随着四太太出远门,乍然到了别家做客,一个个把心都提到了嗓门口,这会子到了屋里,又没别人才敢舒口气。 香桃见了,好笑地道:“一个个唬成这样,明儿到了京都你们怕是连门也不敢出的。” 落翘讪讪笑了笑,又将屋子打量一遍,又惊又喜:“连窗帘都是新的!” 正说着,见一位婆子领着两个丫头进来,那两位丫头手里捧着青花盆,盆里的水仙开了一朵,一朵含苞待放。那位婆子听见落翘这话,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随即掩饰了下去,恭恭敬敬走到明玉跟前,福福身问道:“姑娘看把这花摆在哪里?” 她来是客……明玉略想了想,客气道:“我不擅长这些,嬷嬷您看放在哪里好,就放在哪里吧!” 一副不敢拿主意的样子,婆子果然不客气地指挥两个丫头,一株放在南墙的案牍上,一株放在多宝阁里。虽然只是两株花,却立即让这个屋子有了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那婆子见放好了,又陪着笑道:“因昨儿才得了消息,匆匆忙忙把屋子收拾出来,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姑娘别客气,尽管告诉我们。” 这是嫌弃她们让这些做下人的忙碌了?明玉满脸含笑,大方地道:“让嬷嬷受累了,我瞧着样样俱全,并没有缺的少的。” 那婆子就笑着退了出去,待她们走远了,香桃才蹙着眉头,低声道:“楚夫人那样热情,这位婆子应该不是楚夫人身边的人。” 香桃这样说,应该也是知道了四太太的打算,明玉低声道:“到底是咱们打搅别人。” 香桃不说话,叫了落翘、落英去收拾箱笼,把明玉要用的东西拿出来,落翘环顾四周,道:“什么东西都有,这会子拿出来,明儿又要收拾,倒多事。” 香桃道:“小姐用惯了的,乍然用其他的也不顺手。” 香桃找了妆奁子出来,就有人把热水送来,明玉洗了脸,重新换了一身衣裳,整理了妆容便先去找明菲。 明菲也才收拾好,见明玉进来就笑道:“楚伯母把一切都安排的这样妥当,只怕太太心里更不安,不敢多住呢!” 或许这并非楚夫人的意思,明玉想起方才送花的婆子,又打量明菲这间屋子,格局和她暂住的大同小异,不过是盆景换成了绿色的万年青和水竹,窗帘子是藕荷色的,十分清雅。 明玉笑着附和了一句:“楚伯母很热情。” 明菲没多说,交代翠兰把随身带的东西都拿出来,就和明玉一道去四太太屋里。正好明芳看了大夫被紫藤和蔡姨娘扶着进来,四太太还在换衣裳,她们便先去看明芳。 “大夫怎么说?厉害不厉害?” 蔡姨娘蹙着眉头显得有些担忧:“说是要好好养几天,否则发散不出来,存在身子骨里怕要留下什么病根。” 明玉听蔡姨娘这样说,愈发愧疚,明芳脸色苍白,看起来是病的更厉害了。她忙过去扶着明芳躺下,明芳反倒不好意思,“十三姐姐一路上也不舒坦,快歇着吧,只是因为我耽搁大家伙,我……” 明菲安慰道:“别说这些,你不好,我们瞧着也不好,安心养着吧。” 蔡姨娘也道:“她就是个爱多心的。” 又安慰了明芳一阵,就有顾妈妈来请明菲和明玉过去,楚夫人那里已备下席面,两人随着四太太又去了楚夫人的正屋。 楚夫人见她们母女三人进来,站起身笑着道:“你们十五姑娘哪里我已叫人送了清淡的饮食过去,你们随我也先去吃些东西。” 说罢,就领着她们去了西边的堂屋,里面七八个丫头婆子忙着摆饭,楚夫人请四太太坐下,四太太让了一回,楚夫人就坐下来陪,她们两姊妹也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本来饿过了时辰不觉得饿,这会子闻着饭菜香,反而又觉得饿。楚夫人大概也怕她们拘束了,等她们坐下来,就安排两位年纪大丫头领着翠兰、香桃、顾妈妈等人下去吃饭,其他人也被支推下去,只留了两位年纪大的婆子在屋里伺候。一桌子菜肴,就是十个人也吃不完,四太太道:“实在太破费了!这会子过了晌午,也合该让下人们都歇歇了。” 楚夫人不及说话,倒是忙着布菜的婆子笑道:“这一切都是我们四爷安排的!” 047:暗示 楚夫人笑容中透着欣慰,并不责怪婆子多嘴,着头重复道:“都是云儿安排的。舒骺豞匫”她这么亲昵地称呼,这个云儿,自然就是她的儿子楚云飞。 那婆子见四太太、明菲、明玉都很惊讶的样子,楚夫人又不曾责怪她多嘴,紧接着又道:“夫人和姑娘们住的屋子怎么摆放,怎么安置,都是四爷裁度着吩咐我们办的!”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骄傲,明玉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看起来很凶的年轻人…… 四太太却暗暗地蹙眉,楚云飞已是二十三四的大男人,他们的家情况虽知道一些,但毕竟这么多年不曾联系,也不是十分清楚。可二十三四的男人,没成亲倒不算十分奇怪,婆子这话看似是说他能干,若他是女儿身,把这些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确算是十分能干的人,但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就有不务正业,每天围着这些琐事的嫌疑。 看似是表扬,实际上却是说他只知道在后宅转悠。四太太想起她暂住的屋子,就是个能干的妇道人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收拾的那么整齐舒适,且每一处的布置都恰到好处,叫人挑不出一儿错来。 想到这里,四太太忍不住多看了那说话的婆子一眼,打量起这位婆子来。五十来岁的光景,穿着**成新的翠蓝色袄子,手腕上一对赤银镯子,中等身材,看起来很干练的样子。 然而,楚夫人似乎并不觉得婆子的话不妥,望着四太太,似乎在期盼得到四太太的认同,四太太才笑着道:“云飞这孩子真是细心。” 楚夫人欣慰地笑着,见明菲、明玉都没动筷子,忙道:“快吃把,这天气一会子就冷了!” 四太太不再客气,拿起筷子,明菲和明玉才拿起筷子,席间楚夫人一直在给她们母女三人布菜,很热情地劝她们三人多吃一些。因她热情,三个人这一顿都吃得很饱。吃了饭,楚夫人安排人进来收拾桌子,她们便随着楚夫人去正屋,刚吃了一盏茶,就有丫头进来禀报:“四爷和陈家六爷、徐小爷进来了。” 楚夫人和四太太脸上同时露出喜色,如果单是陈明贤一人,明菲和明玉自然不必回避,这会子多了楚云飞和徐之谦,她们两个自然不方便见的,四太太便吩咐明菲和明玉先回屋里去歇着。 翠兰、香桃等已吃了饭,在门外候着,见明菲和明玉出来,两人忙把大氅拿给她们穿上,从刚才走过的路朝后面的院子去。 两人先去看了明芳,明芳才吃了些东西睡下了,蔡姨娘在床边守着,屋里静悄悄的,她们不好打搅,就退了出来。虽然这一路还算顺利,到底赶路不比平常,那船只又摇摇晃晃的,总叫人睡得不安慰,且船上也不及屋里暖和,这会子吃了东西,两人都有些倦意。 明玉回到屋里,落翘、落英和周嬷嬷已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劝着明玉也躺下歇歇。明玉也不知道下午还有没有别的事,便脱了外面的袄子,和衣在炕上歪着。不知不觉竟睡过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见屋里有人走动,明玉就醒过来。周嬷嬷围着炉子烤火,香桃端着一盘子心从外面进来,见明玉睁开眼,就忙放下盘子,走过来笑道:“小姐醒了?是不是太热了?” 直沽也睡炕,初初只是觉得暖和,这一觉睡下来,竟然冒了一身的汗。明玉摸了摸热烘烘的脸颊,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暗了一些,忙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吧。”香桃一边回答,见明玉起身忙又过来搀扶,“冬天黑得早,奴婢见太太、十小姐屋里还安安静静的,小姐要不要再躺会儿?” 明玉摇了摇头,香桃便喊了一声落翘,不多时落英和落翘领着两个小丫头一前一后进来,几个丫头服侍着明玉穿了衣裳,又出去要了一盆热水。明玉微微蹙眉,香桃就笑道:“小姐快洗把脸吧,这院子有个小厨房,里面也收拾的很整洁,还安排了两位粗实婆子,一直备着热水呢!” 她们不过来暂住,具体也不知道要住几天,却这样劳师动众。热水已经打来了,明玉洗了把脸,立即觉得清醒了许多。香桃手巧,一边快速地给明玉梳头,一边道:“小姐睡着了后,楚夫人身边的莲蓉姐姐还来瞧了一回。莲蓉姐姐,就是今儿咱们来了后,那位安顿十五小姐看大夫的。” 明玉想到那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大丫头,原来叫莲蓉。笑问:“她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香桃摇头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问小姐爱吃什么,后来又去问了翠兰,还问了蔡姨娘,太太屋里的香莲,她也问过了,说是楚四爷叫问的。” 这样细心周到?明玉有些怀疑地蹙起眉头,又想到四太太的打算,她忙把疑惑抛开了,香桃却忍不住道:“就是咱们六爷,也是细心的,却也没这样细心过!” 周嬷嬷听了,瞪眼道:“别浑说,咱们六爷要考科举,太太那里会叫他在这些事儿上分心?” 香桃笑问:“难道楚四爷就不用考科举了么?我听太太说过,楚家原来是做生意的商人,后来发迹就渐渐把生意都歇了,鼓励族里的子弟读书考科举。咱们今儿来,也只有楚四爷在张罗,听说楚二夫人和楚家大夫人嫡子、庶子也有好几个,今儿可都在先生哪儿读书呢!” 周嬷嬷自然晓得,当初楚家求娶了秦家的嫡女,也就是现在楚夫人,为的就是洗白商人出身,提高地位。香桃这话,问的她也答不出来,故意板着脸道:“别人家的事儿,那里容得外人说话?” 香桃笑呵呵道:“我也不过觉得好奇罢了,楚四爷看起来可比咱们六爷年纪大,瞧着似乎都没什么正经的事儿做。” 周嬷嬷冷哼一声道:“人家即便不做什么,也饿不死!” “俗话说,坐吃山空,再多的东西,哪里就容得世世代代消受下去的?那银子又不会自个儿生银子……” 就她们才来的这半天,见过的丫头婆子数也数不清,就连三等丫头身上穿得也都是极好的衣裳,远得不说,就说她们这些做下人暂住的地方,那屋里摆放的家什也都是成套成套的好东西。即便比不得四太太、明菲、明玉她们暂住的屋子,可也比明玉在淮安住的屋子强。 这些都是楚云飞安排的,他没有正经的事儿做,却这样大手大脚…… 048:夜宴(1) 周嬷嬷是晓得的,当初楚家发迹后,鼓励族里人读书,到了楚家太老爷这一辈,嫡系分了两支,如今楚夫人母子占了一支,另外一支应该就是现如今还在世的楚家太老爷。舒骺豞匫楚夫人的公公是长子,自幼跟着曾老太爷做买卖,并不曾在科举上用心。后来曾老太爷去世,他长兄为父,鼓励弟弟读书,便把大部分财产分给了弟弟。 时逢大夏朝开通海禁,他做起远洋买卖,又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到了儿子这一辈,也就是楚夫人的丈夫这一辈,瞧着二房的大老爷考了举子,他也动了弃商从文的念头,因此才有了花三万金求娶秦家女为儿媳的事。 楚夫人过门后,因大老太爷子嗣单薄,虽嫡子庶子也有三个,可养大的就只有这一个,这一个要读书,他上了年纪也没法子做买卖,才渐渐把生意歇了。只是世事难料,谁知楚夫人的父亲秦阁老和四太太的父亲顾阁老因政见不得圣上认同,遭到朝中另一派的打压,后来先后辞官告老还乡。 大太老爷病逝,楚夫人的婆婆隔了两年也去了,再后来的事儿,周嬷嬷便不晓得了。倒是才听赵嬷嬷说过,楚夫人的丈夫也去世得早,因此楚夫人带着儿子投靠了堂老爷。 天还没黑,四太太就带着明玉和明菲去见楚夫人。没想到楚夫人的正屋里已聚集了不少的人,除了见过的楚二夫人和楚凤怡,还有四位不曾见过的少妇,最大的二十五六岁,最小的大概只有十六七岁。 加上满屋子的丫头,立时让这个本来很宽敞的屋子,变得格外狭窄起来。一片欢声笑语中,就听到楚二夫人热情爽朗的说话声:“可还住的习惯?” 说话间已穿过人群,走到了四太太跟前,笑着道:“下午你们才来,想着不好打搅,便没叫这些小辈的来见您,这会子她们都来了。” 话音落,就是一片问候声,楚二夫人便一一介绍,从最年长的开始:“这位是我大侄儿媳妇,娘家姓阮。” 阮氏身材高挑,圆脸,细眉下一双丹凤眼。大概是冬天衣裳穿得厚实,看起来有些臃肿,朝四太太见了个礼,就笑眯眯地看着明菲和明玉,道:“方才就听怡姐儿说家里来了两位很漂亮的妹妹,我总算是长了见识了,两位妹妹往这里一站,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众人也有附和着笑的,也有直直盯着她们瞧得。楚二夫人又介绍阮氏身边的一位看起来略比她阮氏小的,道:“这是我们老二媳妇,是我娘家的内侄女。” 她这样介绍,四太太就明白是她的儿媳妇。楚二夫人娘家姓黄,小黄氏模样还有些像楚二夫人,都是吊梢眉,只不过比楚二夫人年轻很多,笑不漏齿,柔顺中透着精明,一双眸子闪闪发亮,让她多了几分妩媚。 接下来就是楚家三爷的妻子吴氏,三爷是楚家大老爷的庶子,吴氏看起来不出挑,中规中矩地一直低着头,只是偶尔用眼梢偷偷打量明菲和明玉。楚二夫人介绍她认识四太太时,她才把头抬起头,恭恭敬敬见了个礼,十分谨小慎微的模样。 然后是楚家七爷的正妻,娘家复姓宇文,宇文氏十五六岁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还有几分天真无邪,瓜子脸上那双眸子熠熠生辉,毫不掩饰她惊艳的目光,道:“苏州果然是养人的地方,这两位妹妹我瞧着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说罢还牵起明菲和明玉的手,笑道:“一会子吃饭咱们坐在一处,好说说话。” 明菲和明玉客气地朝楚家七奶奶见了礼,就听到楚二夫人一边携了四太太的手入座,一边解释道:“我们老七自来身子骨羸弱,七八岁上头,还特特去了一回寒山寺,请了寒山寺的住持买了几个替身,却都不中用,后来才说他命格小,需要一个命格旺的提一提,因此十一二岁就给他娶了妻子。别说,自从我们惠芳进门后,他就渐渐好起来了!” 原来楚家七奶奶宇文氏是童养媳,而且年纪也比楚家七爷年纪大!明菲和明玉对这位叫惠芳的都十分好奇,惠芳却一派天真,拉着她们去了西边的软榻上坐下,还低声道:“我听说四伯专门从外面请了一位厨子,会做你们苏州那边的菜,其实我也吃不惯这边的菜,今儿可算借着你们口福,吃一回家乡菜了!” “姐姐也是苏州人?”明菲脱口问道。 惠芳了头,反问明菲:“难道我瞧着不像苏州人?” 惠芳身形玲珑,虽年纪不大,却突兀有致,肌肤白皙水润,不像阮氏、小黄氏、吴氏那么高挑。明菲笑着道:“口音是有些像苏州那边的,我们老家在淮安。” “我是常州人,没去过淮安,想来应该也不算远吧?不过我知道常州和苏州的菜色相差不大。你们才来不晓得,这边包包子里面尽是肉,个头又大,吃着怪腻的!” 明菲头:“是不远……”但惠芳后面的话,却叫她们哭笑不得。 四太太得知楚家才十二三岁的七爷都娶了媳妇,排行四已过了年纪的楚云飞还没成亲,便不由得看了楚夫人一眼,楚夫人看着下面说说笑笑的侄儿媳妇们,神色似乎也有些黯然,察觉到四太太的目光,忙笑着道:“这些侄儿小辈们也都在家,一会子叫进来见见你。” 四太太推辞道:“他们都各自忙着,可别打扰了。” 楚二夫人笑着道:“有什么好忙的?不过是每日围着那些书转悠,可惜都没什么大才,想叫他们做别的,他们又都不会。哪里比得上令郎,才多大都已是举子身份了!” 四太太谦虚道:“他也是误打误撞。” “哎呦!”楚二夫人大声道,“太太这话也太谦虚了,果然误打误撞就成,哪里还要用功?我听说,今儿令郎在小四的书房温习了一下午的功课。小四那书房连个地龙都没有,这天寒地冻的,又长途跋涉,还不肯歇一歇。我们家那几个读书的,冬天嫌冷,夏天嫌热,春天又犯春困,算来算去一年之中也只有秋天适合读书了,一个个比祖宗还难伺候!”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阮氏掩嘴儿盯着楚二夫人笑道:“把我们家几位爷说得这样不堪,婶婶可是瞧上了陈家六爷?” 楚二夫人嗔怪地瞪了阮氏一眼,却借着机会,似真似假地问四太太:“令郎可定了亲事没有?若是没有,我们家倒还有个姑娘。” 049:夜宴(2) 四太太没想到楚二夫人会这么直接地问,更没想到正和小黄氏说话的楚凤怡听到这话,不屑地冷哼一声,一儿也不害羞地扬声道:“娘就爱浑说,我才不要嫁人呢!” 众人都被她的话弄得愣住,阮氏率先掩嘴笑起来,笑着笑着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楚凤怡笑道:“怡姐儿说话也不害臊!” 众人便都笑起来,楚二夫人也笑着朝四太太道:“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 四太太微笑道:“倒不是别的,是她的孝心,想在您跟前多尽几年孝道。舒骺豞匫这也是您的福气。我们老太太说,贤哥命里不该早娶,他也还能等两三年,因此倒是不着急。” 楚夫人也忙帮着说话:“他眼下正是用功的时候,是该一心一意读书才好。” 顺着就把话题转开了,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与明菲、明玉一道的惠芳,还忍不住掩嘴好笑,低声道:“我们六姑娘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不过我晓得她为什么只要听见婆婆说嫁人的话就着急。” 说罢又“叽叽”地笑了好一阵,明菲和明玉却不好接她这话。 没多久便有婆子进来回话,说晚饭已经预备好,问楚夫人摆在哪里。 楚夫人略想了想道:“就摆在隔壁厅房吧。” 阮氏就拉着吴氏去隔壁屋里盯着摆饭的事儿,楚夫人又问外头的情况,婆子笑道:“大爷、二爷、三爷、四爷都在外头陪着陈家老爷和陈家六爷、徐小爷呢,都已安排好了,夫人放心吧!” 本来徐之谦是打算在楚家歇歇脚就动身,不曾想四老爷多吃了两杯,有些醉酒,怕他上了船吹了风不好,因此徐之谦说是他自个儿贪杯,改在明儿早上动身。今晚仍旧要在楚家留宿一夜,连带着李佑等人也要留宿,好在李佑自个儿在外面找了临近码头的客栈住着。四太太心里还是不安,道:“又给府上添麻烦了。” 楚夫人摇摇头笑道:“你们不嫌弃我才来,说这些做什么?我巴不得你们多住些日子。” 楚二夫人紧接着就道:“是啊,最好过了年开春再走,也好叫我们家那几个不成器的跟着令郎长些学问!”又笑道,“徐家那个孩子,和我们小四亲厚,也是经常来我们家的。” 说到徐之谦,语气不知不觉多了几分不满,楚二夫人也不想多谈的样子,忙叫小黄氏也去看着摆饭,又特特把楚凤怡拉到身边来。楚凤怡翘着嘴,虽站在楚二夫人身边,却心不在焉的频频朝外头张望。 晚饭和中午那一顿不同,楚夫人、楚二夫人陪着四太太、明菲、明玉坐下来,明菲和明玉坐在四太太的右手边,对面便是挨着楚二夫人坐的楚凤怡。阮氏带着吴氏、小黄氏布菜斟酒,让年纪最小的宇文惠芳坐到了明玉身边。 做儿媳妇的伺候翁姑是情理之中的事,楚二夫人让惠芳坐下来,可见对这个童养媳格外疼爱。 一顿饭宾主皆欢,四太太还破例多吃了几杯酒,明菲和明玉面前也搁了一杯门面酒,随着长辈也吃了两口。酒过三巡,下面才又摆了一桌,阮氏等人方坐下吃了。 一时之间,屋里丫头婆子来来去去络绎不绝,阮氏又带着吴氏去敬四太太的酒,四太太已有些上脸,不敢多吃,楚夫人又在一旁劝着,她推辞不了只得又吃了两杯。 惠芳有些坐不住了,扯了扯明玉的袖子低声道:“咱们去那边坐坐吧,没得一会子大嫂子又来敬你们的酒,我瞧着你们也是不能喝的。” 明玉已吃的差不多了,只是现在下席只怕不礼貌,正犹豫着,楚夫人见她们低声说话,就笑道:“你们吃好了,就去别处吃茶吧。” 明玉歉然地笑了笑,去看四太太,四太太了头,她才和明菲随着惠芳离席。 一顿饭还没吃完,外面的天就彻底黑了,明玉想着明芳,略坐坐就提议去看看,惠芳忙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看看吧,本来下午就想去的,婆婆说你们沿途辛苦,不叫我去打搅你们。” 明玉看了看那边望着她们的小黄氏,低声问:“你这会子走开了也没关系?” 惠芳努努嘴道:“我留着也不能做什么。她们嫌我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做不好……” 声音越来越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似乎受了不小的排挤。明玉看了明菲一眼,知道这里面还有文章,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也不好多问,便道:“总要去和二夫人说一声吧?” 惠芳眉头打成死结,见明菲和明玉一副不说就不去的样子,才慢腾腾地朝楚二夫人那里挪去,也不知什么缘故,楚二夫人沉着说了她两句,大概是训斥的话,她低着头,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楚夫人瞧见了,帮着说合了两句,楚二夫人便又和四太太说话去了。惠芳这才失望地挪过来:“你们去吧,我去叫两个婆子给你们打灯笼。想来那位妹妹也要静养的,我明儿再去看她。” 明菲和明玉谢过惠芳,惠芳把她们送到门口,叮嘱道:“那边拐弯的地方睡着一块石头,你们可要当心些,别摔着了。” 这院子灯火通明,回廊上都挂着灯笼,亮堂如白昼,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那块斜斜卧在月洞门口的石头。明菲觉得好笑,道:“晓得了,我们去看看就回来。也不用嬷嬷送了,快去吃酒去吧,这也没几步路,我们身边也有人跟着。” 那两位婆子本来就有些不情愿,想来是不服惠芳吩咐,听了这话,告了万福不客气地走开了。 惠芳讪讪地笑了笑,目送她们走远了才进屋。这里明菲和明玉绕过正屋,经过次间,冷不防传来一道尖锐的茶杯破碎声,把她们震得站住,就听到屋里传来说话声:“我要的东西,他就不记得,随随便便就忘了!瞧着陈家的姑娘漂亮,一路上就殷勤打,还把她们引来咱们家,如何不直接带去自家?!” 竟然是楚凤怡的声音。 “姑娘别生气,奴婢问过徐小爷身边的七色,说徐小爷是真的没去苏州,倒不是故意要把姑娘要的东西忘了。” “借口!我就知道他的话信不得,四哥也是,还和这种不守信用的人来往!他虽没去苏州,他们家的那些管家,难道就没有一个去苏州的?不想带就不带,何苦找这些理由?” 那劝她丫头忙又道:“姑娘可是糊涂了,叫管家带,倘或管家问起叫徐小爷如何说呢?又不是带给自家姊妹的,说了是姑娘的,反倒要坏了姑娘名声。姑娘快别闹了,一会子夫人晓得了,还不知如何生气呢!” 明菲和明玉面面相觑,忙加快步伐走过去,耳边吹来一阵寒风,呜呜咽咽似有人哭泣,仔细一听好像真的是楚凤怡在哭。 050:初见 明芳刚好吃了药,桌上摆着炕桌,饭菜已经撤了,紫藤正和两个婆子将炕桌也撤下来。舒骺豞匫浪客见明玉和明菲进来,忙笑着迎接问好。 明芳气色好了许多,微微红着脸道:“两位姐姐怎么这会子过来?那边的席面完了么?” 明菲摇摇头:“太太还在吃酒,我们想着你就来瞧瞧你,现在觉得如何了?” “吃了两几药下去,觉得好多了,应该用不了两天就好了。”又吩咐紫藤倒茶,请明菲和明玉去西边的铺了百团报喜羊毛毯子的暖榻上坐了。 暖榻前的填漆矮几上还放着两碗冒着热气吃过的茶,紫藤一边收拾,一边解释道:“方才楚六姑娘身边的大姐代楚六姑娘来看过小姐,蔡姨娘陪着说了一会子话,这会子才吃饭去了。” 明玉不觉就想到在楚夫人正房侧间发脾气的楚凤怡,不知蔡姨娘和她说了什么? 明玉抬起头,接过紫藤送来的茶水,又细问明芳晚饭吃了什么,吃了多少。紫藤笑道:“下午吃了一碗粥,今儿晚上,送来的有粥还有白饭,和几样清淡的菜色,十五小姐每样都吃了一些。咳嗽也好些了,那大夫的药真正管用,想来不用几天就全好了。” 明菲和明玉听了,都松了口气。明芳却不自在地垂下头,歉然道:“都怨我,若不是我咱们也不用在这里耽搁,这天儿瞧着越来越冷了。多耽搁几天,等咱们赶路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明菲见明玉脸上也浮现自责,忙笑道:“哪里就怨你了?你病着没瞧见,楚伯母是太太的旧友,太太也十分想念楚伯母,这会子见了不知多高兴!即便你不病,说不得太太也会来这里看看楚伯母。” 明芳听了才涩涩地笑了笑,两人又坐了一会子,才回四太太那边去。大家伙都吃好了,饭桌上菜色已撤下,摆上了果品、心。楚二夫人、楚夫人、四太太等人都吃得上了脸,这会子一边吃茶一边话家常。 楚凤怡眼眶儿有些红,独自在南边窗下坐着,见明菲和明玉进来,那双眸子就定定落到明菲和明玉身上。两人不约而同地又想到不经意听到的话,明菲迎上楚凤怡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楚凤怡扬着下巴,将目光移开了,看着窗外屋檐下随风荡漾的灯笼。就听到楚二夫人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不打搅嫂子、远客休息。” 说罢率先起身,阮氏等也跟着告辞,穿了大氅鱼贯着从屋里出来。早有各自的丫头婆子在院子里候着,楚夫人亲自将四太太送出来,又慈爱地看着明玉、明菲道:“今儿你们好好歇着,明儿也不必那么早起来,横竖如今是在伯母这里,你们母亲若是说你们的不是,我给你们撑腰。” 明菲和明玉听了,抿嘴笑了笑,楚夫人就和四太太道:“我是没那个福气养女儿,可我也知道女孩儿要娇养,你这两个女儿瞧着都好,到了我这里,就和自己家一样,不必见外。” 四太太连连头:“若不是姐姐这里,我也不好带着她们来。” 说着话到了后面的院子,四太太目送楚夫人离开,也怕明玉和明菲休息不好生病,又特特嘱托一句:“早些歇了,明儿不必卯时就起来。” 在家时,四太太卯时四刻开始料理家务,明菲三姊妹开始学料理这些事儿,便卯时起床去给四太太请安,然后吃早饭。现在四太太不用料理那些琐事,楚夫人似乎也不管家,那就真不必那么早起来。 因此,明玉回到屋里,洗漱完毕就上了炕,静默了一会子,把脑袋里的一切抛开,不多时就睡着了。这一觉醒来,外面天已大亮了。屋里只有香桃坐在炉子跟前看着炉子上的热水,明玉彻底清醒,忙翻身坐起来。 香桃见了笑道:“小姐不必着急,十小姐也没起来呢!” “太太呢?” “今儿一早徐小爷就和老爷动身去京都了,太太一早起来见了李总管,前脚才去和楚夫人说话去了。”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又道,“太太说您和十小姐好容易睡个安稳觉,不叫奴婢们吵醒你们。” 冬天昼短夜长,这会子天都亮了,也不知什么时辰。在别人家做客,即便不用守着晨昏审定的规矩,现在也真的太晚了。 明玉暗恼自己睡过头,大概是因为在淮安那些日子,没有一晚她睡得安稳过,远离了淮安才远离了那些事,到了这里没人再明里暗里提那些事,也没有异样的目光。 四太太或许是知道这些,才让她好好歇一歇,她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香桃把衣裳拿来,服侍她穿上,喊了落英、落翘进来,不多时便收拾好准备去找明菲,明菲已收拾妥当过来叫她。 两人便一道去楚夫人的正房,大概因为时间不早不晚,外面又冷,门上并无人守着,连摆在屋檐下那些鸟笼也没有拿出来,静悄悄的只有门上悬挂的两盏灯笼随风摇摆。屋里也只隐隐约约听到四太太说话的声音。想来只有楚夫人和四太太在屋里,翠兰撩起帘子,她们两个便跟着进去。四太太和楚夫人一左一右挨着炕桌坐在炕上,底下却站着一个人——正是有事寻四太太的楚云飞。 楚云飞听到脚步声,不由得回过头来,只见两个姑娘并肩走进来,穿着同样的兔毛猩红大氅,梳着大体相同的发饰,乍一看竟像两个孪生姊妹,而他却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倔强的背影是属于站在左边的那个姑娘——正是明玉。 明玉和明菲也不曾料到屋里除了四太太和楚夫人还有别人,不由得愣住。 ------题外话------ 今天上架,老规矩下午还有一章。 呃……小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文一开始的构思还觉得不错来着,中间有几天偏头疼的厉害,就把思路弄混乱了,上架本来是十五号,小果特意请编辑推迟到了今天。不想让亲亲们觉得被小果坑了,所以还是提醒一句,这个文小果写得不好,入坑需谨慎。但如果亲亲们觉得还能看看,值得支持小果,小果热烈欢迎!不必担心v后更新问题,小果文笔和能力有限,但更新还是可以保证的,既然选择上架,就能保证这个文不会被小果弃掉,辜负了看文的亲亲们。小果会按照原来的大纲写下去,不喜欢此文的新读者、老读者们,小果期待下本书能看到你们的靓丽的身影! 有你们,才有小果! 051:初提亲事 要回避出去已经来不及,看装束又不像楚家的下人,且方才外头又无人守着,能这样在后宅来去自认的,定是楚家的主子爷们。舒骺豞匫虽然男女大防,可屋里还有楚夫人和四太太,明菲索性大大方方地见了礼,明玉昨儿匆匆看了一眼,虽然是侧面,今儿瞧得是正面,可也能认出来,知道是楚夫人的儿子楚云飞,忙将头垂了下去。也随着明菲朝他福福身,见了个礼。 只是,楚云飞的目光却叫她有些不自在。在淮安,她出门的机会不多,遇见外人的机会也不多,身边大部分人是看着她长大的,并不像楚家其他人第一次见了她会惊艳。而他的目光却又不一样,他似乎只是惊讶。 即便是这样,那直直的目光也叫明玉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头,楚云飞忙把目光收了回去。他对陈家的情况不了解,不知道四太太身边到底有几个女儿,昨天四太太一行虽是他去码头上接的,但因为有年轻姑娘在场,他也不好露面,因此徐之谦抓着他问,他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场。 没想到她真的挺过来了!楚云飞觉得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不由得又回头看了明玉一眼,眼底带着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鼓励的微笑。 就听到楚夫人嗔怪身边的丫头:“怎么外面连个人也没有,她们姊妹来了,也没人说一声。” 四太太笑道:“也不算是外人。” 又和明菲、明玉道:“这位是你们伯母的儿子。” 楚夫人听四太太这样说,忙笑着朝四太太道:“咱们姊妹相称,他们也算是兄妹了。我倒捡了便宜,多了两个这么乖巧的女儿。” 明菲和明玉又正式地见过楚云飞,这一回楚云飞举止得体地还了个礼,楚夫人让楚云飞下去,招手叫明菲和明玉去了她跟前,温声细语地问她们两个“昨儿睡得可好?”等语。 楚云飞从屋里出来,到了那株红梅处,不由得又将脚步顿住,盯着那红梅看,看着看着就幻化个人形出来,这一次却不是单单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而是转过身来,披着毛茸茸的大氅,露出那张白皙精致的脸。 他忽然想到徐之谦临走时说的那些话,目光顺着移向了东面,嘴角慢慢泛起一抹笑。 这天上午,楚夫人和四太太叙旧,连楚二夫人等都没有来打搅。她们从当年都是姑娘时,说到嫁人为人妻,再到当下。但大部分是围绕着当年,后来嫁了人的事儿两人都轻描淡写,不愿多说,即便如此也叫人唏嘘不已,感叹光阴如此之快,一转眼芳华年岁早已远去。 楚夫人早年守寡,娘家也只有一个庶弟指望不上什么,她带着儿子投靠族里,没有一件事能叫人高兴起来。这边四太太的丈夫四老爷虽在,却是什么也不管,又不正经读书,还总是异想天开。四太太也不愿多说四老爷,幸而儿女们听话,是她的欣慰。 两人都有不愿说的,且也都是耳聪目明的,虽多年未曾见面,却也能在字里行间明白对方愿意说什么,不愿意说什么。因此屋里的气氛还算不错,两人脸上也始终带着追忆似的笑容。 等外面的丫头进来询问午饭时,楚夫人才发现明菲和明玉一直乖乖巧巧地坐在南窗下听她们说话,不由得面露惊讶:“你们不觉得闷么?我们长辈的说话,没有你们小辈爱听的。” 两人相视一眼,笑着摇头,明菲道:“哪里闷,今儿听伯母说起,才晓得原来我们太太小时候还逃课……” 四太太很少像今天笑容这么多,听见明菲这天真打趣的话,她摸了摸脸笑了。楚夫人用大姐姐看小妹妹的眼神,看着四太太笑道:“那个时候你也真是个够人缠的主儿,不过,我瞧你养得这两个女儿,却是难得的乖巧,一儿也没你当年的样子。可见,嫁了人才能真正地长大懂事。” 四太太笑而不语。 正说着,大丫头莲蓉进来询问午饭的事儿,楚夫人又趁机问起明芳的情况,莲蓉笑道:“爷方才交待奴婢,说请保和堂的大夫下午再来瞧瞧。” 楚夫人早上去瞧过明芳,一脸疼惜地道:“可怜见的,虽气色好些了,却瘦成那样,难为她小小年纪……我倒忘了问你们,你们怎么就急着赶路?” 四太太顿了顿方笑道:“倒也不为别的,贤哥后年要过春闱,求了孔先生的引荐信,要在二月初去挂名。我就想着去京都看看,带着她们姊妹也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人,长些见识。你也晓得,我在淮安、苏州,总共来往也没多少人。” 这话也暗示她去京都,还为儿女们的婚事。后宅女眷的交际圈子,和外宅男人紧密相连。就好比楚夫人自己,丈夫在世时,她经常出门走动,应酬女眷也多。丈夫去世后,她守寡不便出门是其一,那些本来有走动的也渐渐不怎么来往。而四太太的丈夫四老爷,身无一官半职,又不擅长庶务。四太太在淮安、苏州基本没什么亲戚,能来往的都是陈家本族人。 楚夫人不由得看了一眼脸上始终挂着笑,安安静静听她们说话的明菲和明玉。明菲是已定了亲事,明玉却还没有,又想到之前她们不小心撞见儿子时,儿子的目光单单就留在了明玉一人身上。 她心不由一动,笑眯眯地着头朝四太太道:“是该带她们出去走动走动,不然别人也不知道你养了这么好的女儿。” 中午仍旧在楚夫人的正屋吃了丰盛的午饭,坐着吃了一盏茶,就有门上的丫头进来说,保和堂的大夫到了。四太太便让香莲去传话,让蔡姨娘准备准备,没过多久,那大夫便诊过脉相。 养了一天,明芳的病情已经明显好转,大夫在原来的药方子上酌情减量,仍旧吩咐每天按时服用,饮食要以清淡为主,不宜吃得过饱等。 明芳气色好了,蔡姨娘还是很担心的样子,要明芳卧床静养,四太太也没说什么。明芳的身子是真正弱的一个,这直沽临海,比淮安的冬天更冷,就怕没有好利索,回头赶路再病了年也不好过。 下午,楚二夫人带着小黄氏、楚凤怡过来陪四太太和楚夫人说话,她们前脚进来,阮氏和吴氏后脚就来了。楚凤怡却忽然改了态度,见了礼就主动过来与明菲、明玉说话。问她们淮安有什么好玩的,又说直沽有什么好玩的,特意提到了直沽的盘山,笑道:“……哪里有个庙宇很灵验,建在半山腰上,站在那上面,几乎能看清直沽的全貌。可惜离家我们家比较远,我也只去过了一次。再想去,我娘总是怕又出什么意外,哥哥们又不愿意陪着我去。要不是现在天气冷,说不定你们也能去看看。” 一副十分向往的样子,明菲见她特意咬重“意外”,又很期盼她们问的样子,便故作惊讶地道:“出门上香还愿,家里那么多人跟着,能出什么意外?” 楚凤怡不好意地道:“是我贪玩,见后山野花开得好,便冒冒然然去看,结果不小心迷路了,还崴了脚……” 因为这事儿楚二夫人把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包括奶娘卖的卖,打发的打发,全部都换了。那些人当中也有她喜欢的,她生气闹了一场希望留下两个,一向疼爱她的楚二夫人,却死活不同意。虽然惋惜,但也有因祸得福的好处。 楚凤怡的脸微微红了红,大概自己也觉得臊,将视线移向长辈们。过了片刻,就恢复自然笑着回头朝明菲、明玉道:“她们长辈的说话,也没咱们爱听的,不如去看看哪位生病的姐姐?” 说罢也不等明菲和明玉答应,就过去和楚二夫人说了。她们三个并肩出来,在明芳屋里也不过小坐一会子,楚凤怡就提到想看看她们从淮安带来的东西。硬拉着她们先去了明菲的屋里,因为小住,拿出来的也只有日常用到的,楚凤怡分明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却故意把妆奁子的几件首饰拿出来,一个个的仔细端详。 明菲见了,便大方地道:“妹妹若是有喜欢的,不如选两件。” “这怎么好意思?姐姐们来是客,我都没什么送的。”嘴里这样说,却当真认认真真地选起来,足足选了一盏茶的功夫,捡了一对精致小巧的耳环。把她耳朵上戴的那对海棠样式的耳钉取下来,笑着道,“我就拿这个和姐姐换可好?” “妹妹太客气了,我那对耳环可没妹妹的这个好,妹妹拿去就是了。” 楚凤怡撇撇嘴,依依不舍地把选好的耳环放下,明菲就道:“罢了,妹妹既然喜欢,我也恭敬不如从命。” 楚凤怡这才欢欢喜喜地叫身边的丫头替她换下又戴上,还对着镜子照了照,一副越看越满意的样子。接着又去了明玉的暂住的屋子,倒没选什么东西,看见放在**绣了一半的手帕,因爱那上面的花样子,恳求明玉帮她描几幅。 明玉的箱笼里有现成的花样子,因怕路上受了潮坏了,便放在随身携带了那个箱笼里。楚凤怡开了口,今儿又主动和她说话,也不当好拒绝,因此让落英、落翘把那些花样子找出来,让楚凤怡自己选喜欢的。总比让楚家预备文房四宝、颜料等省事。 女红是她们女孩儿必须学的,明玉不擅长画其他,但花样子却描的活灵活现,颜色也搭配的好看。楚凤怡又足足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从中选了四福。作为回礼,她叫身边的丫头去取了四张极好的素色真丝手帕。 等她们回到楚夫人的正屋,里面已欢声笑语一片。不知说了什么话,楚二夫人见明菲和明玉进来,就招收叫她们过去,一手拉一个笑着朝四太太道:“可惜我没儿子,这么标致的姑娘,做不了我的儿媳妇。不过我们嫂子却有福气,我们四爷虽无功名在身,也不擅长别的。看起来五大三粗,料理家务却十个人也不及他一个,若是四婶婶不嫌弃,把你的一位女儿许配给我们四爷可好?这么标致的姑娘,他若是还瞧不上,我们就真正没话说了!” 说得明菲和明玉都闹了个大红脸,好在她用了玩笑话的语气,不像是真正说亲,只是拿她们取笑似的。 四太太也不恼,半真半假地笑道:“果然能和老姐儿做了亲家,倒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 楚二夫人似乎等得就是四太太这句话,看了看明菲和明玉,便将目光单留在明玉身上:“那一个是订了亲事的,果然要做亲家,合适的可只有这一个。这一个模样也这样标志,就怕四婶婶舍不得呢!” 四太太笑着摇了摇头,阮氏立即站出来笑道:“二婶婶也是,但凡见了别人家的姑娘,就要给四叔说亲事,看她们脸红的,可别把两位娇滴滴的妹妹吓着了。” 忙将她们从楚二夫人身边拉过去,笑着道:“你们可别当真,就不好意在这里住下去了。” 说罢眼梢瞥了楚夫人一眼,见楚夫人眼底闪过失望,就含笑看了楚二夫人一眼,那笑却叫人觉得带着几分胜利的意味。明菲和明玉立即察觉到,这屋里的气氛看似热闹,却有张弓欲发的感觉。 楚二夫人被阮氏抢了话,故意板着脸,装着不高兴嗔怪地瞪着阮氏:“你也是大户人家出身,长辈的说话,你也不守着晚辈的规矩。” 阮氏忙丢开明菲和明玉,过去对着楚二夫人作揖纳福,又扭头看了明菲和明玉一眼,笑道:“是我的不是,怕两位妹妹恼了,就忘了规矩。二婶婶是长辈,我婆婆又不在跟前,我若做错了什么,说错什么,婶婶若是不教导教导我,我还能指望谁去?” 这伶牙俐齿的,果然是会说话的。但也成功把刚才楚二夫人说得话带了过去,又把楚二夫人捧了一把。楚二夫人若是再提,就有抓着不放的意思,失了长辈的风度。 明菲和明玉不由得看了阮氏一眼,小黄氏大概觉得婆婆败了下风,掩嘴笑道:“大嫂就是疼爱妹妹,自家的,别人家的都疼,疼起来的时候就把别的都忘了。” 这话四太太母女三人听着倒没什么,阮氏的神色却变得有些不太自然,楚二夫人就赞赏地看了小黄氏一眼,小黄氏笑眯眯地看着阮氏。 阮氏笑道:“做姐姐、嫂子的,那个不疼爱妹妹?你叫我一声嫂子,我何曾不疼你来者?这会子我怕陈家两位妹妹恼了,才说了两句,你就吃味!” 说罢掩嘴笑起来,小黄氏以假作真,摆出一副吃醋的模样道:“大嫂见了陈家两位妹妹,可不是眼里没我了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楚二夫人提到的那话就真的再也不知道从何处提了。明玉暗暗地松了口气,好在时辰不早了,楚二夫人率先告辞,带着楚凤怡和小黄氏先走,阮氏跟着便领着一直在她身边充当丫头的吴氏走了。 到了外头,阮氏忍不住回头盯着半掩的帘子冷笑一声。 小黄氏扶着楚二夫人,见楚二夫人脸上还带着笑,便也笑道:“她以为凭她就能拿捏住人家,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样的能耐。就连大伯母都收手了,她还不死心。今儿这样一提,果然他们双方有这个意思,堂伯母自是会感激娘,娘有什么事在堂伯母跟前也好说话。” 楚二夫人看了小黄氏一眼,叹道:“我也是瞧着小四可怜,真哥像他这个岁数时,孩子都启蒙了。要管他的事,又不诚了心地给人家寻亲事,如今小四愈发大了,也愈发稳重更难拿捏,她们还当他是当初那个莽撞无知的小子。” 说着冷笑一声道:“她也真想得出来,在娘家时做姐妹,嫁了人还要做妯娌,真当小四不知道她那儿心思。” 说到这事儿,小黄氏就笑起来,想起当初阮氏替楚云飞说亲事,还专门把妹妹从娘家接来,结果才住了两天,就哭着回去了。也不知楚云飞用了什么法子,回去后不久,阮家就匆匆忙把那个女儿嫁了。 后来阮氏的母亲,还巴巴赶来说了阮氏一顿。倒是也消停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怂恿楚大夫人把什么表妹说给楚云飞。她把那位表妹形容的天上有地上无,结果见了面才知道,模样虽过得去,却有些痴痴傻傻。 果然说成了,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不知怎么说大房刻薄呢!幸亏楚大夫人还没这样糊涂,就此不许阮氏再多事。 楚二夫人道:“你小人家明白什么?大嫂和大伯不管,对他们就没半儿好处?” 小黄氏一时没明白楚二夫人话里意思,蹙着眉头道:“这怎么说的?论理是自己人才好,难道由着四叔就这么拖下去?” 楚二夫人冷笑道:“大嫂和大伯哪里是不管?而是小四不领情,既然不领情就是终身不娶,也没人说他们的不是。堂嫂子深居简出,小四一个男儿家,难道要他自己去提亲不成?家里又不是没有长辈为他做主,他这样去别人会如何想?逾越了长辈,谁家敢把女儿许配给他?” 小黄氏这才恍然大悟,四爷不娶,就算不得成家立室,原来阮氏和婆婆不过唱了一出双簧,唱给外人看罢了,“既然这样,娘今儿怎么突然提到这话?倘或大伯母和大伯得知了,会不会怪娘多事?” 楚二夫人想到明玉那标志的模样,又文文静静的什么话都不多说,想来她在家也是如此。因此笑道:“陈家那位叫明菲是陈家四太太肚皮里出来的,那位生病的,身边还有个蔡姨娘周全照料。这个叫明玉的,听说生母早就没了的……” 小黄氏一下子就想到了三弟妹吴氏,楚家三爷是大房庶出,娶得吴氏也是庶出。初初看着还是有主见的,这才过门没几年,就把自己的嫁妆都赔了进去。她自己在娘家也有庶妹,见了嫡母和她就像猫见了老鼠,大气不敢出一口,嫡母咳嗽一声,她就吓得腿软,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同样都是庶出,难道谁比谁还能强了去,小黄氏一脸敬服地道:“还是娘想的周全,四叔好歹是堂伯母肚子里出来的,娶个庶出,大伯母和大伯父若是还要阻拦,那就真说不过去。不阻拦,自己的儿子娶了济南望族阮家的嫡长女,四叔却只能娶个庶出,总之怎么做都是错。” 楚二夫人微微笑着,一直没说话的楚凤怡忍不住道:“但若是堂伯母不答应呢?” 楚二夫人语气笃定:“不答应,难道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耽搁下去?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好。” 楚凤怡喜形于色,笑道:“那娘可要好好帮着帮着说和说和。” 楚二夫人本来还带着笑,听了楚凤怡这话,当即板着训斥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事你最好从今儿打住!如今岁数也不小了,也该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能有!” 楚凤怡委屈地垂下头,眼眶儿当即就红了。小黄氏忙安慰了楚凤怡几句,说着话已到了楚二夫人的正屋。 天色很快暗下来,用过晚饭,明菲和明玉先回到屋里,楚夫人和四太太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到暂住的屋子。 顾妈妈亲自倒了茶来,迟疑了片刻,不解地问:“太太今儿怎么没应?” 四太太揉着发胀的额头,顾妈妈忙将茶杯放下,走过去帮她揉。就听到四太太道:“云飞那孩子虽年纪大了儿,到底是老姐儿亲生儿子,可十三却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当时也在场,她把实话都与我说了,别的我倒不担心,十三性子稳住,也是个明白人。可十三出事时,云飞那孩子恰好就在淮安。那事儿闹得那样大,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告诉她,况且,这事儿还要云飞那孩子自己拿个主意才好。” 顾妈妈也觉得有理,道:“若是楚四爷自个儿答应了,他又知道那事儿,也就不担心日后因为这事夫妻两生了嫌忌。” 四太太叹了一声,头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十三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她能挺过来已十分不易,可到底是女儿身,挺得过来一时,一辈子那样长,能不能挺过去就不得而知了。” 顾妈妈亦是一脸的怜悯的神情,叹了声,却被窗外那呼啸的风掩饰了过去。 楚云飞身披玄色狐尾大氅,迎着清冷刺骨的夜风大步流星朝仍旧灯火通明的正屋走来。门上只有莲蓉一个大丫头,见他到了,忙将帘子撩起来。 屋里只有楚夫人一人独坐在铺了虎皮毯子的软榻上,手里捧着青瓷官窑茶碗,见儿子进来,才收起若有所思的神情。叫楚云飞在身边坐了,就笑问:“你觉得陈家的姑娘怎么样?” 楚云飞愣了愣,眼前浮现那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不觉倒把脸红了,只是他本来生的黑,又在灯下,楚夫人也看不清楚。自个儿却不由得把头低了下去,楚夫人已多年不曾见儿子这么个模样,忍不住笑道:“我今儿瞧着你盯着人家十三娘明玉看,我也喜欢那个文文静静的孩子,可惜是个庶出……” 她故意把语调拖了一拖,楚云飞当即道:“庶出也是姑娘,母亲怎么反倒挑起这些?” “当初你大伯母给你说亲事,是你连人家嫡出姑娘都瞧不上。” 楚云飞才反应过来,是母亲打趣他,又暗嘲自个儿竟然失了平日的稳重,不觉也笑了一笑,反问道:“母亲不是也瞧不上么?虽然是庶出,儿子去淮安陈家,倒知道陈家的女孩儿都一样的教养,就是生母有差别罢了。原是母亲说得,宁缺毋滥,关键是能和咱们一条心……” 楚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许,多了几分慎重:“我也是这么个想法,不求别的,只要能与一心一意过日子就好。可今儿我正式与你顾婶婶说,她却含糊地带了过去。” 说到最后,眼底已有几分不确定,楚云飞自然很快就想明白了缘故,可那话也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告诉母亲,迟疑片刻,笑道:“母亲可是忘了,苏州那边的规矩,是要请媒人在中间传话。” 楚夫人好笑地盯着儿子,道:“难道只有苏州南京那些地方需要媒人,其他地方就不需要不成?” 虽是打趣儿子,笑容却很快就淡了下去,多了几分无奈:“这个媒人也不知道请谁?你二婶婶今儿提到这话,若是请她,以她的性子她自是不会应下,我这里又没有别的人可托付。想来想去,倒不如请你顾伯母保个媒。即便如此,也要在你顾婶婶那里讨个准信儿才好。” …… 隔天一早,明玉和明菲去四太太屋里请安,陈明贤正和四太太说话,她们进来,两人就把话头打住了。四太太嘱托陈明贤:“你既然进来了,一会子随着我们一起去给楚伯母请个安问个好。” 陈明贤头答应,四太太去里间整理妆容。明菲就抓着陈明贤低声问:“六哥怎么一早就进来了?和太太说什么话呢?怎么见我们来了就不说了?” 明玉也有些好奇,显然说了许久的话,不过一般情况下,四太太和陈明贤说话也不会特特地要避开她们。陈明贤含笑看了明玉一眼,道:“没什么,昨儿听楚兄说,咱们从苏州雇来的那些镖头,因要急着回家过年,昨儿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太太晓得不晓得。再者,咱们在别人家住着,礼数总要到,我也正好进来给楚伯母请个安。” 明菲想到昨儿楚二夫人那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知道陈明贤现在和楚云飞住在一处,一时好奇心大起,就问起楚云飞来。 陈明贤却故意把脸板着,提醒明菲不该打听外男。明菲那里怕他,软硬兼施,陈明贤还没说,四太太已从里间出来,正好明芳和蔡姨娘也来给四太太请安。 明芳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可因为在**躺了两天,加上饮食清淡又抑制着不能吃饱,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不过比初到直沽那日好了许多。 四太太便让明芳也跟着去见见楚夫人,蔡姨娘跟着一起去,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楚夫人笑道:“虽然好些了,到底还是要听大夫的话,多将养几日才好。年纪这样小,万一没将养好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蔡姨娘惭愧不安地道:“只是给府上添了麻烦。” 客气一阵,留了明芳同她们一道吃早饭。蔡姨娘也算是客,不可能让她留下来伺候,陈明贤出去后,她也跟着退出去了。 刚吃了早饭没多久,楚二夫人她们就来了。今儿楚凤怡特特把针线拿过来,说是要讨教明玉和明菲,便去了明菲的屋里。下午又过来,仍旧是做针线,只是并不见宇文氏,隔天才晓得,宇文氏偶感风寒。 明菲三姊妹便约着楚凤怡去探了一回病,顺道去楚凤怡的闺房待了半日,两三天相处下来,除了一日三餐和睡觉,几乎形影不离。就连楚二夫人也笑道:“说不得她们上辈子就是姊妹,眼下才能这样亲亲热热。” 楚凤怡语态娇憨又天真:“我倒是希望陈家的姐姐能长久地做我的姐姐呢!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儿,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怪闷的。可做姐姐又不可能,倒是可以做我嫂子!” 她说这话时,楚夫人就笑眯眯满意地看着明玉。明玉就是再怎么努力去忽视,装作不知道四太太和楚夫人这两天说了什么话,在楚夫人这样的目光下,楚凤怡天真的话语中,也悄悄红了脸。同样的,那些负面的心思也一经朝她倒了过来。 既不能辜负了四太太的一片苦心,可她声誉有损的事儿,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而这事儿,她不知道四太太有没有与楚夫人说。如果说了,难道楚夫人凭着四太太口头上的话就完全信了么? 当初在淮安,大太太即便是有事儿要请三太太帮忙,她若是没被明珍和王志远那样算计而坏了声誉,大太太未必就不答应。说来说去,其实就怕沾了她身上的晦气。 而楚夫人和四太太还是故友,如果因她而结了仇,她岂不是罪过更大?她不能不嫁人,非要嫁人,她情愿嫁给和四太太没有什么交情的。 两重心思折磨着她,本该这种时候有几分女孩儿娇怯,她看上却愈发的淡定自如,到了楚夫人眼里,便全成了持重、大方、不做作扭捏等等优,很像当年的四太太。 她能看出来楚夫人喜欢她,身边的人自然也能看出来。一个个的都替明玉高兴,特别是周嬷嬷,不知从那儿得来的消息,笑得合不拢嘴朝明玉道:“听说楚夫人打算请姨太太做媒人,奴婢琢磨着,如果请姨太太,这两地奔波到底不好,只怕楚夫人也要搬去京都的!” 屋里的丫头们听了,高兴的差儿没跳起来,明玉却笑不出来。周嬷嬷见她这样,坐下来细细和明玉说话:“咱们太太素来疼你和十小姐一样,自是不会亏待你,楚家的情况是有些理不清。楚四爷不像咱们六爷,已是举子身份,但也是个秀才。他就是年纪大了儿,我冷眼瞧着,他不是那等毫无作为的。他家里这些人,明里暗里诋毁他,终究只是诋毁罢了。再说,奴婢还听说了。楚夫人问过楚四爷的意思,是楚四爷了头答应的!” 在楚家这些日子,明玉也看得出来,楚二夫人看似一直在替楚云飞说好话,可那些好话诋毁的意思却更多。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亲事才被耽搁下来。而楚夫人深居简出,束手无策,又或者还有别的缘故…… 明玉打住心思,在周嬷嬷面前也不愿掩饰什么,遂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周嬷嬷听了也沉下脸来,她之前就忧着明玉的婚事,之后发生了那些事,她更忧心。毕竟是不愉快的事,离开淮安就自动选择将那些事忘去。她以为明玉也和她一样,现在明玉这么冷静地对她说,她只觉鼻子一酸,眼泪恨意一起涌上来! 落英、落翘见周嬷嬷哭了,眼眶儿一红也哭起来,还是香桃劝着道:“你们这样哭,一会子叫别人看见可怎么说呢?这也罢了,十三小姐好容易离开淮安,为的就是避开那些……” 正说着,只见顾妈妈进来,她们三个才忙把眼泪擦了。明玉起身让座,顾妈妈好笑地看着周嬷嬷的红眼睛,道:“咱们十三小姐要嫁,也不是明儿的事儿,怎么这会子就哭起来?方才太太还和我说,您若是愿意,就跟着十三小姐,若是不愿意,太太给您养老,快别伤心了!” 周嬷嬷面前扯出一抹笑来,告了罪下去了。 “妈妈这会子来可是有事儿吩咐?”明玉从香桃手里接了茶碗,送到顾妈妈手里时,问道。 顾妈妈忙起身恭敬地接了,连说几个“不敢”,才笑道:“太太和六爷商议了,十五小姐的病情好转,过两天就动身。奴婢这会子来还有一事,太太叫你过去,有话和你说。” 明玉愣了愣,顾妈妈充满深意的目光又让她似是明白,又不确定。但四太太找她,不管什么事儿,她也不能怠慢。没有多想,便换了衣裳去四太太屋里。 四太太换了家常服歪在暖榻上,左边放着个填漆矮几,矮几上的茶碗冒着热气。明玉从屋子外头瞧了一眼,门口守着的香莲就低声催她:“快进去吧!” 明玉走到跟前,见了个礼,四太太抬起头朝她露出个笑来,示意明玉坐到她身边去。却并不急着说话,屋里的人都被四太太支推出去,只闻屋外寒风瑟瑟,屋里炉火兹兹。明玉心中反而升起几分不安和局促,正当这不安和局促逐渐加深扩大时,四太太才开口说话:“几个月前,恰好你出事的第二日,云飞那孩子受了姨太太的嘱托,给我送信来!” 明玉怔了怔,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四太太这样说,只有一个意思——楚云飞当时就在淮安,那么他必然知道! 她惊愕地微微张着嘴。 “这门亲事我原也犹豫不决,可反过来想,他既知道又自己了头,以后就不会因这事儿生嫌忌,与你来说,自然不必日日把这事悬在心头。” 四太太说完,看了明玉一眼,端起茶杯吃起来。明玉想立刻平静下来都不可能,他知道,他既然知道还头,难道他一儿都不介意? 女孩儿的清誉,几乎关乎女孩儿的性命。可这些,不都是男人加上来的么?女人依附男人而活,真正在意的,归根结底不是女子,是男人。 就算楚二夫人或者没见面的楚大夫人不会真心实意地给楚云飞寻个好妻子,可也比她强。明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四太太仿佛又等着她发问,她咬了咬嘴唇问道:“他……相信我是清白的么?” 四太太微微笑着头,楚云飞虽不是当面对四太太说的,却是让陈明贤代为传话,他说明玉——不傻不笨。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再清楚不过。不傻不笨自然不会自寻死路。 明玉的心有些乱,明明还有问题在脑海里闪来闪去,她却始终抓不住。只能垂着头,慢慢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后才想到最要紧的那个问题:“楚夫人晓得不晓得?” 楚云飞相信她,那楚夫人是不是也相信她? 四太太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仿佛也拿不定主意:“我也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想听听你的看法。” 那就是说楚夫人还不知道,而楚云飞也没告诉她,所以她现在才表现的对自己十分满意。倘或知道,还会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明玉盯着自己的手,隔了半晌才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熠熠,语气坚定铿锵:“太太还是实话告诉楚夫人吧。女儿不想因女儿自己,坏了太太难得拾回的情分!” 052:两人相争 四太太眼底闪过一抹惊愕,紧接着目光就柔和下来,微微笑着看着明玉。舒骺豞匫 第二天上午就开始收拾细软,虽然东西不多,但几个丫头的动作都很缓慢。楚二夫人特意在这天中午设了席面,请她们去吃了午饭。 下午楚夫人和四太太又说了半日功夫的话。明玉不晓得四太太有没有告诉楚夫人实情,但楚夫人给她们三姊妹都备了相同的十分丰厚的礼,还拉着她们说了许久的话,很舍不得离开的样子。 离开楚家的那天早上,楚凤怡也一副依依不舍地样子拉着明玉道:“你什么时候才来我们家?我真希望你不要走,走了又没人陪我说话做针线了……” 一旁笑吟吟的阮氏暗暗咬了咬牙,笑着过来拉开楚凤怡:“别耽搁了他们上路的时辰!” 楚凤怡终于松开了手,但阮氏的话听着却不怎么顺耳,明玉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接下来只能走陆路,越往京都越冷,且今冬的第一场雪也快来临了,走水路更冷不说,也怕水面结了冰不利于船只前行。 马车是楚云飞叫人准备的,十分宽敞,摆了两尺宽的条凳,条凳上铺着厚实暖和的垫子,中间还能放下一个几子,几子上放着用木架稳固的火盆,火盆上罩着镂空盖子,即便马车颠簸,炭火也不会溢出来,且马车里面也很暖和。 这样的马车有三辆,明玉和明菲占了一辆,四太太占了一辆,蔡姨娘和明芳占了一辆,其他人乘坐的马车也十分宽敞,只是少了这取暖的火盆。但多人挤在一处,也不会觉得冷。 冬阳晃出来时,马车才缓缓开动。明菲撩起帘子回头张望,见楚凤怡还心事重重地站在石阶上,不免觉得好笑。 “到底是年纪小,什么都放在脸上。” 楚凤怡起初说在盘山迷路最后家里人找到了她,后来她自己又提这事,才说了实情,楚二夫人派了家里人去寻,楚云飞也在其中,恰好徐之谦来直沽接货,就暂住在楚家,见一家人都十分着急,他不好独坐着也随着去寻。眼看天色暗了,大伙只好分头行动,好巧不巧,楚凤怡就是被徐之谦找到的。 明玉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来,明菲知她心里在意什么,倒有些暗悔不该提到这话。因此笑道:“这马车暖和,就是把帘子撩起来也不觉得冷。正好让咱们瞧瞧沿途的风景。” 明玉不忍拒绝明菲的好意,也学着她撩起帘子朝外面瞧。直沽的街市很热闹,今儿又难得是个晴天,街上行人更胜往日。不过他们为了赶路,选了僻静的捷径,一盏茶的功夫就出了城。 城外虽没城里热闹,但光秃秃的树木在冬阳下巍峨耸立,荒芜的田地蒙着一层在阳光下闪着细光的霜露。直沽又地势平顺,她们的马车在官道上行驶,能看到远处烟雾缭绕的小村庄。与当初走水路不同,明菲看的颇有兴致。 要在天黑前到落脚的地方,因此中午也不过略作停留,吃了一些干粮。因楚家头一天就派了人先行打,即便赶到落脚的小镇天已黑尽,她们到了,住处是现成的,热水热饭样样俱全。 隔天一早再度启程,明菲和明玉对外面的景致都失去了兴趣,便拿了随身携带的书看。可惜马车到底有些颠簸,这样的情况下看书对眼睛不好。明菲看了一页就没兴致了,对面的明玉却还捧着书津津有味的样子,她复又把书拿了起来。 其实明玉也看不进去,就好比昨天,她看着外头的风景,脑袋里却想着别的事儿。楚云飞就在前面,这一行七八辆马车,前面是他和陈明贤,后面是陈家的管事,以及楚云飞在直沽雇佣的几个镖头。 四太太的话,周嬷嬷的话,还有她自己的心思,仿佛一团乱麻,想要挥去又挥之不去。 “阿玉,咱们说话吧!”明菲合上书,目光中带着几丝担忧,却故作轻松地道。 说说话,总比安安静静的好,明玉也合上书,“咱们到了京都首先要去见姨妈,我还没见过姨妈,姐姐和我说说姨妈吧。” 明菲笑着头,接下来的两天,便把姨太太家里她所知道的都告诉的明玉。姨太太比四太太年长十来岁,如今已经是五十来岁的人了,一共生养了三个孩子,两子一女,长子如今已是庶吉士,幼子夭折,女儿早已嫁人。另外还有一个庶子,一个庶女,都已成婚。 明玉也是听明菲说才晓得,当初姨太太出嫁比较晚,大体的情况和明珍相似。也是家里长辈过世,孙子辈的也跟着守了三年孝期。不过当时两家一拍即合,姨太太想着妹妹年幼,母亲卧病在床,父亲年事已高,因此不急着嫁人。潘大人的母亲,现如今潘家的太老夫人,想着自己长子成婚,不想办得太过简单。 所以姨太太嫁人时,已十*岁了。潘家太老夫人十分开明,她婚后也经常回娘家照应家里,明菲见明玉惊讶,笑道:“等你见了潘家太老夫人你就知道,那真个是和蔼的老太太,不过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上次我来的时候,她给了两次表礼,给第三次的时候,我没好意思收下。” 明玉忍俊不禁,脑海里浮现一个笑容慈爱的老太太形象。明菲见明玉笑容轻松,又捡了许多好笑的事儿说。 到了第五天,终于在天黑城门关闭前抵达了京都。出来迎接他们是李佑和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老两口见了四太太立时热泪盈眶,忙互相搀扶着上前行礼,四太太重回故里,也不禁红了眼眶儿,扶着他们老两口,哽咽道:“辛苦你们了!” 老两口连说不敢,又举着袖子拭泪,彼此寒暄几句,就在前面领路进入内宅,一边走一边道:“宅子已提前打扫出来,姨太太派了两位老大姐,带着十来个人,把太太、哥儿、姐儿们要住的屋子都收拾出来。前儿才回去,昨儿姨太太又打发人来嘱托老奴,太太到了就给她个信儿……”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推,等到了内宅,他也说的差不多,便趁机退了出去,留下老伴儿在里面服侍。花姨娘早已叫身边的丫头把热水、热茶备好,恭恭敬敬立在下面等四太太吩咐。 四太太看了看明菲三姊妹,个个都神情疲倦,便吩咐她们下去歇着:“明儿随我去见见你们的姨妈。” 这座宅子不大,三进两出,外面一出住了府里的下人,里面一出是爷们会客的正厅。四太太的正屋在中间,后面地势较宽,因此每一进都分成了两个院落。怎么分配四太太早已吩咐下来,明玉她们随着带路的王妈妈到了各自的屋里。 明玉见大家都很疲倦,叫了香桃吩咐她:“东西明儿再收拾,今晚没事大家都早儿歇着吧。” 姨太太派了人来,又有李佑带着人提前赶来,连下人们的屋子也都收拾出来了。只是姑娘们的房间,外人不便轻易挪动。香桃领着落英、落翘把明玉的卧房收拾好,又打了热水服侍明玉洗了脸。 这天晚上,大家都早早地吃了饭睡了。隔天早上去四太太屋里请安,才见到四老爷。四老爷神清气爽,四太太脸色平静,下面跪着个十*岁生的花容月貌没见过的姑娘,神色惶恐而不安。 顾妈妈守在门口,见她们来了忙将她们请去了隔壁耳房中。这样的场景,明菲和明玉不是没见过,不由得都将目光移向了同样来请安的花姨娘和蔡姨娘。 蔡姨娘年纪大了,生了明芳就再没争宠的心,她脸色很镇静。花姨娘还没三十岁,不过失宠多年,这一次好容易单独和四老爷在一起,手腕上就多了一对赤金手镯,没有生的一子半女,这会子轻轻咬着嘴唇。 父亲的事,作为女儿没有过问的权利,明菲蹙着眉头,就看见顾妈妈进来请花姨娘过去。 “这宅子本来就不大,就让她和花姨娘先住在一处吧。府里人手不够,等过了年找牙婆子买了丫头再安排。花姨娘屋里有两个,先拨一个过去使唤。” 四太太放下茶杯,询问四老爷的意见:“老爷看这样安排好不好?” 四老爷无话可说,丢下一句:“我今儿还要拜会故友,先出门了。” 也不管那还跪在地上的人,大步流星出去了。四太太让花姨娘将地上的姑娘扶起来,让她们下去。见她们走远了,顾妈妈的脸色才冷下来,“奴婢去把李佑叫来,问问怎么回事。” 四太太摇摇头:“罢了,我已明说了,她出身不清不白的,除非生了孩子才抬姨娘。” 顾妈妈见四太太神色平静,心里那口气却愈演愈烈。转念一想花姨娘也不是个省事的,只要稍稍提一二,也用不着四太太操心,心里那口气才稍稍顺了一些。再说,四老爷的妾侍虽多,可已经有十来年不曾有妾侍怀上孩子,倒也不是四太太使了什么手段才这样。 早饭后,就有门上的人进来禀报,姨太太打发了马车过来接。四太太换了衣裳,备了礼,带着明菲三姊妹就出门。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停下。外面便是一阵热闹的脚步声,四太太下了马车,三五个体面的婆子迎上见礼,“……昨儿晚上得知太太到了,我们太太高兴的一夜不曾好睡……”一边寒暄,一边进了内宅。 潘家原是京城人士,宅子比较宽,即便是走了捷径,也走了许久才到了姨太太的正屋。 门上立着丫头们见她们来了,一个个争着打帘子,就瞧见一位二十三四,衣饰打扮十分靓丽的妇人从屋里出来,明菲低声告诉明玉和明芳:“这位就是大表嫂。” 潘大奶奶已经走四太太跟前,盈盈见了个礼,笑道:“姨妈总算到了,快请进屋吧。” 明玉、明芳随着明菲上前见礼,潘大奶奶身材高挑,梳着芙蓉归云鬓,带着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外面穿着橙色缎织掐花对襟夹层褙子,露出里面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面穿一条枚红色蝶戏花群。娥眉大眼,笑起来还有一对梨涡若隐若现,给人爽朗干练的样子,她亲切地摸了摸明菲的头,微微惊讶地笑道:“十妹妹都长这么高了!” 明菲笑道:“我虽长高了,大表嫂却一儿也没变,还是这样漂亮。” 潘大奶奶掩嘴笑道:“这嘴巴还这样甜死人不偿命!” 明菲扭头问明玉和明芳:“你们说说,我的话可说错了没有?” 两人皆头,潘大奶奶的目光也跟着落到明玉和明芳身上,顿时眼前一亮,笑着朝明菲道:“这两位妹妹可把你比下去了!” 明菲无所谓地笑了笑,明玉和明芳微微垂了眉眼,又见了个礼,叫了大表嫂。潘大奶奶拉着她们进屋。 姨太太与四太太模样上很像,这会子见了面,两人都把眼眶儿红了。屋里众人忙出言相劝,“这一次姨妈她们来,少则也要一两年才能离开京城,说不得就要长久地住下去……” 两人才慢慢试了泪,潘大奶奶立即派人去打了热水来,服侍她们净面,重新整理的妆容。明菲等姊妹这才上前一一见礼,姨太太就侧首问四太太:“十三是那个?” 四太太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姨太太笑道:“前儿有人来打听,问我十三如何。” 潘大奶奶就推着明玉站出去,笑着道:“太太瞧瞧,就是这个,模样实在标致。” 如果正如周嬷嬷说得,楚家会请姨太太做媒,姨太太这会子问起也不奇怪,但楚家即便派人来了,也不可能这样快,她们在楚家时也没听到一儿风声。何况,四太太似乎对此也很惊讶。 明玉收起心思,得体地见了个礼,姨太太端详着她,也忍不住头:“果然是个好摸样,前儿瞧着阿菲就比我们家的姑娘好,今儿瞧着这个,就更没得说了。” 又拉起明玉的手,问长问短,诸如在家做什么,读过书没有等语。明玉一一回答了,虽众人都看着她,仍旧言辞清晰,声量适中,十分大方从容。姨太太笑着暗暗了头,就让潘大奶奶带着她们姊妹见了潘三奶奶。 “……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到,她们姊妹的这会子都去上课去了,一会儿下了学,你们也好见见。” 潘家还没分家,姨太太身边已没有姑娘,那么就是潘家二房和四房的姑娘了。明玉和明芳都没见过,明菲有认得的,便问潘大奶奶:“兰妹妹也去上课了?” 潘大奶奶笑道:“她没去,不过这两日身上不好,你想找她,吃了午饭再去吧!” 正说着,就听到门外丫头喊:“二夫人、四夫人到了。” 潘二夫人四十五六的样子,中等个子,体态偏胖,笑起来眼睛便眯成一条缝儿。潘四夫人与四太太年纪相当,不过看起来比四太太还显老,很瘦,面色蜡黄,一看就知是久病之身。 又是一番相见,长辈们说话,潘大奶奶领着明菲等去了侧间,侧间早已备了茶果心,还没安顿两句,就有婆子过来寻。 明菲忙笑道:“大表嫂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潘大奶奶与那婆子说了两句,回头笑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是你哥哥进来请安,我去安排安排。” 陈明贤和楚云飞今儿是跟着她们一起来的,不过从角门进来后,他们便先去拜见今儿恰好在家的潘大人。 明菲趴在窗台下,从缝儿往外头瞧,不多时就看到一位婆子领着陈明贤、楚云飞一前一后走进来。 过了没多久,便从隔壁传来两道不同的男人声音。陈明贤模样俊朗,说话声儒雅清丽给人清风拂面的感觉。另一个声音听起来醇厚、沉稳,给人的感觉好似暮色中从远处传来的钟声。 明玉心情突然烦躁起来,端起手边的茶盏吃了一口,才把那异样的情绪压了下去。 快到午时,才见到了潘家的三位姑娘,最年长的十三四岁,是二房的嫡出闺名芸芝,最小的十岁,是四房的嫡出闺名芸秀,另一个十二岁,是二房的庶出闺名芸蕙。 明菲对她们都淡淡的,她们对明菲等人也淡淡的,见过之后便坐着吃茶,潘大奶奶和潘三奶奶忙着安排午饭的事儿,她们坐着大眼瞪小眼,等婆子进来请吃饭,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午饭后,由姨太太陪着去拜见潘家太夫人,果然如明菲所说,是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她眯着眼看了许久,朝身边的姨太太道:“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着,怎么今儿看着有三个菲丫头?” 四太太就拉着一个一个的介绍,介绍一个老太太就给一份礼,嘴里还玩笑着道:“我记性不好,没得一会子有的没有,有的又多拿了。” 结果等她露出乏意,大伙告退时,她又吩咐身边的嬷嬷:“三个孩子还没见面礼呢,快拿了给她们,没得说我这老婆子吝啬这儿东西。” 四太太忙笑着道:“老太太已经赏了她们!” 老太太蹙着眉头,还不相信:“真的都有了?别想着替我老婆子剩下这些东西,失了亲戚间的礼数,回头你们背地里还说我们呢!” 最后,她们三个把表礼拿给老太太过了目才算完事。 “……老太太就是这样,虽然爱忘事,但每天都过得快活。倒也奇怪,好事比谁都记得清楚,那些不愉快的过了就忘了。你看上次阿菲来得时候才十二三岁,眼下都要出嫁了,我瞧着模样都变了许多,她竟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四太太笑道:“就因为这样,她才越活越年轻。” 这倒是实话,潘老太太已七十多岁的人了,虽然忘性大,也有些老眼昏花,却面色红润,牙齿才脱落了小部分,笑起来的时候仍旧是一口漂亮的牙齿。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明菲就想去瞧瞧芸兰,姨太太晓得她和芸兰谈得来,便让潘三奶奶带着她们去。芸兰的祖父和潘姨父的父亲是兄弟,芸兰的母亲早逝,父亲娶了继室,尚未生的一子半女,父亲便也因病去世,继母闹着改嫁了,潘老太太就把这唯一的血脉接来身边养着。从潘家族里选了个孩子过继,才不至于芸兰嫁了,没人给父母上香祭祀。 明菲提到芸兰,四太太倒也想起那个孩子,姨太太笑道:“那孩子如今愈发懂事用功了,倒比族里其他孩子强,虽然上一次闹春名落孙山,到底年纪小,又是首次下场,后年闹春我看着无论如何都能拿下。即便火候不够,那孩子瞧着也非池中之物。” 四太太听了很惊讶,“我记得那孩子比我们贤哥还小一岁。” 姨太太头:“真正是应了那句俗语,青出于蓝胜于蓝,现在这些孩子,一个个的都不错。就像徐家那个孩子,生母没了,小小年纪就掌管了家里大半的生意,他父亲现在是愈发的什么都不管了,家里的事儿交给了小的那个,外面的就慢慢交给他了……” “这一次我们半路上还遇见了那孩子……” “我晓得,妹丈不就是跟着他一块进京的么?他回来第二天就来给我请安。隔天他那个继母就来向我打听你身边的十三……” 四太太微微蹙眉,姨太太焕然大悟:“莫非那孩子见过十三?” 当时虽然同行了一天,但男女大防,其实并没有碰面。四太太摇摇头:“并没见过,当时在船上,后来去了秦姐姐府上。我看他说话虽有些油腔滑调的,为人倒也十分懂礼。” “是啊,那孩子办事很叫人放心。他家既有这个意思,十三又没定下亲事,你不如考虑考虑?” 四太太想也没想就笑道:“十三的亲事,我心里已有了人选……” 遂将楚云飞说给姨太太听,姨太太蹙着眉头叹道:“虽然你和他母亲有交情,可他们的家情况……你去了一趟,你自然知道,云飞的叔叔婶婶,如狼似虎的。旧年我也多事想帮一把,结果反而弄得我左右不是。倒不是那孩子不好,实在是他们孤儿寡母难敌四面虎狼……知情的还好,若是不知情的,稍稍派人去打听一二,也不敢把自家的女儿嫁过去。况且,他们家不上不下的……” 楚家若说是暴发户,眼下看起来也不恰当,但论起别的,到底根基浅。 说着话到了姨太太的正屋,大丫头正在收拾屋里,见案牍上放着一封信,出来询问姨太太。姨太太才想起是上午见楚云飞时,楚云飞送来的,不觉蹙着眉头问四太太:“难道是你和楚夫人已经说好了,要请我做媒人?” 四太太笑而不语,姨太太当即拆了信,果然是楚夫人的手笔,也果然是央求她做媒的事,又笑着把信拿给四太太看。嗔怪道:“既然你们看对眼了,还找我做什么?白白叫我拿一份红包?” 四太太放下信件,看了看周围,姨太太便将屋里的人支推出去,单留了顾妈妈在屋里。四太太迟疑再三,才道:“其实,我并没有当即就应了秦姐……” 将明玉被诬陷的事儿一句一句慢慢道来,姨太太听了脸色大变:“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四太太正色道:“十三在家里住在我屋子后面,她从小就稳重踏实,倒不是我偏袒她,后来小七自己也认了……” 姨太太是过来人,那里不晓得女孩儿声誉何其重要,不觉想到明玉那粉雕玉琢的模样,虽没见过明珍,却也被气得不轻:“那孩子也忒狠毒了些,到底是堂姊妹,难道有天大的仇恨不成?” 四太太垂下眼帘,姨太太叹了一声,半晌才道:“这样说来,徐家是不能够了,虽然徐家是商户,到底是这京都富足的大户,又与宫里沾亲带故,没人敢小瞧了他家。云飞那孩子晓得此事又自己了头,倒是个有眼光的,十三这孩子真不能小瞧了去。发生了这样事儿,能挺过来就罢了,还处处为他人着想……想必她也明白,如果将实话告诉了楚夫人,这门亲事未必做得成,而若是换了别人,未必能有云飞的眼光,眼下嫁了,以后还不知会如何……” 四太太微微笑起来,笑容还没抵达眼底,就退了下去:“这就是她的好,若不是不嫁,也是由人说的,况且我身边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若是嫁了,即便日后过得不好,横竖不会影响她们姊妹……我左思右想,在楚家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所以想请姐姐帮我把话带去……” 由四太太说确实已错过了机会,应该在楚夫人有这个意思的时候,就把话说出来。只是,楚夫人屋里到底哪些是自己人,哪些不是自己人,她纵然火眼金睛短时间内也摸不清,万一走漏了风声,被别人嚷嚷出来,她带着明玉离开淮安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那孩子,已坚强的叫人心悸。 姨太太想了想,笃定地道:“既然云飞晓得,我看还是由云飞自个儿告诉他母亲才好。” 姨太太性子急,说罢就喊了门外的心腹嬷嬷进来,吩咐她去前院将楚云飞请来。 结果,不但楚云飞来了,徐之谦也跟着一道来了。 徐之谦一进门就快步上前朝姨太太和四太太见了礼,态度十分谦卑:“晚辈不请自来,伯母千万别责怪才好!” 又朝四太太作揖:“昨儿傍晚晚辈还去了码头,不曾瞧见婶婶家的船,今儿在街上远远瞧见楚哥哥,才晓得婶婶已到了。” 楚云飞等他说完了才上前见礼,不经意就瞧见那封放在四太太膝盖上的信,心里已有数。姨太太不好当即就赶了徐之谦出去,只得让丫头看座,奉了茶,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客套话。 楚云飞原本话不多,徐之谦商人本色,不管姨太太和四太太说什么,他总能说上两句。姨太太几次暗示有话要与楚云飞单独谈谈,徐之谦一派安然,看起来就是一副虽然明白,但就是要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弄得楚云飞也失了耐性,微眯着眼透出危险的光,盯着徐之谦道:“外头还有人等着你,你再不去小心他们罚你酒吃!” 徐之谦也不打算打太极了,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朝姨太太和四太太做了个揖,正色道:“伯母和婶婶要与楚哥哥说什么话晚辈心头有数,想来必定是家母前日未将话说清楚。晚辈就逾越一回,自个儿说了。晚辈长这么大真正打心眼里敬服的人不多,女流之中更是没有,然而,对令媛却折服……” 话没说完,楚云飞黑着脸,冷声打断:“贤弟酒吃多了,这会子开始说胡话了。” 徐之谦面色正常,身上也毫无酒味儿,他今天还一滴酒没沾呢! “哥哥这么急干嘛?俗话说,男未娶女未嫁,一家女好百家求,难不成就只许楚哥哥你州官放火,不许弟我百姓灯?”毫不示弱地迎上楚云飞威胁的目光。 姨太太和四太太面面相觑,更是始料未及。而告别了芸兰,由潘三奶奶带着回来明菲、明玉、明芳恰好就在院子里。 徐之谦说得急,声音也大,就是在院子里也听得一清二楚。潘三奶奶迷惑地想了想,仿佛想明白什么,回头看了看陈姨妈家的三位姑娘。明菲已订了亲事,明芳年纪小了儿,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神色淡如菊的明玉身上。 门上的丫头用力咳嗽了两声,远远地对着她们见了礼,却扬声朝屋里道:“陈十姑娘、十三姑娘、十五姑娘好!” 屋里屋外一时都没了声音,那丫头才笑吟吟走过来道:“请三奶奶带三位姑娘去别处逛逛吧,楚四爷和徐小爷在屋里。” 潘三奶奶这才把目光从明玉身上收回,忙笑道:“不如去我们姑娘上课的地方瞧瞧吧!” 明菲呆呆地了头,明芳和紫藤看了明玉一眼,也了头,明菲扯了扯明玉的袖子,朝她颇具深意却又畅快琳琳地笑了一笑。 当初在淮安,三太太一伙人是如何挤兑作践明玉的?如果叫她们晓得刚才的事,那才真正大快人心! 等她们走了,那丫头还特意进屋禀报了一声,然后看着楚云飞和徐之谦笑了一笑。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颇为不自在地红了脸。 不过徐之谦没有楚云飞黑,所以他脸红了还能看出一二来,楚云飞脸上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姨太太咳嗽了一声,叫那丫头下去,又特意吩咐:“在院子里守着就是了,别叫其他人进来,这两孩子糊涂,没得闹出去别人笑话他们不懂事。” 徐之谦红着脸强调:“晚辈不糊涂,晚辈知道晚辈在做什么。” 姨太太不觉把眉头蹙了,他才讪讪闭上了嘴,等那丫头走了,他看了楚云飞一眼,正色朝四太太道:“今年六月,晚辈去苏州收账,与楚哥哥同行。” 四太太自然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将目光移向楚云飞,楚云飞亦看了徐之谦一眼,迟疑片刻还是了头。四太太脸色沉了下来,徐之谦深怕四太太误解他有意威胁,急急道:“晚辈没别的意思,晚辈方才所言绝对皆是肺腑之言!令媛一事,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就是那一回晚辈身边跟着的人,也绝不会说出半个字来。晚辈既服她,也想……想护她!” 姨太太摇头道:“你们家还有哪些人,难保人人都和你一个心思。” 徐之谦看了楚云飞一眼,道:“楚哥哥家里也不止楚哥哥一人,说起来晚辈倒更合适,伯母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徐之谦生母早逝,继母只生养了两个女儿,生第二个女儿时难产,好容易保住大小两条命,但再生养的可能性极小。她早年进门时,徐老爷屋里已有几房姨娘,后来又添了三个庶子。那些生了儿子的姨娘,想着继室年纪小,且到底和原配头妻身份不同,个个都想把这个没有生儿子的继室压下去。 徐之谦这位继母就把徐之谦拉到同一条战线,如今徐之谦掌管徐家大半的生意,说句不恰当的大实话,他那位继母还要揣度着他的心思行事,若是嫁去他家,自然不存在婆婆给儿媳妇气受的情况。就好比他自己的亲事,徐老爷不大过问,看着是他继母做主,其实也要他了头才成。 而明玉,虽然是庶出,但陈家总体的根基还是相当不错的,明菲又定了平阳侯这门亲事。如果没有那被算计诬陷一事,四太太只要把明书带出去走一圈,说不得就能定下一门不错的亲事。这娶妻娶贤,可相貌也要过得去,方才算得上和和美美。 姨太太心思动了动,目光跟着闪了闪,不说话看着四太太。 楚云飞看着姨太太的神情,就晓得姨太太的心是偏着徐之谦一方了。而徐之谦那句“护她”仿佛突然间醒了他,当时母亲与他说,他心里一儿也并不排斥娶了她为妻,现在才明白,其实他也想——护她! 他将灼灼笃定的目光投向四太太,郑重地道:“之谦所言,正是晚辈之心!” 徐之谦气得就差没挥手送他一拳,咬牙道:“楚哥哥就不能说儿别的?” 楚云飞看也不看他,握着拳头等四太太回答,见四太太久久不语,才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屋里气氛紧绷,明菲三姊妹到底没去潘家姑娘们上课的地方,央求潘三奶奶带着她们在附近的花园里逛了一圈。潘三奶奶也觉惊奇,这样的事儿不是没见过,但到底不在她的接受范围内。再看明玉不言不语的样子,却丝毫不减她想知道结果的心,因此也就由着她们在没什么好看的花园里闲逛,等那边结束了,也好过去瞧瞧。 今儿跟着明玉出门的是落英和香桃,落英难掩兴奋,香桃则有些担忧地看着明玉。看着是好事,倘或闹出去,就不见得是好事了。姨太太明白自然不会乱嚷嚷,就怕屋里其他人乱嚷嚷。 还有潘三奶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家小姐看。 忽见瞧见潘大奶奶过来寻她们,香桃趁机低声请明菲帮着问问。明菲便上前问潘大奶奶,潘大奶奶笑道:“听说那俩位爷都是脾气倔的主儿,瞧着你们姨妈这里有好的,就争起来,具体的我也不晓得。不过这会子已被你们姨妈训了几句,撵了出去。” 说着就过来拉着明菲、明玉,喊了明芳,嗔怪潘三奶奶:“这外头冷,怎么让姑娘们在这外头站着?走,咱们去你们姨妈屋里坐坐,我那磨人的孽障也快下学了,你们正好可以见见……” 等她们到了姨太太的正房,院子里已恢复正常,那些丫头婆子看明玉,也并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香桃这才松了口气。 姨太太和四太太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人都笑吟吟了,见她们进来,姨太太盯着明菲,笑着道:“平阳侯府上方才打发婆子来问,改日咱们去平阳侯府上坐坐。” 明菲的亲事是姨太太做得保山,这屋里的人也都晓得,大家伙的目光便都落到明菲身上。明菲大大方方地笑了笑,道:“上次去拜访平阳侯府上,见他们家园子里有个温泉,温泉旁边还有两株红梅,据说每年都比别处开得早,不知眼下开没开?” 潘大奶奶打趣儿笑道:“瞧瞧,还没过门。就惦记着园子里的红梅了。” 说得众人都掩嘴笑起来,明菲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潘大奶奶才笑道:“方才平阳侯府上使人来,可不是请咱们过府赏梅的么?到了那日,你可要好生打扮了,别被梅花比了下去才好。” 一时之间,屋里只有热热闹闹的说话声,刚才的事,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潘家吃了晚饭,回去时天已黑尽,四太太神情有些疲倦,她们刚进屋,就有丫头进来禀报:“太太,楚四爷已在耳房侯了半个时辰,等着见太太呢。” 053:对比结果 楚云飞提前从潘家回来了? 四太太不经意看了明玉一眼,朝明菲和明芳道:“你们先下去歇着吧。舒骺豞匫” 两人福福身,一前一后退了出去,明玉局促地捏着手里的帕子,明白四太太留下她,是想叫她自个儿听听楚云飞如何说。她的心又乱又烦躁,楚云飞、徐之谦,同情她的意思更多吧? 她内心深处,其实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如果她想要同情,对她而言实在太容易,她连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用摆出来,知道真相的都会同情她。而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似乎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明玉深吸一口,随着香莲去了西边的屏风架后面。四太太吩咐小丫头去将楚云飞请进来,不多时便隐隐约约看到那个身影大步走了进来。她心里一紧,手不自觉地又添了两分力道捏紧手里的帕子。 四太太笑着请楚云飞坐下,楚云飞身体绷得紧紧的,看起来有些僵硬,接了顾妈妈送来的茶碗,微微了头就放在跟前的矮几上,张着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晚辈见太太只想说几句话,晚辈心里并非是同情她,是真正敬她之勇,慕她之坚!” 四太太愣了愣,屏风后面的明玉却不由得将头抬起头,其实看不清外面楚云飞的神情,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提拔的身影。 四太太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裳袖口,缓缓道:“她的事儿,还并未对你母亲说起。十三也与我提过此事,她说不想等日后你母亲晓得了,坏了我们两位长辈的情谊……” “家母那里,自然由晚辈去说,太太与家母虽多年未曾见面。想必太太也晓得家母的为人。” 四太太道:“你既也是这个意思,如何不早说?” 楚云飞反而轻松下来:“晚辈心中也知太太顾虑,虽晚辈与家母之心和太太一样,然他人之心竟未可知。晚辈不在于别人的目光,却不想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四太太满意地了头,笑道:“既然这样,你回去找了机会与你母亲说一说,婚姻大事,到底还是要长辈的头了才成。” 楚云飞长长舒了口气,提了半下午的心终于稳稳落地,那紧绷的眉眼也彻底放松下来,多了几分眉飞色舞的神采,顾妈妈瞧着都忍不住笑了。扭头看了看屏风一眼,明玉虽然坐在里面,可因那地方恰好背光,里面能模模糊糊瞧着外面,外面却一儿也瞧不见里面。 可顾妈妈的动作,还是让她垂下了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再后来楚云飞和四太太说了什么话,她也没听进去。也不知过了久,香莲叫她,她才晓得楚云飞已经离开了。 顾妈妈仿佛完全忘记了明玉,笑着和四太太道:“在楚家的时候,奴婢还留心打听过,楚四爷这个岁数房里还没一个人呢!” 四太太神情恍惚了一下,才笑道:“我晓得老姐儿的痴,老姐儿也有那个命……” 顾妈妈这才反应过来,说到了四太太的痛楚,不禁后悔不已,看到明玉走出来,忙上前见礼岔开了。 四太太就笑眯眯地看着明玉:“咱们就等他的信儿吧!” 明玉平静的心跳动起来,脸颊也有些火辣辣的,低着头了下巴。顾妈妈就笑道:“眼下太太可有得忙了,今儿平阳侯赵家得知太太来了,就送了帖子过来……” 话题在明菲的婚事上饶了几句,四太太便吩咐明玉下去。 不知何时,外面竟飘起了雪花,明玉顿住步子望了望漆黑的苍穹,那雪仿佛越下越大,扶着她的香桃仰着头笑道:“瑞雪兆丰年,这个是好兆头。” 明玉嗔怪地瞪了香桃一眼,两人到了静园,正屋灯火通明,门虚掩着,里面却时不时传来一阵哄笑声。就听到落英张杨的声音:“你们当时不在场,不晓得,潘家的那位太老夫人实在可爱有趣的紧!” 香桃也不觉想到当时见潘老太太时的场景,笑道:“那样的性子才好,小姐真该也学学。” 明玉何曾不想?初听明菲说起时,她就在想,如果她隔天起来就能将昨儿不愉快的事儿忘了就好。明玉扯了扯嘴角,既然不需要同情,又何苦去在意? 她的心情立时松懈了下来,香桃把帘子撩起,屋里几个丫头忙过来相迎,周嬷嬷笑得好像脸上开了花,又怕明玉臊了才什么也没说。 落翘便回报了今儿她们没出门的,在家把屋子都收拾了,包括明玉从淮安带来的东西,也都拿出来。明玉很疲倦,对落翘办事也放心,并没有去各处看。 未了落翘又说起一件事儿:“今儿太太、小姐们出门不久,五奶奶和五爷来了一趟。” 落英冷哼一声:“他们来做什么?难道还要看我们小姐的笑话不成?可惜没瞧见今儿在潘姨太太府上的事儿!” 香桃就怕落英提到这事儿,回来的路上还特意嘱托了她,这会子听她说起,忙看了看其他人的脸色,见大伙都一脸好奇,才松了口气,正色道:“五奶奶和五爷未必晓得七姑奶奶做的好事,到底是至亲,咱们太太到了,他们身为晚辈侄儿侄儿媳妇来请个安也是应当的。” 落英不服气地撇撇嘴,周嬷嬷晓得香桃素来稳重,暗自着头,责怪地看了落英一眼,努努嘴示意她看明玉,用眼神儿告诫她,别去揭明玉伤口上的疤。落英到底还是机灵的,也反应过来,忙过去朝明玉赔了个不是。 其实明玉真正已不怎么在意了,微笑道:“以后注意着,这样的话别浑说,没得外人笑话咱们家上下不合。” 这大户之家,人口多是非自然就多,要说真正能和和睦睦没有一儿矛盾的实在少之又少几乎没有,但对外却团结一致。陈老太太曾经说过,团结一致才坚不可摧。就算关上门来闹得头破血流,在对外的大事儿上,却一定要互相帮衬提携。 这个道理明玉以前或许不太懂,可现在她完完全全懂得了。就好比她的事儿,没有青音的背叛,就不会有青桔的死。而归根结底,没有王志远和明珍的算计…… 罢了,都过去了,她是该学着潘老太太那样把不愉快的事儿忘了。 忽然间,她觉得她的未来也没有那么惨淡。或者,这就是书里说的,失之东偶,收之桑榆。 隔天一早,楚云飞就拜别了四太太,冒着大雪离开京都。四太太开始整理内宅,已是腊月的天儿,转眼就是年节,虽然离开京都多年,除了姨太太、三老爷、赵家等,还有别的故交仍旧在京都。 四老爷是指望不上什么的,为了儿子陈明贤的前途,四太太也要备许多礼。 明玉和明菲帮着四太太收拾,头一天忙着几乎脚不沾地,屋子里是不缺多少东西了,要置办的却实在不少。淮安的下人们也不是全部都跟着来了,因此更是缺少人手。 好在,跟着来得都是办事可靠有章法的,将从淮安带来的东西理出来,姨太太府上的前儿去时便带了去,赵家的就等赏梅那日送去,而孔先生那一块儿的就由陈明贤自个儿送去。 余下就是置办年货,明菲和明玉在淮安也帮着四太太料理过,一般的都能裁度着拿个主意,不能拿主意的请教顾妈妈,或直接问四太太的意思。 一天忙下来,第二天事情就少了许多。吃了午饭,四太太便让大伙都回去歇着。 花姨娘这两日都看着四老爷才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倒也没什么事儿。蔡姨娘却有些暗暗着急,楚云飞走了,明玉的婚事到底怎么样她也打听不出来。其实去了楚家,见了楚夫人后,她反倒有些后悔。 即便如四太太所说,楚夫人孤儿寡母,是难守住财富。可瞧着楚二夫人等也只能在言语上挤兑楚云飞,可见楚夫人也不是面上瞧着那么软弱无能的人。明玉的声誉受损,楚云飞小人家的不明白大道理,可以凭着一腔热血不计较,可楚夫人就未必了…… 相对于这些,她更希望明玉早儿嫁,还要嫁的好。到了明芳这里,再差也不能差的太远,可明玉的婚事没着落,明芳的婚事也只能拖着…… 蔡姨娘越想越烦躁,忽听见紫藤从外面走来,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徐家那位小爷又来了……” 她再也安奈不住,抬头见明芳仍旧埋头坐在窗下纳鞋底,推着她道:“你也精明些吧,时常去太太屋里走走。” “白眉赤眼的,我去做什么?太太这两日也累坏了,十姐姐都不去打搅,更何况我?”明芳头也不抬地道。 蔡姨娘更着急:“就是因为太太累了,你过去替她捶捶腿,或端茶送水,不好么?” 明芳气恼地放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道:“太太何曾要我们去给她捶腿了?难道您忘了太太以前说过的话?” 蔡姨娘被明芳堵了一回,登时拉下脸来:“好似我要害你!” 说着话自己出去了,紫藤看着蔡姨娘负气的背影,低声道:“其实蔡姨娘也是为小姐好。” 明芳道:“她给我说过她的心思,可是……那日……那日你也在场,我何必要去碰一鼻子灰?” 紫藤眉间微蹙,露出几分担忧:“蔡姨娘不晓得,小姐还是告诉她吧。” 明芳迟疑片刻,摇着头道:“别说不再提了,还要告诉人,更使不得。” 徐之谦被陈明贤堵在了外院,到底没进得内宅,蔡姨娘去四太太屋里打了一晃,仍旧毫无所获。 香桃从香莲嘴里知道徐之谦又来了,心里对徐之谦反而生出几分不喜,倒是落英,觉得徐之谦很热情,很会做人。差儿就把那日在潘家的事儿说出来,幸亏香桃警觉,及时止住了她的话,把她叫去无人的屋子说了几句。 落英仍旧觉得徐之谦更好,掰着手指头数他的好处:“年少有为,虽是商户,到底也是皇商。长得也英俊,配得上咱们小姐,比楚四爷强些……” 香桃沉下脸来:“你明白什么?幸亏那日是在姨太太府上,若是在别处,他那样不稳重地闹出来,谁脸上好看?咱们十三小姐是如何出事的?若不是那姓王的隔三差五来咱们家,三太太又为了显摆,任由他进出,纵然他有那个心,也没法子闹事!” 落英虽觉得香桃说得在理,却还是不服气:“那姓王的哪里比得上徐小爷,且不说别的,姨太太对他也满嘴称赞呢!咱们在路上时,他又上下打,样样周全。” “他是不错,可总是太轻浮了些,没有楚四爷持重。太太也看准了楚四爷,那话你最好烂在肚子里,没得又坏了咱们小姐的名声!难不成你想同样的事让咱们小姐又经历一回?” 落英想想那事儿就后怕,她们在柴房关了三天三夜,根本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从柴房走出去。香桃见她露出惧怕的神情,又有些于心不忍,目光柔和下来,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其实很多道理和咱们做奴婢守着的道理是一样的,咱们伺候十三小姐,跟了十三小姐,就要忠心十三小姐,一心一意伺候十三小姐为十三小姐着想。又好比咱们六爷读书,他是一心一意读书,方有了今儿的成绩,若他不是这样,而是今儿读书明儿习武,到了后儿又说去做买卖,他能有现在的成绩么?再比如……” 这天,陈明贤和徐之谦促膝长谈,徐之谦便没怎么在陈家出现了,当晚修书一封送往直沽,将楚云飞臭骂了一顿,说他忒不地道…… 平阳侯府邀请赏梅的日期定在了腊月初八,正好是腊八节。一早就派了马车来接,四太太带着明菲、明玉、明芳出门。她们去的时候,姨太太、潘大奶奶已经到了。并没有别的人在场,看样子就是为了商议两家的婚事。 赵家虽是功勋世家,人口却算的不得多复杂,上一辈的是分了家的,如今因太老夫人康健在世共有三房人口,一房嫡系,两房是庶出。 明菲的未婚夫就是嫡系长房的嫡次子,那世子之位历来便由长子担当,长子赵承宣娶的是松江府魏家的嫡长女。次子赵承熙十四五岁便送去了府军前卫,如今受编于羽林左卫。 她们这一次来,并没有瞧见赵大奶奶魏氏,见过赵家的长辈,由赵三姑娘带着她们去园子里那温泉边上赏梅。赵三姑娘与明玉同岁,中等个子略有些偏胖,生的一张圆圆的白净的脸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很是招人疼爱的样子。 最开始她还有些拘束,总是时不时偷偷地看明玉和明菲,有几次明玉迎上她的目光,她就忙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然后又扭头朝明玉和明菲笑。只要看见她笑,也会叫人不由得发笑。 后来明菲和她说起上次一道游玩的事儿,她才放松下来,低声道:“上次瞧着菲姐姐我就自惭形愧,这一次又瞧见两位这么漂亮的姐姐妹妹,更觉得自己毫无所长了。” 一旦开了口,话就多起来,从穿衣打扮,到喜欢的美食心,很快便到了赵家的园子。赵家到如今已历经四代,这座宅子从外面看起来十分古老沧桑。里头处处瞧着倒十分簇新整洁,然而这个时节,除了那温泉边上的红梅开了,也没别的好瞧。她们走了一趟,赏了一回时间尚早,赵三姑娘带着她们去了赵家的温房。 其实明菲想去瞧瞧生病的赵大奶奶,但几次开口赵三姑娘就好像没听见一样,最后想到赵大奶奶喜欢水仙,恰好温房中培育的水仙含苞待放。明菲就提议给赵大奶奶送去,赵三姑娘这才蹙着眉头低声道:“还是别去了,大嫂子现在身上不好,万一过了病气可怎么办?” 见明菲蹙着眉头,赵三姑娘又看了看周围,丫头嬷嬷远远儿跟着,她才又道:“大嫂子现在病的厉害,从今年夏天开始就没出来走动了,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 赵家大夫人生长子时才十六岁,大概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所以吃了些亏,当时太医还说不能生养了,后来养了几年又生了次子和嫡长女赵三姑娘。长子和次子的岁数相差有儿大,所以明菲上次来的时候,赵大奶奶已嫁进赵家好几年了。 她想到那个看起来十分柔顺但很单薄的身影,恍惚记得那时候赵大奶奶才有了身孕。 “……上次大嫂子自己身边的人,从温房中搬了她喜欢的花去,不知怎么的她就犯起呕吐,把那姐姐好一顿骂,还说要找牙婆子卖了呢!最后还是我娘出面劝她,才保住了那位姐姐。我身边的嬷嬷说,叫我不要经常去她的屋里,即便要去也不要单独一个人去,更别说送什么东西了。” 明菲大惊,明玉和明芳不晓得什么,只得当做没听见。明菲想了想道:“那就依你所言,我们也不送什么,有劳妹妹带我们去看看吧。” 明玉也觉得有理,无论如何她们来了,总要去看看,何况明菲以后还要和她做妯娌。赵三姑娘想了想,勉强同意,不过特别强调:“咱们就去坐坐,问个好就行了。” 等见到赵大奶奶,明菲简直不敢相信。上次瞧着只是清瘦了些而已,这一次却完全没有人样了。空落落的枚红色袄子挂在身上,头发随意绾起,身上披着一件银色大氅,膝盖上盖着猩红色的羊毛毯子,露出那张颚骨凸显蜡黄色的脸。 然而,那一双眸子却锋利地从明玉和明芳身上扫过,明玉暗暗后悔不该来。其实赵三姑娘刚才说起赵大奶奶的情况,她就觉得有些蹊跷,现在瞧着,赵大奶奶这情况是真正不妙了。 可已经来了,还是得体地上前见了个礼。赵大奶奶看着明菲,倒是愣了愣,才笑道:“原来是陈十姑娘。” 明菲笑着头,又介绍明玉和明芳,赵大奶奶又打量了两人一番,笑着了头,让屋里的丫头看座,才有气无力地道:“我这身子愈发一日不如一日,亲戚们长辈们来了,也不能出去见一见,一会子你们去了,替我告个罪赔个不是吧。” 明菲含含糊糊地答应着,陪着说了些安慰鼓励的话。赵三姑娘一直正襟危坐,弄得明玉和明芳也格外不自在。赵大奶奶病重,能陪着起来坐一坐已非常难得,她们也不敢过多的打搅,吃了几口茶,便匆匆告辞了。 等她们回到四太太跟前,事儿好像也商议的差不多,总之明菲的亲事催的比较急,就怕赵大奶奶突然间没了,这红白喜事相冲,白事为大,吃亏的反而是明菲,不如提前办了。 下午,赵大夫人也陪着四太太去瞧了一回赵大奶奶的情形。初步定在了年后,看了吉期再决定,不是二月就是三月。 接下来四太太更为忙碌,忙着预备明菲的嫁妆,以及过年事宜。明菲和明玉等姊妹虽能帮衬一二,到底许多事还得四太太自己拿主意,特别是明菲的嫁妆,要帮忙,也只能帮着做些过年打赏用到的荷包,香袋等。 转眼已过了半个月,眼看着年关将近,直沽却还没有消息传来。明玉身边的人,从最初的期盼到现在已经开始着急。 京都距离直沽也不远,来回也差不多够时间了。就连香桃也开始有些担心,如果楚夫人计较,这门亲事做不成……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停下了手里捻线的活计,抬头看了明玉一眼。明玉正在绣荷包,蝶戏花的图案,在她的手里,那花娇艳欲滴仿佛能闻着花香,蝶儿栩栩如生似要飞出来。香桃被明玉的安然淡定感染,慢慢的也平静下来。 可她却也忍不住想到徐家,前儿徐之谦的继母徐夫人又打发人送了帖子来,说初五徐家办堂会,请四太太去逛逛。 她们从赵家回来的第二天,徐夫人亲自上门来拜访过四太太,见了十小姐、十三小姐、十五小姐。送给十三小姐的表礼,和明菲的一样,比明芳的多了一对红珊瑚手串…… 四太太不过当做新结识的人来往,徐夫人几次提到那话,都被四太太不留痕迹地挡了回去。四太太是认定了楚家,可楚家偏偏又没信儿了…… 香桃叹了口气,等吧! “十三小姐,知春堂的人来了,太太请您过去!” 香桃心头一惊,转而便按耐不住惊喜,忙隔着窗户答应了一声。知春堂是京都有名的成衣作坊,虽然京都大户大多数家里都有针线上的人,不过还是有很多贵妇千金喜欢外面那些专门做成衣的地方去做衣裳。 四太太给明菲办嫁妆,其中少不了要做四季衣裳,便是请了知春堂做的。 明玉也不由得愣了愣,心跳仿佛漏了一个节拍,被香桃推着从屋里出来。 明菲也在四太太屋里,见明玉进来,就笑道:“快让她们量一量,不过阿玉可能还要长个子,衣裳最好放两寸,没得做了以后只能压箱底了。” 四太太心情很不错,嗔怪地瞪了明菲一眼,道:“她们不比你明白些?都要嫁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一儿也不稳重。” 明菲暗暗地吐舌头,拉着明玉到了屋子中央,便有一位陌生的妇人拿着软尺朝她福福身,一抬头惊讶道:“好标致的模样!” 忙扭头朝四太太恭维道:“太太真是好福气,妾身不才,倒也见过不少姑娘,可没见过谁像太太这样,一下子就养了一对这么标致的姐妹花。” 顾妈妈假意恼了,道:“是我们潘姨太太介绍你们,才找你们的,少在这里卖乖!我们订的这些可都急着要呢,回头耽搁了工钱什么的可都没有了。” 那妇人又陪着笑说了两句,这才朝明玉道:“有劳姑娘把手抬起来……” 量完了尺寸,便拿出时兴的花样子出来,四太太让明玉和明菲自己选。明菲笑道:“我不过做两身明年开了春穿的,十三妹妹多选一些吧。” 又叫那妇人把所有的花样子都拿出来,拉着明玉在铺了四喜如意云纹羊毛毯子的暖榻上选。明玉心里却没底,直到四太太把明芳也叫来了,才选了两张,就按照在淮安时,四季衣裳每季两套。 蔡姨娘得知四太太请知春堂的给明芳做衣裳,高兴的掩也掩饰不住,说了好些恭维讨好的话。四太太不过一笑了之,道:“这里不比淮安,出门走动的时候多。” 又扭头吩咐明玉:“你的就按照四季每季八套那样选,一共三十二个花样子,若是觉得这里没有好的,也不必着急,明儿叫知春堂的再送一些来!” 一下子就做三十二套?!那知春堂的妇人也高兴起来,原还想着不过几套罢了,忙答应着:“姑娘们慢慢选吧,如果不合心意,明儿再送些过来!我们哪儿还有许多时兴的锦缎、花样子……” 明玉心头有数,明菲当初也是这样做的,她不由得看了明菲一眼,明菲趁机低声告诉她:“我也才晓得的,咱们早上离开后,楚夫人的信就到了太太手里。我没看过那信,可你也见到了,太太心情很好。” 明玉只觉脸颊有些发热,四太太的考量她心里再明白不过,楚家的情况虽然也混乱,可因为不在京都,因此她以后与明珍和王家都不会有什么交际。或者,其实她心里…… 明玉甩掉脑海里就要冒出来的思绪,专心选起花样子来。 这件事终于宽了明玉身边所有人的心,大家喜形于色,落翘还没心没肺地道:“当初咱们在直沽时,就不该把东西都拿走了,现如今又要拿去……” 被周嬷嬷瞪得声音越来越小,周嬷嬷正色而严厉地叮嘱众人道:“再不许浑说!文书聘书都没有,这话别嚷嚷出去!” 顿时大伙都把嘴巴捂住了。 是夜,北风呼啸,年节气氛随着时不时从街上隐隐约约传来的爆竹声愈发浓郁。没有祠堂祭祖,也没有姊妹凑趣论诗比画,四太太带着明菲她们围着红彤彤的炉子,吃着自个儿动手包的饺子,其乐融融守岁。 初二去了姨太太府上,姨太太虽也收到了楚夫人的信,可想来想去还是徐之谦更得她心。不过四太太认定了楚云飞,姨太太又素来晓得妹子的性子,也不好多言,回头就把话带到了徐夫人处。 过年期间,明玉也随着四太太出门走动坐了几回席,只有初五和初七,徐家、三老爷府上没去。头一天原是明菲偶感风寒,结果传染给了明玉和明芳,四太太一个人去了,再来便是王家的帖子,只有四老爷一个人去了。 转眼便过了元宵,年味儿随之淡去,四太太正式进入给明菲预备嫁妆的事中,每天只见顾妈妈和一众大小管事忙进忙出。赵家看了下聘日子,就在二月初六,迎娶的吉期定在了三月中旬十六这天。 恰好大地回春之时,陈五奶奶却为着这事儿头疼,和五爷商议:“……自从四婶婶来了京都之后,也不知为什么,对咱们总是淡淡的,眼下十妹妹大喜的日子临近,她又是嫁去平阳侯府,太太信上叫咱们就按照一般来往备礼……也不知是不是在淮安老家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到底是至亲,叫别人瞧见,可怎么好?” 五爷道:“太太不是近期就要来京都的么?我算着日子,等太太来了再商议也不迟。” 五奶奶却把眉头蹙着,三太太和四太太不合,她嫁进陈家就晓得了。可到底还是要顾着大家伙的脸面,现如今在京都也只有他们两房人,本来就势单力薄。三太太只瞧着没什么可依仗四老爷的,但自己的丈夫和六爷到底是亲亲的堂兄弟。 陈氏是百年书香望族,可到了他们这一辈,真正书读得好的,也只有六爷一人颇有祖风。另外她总觉得明菲对他们有些敌意…… 五奶奶百思不得其解,二月初,三太太一行人抵达京都。五奶奶尚未来得及和三太太说上一句话,明珠就抓着她问:“嫂子在京都,可知道十三如何了?” 五奶奶不知明珠怎么就单单问起这个,倒也如实回答:“也只见过十三妹妹两次。” “那你晓得不晓得,她有没有定下亲事?” 五奶奶不觉蹙气眉头,虽晓得这个小姑说话从来不知道忌讳为何物,可她这模样也不像是关心姐姐,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我不清楚这些,四婶婶现如今都忙着预备十妹妹的嫁妆,十妹妹三月就要出阁了。” 明珠冷笑道:“那个贱人,以为离开淮安老家,就麻雀变凤凰了!真正干净清白了!” 三太太这才冷下脸道:“到了京都别以为还在淮安!大家闺秀是这样说话的么?!路上你姐姐都是怎样教你的?还把这些不干净的字眼儿挂在嘴边,仔细禁足不许你出门!” 明珠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明玉的模样,生怕三太太真的禁足不许她出门,立刻把嘴闭上。三太太觉得耳根子清净了许多,这才问起五奶奶京都的情况。 五奶奶见三太太满脸疲倦,也只捡要紧的说了。她们现如今在京都住的宅子是租来的,三太太想在京都买宅子,银两是预备了的,结果五爷纳监,虽然有王大人出面打,却也花了三四千的银子周全。 三太太娘家祖上是商户,总觉得在真正的书香门第前抬不起头来,因此嫁了人从来不开铺子做买卖。只拿钱置办田产地产,熟知田产地产全靠天气,那收益自然不稳定,也不比开铺子做买卖来得快又实在。 三老爷仕途到如今,哪一次升迁少得了上下打?实则手头并不宽裕。这会子听了五奶奶这话,只气得口冒青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王大人出面怎么还花了这么多银子?” 如果要花这么多,靠他们自个儿也能办成。 这却是三老爷做主的,五奶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王大人说了,不日便能谋了实缺,因此老爷才同意了。” 三老爷同意的事儿,三太太也不好驳回,何况这笔钱这样说来也不算白花了,一般纳监之后,要谋实缺也要花银子打才行得通,否则等到老死也不见得能真正步上仕途。缓了一口气又问:“现如今你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五奶奶当即叫身边的嬷嬷去将账本取来,三太太看了又缓了一口气,五奶奶见她脸色好些了,才问道:“不知道七妹妹出嫁时,四婶婶是怎么随礼的?眼下十妹妹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咱们要不要比照着回了礼?” 明珍出嫁时,四太太是比照着前面**出嫁时,送了一份厚礼。三太太嘴角扯了扯,道:“等到时候再说吧!” 五奶奶见三太太这样说,晓得自己劝说无用,只能暗暗琢磨着,等明菲出嫁时,她自己再补上一份厚礼。因此按下不提,别的还能等三太太休整几日再说,而赵家下聘就在这两天。 “……咱们家在京都的人不多,初六平阳侯府下聘,太太要不要去四婶婶府上坐坐?” 明珠立刻来了兴致,嚷嚷道:“怎么不去?肯定要去的!” 三太太想到明菲的亲事,虽她嘴里时常说平阳侯赵家软弱,不敢有什么作为,很是看不起的样子。其实心里却十分在意,世袭罔替的功勋世家,对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 就因为四太太本是京都人士,有个姐姐在京都,四老爷没本事,她连出门交际应酬的机会都不多,却因潘夫人就给明菲寻了这样一门亲事,原就是她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三太太的嘴角又扯了扯,想到这一路与王夫人同行,一切都是王家打,王夫人又格外喜欢明珍,对她十分客气周到,她心里才觉得舒坦了些。 女儿高嫁固然是好事,然要在高门大户里生活的好,就难说了。何况,明菲也不过是嫁给平阳侯府的嫡次子罢了。 三太太道:“到底也要顾着平阳侯府的脸面,咱们自然要去凑个热闹。倘或不去,还不知多冷清!” 五奶奶松了口气,就担心三太太推说旅途劳累不去。这下聘除了媒人和男方的长辈,也需要女方的长辈在场把关。其实,不过是形式罢了,到了下聘这一步,就说明双方已经谈妥。但这些形式,在外人眼里就是重视不重视两家的姻亲关系。 明珠对明菲的亲事不关心,她就想看看明玉。是以,到了二月初六这天,一大早就起来,特意穿了姐姐明珍给她做的新衣裳,戴着三太太才给她打的首饰,打扮的光鲜得体,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没有不妥之处,方出了房门去给三太太请安。 三太太看着明珠倒有些吃惊,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玉色绣折枝堆花裙,倒比她时常爱穿的红色好看了许多。就连五奶奶也觉得明珠这样打扮,去了几分飞扬跋扈,多了几分小女儿清秀之雅,不觉笑着道:“十四妹妹也长大了,晓得打扮了。” 明珠微微红了脸,三太太认得是明珍送的,笑道:“这一路上跟着你姐姐学了那么多,以后也这样穿衣裳吧。” 顾妈妈没想到三太太竟然会来,听门上的小厮说了,将信将疑地去禀报了四太太。四太太倒一儿也不觉得意外,吩咐道:“来了就是客,别怠慢了。” 顾妈妈想到五奶奶的为人,就明白了,笑道:“是五爷的命,五奶奶行事倒十分稳重得体。” “去给她们姊妹的说一声,一会儿三太太她们来了,也出来见见。” 当明珠随着三太太到了四太太的院子,就看到出来迎接她们的四太太身后,穿着半新不旧木兰青双绣缎裳的明玉,神情淡然自若,与在淮安比起来,竟然明艳惹眼了几分! ------题外话------ 今天早起发现家里停电,所以更新完了……咳咳,今天这章,支持小徐的可能要失望了,囧。以明玉的处境来看,小楚其实真的更合适,她需要一个心智成熟的人,其实小徐……嘿嘿,不说不说,此人好坏参半! 054:楚家来人 没有形容憔悴,更没有黯然伤魂。舒骺豞匫 明珠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与明玉身上穿得款式大体相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又不肯输了阵势,故而将下巴高高抬起。 四太太和三太太不合多年,但在一个屋檐下照旧生活了多年。三太太只要笑起来就叫人觉得和气,这会子脸上就挂着这样的笑:“没想到四弟妹动作这样快,才来京都也不久,连小十出嫁的吉期都定好了!” 就好像只要迟了一步,这亲事就做不成。四太太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惯常和三太太说话就是这个神情:“她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留在家里,终究要嫁人的。” “是啊。”三太太着头,闲话似的问,“小十嫁了,就是十三,十三的亲事定下没有?” 说着话就瞥了明玉一眼,明珠期待地看了看四太太又看了看明玉,四太太顿了顿,改了口道:“先进屋吧,现下这天儿是慢慢暖和起来,到底春寒料峭,晨起这会子仍旧冷得僵手。” 明珠听了晓得明玉的亲事还没着落,脸上的笑容不觉多了起来,恨不能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姐姐明珍。再看明玉和自己穿着衣裳颜色相近,那不自在也去了几分。 进了屋,三太太就亲切地拉着明菲的手,问长问短,明菲看着三太太脸上的假笑,浑身不自在,不过简单回答了一二,有些问题直接沉默不言。五奶奶见状,站出来笑道:“十妹妹害羞呢!” 三太太就趁机松开明菲,笑着和四太太说起话来:“……小十的嫁妆是如何备办的?到底是嫁去侯府,可不能太寒碜了,没得丢了咱们家的脸面。” 四太太淡淡笑道:“他们家自有他们家的章程规矩,这京都和苏州一代风俗不同。”并不想多言。 三太太来过京都,且四太太就是从京都嫁去淮安的,自然晓得京都这些高门大户并非个个都顶顶富贵。特别是那些没有实权的,守着爵位过日子的,外面看着光鲜,里面还不知是如何算着过日子。四太太不愿多言,可见自己的猜测不错,平阳侯赵家也就是面子看着好罢了,里子却没了,比不得明珍的婚事。那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四太太这头给明菲预备嫁妆,确实是通过姨太太打听了赵大奶奶的嫁妆,依照着预备的,总不能越过赵大奶奶去,但也不能比赵大奶奶少了太多。加上平阳侯赵家门风素来以勤俭闻名,哪怕是世子成亲,也不会过分地大肆铺张。 在四太太看来,这才是守住家业的关键。当初顾阁老就格外敬重平阳侯赵家低调严谨的做派,也因为这个缘故,平阳侯赵家才能在京都稳如泰山,屹立百年不倒。 “就算和咱们苏州一代的风俗不同,总不能比阿珍的嫁妆还少吧?” 四太太微微蹙眉,明玉和明菲不由得看了五奶奶一眼。三太太当着儿媳妇的面儿来说自己给女儿备了多少嫁妆,她养了两个女儿,难道女儿比儿子重要?即便心里是这样,总要顾着儿媳妇的脸面吧? 四太太不好接这话,顾妈妈笑着说道:“三太太也晓得,我们太太并没有多余的进账,十小姐的嫁妆怕是比不得七姑奶奶了,三太太若是心疼我们十小姐,回头多给我们十小姐些压箱底的东西,就是三太太心疼我们十小姐的心了。” 三太太没想到顾妈妈轻而易举就堵了她,笑容便有些挂不住,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句,端起茶杯吃茶。 顾妈妈毫无所觉,笑着又道:“三太太可是答应了,回头就把您给十小姐的放在外面,也好叫外人都晓得我们十小姐也不是只有一个还没入仕的哥哥可依仗,还有伯父伯母堂兄弟给她撑腰呢!” 三太太差儿喷茶,暗暗地瞪了顾妈妈一眼,顾妈妈笑吟吟地看着她,等着她再一次头。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三太太不说话,四太太责怪顾妈妈道:“三嫂子哪里不心疼小十,还须得你浑说八道么?这会子时辰不早了,去外面盯着儿。” 顾妈妈头哈腰笑道:“瞧奴婢糊涂的,三太太本来就疼爱我们十小姐。” 说着福福身退了出去。四太太客客气气和三太太说话,不过问一问路上可还顺利等语,三太太心头不顺,不想多言,明珠就忍不住了,道:“我们这次来和七姐姐她们一起,路上都是七姐夫打的!” 特别地看了明玉一眼,明玉心里冷笑,明菲呵呵笑道:“原来七姐姐也上京了?” 三太太这才有了些说话的心情,朝四太太道:“阿珍半路上晕船,找大夫诊断才晓得是有了身孕,这两日在家歇着。” 明珠就叹口气道:“自从姐姐诊断出有了身孕,王夫人就不许她多走一步路,大夫又说要静养,连我也不能去找她和她说话。” 四太太道:“她这是头胎,自然要金贵些。” “可不是,她又时常觉得不舒服,这两日到了京都,我也忙着还没去看她一眼。” 话题围绕明珍说了一盏茶的功夫,三太太和明珠一唱一和,道尽了王夫人如何待明珍的好话,又说王志远如何如何,总之,连五奶奶都听不下去了,更别提明菲她们。 明菲似笑非笑道:“那真是七姐姐的福气,不枉她费了那么多心思。” 三太太脸色微变,明珠冷哼一声,道:“可不是七姐姐的福气,有些人就是想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三太太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就有人丫头进来禀报:“左邻鸿胪寺廖大人夫人来了。” 廖大人暂租住的就是秦家的宅子,上次四太太上京就已经和廖夫人结交了,廖夫人也晓得陈家今儿的事儿,想来陈家在京都没多少亲戚,便不请自来凑个热闹。 四太太起身相迎,屋里的气氛才好些了,不多时就瞧见四十来岁的廖夫人搭着一位嬷嬷的手走进来。明菲等过年时还专门去给廖夫人拜了年,这会子见她来,纷纷上前见了个礼。 廖夫人忙虚浮一把,笑道:“别那么见怪,我今儿不请自来,你们不怪罪我就好了。” 四太太笑道:“您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成了邻居,你若有事可别和我客气,等我有事的时候,我自然也不会和你客气了。” 寒暄一阵,这才看到明珠,四太太忙将三太太引荐。三太太得知这位廖大人不过在鸿胪寺任主簿一职,比不得已在督察府谋了缺的三老爷,只觉身份高了一等,与之交淡十分客气矜持。 不过廖夫人的到来就彻底缓解了刚才的气氛,没人再提明珍长短。五奶奶见明珠也不合明菲、明玉、明芳说话,便主动和明菲说起话来:“……这些天就在家里做什么?” “不过做做针线罢了。” 正说着,又有丫头进来禀报:“平阳侯赵家、姨太太到了!” 顿时,屋里屋外的丫头婆子们都精神一震,忙碌起来,这种时候明菲是不需要在场的,明玉陪着她回屋里去,明芳自然也跟着去了。明珠尾随三太太要去瞧热闹,被五奶奶拉着劝住:“十四妹妹还是陪着十妹妹说说话吧,明儿十妹妹嫁了,要见面就没眼下容易了。” 明珠被她生拉硬拽地推到了明芳身边,五奶奶笑着朝明芳道:“你们姊妹说话,我去外面瞧瞧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赵家的聘礼浩浩荡荡抬进了大门,穿过外院,放在二进正厅的堂屋里。三太太冷眼瞧去,一共六十四抬,金银首饰、各色绸缎、四季衣裳、虎皮鹿茸、金银器皿不过二十来抬,余者便茶果聘饼、彩盒等物。 三太太想到王家给的那些聘礼,心里平衡了一些,笑容也多了一些。 按照时下的规矩,下聘除了全福之人,还要双方的父辈出面,将迎书呈给女方父辈过目,再用大红色的烫金纸封好。 等四太太看到那大红色的信封,也不禁微微红了眼眶儿,一旦下了聘礼,女儿在娘家住的日子就真的越来越少了。 礼部尚书戚大人的夫人今儿作为赵家请的全福人之一,见四太太眼眶儿微红,忙出言相劝。廖夫人也劝和了两句,四太太这才叫顾妈妈将迎书收起来,笑着招呼众人。请赵家来的全福夫人吃过女方预备的茶,这下聘的礼也就算完了一半。 三老爷在这样的大事儿上到底还能撑起场面,四老爷因还没灭了入仕的心思,对三老爷很是敬畏,因此外面平阳侯老爷也得到了十分周到的招待。 里面五奶奶见四太太时常走神,就如同当初自己的母亲,又因她有意维持两房人的关系,因此帮着顾妈妈等人打回礼。 这个上午这座安静了多年的宅子难得热闹了一回,而一直很大方的明菲,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 明玉身边的人见赵家下聘的热闹,想到十三小姐的事不免有些神色黯然。明珠又时不时盯着她们一副看笑话的模样,香桃暗暗咬牙,趁着得闲就说了落英、落翘几句。 吃了午饭,平阳侯赵家的人就告辞回去了,这边亦备了喜饼、茶果等作为回礼。送走赵家的人,府里渐渐安静下来。 “……到底是侯府高门,聘礼也委实寒碜了,如此四弟妹若多给了嫁妆,反而叫对方脸上不好看。”三太太看过平阳侯赵家的聘礼后,和四太太如此说。 姨太太不怎么和陈家的三太太打交道,但听了她这话,也不免觉得好笑又好气,道:“她婶婶不晓得,去年许多地方歉收,如今圣上更提倡勤俭了。” 姨太太的丈夫在礼部供职,说这样的话也算比较有权威的。三太太就是再不明白,这话也说得她明白了,只觉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不服气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我才来京都不晓得这些大事,不过咱们后宅女人管着后宅就是了,那些事也没咱们说话的道理。” 姨太太意味深长地笑道:“妹妹这话也说得在理,可咱们后宅女人做事,不也要顾着前头爷儿们的脸面么?” 五奶奶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趁着人不注意,索性去寻明菲说话。 平阳侯赵家的聘礼其实很实在,每一箱都不惨一儿水分,至于礼金,直接装在了金银首饰的盒子下面——八千两的银票。 比起王夫人直接置办的东西比起来,这个自然实在的多。置办成东西,倘或折现,哪怕没用过的,也要缩减两三成。而平阳侯赵家嫡系四代单传,到了这一代才有个嫡次子,以后分了家,赵承熙出来单过的几率极大,到时候银子就能派上用场。 四太太对姐姐寻的亲事自然放心,她是经历过的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儿的苦,三太太的挤兑并没有让她觉得生气。目光总要放长远地看吧。且这个数,超出了四太太意料。 正说着,就瞧见顾妈妈满脸喜色地进来。 落英提着裙摆一路狂奔,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喜得眉飞色舞,差儿撞上了前面走路的五奶奶。 五奶奶回头见丫头这么莽撞,正预备说两句,才想起不在自己家里。落英朝五奶奶见了个礼,又迫不及待地往明菲住的雅苑跑,不多时就传来翠娥凶巴巴的声音:“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的?打翻了茶碗,小心烫着你自个儿!” 落英傻笑着连赔不是,撩起帘子进了屋,就满屋子寻十三小姐的踪影。明珠正郁闷地坐在一边吃茶,明菲和明玉在南窗下做针线,翠兰、香桃坐在矮凳上捻线,听见翠娥的训斥,就已经抬起头了。 见落英跑的满脸通红,香桃不觉蹙了蹙眉,放下线走过去沉下脸道:“今儿外面有客,你怎么还这么莽撞?回头周嬷嬷看见了又要生气了。” 落英捂着胸口喘气,半晌才憋出两个字来:“来了——” 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大伙都不解地望着她,明菲给翠兰使了眼色,翠兰放下针线就预备出去,落英一把抓住她,看了明珠一眼,笑着道:“姐姐不用去打听了,是楚家的人来了!” 大伙愣了愣,随即都一脸惊喜地将目光投向明玉。明玉也愣了愣,明菲已有些迫不及待了:“我去瞧瞧!” 翠娥从外面进来,笑着道:“小姐别着急,奴婢先去看看吧。” 说罢,放下手里的托盘,便一溜风地奔了出去。其他人想去,但屋里总不能没有人伺候,便拉着落英问,落英道:“方才不是十三小姐叫奴婢去取绒线么?奴婢想瞧瞧平阳侯府上的人走了没有,因此就去四太太院子里,半路上遇见了顾妈妈……” 明珠见她们说得特别高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本来不耐烦在这里呆,偏嫂子把她推进来,三太太又说她不会说话,外面有客人,没得说错了什么惹人笑话,不得已才呆在这屋里。这会子众人说话,完全当她不存在,憋了一肚子火气,可这一肚子火气又变得好似被人挠一样,少不得也凑上来听。听了半天,就只说什么楚家,她想问明白,偏开口就被其他声音压了下去。 正要发作,五奶奶撩起帘子进来,笑着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明菲恼三太太、明珍作为,但五奶奶总是陪着一张笑脸,她也不好太过分,起身让座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太太的故友来了。” 五奶奶愣了愣,笑道:“既然这样,咱们是不是也该出去见见?” 明菲看了明玉一眼,笑道:“等会儿太太使人传话再去吧,也不知来了些什么人。” 四太太亲自去垂花门前迎接,只见一位五十来岁的夫人从马车里出来。顾妈妈低声道:“是楚家大夫人和大老爷来了,楚夫人没有来。” 楚夫人是寡妇,不方便出门,何况是详谈亲事这样的喜事,寡妇是要回避的,可楚云飞是楚夫人的儿子……几次见姨太太,姨太太也把她晓得的楚家的情况又告诉了一些给四太太,现在看到楚家大夫人倒也不觉得奇怪。 楚大夫人虽看起来风尘仆仆,然身上的衣饰却没什么褶皱,石青色刻丝银鼠对襟夹层褙子,万字不断头褶皱深棕色襦裙,手腕上戴着晶莹剔透的羊脂玉手镯,手指上套着三五个镶红宝石的戒指,乍然看去不过寻常妇人打扮,仔细看去才知那些料子无一不是上等的货色。她脸上含着矜持的笑,虽五十岁的人,额头却仍旧十分饱满,笑吟吟和四太太相见:“您就是陈家四太太吧?” 四太太笑着头,和楚大夫人寒暄起来。 “……上次在府上,听说您要回来,只因我们也急着赶路,不曾相见……” 楚大夫人自来熟的样子笑道:“可不是呢!后来听弟妹们说起……今儿见了您,我反而生出相见恨晚来……对了,不知潘夫人在不在?弟妹已全与我说了,她又不方面,我只好拿大了……” “竟然是上门来说亲的?!”明珠大吃一惊,又不可置信,抓住五奶奶的手臂问,“是什么人?” 马车本来摇晃的她就不舒服,明珠又使了很大的力气,五奶奶勉强道:“是直沽楚家。” 钱妈妈却是留了心的,瞧着今儿那位楚大夫人,看穿着是不怎么起眼的,然身上配戴的都是好东西。四太太又是如何认识了什么楚家人?不管怎么样,她总觉得明玉的婚事有了着落,那事儿就真的过去了,却还是由不得地怀疑:“难道是上次咱们七姑奶奶出阁时,巴巴打发人送礼来的那个楚家?” 三太太冷着脸道:“可不是那个楚家!祖籍南京,说起来和咱们还是同乡!” 钱妈妈怔住,原来三太太知道,那她就不好多言了。明珠和五奶奶见她们两个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五奶奶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多嘴问什么,明珠却不晓得这些,忙问钱妈妈:“这个楚家怎么了?” 钱妈妈看了三太太一眼,见三太太脸都有些绿了,不回答明珠,明珠就会挖根问到底,索性简简单单地回答了:“其实以前也有些交情。” 说是交情,其实也不太恰当。这还要追溯到三太太的爷爷,当年三太太娘家也是小门小户,靠做些小买卖为生,后来因为被人坑了,连做买卖的本钱都没了,最后便去做了掌柜的养家糊口。 倒是好,遇见了个厚道的东家,东家见三太太的爷爷做事精细稳重,有意提拔。便让他在铺子里入了股。这一作便是十年,也分了不少的红利。后来有心单独出来做买卖,东家又给予了不少的提拔机会,三太太的娘家其实就是这样发迹的。 而这个东家,便是南京的楚家! 只是,三太太的爷爷想法不同,并不许儿子沾手生意上的事儿,只要儿子一心读书。三太太的父亲倒也不枉费期盼,二十多岁时考了秀才。那时他们家就把生意收了,没想到收了生意之后,三太太的父亲科举就顺利起来,一路考,最后考了个进士出身。 那时三太太已七八岁,父亲考了进士,并没有改变周遭的人觉得她是商户女的看法。然三太太的爷爷病老归西时,仍旧念着楚家的再造之恩。 这些事三太太不愿提,钱妈妈自然不好对明珠说。明珠在乎的也不是这些:“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楚家,那楚家到底是什么人?我记得上次她们家送来的东西都十分稀罕呢!” 钱妈妈道:“不过是商人之后罢了!” 眼风见三太太脸色愈发阴沉,忙改了口笑道:“多年不曾听说楚家了,奴婢也不晓得。” 明珠冷哼一声,倒精明了一回:“既然是商人,那楚大夫人那身打扮岂不是逾越规制了?” 大夏朝对商人其实并不苛刻,而开通海禁之后,引进外来商品,又将本土产物卖出去,商人的地位也不见多低,且许多商人在朝中都有幕后人。除非受了牵连,就好比当初的薛家和钱家灭落。又好比如今京都蒸蒸日上的徐家…… 五奶奶回忆着道:“楚大老爷已入仕,是朝廷命官,楚大夫人那身打扮并不逾越规制。” 明珠找不到话说,只想快儿把消息告诉明珍。恰好三太太也要去王家看看明珍的情况,毕竟是头胎,因为不曾察觉,在船上呕吐的那么厉害,下船的时候,都快没人形了。 三太太本来心浮气躁,她们又不停的说话,少不得冷着脸开口叫她们安静些。 明珠立马闭上嘴。 明珍又吐了一回,王志远恰好从国子监回来,肚子饿了在吃心,见明珍这样呕吐,哪里还有胃口? 雪鸢见了,忙叫丫头进来把心收了,服侍明珍漱了口,示意王志远过来安慰两句,王志远哪里有这个心?可若是明珍去王夫人跟前说了什么,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斥,他只好远远儿站着关心了一句:“不能吃就别吃那么多,这样吐来吐去,遭罪的还不是自个儿?” 明珍本来难受,加上孕妇脾气不稳定,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抬头盯着王志远道:“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儿子。我若是不吃,儿子在我肚子里如何能长大?” 雪鸢见两人动气,忙劝道:“姑爷也是心疼姑奶奶才这样说的,姑奶奶快别动气了,太医说要静养,切勿动气的,您就算不为了别的,也要为肚子里的小少爷着想啊。” 明珍气得无处撒,扬手就甩了雪鸢一个耳光,雪鸢娇嫩白皙的脸上,顿时留下个鲜红的掌印,她垂着头贝齿咬着嘴唇,隐忍着欲要夺眶而出泪。模样愈发的楚楚可怜,王志远心疼不已,又不敢伸手去拉,趁着听到动静的杜嬷嬷进来,一闪身出去了。 杜嬷嬷瞧着雪鸢也可怜的紧,自从明珍诊断出身孕后,脾气就越来越暴躁了。她拉着雪鸢让开,低声开解道:“姑奶奶也是身子难受罢了。” 雪鸢轻轻了头:“奴婢晓得,看着姑奶奶这样,奴婢其实更难受。” 明珍缓过来,觉得舒服了一些,看着雪鸢的脸,也有些歉意,只是拉不下脸,故意板着脸嗔怪道:“你就不晓得让一让么?以前也不是这么不机灵的人,可疼不疼?去敷一敷吧。” 雪鸢抬起头,已是一张笑脸:“奴婢晓得姑奶奶不是真的要打奴婢,奴婢不疼,奴婢去看看安胎药煎好了没有。” 明珍了头,雪鸢这才出了屋子,也不要人跟着,走僻静的小路往厨房去。半路上忽然被阴影后伸出来的手拉了过去,落入个温暖的胸膛,她差儿就惊呼出声,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疼惜的问话:“疼不疼?” 这么温声细语地一问,她眼眶儿登时就红了,却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光线虽暗,然王志远眼前却浮现她隐忍的模样,愈发心疼地将她抱着轻声哄道:“碧玉,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姑爷别这样说,能伺候姑爷和姑奶奶是奴婢的福气……可是,姑奶奶现在害喜厉害,姑爷该多陪陪她,她肚子里好歹姑爷您的骨肉……” 王志远想到明珍呕吐的模样,冷哼了一声,怀里抱着个软香玉,明珍防他就像防贼似的,他若不知滋味倒罢了,如今晓得了,哪里忍得住?那大掌轻车熟路就钻进雪鸢衣裳里,雪鸢唬得脸色都变了,忙推开他道:“奴婢是去厨房端姑奶奶的安胎药,倘或迟迟不回去,姑奶奶要起疑心了!” 明珍一生气,遭殃的就是雪鸢,王志远咬着牙:“不就是怀孕了么?身为女人哪个不怀孕生孩子的?!” 雪鸢苦笑道:“姑爷就当为奴婢着想吧!” 王志远这才依依不舍、又万分无奈地放了雪鸢走。 王夫人亲自陪着三太太到了明珍的房中,明珍靠着引枕,到底还没缓过来,脸色仍旧是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靠着引枕坐在炕上,身上盖子玫瑰红毯子,愈发衬得她脸色不好看,三太太看了一阵心酸,“当初我怀小五的时候,也没这样厉害过……” 王夫人看着儿媳妇吃苦,心里也难受,道:“今儿又请了白太医来诊脉,他开了安胎药,说养一养就好了。您别这样担心,我会好好照顾阿珍。” 三太太握着明珍的手,只觉手指冰凉,仿佛比在船上时还厉害,道:“也不知白太医到底行不行?倘或不行就换个太医再看看吧。” 王家虽势头大好,但还没有达到随便请太医院的太医的地步,更何况是白太医。王夫人将白太医请来,还是通过了顺亲王府的关系。且白太医是太医院最擅长妇科的,是当今太后娘娘最倚重的。 三太太和五奶奶还不晓得这些,只是五奶奶见王夫人脸色变了变,晓得三太太定是说错了什么,忙道:“害喜原本就是正常的症状,七姑奶奶是比其他人厉害些,想来也是体质的缘故。既然太医都说没事儿,娘也放宽心才好,咱们不是大夫,听大夫的总是没错的。” 明珍也怕三太太说了什么惹婆婆多心,也忙笑道:“今儿太医说了,不过起初一两个月,等胎儿稳固了,这些症状也就自己好了。娘别这样着急,女儿没那么金贵,能给志远生个儿子,让婆婆快些抱上孙子,女儿就是吃再多的苦,也觉得是甜的。” 这话说的王夫人尤其感动,三太太见明珍都这样说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坐下来又问她一日三餐吃了什么等琐事,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人进来询问晚饭,王夫人请三太太也一起吃了再回去。 三太太略推辞,和王夫人去了,五奶奶也跟着一起去,明珠却很想单独和明珍说说明玉说亲的事儿,因此找了借口道:“我在四婶婶家里吃了些心,这会子还不饿,我也想陪着姐姐说一会儿话。” 王夫人知她们姊妹关系亲密,当即便道:“我安排人送几样过来,你陪着你姐姐,说不得她也能多吃一些。” 王夫人和三太太一行人刚出门,明珠就凑过去告诉明珍,四太太已经在给明玉议亲了! 明珍也愣了愣,没想到四太太动作这样快,可仓促之下能挑选什么样的人?不在意地冷笑道:“议亲就议亲,眼下是嫁出去了,谁知以后呢?何况她一个庶出,能寻到什么好的?” 明珠想到三太太对楚家好像很忌讳,蹙着眉头道:“也不像多差的,今儿不是平阳侯赵家下聘么,我和娘、爹爹还有嫂子哥哥都去了,恰好楚家的人上门,听说仍旧是请潘夫人做媒人呢!” 明珍仍旧冷笑:“四婶婶不指望潘夫人还能指望谁?即便是潘夫人出面,也不见得她寻来的个个都是好的!” “这倒也是,十姐姐说是嫁去侯门高户,今儿平阳侯赵家送来的聘礼,还不如当日王夫人送来的聘礼多呢!看着是六十四抬,不过是充数罢了,只有一抬金银首饰,别的都不怎样……” 明珍道:“阿菲的未婚夫是次子,次子和长子本来就不同。那些个高门大户,外面瞧着一样,其实差别不是一儿半儿。不过侯门到底是功勋世家,根基深,你别小瞧了去,也别和阿菲处处对着说话……” 明珠撇撇嘴道:“就是看不惯十姐姐总是护着那贱人的模样!”说着眼珠子转了一圈,看了看周围,杜嬷嬷和钱妈妈说话去了,屋里的丫头都静立在门边上,才压低声音道,“要不要想个法子告诉楚家一声?把那个贱人做得好事嚷嚷出来,我看楚家还会不会要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 明珍面上一热,脸色却冷下来,厉声道:“路上我是如何告诫你的,到了京都别再提了!你竟然还说,小心我告诉娘,看她捶你不捶!” 明珠本来是为姐姐明珍不平,不想姐姐这样声色俱厉,呆了呆只觉满腹委屈。明珍也知自己这个妹妹是少根筋的,一般搁不住事儿,但只要搁住了,就生根发芽轻易把除不了。看着她一脸委屈,晓得自己把话说重了,叹了口气柔声道:“姐姐也是为你好,我如今过得不错,该争的也争来了。眼下又怀了身孕害喜,说话难免重了些,妹妹别放在心上。我心里也明白妹妹是为我,只是眼下何苦去多事呢?你的亲事还没定下,就是要告诉他们也不用急于这一时……” 她忽然觉得这个是个不错的主意,有些事隐瞒得越久,就越有威慑力。因此又拉着明珠细细地将其中的厉害关系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明珠素来最听明珍的话,直头应着。听明珍说完,一拍手赞道:“还是姐姐比我聪慧,我就没想到这这一儿,如今告诉他们家,他们家不同意,四婶婶还要再给她寻,总不能每次都要咱们去说。不如等她嫁了,到时候说出来……她被夫家休了,再要嫁人可就不容易了……” 明珍想到那日明玉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她,义愤填膺地说:纵然她这辈子不能正正经经地嫁人,也能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也绝不为妾。 那她何不成全她要做姑子的心? 也免得那王志远吃了酒,就躺着念什么玉! 四太太送走楚大夫人,心情凝重地回到屋里。顾妈妈察言观色,晓得四太太的心思,因见屋里没人,才低声劝解道:“虽然失礼了些,到底也没太出格,楚四爷是男人,大概也没想到这些吧。” 四太太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云飞那孩子不是没想到,他是想到了,然而碍于长辈,不好出言罢了。其实这也是他稳重的地方,想来这些年他们母子也过得艰难,外人不晓得底细,我若是连这儿也体谅不到,也不会有这个心思。” 顾妈妈笑道:“太太既然这样说,就该高兴才是。奴婢就瞧着楚四爷极好,稳重又明白道理,关键是他们成亲以后……” “秦姐姐教养出来的孩子,我若是不放心,那就真是诛心之言了。这位楚大夫人却不是好应付的……” 今儿一进门,还没通过媒人,就开始说亲事,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竟然他们两个小辈的看对眼。这婚姻大事素来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这是要在明玉还没过门前就要压一头了! 四太太虽然当了几回,可那位楚大夫人出身望门,极是会说话,幸亏今儿姨太太还在场。及时反映过来,顺着她的话说,才挽回了一些。可见,这些日子楚云飞和楚夫人也费了不少神。 四太太想到明玉的事,道:“罢了,其实云飞那孩子倒比咱们看的明白,日子是过给自个儿的,又不是过给别人瞧的!” 四太太以前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目光,才吃了那么多亏,四老爷是什么样的人,生了陈明贤她就晓得了。 顾妈妈见四太太眉头松开,忙到了茶送到四太太手里笑着道:“眼下就让姨太太和楚大夫人去交涉吧,楚大夫人出身望族,若是连一族的脸面都不顾了,那也委实说不过去。太太也该安心照办十小姐的婚事了,好多事儿等着太太去料理呢!” 这倒是实话,平阳侯赵家已下聘,迎娶的吉期就在三月中旬,匆忙上京,明菲的嫁妆还差许多东西,还要派帖子出去,又要写信送回淮安老家通知陈老太太以及陈家族里人。隔几天陈明贤又要去孔先生那里读书,还要打他要用的东西,又要安排给明菲选陪房…… 想着想着,四太太精神就来了,顾妈妈又凑趣儿笑道:“十三小姐的嫁妆,太太也要开始预备了,倒可以和十小姐的一道办了……” 两人就商议起来,话说到三更才歇下。 楚云飞抵达京都的第二天,徐之谦就得了消息,轻车熟路寻到他们暂住的地方,门上的老汉开了门,楚云飞正穿着单薄的中衣在院子里练习拳脚。徐之谦气势汹汹地跑进去,大声道:“我算是白认得了你这个哥哥!” 楚云飞收了拳头,眉毛一挑,扭头盯着他道:“怎样,想打架?” ------题外话------ 咳咳,其实小果想说的是,对于明珍,从来都不心软的说,就想明珍自己想的那样,有些事隐瞒的越久,就越有威慑力……小果是坏人~ 055:问题显露 徐之谦看看楚云飞矫健的身姿,再看看自己……呃……有些单薄的身子骨,仔细而严谨地做了对比,即刻换上一张献媚的笑脸:“一大早的哥哥就动气想打架,也不怕上火?有这个功夫,何不教弟弟我几招几式?等弟弟有那个能耐了,再陪哥哥打架如何?” 守在屋檐下的小厮将楚云飞的外衣送来,笑着朝徐之谦一边打千儿一边道:“徐小爷哪里用得着学这些个?你们家养的那些人足够多了,难道还担心遇上什么劫匪不成?” 楚云飞和徐之谦相识,也就是这个缘故。舒骺豞匫当初徐之谦才学着和家里的掌柜出门做买卖,因经验不足,尚且不懂得藏富不走夜路。不顾经验丰富的管事劝阻,坚持自见,结果就出事了。损失银钱是小,还……吃了些苦头。 徐之谦听小厮拿这话来说,心里倒不计较,面上却做出生气的模样来,跺脚指着那小厮朝楚云飞喊冤:“哥哥也不管管,现如今连哥哥身边这些小子都挤兑我!” 一副小媳妇受了委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楚云飞不觉蹙着眉头,颇有些消受不了徐之谦这样子。 那小厮虽见得多了,仍旧忍不住掩嘴好笑。徐之谦瞪了他一眼,小厮忙转身去问楚云飞:“爷是现在吃早饭还是等等再吃?” “现在现在,我今儿一早也还没吃东西,快把你们家的好东西拿出来,否则我就真个儿生气了,回头叫阿松来教训教训你!” 阿松是徐之谦贴身的镖头,虽然这两年徐之谦出远门已经不需要镖头,那位叫阿松的,还是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模样护着徐之谦。小厮想到阿松瞪眼的模样,张了张嘴头哈腰道:“好咧,小的这就张罗去。不过小的事先说明,这里可没什么鲍鱼、燕窝,只要白馒头咸菜清粥。” 徐之谦一副嫌弃的模样道:“那些东西也吃腻了,偶尔吃吃白馒头咸菜,倒觉爽口。别说废话,若是不紧着给我端来,小心阿松……” 话没说话,那小厮已一阵风地去了。楚云飞盯着徐之谦嫌弃道:“你这不正经的模样打算什么时候改?” 徐之谦呵呵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一事来,正色道:“我今儿来寻哥哥,倒还有一事要说……先去屋里吧,这外头冷得要命!” 楚云飞就穿着中衣,外面套了一件单衣,徐之谦穿着银灰色皮料夹层披风,他看了徐之谦一眼,蹙蹙眉带头往屋里去。 楚大夫人一早就去了潘家,他们这一行跟着的人不多,楚大老爷出门拜访恩师,这会子整个小别院也就一个看门的老汉,一个听候的小厮,另外厨房有两位婆子。楚云飞见徐之谦一进门便大摇大摆去椅子上稳如泰山地坐着,他只好亲自倒了茶给他送去。 徐之谦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的,虽晓得楚云飞亲力亲为惯了,还是忍不住挤兑道:“这屋里若是没有女人,果然就没有人气!” 楚云飞冷声道:“我这里就这样寒碜,你不习惯请自便。” 徐之谦打定主意要在口头上占一回上风,笑道:“我记得哥哥曾经说过,这女人等同麻烦,因嫌麻烦故而不要屋里有女人,现如今哥哥又忙着成亲,巴巴的要娶个麻烦回来,莫非娶回来是不打算放在屋里的?” 楚云飞气不打一处出,古铜色饱满的额头上还带着晨练留下的薄汗,微微眯了眼,危险的味儿更是增添了几分,一字一顿道:“我尚未寻你的麻烦,你倒自个儿寻上来了!” “哎呦呦,哥哥这话说的,我算是瞧明白了。当日我是如何说得,哥哥这食古不化的心,终究还是化了,偏还不信?!凶巴巴的也只能对着我罢了,到了别人跟前,啧啧……还不晓得是什么模样呢!”说着斜了眼,好整以暇地微微笑着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楚云飞恨得牙痒痒,脑海里闪过那挺直的人影,转而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徐之谦忽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楚云飞的鼻子道:“现在晓得感激我了吧!也不想想我是不是那样的人!我还没生气,你反倒生起起来,若不是我指哥哥你这食古不化的心,哥哥能明白么?我如今里外不是人,弄得都没脸上陈家的门。不过话说回来,我实不甘心……” 前面倒还中听,那后面的一句“不甘心”又引来楚云飞一记危险的眼光。徐之谦本能地朝后面缩了缩脖子,十分委屈地道:“成了我的嫂子,以后我可怎么见嫂子呢?不见,我如何晓得让哥哥这食古不化的心都动了那么一动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哎哎,我苦命的——” 楚云飞捧着茶杯吃茶,那徐之谦絮絮叨叨念经似的说了半晌,楚云飞还好心地把茶碗往他手边推了推,好心提醒:“口渴不?” 徐之谦还真有些渴了,抓起茶碗就往嘴里灌,灌着灌着就脸红脖子粗,茶水含在嘴里就要吐出来,楚云飞一边品茶一边轻飘飘地道:“这是前年你存放在此埋在梨花树下在松针上采集的雪水。” 那是徐之谦辛辛苦苦登高采集的!徐之谦舍不得,生生咽了下去,烫的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幽怨的目光把楚云飞盯着——太气人了! 半晌又恨恨地道:“你这般小心眼儿,真不像个男人!” 楚云飞挑了挑眉梢,徐之谦郑重地道:“既然这般,我也小心眼,不合你说了!” 楚云飞继续品茶,徐之谦就差没用眼神儿将他灭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凑过来道:“才得到的消息……内阁韩大人奏了折子……” 楚云飞微微蹙眉,徐之谦见他不信,强调道:“难道我的消息哥哥还不信?” 楚云飞目光炯炯,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不信,这些事,你以后还是少打听为妙,没得受了牵连。” 徐之谦也一改方才不正经的模样,正色道:“昨儿听父亲和两位叔叔说话,只怕是……要有大动作了。我们家的生意眼下也要收一收,这两年海上也不太平,出海只怕是没机会了。” 楚云飞神色沉下来,正好小厮将早饭送来。 明玉等姊妹刚陪着四太太吃了早饭,门上的婆子便满脸含笑走进来福福身禀报道:“姨太太来了。” 大伙的目光便不由得落到明玉身上,四太太笑着朝她们吩咐:“先见见你们姨妈再下去。” 三人随着四太太出来迎接,没走几步,姨太太已进来了。身后跟着三五个丫头婆子,大老远便笑道:“今儿我又来了!” 三人上前见了礼,姨太太笑着微微头,携了四太太的手道:“咱们进屋说话吧!” 蔡姨娘亲自给姨太太倒了茶,笑道:“一大早就辛苦姨太太跑来跑去。” 姨太太笑道:“我妹子好容易来一趟京都,我们姊妹好容易团聚一回,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说着吃了一口茶,笑着朝四太太道:“眼下你忙,我也不晓得你身边人手够不够,倒是记得前儿你说要买丫头的话,恰好我认得几个牙婆子,现如今都来了京都。要不我叫人给她们说一声,叫她们选几个好的来挑一挑。” 明菲身边的丫头是都跟着来了的,明玉屋里的小丫头有两个因父母都在淮安,不忍她们骨肉分离,便没带过来。明芳年纪大,不能一直和蔡姨娘一直住在一块儿,家里有些丫头的年纪也慢慢大了。四太太看了看明菲三姊妹,笑道:“让她们下午带几个人来吧。” 又吩咐明菲她们:“下午你们去选。” 姨太太赞同地了头:“是该叫她们姊妹也学着看人了!” 便趁机传授选丫头的经验,三个人都听得十分认真,暗暗地记在心里。最高兴的莫过于蔡姨娘,因为明芳一直和她住在一块儿,四太太虽然一样的教养,但都没派给明芳什么要紧的事儿。 这选丫头看着不算大事儿,可一旦四太太不让明芳与她住在一块儿了,那就是要给明芳议亲了,她不觉得又想到徐小爷。 陪着姨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四太太便叫她们下去。她们也晓得姨太太是为明玉的婚事而来,请了媒人,媒人自然是两边跑的,什么话也就由媒人传。然后再相互商议着办! 那楚大夫人既然已经来了京都,也就不会临时还出什么乱子,四太太和楚夫人又达成了共识,余下的按照规矩一样一样走完程序也就罢了。 其实楚大夫人还有个意思,就是赶紧把婚事办了。说楚大老爷此番上京是述职,回头还要去任上,楚云飞的父亲去世,然婚姻大事,势必要有父辈在场。若是没有昨儿她来陈家时,明里暗里那些话,这么办倒也说得过去,但昨儿她说了那些话,姨太太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自然寻了借口挡回去,楚大夫人便说,她在京都的这些日子,就先把亲事定下,回头等明玉及笄,再上门下聘,婚事大抵要今年秋天。 “……你如今忙着小十的婚事,一个人分不出两个人来,我这样和她商议,你觉得妥当不妥当?”未了姨太太笑着问。 四太太哪里还有话说,只是,“十三出嫁时,族里那些亲戚怕是来不了……” 姨太太看着四太太衷心道:“你这样为她,真正是她的福气。” “她虽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到底也是从小儿在我身边长大的。你也晓得我们家那些人,到底谁是靠得住的,谁是靠不住的?”又感激地看着姨太太,道,“就好比咱们,若不是姐姐……” 她们姊妹,连个庶弟也没有,没有娘家人可撑腰,那些日子谁不知道有多艰难?好歹总算是熬出来了。 “咱们没福气,望着她们有福气就好了。明年贤哥金榜题名,你就什么也不用愁了。” 四太太想到贤哥从小就勤奋懂事,真正是自己的福气,两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姨太太忽然想起三太太来,不觉蹙着眉头,因见屋里只有顾妈妈伺候,才道:“我倒不担心楚家出什么乱子,那楚大夫人说话固然不怎么好听,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行事还说得过去。可就怕你那个三嫂子,昨儿见了她我是真正无话可说了。还有她身边那个姑娘,是叫……叫明珠的吧?十三在京都住着,她们也来了京都,那姑娘看着好像挺机灵的样子,只是那眼神儿有些叫人不喜。也不知能不能管住嘴巴,若是闹出来,倒怕有个什么变故。” 姨太太这样担忧不是没道理,明珠也是打淮安来的,四太太又说当时的事儿闹得很厉害,明珠不可能不晓得,而昨儿明珠看明玉的目光,也就是晓得的。 至于三太太管着内宅守着丈夫确实够精明。三老爷早年也有三个姨娘,愣是没生出一个儿子来,这些年年纪大了,渐渐的也没那个心了,那几位姨娘,统统在淮安老家陈家的家庙里吃斋念佛去了。但若是说她不糊涂,也就不会由着明珍胡来,到现在还没有半知悔的意思。 四太太想到明珍,冷笑道:“这个倒不必担心,七丫头心思多,她若是连自己的妹妹也顾不得了。我也就不怕闹得天下人皆知了。” 姨太太只蹙眉头:“听你这样说,三太太那个大女儿倒是有些手段胆识。” 明珍可不是有些手段,四太太淡淡道:“目光总要放长远的看,这一她尚且不如十三通透。” 姨太太留在陈家吃了午饭才回去。 明玉的心情总是平静不下来,屋里的丫头又聒噪不已,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抬头望着窗外出染绿的柳枝发怔。 明日便是楚家上门提亲问名的日子了,将写着她生辰八字的庚帖拿回楚家……这一切似乎都来的很快,好像昨儿她还站在漫无目地的荒野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今儿就有一条路摆在她面前,她有些恍惚。 “小姐,知春堂将衣裳送来了,太太叫小姐过去呢!” 明玉深吸一口气,就看到明菲笑吟吟站在门口叫她:“快儿,咱们拿回来还要选一身你明儿穿的呢!” 明天才算是楚家正式上门,明玉也要出去见楚大夫人,她忙答应了一声。 到了四太太屋里,上次来给她们测量尺寸的那位妇人正在陪四太太说话,顾妈妈和香莲等几个丫头将放在桌子上的包袱打开。因为时间紧,送来的也只有几套。多半是明菲的嫁妆,但不得不说,知春堂的手艺十分了得,即便这样赶,每一件衣裳都裁剪的十分精细。 就连顾妈妈想挑剔也挑不出什么来,看过之后笑着朝那妇人道:“倒想把我们这里的丫头送去学学!或者请个针线上好的来教教我们。” 那妇人知是打趣说着玩笑,也配合着连连头笑道:“只要府上舍得这些大姐儿去我们那里吃苦,我们还开工钱呢!只是,我们那里的那些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果到了府上,只怕是闹笑话。我瞧着府上几位姑娘的针线也都不错,那荷包香袋儿做得那样精致,还有那些花样,有些比我们描的还好!我还想讨要几幅回去……” 说得大伙都笑起来,四太太让翠兰、紫藤、香桃将她们三人的新衣裳拿回去。又特意嘱托明玉一句:“明儿就穿才送来的那套。” 当时她们只选了花样子和款式,颜色是四太太、顾妈妈和那位知春堂的妇人商议出来的。 第二天,明玉换上了那身她几乎不曾穿过的颜色的衣裳。枚红色缠枝榴花斜襟褙子,下面是胭脂色桃红镶深边褶子裙。香桃又一早起来,给她梳了相对复杂的百合鬓,戴着一对如意双喜翠流苏簪子。 她不紧不慢,走到楚大夫人跟前,裙裾不摇不摆,盈盈朝楚大夫人见了个礼,那头上的流苏站在才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娟秀端庄又得体,楚大夫人挑不出半儿不是。忙伸手虚扶一把,叫明玉起来。 在直沽时,儿媳妇阮氏就告诉她,陈家的十三姑娘明玉是个美人儿,那日前来是赵家下聘的日子,她并不曾瞧见,今儿一见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又拉着她细细打量,只觉她肌肤似雪,形容如画,竟叫人难描难画,便忍不住赞道:“好标致的姑娘!” 别说她了,就是姨太太今儿见明玉这样打扮,也惊艳不已。不觉怔了怔,带着笑看着上上下下打量明玉的楚大夫人。 明玉微微垂了头,楚大夫人又赞了几声,才松开明玉的手。明玉在退出去之前,也匆匆打量了楚大夫人一眼,只听得楚大夫人和四太太说话:“……怎生的这么个好模样,连我瞧着也格外喜欢,只恨自己没有养女儿。” 香桃笑容矜持,落英笑得十分灿烂,到了外面就忍不住道:“其实我们十三小姐穿红色才是最好看的。” 香桃也忍不住头,这话她早上就说过了。明玉微微笑着,忽然想到,若不是自己生成这个模样,明珍还会那样算计她么?她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却觉得有道目光从远处穿来,她抬头望去,明珠瞪着一双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她。 香桃本能往前面挪了两步,三太太今儿并没有来,五奶奶却来了,没想到明珠也跟着来了。明玉吐了一口气,明珠没打算过来打招呼,她也就当做没看到,面色如常地从穿堂回屋里去。 明菲早就在她屋里等着她了,见她回来忙问道:“瞧见十四妹妹没有?方才还在我屋里呢,我一转身她就不见了。她不会也去了前厅吧?” “没有去,在外面呢!” 明菲忙叫翠兰去将她找来,虽然不耐烦明珠,也不想看到明珠那无知又自以为是的模样,可总比叫她坏事强。翠兰去了,明菲蹙着眉头埋怨道:“也不知五嫂子怎么就把她带来了!” 正说着,翠兰从外面进来,明显松了口气:“十四小姐闹着要回去,顾妈妈安排人送她回去了。” “真的走了?” 翠兰了头,明菲这才松了口气:“走了就好了。” 四太太的屋里话题已说到正上了,楚大夫人示意随行嬷嬷,嬷嬷便从袖口里拿出一张金边大红折纸,楚大夫人双手呈给四太太,笑道:“这是我们家小四的跟帖,若贵府不嫌弃我们出身寒微,我就厚着脸皮讨一讨十三姑娘的庚帖。” 四太太打开看了两眼,说了一句客气,便示意顾妈妈将明玉庚帖呈上,楚大夫人过目之后交给了随行嬷嬷仔细收起来。 楚大夫人就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事,今儿来了就当面说了。我们小四打小儿没了亲爹,弟妹守寡,不宜操办婚事,成亲这样的大喜事,自然是要办得越热闹越好。他年幼不服管,脾气也不太好,别的可由着他胡来,这样的事儿却不成。所以喜事还是在直沽办。” 这话姨太太昨儿就带到了,四太太早就答应了,四太太着头道:“这是应该的。” 姨太太神色不由动了动,望着楚大夫人笑道:“今年秋天不比去年,府上几位爷们也要下场……” 话没说完,楚大夫人就笑道:“正是这个意思呢,时间太早他们兄弟恐怕不在场,时间太晚,府上的六爷又要预备春闱一事,算来算去,也只好在之前或者明天春闱过了之后。”说着又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们小四年纪不小了,好歹他现在愿意成家立室,我想着还是提前吧!” 四太太看了姨太太一眼,楚大夫人紧接着又道:“太急也不太好,我看就六月七月吧。” 还没合八字算日子,便这样定了,四太太微微蹙了蹙眉头,姨太太当即笑道:“还是先把两个孩子的八字合一合。” 楚大夫人爽利地了头:“自然是这样,如果合了八字不能定在六月七月,那就只能看明年的日子了!” 原来是以退为进,最终的目的还是想把婚事往后推。四太太和姨太太了然地对了一眼,这合八字,也是男方女方都要合的,现如今楚云飞的庚帖也送来了,她们自然也能合一合。但女方合了,如果由女方提出,意义就有些不一样。四太太不答应楚大夫人这话都不行。 楚大夫人也说的在理,四太太笑道:“这自然好,婚姻大事马虎不得。” 前厅的消息传到后面,唯一叫周嬷嬷等人遗憾的是不能在京都举办婚礼。明菲听了就很舍不得地看着明玉:“到了直沽,娘家人隔得那样远,受了委屈都不晓得。” 赵嬷嬷听了,好笑又好气道:“嫁了人,即便离娘家近,也不见得天天儿都能回来,嫁了人到了夫家,生人生地,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在娘家做姑娘时。” 明玉晓得明菲真正担心什么,遂抬头朝她笑了笑,明菲叹了口气。屋里其他丫头见了,也从刚才的兴奋,慢慢的生出几分即将离别的情绪来。 且说明珠,坐了马车回到家,到了屋里第一件事,便是叫丫头将她箱笼里,柜子里的衣裳都拿出来。看着堆在**大半以上都是红色的,直嚷嚷着叫丫头把那些衣裳都烧了。 屋里的丫头被她的模样唬得愣住,只有平常得明珠倚重的大丫头敢上前去说话:“好端端的,突然烧了做什么?姑娘惯常不是最喜欢红色么?” 明珠气得瞪了说话的丫头一眼,道:“叫你们烧了就烧了,我从今往后再也不要穿红色!” 明珠的嬷嬷在外面听到动静,忙进来看,听到明珠这话,愣了愣又觉得好笑,想到陈老太太曾经打趣明玉的话:“难道小姐出嫁的时候也不穿红色不成?小姐生气归生气,这些衣裳都是您最喜欢的,这会子生气不要了,改明儿出门又要穿,就是现做也没那么快啊。” 明珠想到明玉那娇艳的模样,见屋里丫头不动,索性自己拿了剪刀去剪。明珠虽性子跋扈,爱闹爱吵,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说起来比明珍的性子好多了,小孩儿心性只要哄一哄就没事儿。今儿还是她们第二次见明珠发脾气,上一次是因为明珍和王志远的婚事,不由得都愣住。等回过神来要拦,明珠已将一套好好的衣裳剪得七零八落,地上散了好些碎片。 这才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夺剪刀,因怕三太太晓得了责怪她们,嬷嬷忙打眼色叫人去门上守着,只是那丫头不曾领会嬷嬷的意思,也顾不得三太太正在会客,闯进正厅就把明珠发脾气的事儿说了。 三太太几次打眼色,那丫头都没明白,见三太太一儿不着急的样子,忙跪在地上道:“太太去看看吧,奴婢们劝不住,若是伤着了十四小姐可如何使得?” 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屋里少说也有四五个人服侍,竟然拦不住?什么事儿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今儿递了帖子来见三太太的这位苏夫人听了,不由愣了愣,站起身道:“太太还是去看看吧,没得真伤了令嫒。” 三太太没法子,只得告了罪去看看。到了明珠屋里,已是一片狼藉,明珠还拿着剪刀,双眼已见红,三太太都唬得一怔。 今儿三太太之所以没出门,也是临时收了张登门拜访的帖子,之前明珍便给她通了信儿,上门的多半是来说亲的。那三太太得了陈老太太一顿训斥,心里到底有些惧怕,在淮安出门交际应酬,也流露出家里还有一位待嫁女儿的意思。奈何并没有人应这话,她才真正开始有些担心明珠的婚事了。 是以过了元宵节,便和明珍商议来京都的事儿,王志远现如今还在国子监,耽搁了半年也要回来卯,正好顺路。 至于今儿来的这位苏夫人,确实是来说亲的。三太太深知明珠不怎么会说话性子也不如她姐姐明珍稳重,怕明珠在外人跟前失了礼数,因此让五奶奶带着明珠去了四太太哪里。 这会子看到明珠的样子,再想到刚才那位夫人脸色变来变去,气得上前一把夺了明珠手里的剪刀,怒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这些衣裳怎么回事?” 屋里的丫头早吓得脸色苍白,三太太这样一吼,齐齐跪在地上。明珠也回过神来,扑在**委屈地大哭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道:“你们都骗我……说我穿红色比十三那个贱人漂亮……我再也不要穿红色了……” 这话说的三太太更不明白了,晓得定然是在四太太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就盯着今儿随着明珠出门的丫头问。 那丫头其实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急匆匆从四太太那里回来,连五奶奶都没来得及通知一声,听明珠说了才晓得是见到明玉今儿穿了红色的衣裳生气,便一五一十说了。当然,还有一句她没敢说,当时见到十三小姐那样走来,她几乎不敢认,就说了一句:“十三小姐穿红色真漂亮,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三太太听了这个理由,觉得荒唐又觉得可气,今儿楚家上门提亲问名,明玉自然要打扮的喜庆些。 想到这儿,三太太又想起外面等着的那位苏夫人,忙安慰明珠几句,让丫头们把屋子收拾好,就出去见客了。那位苏夫人见三太太出来还紧张地关心了两句,三太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也是她们小丫头鲁莽,一儿小事也大惊小怪。” 苏夫人听了也松了口气:“做下人的小心些也是应当的,没事就好。” 说着,便端起茶碗吃茶,之后却再不提之前的话。 这媒人说来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若是夫妻和美,两家都觉得不错自然是好事。可若是婚后出了什么问题,媒人就是第一个被惦记的。王家那位才过门的大奶奶看起来是不错,会说话待人又客气周到,这才过门便有了身孕,婆媳关系也处理的极好,王家上下都欢喜。 而今儿这个,怕是还要打听打听才好。虽然结亲讲究门当户对,但在门当户对的前提下,也要看看人品相貌,今儿她上门,陈家三太太就说女儿去亲戚家做客去了,怎么又在家里了?不说别的,即便是寻常有客来,也会叫家里的姑娘们出来见见客人吧? 她越想越觉得蹊跷,眼看着快到午时,便起身告辞,三太太挽留不住,送走了苏夫人,三太太先把门上的人叫来训斥了一番,责怪他们明珠回来也不说一声。又把明珠屋里的丫头训斥了一番,一儿小事儿就大惊小怪。最后才是哭得眼睛红肿的明珠。 三太太不忍心责怪,只是冷着脸道:“以后把你那脾气收一收,别动不动的就摔东西剪东西!” 明珠这会子发过脾气,反过来想也觉得无趣,她其实晓得自己穿红色并不十分好看,可就是喜欢那娇艳的颜色。她没有明玉生的好看,也没有明珍从小的得三太太看重,什么事儿都要和明珍商议,她用功读书也没能得到先生的表扬。她知道自己不如姐姐,可是,为什么连明玉都不如? 明玉做了那样不要脸的事儿,眼下还是把亲事定了!她恨不得立刻就把明玉做的好事当着楚家人的面儿说出来,可又不能破坏了明珍的打算。因此她才急着从四太太那里回来,只是心里堵得慌,明玉风轻云淡从她跟前走过,只留给她一个娇艳的背影。她剪的是衣裳,心里想着的却是明玉。 钱妈妈从王家回来,听说这事儿忙进来看。三太太看着满腹委屈又不说话的明珠,这才问起明珍的情况。 钱妈妈忙道:“这两日害喜的症状已好了许多,七姑奶奶叫太太放心。” 三太太是巴不得隔两日就去看看明珍的,还是钱妈妈劝着她,明珍现在去了夫家,做娘家人的时常去,王夫人难免不会多心,王夫人对明珍本来已好的不能再好了。如若这样还不放心,那三太太就不是关心女儿,而是做给外人看,好似女儿在夫家受了天大的委屈。 三太太知道明珍的情况好些了,也就松了口气,看着不成器还小孩子脾气的明珠叹气。钱妈妈还不晓得具体情况,笑着道:“今儿七姑奶奶还问奴婢,这两日有没有人上门给十四小姐说亲。” 三太太想到今儿上门的苏夫人,不觉蹙着眉头,又看了明珠一眼,道:“可不是有人门来,才和我说起,她就回来发了一通脾气。今儿原不该叫她出门,也就不会有这个事儿了。” 钱妈妈一早就出了门,并不晓得明珠和五奶奶出门一事,三太太就实话说了,钱妈妈暗暗地摇头,三太太这是在淮安受了打击,办事越来越没章法了。即便要明珠出来见客,也不过见个礼,难道还要把明珠留在身边听她们说话不成? 可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见三太太愁眉苦脸,笑着宽慰道:“十四小姐性子直率,年纪也小,这小孩儿家的哪里没有一儿脾气,太太也别太放在心上。十四小姐年纪小,也不用着急。今年是恩科之年,京都多少举人学子,到时候慢慢挑,一定能挑个称心如意的。” 三太太想到明珍十二岁开始议亲,十三岁就定了王家,再想想明珠已十四岁,钱妈妈安慰的话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正说着,五奶奶也从四太太那里回来,三太太就怪五奶奶没看好明珠。五奶奶委实觉得冤屈,今儿也是三太太叫她带着明珠去的,说四婶婶才来京都不久,恐怕有客忙不过来,让她去帮衬帮衬。 五奶奶打心眼里想维护好两房人的关系,虽然今儿这边也有客,可三太太既这样说,她做儿媳妇的总不能违逆了婆婆的意思。虽然不想带明珠,但也不得不带着明珠去,后来听说明珠回来,也立刻坐马车回来了。 钱妈妈见五奶奶神色虽还平静,眸光却闪烁着别样的情绪,忙劝三太太:“五奶奶也不曾想到这些,太太别生气,那头七姑奶奶才好了些,您若是为了这么一儿小事气坏了身子,七姑奶奶又该担心了。” 三太太这才没继续说了,冷着脸叫陈五奶奶退下。连陈五奶奶身边的心腹嬷嬷也觉得三太太有些过分,“十四小姐是什么脾气,咱们可能不十分了解,太太哪里不了解?奶奶是她的嫂子,若是管着几分,岂不是有意越过婆婆去?” 若是明理的婆婆,晓得是为了女儿好,三太太这样的脾气,未必会这么觉得。 五奶奶叹了口气,疑惑道:“也不知十四妹妹和十妹妹、十三妹妹到底因为什么事,见了面就好似仇人。不管什么缘故,说实在话,十四妹妹的脾气是真的该改改了。若是年纪小,倒说得过去……” 那嬷嬷听了大惊,忙道:“奶奶这话可别再说了,没得太太晓得了,还怪您说她不会教养女儿。” 五奶奶深以为然,婆婆的性子她过门这几年也算是摸清了。那嬷嬷素来晓得五奶奶的性子,又忙说些别话,笑道:“奶奶别操心这些,横竖这些事太太会拿主意,要紧的,奶奶养着身子,好尽快怀上身孕才好。眼下七姑奶奶怀了孕,太太那样高兴。您若是也怀了孕,太太只怕更高兴!” 五奶奶也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头胎生了个女儿,如今已三岁。三太太虽然不大欢喜,丈夫五爷却疼爱有加如掌中宝物,每天早上出门,要乳娘抱来瞧一回,傍晚回来,又要抱着哄玩一会子。若是在家,得闲就抱着女儿。 再怎么疼爱,她还是想早些生个儿子,这样也就不必担心婆婆送来的那两个丫头的肚子了。还有自己这个女儿,也要好好教养,切勿养出明珠那样任性的性子。想到这里,仍旧觉得任由明珠这么任性下去不好,琢磨着什么时候去看明珍,让明珍把话带给婆婆。明珍素来稳重,又知书达理,是个明白通透的人,大概也是明白这些道理。 ------题外话------ 咳咳,那个万更小果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在能坚持的情况下,一定坚持! 056:明菲出嫁 过了几日,天气晴朗,气温适宜。舒骺豞匫五奶奶便和三太太说想去庙里求一个平安符,保佑明珍顺利产子。三太太听了很是欢喜,五奶奶借着给明珍送平安符的由头,去王家就把明珠的事儿提了提。 明珍听了直蹙眉头,她原也晓得苏夫人是得了与王夫人交好的,吏部洪大人夫人之托付去打听明珠。虽然是洪家的幼子,到底是正房夫人肚子里的出来的嫡子,比起洪家长子,那个幼子反而有些能耐。现如今十**岁,靠自己努力读书考了秀才,到不像兄长那样,送去了国子监后来屡屡会试不中,又花钱捐了个闲职。 明珍听婆婆王夫人偶然说起,才学不错十分赞赏,因此才趁着洪夫人来做客,看她的时候说到了妹妹明珠。 五奶奶见明珍不说话,忙又笑道:“你可别多心,我也没别的意思,惯常家里有客,十四妹妹言谈举止也十分得体。只是,也不晓得为什么,她见了十妹、十三妹妹就……” 明珍这才淡淡道:“阿珠性子坦率、任性,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大事,只是她从小儿就不大喜欢十三妹妹。她们两个又年纪相当……”姊妹之间,也有相处不和睦的,这实属平常。 五奶奶笑道:“过些日子就是十妹出阁的日子,彼时咱们淮安老家的亲戚只怕也要来一些,四婶婶虽离开京都多年,到底是京都人士,又有位姨太太在京都,家里客人只怕不少……” 既然晓得了明珠和明菲、明玉她们不合,若是在那样的日子失礼就真正不好说了。明珍如何不明白,她在娘家的时候,还能拘着妹子几分,眼下嫁了人,不可能经常回去。明珠的性格打小儿就这样,陈老太太也曾教管过,可三太太总是舍不得她吃苦。她偶尔说起,三太太又说明珠年纪小,现在养成这样,若是临时再请个嬷嬷管教,也未必改的过来,传出去也不好听。 从那之后,明珍便时常以想念妹子为由,隔三差五接明珠过来,王夫人心疼她初次有孕,害喜的症状略好些,便又守着晨昏审定的规矩,孝敬公婆。又待王志远的妹妹,王月蓉极好。王月蓉与明珠年纪相当,陪着明珍解闷她也乐见。 期间,明珍也寻着机会对明珠讲了不少的大道理。要说明珍这人,真正精明聪慧也不少。明珠对这个姐姐又完全信服,多少也听了一些进去。自然回回都少不得说一番明玉如何,回回提到明玉,明珍心中就好比有把火在烧。 且每一回,她都不觉得想到明玉用可怜的目光看她。而丈夫王志远,因婆婆压着,他又要参见明年的会试,屋里暂且没人,晚上单独在书房歇着。两人说不上脸红耳赤,可当初未过门时,他那些好处和小心思,是真的再也没有了。 明珠时常去王家,三太太初来京都,只能仰仗王夫人出门交际应酬,鲜少把明珠带在身边。王夫人想到自从明珠经常去看儿媳妇明珍,明珍饮食渐渐好起来,面色也红润起来。少不得说了一番儿媳妇这个妹子的好话,把明珠夸赞了一番,三太太很受用,渐渐的也有人上门说亲事。 三太太那担忧的心没了,反而升起别样的心思。同样是嫡出,明菲嫁了侯门,自己的丈夫仕途顺利,比四房情况好了不知多少,明珠虽不是长女,却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嫡女,为什么不能高嫁?故而有人上门说亲事,她总是含糊着不肯答应。 三太太忙着在京都混个熟脸,四太太忙着预备明菲的出嫁的事儿,四老爷带回来的那个女人,短时间内就被花姨娘治的服服帖帖,平常连屋子都不出一步,即便四老爷偶尔去一趟,她也劝着四老爷去花姨娘屋里。 四老爷拜会故友,见以前的故友有些仍旧在卑微的职位上熬着,有些和他一样闲赋在家,但说到他有位女儿要嫁去平阳侯赵家,便给他出主意,不如走一走平阳侯赵家的门路。 四太太晓得四老爷实则没什么能耐,且如今岁数也不算小了,捐个官也做不了几年,他那些心思到底不是长远的为官之道。上一次的事儿好歹花银子打过去,只是罢了官,如今京都的局势又有些紧张。若是不小心受了牵连,被人当做杀鸡儆猴的鸡,反而要拖累儿女。再者说,四太太并没打算长久地在京都住下去,京都的开支不比身在淮安,加上她的铺子几乎都在淮安、苏州两地,虽然有得力放心的管事及掌柜。离开久了,监督不严也怕生出外心。因此没答应,四老爷自个儿去了平阳侯赵家两回,没得到准信儿。再去花姨娘屋里转了一圈,那心思终于淡了下去。 转眼便是半个月,明菲的嫁妆紧赶慢赶终于赶出来,平阳侯赵家到底百年功勋世家,新房粉刷,家具都是现成的,赵夫人又流露出那个意思,家具不用置办,等以后分了家,要如何到时候再说。四太太只在别的上面花功夫,比如金银首饰、锦罗绸缎、四季衣裳这些细软之物,置办家具的银钱,她直接按照赵家给的数添足了一万两。 明菲安心待嫁,随着日子的临近,不像以往爱说说笑笑,有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屋里几个翠也安安静静的,时常望着朝南的方向发证。四太太已经把明菲的陪房选出来,赵嬷嬷两口子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差不多等明菲在夫家过几年站稳脚,他们就要告老还乡,另外两房人,是翠娥的爹娘,还有翠霞的爹娘,以前都是管着四太太陪嫁的庄子,以后明菲去了赵家,身边两个得力的嬷嬷少不了,外面陪嫁的田庄仍旧是让她们的丈夫管着,只要给明菲磕了头认了主子就成。 但毫无例外,这几个翠都是打小儿在淮安长大的,即便她们的祖籍算不得淮安,也对那个地方有了些感情,现在确定以后回去的机会少之又少,与陈老太太屋里较好的锦绣、锦年也不知还能不能见面,不免有些伤感。 这些情绪,似乎让这个春天多了几分伤感。连带的,明玉屋里也安安静静的。 楚大夫人讨了明玉的庚帖,第二天便离开了京都,他们临走前的那天早上,楚云飞还来拜别了四太太。与上一次楚云飞离开不同,这一次过了半个月,也不见哪个丫头脸上露出着急的神情。 明玉帮着做明菲大婚时要用到的荷包,屋里针线上好的落翘、香桃也忙着穿针引线,余下的小丫头便帮着捻线,日子过得忙碌而安详。直到三月初十,张夫人张老爷从苏州赶来。 明玉得了消息,就忙放下针线,香桃也搁了手里的活计,见明玉裙摆有些褶皱,忙过来理了理,她们出了屋里,半路上就遇见明菲和明芳。 张夫人一身风尘仆仆,见了四太太就作揖道喜,四太太将她迎进屋,见明菲等姊妹走来,又笑着朝明菲贺喜。明菲微微红了脸,上前见了礼,笑问:“表姑妈一路可还顺利?” 张夫人坐下来吃了一口茶,笑着头:“就怕赶不上,好在沿途顺利,倒是提前赶来了。” 寒暄几句,张夫人就嗔怪四太太:“也委实快了些,消息送回去的时候,都二月中旬了。老太太还特意叫我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是年前就和赵家商议了一回,把大抵的日子确定了,可消息却是过了年才打发人送回去的,四太太笑道:“大过年的,咱们过年,其他人也要过年,我算着日子,过了元宵节,便于赶路才打发人送消息回去。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消息竟然迟了些日子。” 张夫人叹了口气道:“你们离开淮安的时候恰好入冬,还不晓得,去岁那几场大雪,把路封了。” 其实京都去年冬天的雪也格外大,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四太太才没当即就打发人送信儿回去。 明菲笑着问道:“眼下已是春天,那雪也该化了,表姑妈是走得水路还是陆路?” “我们得了信儿,又耽搁了几日收拾行装,走水路便宜,便走水路。日夜不停,才在今儿赶到。” “只有表姑妈一人来么?” “你表姑父也来了,我是到了码头下了船就直奔过来,想着明儿还有你们堂叔老爷家的嫂子要来,表姑父就去庄子打了。我今儿先来瞧瞧,回头也去庄子上住着。” 张夫人说到这儿,顿了顿看着明菲笑道:“临走时,老太太叫了我去,让我带几句话给你,嘱托你到了夫家要孝敬公婆、团结妯娌、疼爱小姑……” 明菲垂着头,张夫人就把陈老太太说的话都说了一边,最后才道:“老太太说她身子骨动不了,人没来,添妆的东西却少不了的。我一道带了来,回头就给你送来。” 说着,又将目光落在明玉身上。四太太听张夫人这样说,还怔了怔,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大太太现如今在淮安老家照顾陈老太太,自然是来不了的。遂问起陈老太太的境况,张夫人欲言又止了几回,只说一切都好。 说了一会儿闲话,张夫人略歇了歇就到了午时,吃了午饭,明菲等姊妹退下去了,张夫人这才问起明玉的婚事。四太太笑着了头,张夫人紧接着就问:“是哪家的孩子?是这京都当地的还是……” 张夫人是晓得底细的,四太太也不隐瞒,把一切都告诉了张夫人。 “我在淮安也时常想着这事儿,你既然已经打算好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你是不晓得,我走的时候,老太太就念了好几回。你也该给个信儿,叫她老人家安心。” 四太太道:“眼下忙不过来,信上只怕也说不明白。” 张夫人晓得明玉的事问题不大,想起去年冬天三太太在淮安便开始着急明珠的婚事,忍不住笑这说了一番:“……也不知眼下定了没有,说来三太太在京都尚且不如你,你有个姐姐在这里,她能指望也只有明珍。明珍是新媳妇过门,纵然她婆婆现在喜欢她,可也不好管别人家的事儿。” 四太太自个儿的事儿都忙不过来,自然管不了什么明珠三太太,现在听张夫人说起,才发现三太太、明珠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了。她又没工夫去。 但随着明菲婚期临近,淮安老家的本族亲戚陆陆续续到了,三太太还是带着儿媳妇五奶奶、明珠来露了个脸。 苏州堂叔老爷家来了两位堂嫂子,紧接着**也从济南赶来了。四太太陪嫁的这座宅子虽然不大,也是两进三出的宅子,比三太太她们暂时租来住的宅子宽敞。四老爷那些莺莺燕燕没有全部跟着来,空着房间不少,就连后来大奶奶从大老爷任上赶来,也都住得下。当然,住下来都是女眷,爷们就只能住在外面了。 三月十五这天,这座宅子的热闹程度就连明菲屋里也能闻见一二,明儿便是出阁的日子,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姑娘了。对未来的丈夫,她唯一晓得就是那年她随四太太上京,去赵家拜访太夫人,赵承熙进来请太夫人安,见四太太,她躲在屏风后面模模糊糊看了一眼,只觉是个单薄瘦高的少年。 即便后来把婚事定了,她随着四太太回了淮安,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现在,她有些迷茫。目光落在明玉身上,忽然道:“其实你比我好!” 明玉抬起头来,晓得这个一直对妹妹呵护的姐姐,其实也有害怕迷茫的时候,遂朝她鼓励地笑了笑,道:“姐姐不用想那么多,姨妈看过的,人品很定不错的。” 明菲苦笑了一下,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他是什么样的人,而他需要的又是什么样的人?这一门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这一明玉就强些,至少明玉的婚事,还有她未来丈夫楚云飞的参与。明玉受了委屈,但还没过门便得到了未来丈夫的认可。 明玉见她还苦着脸,笑着低声道:“昨儿听赵嬷嬷说,以前出嫁的时候,还要哭嫁。姐姐现在就哭着脸,难道连一天也等不得了?” 明菲郁闷地瞪了明玉一眼,“如今晓得打趣我了!” 可心情也随着放松下来,正说着,**和五奶奶进来看明菲。屋里登时热闹起来,大伙说说笑笑,后来明珠又进来看明菲,虽然不太乐意,还是送了两件首饰,明菲客客气气谢过她。 明珠见明玉在场,便不怎么乐意在这里的呆着,说去外面瞧瞧。五奶奶晓得明珠和明玉有过节,打发了身边得力的丫头跟着明珠,由着她出去。 横竖今儿三太太也来了,有什么时候也怨不到她身上,便和明菲说起话来。 “……今儿晚上可要吃饱了,明儿一早起来叫丫头们给你备些心,喜娘给你画了妆容,虽然要交代你别吃东西,可小心些吃几块心垫垫底也没什么。” **忍不住笑道:“有嫂子这样教妹妹的么?不过这倒是实话,一整天不吃东西谁熬得住?到了婆家又要拜堂行礼,还要等外面宾客走了,等新郎官到了新房借了盖头才能吃东西呢!” 说得明菲脸颊绯红,五奶奶晓得明玉的亲事也差不多算是定了,又笑着朝明玉道:“今儿告诉你了,改明儿你出嫁,我就不说了。” 明玉也把脸红了,她们就看着两个脸红的笑,屋里其他丫头也掩嘴好笑。恰好三太太无事进来瞧明菲的嫁妆,顺道把她给明菲添状的送来了——一套簇新的赤金头面。 明菲毫不客气,谢过三太太就叫丫头收起来,三太太有些颇为不舍地盯着那整套的头面在明菲手里转了一圈,就被丫头拿走了,其实比起明珍出嫁的时候,四太太给的薄了些。不过三老爷额外叫打了一些金锞子、银锞子,说明菲初到婆家,少不得要打赏的,恰好能派上用场,这事儿交代给五奶奶办了。 三太太看了看整整齐齐放在明菲这院子几间屋里的嫁妆,想着明儿上午,平阳侯赵家的人就要上门将这些嫁妆抬走,一路抬去平阳侯府,她那想让明珠高嫁的心愈发浓烈。虽然仰仗王夫人也结交了一些京都官家夫人,只是真正的侯门却还没得及踏足。 可惜的是,明珍出嫁不照着淮安的规矩来,照着京都的规矩来,送亲的长辈是叔叔伯父,平辈的兄长或弟弟。如果照着淮安的规矩,哥哥嫂子,妹妹皆可送亲,她倒可以让儿媳妇带着明珠去平阳侯赵家走一圈。 赵家在京都多年,即便做派低调,这京都大户也多有来往,明儿赵家办喜事,连顺亲王府也送了礼。三太太越想越惋惜,忽见雪鸢、杜嬷嬷一左一右扶着明珍小心翼翼走来。 这是明珍出嫁后,明玉和明菲第一次见到明珍。明珍才三个月的身孕,肚子还看不出什么,穿着玫瑰红对襟缠枝褙子,下面着一条天青色绣蝶戏花百褶裙,梳着简单大方的坠马鬓,斜斜带着一只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其余首饰不多,只有手腕上一对鸡血玉手镯。因为怀孕害喜厉害,整整瘦了一圈,那一对玉手镯好像随时都能从她手腕上脱落,整个人也比不得当初在家里圆润了,愈发衬托的那张脸十分浮肿。 来者是客,明菲见了礼让座,翠娥晓得王家紧张明珍肚子里的孩子,忙给椅子上垫了垫子,明珍款款坐了下去。 明玉心情有些复杂,说不清什么滋味,明珍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就当没看到她,最后落到明菲身上笑道:“十妹妹明儿大喜的日子,我也略备了儿东西,特意给妹妹送来。” 说话间,雪鸢捧着个盒子呈给明菲。明菲笑着道:“七姐姐身子不方便,何苦专门跑一趟?随便打发个人来了就好了。我听十四妹妹说起,王夫人特别紧张你肚子里的孩子,万一路上颠簸了可如何使得?怪罪下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话看着是恭维关心,仔细一听就听出来了,王夫人紧张的是她肚子的孩子而已。明珍暗暗地咬了咬牙,面上仍旧带着和气的笑,叹道:“到底是妹妹出嫁,我无论如何都要回来看看才是。若不是怀了身孕,也不至于到了今儿才来,早就该来看看妹妹了。” 说了几句闲话,**才晓得明珍有了身孕,便也跟着道了一声喜。明珠听说明珍来了,就过来寻明珍说话,在明菲屋里热闹了半个时辰,直到午时,大伙方出来吃饭。 饭桌上,明珍对大多的菜色都不怎么感兴趣,还因为害喜吐了两回,明珠见她没什么胃口,也搁下筷子说起明珍在王家,是专门开了小灶给她做吃的,每一样都格外讲究,那怕是引起明珍呕吐的气味也隔绝了。 **想到自己怀第一个孩子那会子,也因为害喜厉害,对许多气味过敏,可婆家没有分家,她想单独开灶做些吃食也不能够。明珍是王家长媳,王夫人又只有王志远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她才有这么好的待遇,不由得真心实意道:“还是七妹妹有福气!” 明珠洋洋得意看了明玉一眼,好似有福气是她自个儿一般。 五奶奶却深深看了一眼笑容灿烂的明珍,当初她才怀孕那会子,婆婆三太太也格外欢喜紧张,虽不至于单独开个小灶给她做吃食,但也天天儿看着她将一碗一碗的安胎药喝下去,她是一半惶恐一半欢喜,觉得婆婆这样实是自个儿的福气。可等女儿出世,婆婆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她还在月子里头,丈夫房里就多了两个模样俏丽的丫头。 五奶奶笑道:“王夫人待七妹妹这样好,七妹妹更要孝敬她才是。” 明珍受教地头,一顿饭吃的所有人都没什么滋味。 落英气愤地道:“她这样到底做给谁看呢?过得好不好与咱们什么相干?” 香桃见明玉神色郁郁,笑道:“她眼下除了能做这些还能做什么?其实你也不用生气,反过来想,七姑奶奶本来就爱粉饰太平,她要的不过是大伙羡慕的目光罢了。” 落英不解,疑惑地望着香桃,香桃冷笑道:“果然这样好,又何必处处与人说,生怕别人不知呢?她大概是担心别人知道她其实过得并不好。” 明玉叹了口气,晓得香桃虽然是和落英说话,却句句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并没有将明珍放在心上,她只是觉得明珠太无理取闹,何必回回都看她?明珍嫁了就嫁了,王家对她好不好和她无关,说到底和明珠自个儿都没多大的关系。她只是担心,明珠那样的态度难保不被有心人瞧见。 明珠年纪也不小了,三太太也该给她议亲了。回头有人打听起来,明珠怎样她委实没那个心去操,可同样身为庶出的明芳,也差不多要议亲了。还有嫁去平阳侯府的明菲…… “明儿我也只能远远避开她们!” 但眼下却避不开,明珍在后面叫住她,明玉很想装作没听见走开了,想想这么做反而有逃避的嫌疑,索性转过身朝明珍走近了两步。 明珍身边这会子只有雪鸢和两个小丫头陪着,明玉站在她三步远的地方见了个礼。明珍勉强回了一礼,一抬头见明玉神色平静,身边两个丫头眼里却带着戒备,笑了笑道:“听说四婶婶给你说了门亲事?没想到,你这辈子也能正正经经嫁一回人。” 明玉浅笑地回望明珍,道:“人只有一辈子,难道谁还指望下辈子不成?” “是啊,人一生只有一辈子,可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明珍一边说,一边理了理衣裳,顿了半晌忽地抬头朝明玉嫣然一笑,问道:“妹妹可是还在怪我?” 明玉深吸一口气,迎上明珍带着笑意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道:“我只望七姐姐这辈子都没有后悔那一刻!” 明珍的笑意有瞬间凝固,虽一闪而过,却也没能逃过香桃的眼。 “妹妹说什么话呢,我也没做什么,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今儿喊住妹妹,也没别的意思,不过看见了问一声罢了。妹妹又何必草木皆兵?” 明玉松来袖子里握成拳头的手,轻声笑道:“七姐姐既然觉得问心无愧,为何不敢把实话告诉阿珠?其实我也觉得七姐姐没做什么,可阿珠却不这么认为。” 明珍暗暗地咬牙,她确实没把实话告诉明珠,就连杜嬷嬷到现在都还觉得只是王志远和王家的错,因为王夫人对她好,杜嬷嬷心里才平衡一些。那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明玉这是威胁她呢! 明玉见明珍不说话,脸色不觉冷下来,道:“七姐姐是明白人,你是陈家的女儿,我也是陈家的女儿。真正闹出来谁脸上好看呢?我今儿就坦白告诉七姐姐,我恨你,但我不想因为恨你一个人,而害了对我好为我着想的人!七姐姐或许舍得阿珠,我却舍不得为我着想对我好的人被他人指指,但如果七姐姐想伤害她们,就是赔上我这辈子,我也不答应!” 说完这些,明玉觉得心情更沉重了,她一刻也不想面对明珍,遂福福身转身而去。留在原地的明珍怔了半晌,气得咬碎一口银牙,盯着明玉离开的方向,狠狠道:“也不知有没有那个资格恨我!” 雪鸢自是了解明珍的心思,见她气得浑身发抖,忙开解道:“姑奶奶委实不必生气,奴婢已经打听了,十三小姐定的这门亲事不算什么,那楚家原来也不过是商户,与十三小姐定亲的这个人,据说已二十三四岁了,一无功名,二无家世,这么大的年纪才谈婚论嫁,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香桃和落英担忧地回望,落英素来有什么说什么,忍不住道:“就怕七姑奶奶又做出什么损害咱们小姐的事儿。” 明玉笃定地摇摇头:“她现在还不会。” 香桃和落英仍旧担心,如果这会子明珍说了什么话,传到楚家的耳朵里,即便楚云飞母子不计较,楚家的其他人却不好说了。这样的担忧并没有维持多久,午饭后喜娘便开始给明菲讲婚礼上的规矩以及须得她本人注意的。明玉和明芳还是姑娘,不好旁听,刚回到屋里,就瞧见顾妈妈亲自领着个姑娘朝明玉的屋里走来,香桃看着两眼,才认出是——楚凤怡。 楚凤怡打扮的活像一只翠色的画眉鸟,葱黄色缎织掐花对襟外裳,玉色百褶如意月裙,一双眼带着几分挑剔打量着明玉的屋子,然后才久别重逢似的欢喜地握住明玉的手,笑问:“姐姐一向可好?” 又“咯咯”笑了两声,促狭地盯着明玉道:“我从今儿开始就不能叫姐姐,要改口叫嫂子才对!” 顾妈妈咳嗽了一声,笑着朝明玉道:“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都来了,太太在外面陪着,叫十三小姐招待楚六姑娘。” 明玉了头,请楚凤怡入座,顾妈妈自去忙碌,香桃亲自倒了茶来待楚凤怡十分客气。楚凤怡吃了几口茶,便很兴奋地告诉明玉,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这一趟来京都,主要还是为了楚云飞的婚事。 落英和香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注意着自个儿的神情不敢过分表露。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对四太太倒没一开始就提这话,只说以后就是亲戚,现如今明菲出阁,她们怎么样也要来走动走动,最后才说到,等明菲回门后,就选个日子下聘。 四太太颇为惊愕,按照之前楚大夫人的态度来看,分明是想把婚事往后推,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改了态度。四太太算了算日子,早些过门也好,她的心也能安定下来。 当天下午,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送了礼,没坐多久便说四太太忙,明儿再来坐席告辞走了,楚凤怡在明玉屋里不过待了两盏茶的功夫,也随着长辈去了她们在京都落脚的地儿。香桃反而有些担忧,若是明儿明珍和明珠当着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的面儿说了什么可如何是好? 是以,第二天听说明珠和明珍到了,便去盯着。没想到明珠和明珍不过来看看明菲,明珍便借口身体不适家去,把明珠也带了去,香桃终于舒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明珍冷眼瞧着,嘴角慢慢浮现一抹冷笑。 明珠还嚷嚷着要看热闹,明珍一使力将她拉上马车,帘子放下,她不满地望着姐姐:“为什么急着走呢?侯府迎亲,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明珍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好瞧的?不过是照着规矩来,这些规矩都大同小异。” 头天晚上,明菲几乎是一夜不曾眠,刚闭了眼就被赵嬷嬷喊醒,稀里糊涂吃了些心,喜娘进来道了吉祥话儿,便开始指挥几个翠服侍明菲沐浴更衣,明玉去她屋里时,四太太隐忍着一双微红的眼,拿着梳子给明菲梳头。明菲对着镜子,眼眶儿也有些红,喜娘嘴里的吉祥话儿这会子听着,尽是离别之语。未了四太太又说了些孝敬公婆、体贴丈夫等语,说到最后已哽咽不住。 顾妈妈红着眼眶儿劝道:“太太别伤心,没得十小姐见了也伤心,回头喜娘上了妆,十小姐该哭花脸了。” 四太太忙拿手帕擦了眼角的泪光,让明玉和明芳陪着明菲,她去外面招待客人。 辰时四刻,外面传来爆竹声,翠兰见喜娘还在忙活,不免有些着急,赵嬷嬷淡定地看了她一眼,道:“不着急不着急,新姑爷还要去拜见长辈,一会子带人来抬了嫁妆,吃过午饭才去。” 赵承熙一身大红喜袍,被簇拥着去见四老爷、三老爷等长辈,四老爷因去了平阳侯赵家两回,想走赵家的门路谋个一官半职不成,面对女婿便不怎么高兴,也不说话。三老爷见状,咳嗽一声说了些管面子上的话,倒是十分赞赏赵承熙稳重。 见过岳丈家诸长辈,便带着人去抬嫁妆,陈明贤晓得妹丈打小在军营,不擅长诗词歌赋,拦着门只要红包就罢了。不曾想今儿还有几位他才结识的同窗非要来凑趣儿,有意为难新郎官,便有人出题让新郎官以时下的天气吟诗一首。现如今属于春天,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把这个时节能写的都写了。更没想到不过片刻,门外赵承熙果然朗读出一首现做的诗,韵律辞藻含义样样不缺还颇具新意的七言绝句来,叫人跌破眼镜。 大伙愣了愣,随即打开了门。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两盏茶的功夫就被抬出去了。院子里外都安静下来,明菲才真正有些紧张了。看了看明玉,又看了看明芳,蔡姨娘站出来笑道:“我是不大通这些,不过听着怪好的,想来咱们新姑爷也不是个……”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及时改了,“新姑爷文武双全,十分了得,十小姐真是有福气。” 如赵家这般功勋世家,子孙后辈纨绔不学无术的多,他们不需要自身的努力就已有了不错的前程。所谓含着金勺出世,但像陈家这样的侍书门第,子孙要想出人头地,就只有科举一条路。 蔡姨娘跟着四太太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想到这儿就看了明玉一眼,虽然楚家不错,但楚家的根基说起来还不如陈家,楚云飞不过一个秀才身份。她心里便有些平衡了,明年春闱,京都聚集天下举子,彼时随便寻个出身清白的,明芳就有奔头了,倒比徐家还好。这士农工商,商户不愁吃不愁穿,可见人却总要低三分。 正午初刻,**等也进来告别明菲,然后由大伙陪着去拜别爹娘。顾妈妈托着托盘,四太太拿着勺子喂明菲吃一口“上轿饭”,寓意女儿不忘父母养育之恩,之后才由嫂子替明菲盖上盖头,喜娘背着明菲上花轿。 四太太凝神望着渐渐远去的明菲,直到外面传来一阵炮竹声,炮竹声过后,便是热闹喧天的喜乐。 送亲的随着一道去了,家里还有十来桌宾客热闹地吃着饭。四太太收起各种情绪,打起精神料理剩下的事儿。 至傍晚,才逐渐安静下来,楚大夫人见四太太得闲,颇有些迫不及待地告诉四太太:“我们回去后找人合了八字,算了日子,算来算起,只有八月有两个好日子。我想着彼时十三姑娘也已及笄,时间并不紧凑,咱们两家也都来得及预备。” 四太太微微蹙眉,今年恰好逢大比之年,明年又有会试,乡试一般是九月,楚云飞这个时候娶媳妇,岂不是要耽搁他? 楚大夫人见四太太没有立刻答应,又道:“错过了今年,也只有明年秋天了。我也不怕告诉太太,云飞这孩子从小儿就有主见,脾气又倔强孤僻,他父亲离世时将他托付给我们。终究又不是自个儿的亲生儿子,管的严了说苛待,不管又不好。眼下他岁数不小了,我们老二家的小七都已成亲,他还这么孑然一身,知道的明白我们的难处,不知道的还不晓得如何说我们呢?” 说到最后,神色已黯然凄苦充满了无奈和委屈。 这一回他们上京楚云飞并没有跟着来,也不知楚夫人和楚云飞的意思。四太太犹豫片刻,眉间露出倦意:“今儿忙了一天,您大老远赶来,也没好好歇歇,不如歇两日再细细商议?” 恰好顾妈妈进来回事,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楚大夫人见四太太家里忙乱,也就不好再多说了。等顾妈妈回了事,她起身告辞。 四太太亲自送她出门,蹙着眉头回到屋里。顾妈妈见了,琢磨着道:“也不知这楚大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会子这样,一会子那样。莫非是听说了什么话?或者……” 057:一推事儿 三日后明菲回门,这日一早,四太太就和顾妈妈忙着将早前预备回门礼拿出来,才吃了早饭,张夫人就从城外赶来了。舒骺豞匫 辰时四刻,门上的婆子喜滋滋进来禀报:“十姑奶奶、新姑爷到了!” 屋里说笑声立时打住,四太太也精神一震,随即吩咐顾妈妈:“去和老爷说一声!” 顾妈妈了个头忙去了,新姑爷头一回上门,视为认亲,家里上下亲戚都要认的。明玉和明芳作为妹妹,也要见一见姐夫,只是,三太太和三老爷还没到。 一个走神,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四太太忍不住站起身来,在新人进门前还是坐了下去,明玉、明芳等同辈姊妹皆站起身。只见帘子撩开,一位身穿深褐色长袍,丰神俊朗,神色镇定从容的年轻人走进来。在场的除了四太太都没见过赵承熙,乍然见了不由的愣了愣。接着目光就落到明菲身上,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衣将那张含羞带怯的容颜衬托的愈发娇艳明媚,站在丈夫赵承熙身边,赵夫人当即就忍不住赞道:“好一对金童玉女!” 赵承熙行五出身,自是不比一般书生,就是张夫人这么赞了一声,他微微红了脸,也没将头低下去,对着四太太行了个大礼。四太太忙虚扶一把,叫起又打眼色让香莲把早预备的红包拿出来,递给赵承熙。赵承熙恭敬地道了谢,方收了起来交给身边随行的妇人。 明菲又过来见过四太太,四太太同样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拉着女儿的手略说了两句训诫的话,明菲垂着头听着,四太太就开始给新女婿介绍屋里的人。 “……这是表姑妈……这是姨妈……这是三姐……这是十三妹妹……这是十五妹妹……”刚介绍到一半,外面传来三太太的声音:“我是不是来迟了?” 说话间,五奶奶撩起帘子,三太太和明珠一前一后走进来,乍然见到赵承熙,三太太愣了愣。 明珠也颇有些惊讶地看着赵承熙和明菲,四太太笑容不变介绍道:“这是三伯母……” 赵承熙一视同仁,恭敬地行了礼,三太太上上下下将赵承熙打量一番,方笑道:“来得匆忙,也没备什么好东西,侄女婿可别嫌弃。” 语气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酸溜溜的味道,站在大伙后面的蔡姨娘忍不住冷笑。当初三太太给明珍定了王家这门婚事,叫她觉得高兴的出了王家的门楣,还有王志远生得貌比潘安的相貌。话说岳母看女婿,首先看的是相貌。赵承熙虽无潘安之貌,却也器宇轩昂,出身侯门,自有一股天生的清贵,可见了岳丈一家,对哪个不是礼貌周到? 明珍三朝连门都没回,说是明珍偶感风寒,可到底是失礼了。毕竟,王家距离陈家又不是不能在当天赶回来。 四太太将屋里女眷皆介绍了,便使人看座,叫丫头去将陈明贤请来。等陈明贤来了,赵承熙已吃了几口茶,便随陈明贤去外院。 他一走,大伙就把明菲围起来,明菲显然也自在多了,还长长地舒口气,**看着她笑问:“怎么样?家里人是不是都和气?” 明菲了头:“还好,婆婆很随和,公爹为人谨慎……” “那,妹丈呢?” 明菲红了脸,半垂着眼帘低声道:“他……也很好。” **笑起来,大奶奶推着**笑道:“哪里能一开口就问这个?我方才瞧着妹丈,正经的一丝不苟,只怕是个话不多的。” 确实话不多,明菲轻轻了头,大奶奶便悄声问道:“屋里人呢?” 屋里人,除了丫头婆子,自然还有通房。明菲脸红的能滴出血来:“屋里丫头最大的才十四岁……有两位管事嬷嬷,一位是他的乳娘。” 大伙儿见明菲从前大方爽利,这会子这么个摸样,都忍不住笑起来。屋里一派祥和,三太太忽然道:“听说赵大奶奶病的厉害?” 这是她才得到的消息,因为赵大奶奶病的厉害,怕红白喜事冲撞了,因此才急着让明菲过门。姨太太皮笑肉不笑道:“前儿瞧着赵大奶奶,倒是好了许多。” 姨太太作为媒人,自是两边都吃了喜酒的。三太太就故意叹道:“哎,这年纪轻轻的,就久病缠身,终究不是好兆头。” “她是因为生孩子留下的病根儿,说起来,咱们女人怀孕,真正要格外注意着呢!” 姨太太说得也不是假话,赵大奶奶进门一年就怀了第一个孩子,最后也不晓得怎么的孩子六个月就落胎了。好容易怀上第二个,生下来又是个闺女,还落下病根。 三太太脸色便不好起来,姨太太又四处望望,因不见明珍,就问了一句。本是三太太挑起这话,五奶奶也觉无奈,明珠见两人不说话,却大声道:“姐姐在家养胎呢,前儿来了一趟,回去便有些不舒服。” 她的意思是因为不舒服,王夫人不让她出门走动。姨太太就忧心忡忡地道:“头一胎最重要,是要好好将息着!” 三太太瞪了明珠一眼,好似没听见,亲切地走到明菲身边,问道:“听说太夫人寿辰将近,不晓得你们家打算办不办?” 太老夫人今年七十整寿,肯定是要办的,明菲涩涩一笑,坦然道:“我才过门,那里晓得这些?” “眼下你嫁过去,我们也算是亲戚了,如果要办,可要早些给个信儿,没得到时候连寿礼也来不及预备。” 明菲笑道:“自然,您是我的三伯母,如何会不请您呢?” 说完还眨了眨眼,三太太笑道:“亲戚间也要走动才亲。” 说了一会儿话,明菲又叫赵嬷嬷和几个翠把赵家赵大夫人和太夫人送给家里姊妹的礼物拿出来,连陈明贤、五奶奶夫妇、大奶奶夫妇、**夫妇、明珍夫妇、二奶奶夫妇在京都没在京都的等等都没落下,明珠得了一整套粉色珍珠首饰,十分高兴。 明菲将明珍的呈给三太太:“七姐姐没来,她又要静养,我不好去打搅,就请三伯母给她送去。” 三太太客气道:“你婆婆、太夫人也委实客气,连她们也想到了。” 忽然想到明珍没回门,后来回来也不曾预备这些,脸色便有些讪讪的。其实别人都没想到,反而是她自己想到了,忙将东西交给五奶奶保管。 再来就是长辈的,都是太夫人给的,其他人都一样,只有四太太多了几样。余下是明菲预备的,家里两位姨娘一人一匹锦缎,丫头婆子一人一个装着金锞子、银锞子的荷包,上上下下都十分欢喜。 分完礼物,明菲坐下来吃茶,四太太又忙着张罗午饭。外面让顾妈妈亲自去看着,女婿第一次登门有个讲究,如果欢喜无论谁敬酒都要吃,这一顿饭只怕没那么快结束,蔡姨娘略吃了几口,便主动去厨房守着,派了小丫头去外面看着,若要夹菜立即就办了。 顾妈妈晓得她的心思,也就由着她去张罗,到了里面。女眷已吃完了,她笑着朝明菲讨赏,大伙又是一阵调笑。姨太太借口多吃了两杯,去明玉屋里歇歇,大伙都晓得,这是要把时间腾出来给四太太和明菲,叫母女两个说说知心话,也就一股脑儿都去了明玉屋里。 只有明珠,觉得和明玉站在一块儿都受了玷污,去了明芳屋里。 一时之间,屋里空的只剩下赵嬷嬷、顾妈妈和四太太母女。明菲看着四太太好似憔悴了些,不免红了眼眶儿,道:“女儿不孝,长大了就不能在娘跟前尽孝了。” 顾妈妈忙道:“姑奶奶放心,奴婢们会好好照顾太太。” 明菲望着顾妈妈感激一笑,四太太道:“只要你们过得好,在不在跟前也没什么。” 顿了顿,才问道:“他待你如何?” 现如今人不多,明菲也没那么害羞,重重地了头道:“隔天,屋里的管事妈妈就把钥匙交给了我,我也是才晓得,各房开支都是从官中出,但自个儿的俸禄自个儿收着……” 四太太道:“既然管事嬷嬷这般和气,也不能你一去就寒了她们的心。” “女儿晓得,所以钥匙虽然是女儿收着,乳娘嬷嬷哪里也有一套,仍旧先让她管着,女儿只说才来,也不晓得规矩,还指望她多多教导指女儿。” 四太太松了口气,明菲看了赵嬷嬷一眼,笑道:“即便女儿哪里做得不好,嬷嬷也会提女儿,娘不必为女儿操心。” 四太太慈爱地拍了拍明菲的手:“你才去,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和丈夫多多商议……” 说了半晌,明菲才打断四太太的话笑道:“娘真不用为我担心,倒是十三妹妹,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都来了,可是为着阿玉的婚事?” 四太太嗔怪地盯着明菲:“你如今已嫁人,娘家的事儿就别过问。” 明菲抿嘴儿笑了笑,顾妈妈凑趣儿:“十姑奶奶是害羞呢,担心太太一直问她。” 明菲一副被识破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四太太看了她一会儿,也笑了起来,不多时又敛了笑,想到赵大奶奶的身子,问道:“现如今,是谁主持中馈?” “还是婆婆管着,三嫂协助。大嫂只怕不能够。” 赵三爷是二房庶子,却是比明菲更合适,四太太道:“若是亲家夫人没提,你也别去参合。其他人若是说什么,你也别理会。” 明菲心里明白,赵大奶奶这么个情况,眼看着就是熬日子罢了。世子才二十**,不可能原配妻子没有就不娶了。到时候,继室进门,仍旧是长房当家。免得以后妯娌矛盾,不如不要沾手的好。 “女儿省得,女儿管着女儿的一亩半分地就够了,可没那个能耐去管别的。” 四太太见她不似往日那般冲动,也欣慰地笑起来:“你明白就好,平平安安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 这里说话安安静静,外面吃酒的也安安静静,一开始五爷兴致颇高,一杯接一杯地敬赵承熙,奈何抵不住行伍出身的赵承熙,已经有些醉意,赵承熙居然面不改色。陈明贤本来不善饮酒,几杯就脸红如关公。三老爷久经沙场,可却是长辈,于是反过来,赵承熙敬大家的酒。 最后连四老爷也有些醉了,陈明贤更不行,叫厨房送了醒酒汤。 吃到半下午,赵承熙才有了些醉意,便随着陈明贤去陈明贤屋里歇歇。 四太太吩咐顾妈妈把预备的回礼装上马车,明菲夫妇回去的时辰就近了。大伙也从明玉屋里到了四太太正屋,没说几句话,赵承熙便随陈明贤进来辞别四太太。明菲依依不舍告别众人,登车而去。 三太太见四太太眼里不舍,道:“若是在淮安,倒可留阿菲小住几日。” 姨太太道:“这却是平阳侯赵家的规矩,新妇不能在外过夜。”又安慰四太太,“你如今又不急着回老家,阿菲也能时常回来看你,别伤心,孩子们大了都该有自己的家了。” 明菲回门两天后,楚大夫人再次登门,这一回倒是把姨太太也请上了。仍旧是之前的话,“……得了信儿,我就回去和弟妹商议,等十三姑娘及笄就上门下聘,也够时间预备,咱们两边都不用着急。” 四太太还有些犹豫,姨太太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也觉得不错,既然他们把日子都看好了,另看也不一定有这个日子好。说起来也不算急促,八月不冷不热,气温适宜……” 四太太就了头,楚大夫人笑道:“十三姑娘是五月生,不如我们就把下聘的日子定在五月里?” 既然了头,自然跟着就商议下来,四太太叫人取了历书来。明玉五月初八的生辰,五月初八之后,也有几个好日子,便将下聘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九这天。楚大夫人十分爽利,跟着就把聘礼也商议了。就照着楚家大爷、二爷成亲那样办,也并无不妥之处。 商议了一个时辰,楚大夫人起身告辞。送走楚大夫人,姨太太才笑着朝四太太道:“……你别多心,这确实云飞那孩子的主意。” 说罢从袖口里拿出一份信来,笑着递给四太太:“徐家那孩子过了年便去办了一次货,顺道带了信来。我也是才晓得,你为何一眼就相中了云飞,一个大男人,心思这样细也是难得了。十三这么个情况,真正早些过门才好。” 四太太哪里不希望明玉的事儿早些完了,多一日就多一日担忧。明珍倒不至于,三太太大概也明白过来了,可明珠就真正无法叫人放心。 四太太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不出话来。姨太太笑道:“能这样维护,是十三的福气,你还担心什么?” 四太太笑了笑,却又叹了口气:“云飞是好心,可也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如儿戏。上次在直沽,我听秦姐姐的意思。还是希望云飞能有所建树,云飞看起来也不像庸庸无为之辈……” 姨太太冷笑:“他家里那些人,便是有什么想法,也无法施展!” 四太太想起之前楚大夫人的意思,就是为了尽量往后推,不希望楚云飞早些成亲。现在又把迎娶的时间恰好安排在八月,她细想就明白了楚大夫人的意思了,楚云飞只怕也恰好是抓住了这一,“……也不知云飞那孩子有什么打算?” 姨太太见四太太一脸担忧,好笑地道:“眼下还没成你的女婿呢,你就开始为他着急了?” 四太太道:“我是个没大心的,不指望别的,就指望着他们都好。” 姨太太哪里不明白妹妹的心思?当初给明菲议亲,她便说了这样的话,只要夫妻同心,安稳一世就够了。不觉就想到妹夫陈四老爷,姨太太神色黯然,片刻才笑道:“你也别着急,明儿等贤哥金榜题名,再给他寻个好媳妇,你就等着抱孙子罢!” 四太太忙完了明菲的婚事,头一件便让蔡姨娘搬出了明芳的屋子,蔡姨娘一边欢喜一边又十分不舍,收拾了一天,带着日常用品搬去四太太正屋后面的耳房。四太太让明芳自己学着管屋里的事儿,蔡姨娘便每日在四太太跟前端茶倒水伺候着。 明玉的婚事有了确定的消息,屋里众人都安静下来。四老爷赋闲在家多年,故交掰着手指头数也没几个,况且他当初纳监花钱绢的官在外省,又因为过错罢了职。赵家的门路走不通,三老爷哪里一时半刻也指望不上,倒慢慢安分下来。 四房门庭安静,三太太府上却日渐热闹。明珍怀孕三个月后,害喜的症状果然好了许多,再叫明珠时常上门,也说不过去,好在她劝说之下。明珠只要不去四太太哪儿,见不到明玉也就把那些事儿忘却脑后。何况,她所见的,是王夫人对明珍疼爱有加,因为怀孕,大事小事都顺着她,明珍日渐心宽体胖。 三太太因时常有人上门议亲,亦是心情愉悦,唯一遗憾的时,这些人都没达到三太太的要求,因此硬着脖子就是不答应。 五奶奶瞧着却有些不妥,明珠只比明玉小半岁,明玉及笄后,也不过半年明珠就及笄了,也就是今年冬天的事儿了。然而身为儿媳妇,公公婆婆都在,小姑的事她却不要发言。只得请五爷将话传到三老爷哪里,让三老爷稍稍提一提。 那晓得三老爷和三太太说,三太太反冷笑道:“女儿嫁的好难道与老爷、小五就没半儿好处?老爷的事,若不是明珍使了一把力,如何那般快就落实了?” 三老爷在京都侯了半年的缺,打的银子也给足了,偏偏没有信儿,后来淮安传来女儿出嫁,他的事儿王大人立马就安排下来了。虽不是个要紧的职务,到底在京都落了脚。三老爷在官场多年,自然晓得姻亲的作用。 三太太见三老爷说不出话来,笑道:“我也没别的意思,阿珠的婚事也要老爷做主才成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不明白这些。可你也晓得,咱们小五读书不如小六,四弟妹为了小六的前程,给十丫头寻了那样一门亲事,我与四弟妹不合老爷也晓得,四叔求老爷求了多少回了?老爷都没应,如今不过是护着脸面来往罢了。等小六有了出息,你当咱们真能指望上他们?我是没福气的,只给老爷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他们不互相帮衬着,难道靠别人来帮衬他们?” 三老爷彻底没话说,未了道:“儿子的婚事我做主,女儿的事儿你看着办,但十四丫头的年纪等不得,你也要早作打算才是。” 三太太站起身走到三老爷身后,一边给三老爷揉肩膀,一边笑道:“难道我会害了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不成?我心里有数,眼下是没合适的,明年春天难道还没合适的?我的目光也没放在一处,到时候寻个进士女婿……” 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进士固然难得,可若是一个一无出身、二无背景的进士,说不得还要指望岳丈家给予支持提携。 到了五月下旬,天儿便一日比一日热起来,窗外绿意葱翠,粉墙外几只灼灼绽放的垂丝海棠粉红色的花瓣,被风带着飘过来,落在窗台下四四方方绘了年年有余图案的青瓷鱼缸里。四五尾红色锦鲤懒洋洋地游过来,却被一阵急促脚步声吓得又躲进石头底下去了。 落英兴奋地从外面跑进来,笑着朝屋里人道:“到了!要不要去瞧瞧?” 落翘蠢蠢欲动,回头看明玉仍旧坐在窗台下绣花,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线,终是没忍住,笑着朝香桃道:“我去去就来。” 说罢和落英跑了出去,香桃和周嬷嬷都没说什么。看着明玉欣慰地笑了,今儿是楚家下聘的日子,一早四太太就开始忙碌,明玉去四太太屋里请了安,便回到屋里。 时间过得真快,她及笄后好像还没几天。明玉平静的神色下面,似乎也出现了明菲出嫁前的那种情绪,她也有些迷茫…… 不多时落英、落翘回来,开心地说着前面的事儿:“……三太太和三老爷来了,不过三太太打一晃就去了,幸亏十四小姐没来。” 虽然明珠很少再来,不过每次看到她,都叫落英等人心惊胆战。 落翘冷哼一声道:“当初她们那样对十三小姐,眼下总算是没话说了吧?前儿五奶奶来咱们这里,我听五奶奶身边的人说,十四小姐的亲事还没定下呢。算着十四小姐的年纪,也差不多该许人家了……” 这话被香桃瞪了一眼打断:“三太太都不着急,有你着急的份儿么?” 正说着,明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什么着急不着急?” 明玉忙起身让座,明菲笑吟吟走进来,香桃手脚利索地给她倒了茶,笑道:“十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见人说一声?” “我也是刚到,见太太和楚大夫人、姨太太在正屋说话,便过来寻阿玉。”说着将茶杯搁在身前的矮几上,看着身穿藕荷色家常服的明玉,笑道,“一转眼,我们的阿玉就长这么大了!” 一副长辈的口吻,惹得周嬷嬷好笑:“十姑奶奶比十三小姐也年长不了多少。” 明菲不满道:“可我终究是阿玉的姐姐,再说我年长阿玉一岁多呢,阿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明玉眼眶微酸,望着明菲真心实意道:“谢谢姐姐!” 明菲想到明玉要嫁去直沽,也不晓得之后什么时候能见面,不免生出几分离别的不舍来,握住明玉的手,勉强笑道:“以后去了可要经常写信与我,也好叫我晓得你过得好不好。” “十姑奶奶快别这样说,眼下还有两个多月呢!” 明菲道:“虽然还有两个多月,可我却不能经常回来……只希望,你们过不了多久也能来京都,到时候把孩子带上……” 楚家下聘后,四太太少不得又是一番忙碌,明玉也没闲暇,给未来婆婆、楚大夫人、楚二夫人一人做了一双鞋,后来时间有剩还给陈明贤做了两双,日子倒是过得安稳适宜。 那边明珍的日子却不当好,怀孕七个月后,身体便有诸多不适。王夫人很是着急,隔三差五便请白太医来把脉。白太医只说静养便无碍,安胎药没少吃,这才满八个月竟然见红。 三太太也有些着急,吩咐钱妈妈买了许多诸如人参等送去,更是隔一天就去探一回,这一日才从王家回来。王家便又打发人来说:“大少奶奶发作了。眼看着是要生了!” 三太太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当即坐上马车赶到王家。明珍已从正屋抬去了耳房,三太太还没到,便被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吓得脸色大变。 跟着一道来的五奶奶见明珠脸色发白,忙拉着明珠到外面,可明珍的声音仍旧能听得到,院子里也忙做一团。 王夫人亲自在产房守着,只留了婆子、产婆等年纪大的在里头,年纪小的丫头们都在外面候着。五奶奶也来过王家几回,把明珠送到王月蓉屋里,也赶着去看明珍。 王志远从国子监回来,便被嬷嬷拦住,他原无心去管明珍,自个儿去了书房,然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看书。又被那边嘈杂的声音闹得心烦气躁,索性从书房出来。一抬头见雪鸢端着糕走来,昏黄的光线下,雪鸢婀娜多姿的身影,愈发叫他觉得浑身燥热。大步走过去,抓着她的手将她拖进书房…… 明玉和明芳一道去四太太正屋请安,与王家派来的人擦身而过。进屋后,便瞧见放在桌上的填漆食盒,蔡姨娘正将里面的红蛋端出来。 明玉以前听周嬷嬷说过,生了孩子给亲戚报信便送红蛋——明珍竟然生了! 蔡姨娘笑道:“七姑奶奶到底是有福气的人,虽然吃了几天的苦头,却一举给王家添了个男丁。” 顾妈妈就看了蔡姨娘一眼,四太太把那些红蛋赏给蔡姨娘,蔡姨娘一脸惶恐,踌躇着不知说什么好。 明玉和明芳一同上前给四太太见了礼,四太太便吩咐香莲传饭。饭后才和顾妈妈说起明珍孩子洗三礼的事儿。顾妈妈道:“……小孩子洗三,也就送些元宝、金锁。” 四太太看了看明玉和明芳,道:“后儿十五跟着我去走走吧!” 明芳恭恭敬敬答应着,落英颇有些不平衡,“七姑奶奶还真是有福气呢!现在生了儿子,只怕王夫人更紧张她了!” 香桃想了一会儿却把头摇了摇:“……七姑奶奶这一胎是不足月的,且日子也不当好呢。” 落英低头想了一回,喃喃道:“昨儿恰好是七月十五,七月半中元节……” 中元节在淮安那边亦可称作“鬼节”,七月鬼门开。落英眼前一亮:“听老一辈的说,七月里出生的都不好呢!” 更何况恰好是七月半,听她们这样说,明玉也幽幽叹了口气,淡淡道:“到底母子平安,这些都是迷信说法,信或不信全凭自个儿罢了。” 香桃道:“上回平阳侯太夫人七十大寿,王夫人也去了,奴婢从她身边经过时,淡淡的总能闻见一股檀香。那味道和咱们老太太屋里的味道很相似。” 王夫人也是信佛的,明玉也看到了王夫人手腕上的楠木佛珠。 落英又道:“不足月的孩子,也不晓得好不好养活?” 见明玉微微蹙眉,落英才没说了。恰好周嬷嬷得了消息从外面进来:“……听说七姑奶奶生了,小姐想好送什么没有?” 落英听了就道:“送不送有什么相干,七姑奶奶也未必稀罕!” “不过是礼节上的东西罢了,咱们送了是咱们的心,不失礼于人。” 明玉其实也纠结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预备了,叫香桃去取出来,小小的一枚金锁。周嬷嬷看了笑着道:“太太让十五小姐跟着去,这金锁就让十五小姐带去吧?” 明玉了头,让香桃送去,又叮嘱道:“让十五妹妹别说是我给的,我不想……她多心。” 鬼节出生的孩子,遇上一个信佛的婆婆,明珍只怕也高兴不起来。 屋里丫头忙来忙去,个个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儿响动,明珍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大红色的撒花薄被,将她那张脸衬托的愈发苍白。幔帐被放了下来,杜嬷嬷轻轻将她的手拿出来放在床边垫了引枕的杌凳上,不多时便见一位白胡须的太医低着头走进来。 手腕上搭了一张手绢,白太医诊了一会儿脉相,神色慢慢凝固。 三太太在正屋里焦急地等着,见婆子领着太医进来,也顾不得避嫌,忙问道:“怎么样?” 王夫人也一脸焦急,白太医做了个揖,王夫人忙叫丫头搬了椅子请白太医坐下。白太医这才道:“贵府奶奶孕期便有体内燥热之症,故嘱托她静养为要,饮食清淡……” 话没说完,三太太就忍不住打断:“您只说现在防不防事?” 白太医道:“每日针灸,连续七天,之后每隔一天针灸一次,在兼以药理,调理半个月想来也是无碍的。只是,这出血之症,对女子身体损坏极为厉害,没有三五年,怕是调养不过来,没调养好,自是不便有孕……” 三太太缓了口气,只要没事就要,明珍这第一个孩子,足足生了两天才落地。王夫人又忙叫身边的丫头去将孩子抱来,请白太医也看看。 孩子早产,皱巴巴毛茸茸红彤彤还没睁开眼,这倒正常,可这个孩子,从生下来到现在还没哭一声。王夫人想到这孩子出身的时辰,恰好半夜午时,心里就有些说不清什么滋味。 白太医抱着孩子看了一会儿,又诊断了脉相,提着孩子脚,三太太吓了一跳,正要出言阻止,钱妈妈眼疾手快拉住她,王夫人只是蹙着眉头一脸凝重,并不答言。 只见白太医提着孩子小脚丫,见那出生时才四斤重孩子倒立起来,“啪啪”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孩子这才咧了咧嘴,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哥儿出生的时辰不好,看了命格八字也小,夫人说洗三礼也就请亲戚们来一趟,别的也就罢了,没得哥儿受不住,反而难养活。”杜嬷嬷低声和明珍说着。 明珍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面色阴沉,道:“时辰不好,日子也不好,可到底是我的儿子,是夫人的孙子。难道就怕别人晓得,他是七月出世的么?” 杜嬷嬷忙安慰道:“姑奶奶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七月生的孩子也不是只有咱们哥儿一个,姑奶奶就因为心里事儿搁的多,哥儿才提前出世了。太医现在吩咐的仍旧是静养,姑奶奶吃了这么多苦头,是该好好养养才是。” 正说着,三太太和王夫人一道进来,明珍这才勉强给脸上添了笑,两人又安慰了明珍一阵。 隔天的洗三礼,也只有陈家和王家的人到场,简简单单地办过。明珍在产房不得出来,身边服侍的人见她脸色不好,也都安安静静的。屋里愈发安静,外面的情况便愈发清晰,除了偶尔传来一阵脚步声,安静的就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蝉鸣。 之前她怀孕,王夫人是何等高兴,而眼下,虽然还过得去,却没抱孩子一下。明珍又是一阵心烦气躁,七月正值京都天气最热,生完孩子要便要坐满四十天的月子。期间又有诸多忌讳,不能沐浴等等,这间耳房虽然宽敞,然明珍因产后体虚,兼之血流不止,即便开着窗户,走进来也能闻着一股血腥味儿。 王志远每日回来,倒还是会过来看看明珍,但每次也不过打个照面,便去正屋了。明珍看在眼里,冷在心底,那病症虽有白太医调理,终究是心浮气躁了些,过了半个月,也不见多少好转。 人瘦的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杜嬷嬷看了十分心酸,少不得劝她放宽心。三太太每次来,看着明珍的样子,也心酸,便一心扑在明珍身上,无心其他。 且不说明珍如何,转眼八月,明玉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嫁妆等四太太也预备出来,放在她院子其他屋里,远远望去一片喜庆的红色。香桃等作为陪嫁丫头的几个人,忙着去隔壁屋里看送来的新衣裳。 明玉被四太太叫了去,屋里要有两男两女四个人正襟危坐,见明玉从外面进来,便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笑着见礼问好。 明玉还了一礼,四太太便招手叫她过去,不经意看了蔡姨娘一眼,笑着朝明玉道:“这是两房人,不算周嬷嬷两口子,也是要跟着你去的。” 话音刚落,四人便齐齐朝明玉跪下:“奴婢们见过十三小姐,以后就仰仗十三小姐管教奴婢们了。” 明玉怔了怔,才忙叫他们起来。四太太示意顾妈妈,顾妈妈便转身将搁在桌上盒子拿来,四太太递给明玉,道:“这也是你的嫁妆,除开老太太给的,我这里有一个庄子,两间铺子。那两间的铺子原就是周全管着的,以后要如何你自己拿主意。那庄子在苏州城外的十里坡,王福才两口子管着的……” 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堆,明玉听着却心情慢慢有些重,也有许多的不舍,继而眼眶涌出泪来,哽咽了半晌终是没忍住,朝四太太跪了下去:“女儿不孝……” 四太太慢慢也红了眼眶,顾妈妈劝道:“太太别伤心,十三小姐这还没离家呢!” 四太太拉着明玉起来,用手绢擦了泪,一概方才的神情,神色多了几分肃穆:“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 明玉晓得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听四太太说这些话了,虽心里不舍,却也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听四太太说完,方郑重地道:“女儿谨记太太教诲。” 八月初八,大吉,亦搬迁出行。 ------题外话------ 明天大婚,呼呼,今天不顺,但终于把前面这些内容卡过去了,更新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058:花嫁 八月初八,对陈家四房来说,又是一个忙乱的日子。舒骺豞匫天还没亮,明玉就被周嬷嬷叫起来沐浴更衣,紧接着便是喜娘进来道喜。周嬷嬷拿出早就预备的红包打赏,喜娘乐呵呵收下,笑着说了许多吉祥话儿,便开始给明玉讲解规矩。 讲完了规矩,四太太进来给明玉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明玉看着镜子里四太太隐忍的泪光,胸膛被感激与不舍填满,涨得微微发酸。四太太放下桃木梳,从香莲手里端了一碗百合枣子莲子羹,轻声道:“这一碗都吃了,到了夫家谨记孝敬公婆、团结妯娌……” 明玉看着甜白瓷碗,这大概是她作为陈家的女儿,吃陈家最后一口饭了,不知怎么,那泪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四太太也擦着泪道:“快吃吧,吃完了好生打扮!” 明玉了头,吃完了羹,喜娘又说了一些吉祥话儿,香桃扶着她去里间穿上大红色嫁衣,喜娘便开始给她盘头发上妆,刚装扮完外面就传来一阵喜庆的爆竹声。张夫人携着明菲走进来:“不算迟,还没盖上盖头呢!” 两人将添箱的东西拿出来,明菲左右看看明玉,笑道:“到底楚家那位是有福气,把你娶了去!” 明玉微微垂了眉眼,脑海里闪过楚云飞的身影,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紧张当然有。 明菲仿佛瞧出来,盯着她笑道:“当初你叫我不用想那么多,如今这话我倒要说给你听了,别想那么多,从今往后,好好过日子。日子过好了,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说到最后还叹了口气,张夫人促狭地道:“你才多大,说得好像已经尽力了一辈子。” 明菲笑问张夫人:“难道侄女的话说错了,那表姑妈是过来人,说来听听可好?” 正说着,五奶奶和明珠又进来。 明珠颇为不耐烦,给了一对赤金喜上眉梢的簪子,便出去了。五奶奶喊她不住,尴尬地朝明玉等人笑了笑,道:“这两日七妹妹偶感风寒,她心里着急。” 明菲面露惊愕:“怎么偶感风寒了?这天气……” 这天气中暑还差不多,五奶奶含含糊糊带过,又拿出一套赤银的头面来,笑着道:“这是七妹妹叫人送回来的,给十三妹妹添妆。” 与五奶奶自己给的放在一处,不需要细看都能看出是出自同一个匠人的手艺,明玉起身十分感激地道了谢,无论如何是五奶奶的心。 五奶奶笑着道:“我也没别的好说,到了夫家,若是得空就回来看看我们。” 明玉看了看五奶奶,又看了看明菲和一早就过来陪着她的明芳,郑重地了头。明菲忽地落下泪来,若不是明珍,按照四太太的考量,是一定会把明玉嫁在京都与她做个伴儿的,可就因为明珍,明玉连多余的选择也没有。再一想,楚云飞是慧眼识玉,又这般坚持娶她,倒也其他的人好,“……终究还是舍不得妹妹,咱们从小儿一块长大,原想一辈子都能在一处,不必像太太和姨妈。不过好在,你出嫁三月之后要回门,到时候……” 远嫁和近嫁不同,因为隔得远,回门只能是三个月以后的事儿了。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吧?明菲强笑道:“罢了,我不惹妹妹难过,今儿是大喜之日,咱们不时兴哭嫁,要高高兴兴地从娘家走出去。” 正说着,外面便传来一阵喧哗声,落英站在门口瞧了一眼:“是迎亲的来了!” 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喜庆的爆竹声,姨太太手搭着潘大奶奶的手腕儿进来,“好热闹,我也来凑一个。” 明玉起身见礼,姨太太抬头望去,经过装扮的明玉,又一次叫她惊艳,道:“方才在外面瞧着新郎官,倒也玉树临风,配得上咱们十三姑娘。” 这声音却被外面噪杂打断,五爷、陈明贤、赵承熙拦着门,出对子考新郎官,没想到楚云飞回答如流,外面徐之谦等助威声接二连三响起。上次赵承熙迎娶明菲,陈明贤不曾为难,这一次晓得楚云飞也是读书人,何况家里亲戚客人少,为了气氛也出了几道题。终于把楚云飞给难住了,五爷便叫拿红包。 一个大大的红包从墙外扔进来,三人这才叫婆子开了门。一阵喧哗声过去,一百零八抬嫁妆被抬了出去,顿时那些放嫁妆的屋子就显得空荡荡的了。 这时,吃过饭的喜娘匆忙跑进来,明菲是经过的,晓得这会子要明玉去拜别长辈,和明芳扶着明玉出来,到了正堂屋。 四太太、四老爷、三太太、三老爷坐与高堂,明玉跪了下去,四老爷说了几句训导之言,明玉看着四太太,隐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五奶奶将喜帕盖在她头上,瞬间便当去了所有的目光。 紧接着由喜娘背着明玉出门,一句一句如经文似的提醒:“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不能回头,只能朝前看,明玉闭着眼,心里的茫然在爆竹声中反而平静下来,她稳稳地坐进花轿里。在一阵吹打声中,感觉花轿被抬起的颠簸,最后一茫然仿佛也被这颠簸从胸膛里拔去。 楚云飞骑着马,意气风发地走在前头,让这个本来十分安静的胡同热闹起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花轿停下来,喜娘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咱们下了花轿上船,上船后姑娘就不必这么拘束了。” 明玉缓了一口气,听喜娘这样说,想来上了船也能将头上的头饰取下来,不觉摸了摸发酸的脖子。又过了一会儿,帘子被撩起,盖头下伸来一只手,明玉把手伸过去,小心翼翼下了花轿。 到了船舱里头,明玉被安顿着坐下来,外头锣鼓喧天的声音就淡了许多。香桃等忙来忙去把这几日要用的东西拿进来,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外面才传来开船的声音。香桃不觉长长舒了口气,低声问明玉:“小姐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心里不紧张,还真觉得有些饿了,明玉头。 周嬷嬷和喜娘交涉了一番,明玉的盖头被取下来,这才看清船舱里的景象。四四方方好似一间屋子,布置的十分喜庆,桌椅板凳样样俱全,清一色都贴着喜字,虽然船只在行走,却不十分摇晃。 喜娘笑着上前福福身道:“这一走大概是三四五左右,姑娘若是闷了,就让大伙陪着说说话,切勿动针线。” 这大概是一种讲究吧,明玉头,喜娘又看了看香桃等人,明玉便主动道:“您去休息吧,我这里她们陪着就是。” 喜娘乐呵呵地纳了福,这才出了船舱。 落英立马凑上来道:“……一共六只船,两只船装着小姐的嫁妆,姑爷在最前面的船上,五爷、六爷等在咱们这只船的后面。” 陈明贤要送亲,明玉晓得,没想到五爷也在?明玉又问:“还有哪些人?” 落英想了想笑道:“奴婢也不晓得,不过看着人挺多的,这些船都很大呢,小姐坐的这只还空着不少。” 不多时香桃就端着心进来:“船上有炉子,也有会做饭菜的厨娘,小姐先吃儿垫垫底。” 显然对楚家迎亲的安排很满意,不过要走三四天,又不能动针线,大概会有些无趣。明玉一边吃,一边想,一会子又想到四太太、想到明菲,乱七八糟好容易才平静下来。 头一天大概多多少少有些紧张,在船上歇了一晚,隔天起来,那些情绪就去了几分。香桃就罢了,她素来稳重,落英、落翘第一天和她一样有些紧张,第二天便自在许多,围着明玉说些笑话儿。 秋高气爽,蔚蓝的天空,璀璨的阳光,船只推开一圈圈的波纹,将阳光打碎,如同铺了碎碎的金粒子。楚云飞穿着米色中衣,外面罩着大红色的喜袍,站在甲板上举目瞭望,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看的徐之谦嘴角扯了扯。 到了第四天早上,明玉又经历了一回初八那样的忙碌。天才刚亮,喜娘从从外面进来,重新给明玉梳了头,收拾妥当,从红木填漆匣子里取出盖头盖上,船舱里这几日用得东西也要收起来,香桃等自是从昨儿晚上就开始忙碌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好像还没忙完的样子,最后还是周嬷嬷看不过去,走进来条理分明地安排下来。 香桃不好意思地笑道:“总想着哪里不妥当,毕竟这一回……” 这一回去了楚家,不像上次是做客,而楚家以后就是明玉的家,也是她们长久要待的地方,明玉心里也起了波澜,僵直地坐着。 周嬷嬷过来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感觉,仿佛把她的力量传给明玉。 船舱里很快安静下来,外面却传来热闹的爆竹声和吹打声,过了没多久,便听到熙熙攘攘热闹的说话声。 明玉一个失神,已被喜娘和香桃扶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出船舱。下了码头,同样是坐上了花轿,喜娘又从外面塞了个宝瓶进来,念了几句吉祥话儿。明玉抱着宝瓶,默默地回忆着上次去楚家坐轿子走了多久。可越想反而越发心里发慌,上次去之前四太太给过她暗示,但和这一次的意义完全不同。 毕竟是十五岁的女孩儿,即便再稳重,也无法在这样的日子真正心静如水,何况,她脑海里总冒出楚云飞的模样。 花轿就在她胡思乱想中停下来,外面传来妇人惊喜的声音:“到了!” 接着帘子撩起,两只手从外面伸进来:“把宝瓶交给我吧!” 是喜娘的声音,明玉递了过去,扶着另一只手腕下了轿,慌乱中也不知是谁塞了一团红绸过来,明玉握在手里,在喜娘的引导下轻盈地跨过火盆,耳边响起一阵哄笑声,便是起此彼落的贺喜声。 明玉心里一紧,脚踩着裙角,却立马就有一只手扶稳她,她目光顺着望过去,那只手骨骼分明,修长而给人十分有力的感觉。哄笑声再一次响起,若不是红盖头盖着,明玉想她现在脸红的能滴出血来的模样一定会被所有人看见。 接下来便是拜高堂,明玉看不清外面,只能随着红绸另一端的楚云飞行礼,然后便送入了洞房,稳稳地坐在铺了大红鸳鸯喜被的炕上。 有人调侃道:“快揭盖头,好叫我们瞧瞧嫂子的模样!” 这个声音一起,其他人都跟着起哄,楚云飞嘴角含笑,道:“回头让你们嫂子做些吃食招待你们。” “哎呦呦,这可是楚爷自个儿说得,回头我们兄弟来了,楚爷可别心疼嫂子劳累,又反悔。” 楚云飞回头看了一眼一身红色端坐在炕上的新娘子,笑笑道:“前面已开席,大伙先去前面入席吧。” 众人说说笑笑地走了,楚云飞走到炕前,低声道:“我去把你身边的丫头叫来。” 明玉轻轻了头,只觉他声音醇厚,让她立时就镇定下来,又想到楚云飞也要去前面敬酒,忙道:“我没事儿,你也快去入席吧。” 楚云飞愣了愣,弯起嘴角出去了。感觉到他离开,明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身子跟着放松下来,又听到一阵脚步声。 “四奶奶身边的姐姐们去用饭了,四奶奶若是有什么吩咐,就吩咐奴婢吧!”是个陌生的丫头的声音,虽然隔着盖头,明玉仍旧能感觉到那丫头打量的目光。 明玉头,从容客气地道:“有些口渴,劳烦倒杯茶来。” 那丫头没想到新娘子的声音这么清理又这么镇定,怔了怔才忙去倒了一碗茶送到明玉手里。明玉一手端着甜白海棠春茶碗,一手轻轻将盖头撩起一角,默默地吃了几口。动作娴静,显得格外大方。 最后将茶碗送出来,丫头忙接了过去,明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也没吃饭吧?” 丫头脆生生地答道:“奴婢春蕊,以后仰仗四奶奶管束**。” 听着声音年纪不大,却这么大方,明玉暗暗地记在心里,和春蕊说起话来。最开始春蕊还有些防备,后来话也多起:“……奴婢们住在后面小跨院,四爷身边的小子以后就都住在外面了,小跨院也是过了年之后翻修过的,希望姐姐们住的习惯。” 上次来做客,就晓得楚家这座宅子十分宽大,没想到丫头们也能住个单独的院子,房间也是单独的。 “大家伙都一样,还是只有咱们这里是这样?” 春蕊嘴角弯起一抹似是得意似是不屑的笑道:“基本都是这样,不过咱们这里即便一人占了一间,也还空着许多屋子。” 正说着,香桃等吃了饭回来,明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笑着朝春蕊道:“你先去吃饭吧。” 春蕊也不扭捏,和香桃等打过招呼就去了。 香桃带了心来,明玉吃了几块,等香桃收拾好,外面便热闹起来,听着声音,晓得有楚二夫人和楚凤怡,别的都很陌生,不过很热闹。 进门来瞧了瞧,又簇拥着去看嫁妆。成亲不是体力活,但也委实耗费体力,明玉在新房一直坐到傍晚,屋里上红烛,今日的新郎官再一次被众人嘻嘻闹闹簇拥着进来。喜娘已在这里候着半个时辰,见楚云飞来了,精神一震。明玉只听得许多说话声,按后看到楚云飞的喜袍衣角,喜娘将秤杆递给楚云飞,明玉只觉眼前一亮,头上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然后不经意地抬头,迎上楚云飞含着笑意深邃的眸子,她心里忽地一慌,忙把目光收回来,耳边便是哄堂大笑声。 这笑声又叫她不服,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围在门口的众人。众人仿佛被定住似的,一瞬间变得无比安静,气氛竟然有些怪异。也不知是谁惊叫道:“新娘子真漂亮啊!” 然后这些人都被楚云飞撵走了,楚大夫人、楚二夫人、楚夫人这才走来,喜娘递了酒杯来,明玉见楚云飞仰着脖子一口气喝了,也跟着一口气饮尽,只觉那酒滑过喉咙入腹,火辣辣地从腹部快速地冲上脑门。 接着喜娘又用勺子送来一只饺子,明玉小小地咬了一口,成亲的礼就算完毕了。 楚大夫人站出来笑道:“今儿大伙都累了,早些歇着吧。” 等她们走了,香桃等才服侍明玉去里间换下身上的繁重的嫁衣,穿了轻纱绢织箭袖大红对襟衣,卸了头上的饰品,从里间出来,正屋的圆桌上已摆上如意鸡、百合虾仁、甜蜜酥、拔丝脆等十来个菜色。 明玉记着喜娘的话,新婚第一天晚上的菜色,每一样都要吃一儿图个吉利。明玉胃口本来就不大,心情又有些忐忑,吃的又慢,结果等她放下筷子,楚云飞才放下筷子。一旁守着的香桃见两人放下筷子,便领着春蕊、落英、落翘以及另外几个丫头把桌上的菜色撤下去。 屋里只剩下明玉和楚云飞两个人,气氛也因只有两个人而显得紧张局促。明玉从来不曾与陌生的男子独处一室,何况这还是他们新婚的头一天。即便见过楚云飞,可,明玉轻轻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楚云飞倒先开口问道:“累坏了吧?” 明玉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轻轻了头,灯光将她光洁的脸蛋儿衬托的愈发细腻,如同才剥了壳的鸡蛋。 楚云飞站起身:“我去叫丫头进来。” 香桃她们出去时,已将门窗都关上了,明玉一狠心,道:“不必了。” 楚云飞挑挑眉,站在原地不动,明玉慢腾腾地站起来。顾妈妈说过,楚云飞屋里并没有丫头伺候,那个叫春蕊的也这样说,但以后她是他的妻子,伺候他便是她分内之事。走到楚云飞跟前,虽然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镇定,可伸出去接扣子的手还是忍不住发抖,越发抖越紧张,越紧张越解不开,那扣子就好像故意和她作对,努力无果还是楚云飞自己动手一挑,扣子就开了。 明玉懊恼地缩回手,楚云飞的声音在她耳边:“你先歇着吧,我去换衣裳。” 明玉松了口气,等楚云飞去了里间,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便落到炕上,只觉脸颊火辣辣的,身子却好似不受控制,走到炕边,脱了鞋掀开被子一角躺进去。 不多时,楚云飞从里间出来,然后吹了屋里其他蜡烛,只留了南墙案牍上那一对龙凤呈祥红烛灼灼燃烧。红帐幔放下,明玉下意识地抓紧被角,能感觉楚云飞坐下来,正在看着她,而她却不敢去对方楚云飞的目光,轻轻把眼睛闭着。 便是悉悉索索脱衣裳的声音,这声音仿佛预示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明玉努力地回忆着昨儿晚上在船上,喜娘说得那些话,不禁面红耳赤。就感觉到一只陌生的手臂将她圈住,力道适中,仿佛怕将她弄疼了似的,可她的身子还是不由地紧绷起来,心几乎要从嗓门口跳出来。 “阿玉……”他的声音轻而紧绷,泄露了他其实也有些无措,明玉忽然很想睁开看看他的表情,心里这样想,眼睛已经睁开。迎上那张额头饱满,眼眸深邃的——她今生的丈夫。一个晓得她遭遇,却不同情她的人。 明玉微微放松下来,将脸别开,然后感觉到他越来越近,近到她能在寂静的夜里听清楚他急促而剧烈的心跳。 他圈着明玉的手臂松开,解开她衣裳的衣带。略有些粗糙的手掌从手臂上轻轻滑过,却激起一连串的火花,明玉身子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他的呼吸就在耳边,虽然入侵的缓慢,可疼痛还是叫明玉下意识地咬着嘴唇。 楚云飞看着怀里的妻子,额头渗出薄汗,脸上仿佛笼罩着一抹晚霞,鼻梁下的嘴唇被咬的娇艳欲滴。他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吃了陈年老酒,再也无法克制…… ------题外话------ 头疼……小果码字速度不快,连续几天万更,结果就……这样吧,小果能万更的情况下,一定万更!更过小果文的亲亲都知道,小果坑品还不错,可就是速度不敢恭维。 059:新婚 什么时辰睡去,明玉已模糊记不得,却是被热醒的。舒榒駑襻脸上、身上黏糊十分不自在,那两只昨晚不曾被吹灭的红烛,还在灼灼燃烧,偶尔发出“啪啪”的声响。 明玉深吸一口气,才感觉到浑身的酸疼,喉咙干渴的好似火烧。不过稍稍一动,搂着她的手臂便又紧了两分。明玉一动不动,以为他睡着了,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反而坐起来,批了一件中衣下床,不多时端着一碗温茶来。 明玉怔了怔,楚云飞眸光清明,问道:“不是口渴?” 明玉很无语,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怎么知道?不过她本来就是被热醒的,而且口干的要命,目光快速地在**扫了一圈,胡乱捞了一件衣裳裹住身子,这才坐起来,从楚云飞手里接过茶碗。才发现楚云飞另一只手上还有一碗茶,坐在炕边,慢悠悠地喝着。 明玉张张嘴,也学着他慢慢地喝。等感觉到楚云飞的目光,才忙将最后一口灌进去,把空茶碗送出来。在楚云飞去放茶碗的时候,乖乖缩进被子里躺好。 这么一折腾,纵然觉得浑身疲倦,却再也没有半儿睡意。脑袋里却乱哄哄的有些理不顺,楚云飞什么时候再躺在她身边,她都不晓得,只听到他低声沉稳地道:“时辰尚早,再歇歇吧。” 明玉闭着眼,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鸡鸣:“睡不着。” 睡不着?楚云飞盯着她分明十分疲倦的脸,终究还把那股子热量压了下去:“那就闭着眼养养神,上午要祭祖,下午才得闲。” 他语气自然,明玉紧张的身子也不由得放松下来,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臂便十分自然地伸过来,把明玉圈在怀里。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僵了一下,最后还是放松了乖乖躺在他怀里,身子卷缩着,愈发显得娇小。 耳畔是楚云飞平稳的心跳声,仿若催眠的乐曲,明玉十分努力地让自己不要睡着了,今儿是新婚的第一天,起来晚了失礼于人就不好,可最后还是迷迷瞪瞪地睡过去。 “小姐,小姐……”香桃一边推她,一边轻声地叫着。 周嬷嬷从外面进来,笑道:“怎么还叫小姐?今儿要改口叫姑奶奶了。” 明玉醒过来,香桃见她睁开眼,从善如流地笑道:“姑奶奶醒了?姑爷已起身了,姑奶奶也起来吧。” 明玉忙看了窗棂子一眼,好在天才发亮。不觉缓了一口气,忙忙地坐起来,香桃拿了外衣服侍她穿上,落英便进来禀报热水已经预备妥当。香桃扶着她去净房,等收拾妥当,从里间出来,楚云飞已一身清爽穿着喜庆的衣裳坐在外间榻上吃茶。 明玉今儿穿了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衣,下面是胭脂色十样锦裙,梳了坠马鬓,带着如意八宝金镶玉头面,脸上略施胭脂掩盖疲倦,明眸皓齿,清丽明艳。一瞬间让整个屋里都发亮似的,恰好一位体面的嬷嬷从外面进来,瞧见明玉不由愣了愣,上前来见了个礼,说了两句恭喜的话,便去了里间,不多时拿着个花钿描金梨花木匣子笑吟吟出来。 明玉记得喜娘的话,晓得那盒子里面装着何物,不由得脸颊火辣辣的。 那位嬷嬷一脸满意的笑容,行了礼才告退,周嬷嬷亲自送她出去。回来后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看着明玉发证的楚云飞。 楚云飞轻咳嗽了一声,这才起身道:“去给母亲请安吧。” 明玉忙低声问香桃:“该带的可都带上了?” “昨儿晚上奴婢们就预备好了,鞋子、荷包等都妥当了。” 明玉了头,跟上楚云飞的步伐。到了外面才看清这个院子的格局,大体和以前看到差不多,四四方方的院子,十分宽敞,坐北朝南是五间正房,两边抱夏,西边有个穿堂,东边墙角种着一丛竹子,这个时节,竹子仍旧绿意葱翠,让整个院子多了一分生机盎然,少了几分空荡荡的感觉。 往楚夫人的屋里去,要穿过穿堂,穿堂后面是一个小小拥有五六间屋里的小院,和方才的院子不同,这里格局更为精巧一些。南边堆砌了一座小小的假山,假山上盘恒着明玉不认得的藤蔓,开出小小的紫色的花朵。香桃低声告诉明玉,这个就是楚云飞的书房了,以前楚云飞读书便是在这里。 假山对着的是抄手游廊,大约走了一箭之地,才到了尽头,便能瞧见楚夫人的院子。院门敞开,正屋的屋檐下立着十来个丫头婆子,瞧见她们来了,争着抢着打起帘子,朝里面喊了一声:“四爷、四奶奶来了!” 明玉想到去年冬天,这些人还称呼她陈十三姑娘,不免又悄悄红了脸。 楚夫人笑容慈爱地端坐着,看见他们进来,眼前一亮,身子不由得往前倾了倾。楚夫人身边站着的两个丫头也掩嘴好笑,楚云飞面不改色上前见了礼。 明玉牢记着四太太讲的规矩,等香桃端了茶来,便稳稳当当在楚夫人跟前跪下,将茶碗举过头顶,改口叫了一声:“娘。” 楚夫人忙接了茶碗,连说了几个“好”字,吃了一口。明玉又接过香桃递来的鞋子,楚夫人放下茶碗,一叠声叫身边的人将明玉扶起来。 楚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莲蓉看着楚夫人手里的鞋子,笑着道:“奶奶手艺真好,夫人穿着一定很舒服。” 说得明玉微微垂了眉眼,楚夫人端详了鞋子一会儿,亦是眉开眼笑十分欢喜,刚预备说话,外面便传来楚大夫人的声音:“新人可起来了没有?” 一阵脚步声,只见楚大夫人、楚二夫人、大奶奶阮氏、二奶奶小黄氏、三奶奶吴氏、七奶奶宇文氏、六姑娘楚凤怡并一众丫头婆子鱼贯着进来,不多时便聚了一屋子的人。 明玉虽然都认得,但今儿和往常不同,便乖巧地站在楚夫人身边,楚夫人请楚大夫人、楚二夫人入座,媳妇辈的便站在各自婆婆身后,寒暄几句,楚夫人便开始介绍,先从楚大夫人开始,“这是大伯母。” 明玉改了称呼,从丫头手里接了茶,楚大夫人笑着和楚夫人道:“咱们四爷也肯成亲了,妹妹这下总算安心了吧?” 楚夫人笑着头:“倒要多谢嫂子里外张罗。” 楚大夫人忙笑道:“一家人不说这么客气的话。” 目光便落到明玉身上:“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嫂子弟妹也都是随和的人,以后好好相处,夫妻之间也要互敬互爱……” 原该楚夫人说的话却被楚大夫人说了,楚二夫人看了明玉一眼,笑着朝楚大夫人道:“嫂子也该体谅新媳妇,这茶冷了可就不好了。” 明玉举着茶碗的手一直僵在半空中,收回来失礼,不收回来楚大夫人又迟迟不接,这会子楚二夫人说了,不觉看了楚二夫人一眼,楚大夫人这才伸出手接了,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身边的嬷嬷便呈了个描金托盘过来,托盘上铺着红绒,躺着几样首饰和一个红包。 楚大夫人示意嬷嬷呈给明玉,明玉稍作犹豫,就听到楚二夫人笑道:“收下吧,这是长辈给你的见面礼,惯常也只有节气上才有的,平常可没这样的机会。” 明玉福福身谢过楚大夫人,接过来转交给身边的香桃。从落英手里接过为楚大夫人做的鞋子,“侄儿媳妇手艺粗笨,请大伯母勿嫌弃。” 楚大夫人笑着收了,拿在手里端详着,楚二夫人便凑过来笑道:“不枉大嫂来回奔波,赚回这么精致的一双鞋。” 楚夫人又介绍楚二夫人,楚二夫人送的和楚大夫人基本相同,只是少了一对如意玉吊坠。明玉把鞋子送上,楚二夫人故作惊喜道:“没想到我也有,侄儿媳妇有心了。” 明玉抿嘴笑着,又介绍大奶奶阮氏、二奶奶小黄氏、三奶奶吴氏,大伙也都有见面礼,接下来就是宇文氏了,说起年纪,明玉比宇文氏小,但论起辈分,宇文氏还要叫她一声嫂嫂。她有些尴尬,把预备的荷包送上,宇文氏笑呵呵地接了,道:“谢谢四嫂!” 摸着荷包里有东西,便打开来瞧,小黄氏翻着白眼瞪她,她毫无所觉似的,拿出里面的金锞子惊喜道:“好漂亮!” 惹得大伙都笑起来,楚凤怡不屑地嘀咕了一句:“真是没见过世面。” 楚二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两分,阮氏笑道:“七弟妹就爱这些小玩意儿,若是喜欢回头向你四嫂多讨要几个。” 宇文氏这才发现大伙都看着她,偷偷看了楚二夫人一眼,才把荷包收起来。不等楚夫人介绍楚凤怡,楚凤怡就笑着上前朝明玉见了礼,甜甜地道了一声:“请四嫂安。” 明玉还了一礼,把荷包送上。 楚大夫人朝一旁的楚云飞道:“你哥哥们都在外面,你也快些出去吧。” 楚云飞看了明玉一眼,明玉脸上带着新婚的娇羞,也顺着目光回望。小黄氏掩嘴笑道:“四叔去吧,我们会照顾四弟妹。” 楚云飞一走,楚夫人就叫人传早饭,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等都没吃,明玉见阮氏和小黄氏站着,等丫头婆子们把早饭摆上,楚夫人请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入座,阮氏等都站在一旁服侍,明玉也去楚夫人身后。 楚大夫人坐定,看了看大伙笑着道:“新婚三日无大小,咱们家也不讲究那些规矩,今儿你们也都坐下来吃吧,吃完了云哥媳妇还要见见家里其他人。” 阮氏便带头坐了下来,小黄氏过来拉着明玉挨着她坐下,桌上大菜小菜摆了一桌子,一半都是淮安、苏州那边的菜色,小黄氏看了便朝明玉笑道:“婶婶真是有心了,怕你吃不惯,专门叫做了这些菜,你可要多吃一些。” 明玉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一顿饭静悄悄地吃过,等丫头们撤了饭菜,摆上茶果心,又上了茶,就有丫头进来禀报:“外面已经预备妥当。” 楚大夫人便率先站起身:“走吧,没得错过时辰。” 大伙也都跟着起身,簇拥着出了楚夫人的院子。楚家祖籍不属于直沽,但早年便获得了在直沽的长久居住权,祠堂也已从南京搬了过来,就设在这座大宅子里头。没走多久便到了,明玉身为小辈媳妇,还没有资格进祠堂,她在祠堂外面跪着拜了楚家列祖列宗,由管理祠堂的老人、楚大老爷和楚云飞进去将她的名字记入族谱。 整个仪式并不复杂,但意义却不同,从今往后她便是楚家的人了。明玉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恍惚。 前后半个时辰,仪式就结束了,大伙从祠堂退出来,楚云飞带着明玉去拜见楚太老爷。 当日明玉随着四太太来做客,楚太老爷染疾,只在外面请了安,并不曾见过。今儿随着楚云飞去见,才看到了那位满头白发如银的老人。 楚太老爷已过古稀,即将迈进杖朝之年,但仍旧耳明目聪,精神抖擞,脸上皱纹重重叠叠,声音洪亮地训诫了一席话,赏下来的见面礼竟然是——文房四宝。 明玉心里惊愕,面上恭恭敬敬谢了,便由楚大夫人领着去见楚大老爷、楚二老爷以及两房其他兄弟。 楚大老爷外任知州,楚云飞成亲特地从任上赶回来,当天便要启程去任上。楚大老爷年纪约莫六十来岁,双鬓已有些许白发。楚二老爷五十六七,看着就比大老爷年轻多了,笑容和蔼,叮嘱楚云飞如今成家立室,身上有了担子,便不能如往日那般虚度年华之语。 见过长辈,便是平辈。楚大爷楚文博已三十多岁,六岁启蒙,十年寒窗苦考了秀才,一身秀才文雅气息,如今仍旧努力读书。 楚二爷楚文弘,二十七八,身形与楚云飞相似,乍然见到明玉,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就眯着眼打量,目光叫人十分不舒服。楚云飞微微蹙眉,明玉不由得向他靠拢了一些。 就听到楚二爷道:“四弟艳福不浅啊。” 楚云飞轻轻飘了他一眼,他讪讪地把目光移开。 楚三爷楚文展,比起楚大爷和楚二爷,为人看起来十分谨小慎微,低着头弓着背,看不清长相。论起年纪辈分,他是兄长,却无半儿兄长的样子。 楚七爷年纪最小,因自幼便有不足之症,脸色总比常人要白几分,清瘦,个子不高,一本正经地见礼叫了嫂子,态度恭敬礼数周全。楚云飞看向他的目光,不觉多了几分柔和。 再来就是晚辈,阮氏生养两子,长子淳哥八岁,次子智哥五岁,两个孩子也都启蒙开始在族学读书。小黄氏生养一子建哥,今年才三岁,长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十分讨喜。 见完楚家上下,已快到午时,楚云飞去外院陪京都来的陈明贤、徐之谦等人,明玉在婆婆秦氏屋里与后宅女眷一道吃了午饭,这才得闲回屋里歇一歇。 几个丫头见她累坏了,忙将侧间的罗汉床拾掇出来,明玉脱了外衣躺下去,脑海里响起楚二夫人午饭后说的话,之前她待嫁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想一想,今儿楚二夫人这么一提醒,她却忍不住不去想。 香桃从柜子里取了薄被来,见明玉还睁着眼若有所思的模样,想了想笑道:“姑奶奶别想那么多,二夫人身为长辈,这般说也没什么。” 楚二夫人确实是半开玩笑地说起,但明玉也知道自己婚事的细节。之前楚大夫人就提过,楚云飞今年秋闱要下场,婚事只能定在明年。后来又改了态度定在了今年八月,眼下离秋闱还不足一个月,她出嫁辛苦,焉知楚云飞来回奔波就不辛苦?何况,这还是新婚。 香桃见明玉不说话,咬了咬嘴唇道:“即便姑爷这一次下场失势,也怨不了姑奶奶。” 明玉心里一动,闭上眼道:“爷回来,记得叫醒我。” 香桃答应了一声,轻手轻脚退出去。 明玉也不知睡了多久,却是被楚凤怡吵醒的。睁开眼就看到楚凤怡从外面进来,香桃满脸陪着笑紧跟在楚凤怡身后,见明玉坐起来,忙喊落英进来服侍,春蕊第一个跑进来。手脚麻利地服侍明玉穿衣,她虽年纪不大,做事却利落干净。 明玉歉意地朝楚凤怡笑了笑:“不知道六妹妹来了,失礼之处,六妹妹别放在心上。” 楚凤怡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隔了半晌才好像听到明玉的话,扭头笑道:“是我想找四嫂说话,没打扰四嫂休息吧?” 明玉摇头,等香桃梳了头,便请楚凤怡去外间。香桃重新沏了茶端上来,楚凤怡捧着茶碗,像是纠结了许久,才鼓足勇气抬头盯着明玉问道:“不知道四嫂的娘家人什么时候离开直沽?” 明玉当即就明白,她问的不是陈明贤等人,而是徐之谦,不由得蹙了蹙眉头,淡淡笑道:“之前商议过了,后天就走。” 楚凤怡大概觉得自己这样问,好像要撵人似的,脸上带着几分慌乱,摆手道:“我没别的意思,四嫂可别多心,我只是问问……” 说罢看了明玉一眼,又慌忙移开,好似自己的心思被明玉看穿了,微微红了脸强调道:“我真没别的意思。” 到底还是小孩子,明玉暗暗叹了口气,语气柔和地道:“谢谢六妹关心。” 楚凤怡松了口气,又看了明玉一眼,明玉眸光清澈恬静,她吃了一口茶,神色也自在起来,和明玉说些没要紧的话。吃了两碗茶也不急着走,最后还是楚二夫人打发了人来找,她才去了。 明玉亲自送她到门口,目送她远去才回到正屋。冷不防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落英没好气地瞪了春蕊一眼。春蕊见明玉进来,忙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儿的模样,低声道:“奴婢想帮落英姐姐的忙,没想到会失手打了茶碗。” 落英一边收拾地上的残局,一边道:“这套茶碗还是姑奶奶从淮安带去京都又带过来的,这些年也没碎一个,偏今儿就碎了!” 明玉也有些惋惜,这两天还没来得及见屋里其他丫头,倒是这个春蕊从头一天就十分勤快,做事也稳重。她不由得看了春蕊一眼,眼风却瞥见刚刚楚凤怡坐过的椅子下面躺着一封信。 ------题外话------ 实在对不住,让亲亲们等久了,小果太没用,本来五天就能出院的,结果一直到昨天才出院。谢谢大家不离不弃! 060:一家三口 位置并不明显,蹲在地上捡茶碗碎片的落英都没发现。舒榒駑襻 春蕊仿佛真的被吓得不轻,脸上一片惶恐之色,双手不安地交握纠结,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明玉见天色尚早,微笑道:“没事儿,也怪我没将你们的事儿分配下去。不晓得以前的规矩,你去把其他人都叫来。” 春蕊小心翼翼看了明玉一眼,仿佛确定明玉真的没生气才福福身去了。见她离开,香桃便走过去将信捡起来递给明玉。疑惑道:“之前都没发觉,许是六小姐落下的。” 很平常的信封,也没有署名,但却十分褶皱,好像在身上放了些时日。明玉想到那晚楚凤怡发脾气,今儿又特特地来旁敲侧打的询问。便拆开看了几眼,去年在直沽小住,明玉见过楚凤怡写得字,而这个果然是楚凤怡的笔迹! 信上一首七言打油诗,只看开头便晓得诗的意思。 明玉心一沉,香桃见她脸色不好,想来自己猜测无疑,忙低声问:“怎么办?” 明玉想也没想断然道:“拿去烧了,别叫其他人晓得。” 又看了看凑上来瞧的落英、落翘道:“你们也都记着!” 明玉语气厉害,她们忙不迭地头。 那信的位置并不明显,如果是不小心掉下去了,也不可能恰好落在椅子底下,明玉想到春蕊方才的神情,抬头问落英:“刚才这屋里就你和春蕊两人?” 落英不明所以,想了想头道:“是只有奴婢两人。” “春蕊原来在哪里当差?” 落翘晓得忙道:“之前在大奶奶屋里,拿二等份例,咱们姑爷屋里以前好像有几个服侍的,后来年纪大了都放出去了,起居坐卧都是四个小子照管。姑爷成亲,大夫人、二夫人才各自选了个丫头过来。” 春蕊年纪不大,已经拿二等份例,她突然被拨过来,心里怕是有些不服吧。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香桃低声道:“要不先晾凉她几天?” 明玉不说话,外面已传来一阵脚步声,率先走进来的仍旧是春蕊,微微垂着头,好像还有些惶恐。另外两个,一个年纪与春蕊相当,模样比之春蕊略逊几分,倒也眉清目秀,穿着浅绿色上衣,眼神有几分不安。 另一个约莫十六七岁,浓眉圆脸,身材高挑,落落大方地朝明玉福福身,笑起来一团和气,目光中却透着几分精明。这个丫头明玉是认得的叫莲月,之前是在婆婆秦氏的屋里当差,因负责的不是屋里的事儿,便不像莲蓉那样时时刻刻都在婆婆秦氏跟前。 明玉看了看三人,微笑道:“说说你们叫什么,以前做什么,擅长什么……” 态度很是可亲,三人互相望了望,明玉示意香桃搬杌凳来,又笑道:“你们都坐下说话吧。” 听明玉这样说,莲月眼里闪过一抹讶异,却是最先回过神来,忙过去自己搬了杌凳,春蕊和另外那个丫头见了,才跟着去。春蕊慢了一步,接过香桃搬来的杌凳,歉然道:“怎么敢叫姐姐帮忙。” 搬了杌凳过来,却不敢坐下去,香桃见状笑道:“姑奶奶随和,这会子屋里没别人,就当咱们坐下来陪姑奶奶解闷吧!” 三人这才就着杌凳坐了一小半,明玉手捧着茶杯,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打量了三人一番。眼风不经意地瞧见春蕊的目光往楚凤怡坐过的椅子下面,瞄了好几眼。 明玉便笑着随口问春蕊:“进府几年了?” 春蕊忙陪着笑道:“八岁就来了,算起来差不多快六年了。” 明玉身边的落英、落翘六七岁就卖进来,在外面待了几年,十一岁才到明玉屋里,如果不是青桔、青音,她们倒现在还是只能拿三等丫头的份例。 明玉不晓得楚家的规矩是不是和陈家不同,但也听四太太说过,一般而言各家各府这些下人的待遇都差不多。丫头分了三个等级,至少要排上三等的才有份例月钱,余者不过是一年四季各一套衣裳,别的都没有。 就好比菊影和菊香,两人不过十二岁,现在还排不上等级,只有一年四季各一套衣裳,其他要遇上打赏才有。或者,做事稳重勤奋,得主子的心,才能早些排上等级。 春蕊十五岁排上二等,且之前也是个落落大方的,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害怕的人。明玉盯着她腰上的荷包,笑着随口问道:“手艺不错,是你自个儿做得么?” 春蕊忙头笑道:“奴婢手脚粗笨,四奶奶过奖了。” 香桃看了一眼,惊喜道:“哪里不好?倒比我们强多了!” 春蕊仿佛松了口气,目光中闪过一道精光,却稍纵即逝,涩涩地道:“四奶奶不嫌弃奴婢手脚粗笨就好。” “怎么会?”明玉看了看落英、落翘等人,笑道,“我身边这些人,落英做得鞋子不错,落翘记性好,菊影喜欢描花样子……” 菊香红着脸垂下头,苦恼地低声道:“奴婢什么都不会……” 因她接话接的巧妙,模样又十分叫人发笑,连明玉也忍不住笑起来,其他人也就不用忍着了,都掩嘴好笑。屋里的气氛瞬间松懈下来。 菊香、菊影都是青桔带了一两年的,明玉想到青桔,暗暗地吐了口气。这个插曲过去,接下来大伙说话也都自在起来。 除开春蕊、莲月,另一个叫惠香,原来是在楚二夫人屋里当差,拿着三等丫头的份例,并没有什么特定负责的事儿,外表看起来木讷老实,话也不多。 莲月因买进楚家之前,家里还过得去,父亲是乡下私塾的夫子她也跟着读过一年书,后来父亲死了,母亲无力抚养几个孩子,便将她买了。她说这些时,神色有些难过,眸子里闪着水光,却隐忍着始终没掉下来。 大伙说了一会闲话,楚云飞还没回来,时间也尚早,明玉便将这屋里其他粗使婆子也都见了见。负责外面打扫的有两个,小厨房有两个,另外还有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帮着打下手,总共算下来也有十多个人,还不包括楚云飞身边的小子。 单是这个丫头一个月的月例也要不少银钱吧?明玉正想着,外面传来丫头的禀报声:“四爷回来了!” 明玉忙打住心思,刚站起身就觉眼前光线一明一暗,楚云飞大步流星走进来。明玉上前福福身,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屋里只有香桃和落英守着,楚云飞一低头就看到新婚娇妻,不觉怔了怔。 明玉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转头吩咐香桃:“去找一身衣裳出来。” 香桃头去了,落英不用吩咐便倒了茶来,明玉接手呈给在南窗榻上坐下去的楚云飞,其实她还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楚云飞也没说什么,接了茶碗便一口喝干了,很随意地道:“后天一早,两位舅子要回京都,你有没有要他们带回去的东西?” 明玉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是说六爷和五爷要走了,头微笑道:“妾身记着了,哥哥他们是后天一早就动身吧?” “嗯。”楚云飞望着娇妻道,“明儿你也见见他们,这一别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明玉笑容有些勉强,不单单是陈明贤,就是四太太她们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再见。他们给予了她这么多,陪着她熬过那段艰难岁月,为了她从南往北奔波。还有眼前这个人,明玉眼角微润。 香桃已捧着一套颜色喜庆的新衣裳出来,明玉为了掩饰自己的神情,便顺手接过来。楚云飞见了,起身往里间净房去,明玉也只好跟着进去。 情况并没有好转,楚云飞身上穿的衣裳继续和明玉作对,明玉又恼又羞,低声道:“要不我叫之前服侍的人进来?” 楚云飞俊眉一挑,淡淡道:“不用,我自己来。” 看着他快速地脱下外衣,明玉长长地吐了口气,再抬头时,楚云飞已换好了。两人从净房出来,就看到楚凤怡略有些焦急地和香桃低声说话。 明玉想到那封还在香桃身上的信,难道真的是楚凤怡不小心落下的?这样的东西,她怎么可能这样不小心? 明玉神色如常上前打招呼,楚凤怡回头看到楚云飞,惊道:“四哥回来了!” 楚云飞了下巴,低声朝明玉道:“我去书房,一会一道过去给母亲请安。” 明玉快速地头,等楚云飞一走,楚凤怡便抓着明玉问:“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落在四嫂这里?” 明玉看了看香桃,香桃一脸疑惑,她仔细想了想摇头,问道:“妹妹丢了东西?” 楚凤怡颇为不自在地头,急急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若是四嫂瞧见了,记得还给我。” 不过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如何判断是她的?除非看了里面的内容,明玉心沉了一下,笑问:“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好叫底下的人都注意着。” 楚凤怡支支吾吾半晌,一跺脚道:“算了,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打紧的!” 又道:“我不打搅四嫂了。” 便一扭头出去了,外面候着的两个丫头忙跟上她的步伐,见她走远了,香桃拍着胸口道:“这封信还是早些烧了才好。” 有损女儿家声誉的东西自然是留不得的,明玉道:“一会子让落英、落翘、周嬷嬷陪着我出去,你找机会就毁了。” 香桃慎重地了头,又小心翼翼担忧地看了明玉一眼,她虽不识字,但那晚她也在,楚凤怡的心思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来。让她不由得想到明玉的遭遇,可反过来想,她们能在短时间内看出楚凤怡的心思,难道其他人就不晓得? 想到这里,香桃浑身一凛,忍不住道:“姑奶奶是怀疑,这件事还和春蕊有关……” 明玉轻轻了头,香桃神色肃然,慎重地道:“这样说来,这个春蕊是留不得了。” 明玉却摇了摇头:“没了春蕊还有其他人,此事咱们装作不知道,以后留神着便是……徐小爷后天就走了。” 春蕊失手打碎了明玉的东西,这个把柄也足够叫她暂时不进屋里来伺候。 念头一转,香桃想起楚二夫人提到徐之谦,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如果真有此意,楚凤怡现在的年纪来说,确实可以议亲了。楚二夫人没瞧上徐家,想来已经另有满意的人选,倘或被阻止,又恰好和楚云飞、明玉扯上关联,甚至还损坏了楚凤怡的声誉,那楚二夫人岂不是要气死?! 何况,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私相授受这种事,总会叫女方抬不起头做人。 没想到才来便遇上这样的事儿,明玉微微叹了一声,楚凤怡看着也挺机灵的,却这么容易就被人当抢使唤。 晚上,楚大夫人、楚二夫人都不在,明玉给楚夫人秦氏请了安,帮着丫头摆碗筷服侍楚夫人用饭,楚夫人瞧着儿子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停留在明玉身上,脸上笑容愈发和蔼可亲,笑着道:“阿玉也坐下来吃吧,往常只有云儿偶尔陪我吃饭,怪冷清的,如今一家三口,总算热闹一些了。” 明玉心间幕然一暖,眼眶发酸,莲蓉推着她挨着楚夫人坐下,笑道:“不用少奶奶伺候,奴婢们伺候就是了。” 明玉犹豫了一下,在楚夫人笑吟吟的目光下坐下来。脑海里却徘徊着“一家三口”四个字,不知为何,她觉得温暖却又觉得心酸。简简单单四个字,却道尽了他们母子这些年不为人知的艰辛。 莲蓉笑着道:“指不定明年就是四位主子了。” 楚夫人故意愣了愣,才嗔怪地瞪了莲蓉一眼:“女孩儿家的,浑说什么?” 莲蓉掩嘴笑道:“夫人可是盼了许久呢!” 明玉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眼风瞥见楚云飞脸上竟然挂着笑意,楚夫人又笑道:“是啊,盼了许久呢!” 说完便殷切地盯着明玉,明玉愈发觉得脸颊火辣辣的,胸膛里那股子韧性却冒了出来,她自己还没意识到,话已从嘴里吐出来:“儿媳不会让母亲失望。” 众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楚云飞灼灼的目光叫明玉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题外话------ 这几天留言回复有些困难,更新量也要少一些,呜呜,小果太没用,别人好像没这么痛的,为什么我就觉得痛呢?但每天更新还是会坚持,谢谢大家的包容和关怀,虽然小果没见过亲亲们,但能感觉到亲亲们的心意。谢谢! 061:夜话(选定) 一顿洋溢着温情的晚饭结束,楚夫人露出乏意,叮嘱明玉:“早些歇着,你身子单薄,这些日子也累坏了,好好养几日。舒榒駑襻” 明玉低低地应了一声,随着楚云飞告退。回到屋里,楚云飞便先去净房沐浴更衣,香桃迎上来低声道:“奴婢已经毁了,没人发现。” 想了想又道:“这事儿要不要与姑爷说一声?” 明玉还有别的事和楚云飞商议,虽然后宅属于女人掌管的范围,但多少也要征求丈夫的意见。四老爷那样的人,四太太也会事事都和他说一说。 明玉头,香桃笑着又道:“周嬷嬷今儿出去了,暂且上夜的就由奴婢、落英、落翘轮换着来可好?” 明玉在陈家早已习惯晚上独睡,可想到昨儿晚上楚云飞起身给她倒茶,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头道:“暂时这样安排着吧,你早些下去歇着,明儿把东西都理一理。” “奴婢不累。”说罢去柜子里找了衣裳出来,等楚云飞从净房出来,候着的粗使婆子重新换了热水,明玉泡了一会儿热水澡,反而把倦意都泡没了。 楚云飞坐在灯下看书,明玉将屋里丫头支推出去,这才走过来,却发现楚云飞看得是《司马法》,明玉暗暗吃惊。 陈家是侍书之家,鼓励族中男子读书考功名,像这一类的书也有,只是大家都很少去看,基本都在陈老太太的藏书阁里。何况,这些书与科考并没有益处。 楚云飞现在不看与科考有利的《大学》、《中庸》一类,反而看起这些书。明玉目光一扫,楚云飞手边还有一本,竟然是《神机制敌太白阴经》,她忍不住拿起来翻阅。这套书陈老太太的藏书阁里也有,但不全,缺了五卷。陈老太太酷爱藏书,特别是这样的孤本,都仔细地收起来,明玉能见到还是前年帮着晒书,偶然翻来看了看,没想到其间的内容并不枯燥乏味,有些还颇为有趣。 明玉正看着,楚云飞忽然笑问:“你也看过这些书?” “在淮安时,家里有这样的书,有时候无趣也拿来看看。” 楚云飞俊眉一挑,明玉才发现自己好似打搅了楚云飞,忙将书合上,道:“其实也不过当做闲书看看,看不明白什么。” 楚云飞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明玉晓得他是明白了自己劝他别把这些书当正经书看的意思,想到自己身为他的妻子,不觉又红了脸,低着头去给他倒了一碗茶来。 楚云飞“啪”的一声合上书,一边吃茶一边随口闲聊起来:“……舅子们可曾看这些书?” 陈明贤会看,明玉头,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些,“六哥会看,只是他自个儿的书房里并没有这样的书。” “你们……祖母允许他看这些杂书?” 陈老太太是会管着孙子们的课业,但陈明贤自幼便十分自律,无需四太太或者陈老太太操心,何况,“这些书也算不得杂书吧?” 明玉想着陈老太太说过的话,笑道:“书乃修身养性之物,只要别被那些话本子移了性情,这样的书,还有药理著作,看一看并没有什么坏处。” “祖母果然开通,你看过倒也不足为奇了!” 明玉讪然道:“其实祖母不许我们女孩儿看这些书。” 陈老太太要她们女孩儿读书,是为了不做睁眼瞎,亦能知书达理,明白世间的道理。再来,婚后更好地帮丈夫料理后宅,让丈夫无后顾之忧。大夏朝没有女子恩科,女人的活动范围仅仅限于后宅罢了。 楚云飞盯着有些不自在的娇妻,偏还做出正儿八经的模样,不觉爽朗地笑起来,道:“如今祖母管不着你了,你喜欢可以随便看!” 明玉听出他语气里调侃的味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楚云飞笑得更欢了,明玉见状,赌气似的道:“既然爷不看书了,妾身还有事儿问问爷的意思。” 楚云飞敛了笑,明玉这才道:“今儿见了屋里下面所有人,除开妾身跟来的这几个,莲月原是母亲身边的,她读过书,一手的算盘打得不错,以后可以帮着算账,妾身想让她和香桃一道管着屋里的银钱……” 便将如何安置屋里丫头的想法都说出来,落英、落翘还和以前一样,管着衣裳等物,菊影、菊香负责打扫,香桃带一个,莲月带一个,其他的不做改变,“……书房那一块,就让落翘和惠香负责,落翘研磨还不错。” 至于春蕊,明玉犹豫了一下,将今儿春蕊打碎东西的事儿说了,“……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毛躁的人。” 楚云飞微微蹙眉,半晌才问:“春蕊是谁?你身边好像没这个丫头。” 明玉讶异地看了楚云飞一眼,没想到他对自己身边有些什么人都晓得。 楚云飞道:“你觉得如何安排好,就如何安排。” 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明玉这才把楚凤怡的事说出来,省略了她晓得楚凤怡心属徐之谦这一部分。楚云飞沉着脸,冷声道:“凤怡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明玉唬了一跳,忙道:“那信我已经毁了,并没有多少人晓得,只是,此事颇有蹊跷,六妹妹是过来了一趟,若是不小心落下,不会那么隐蔽……” 但若不是春蕊失手打了茶碗,明玉大概也不会那么快就发现,若是等打扫的时候发现了,知道的人就多了。而那封信,还有春蕊身上的香粉味道。 楚云飞扭头见明玉一脸紧张,神色不觉软了下来,楚凤怡的心思,和明玉的遭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同之处是,楚凤怡主动,明玉被动,难道是他们听说了什么? “你身边那几个人也都是从淮安跟着来的?” 明玉不明白楚云飞怎么会突然这样问,倒也了头:“本来还有两个,可惜已经没了,这几个除了香桃原来是太太身边的人,其他的都是跟了我几年的。” 又猛然间反应过来,明玉道:“她们都很好。” 晓得明玉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楚云飞想解释,转念又觉得旧话重提不外乎是在伤口上撒盐,叹了一声道:“我并没说她们不好,既然是你用惯了的人,你了解她们,她们也了解你。” 明玉微微蹙了蹙眉头,楚云飞忽然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说罢拿起书,开了门出去。明玉怔怔地坐了半晌,见他还没回来,也只好先去睡了。结果刚爬上床,耳边就传来楚云飞的脚步声。很快,他便在身边躺下了。明玉暗暗地松了口气,虽然是夫妻,到底相处起来还有些尴尬,他大概是晓得自己不自在。 可今天是第二晚,昨儿晚上她看得出其实他也极力抑制……明玉越想越紧张,暗暗地告诫自己,这是身为妻子的职责,可当他的手臂伸过来,整个身子还是不由得紧绷。耳边似有似无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楚云飞低沉地道:“早些睡吧,别想那么多。” 别想那多,是为刚才的事儿,还是眼下的事儿?明玉犹豫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低声道:“那时候香桃一直陪着我,给了我很多鼓励。落英她们也因此吃了不少的苦头,青桔更是为此送了性命,若不是她们和太太、姐姐、六哥,大概……” 大概自己也坚持不下来,明玉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她嗓音淡然,楚云飞却觉得心间一悸,手臂上的力道不觉紧了两分,心里的决定也跟着坚定了两分,从嘴里冒出来的话,却是他自己也不曾料到的温柔:“以后别想这些事,把这些都忘了。” 他叫自己不要想的就是这些?明玉忍不住扭头看了楚云飞一眼,床幔外面着一盏灯,柔和的光线下,闭着眼的楚云飞没有白日里看起来那么凶,连本来棱角分明有些僵硬的面部线条也柔和了许多似的。 明玉忽然觉得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侧过身闭上眼。楚云飞一动不动,没过多久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隔天早起,楚云飞已是一身清爽,见明玉醒来,道:“一会子你过去给母亲请安,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明玉忙答应了一声,楚云飞一走,香桃等人便进来。莲月、惠香也在其中,却没见到春蕊,不等明玉出口询问,香桃就道:“春蕊病了。” 明玉愣了愣,香桃眼底带着两分了然,春蕊倒是识时务,晓得自己给自己找借口。 “奴婢已叫门上的婆子去请惯常来咱们府上走动的郎中。” “务必要请郎中好好看看,没得她才来咱们屋里就病得厉害。”明玉这话看似清淡,其实已泄露她的不满。 即便现在不让春蕊出去,但也不会叫她进屋里来了。莲月看了明玉一眼,明玉恰好也看着她,笑着吩咐道:“一会子和香桃一起,把我的东西理一理,不常用的登记入库。香桃不识字,你帮着写。” 莲月神色一凛,郑重地了头,明玉喜欢她不藏拙的性格。 ------题外话------ 估计是小果太护疼了,实在对不住了! 062:礼品 刚服侍婆婆吃了早饭,明玉才坐下来吃了两口,楚大夫人就来了。舒榒駑襻丫头们忙将桌上的方饭菜撤下去,楚大夫人见只有明玉一人,笑问道:“小四不在?” “他说有事出去了。” 楚大夫人闻言,微微蹙了眉头,一边入座,一边朝秦氏叹道:“怎么还出去闲逛?今年秋闱,他也该下场了。” 楚夫人笑道:“这两日,阿玉的兄长还在,总不能怠慢了。”并没有半儿担忧心急的意思。 楚大夫人听了,才反应过来似的,招手叫了阮氏到跟前,朝明玉道:“你两位哥哥明儿要走,我这里也备了些东西,叫他们一道带去京都。” “伯母破费了。”明玉道了谢,楚大夫人便叫阮氏带着明玉去看看预备的东西。阮氏应了一声,上前来亲切地拉住明玉的手,笑道:“还给你的姊妹们都备了,可惜我们不晓得她们的喜好,你去看看,若是不合适,也好换一换。” 明玉客气了一番,走到半路上,阮氏忽然带着几分担忧问:“今儿门上的婆子说你屋里请了郎中,是弟妹身子不舒服么?” 既然已经知道请了郎中,自然也知道是给谁瞧病了,明玉面上不露,道:“让大嫂挂心了,我没事,是春蕊病了,我还没来得及去问问是什么病。想来她才到我屋里还把不习惯吧,真是委屈她了。” “春蕊?”阮氏一副吃惊的模样,“她怎么会病?那丫头皮厚肉粗,比起我屋里其他人,倒健壮的很。” 明玉暗暗蹙眉,阮氏不可置信地沉吟了半晌,见明玉垂着脸,忙笑道:“四弟妹别多心,这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说起来小病小痛倒是好事,平常没什么病的,一旦病起来说不得还会要了性命。” 她语气平淡,好似说家常话,却不由得叫人背脊发凉。明玉想到春蕊,模样清丽,肌肤细腻,虽然针线上的手艺不错,可那一双手却养得光滑娇嫩,半也没有阮氏说得皮厚肉粗。 阮氏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春蕊那丫头不安分,她借机要除掉春蕊?可春蕊不过一个丫头,即便拿二等份例,也终究是奴婢身份。不得阮氏的心,要撵出去何其容易? 但如果春蕊在自己屋里出了事…… 明玉随即笑道:“大嫂这话也有道理,生病也算得上是失财消灾吧。希望她能快些好起来。” 阮氏细细看了明玉两眼,见她有些害怕似的,复又笑道:“不过胡言乱语,没把四弟妹吓着吧?” 明玉轻轻了头,脸上露出两分受惊的神情来。阮氏低声笑道:“不过同四弟妹开个玩笑。” 这样也算得上是玩笑?这个阮氏只怕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明玉心里不由得竖起警戒。 吴氏正在和管事婆子们清预备的东西,见阮氏和明玉来了,忙上前来见礼。 阮氏随口问了一句:“都妥当了么?” 吴氏忙道:“已按照大嫂说的办好了。” 说罢将怀里揣着的钥匙呈上来,阮氏瞧了一眼便叫身边的丫头收了。拉着明玉去看,绫罗绸缎这些不少,另外还有上好的笔墨纸砚等物,还有一些不常见的西洋玩意儿。 立在一旁的管事婆子笑呵呵道:“这些是才从库房里取出来的,平常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 明玉客气道:“叫伯母、大嫂破费了。” “说起来也并非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是咱们没有,从别处弄来的就稀罕。好比咱们有的,到了他国也同样是稀罕的东西。不过这些年海上不太平,这些东西虽然旧了,倒不易得了。家里以前还有好些,这些年所剩的也不多。”说罢又笑道,“往常家里还有随着曾祖父出海的老人,说起那些事儿才真正叫人觉得有趣,我总想着咱们家若是再有人能出海就好了。可惜曾祖父又下了训诫,不许再做那些事。” 说了一大推,但拨开最里面的内容,不过是说楚家不如当年富裕罢了。或者阮氏还有别的意思,明玉只当不懂,看着这些东西就好比看着稀世宝物,不安道:“这样……如何受得起?再说这些东西都金贵,倘或路上不小心坏了,岂不是可惜?伯母和大嫂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些贵重的还是收起来吧!” 阮氏笑道:“都说了这些不算什么,我这里还有一个好东西专门给弟妹留着呢。亲家太太和弟妹的姊妹们不嫌弃这些就好。” 说罢就叫大伙将东西收拾起来,一边收拾一边对账清,最后将那账目抄了一份送到明玉手里,笑道:“没别的意思,哪些东西送给哪些人也都注解了,没得到时候送错了。” 明玉又道了谢,香桃有事儿寻过来:“六爷和五爷到了,请姑奶奶过去一趟。” 阮氏听了就站起身道:“快去吧,我安排人把东西送去,今儿下午也好一道装上船。” 见过五爷、六爷,楚云飞便陪着他们去外院,吴氏就领着管事婆子丫头们将楚大夫人、阮氏预备的东西送过来,明玉忙请吴氏进屋里坐。吴氏神色略有些不安地婉拒了:“我还有别的事,就不打搅四弟妹了,那些东西四弟妹要不要再一遍?” 不久之前才瞧过,明玉客气道:“已看过了,还什么?三嫂果真有事儿就忙去吧,改日请三嫂来坐坐。” 吴氏仿佛松了口气,陪着笑道:“那我就先去忙了。” 说罢匆匆转身而去,好似这里有什么东西是她要避讳的。明玉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半晌放下茶碗去隔壁屋里,那些东西就放在桌上,莲月站在桌子边,盯着眼前几样,冷哼一声道:“果然如此!” 香桃不明所以,问道:“什么果然如此?” 莲月随手拿起一串手链,冷笑道:“这样的东西家里以前也有好些,不过是当年从外国带回来不值钱的东西,赏给家里奴婢们把玩的新鲜物件儿,或者放在铺子里卖给那些卖不起真货的百姓,可到底和真的有差别,新的时候瞧着挺漂亮的,戴不了几天就变了色,别说送人,就是赏给下人也没几个会拿出来戴。没想到,竟然把这些东西搜了出来,我都好些年没见过了!” 香桃一脸惊愕,莲月不屑地撇撇嘴,一扭头见明玉,忙恭恭敬敬地福福身。明玉走上前来,盯着莲月摆出来的几样,大体看起来和方才瞧见的一模一样,可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不同来。 明玉拿起一串水晶手链,晶莹剔透闪耀着璀璨的光泽,和之前楚家送去给四太太的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分量却轻了不少。她虽不了解这些外国人的玩意儿,可之前随着阮氏,也都细细瞧过了一遍——莲月摆出来的这几样都是假货! 明玉脸色沉下来,莲月低声道:“这样东西,奴婢不晓得大夫人和二夫人还有多少,不过咱们夫人库房是真没几样了。如今市面上就是假的也难得,若是真的,这么一串手链大概要七八十上百两银子。” “倘或假的呢?” “假货虽然也难得,到底不值钱,不过一两银子罢了。”莲月想了想,又道,“奴婢听府里以前的老人说过,这些东西都是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这些年虽然还是有人出海,可却没去那么远的地方。” 一两银子和七八十两银子的差距…… “即便是一两银子,对那些家道艰难的人家来说也不算少,家境好些的未必会买假的来冒充。” 莲月讶异地看了明玉一眼,敬佩道:“奶奶说的不错,正是这个理儿,所以这些假货在铺子里没放多久便都收回来存在库房里。咱们夫人原来也有一些,后来赏给小丫头们玩耍,如今一样也没了。可这些东西,三奶奶怎么会有?” 明玉不由得看了莲月一眼,莲月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不见外人,才低声道:“这几年三奶奶和三爷帮着大夫人、大奶奶打理外面的铺子买卖,不知为何年年亏损,三奶奶把自己的嫁妆都赔进去了……可她这样做也委实过分了些,难道就不怕败露了大家伙脸上不好看?奶奶是不认得,可还有……”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话有些逾越了,忙打住没继续说下去,小心翼翼地看了明玉一眼。 明玉并没有听到最后两句,想着莲月这样说是肯定三奶奶动了手脚,把真的换成假的。她却有些迟疑,吴氏为人看起来很是谨小慎微,真有这个胆子做这样的事儿?按照莲月的说法,这几样东西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 香桃忍不住问道:“三奶奶以前也……” 莲月冷笑道:“可不是,那年还送假银子呢!幸而不多,咱们夫人又没追究才蒙混了过去,也不许奴婢们再提,安分了这两年,没想到又故技重施!” 语气里满是不屑,明玉想到跟在楚大夫人和阮氏身边的那些丫头,也常常用不屑的目光看吴氏。吴氏比小黄氏还年轻两三岁,看起来却比阮氏年纪还大似的。 虽然是庶出的媳妇,却被婆婆和大嫂压得死死的。明玉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莲月征求她的意见:“要不奴婢把这些东西给三奶奶送过去,看她怎么说?!” 明玉轻轻摇了摇头:“把这些清理出来,账单子也改一改。” 莲月微微蹙眉,仿佛有些不满。明玉道:“还是先不要声张出来,或许是别的人动了手脚也不一定。虽然价值不菲,错怪了人可如何是好?” 莲月一下子明白过来,如果阮氏和吴氏一口咬定送过来的是真货,自然要疑惑到其他人身上。明玉是没有这样的东西,身边这些人就更不可能有了,而自己之前恰好管着楚夫人的库房,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东西真难说清楚。到了那时候,她一个人如何胜得过更多的人。 这样的事儿以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楚夫人身边原来也有得力的管事和嬷嬷,先后都被各种由头撵了出去。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看了明玉一眼。 明玉道:“以后她们再送什么东西过来,就当面看清楚。” 莲月郑重地了头,想了想又道:“万一她们又过来问呢?” 明玉轻笑一声摇摇头道:“不会,这些东西下午就要装上船,这会子都快午时了。再说,我原本就不大认得的,她们能提出来,自然再好不过了。” 换成她一口咬定和在阮氏屋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丢脸的就不是她了。何况,阮氏也一再强调,这些都不值钱。既然要送礼,不管是好是坏,都没必要以次充好吧,如此就不是送礼,反而是戏弄了。 明玉心情沉重,回想这两天的事儿,还真没一件是好的。还有那个春蕊,想到这里便扭头问香桃:“郎中瞧过春蕊如何说的?” 香桃淡淡笑道:“还能如何说?这些个郎中就是没病也要说出个病症来,开些补气益血的药物,吃了也不坏事,不吃也没什么要紧。若是果真病了,再开些治病的药,等好了便是郎中医治好的,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依奴婢看,不过几天她自己就好了。” “话虽如此,她眼下是咱们屋里的人,叫菊影去照顾她吧!” 香桃了头,这头刚把那些东西收拾好,就瞧见楚二夫人、小黄氏、楚凤怡鱼贯着进来。明玉忙起身让座,楚二夫人看着桌上的东西,就笑道:“我也备了一些,虽然眼下小四不能陪你回娘家,这些心意却不能少了。” 小黄氏一挥手,外面立着的婆子丫头们便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进来,又逐个打开盒子,一样一样给明玉说了一边,哪样送给哪个的,连陈老太太和赵家太夫人都有。 “……老人家总要配些养荣丸之类的丸药补补身子,这是上好的红参,年前才得的。我们到底还不算老人家,他们小辈的吃了怕是消受不起,我一时又想不起送什么好,就找了出来,白搁着也可惜了。” 红参是给老人家补身子的佳品,楚二夫人送来的这四株,不但个头大,颜色也极好,单瞧着就知道不易得。 明玉想到七爷的身子,这种性情温和的补药,也适合身子虚弱的人服用。但到底是送给长辈的,明玉大方地道了谢。楚二夫人笑眯眯道:“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别这样客气。虽然是我送的,也算是咱们的心意。我也晓得,你和赵二奶奶姊妹情分深厚。” 明玉感激道:“谢谢二婶婶!” 小黄氏笑道:“我就说四弟妹是通透的人,晓得娘的心意!” 明玉自然晓得楚二夫人是给她长脸,所以备的这些东西都是极好的,可俗语说得好,无事殷勤必有所求。但楚二夫人不说,她就单认为是长辈给她长脸就好了。 楚二夫人也没落下王家的,明珍、王夫人都有,相对于给赵家预备的,略要此等些。明玉仍旧叫莲月做了账,按照楚二夫人说的分配。 送走楚二夫人,差不多已是午时,楚云飞在外面陪陈明贤等吃饭,明玉忙换了一身衣裳去婆婆秦氏的屋里。 莲蓉已领着丫头们摆上了饭菜,秦氏见明玉进来,便招手叫她坐下,笑道:“若是人手不够,叫莲蓉带着几个人过去帮忙吧。” “莲月很能干,有她在已经很好了,如果把莲蓉也叫了去,娘身边就没得力的人了。” 秦氏了头:“也对,莲蓉下午还要预备别的东西,吃了午饭,你陪我去库房一趟,你大伯母和二婶婶送的是她们的心意,我也不能落后了。” 午饭后,略坐了坐,秦氏就吩咐莲蓉从柜子里拿了钥匙出来,叫了三五个壮实的婆子跟着,领着明玉去库房。 库房就在这座院子里,外面瞧着不大不小一道门,里面却别有洞天,四间屋子相通,最外面一间放着各色绸缎,第二间摆着玉石器皿,第三间全是大大小小样式不同的箱子,秦氏带着明玉到了最里面一间,东西比较杂,有摆件,也有家什,还有屏风等物。这些东西都用棉布盖着,秦氏吩咐之后跟着来得婆子们才把棉布小心翼翼地揭开。 明玉站着的位置,恰好摆着一件两尺高圆形镂空花纹翡翠包边琉璃玉敖雪松屏风,那雪不知是用何物所做,那松针更不知是何物,却惟妙惟肖,仿佛真的一般。明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却隔着一道透明的障碍,根本就摸不着。 这样的手艺,明玉忍不住惊喜道:“没想到还能瞧见!” “这样的手艺,如今已失传,现存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秦氏笑眯眯地看着明玉,“阿玉也曾见过?” 明玉轻轻摇了摇头,讪笑道:“听别人说过,以前看过一本书,也提到过,可惜无缘见到真正的!” 秦氏看着琉璃玉屏风,笑容里多了几分哀戚,道:“这还是当年老爷费了不少功夫,才得到的。” 明玉不由得看着秦氏,秦氏眼里闪动着水光,她忽觉如鲠在喉。秦氏将这样的东西收起来,就是为了避免睹物思人吧? 可秦氏的目光,慢慢的竟变得有些冰冷起来,看着那件东西,仿佛看着的是仇人! 063:失踪 秦氏眸子里的确是恨意,却稍纵即逝,仿佛刚才是明玉看花了眼,她拿着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朝明玉道:“咱们看看别的吧!” 明玉怔了怔,忙头随着秦氏往左边走了两步,如此走走停停大约一个时辰,不但选好了送给陈家、赵家的礼,秦氏还选了几样摆件让明玉布置屋子。舒榒駑襻 “……云儿是个大男人,从不肯在这些事儿上花功夫,咱们平常也没什么客人来,以后却难说了,你屋里太素净了也不好。到底年轻,要好好布置。” 秦氏说起布置屋子,精神仿佛好了许多,明玉本来想婉拒,秦氏自个儿住的屋子都朴实,她身为晚辈,如何好逾越过去?但那样的话却说不出口,秦氏对布置屋子似乎很擅长,从选礼来看,也喜欢颜色鲜艳的,可能是因为守寡,她住的地方不能过于华丽吧。 明玉除了感激,别的都说不出来。 秦氏的兴致却越来越高,从里往外,除了摆件、首饰,还选了锦缎给明玉做衣裳穿,另外又选了藕粉色、翠绿色、胭脂粉等几个颜色的绢、纱出来,笑着说:“这些颜色做窗帘很好,一年四节轮换着用。” 跟着来的婆子们也跟着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把选出来的东西搬出库房,最后锁了门,明玉和秦氏去了正屋,秦氏叫小丫头备了笔墨纸砚,她眼睛不好使,莲月没有跟着过来,便由明玉坐下来出账。 明玉没想到秦氏的记忆力这样好,明玉没留心去记,秦氏一样一样娓娓道来,最后大大小小竟然选了几十样。而这些,秦氏竟然都记得! 她敬佩地看着秦氏,秦氏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道:“慢慢的就习惯这样了。” 是因为没什么事可做,所以才在这方面用心吧!或者,还有别的缘故。 “娘的记忆力这样好,若是读书,指不定早就是状元了。” 秦氏眼前一亮,颇有趣味地问道:“阿玉果真这般认为?” 明玉认真地头,秦氏大笑起来,正好莲蓉忙完了差事进来回话,见秦氏心情不错,笑着问道:“少奶奶说了什么话,夫人怎么这般高兴?” 秦氏笑了一回,才问莲蓉的话。莲蓉笑道:“都办妥当的,奴婢照着单子清过,魏妈妈还用多出来的银钱买了一些咱们这边的特产。” 秦氏眼里闪过一抹诧异,随即了然地笑道:“一会子给她送两坛金华酒去。” 莲蓉答应了一声,笑道:“魏妈妈就爱这一口。” 说了一会儿闲话,秦氏露出乏意,明玉趁机告退。回到自个儿屋里,莲月、香桃、周嬷嬷等人正忙着将抱夏的礼往外搬。 一时之间院子里丫头婆子来来去去十分热闹,菊香站在正屋门口翘首观望,见明玉回来,忙迎上来道:“六小姐等了姑奶奶大半日了!” 到了正屋,就瞧见楚凤怡若有所思地坐在临窗榻上,眼神漂浮地顺着敞开的窗扉望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发呆。 立在她身边的丫头见明玉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朝明玉见了礼。楚凤怡听到响动才回过神来,含着几分委屈嗔怪道:“四嫂忙什么呢?大半日都没瞧见人!” 明玉笑着走过来:“不晓得六妹妹来了,六妹妹过来寻我有事么?” 楚凤怡不自在地道:“没事便不能过来么?” 明玉笑着赔了不是,菊香倒了茶送来,楚凤怡便朝菊香道:“我和四嫂说话,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菊香看了明玉一眼,明玉头她才去了。楚凤怡身边的丫头也忙跟上:“奴婢也去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整个院子的人都忙着,虽然外面难免喧哗,屋里却十分安静,楚凤怡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听说春蕊病了。” 明玉本以为她又要提那封信的事,没想到忽然提到春蕊,脸上难免露出几分惊愕来。楚凤怡低着头,仿佛害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扭捏着道:“其实春蕊还是挺不错的人。” 因为帮了她,所以觉得不错?明玉很无语:“是挺机灵的丫头,这两日身上不好,才叫她好好养着,即便是小病小痛,她到底年纪小。以前在大嫂屋里,怕也是没吃过苦头的。” 一个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原是阮氏身边的人,连楚凤怡也替她说话。明玉细细看了楚凤怡两眼,难道春蕊用那件事威胁楚凤怡? 她想在楚凤怡脸上找出半勉强来,楚凤怡却好像发自内心地关怀春蕊:“之前我去瞧过她了,她虽然说没什么,其实我晓得,她身子骨并不好。” 春蕊看起来确实很娇弱,明玉按住胸膛里的疑惑,笑道:“听你这样说,就要多养些日子才好呢!” 楚凤怡抬起头,道:“如果四嫂这边人手不够,我安排一个丫头过来暂时顶替春蕊可好?” 明玉立即竖起警戒,二夫人送过来的惠香很老实,除了昨儿专门叫她来了正屋一趟,平常没事不会进来,都在外面帮着做些杂事。楚凤怡不找惠香,偏找了春蕊…… “不过这两日事儿略多些,等忙过了只怕大伙都要闲下来。再说,我身边也有几个丫头,六妹妹的心意我领了。六妹妹放心,春蕊身子不好,我也不会派她什么差事。等她彻底好了再说。” 楚凤怡眼里闪过失望,却立即被掩饰过去,勉强笑道:“四嫂不怪她就好。” 接着便捧着茶杯吃茶,明玉见她不提别的,笑着道:“我去外面看看,六妹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楚凤怡摇头:“我先回去了,我娘吩咐我做得荷包还没做完呢!” 明玉也没强留,亲自送楚凤怡到了院门口,回到抱夏,礼品已全部搬出去。 “周嬷嬷跟随着去了码头,大概要过会子才能回来,这是账目。”莲月呈上来,明玉略看了两眼,抬头问道,“周嬷嬷一个人去了么?还有谁跟着?” “就是外面的魏妈妈,今儿她还采办了其他东西,爷也跟着去了。” 明玉又想到秋闱的事儿,这几天楚云飞根本就不得闲温习课业,即便得闲看的书也和科举无关,她一时弄不明白楚云飞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想问问莲月,又担心操之过急反而会引起什么误会,正犹豫着,落英领着一位嬷嬷进来,明玉认得是楚凤怡的奶娘。 她一脸急色,一边见礼一边问:“四奶奶可晓得六姑娘在什么地方?” 明玉由不得愣住,见嬷嬷额头上冒出薄汗,双颊还有些红,微微喘着粗气,忙道:“刚刚才离开,说回屋里做针线去了!” 那位嬷嬷闻言,急得眉头蹙成“川”字:“奴婢才从六姑娘屋里过来,并没有瞧见六姑娘,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这会子我们夫人正找她呢!” “兴许去了二夫人屋里也不一定,你别着急,她才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嬷嬷闻言,忙忙地去了,明玉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安来。莲月见状,宽慰道:“咱们这座宅子这么大,想来六姑娘还在府里。” 明玉愣住,随即问道:“六姑娘经常这样?” 莲月迟疑片刻头,一副笃定的模样:“想来二夫人屋里定然有客造访。” 那么楚凤怡到她这里来,就是为了回避不想去见来访的客人。难怪她身边只有一个丫头跟着,她到底想做什么? 明玉很快冷静下来,朝莲月道:“你找几个人也去找找。” 莲月头去了,明玉却越想越不安,在屋里等了片刻,刚回到正屋,小黄氏就寻了过来:“……六妹妹真的没在四弟妹这里?” 看起来也十分担忧的样子,明玉道:“来过一趟,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她身边,只有一位丫头跟着。” “这可怎么办?” 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突然不见了?况且时间这样短,还是她送她到了院子外,看着她去了才回屋里的……明玉心头一惊,莫不是趁着人多,混在人群里出府了?! 她抬头看着小黄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只是怀疑,还不能妄下结论,明玉提议道:“要不要问问门上的人,可曾瞧见她没有。” 小黄氏急道:“如何没有问过?都没瞧见她,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六妹妹也是,越大越不懂事,还玩小孩子把戏!” 明玉反倒松了口气,楚凤怡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她屋里,小黄氏也这样说,看来楚凤怡也不止一次这样做。既然有前科,如何不盯着她? 明玉不好多问,见小黄氏急得没注意似的,又道:“六妹妹最爱去什么地方?不如去她经常去的地方找找?” 小黄氏一脸无奈:“也只能这样了,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有眼疾,到了晚上没有灯光就什么也看不见,这府里大大小小的池塘也有好几个,万一落水可如何是好?” “那就多找些人去池塘边守着,万一出了事也要及时挽回。” 小黄氏匆匆离开,明玉当即叫了香桃来:“去找爷身边的小厮,让他去码头给爷说一声,留意着看六姑娘是不是去了码头。” 香桃大惊:“六姑娘去码头做什么?” 明玉也不敢肯定,道:“先去传话吧!” 香桃急急忙忙去了,明玉在屋里亦是坐立不安。如果楚凤怡真的是混进了那些运送东西的人里面去了码头…… ------题外话------ 这段时间更新赶不上,谢谢大家的支持! 秦氏眸子里的确是恨意,却稍纵即逝,仿佛刚才是明玉看花了眼,她拿着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朝明玉道:“咱们看看别的吧!” 明玉怔了怔,忙头随着秦氏往左边走了两步,如此走走停停大约一个时辰,不但选好了送给陈家、赵家的礼,秦氏还选了几样摆件让明玉布置屋子。 “……云儿是个大男人,从不肯在这些事儿上花功夫,咱们平常也没什么客人来,以后却难说了,你屋里太素净了也不好。到底年轻,要好好布置。” 秦氏说起布置屋子,精神仿佛好了许多,明玉本来想婉拒,秦氏自个儿住的屋子都朴实,她身为晚辈,如何好逾越过去?但那样的话却说不出口,秦氏对布置屋子似乎很擅长,从选礼来看,也喜欢颜色鲜艳的,可能是因为守寡,她住的地方不能过于华丽吧。 明玉除了感激,别的都说不出来。 秦氏的兴致却越来越高,从里往外,除了摆件、首饰,还选了锦缎给明玉做衣裳穿,另外又选了藕粉色、翠绿色、胭脂粉等几个颜色的绢、纱出来,笑着说:“这些颜色做窗帘很好,一年四节轮换着用。” 跟着来的婆子们也跟着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把选出来的东西搬出库房,最后锁了门,明玉和秦氏去了正屋,秦氏叫小丫头备了笔墨纸砚,她眼睛不好使,莲月没有跟着过来,便由明玉坐下来出账。 明玉没想到秦氏的记忆力这样好,明玉没留心去记,秦氏一样一样娓娓道来,最后大大小小竟然选了几十样。而这些,秦氏竟然都记得! 她敬佩地看着秦氏,秦氏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道:“慢慢的就习惯这样了。” 是因为没什么事可做,所以才在这方面用心吧!或者,还有别的缘故。 “娘的记忆力这样好,若是读书,指不定早就是状元了。” 秦氏眼前一亮,颇有趣味地问道:“阿玉果真这般认为?” 明玉认真地头,秦氏大笑起来,正好莲蓉忙完了差事进来回话,见秦氏心情不错,笑着问道:“少奶奶说了什么话,夫人怎么这般高兴?” 秦氏笑了一回,才问莲蓉的话。莲蓉笑道:“都办妥当的,奴婢照着单子清过,魏妈妈还用多出来的银钱买了一些咱们这边的特产。” 秦氏眼里闪过一抹诧异,随即了然地笑道:“一会子给她送两坛金华酒去。” 莲蓉答应了一声,笑道:“魏妈妈就爱这一口。” 说了一会儿闲话,秦氏露出乏意,明玉趁机告退。回到自个儿屋里,莲月、香桃、周嬷嬷等人正忙着将抱夏的礼往外搬。 一时之间院子里丫头婆子来来去去十分热闹,菊香站在正屋门口翘首观望,见明玉回来,忙迎上来道:“六小姐等了姑奶奶大半日了!” 到了正屋,就瞧见楚凤怡若有所思地坐在临窗榻上,眼神漂浮地顺着敞开的窗扉望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发呆。 立在她身边的丫头见明玉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朝明玉见了礼。楚凤怡听到响动才回过神来,含着几分委屈嗔怪道:“四嫂忙什么呢?大半日都没瞧见人!” 明玉笑着走过来:“不晓得六妹妹来了,六妹妹过来寻我有事么?” 楚凤怡不自在地道:“没事便不能过来么?” 明玉笑着赔了不是,菊香倒了茶送来,楚凤怡便朝菊香道:“我和四嫂说话,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菊香看了明玉一眼,明玉头她才去了。楚凤怡身边的丫头也忙跟上:“奴婢也去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整个院子的人都忙着,虽然外面难免喧哗,屋里却十分安静,楚凤怡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听说春蕊病了。” 明玉本以为她又要提那封信的事,没想到忽然提到春蕊,脸上难免露出几分惊愕来。楚凤怡低着头,仿佛害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扭捏着道:“其实春蕊还是挺不错的人。” 因为帮了她,所以觉得不错?明玉很无语:“是挺机灵的丫头,这两日身上不好,才叫她好好养着,即便是小病小痛,她到底年纪小。以前在大嫂屋里,怕也是没吃过苦头的。” 一个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原是阮氏身边的人,连楚凤怡也替她说话。明玉细细看了楚凤怡两眼,难道春蕊用那件事威胁楚凤怡? 她想在楚凤怡脸上找出半勉强来,楚凤怡却好像发自内心地关怀春蕊:“之前我去瞧过她了,她虽然说没什么,其实我晓得,她身子骨并不好。” 春蕊看起来确实很娇弱,明玉按住胸膛里的疑惑,笑道:“听你这样说,就要多养些日子才好呢!” 楚凤怡抬起头,道:“如果四嫂这边人手不够,我安排一个丫头过来暂时顶替春蕊可好?” 明玉立即竖起警戒,二夫人送过来的惠香很老实,除了昨儿专门叫她来了正屋一趟,平常没事不会进来,都在外面帮着做些杂事。楚凤怡不找惠香,偏找了春蕊…… “不过这两日事儿略多些,等忙过了只怕大伙都要闲下来。再说,我身边也有几个丫头,六妹妹的心意我领了。六妹妹放心,春蕊身子不好,我也不会派她什么差事。等她彻底好了再说。” 楚凤怡眼里闪过失望,却立即被掩饰过去,勉强笑道:“四嫂不怪她就好。” 接着便捧着茶杯吃茶,明玉见她不提别的,笑着道:“我去外面看看,六妹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楚凤怡摇头:“我先回去了,我娘吩咐我做得荷包还没做完呢!” 明玉也没强留,亲自送楚凤怡到了院门口,回到抱夏,礼品已全部搬出去。 “周嬷嬷跟随着去了码头,大概要过会子才能回来,这是账目。”莲月呈上来,明玉略看了两眼,抬头问道,“周嬷嬷一个人去了么?还有谁跟着?” “就是外面的魏妈妈,今儿她还采办了其他东西,爷也跟着去了。” 明玉又想到秋闱的事儿,这几天楚云飞根本就不得闲温习课业,即便得闲看的书也和科举无关,她一时弄不明白楚云飞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想问问莲月,又担心操之过急反而会引起什么误会,正犹豫着,落英领着一位嬷嬷进来,明玉认得是楚凤怡的奶娘。 她一脸急色,一边见礼一边问:“四奶奶可晓得六姑娘在什么地方?” 明玉由不得愣住,见嬷嬷额头上冒出薄汗,双颊还有些红,微微喘着粗气,忙道:“刚刚才离开,说回屋里做针线去了!” 那位嬷嬷闻言,急得眉头蹙成“川”字:“奴婢才从六姑娘屋里过来,并没有瞧见六姑娘,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这会子我们夫人正找她呢!” “兴许去了二夫人屋里也不一定,你别着急,她才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嬷嬷闻言,忙忙地去了,明玉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安来。莲月见状,宽慰道:“咱们这座宅子这么大,想来六姑娘还在府里。” 明玉愣住,随即问道:“六姑娘经常这样?” 莲月迟疑片刻头,一副笃定的模样:“想来二夫人屋里定然有客造访。” 那么楚凤怡到她这里来,就是为了回避不想去见来访的客人。难怪她身边只有一个丫头跟着,她到底想做什么? 明玉很快冷静下来,朝莲月道:“你找几个人也去找找。” 莲月头去了,明玉却越想越不安,在屋里等了片刻,刚回到正屋,小黄氏就寻了过来:“……六妹妹真的没在四弟妹这里?” 看起来也十分担忧的样子,明玉道:“来过一趟,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她身边,只有一位丫头跟着。” “这可怎么办?” 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突然不见了?况且时间这样短,还是她送她到了院子外,看着她去了才回屋里的……明玉心头一惊,莫不是趁着人多,混在人群里出府了?! 她抬头看着小黄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只是怀疑,还不能妄下结论,明玉提议道:“要不要问问门上的人,可曾瞧见她没有。” 小黄氏急道:“如何没有问过?都没瞧见她,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六妹妹也是,越大越不懂事,还玩小孩子把戏!” 明玉反倒松了口气,楚凤怡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她屋里,小黄氏也这样说,看来楚凤怡也不止一次这样做。既然有前科,如何不盯着她? 明玉不好多问,见小黄氏急得没注意似的,又道:“六妹妹最爱去什么地方?不如去她经常去的地方找找?” 小黄氏一脸无奈:“也只能这样了,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有眼疾,到了晚上没有灯光就什么也看不见,这府里大大小小的池塘也有好几个,万一落水可如何是好?” “那就多找些人去池塘边守着,万一出了事也要及时挽回。” 小黄氏匆匆离开,明玉当即叫了香桃来:“去找爷身边的小厮,让他去码头给爷说一声,留意着看六姑娘是不是去了码头。” 香桃大惊:“六姑娘去码头做什么?” 明玉也不敢肯定,道:“先去传话吧!” 香桃急急忙忙去了,明玉在屋里亦是坐立不安。如果楚凤怡真的是混进了那些运送东西的人里面去了码头…… ------题外话------ 这段时间更新赶不上,谢谢大家的支持! 秦氏眸子里的确是恨意,却稍纵即逝,仿佛刚才是明玉看花了眼,她拿着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朝明玉道:“咱们看看别的吧!” 明玉怔了怔,忙头随着秦氏往左边走了两步,如此走走停停大约一个时辰,不但选好了送给陈家、赵家的礼,秦氏还选了几样摆件让明玉布置屋子。 “……云儿是个大男人,从不肯在这些事儿上花功夫,咱们平常也没什么客人来,以后却难说了,你屋里太素净了也不好。到底年轻,要好好布置。” 秦氏说起布置屋子,精神仿佛好了许多,明玉本来想婉拒,秦氏自个儿住的屋子都朴实,她身为晚辈,如何好逾越过去?但那样的话却说不出口,秦氏对布置屋子似乎很擅长,从选礼来看,也喜欢颜色鲜艳的,可能是因为守寡,她住的地方不能过于华丽吧。 明玉除了感激,别的都说不出来。 秦氏的兴致却越来越高,从里往外,除了摆件、首饰,还选了锦缎给明玉做衣裳穿,另外又选了藕粉色、翠绿色、胭脂粉等几个颜色的绢、纱出来,笑着说:“这些颜色做窗帘很好,一年四节轮换着用。” 跟着来的婆子们也跟着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把选出来的东西搬出库房,最后锁了门,明玉和秦氏去了正屋,秦氏叫小丫头备了笔墨纸砚,她眼睛不好使,莲月没有跟着过来,便由明玉坐下来出账。 明玉没想到秦氏的记忆力这样好,明玉没留心去记,秦氏一样一样娓娓道来,最后大大小小竟然选了几十样。而这些,秦氏竟然都记得! 她敬佩地看着秦氏,秦氏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道:“慢慢的就习惯这样了。” 是因为没什么事可做,所以才在这方面用心吧!或者,还有别的缘故。 “娘的记忆力这样好,若是读书,指不定早就是状元了。” 秦氏眼前一亮,颇有趣味地问道:“阿玉果真这般认为?” 明玉认真地头,秦氏大笑起来,正好莲蓉忙完了差事进来回话,见秦氏心情不错,笑着问道:“少奶奶说了什么话,夫人怎么这般高兴?” 秦氏笑了一回,才问莲蓉的话。莲蓉笑道:“都办妥当的,奴婢照着单子清过,魏妈妈还用多出来的银钱买了一些咱们这边的特产。” 秦氏眼里闪过一抹诧异,随即了然地笑道:“一会子给她送两坛金华酒去。” 莲蓉答应了一声,笑道:“魏妈妈就爱这一口。” 说了一会儿闲话,秦氏露出乏意,明玉趁机告退。回到自个儿屋里,莲月、香桃、周嬷嬷等人正忙着将抱夏的礼往外搬。 一时之间院子里丫头婆子来来去去十分热闹,菊香站在正屋门口翘首观望,见明玉回来,忙迎上来道:“六小姐等了姑奶奶大半日了!” 到了正屋,就瞧见楚凤怡若有所思地坐在临窗榻上,眼神漂浮地顺着敞开的窗扉望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发呆。 立在她身边的丫头见明玉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朝明玉见了礼。楚凤怡听到响动才回过神来,含着几分委屈嗔怪道:“四嫂忙什么呢?大半日都没瞧见人!” 明玉笑着走过来:“不晓得六妹妹来了,六妹妹过来寻我有事么?” 楚凤怡不自在地道:“没事便不能过来么?” 明玉笑着赔了不是,菊香倒了茶送来,楚凤怡便朝菊香道:“我和四嫂说话,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菊香看了明玉一眼,明玉头她才去了。楚凤怡身边的丫头也忙跟上:“奴婢也去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整个院子的人都忙着,虽然外面难免喧哗,屋里却十分安静,楚凤怡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听说春蕊病了。” 明玉本以为她又要提那封信的事,没想到忽然提到春蕊,脸上难免露出几分惊愕来。楚凤怡低着头,仿佛害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扭捏着道:“其实春蕊还是挺不错的人。” 因为帮了她,所以觉得不错?明玉很无语:“是挺机灵的丫头,这两日身上不好,才叫她好好养着,即便是小病小痛,她到底年纪小。以前在大嫂屋里,怕也是没吃过苦头的。” 一个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原是阮氏身边的人,连楚凤怡也替她说话。明玉细细看了楚凤怡两眼,难道春蕊用那件事威胁楚凤怡? 她想在楚凤怡脸上找出半勉强来,楚凤怡却好像发自内心地关怀春蕊:“之前我去瞧过她了,她虽然说没什么,其实我晓得,她身子骨并不好。” 春蕊看起来确实很娇弱,明玉按住胸膛里的疑惑,笑道:“听你这样说,就要多养些日子才好呢!” 楚凤怡抬起头,道:“如果四嫂这边人手不够,我安排一个丫头过来暂时顶替春蕊可好?” 明玉立即竖起警戒,二夫人送过来的惠香很老实,除了昨儿专门叫她来了正屋一趟,平常没事不会进来,都在外面帮着做些杂事。楚凤怡不找惠香,偏找了春蕊…… “不过这两日事儿略多些,等忙过了只怕大伙都要闲下来。再说,我身边也有几个丫头,六妹妹的心意我领了。六妹妹放心,春蕊身子不好,我也不会派她什么差事。等她彻底好了再说。” 楚凤怡眼里闪过失望,却立即被掩饰过去,勉强笑道:“四嫂不怪她就好。” 接着便捧着茶杯吃茶,明玉见她不提别的,笑着道:“我去外面看看,六妹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楚凤怡摇头:“我先回去了,我娘吩咐我做得荷包还没做完呢!” 明玉也没强留,亲自送楚凤怡到了院门口,回到抱夏,礼品已全部搬出去。 “周嬷嬷跟随着去了码头,大概要过会子才能回来,这是账目。”莲月呈上来,明玉略看了两眼,抬头问道,“周嬷嬷一个人去了么?还有谁跟着?” “就是外面的魏妈妈,今儿她还采办了其他东西,爷也跟着去了。” 明玉又想到秋闱的事儿,这几天楚云飞根本就不得闲温习课业,即便得闲看的书也和科举无关,她一时弄不明白楚云飞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想问问莲月,又担心操之过急反而会引起什么误会,正犹豫着,落英领着一位嬷嬷进来,明玉认得是楚凤怡的奶娘。 她一脸急色,一边见礼一边问:“四奶奶可晓得六姑娘在什么地方?” 明玉由不得愣住,见嬷嬷额头上冒出薄汗,双颊还有些红,微微喘着粗气,忙道:“刚刚才离开,说回屋里做针线去了!” 那位嬷嬷闻言,急得眉头蹙成“川”字:“奴婢才从六姑娘屋里过来,并没有瞧见六姑娘,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这会子我们夫人正找她呢!” “兴许去了二夫人屋里也不一定,你别着急,她才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嬷嬷闻言,忙忙地去了,明玉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安来。莲月见状,宽慰道:“咱们这座宅子这么大,想来六姑娘还在府里。” 明玉愣住,随即问道:“六姑娘经常这样?” 莲月迟疑片刻头,一副笃定的模样:“想来二夫人屋里定然有客造访。” 那么楚凤怡到她这里来,就是为了回避不想去见来访的客人。难怪她身边只有一个丫头跟着,她到底想做什么? 明玉很快冷静下来,朝莲月道:“你找几个人也去找找。” 莲月头去了,明玉却越想越不安,在屋里等了片刻,刚回到正屋,小黄氏就寻了过来:“……六妹妹真的没在四弟妹这里?” 看起来也十分担忧的样子,明玉道:“来过一趟,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她身边,只有一位丫头跟着。” “这可怎么办?” 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突然不见了?况且时间这样短,还是她送她到了院子外,看着她去了才回屋里的……明玉心头一惊,莫不是趁着人多,混在人群里出府了?! 她抬头看着小黄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只是怀疑,还不能妄下结论,明玉提议道:“要不要问问门上的人,可曾瞧见她没有。” 小黄氏急道:“如何没有问过?都没瞧见她,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六妹妹也是,越大越不懂事,还玩小孩子把戏!” 明玉反倒松了口气,楚凤怡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她屋里,小黄氏也这样说,看来楚凤怡也不止一次这样做。既然有前科,如何不盯着她? 明玉不好多问,见小黄氏急得没注意似的,又道:“六妹妹最爱去什么地方?不如去她经常去的地方找找?” 小黄氏一脸无奈:“也只能这样了,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有眼疾,到了晚上没有灯光就什么也看不见,这府里大大小小的池塘也有好几个,万一落水可如何是好?” “那就多找些人去池塘边守着,万一出了事也要及时挽回。” 小黄氏匆匆离开,明玉当即叫了香桃来:“去找爷身边的小厮,让他去码头给爷说一声,留意着看六姑娘是不是去了码头。” 香桃大惊:“六姑娘去码头做什么?” 明玉也不敢肯定,道:“先去传话吧!” 香桃急急忙忙去了,明玉在屋里亦是坐立不安。如果楚凤怡真的是混进了那些运送东西的人里面去了码头…… ------题外话------ 这段时间更新赶不上,谢谢大家的支持! 064:教训 消息很快便在府里传开了,阮氏也带着人过来询问了一回,似乎已经断定是明玉将她藏了起来。舒榒駑襻 “……六妹妹性子直率天真,从小就够人缠的,即便不想见人,寻个由头就是了,如何非要藏起来?这些日子府里事儿多,她哥哥们又要忙着温习课业,难不成回回都要大家伙寻一寻,这么隔三差五地闹有什么趣儿?” 说罢叹了一声:“幸亏咱们家就这么一位姑娘,若是多几个,还不知如何呢?” “当务之急,还是该先找到她吧?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我对府里又不熟……” 阮氏意味深长地看了明玉一眼,这才露出几许急色来,站起身道:“大爷不得闲,我帮着去找找吧。四弟妹若是晓得她在哪里,就让她快些出来,没得大家伙都不安生。” 明玉目光冷下来,阮氏起身离开。 明玉送走阮氏就去了春蕊的屋里,春蕊躺在**,脸色略有些苍白,看见明玉进来,眼里闪过一抹不安,随即挣扎着从**爬起来,要给明玉见礼。 明玉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冷冷凝视看起来很虚弱的春蕊。春蕊脸上的不安愈发多了起来,这几日她一直在明玉跟前走动,只觉这位四奶奶笑容恬静,对下人也很随和亲切,却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冷冰冰的摸样。 这样盛气凌人,春蕊几乎不敢直视,懦懦地道:“请奶奶安,奶奶过来可是有事?奴婢给四奶奶添麻烦了。” “麻烦倒是没什么。”明玉淡淡道,“今儿六姑娘过来说了你许多好话。” “真的?”春蕊惊愕地抬起头,一儿也不像装出来的,“六姑娘说奴婢的好话?” 明玉微微蹙着眉盯着她,直截了当地问,反而要被拿住话,如果楚凤怡真的是去了码头,这么出格荒唐的事儿…… 明玉叹了一声:“算了,你好生养着,明儿让你家里人接了你回去养段时日再回来吧!” 春蕊闻言,唬得愣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惊慌失措地道:“求奶奶留下奴婢吧,奴婢若是做错了什么,要打要骂都成,求奶奶不要让奴婢出去。” “让你出去是养病,又不是不能回来,暂且回去住些日子罢了!” 春蕊整个身子都不安颤抖起来,一双眸子如同受惊的小鹿,盛满了不安和惶恐,急急地道:“奴婢身子不好,但奴婢过两日就好了,求奶奶别让奴婢出去。如果奴婢出去了,如果出去了,奴婢就只有死路一条,奶奶就当可怜可怜奴婢吧……” 明玉忽然想到阮氏上午说的话,可若是心软,还不晓得这个春蕊会惹出什么事儿来。明玉以意已决,道:“你先歇着吧!” 吩咐菊香盯着她,明玉看着天色不算早,香桃和莲月都还没有消息,只得先去婆婆秦氏屋里。走在半路上就遇见寻过来的莲蓉。 “……夫人已经晓得了,让少奶奶不必着急,六姑娘虽然胡闹,却不敢闹得多大。”顿了顿又道,“夫人也派了人在府里府外寻找。” 一时之间,整个楚家上下的人都在找楚凤怡,那位来拜访楚二夫人的客人,在天黑前就告辞了。 楚二夫人气得不行,当即便派了身边得力的管事婆子从楚家一路寻去码头,楚云飞、周嬷嬷等人从码头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尽。 明玉正在秦氏屋里,周嬷嬷谨慎地道:“奴婢特别留意了,并没有瞧见六小姐,也在码头上寻了这许多时候……” 明玉看了楚云飞一眼,楚云飞神色清冷,笃定地道:“如果真的出府了,她能去什么地方?应该还在府里。” 可府里已经翻了个底朝天,根本就没瞧见人影。 秦氏道:“去你们二婶婶哪里看看。” 明玉随着秦氏到了楚二夫人屋里,屋里只有一个丫头伺候,楚二夫人脸色凝重地坐在榻上,宇文氏一脸惊恐地立在一旁,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 秦氏安慰了楚二夫人几句,楚二夫人红了眼眶:“这孩子忒不懂事了!” 正说着,楚大夫人也来了,蹙着眉头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到了晚上,她眼睛不好,在府里也就罢了,若是去了外面,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 说得楚二夫人落下泪来,自语道:“她还能去什么地方?屋里什么东西都没少,身边也没人跟着……” “说不得是贪玩,天黑了她又摸不清方向,迷路了也不一定。” 即便楚凤怡迷路了,身边还有个丫头跟着,难道那位丫头倒了晚上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么?但楚二夫人说她屋里什么东西都没少,看样子也不是离家出走…… 秦氏道:“肯定还遗漏了什么地方。” “该找的都找过了!”楚二夫人六神无主,将目光投向明玉,“她从你屋里离开是什么时辰?” 应该早就知道的吧?明玉回想了一遍,谨慎地道:“大约申时三刻,身边跟着的那位丫头好像叫瑞香。” 明玉也不敢肯定,楚凤怡身边两个大丫头,一个叫瑞香,一个秋香,她之前见过秋香,只是这两日跟在楚凤怡身边的丫头不是秋香。她毕竟来得时间不长,怎么可能把每个人身边服侍的人都弄清楚? “可不是瑞香也不见了?!”楚二夫人立即吩咐身边的丫头,“叫人去瑞香老子娘哪里问问!” 又咬着牙狠狠地道:“等寻到她,先打二十板子!” 明玉心头一惊,如果哪位丫头不叫瑞香,岂不是被自己害了。她不由得看了秦氏一眼,秦氏脸色凝重,道:“要紧的先把人找到。” 楚二夫人仿佛没听到,见丫头唬得愣住,又道:“快去!” 那丫头这才忙不迭地跑着出去。 屋里登时又安静下来,宇文氏左右看看,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时辰不早了,要不要先吃饭?” 这话立即引来楚二夫人一阵炮轰,宇文氏委屈地红了眼眶,咬着嘴唇大气不敢出一口。楚大夫人劝解道:“家里人都去寻找了,你也别着急,没得急坏了身子。”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就瞧见阮氏、小黄氏、吴氏鱼贯着匆匆进来,只看她们脸上的神情,就晓得还没有楚凤怡的消息。 楚二夫人好似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呆呆地坐着,大伙面面相觑,小黄氏上前一步,道:“四叔已经带着人去外面找了,二爷、三爷也去了,即便现在找不到,她身上又没带银钱,城门也关了,不在府里,就在城里……” 楚二夫人不死心,叫小黄氏带着人再将府里寻了一遍,眼看着已到了二更天,还没有半儿消息。就连二老爷也急得不行,直沽虽然太平,可却人蛇混杂,每日里来来往往不知多少人,万一被人拐了去…… 越想越心惊,恨得骂楚二夫人平时太宠着她,才叫她这么不懂规矩任性妄为。 到了三更天,大伙才从楚二夫人屋里散出来,虽然楚二夫人没有如同阮氏那样,直接怀疑是明玉将楚凤怡藏了起来,但多少也有些怨怼。明玉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莲月见了,低声道:“少奶奶不必自责,六姑娘离开咱们这里时,那么多人都看着。” “话虽如此,但六妹妹到底去了哪里?”一个姑娘家,如果在府里还好,若是在外面不知所踪,再出儿什么事儿,便是以后找到了,她也被毁得差不多了。 莲月想了想,迟疑了片刻道:“其实六姑娘的心思,整个府里没有几个是不晓得的,说起来,错的不是别人,二夫人明明晓得六姑娘的性子,就该多些人跟着她。” 明玉看了莲月一眼,莲月低声道:“六姑娘一心想嫁徐小爷,咱们爷晓得后,就很少让徐小爷来府里了,即便徐小爷来请夫人的安,也是咱们爷陪着。徐小爷在城外置办了个庄子,城里也有一处宅子,再来直沽便都住在外面。” 明玉只晓得徐之谦和楚云飞关系要好,楚家宅子宽,他来直沽便在楚家住着,这话楚凤怡之前就说过。楚家就楚凤怡一个姑娘,年纪大了外男自然要回避:“徐小爷在城里的宅子,六妹妹知道在什么地方么?” “六姑娘打听过,不过除了咱们爷其他人都不晓得,奴婢也不确定六姑娘是不是从别处打听到了。只是,徐小爷只和咱们爷来往,大夫人、二夫人、大爷、二爷他们……” 楚二夫人不喜欢徐之谦,这一明玉倒是早就看出来了。楚大夫人出身书香望族,许多读书人家都瞧不起商户。徐家又是后起之秀,归根结底,根基并不深。 正说着,落英进来禀报:“姑爷回来了。” 明玉站起身,就瞧见楚云飞脸色阴沉地走进来,明玉上前见礼便转身去倒茶,楚云飞一挥手示意屋里的丫头退下,等他吃了一口,明玉才问:“有没有六妹妹的消息?” 楚云飞沉声道:“给她儿教训也好!” 明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楚云飞:“找到她了?” 楚云飞了头。 “那人呢?是不是送回去了?”明玉见楚云飞抿着嘴唇不说话,晓得楚凤怡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不由得松了口气,“只要她没出事就好。只是,二婶婶很担心,要不要给二婶婶说一声?” 楚云飞当即摇头,看来他也觉得是楚二夫人没有将楚凤怡管好,让楚二夫人急一急,才能真正记下这个教训。 明玉却忽然觉得,说不定楚二夫人并非是真的不喜欢徐之谦。 正想着,楚云飞忽然问道:“你吃了晚饭没有?” 明玉摇摇头,楚云飞便喊了一声摆饭。虽然府里出了这档子事,但厨房仍旧把晚饭按着时辰送来了。莲月立即去小厨房传话,不一会儿小厨房的两位婆子便领着小丫头把饭菜摆上来。 明玉派了莲月去给婆婆秦氏说一声,还不晓得楚凤怡到底在什么地方,至少晓得她没事。可已经饿过了时辰,反而吃不下了。 明玉吃了小半碗就搁下碗筷,吩咐香桃等备了热水净面更衣。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生,醒来的时候,香桃便第一时间告诉明玉已经找到楚凤怡。 楚云飞一早就出门送陈明贤他们启程,明玉洗漱完毕,莲蓉进来禀报:“夫人去了二夫人那边。” 等明玉赶到楚二夫人屋里,其他人都到了,楚二夫人脸色铁青,眼圈周围一团阴影,下面跪着个丫头,正是昨儿跟在楚凤怡身边的瑞香。她脸色苍白,衣裳褶皱,仿佛被吓得魂不附体,整个身子忍不住地发抖。 “……只要人没事儿就好。”楚大夫人看了看其他人,责问道,“那院子从来都锁着的,怎么昨儿突然就被打开了?” 立在下面的管事婆子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阮氏可怜地看了瑞香一眼,道:“幸而是在府里,瑞香原本跟着老子娘在庄子上,不晓得那些事体,二婶婶就别责怪她了。” 楚二夫人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了,冷冷看了阮氏一眼,不由分说地道:“把她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叫她老子娘进来带了她出去!” 瑞香整个人都呆呆的,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任由两位壮实的婆子拖着出去。众人只觉眼前有个人影闪过,就听到楚凤怡嘶哑叫道:“娘不用怪她,是我叫她跟着我去的!娘要撵她,就把我也一起撵出去得了!” 楚二夫人气得站起来,盯着楚凤怡道:“还要胡闹,还嫌闹得不够么?” “我胡闹什么了?我不过是去了五姐姐曾经住过的院子罢了,以前五姐姐在的时候,我又不是没去过!”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楚凤怡的话。楚凤怡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盯着打她的楚二夫人。 明玉根本不晓得楚家还有一位五姑娘,不由得看了看其他人。大家脸上的神情也各有不同,有惊愕,有惶恐,还有阮氏带着几分看戏的神情。 065:家丑 楚二夫人再度扬起手,楚大夫人身边的嬷嬷忙上前拉住她,楚大夫人看了楚凤怡一眼,劝道:“她年纪小不懂事,昨儿晚上在那院子里呆了一整晚,这会子怕是吓得魂还没收回来,万一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楚二夫人看着楚凤怡惊慌的眸子,苍白的脸色,脸上亦交织着愤怒、疼惜等等神情,最后冷声吩咐楚凤怡身边的奶娘嬷嬷:“把她带回房,没有我的话,不许叫她出来!” 瑞香还是那样一副吓傻了的模样,楚凤怡被楚二夫人那一个耳光打得懵了,这会子也忘了给瑞香求情,由着嬷嬷和另一个大丫头半扶半拖地带她出去。舒榒駑襻 瑞香这二十板子是跑不了的,但一个姑娘家,二十板子下去不死也要去了半天命,没有十天半个月别说下床走动,就是翻身也不能够。 其他丫头都用可怜的目光看着瑞香,却没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那位五姑娘,仿佛是楚家的禁忌,所以大家伙找遍了府里,偏偏就没去那院子里找,明玉乍然想起去岁冬天,楚凤怡带着她们在楚家闲逛,后花园一代有个破败的院子上了锁,但从院子里探出来的红梅却开得灼灼艳丽。 明菲还问了一句,楚凤怡刚要说话,她身边的奶娘嬷嬷就立即打断了。当时她们也没有在意,毕竟是做客,没有主人的指引,自然是去不得的。可楚云飞怎么晓得楚凤怡就在那里?楚凤怡又是怎么样被找到的? “只要人好端端的就好,瑞香的老子娘是你的陪房,万一把她打坏了,她老子娘哪有不心疼的?你也是瞧着这丫头稳重才放在小六身边,我看她平常也是稳重的,不知者无罪,这一次就饶过她吧。” 楚大夫人语重心长地道。 明玉不由得看了楚大夫人一眼,看似是帮着瑞香求情,实则却是把瑞香往死路上逼。就因为瑞香的老子娘是楚二夫人的陪房,所以要从轻处置,岂不是说楚二夫人行事还要看陪房的脸色?陪房也是下人罢了。 楚二夫人如何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脸色更冷了几分,厉声道:“不立下规矩,其他人还如何服管?拖下去狠狠打二十板子,倘或叫我晓得你们手下留情,也跟着挨二十板子!” 丫头犯了错打板子一般是婆子,那些壮实的婆子本来就有力气,绝对不比男人下手轻多少。 瑞香迷茫的眸子仿佛聚了一丝光,很快就熄灭了。任由婆子拖着下去,屋里很快就安静下来。 楚大夫人带着两分责怪的语气看着楚二夫人叹道:“我本来是说情,反而越说越厉害……” 楚二夫人道:“大嫂素来心软,我原是心狠手辣惯了的。” 这话怎么听着都是反话,楚大夫人被堵得脸色也不太好,站起身道:“你也别气坏了身子,我们先回去了。” 楚大夫人身边的嬷嬷立即低声接了话:“一大早起来就忙着赶过来瞧,昨儿夜里夫人也急得没睡好,现在六姑娘找到了,夫人回去也好安心歇一歇。” 楚二夫人仿若未闻,秦氏也跟着站起身,楚大夫人走后,秦氏才朝楚二夫人道:“气归气,我见六丫头脸色不好,先请保和堂的大夫来瞧瞧吧。如今这天气虽然不冷,夜里露重,她年纪小,身子骨单薄……” 小黄氏听了这话,忙吩咐身边的丫头:“找郑妈妈去保和堂一趟。” 楚二夫人亲自送秦氏和明玉出了门,到了院子里,楚二夫人还歉意地看着明玉道:“昨儿是急坏了,你妹妹素来不懂事又爱胡闹。” 是为昨天的事儿道歉,明玉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放在心上,还安慰了楚二夫人几句。楚二夫人大赞明玉懂事,明玉微微垂了眉眼。 比起楚大夫人那带刺的一席话,秦氏只关心楚凤怡,对楚二夫人如何处置丫头的事不提,反而是对楚二夫人的尊重。楚二夫人没有送楚大夫人出门,送了秦氏和她,也算是一种表态吧。 明玉只是没想到,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妯娌之间,看着和睦,其实已经到了这样互相打击的地步。她们所谋得到底是什么? 从楚二夫人屋里出来,明玉便尾随秦氏到了秦氏屋里,侯在门口的丫头婆子见了,忙上前来询问早饭的事。 秦氏头,丫头便去小厨房传话,不多时饭菜便摆上桌,就听到外头丫头禀报:“四爷回来了!” 帘子撩起,穿着一身常服的楚云飞长身玉立走进来,目光在明玉身上打了一转,一边朝秦氏见礼,一边问道:“六妹妹找到了?” 秦氏头,笑道:“那孩子这么闹一回,以后总能安生一些了。” 说罢似是不经意看了明玉一眼,笑问:“你两位舅子回京的事儿妥当了?” 楚云飞头:“儿子安排了几个镖头护送。” “是该这样,如今赴京赶考的举子多,眼看着漕运就要开始了,路上人蛇混杂,多几个人也安全一些。”说罢,在饭桌前坐下,又招手让明玉和楚云飞也坐下来。 “为了六丫头的事儿,昨儿怕是也没好好吃饭,今儿一早特意叫厨房做了你们爱吃的,多吃一些。” 桌上的早饭确实比昨儿丰盛,还有几样是淮安人常吃的早,明玉留心注意着,楚云飞的口味偏重,也偏爱甜食,秦氏喜欢清淡。明玉其实并不挑食,每样都吃了一些。大概淮安的菜色吃得多了,反而觉得其他菜色不错。 饭后坐着吃茶,秦氏问起楚云飞的功课,很随意的态度,楚云飞说话也很随意:“大哥说伯母送了名帖,即便考不中,也要下场试一试。” 秦氏算了算日子,道:“现下也没剩多少日子,该预备的也要预备起来。” 明玉明白这话是说给她的,忙了头,总觉得楚云飞志不在此,但说了要参加秋闱,就该预备起来。直沽没有设立秋闱考场,要在之前赶去保定。明玉暗暗计划着要带多少衣裳等物,好在陈明贤考过,大体知道过程和规矩,三天一场,总共三场,算上来去的时间,最少也要二十天左右。 秦氏昨儿也没睡好,说了一会儿闲话便露出乏意,明玉和楚云飞告退。回到这边,楚云飞便去了书房,明玉安排了落翘过去服侍。 就叫了香桃和莲月进来,她的嫁妆整理好了,却还有些衣物没有整理出来。况且楚云飞不习惯丫头伺候,这两天体谅她才自个儿料理自个儿的起居,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照顾丈夫是身为妻子的职责,因此便把楚云飞的衣物都从柜子里搬了出来,新的、旧的,当下时节要穿的,或即将要穿的,那些短时间内不穿的分了类,再一样一样放进柜子里,以后自己找起来也容易。 楚云飞的衣裳不多,且厚棉衣更没几件,没花多少时间就整理好了。反而是明玉自己的,陪嫁的衣物不少,以前也还有些没穿过的新衣裳,比楚云飞多了不知多少。 婆婆秦氏昨儿还从库房取了几匹缎面叫她裁剪衣裳,倒是也有适合楚云飞穿的。明玉就想着给楚云飞做两件棉衣,笑着问莲月有没有楚云飞做衣裳的尺寸。 莲月笑道:“咱们爷素来俭省惯了的,少奶奶要做的话,不如做几双鞋子吧。” “我见爷冬天穿的棉衣少,还想着做两件棉衣。” “咱们爷到了冬天,也鲜少穿厚厚的棉衣,也只有腊月底最冷那几天会穿一穿,您瞧,就这几件还是好几年前做得,如今看着还**成新。” 香桃忍不住问道:“到了冬天,难道姑爷还穿薄衣裳?” 莲月笑道:“可不是呢?最多穿件夹层的袄子罢了,出门再加一件大氅。” 香桃嘘嘘不已,仿佛已经冷得打寒颤了,不由得道:“难不成姑爷是铁打的身子?” 莲月迟疑道:“听夫人说,咱们爷小时候身子骨并不好,后来寻了师傅练了些拳脚功夫,身子骨才慢慢好起来。就是如今,咱们爷也没停下,每日一早起来必然要在院子打一会儿。” 这一明玉倒是晓得,反正这两日她醒来的时候,楚云飞已穿戴整齐看起来精神抖擞。而他身上的肉,也是又厚又硬。想到这里不觉红了脸,道:“那就做鞋子吧!” 正说着,周嬷嬷从外面进来:“周管事、王管事进来请姑奶奶安。” 明玉忙让他们进来,两位管事除了要赶回苏州,还有一事,便是他们的女儿也有七八岁了,希望能留在明玉身边服侍。其实这也是一种态度,往后是他们就是明玉的人了,但因为管的事不在直沽,把女儿留下算是一种保障,即便隔得远也会忠心。 明玉倒想起另一件事儿来,笑着问王福才:“听周嬷嬷说过,您的次子王桂勋从小就喜欢读书,现如今也有十二三岁了,铺子里也帮不上多少忙,不如就送他去私塾吧!” 王福才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跪下磕头:“谢谢姑奶奶恩典!” 他们这样的身份,要去私塾不容易,除非脱离了奴籍,脱离了奴籍身份便是平民了,平民读书也能走科举之路,即便按照大夏朝的惯例,一日为奴,脱了奴籍见到自己的主子也要以奴自居,但若是有什么建树,对旁人而言身份就高一等了。 王福才激动的眼眶都红了,这样的大喜事,他虽然想过,却不敢提出来,一边磕头一边道:“这一次他没跟着来,老奴回去后就叫人将他们兄妹送来,姑奶奶恩典,是老奴一家的福气!” “也要看他自个儿努力的成果。” 王福才抹了一把喜悦之泪,明玉忙叫他起来,又道:“小小年纪离开爹娘到底不好,就让他留在你们身边吧。” “有姑奶奶在,老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让他们都来吧,兄妹一处,也可稍减思家之苦。” 又能彼此照应,明玉应了,又看着周全道:“庄子上的事儿就仰仗您了。” 周全无子,与周嬷嬷是兄妹,周嬷嬷没有子女。周全三个女儿,最大的已配了人,两口子都在庄子上帮着打理庄务,次女年纪大了,原来在四太太屋里当差,从淮安离开之前,四太太就放了她回去配人。 又交代了几句,明玉吩咐香桃取了沿途旅费出来:“……路上小心。” 周全和王福才退下,差不多就到午时了。 楚云飞也从小书房出来,一道去秦氏屋里吃了午饭,下午楚云飞还要温习课业,吃了饭就回去了,明玉留下陪秦氏,话没说两句,阮氏就寻了过来:“……不知道六妹妹怎么样了,我想着去瞧瞧她,四弟妹要不要一起去?” 不等明玉回答阮氏又道:“四弟妹虽嫁来的时间短,之前与六妹妹却合得来……” 话外之意,不去看看就说不过去,明玉轻蹙着眉头担忧地道:“六妹妹昨儿晚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今儿合该让她好好歇歇。” 阮氏叹了口气道:“今儿瞧二婶婶气坏了的模样,也不知会如何?咱们去看看,帮着劝劝也好。六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要慢慢教。” 很是担心楚二夫人像教训瑞香那样教训楚凤怡,瑞香是丫头,楚凤怡是楚二夫人的亲女儿,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便气急打了她一耳光,身为母亲怕是也心疼的紧。 阮氏这样担心,同样身为嫂子,明玉不去好似太淡漠了些。秦氏笑着道:“去看看也不打紧,也不知道冻坏了没有……” 明玉和阮氏一起到了楚凤怡的院子里,守在门上的丫头说楚凤怡刚刚睡了,阮氏又询问了几句,丫头请她们去了抱夏,叫了楚凤怡的奶娘嬷嬷进来回话。 楚凤怡受了惊,兼之受了些凉,索性无碍,静养两日就好了。阮氏眉心却没有因此松开:“上回六妹妹在盘山迷路,回来就病了十天半个月。” 这话使得嬷嬷脸色一白,忙道:“是奴婢们没将六姑娘服侍好。” “错的也不全是你们,六妹妹的性子真该改改了,这么着下去,以后到了婆家还这么任性可怎么办?你是她的奶娘,该好好劝劝她才是……” 絮絮叨叨说了一阵,这才抬脚离开。明玉晓得楚家的五姑娘是个忌讳,不会主动去提,但阮氏仿佛怕明玉不晓得,一路上提到的都是楚凤怡,后来语风一转,叹道:“若没有五妹妹那事儿……” 说着又顿了顿,等着明玉问,明玉却好似心不在焉,阮氏弯了弯嘴角,亲昵地携了明玉的手,“这话原不该提,既然四弟妹已经是咱们家的人了,多少还是要知道一些才是。” 又顿了顿,确定明玉用心在听,才娓娓道来:“那时候恰好二老爷任期满了,上级给的评都是优,奈何侯了一年也没任书下来,各处打也都到了,总不晓得问题出在哪里,后来还是二老爷的同科给二老爷指了条明路……” 这条明路便与五姑娘的婚事有关,说成了这门亲事,二老爷的仕途就有望了,只是说亲的对象虽然是嫡子,却是个真正的傻子,二十多岁还要人喂他吃饭才晓得吃。嫁给这样人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五姑娘虽然是二房的庶出,却也无法接受这门亲事。 情知不能退,后来不知怎么样的便私下与个书生交往,这书生倒也不是别人,恰好是说亲的那位的庶弟,两人暗地里有了交集,甚至发展到要私奔。幸亏被人发现,五姑娘因此送命。 “……咱们家虽算不得名流世家,规矩不严,老祖宗却也容不下这样的事儿,现在想想,五妹妹虽然糊涂,那样的情况,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说罢看了明玉一眼,问道:“四弟妹说是不是?” 如今二老爷也在候缺,楚二夫人给赵家预备的礼不薄,看样子是想走走赵家的门路。阮氏这样说的意思,是楚凤怡这一次闹腾和当初五姑娘一样,还是有别的意思? 私通,这样的罪名,哪个女孩儿受得起? 楚凤怡是真的对徐之谦有意?还是只想借着徐之谦逃避楚二夫人和楚二老爷用她的婚事来做交易?明玉忽然想到当初四老爷要送她与人为妾的事来,心头好似堵了一块石头,楚凤怡看着被宠坏了的样子,楚二老爷看起来为人也十分正值,可女孩儿的命运…… “五妹妹不是病死的?”明玉不答反问,家丑不可外扬,既然五姑娘已经死了几年了,就算明玉嫁过来是楚家的人,这种话也不该提的吧? 出了这样的事儿总要找个借口,当初的自己如果不努力争取,得到了也不过是病死的结果罢了。 阮氏脸上露出几分不确定来,一闪即过,惋惜地叹道:“可不是呢,应了那句红颜薄命,我嫁过来的时候,五妹妹才十三四岁,摸样生的别提多标志了!” 说罢转身看着明玉,道:“虽然不及四弟妹,可也比我们都强些。” 066:亲近 用一个死人来比较,来者不善之意也表露的差不多到位了。舒榒駑襻阮氏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留意着明玉,明玉是真的十分扼腕五姑娘的命运:“她是个没福气的。” 阮氏不免有些失望,半晌才道:“是啊,身为女子,有福气的能有多少呢?” 语气里竟然充斥着哀叹,明玉默默地看着脚下的鹅卵石路面,过了半晌,阮氏幽幽的话语传来:“说起来,你却是有福气的,四叔不同于他其他兄弟,见一个爱一个,你们成亲,他自己又了头……这样的人世间少有,五妹妹虽然不在人世了,那人却还守着,被逐出家门据说到如今还没成亲。” 这些事应该与阮氏无关吧?既然无关,却还晓得的这么清楚。明玉抬头看着阮氏,抿着嘴唇笑了笑,轻声道:“大嫂很喜欢五妹妹吧?” 不等阮氏回答,明玉道:“五妹妹虽然不在人世了,却还有人这样惦记着她,九泉之下,她也应该感到安慰的吧?” 楚家对这样的家丑也忌讳,若不是喜欢五姑娘,觉得五姑娘委屈,又怎么会一再提及,更或者,她也觉得楚家对这件事的处置严厉了些,既然是老祖宗的意思,晚辈应该没有反驳的权利。 阮氏不由得愣了愣,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爱说话的明玉,一张口却也是不饶人的!看来,竟是自个儿小瞧了她。 阮氏讪讪道:“只是觉得身为女子,无论是出身皇亲贵族,还是小门小户,终究比不得男儿。小时候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嫁了人服侍丈夫,料理家务,相夫教子,整日围着后宅转,真正能享福的时候已经老了,想出门走走也走不动了……出了半儿错,就能要了女儿的命,就算勉强活着,也要接受世人白眼……这世间,对咱们女人这般苛刻。” 目送阮氏一行人消失在转角处,香桃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担忧惶恐之色布满了整张脸,嗓音都透着紧张:“大奶奶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玉扭头看跟在自己身边的香桃和落英,香桃一向稳重都唬成这样,落英更是脸色发白。她浅浅一笑,平静地道:“不过惋惜五姑娘的命运罢了!” “可是……”香桃眉心打成死结,“她……” 她句句好似说得都是明玉,香桃不想去揭明玉的伤疤,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明玉心里哪有不明白,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淡定从容:“她若确定也就不会说这些试探的话了。” 明玉忽地想起当初楚大夫人说亲时的态度,那意思也是楚云飞与她私下看对眼,因此才同意了这门亲事,尚未过门,便想着要压她一压。议亲时,男方会带着说亲的去拜访女方长辈,一来是让女方长辈瞧瞧人品相貌,虽说男女大防,一般情况下也会让女孩儿藏在隐蔽的地方看看未来夫君长什么模样。 这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有些人家议亲可能要用两三年的时间,而像他们这样议亲到成亲不足一年的,确实快了些。但这一切不都是楚大夫人的主意? 或者,是自己想歪了?楚大夫人是处于被动的位置,因此,表面上对她不错,其实不瞒之意早就存在了。 之前,楚大夫人和阮氏又不是没有为楚云飞的婚事奔波过,但都无果而终。她与楚大夫人和阮氏都占不上边,她的嫡母与楚夫人恰好是旧友…… 香桃和落英被明玉的神色感染,慢慢的也放松下来。毕竟,阮氏一直在直沽,楚家的祖籍虽然是南京,却多年不曾回去。何况,她们当初从淮安离开时,那些风言风语已经淡了,时间久了,自然也会被人们遗忘。 回到屋里,就瞧见楚云飞坐在正屋南窗下的榻上,听见脚步声抬头望过来,他神色颇有些阴沉,明玉愣了愣,上前见了礼,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楚云飞示意让香桃等人退下,便张口问道:“大嫂和你说了些什么?” 明玉难免惊愕:“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和大嫂在一起?” 楚云飞答非所问,细细地看着明玉,目光灼灼,仿佛要看穿了她,明玉不自在地垂下头,她其实还不习惯被楚云飞这样打量。 隔了半晌楚云飞投地有声的话传来:“你是我认定的妻子,外人如何说是外人,与咱们无关!” 明玉呆住,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楚大夫人和阮氏已经知道了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结果早就预料到了,明玉嘴角弯起一抹笑,眸子里流动着异样的光芒:“我若是那样无用,又何必争取活下来?” 楚云飞目光忽地黯然下去,尚且是八月的天气,虽然早晚凉爽,这会子外面的地气却热的很,明玉穿着单薄的衣裙,愈发显得整个人身上没有几两肉,仿佛风都能吹到,可浑身散发出来的韧性却生生把那些单薄掩盖了下去。 相较于她眉目如画的娇颜,这样的韧性反而会叫人记忆犹新,并牢牢刻在心间抹不去。 楚云飞嗓音低沉发涩:“我说过,叫你不要再想那些事。” 说着他低叹了一声,长臂伸过来,明玉一头栽进他宽阔结实的胸膛里,头顶上传来楚云飞醇厚如暮色钟声般的嗓音:“身为晚辈,自己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可夫妻要相伴一生,若不是我看中的,这一生毁的不单单是我一个,还有我的妻子。” 这些话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明玉做姑娘的时候不是没憧憬过,但她更清楚,这些想法不该有。楚云飞这样说……明玉猛地抬起头来,之前的猜疑脱口而出:“你的意思的,是你……” 虽然没说完,楚云飞从她的眸子里也明白了后面的意思,瞧着妻子吃惊地模样,他勾起嘴角了头。 即便明玉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击垮的人,但,总是不忍心。 楚云飞道:“因此,你无需时时记着以前的事儿,我这样逾越了她们的意思,她们心里总有不甘。你也不必钻牛角尖胡思乱想。” 明玉说不出话来,如果楚大夫人和阮氏果真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这门亲事根本就做不成,楚云飞娶她,原非她们所愿。答应了这门亲事,不但处于被动,说不定还被楚云飞暗地里算计过。 她忽觉胸口堵得慌,楚云飞这番意,她如何受得起? “我不过是命小福薄之人……” “做了我的妻子,就不再是命小福薄的女人!”像是誓言,又像是承诺。 明玉眼眶湿润,虽然动作生涩,却还是伸出纤细的臂膀抱住眼前这个男人——她的丈夫。 八月的阳光璀璨妩媚,悄然无声地从敞开的窗扉倾斜进来,静静地在南窗下两人身上流淌。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我们奶奶叫我过来问问,四爷的东西预备好了没有?” 明玉乍然一惊,忙从楚云飞怀里站起身,却不小心碰了楚云飞下巴,楚云飞面不改色,反而叫她觉得额头隐隐作痛,羞得满脸通红。 香桃和莲月在院子里拦住来传话的丫头:“……上午少奶奶就开始整理了。” “大奶奶说,怕四奶奶不晓得,特意写了个单子,使奴婢给四奶奶送来……” “交给我吧,我一会子给我们姑奶奶送去。多谢大奶奶费心想着……” 寒暄一阵,外面逐渐安静下来。明玉揉着作痛的额头,迎上楚云飞含着笑意的眸子,理了理衣裳才扬声道:“外面谁来了?” 不多时,香桃便走了进来,明玉远远坐在西窗下的椅子上,楚云飞抱着双臂好笑地看着妻子红着脸还故作镇定的模样。香桃把单子递给明玉,瞥见明玉羞红的脸,眼风瞧见姑爷又一直盯着姑奶奶,不由得掩嘴好笑。 明玉瞪了她一眼,香桃福福身退出去。明玉这才展开单子细细地瞧,不得不说阮氏在这方面还真的相当有经验,不但将要带的东西罗列出来,甚至沿途的花费也算好了。 只是,之前才和阮氏长谈了一番,她并没有提到这事,这会子巴巴地打发个丫头送来。 明玉正想着,楚云飞不知何时已移步过来,拿走明玉手里的单子,看了两眼随手搁在檀木填漆花镶嵌贝壳矮几上,就挨着明玉坐下来了,似乎不打算去书房温习。 明玉被他眸子里灼热弄得有些紧张,喃喃道:“现在还是白天……” 楚云飞睁眼说瞎话:“我没别的意思……” 可蠢蠢欲动的样子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明玉有些口不择言,却一语中的:“大嫂这是提醒爷,该好好温习课业备考……” …… 阮氏正在陪楚大夫人说话,丫头春香进来回话:“……香桃、莲月都在院子里,奴婢没见着四奶奶,想来是四爷在屋里不方便吧?” 虽然是猜疑,却十分肯定的样子。 楚大夫人不觉蹙眉,盯着阮氏道:“你派春香过去做什么?” 阮氏身边的嬷嬷见楚大夫人仿佛恼了的样子,忙恭敬道:“大奶奶也是想着怕四奶奶不晓得该预备什么东西,因此才写了单子吩咐春香送去。” 楚大夫人哪里不明白阮氏用意,神色软了几分,语气却带着几分无奈和忧心:“小四非要提前成亲,这新婚里头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温习功课?他也老大不小了,再考不中,也该为自个儿谋个前程了。” 阮氏忙道:“儿媳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又不好直接说,只能这样提醒。即便好的蜜里调油,也该主意着些。” 反正提醒到了,若是这一次还不中,也怨不了他们。 阮氏想了想又道:“单单自个儿温习到底用处不大,还是该去学堂听听先生的讲解。” 但依着楚云飞的性子,如果她们提出来,楚云飞必定要反着干。阮氏道:“有些话儿媳不好讲……” 毕竟是嫂嫂,还是堂嫂。 楚大夫人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叔叔临死之前将小四托付给我和老爷,总不能放任不管他!” 阮氏陪着楚大夫人到秦氏屋里时,婆媳两人正在说话,不知说了什么,秦氏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明玉则柔顺地垂着眉眼,乖巧地任由秦氏握住她的手。 瞧见楚大夫人和阮氏进来,秦氏仿佛安奈不住欣慰,一边起身让座一边笑着朝楚大夫人道:“云儿那孩子终于有人治得住了!” 楚大夫人讶异道:“什么事儿让弟妹这样高兴?” 明玉将坐处让给楚大夫人,自己则亲自去倒了茶。 秦氏眉开眼笑,道:“云儿这孩子**不羁惯了的,往常叫他去族学,仿佛那地方能要了他的命,今儿阿玉劝了两句,他就答应明儿开始去族学!” 楚大夫人和阮氏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那个地方大概曾经真的差儿要了楚云飞的命吧?明玉也是才晓得,楚云飞以前会去族学,后来因为不服管束,才另请了先生教他。但先生是大老爷和大夫人做主请的,有没有真才实学实在难说清楚。 就连请先生这样的事儿,秦氏也做不了主,明玉掩饰了神情,将茶碗送到楚大夫人手里。楚大夫人看着她,笑道:“我原也这么想的,因此这会子才过来,没想到小四媳妇这样贤惠明理,只是如今到底是新婚,小四去了族学……” 明玉低声道:“以后日子长着呢,再说,他去了族学,我也能多陪陪母亲。” 秦氏笑容愈发多了,阮氏不由得又看了明玉两眼,还是之前穿的那身衣裳,整整齐齐,带着几分新婚娇羞,别说男人,就是女人瞧着也动心。楚云飞竟然舍得下这样的娇妻守着空房。 楚家的族学并不在府里,在城外楚家祖上修的家庙里,为的就是清苦的环境让子弟更能静下来心来读书。因此,去了族学就不能天天都回来,而依着之前的习惯,大比这一年,更不可能经常回来。 虽然日子不多,但也看得出楚云飞势必是要在今天秋闱大显身手了。这让楚大夫人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事来,她和大老爷都没想到楚云飞能顺利考了秀才,毕竟楚云飞从来不曾好好读过书,教他的先生也不如族学里的夫子,可楚云飞却在预料之外不但过了,还考了头几名。那个时候,他才十几岁而已,比楚文博考取秀才时年纪还小两岁。 楚大夫人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现在小四肯好好读书,是弟妹的福气。” 秦氏笑容真诚,感激道:“也是嫂子替云儿寻了个好妻子。” 楚大夫人活像被刺了一下,但想想楚云飞的婚事确实是她跑前跑后,心里的不快活越发多了几分。面上却还维持着欣慰的笑,盯着明玉赞道:“到底是侍书世家养出来的女儿,就是比一般人家的孩子明白道理又贤惠。小四去了族学,你在家里无事,就多寻你大嫂说说话解解闷吧!” 阮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明玉身上,明玉抬头去看时,她的目光亲昵又随和。明玉从善如流朝阮氏福福身,语态娇憨地道:“希望大嫂不要嫌弃弟妹打搅了。” “怎么会?你大伯、二伯早就去了族学,他们兄弟在一块读书,咱们就自个儿找乐子。我听六妹妹说,四弟妹描的花样子不错,明儿四叔走了,四弟妹若是没事儿,帮我描几幅花样子可好?眼看着要作冬衣了,家里的花样子换来换去就那么几样,外面时兴的也未必适合咱们,倒不如咱们自己想新鲜的,说不得其他人见了,还要学咱们呢!”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楚大夫人和阮氏告辞离开,明玉随着秦氏送她们到了院门口,看着她们走远了,秦氏扭头盯着明玉,脸上竟然露出几分促狭打趣儿的笑来,道:“你也回去吧,今儿晚上不必过来吃饭,你们小两口单独吃,横竖从明儿开始,好些日子都只剩咱们两个一块儿吃饭了。” 大概是地气太热了,明玉觉得好似被火烤一样。 秦氏又爽朗地笑了几声,催促道:“快去,时辰不早了,要带的东西也要花时间预备。” 明玉几乎逃也似地带着香桃等丫头离开。 看着她们走远,秦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欣慰。 楚云飞却没办法高兴起来,看着娇妻在屋里忙碌的身影,不由得长长吸了口气。但若是不去,明玉便要背负责怪,权衡之下,他只能舍下当前,即便他舍不得,但更舍不得明玉再受一儿委屈,这些原本不该与她扯上关系…… 衣裳、鞋子……明玉没花多少时间就整理出来,叫香桃她们搬去书房,又去屉子里取了银钱出来,不确定多少才够,便回头问楚云飞。 楚云飞声音低沉:“族学有厨房,不需要带银钱。” “可我瞧你吃得好像比较多,若是不打,吃不饱怎么办?” 她说得一本正经,楚云飞也听得出是打趣的话,倒是没想到明玉能这般自在,不由得笑起来,道:“那就多带一些吧!” “五十两够不够?” “不过半个月不到,我一天能吃下五两银子?!”顿了顿笑眯眯道,“倘或把你带上,差不多能吃完吧。” 即便算上明玉,也用不了这么多,外面一桌足够十个人吃的席面也不过三四两银子。明玉接不上话,楚云飞信步走了过来,低声耳语了两句,在明玉发作之前,楚云飞已退开两步。 明玉又恼又羞地瞪了他半晌,他倒是神色如常,喊了一声,侯在外面的落翘应声进来,楚云飞从桌上摸了一块碎银子道:“去厨房传话,今儿晚上多加两个菜。” 落翘疑惑地接了银子退出去,本来是打趣楚云飞,反而被楚云飞打趣,明玉暗暗懊悔不已,但与楚云飞似乎一下子就亲近了不少。 明玉颇感欣慰,可没想到这样的亲近也要付出代价。 067:好意 这个代价是不是太过了些? 明玉瘫软在被窝里根本就动弹不了,因吃了酒的缘故,头脑发昏还隐隐作疼。舒榒駑襻而相交于脑袋上的疼痛,从身子各处传来的疲劳叫她连起身的力气也没了。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混合了剩菜的酒香,明玉睁开眼皮,入眼便是满屋的狼藉。桌上还摆着昨儿晚上留下的残羹剩菜,她昨晚坐的椅子倒在地上,椅子扶手上竟然挂着她绣着海棠图案的月白色中衣! 那椅子是如何倒下去的,她完全一清二楚。 明玉努力甩开脑海里的画面,可偏偏越努力越甩不掉,她素来晓得自个儿没什么酒量,吃了几杯酒就会犯困。但她却从来不晓得,再多吃几杯,她不但不会犯困,反而会…… “我也没想到,阿玉吃了酒会这么……”楚云飞轻轻咳嗽了一声,以此掩饰他得了逞之后的得意。 明玉把自己深深埋在被窝里,楚云飞看不过去,一把拉开被子:“也不怕热?小心别中暑了。” “现在是秋天了,怎么可能中暑?” “这也不一定。”早已穿戴整齐的楚云飞将明玉的衣裳递过来,“昨儿是谁说的?酒吃多了也会热的中暑?” 如果真的能找到地洞,她绝对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实在太丢脸了,但楚云飞这个人是不是太阴险了些,明知她不胜酒量,还那么费力的灌她,以至于她词穷再也找不到借口,便说了胡话。眼下,他竟然用胡话来打趣她。 地洞没有,被窝还在,明玉继续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冷不防楚云飞又欺身上来,低沉暗哑的嗓音让明玉的耳膜发麻:“不想起来,莫不是阿玉还想再来一次?” 再来?那她还要不要见人?现在要紧的是把狼藉的屋子整理一下吧? “不用了,今儿一早爷就要去族学,虽然不算远,沿途车马劳顿,没得先生讲学,爷却去与周公会面。” 还真会替他着想,楚云飞自信满满地道:“这倒不必担心,我还支撑的住。” 好吧,明玉正色道:“是我支撑不住了。” 顺手把衣裳捞过来,再慢条斯理地穿上,一系列的动作竟然也能面不改色不惊不慌地完成,明玉穿了鞋子下床,再镇定也会被眼前的画面吓到。 她昨儿穿得衣裳,竟然散落在满屋子各处,从吃饭的圆桌,到南窗下的榻上,再到架子床……竟然还有一样落在西窗下的矮几上。不但有她的,还有楚云飞的,幸而楚云飞仗着身子素质好,这时节最多就穿两件,而这两件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她帮着他脱了的吧? 虽然是在吃了酒的情况下,但显然比没吃酒时顺利。明玉的眼角好似被什么东西用力扯了扯,深吸一口气,才神色自如地拖着疲惫的身子骨将衣裳都抱去净房。 净房早已备好了热水,香桃和周嬷嬷正在张罗沐浴用的香苓等物,明玉混浊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 两人闻言抬头头,周嬷嬷笑道:“姑奶奶不着急,现在时辰还早。” 香桃看了明玉一眼,就红着脸把头垂下去了,周嬷嬷随即拿过她手里的东西,笑着道:“香桃去收拾屋子吧,我在这里服饰姑奶奶沐浴。” 香桃匆匆退出去,但明玉仍旧瞧见她肩膀耸了耸,分明在偷笑。明玉再度陷入窘迫,周嬷嬷却面不改色,取了浴巾站在填漆大浴桶旁边,笑眯眯地道:“奴婢们没有惊动其他人。” 但明玉依稀记得昨儿晚上上夜的不是香桃,转念明白周嬷嬷的意思是没有惊动其他人,只有她陪嫁的这些人晓得。不觉微微松了口气,若是叫别人知道了,大概不等她从这院子出去,外面已经传开了。 明玉懊悔不已:“以后再也不吃酒了!” 周嬷嬷赞同地了头,在温热舒适的热水里一泡,浑身都忍不住舒展开来,酸疼稍减,随即一种满足感贯彻全身,昨晚的画面又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明玉直觉热气熏得她浑身滚烫,恨不能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周嬷嬷看了明玉身上的淤青,啧啧道:“姑爷也真是不懂事,姑奶奶年纪还小,哪里能这样折腾?” 最开始好像不是楚云飞要折腾她吧?但不用怀疑,后来绝对是楚云飞在她求饶的情况,还继续折腾她。明玉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没事。” 说完又红了脸,好似她还很受用这样的折腾。周嬷嬷道:“也不能仗着年轻就这么折腾。” 明玉坚决闭上嘴,虽然时辰尚早,也不敢在热水里泡太久,穿好了衣裳出来,屋里已经收拾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香桃和落英、落翘三人站在一块,不晓得说什么,都红着脸。 明玉咳嗽了一声,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问道:“你们姑爷呢?” 三人闻言立即打住话头,香桃笑道:“姑爷晨练去了。” 说罢双手摊在落英、落翘跟前:“一吊钱,可不许耍赖!” 落英、落翘忙陪着笑道:“等发了月钱一定给香桃姐姐第一时间送来。” “不过一吊钱,你们什么时候连这一吊钱也没有?”香桃不饶人地道,“快些给我拿来吧,好多着呢!” 落英、落翘幽怨地望了明玉一眼,异口同声道:“等得闲就给姐姐送来。” 香桃这才满意地头,讨好地看着明玉道:“姑奶奶想吃什么?为了谢姑奶奶,奴婢去做几样姑奶奶爱吃的心。” 明玉瞧着她们的模样就晓得没好事,所以才忍住没问,不免瞪了香桃一眼。落英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奴婢们输了钱,姑奶奶可要香桃姐姐多做几样,叫奴婢们也受用一回。” 落翘还有些不服气:“姑奶奶不过随口这么一问,哪里就是才不见姑爷就想着姑爷了呢?” 香桃手臂一挥:“愿赌服输,别说这些没要紧的话了。” 恰好楚云飞晨练回来,往常不会多说一句话,今儿却多说了一句:“府里最忌讳聚赌。” 他神色严厉,说得很像个大事,几个人都吓得变了脸色,他语风一转:“念你们是初犯,且绕过这一回,前提是你们堵什么?要实话实说。” 明玉恨得咬牙,这些人竟然连同起来打趣她! “你们几个,是不是过得太舒坦了?!” 老虎不发威还当是病猫不成?明玉指着她们几个,一叠声地道:“你今儿把屋里屋外的窗户都给我擦一遍,你把院子里的杂草拔了,你把房顶上的碎瓦片清理了,还有你……倘或没办好差事,这个月的月钱都扣了!” 结果,三个人不但没害怕,反而掩嘴笑起来,鱼贯着退出去,不多时便传来她们哈哈大笑的声音,明玉气结。 “难得见你发脾气啊。” 明玉瞥了楚云飞一眼:“爷才见我多久,哪里晓得我的性子?” 楚云飞望着她笑了笑,拿出长辈看小辈的模样,欣慰道:“偶尔发发脾气对身子也有益处?这样是不是觉得精神多了?” 明玉胸膛起伏,确实比刚起床那会子感觉有精神了,但是被气的。 外面天际吐白,明玉去小书房检查了一遍楚云飞要带去族学的东西,这才和沐浴之后换了出门衣裳的楚云飞去秦氏屋里请安。 秦氏正和魏妈妈说话,见他们两口子进来,魏妈妈就忙过来见了礼,态度十二分的恭敬。 楚云飞微微蹙眉:“无需妈妈跟着去,儿子身边几个小子也能张罗。” 秦氏笑道:“他们到底是小子,再说你几位兄弟跟前都有嬷嬷跟去张罗,独你一人少了如何使得?” 男人终究不必女人心思细腻,但楚云飞的心思怕是比女人还细腻。秦氏安排魏妈妈跟着去,一来是大家都有嬷嬷跟着,独楚云飞没有,外人瞧着好似苛待他,二来秦氏自己安排了信任的人,也免得楚大夫人借此安排其他人。 明玉笑着朝魏妈妈福福身:“爷就有劳妈妈了,若是缺什么少什么,请务必打发人回来告诉我们。” 魏妈妈惊慌失措地还了一礼,满嘴道:“不敢当不敢当,奴婢会竭尽全力照顾咱们爷周全。” 秦氏见楚云飞没有再反对,笑着招手让明玉到她跟前,细问预备的情况,明玉一一答了,倒要多谢阮氏的那张单子,虽然是去族学,添添减减预备,并没有不妥之处。秦氏便叫传饭,特意叫明玉也坐下来一起吃。 刚吃了早饭,楚大夫人、阮氏、吴氏就到了,得知秦氏已经安排了跟着去的妈妈,且已经张罗好,也没什么好说的。等天亮了,估摸着城门开了,楚云飞便骑马出府。随行的就他身边四个小子,一位年纪大的管事,还有便是魏妈妈。明玉把五十两银子分成两份,一份交给了魏妈妈,一份让周嬷嬷交给了那位管事。 送走楚云飞,秦氏就笑着朝明玉道:“回去歇歇吧,为了预备云儿要用的东西,怕是累坏了。” 明玉晓得秦氏是好意,多推辞反而见外,再说她也确实想再睡一会子。便告了罪退出来,半路上遇见阮氏和吴氏。 阮氏笑着道:“少年夫妻好光阴,四叔才走,四弟妹就失魂落魄的,原本想今儿劳烦四弟妹,看四弟妹这幅没睡醒的模样,只好改在明日了。” 明玉讪讪陪着笑,满脸歉意。 “都是过来人,我们哪里不明白?” 说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叫了吴氏告辞。 明玉回到屋里,就觉得头重脚轻,香桃几个忙服饰她睡下,盖上薄被明玉就睡过去了。却是被一阵低浅的说话声惊醒。 “……姑奶奶在休息,你要跪也等姑奶奶休息好了再说!”香桃的声音不觉太高了两分。 回答却是一阵抽泣声,明玉一下子就辨别出来是春蕊。 昨儿和今儿上午都没得闲,也根本没想到春蕊这回事,明玉扬声叫了一声。 香桃和莲月率先进来,后面跟着一瘸一拐的春蕊。形容看起来虽然还有些憔悴,但气色却比前儿瞧着好多了。 明玉没理会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时辰也早了,让香桃和莲月服饰着穿衣梳头。春蕊就一直垂着头默默地站在屋子中央。 等明玉整理好妆容,在南窗下的榻上坐下,周嬷嬷送了茶来,春蕊这才上前两步,“噗通”一声在明玉跟前跪下:“奴婢拖累了少奶奶,特来请罪。” 明玉好整以暇,微笑道:“不过生病罢了,什么拖累不拖累?” 春蕊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毅然道:“那封信是六姑娘吩咐奴婢交给少奶奶的!” 明玉没想到她会主动承认,其实信已经毁了,楚凤怡如今在养病,就算春蕊不承认,也没证据证明与她有关。 “什么信?我怎么不晓得?六姑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与我说?还要写信告诉我么?”明玉盯着春蕊满脸疑惑。 春蕊紧绷的肩膀微微塌陷下去,明玉道:“看来你也病的糊涂了,我这两日忙乱,竟然忘了你,今儿你来了,这会子叫你家里人带你回去养病也好。” 春蕊眸光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熄灭,眼泪刷刷地掉下来,哽咽地哀求道:“求少奶奶绕过奴婢这一回吧……” 大概她自己也没抱着多少希望,这话说的很无力,而这样的无力使得她看起来愈发可怜。 她低声道:“那信原是六姑娘求着奴婢想法子交给徐小爷的,奴婢……奴婢觉得不妥当,才一直带在身上,那天在少奶奶屋里,奴婢原想捡起来,没想到,没想到……” 前后的说辞都不一样,明玉神色冷下来:“我们都没发现什么,你只是病了罢了,六姑娘也受了惊吓,二夫人才没有追究。” 那封信明玉虽然粗略地看了一遍,但这会子春蕊提醒,她回想起信里的内容,倒发现了蹊跷,严格说起来,那首诗填的不好,即不雅又没什么新意,但却是一首藏头诗! 明玉不由分说,当即便让香桃去通知门上的人,春蕊情知再辩解也没用,绝望地朝明玉磕了三个头。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阮氏惊讶含怒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叫你过来是伺候四奶奶,这般没脸的东西,整日要死不活的做给谁看?!” 到最后竟然有股子咬牙切齿的味儿,明玉实不明白阮氏和春蕊这到底是要唱那出戏。还没来得及出门相迎,阮氏已跨上门槛走进来,还狠狠瞥了屋檐下的春蕊一眼,脸上堆着歉意,朝明玉道:“原是瞧着她勤奋能干,四叔屋里有没丫头,四弟妹身边虽然有,到底不能比我们少了去,她虽是我身边的,到底进府也有几年了,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人,因此才派了她过来,想着能帮帮四弟妹熟悉咱们家的事儿,不曾想她却给四弟妹添堵。我这就把她带回去。” 纱织帘子外面,春蕊还没走远,听到这话整个身子都晃了晃。 把她带走,阮氏还会派其他人过来,明玉反而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丫头了,她主动把把柄交出来,难道是自己猜测错了,她不想回阮氏身边去,是想留在这边? 但留下她,终究是个隐患,明玉立即笑道:“我进门那日,见春蕊就极好,眼下她也是身子不舒服才这样没精打采。我想让她回家去养段时日,等好了就回来,谢大嫂费心想着。一来我屋里事儿不多,二来大嫂**的人我若还说不好,那真是昧着良心说话了。” 她是不想留下春蕊,却不是现在就把她撵走。 听了这话,阮氏身边三个丫头仿佛都松了口气,阮氏却蹙眉道:“虽然事儿不多,但少了却说不过去。她回家养病去了,四弟妹屋里的人就愈发显得少了。” 莲月笑道:“我们爷去了族学,就服侍少奶奶一位主子,里里外外算下来也有十几个人,就这些都不晓得如何分配。大家伙若是都闲暇着,反而要生出事端。我们少奶奶又比不得大奶奶,管的事儿多,身边人少了就不够用。” 这话明玉倒没听出别的意思,阮氏却看了莲月一眼,莲月笑吟吟迎上阮氏的目光,明玉请阮氏入座,感激道:“大嫂的好意我心领了。” “也罢。”说着盯着明玉笑起来,“俗语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四弟妹和四叔性子还真像!” 是对服侍的人要求少,还是都不愿领取她们的好意?明玉抿嘴笑了笑,这才问起阮氏前来的目的。 阮氏笑道:“没什么要紧的,刚刚外面的管事送了一车螃蟹来,我特意选了个头大的给四弟妹送来。” 明玉惶恐不已:“让大嫂费心想着了。” “本来打算摆几桌咱们乐一乐,想想他们爷们在族学用功读书,日子清苦,咱们这会子玩乐看着也太不像话了。这些螃蟹横竖也值不了几个钱,不如叫上上下下的人都尝尝。只是,这东西虽好吃,却不能贪嘴多吃,特别是四弟妹。” 明玉愣了愣,阮氏掩嘴笑道:“螃蟹寒性大,吃多了会呕吐。” 为什么明玉会觉得阮氏这话很有深意?螃蟹对明玉来说也不算是稀罕的东西,当初在淮安,每年螃蟹上市,四太太也会买一些回来叫大家都尝尝,明玉很喜欢,但阮氏送来的这些,她却有些不敢吃了。 阮氏紧接着又笑道:“我也一番好意才多嘴提醒四弟妹一句。” ------题外话------ 那个代价的问题,亲亲们自行脑补吧!和谐社会,小果是个乖孩子~ 068:落榜 说罢眨眨眼掩嘴好笑,明玉猛然间反应过来,不觉红了脸,嗔怪阮氏:“大嫂又拿我取笑了,怎么可能那样快?” 双身子的孕妇要少吃螃蟹,最好不吃,这一明玉倒是知道。舒榒駑襻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送走阮氏,莲月便有些迫不及待去小厨房看螃蟹去了,香桃陪着明玉进屋。眉间同样阴霾聚集,忍不住低声道:“这位大奶奶行事作风还真有些叫人摸不透。” 哪怕是玩笑话也会让人不由得竖起防备,是故意的还是天生如此?明玉也有些捉摸不透,最怕的不是嘴巴锋利,而是嘴巴说得出又做得出的人,比起那些无声无息,这样的人反而更可怕,她会让你起了防备,同时又叫你错觉,她这般说了不一定回这般做。让你无时无刻不防备着,时间久了,就会出现疲劳,然后防不胜防。 明玉对着阮氏方才坐过的地方吐了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果然不出所料。”莲月从小厨房回来,轻声嗤笑道,“大奶奶就是比其他人想的周全,想来咱们夫人屋里必然是四十八只!” 明玉和香桃听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莲月,莲月笑着道:“咱们这边送了五十二只过来,不多不少。” “如何咱们屋里还比夫人屋里多?”香桃满是疑惑。 莲月笑道:“因为咱们夫人屋里人少。” 又笑着朝明玉道:“少奶奶还不晓得,大奶奶素来讲究好事成双。” 五十二只……这院子里算上楚云飞身边的小厮和管事,恰好二十六个人,每个人两只。明玉和香桃当即就想到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难道阮氏只是打趣她,说她年纪小,贪嘴把给下人们的也吃了不成?明玉觉得好似吞了半只苍蝇,但心底却不敢这么肯定。 “大奶奶是精打细算惯了的,自然会把这些也事先算好。” 莲月这话倒提醒了明玉,阮氏送了螃蟹来,她也要回礼。便趁着午饭前和莲月、香桃把回礼商议出来,莲月算账很有一手,很快就给了明玉一个主意。 明玉不确定:“这样就可以了?” 莲月头道:“这样就很好,没得大奶奶隔三差五又送东西过来。” 语气里少不得有几分不屑,仿佛阮氏连这样的便宜也要占。莲月见明玉微蹙眉头,想到自己是夫人派过来提少奶奶的,且这几日观察,她也晓得明玉喜欢直来直往,便又道:“日子久了少奶奶自然就晓得大奶奶的性子了,她是把一文钱也看得死紧。” 阮氏的出身不错,亦是望族之后,且她是家中嫡女,怎么可能养成这样的性子?再说,明玉也去过阮氏的屋里,布置的美轮美奂,屋里的丫头穿戴也十分体面,如果真把银钱看得这样紧,又怎么会叫人觉得她出手很大方? 莲月见明玉将信将疑,叹了一声道:“大奶奶原就擅长维护面子。” “我不是不信你的话。”明玉朝莲月微微一笑,道,“我在想什么时候把爷他们的送去。” 今儿一早楚云飞才走,下午她就打发人送东西去,不知道会不会妨碍了楚云飞。 “螃蟹好生养着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咱们先养几日吧。” 香桃道:“要不去奴婢去问问大奶奶、二奶奶,没得她们都打发人送了,咱们却没送。” 说到这儿,香桃脸上露出两分促狭的笑来,明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去秦氏屋里请安,秦氏也提起螃蟹的事儿,因莲月告诉明玉秦氏体质畏寒,不宜吃蟹,所以才没把得的螃蟹选几只送来。 这会子秦氏便叫人选了十来只给明玉,笑着道:“这东西虽好吃,却不可多吃。现如今还没上市,我又不吃这些东西,一会子你打发人给江夫人府上送一些去吧。你们成亲的时候,江夫人和江大人都来了的。” 明玉讶异道:“是指挥使江大人?” 秦氏笑着头,明玉想了想问道:“儿媳要不要亲自登门拜访?” 毕竟指挥使对平民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官。但她一个人去又有些唐突了。 “不用,我也是才想到这事儿,送去是咱们心意,心意到了就够了。” 明玉不由得垂下头,如果登门拜访,反而显得好像有什么事儿想请求帮忙:“是儿媳考虑的不够周全。” 秦氏看着她语重心长地道:“等云儿得闲,你们小两口确实该去请个安问个好。我不便出门走动,云儿能和江大人结交上,也算难得了。” 的确,明玉也没想到楚云飞交友的范围这样广,与徐之谦交情甚笃,成亲还能请来朝廷命官,看得还不是大老爷和二老爷的面子,而是他自个儿。 吃了午饭,陪秦氏说了一会儿闲话,服侍秦氏午睡才回到屋里,又选了十来只螃蟹,用填漆彩绘盒子装好,让莲月和周嬷嬷送去。江夫人回了礼,还说得闲请明玉去。 隔天,阮氏和小黄氏打发人往族学送,明玉也就跟着一道送去了,剩下的便赏给院子里的下人们。 阮氏得知明玉自个儿并没有吃,不由得笑道:“她也是胆小的,几句玩笑话就唬住她了。” 身边的嬷嬷闻言,附和着笑道:“胆小才好呢!” 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担忧,忍不住又道:“奶奶这样只怕她对奶奶起了防备之心……” 阮氏冷笑一声,道:“难道不提醒她就没有防备的心思?胆小不是愚昧,她虽然才嫁过来,之前可在咱们家住了半个多月呢!” 说着理了理衣裳,慢悠悠道:“眼下咱们又不会做什么,就让她防着吧,看她能坚持多久。” 正说着,外头有丫头进来禀报:“三奶奶来了。” 阮氏和嬷嬷打住话头,吴氏低着头走进来,阮氏拨弄着手里的茶碗,不等吴氏发话,便问道:“账目可都清楚了?” 吴氏面露难言之色,小心地窥了阮氏一眼,低声道:“还有一些没有整理出来,三爷说大概还需十来天左右。” 阮氏眉毛一挑,凌厉的目光落在吴氏身上,吴氏不由得浑身一颤,忙道:“我会提醒三爷尽快做好。” 看她这般谨小慎微,阮氏微微笑起来,道:“也不必着急,横竖还有三四个月,三叔是爷们,这些事你也要帮衬着。” 吴氏忙头答应,这才把捧在怀里的账册呈给阮氏,阮氏看也不看,随手扔给身边的嬷嬷,望着吴氏随口道:“听说昨晚你屋里又有人生了口角?既然不安分,就打发了去,又没有生得一男半女,白养着还不安分!” 吴氏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忙道:“并没有什么大事儿……” “三爷每日里忙进忙出,回了家还不能好好歇歇。有些话原不该我说,你自个儿也是明白人,我也是为你好才说的。纵然老爷不喜欢三叔,终究三叔也是老爷的骨肉,也望着三叔自个儿有本事能耐,你就该多为三叔分忧……” 吴氏只能垂着头认真地听着,见阮氏没再说撵人的话才暗暗地松了口气。从阮氏屋里出来,吴氏想到自己和丈夫的处境,不免神色郁郁,走在半路上就发证。 适逢小黄氏过来寻阮氏说话,见吴氏主仆两人站在风口里发证,小黄氏嗤笑了一声,几步走到跟前,笑问:“三弟妹想什么呢?” 吴氏猛然回过神来,忙朝小黄氏行了礼,小黄氏还了礼,关怀道:“这会子里头毒辣,你身子虚弱,站在日头底下做什么?” 吴氏含含糊糊带过去:“……二嫂是来寻大嫂说话的吧?” “是啊,眼看着没多少日子了,我想着寻大嫂、四弟妹商议一下三位爷们去保定的事儿。” 见吴氏眼里闪过一抹落寞,小黄氏心头一动,亲切地和吴氏说起话来:“……咱们家几位爷们,大伯和四叔最早过了童试,但若说起写字,倒是三叔写得最好,也不晓得三叔怎么就不能安心下来读书?我们二爷是没多少指望了,三叔虽然没过童试,想来也不是人人都能如四叔那样一举就过了,可我瞧着三叔是个做事有恒心的,倘或静下心来读书,指不定咱们家真能出两个进士!” 吴氏不是没有憧憬过凤冠霞帔加身的风光,确切地说,她无时无刻不这样想着,小黄氏这番话更说得她心动,然而,事实永远不会有想象来得美好。她还没嫁过来,三爷就已经被断定不是读书的料,大老爷因此不大喜欢三爷,就连婚事也是大夫人一个人的主意,大老爷都没过问一句。 眼看着大夫人对三爷不薄,将一些产业交给三爷管,三爷虽想着要做好,却总是事与愿违。 吴氏才亮起来得眸光又无声无息地熄灭了,露出一个艰涩的笑来:“二嫂说笑了。” “哪里说笑了,我说的是大实话。”叹了口气,一副推心置腹地模样,“一直这么着下去怎么是个了局?你们也该为以后打算了。之前四叔没成亲,眼下四叔娶了四弟妹……” 到即止,小黄氏笑着道:“我也不和你多说了,站了这会子竟有些热,我先去寻大嫂了。” 吴氏若有所思地了头,小黄氏走了一箭之地,扭头见吴氏还站在原地发证,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得意之色。一抬头便是阮氏的院子,粉墙上映着斑斑午后光影,微风送来淡淡桂花香,小黄氏惬意地深吸一口气。 她刚才那些话,不知道吴氏听进去没有?但一个人被压得久了,总会想着反抗的吧? 秋闱九月十二开始,一共三场,每场三天,即便直沽去保定不远,也要提前三四天赶去才能充分休息。因此九月初便要启程,启程的前一天傍晚,三位爷们才从族学回来。 二老爷无事,便决定领着楚文博、楚云飞、楚文弘一起去,楚文弘还不是秀才不想去,但二老爷发了话他也不敢违抗。 启程的那天早上,楚家开了祠堂,祭拜了列祖列宗天一亮就走了。虽然这之前,他们爷们也没在府里,但现在走了,整个楚家仿佛各处都显得死气沉沉。一股子紧张的氛围缭绕在楚家上空,楚大夫人还吃了几天的斋饭乞求佛祖保佑楚文博这一次能过了。 楚二夫人和小黄氏情绪低落,楚文弘跟着去,却不是为了下场考试,而是二老爷带着他出去见见世面,这一次保定负责秋闱的那位大人和楚二老爷是同科。 明玉想着婆婆秦氏大概也有些紧张,便带着针线常常在秦氏屋里陪着说话,秦氏似乎对楚云飞能考中的把握很大,没有多少担忧,津津有味地和明玉说起小时候楚云飞顽皮的事来,自然也提到了已过世的公公,然而公公过世之后的事儿却只字不提。 想来那之后对秦氏来说没有一件事是好的,明玉每次听秦氏说完,心里总会升起一股子怅然。 秦氏和明玉的态度与楚大夫人和阮氏态度可为天差地别,从他们启程那日开始,阮氏就没过来寻过明玉,倒是吴氏来看过明玉两回。小黄氏和楚二夫人鲜少出来走动,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二十来天,从秋高气爽,到天气慢慢转凉,叶黄败落。 这一日,终于有消息传回来,彼时明玉恰好和秦氏吃了午饭,二门上的婆子便进来禀报:“二老爷打发人回来了!” 秦氏不由得站起身,忙问道:“人在何处?” 婆子道:“去回二夫人话了。” 秦氏不由分说,带着明玉便朝楚二夫人屋里去,等她们到的时候,楚大夫人和阮氏也刚好才来。众人脸上不由得都带着几分紧张和担忧,互相见了礼,连寒暄都省了,匆匆进了屋。 就瞧见楚二夫人和小黄氏笑着说话,十分高兴的模样,连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脸上也洋溢着笑容。算算日子,如今有消息回来,也差不多是放榜后才打发人回来的。 但她们进来后,楚二夫人等人脸上的笑容就收住了,楚二夫人忙起身迎接:“还想着立即打发人过去给嫂嫂们说一声,没想到嫂嫂们已经得了消息。” 楚大夫人和秦氏倒还能维持得住,阮氏就显得有些焦急了,忙问道:“可有没有放榜的消息?” 小黄氏看着阮氏不觉弯弯嘴角,笑容没到眼底,便被浓浓的失望取代了。楚二夫人也面露难言之色,就听到小黄氏沉声道:“只能盼着下次能顺利过了……” 此言一出,连楚大夫人也好似一时没反应过来,秦氏亦露出失望来。 可刚才她们进来之时,楚二夫人等人分明很高兴,即便楚文弘没有参与,但楚云飞和楚文博没有考中,至于如此么? ------题外话------ 有儿发烧,不敢去看医生……怎么办?今年不是小果的本命年啊,怎么这般不顺? 069:野心 “……四叔毕竟是第一次,怯场也是有的。舒榒駑襻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横竖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只有这一次。他能安心下来读书,下一次定然金榜题名。”小黄氏见明玉怔怔的,忙过来安慰了几句。 说罢看了满脸失望的阮氏一眼,二爷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小黄氏如今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阮氏却不同,嫁过来的时候大爷便已经是秀才,考了这些年,如今长子都快能去考秀才了,大爷还是个秀才。 当年,大爷楚文博十几岁下场,虽然不是一举通过,到底也是当地的头几名,那时楚大夫人和大老爷不知多高兴。 明玉虽然难免失望,但好像并没有多少惊讶。楚云飞之前好似都没怎么读书,后来成亲耽搁,去族学温也不过半个月,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考中,那才会叫她真正觉得惊讶。如果举人这般容易就能考上,六哥陈明贤的努力岂不是显得可笑,那些头发都白了的,还在努力考就更说不过去了。 考取功名,毕竟需要的不单单是头脑,也要有真才实学。而楚云飞,在明玉看来,他根本就没打算认真去考。 明玉微微叹了口气,小黄氏握住她的手,看了看秦氏,又笑道:“四叔毕竟还年轻,他又是咱们家几位爷们里面最稳重的一个,静下心来用功两三年,必定能考上的。三年,不过转眼就到了!” 是啊,三年说来很快,阮氏不晓得度过了几个这样的三年,丈夫楚文博已过而立之年,两个三年之后便是不惑之年。年纪越大,精力不如年轻时候,再考愈发难了。 阮氏呆呆地坐了下去,连小黄氏的冷嘲暗讽也没心思去理会。 楚二夫人也忙着劝了楚大夫人几句,又劝了秦氏几句。秦氏虽然失望,却不似楚大夫人那样,失望还多了一两分绝望。 比起楚文博,楚云飞确实年轻许多。越年轻,机会就越多希望也越大。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家?” 过了半晌,阮氏才失魂落魄地问了一句。 小黄氏忙道:“回来的小厮说,虽然咱们家两位爷落榜了,二老爷还是想带着他们去拜访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若能得指,对爷们也有助益。大抵还要几天功夫才能回来吧?” 楚大夫人回过神来,吩咐阮氏:“回头给老爷送封信去,免得他记挂。” 阮氏低低应了一声:“儿媳这就去。” 说罢,站起身带着随行的丫头婆子先先行一步,小黄氏又客气地送了一回:“……大嫂切莫急坏了身子,大伯为了这一次大比,不晓得费了多少精气神儿,等大伯回来,还要仰仗大嫂照顾周全呢!” 阮氏这才给出了儿反应,艰涩地扯了扯嘴角:“谢二弟妹关怀。” 小黄氏就长长地舒了口气,放心地道:“刚才大嫂的模样真把我吓坏了,大嫂自个儿也要注意身子才是,大伯也还有机会。” 阮氏微微了头,打起精神道:“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努力了这些年,只要有机会,总还有希望!” 比起楚文弘,自己的丈夫大到底还是个秀才,而楚文弘两个秀才都不是。阮氏微笑着盯着小黄氏:“二老爷这一次带着二叔跟着去了,想来得了高人指,二叔回来也会静下心来读书了。” 这话说的小黄氏脸色微变,勉强维持着方才的笑容,道:“大嫂说的在理。” “好了,我还有事,二弟妹进去吧,不用送了。都在家里,哪里用得着这样客气?” 已经完全从刚才的失望中走出来的摸样,小黄氏头,就顿住步子,目送阮氏走了几步。她身边的嬷嬷不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奶奶原是好心安慰大奶奶,大奶奶竟这样!大爷是一心读书,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回回落榜?” 阮氏身边的丫头婆子听了,不觉回头看了一眼。 说话的嬷嬷冷笑着回望,道:“说起来还是四爷最有能耐,当初过童试前,也没怎么读书轻轻松松就过了。秋闱是要难些,这一回失势,下一回就未必如此了!” 小黄氏不耐烦道:“嬷嬷就少说两句吧,大嫂也是心情不好。” 阮氏脸色冷下来,自己的丈夫楚文博除了读书,别的什么都不会做。比起读书不好,但好歹晓得为楚二夫人、小黄氏、二老爷分忧的楚文弘还不如。楚文弘至少会用手头上的银子赚钱,小黄氏不必为银子发愁,而到了她身上,这一切都必须由她出面解决。 大老爷升迁打,一房人上上下下日常用度,她还有两个儿子,以后不管是娶媳妇,还是读书考功名,都少不了银子。而楚文博,如果不读书,他还能做什么? 阮氏越想越心灰意冷,当年嫁给他时,他十几岁就已是秀才身份,这么多年之后,还是秀才。就连回到娘家,她也觉得自己抬不起头。 “……奶奶别放在心上,即便四爷真个考中了又能如何?少了老爷替他上下打,也未必走得顺畅走得远。”阮氏身边的心腹嬷嬷低声开解道,“何况,四爷这一次不是也落榜了么?” 阮氏扭头瞥了嬷嬷一眼,冷笑道:“四爷哪里需要咱们家里人替他出面,他娶了个好老婆回来,小舅子年纪轻轻已是举子,明年春闱、殿试下来,说不得就是进士了。还有连襟姐夫出身侯府……” “四奶奶到底是陈家的庶出,能得多少重视?最要紧的是,四爷落榜了,即便奶奶说的这些人真能帮上四爷,也要四爷能考上才好。”嬷嬷意味深长地道。 阮氏长长缓了口气,现在还不是抱怨的时候,丈夫没能有所建树,她还有两个儿子。长子已显露天赋,次子虽然年纪小,读书写字也一本正经,想到这里才精神一震。 楚家两位爷们落榜的消息,让整个楚家再度陷入沉寂。到了十月,天气便渐渐显露出寒意,即便新的冬衣发下来,下面的丫头婆子们也不敢表露出半儿高兴。明玉屋里,亦是这种情况。 香桃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就忍不住抱怨道:“处处都静悄悄的,出去走一圈,好似府里没人似的!” 明玉放下针线,听了这话不免好笑:“这两日忽然冷起来,只怕天气有变,谁没事儿在外面乱逛?” 香桃将心端出来,又打了热水服侍明玉洗了手,看了看屋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其他人呢?” “月钱发下来了,我叫她们都去耳房莲月哪里领取了。”明玉说到这儿,看了香桃一眼,见香桃没什么不自在,才笑道,“莲月账算得不错,我倒想让落翘跟着学学。” “落翘倒是比落英稳重一些,姑奶奶早该如此了。”香桃微笑道,脸上忽地呈现几分迟疑,好似有什么事儿不好启齿似的。 明玉吃了一块心,见香桃神神叨叨的,便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香桃还有些迟疑,笑容褪去,眼底有几分不服气,正要说时,外面传来小黄氏的说话声:“难道四弟妹不在?” 香桃忙迎了出去,明玉忙起身让座,小黄氏披着斗篷进来,明玉才晓得外面竟然下起毛毛细雨。 忙吩咐香桃去倒碗热茶来,小黄氏脱了斗篷随手递给身边的丫头拿着,这才笑吟吟走过来,见矮几上搁着栗粉桂花糕,就笑道:“倒是有口福了!” 明玉请她坐下,香桃将茶水送来:“二奶奶要不要尝尝?” 小黄氏头,香桃转身便去小厨房取筷子,小黄氏吃了一口茶,和明玉寒暄几句,少不得也安慰了明玉一番,说了些楚云飞失势只一时之事的话。 明玉抿嘴笑着,话题很快就转到昨儿的事上,原来是二老爷在保定给楚凤怡相看了一门婚事,能让楚二夫人这么高兴,想来这门亲事很不错。 “……我和夫人听说了都很高兴。” 所以才有了她们昨天急匆匆赶到楚二夫人屋里时看到那样的画面,小黄氏是特意过来解释的吧? 明玉微笑道:“这是六妹妹的福气。” 小黄氏赞同地头道:“可不是呢,咱们家与他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虽然年纪偏大了些,却已是庶吉士,之前有婚约,到底没过门。” 已经是庶吉士,那年纪到底有多大了? 小黄氏紧接着就笑道:“年纪说来也算不得多大,今年才二十五,是家里的嫡长子。” 二十五已是庶吉士!明玉没想到楚凤怡之前才那么闹了一场,转眼婚事就有了眉目。但嫡长子,到了这个年纪还在说成亲的事儿……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缘故。 明玉见小黄氏这么替楚凤怡高兴,多的也不好问了,再说楚凤怡的事与他们也扯不上关系,楚家每个人似乎都各怀心思。 “不晓得六妹妹怎么样了?” 楚凤怡被楚二夫人关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明玉都没见到过她一回,虽然去看了两次,却都没能进屋。 小黄氏也露出几分担忧无奈来,隔了半晌笑着道:“此事还没确定下来,要等我们老爷回来才晓得结果,四弟妹可别说出去。我今儿特意来说,就是不想四弟妹有什么误会。” 明玉抿嘴笑着摇摇头,昨天的情况不叫人误会还真有些不大可能,楚二夫人和小黄氏虽然满嘴安慰,然幸灾乐祸也展露无疑,一大家子和睦很难,小事也就罢了,这样的大事也不能一条心,家族又怎么可能兴旺起来? 楚家大老爷和二老爷皆是科举出身,然两人的仕途走得都不顺利,想来和这些也脱不了干系。一家子对外都不能团结起来,外人未免不会将这一家人都看低了去。 想到这里,明玉忍不住暗暗地叹了口气,娘家也算不得多和睦,至少比楚家的情况好些。 又过了几天,楚云飞他们才到家,二老爷寻着了门路,歇几日便要去京都打。楚文博这一趟奔波回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起来愈发文弱了。楚云飞虽然精神状态还不错,回来后便蒙头睡了大半天。 到了傍晚才去秦氏屋里,秦氏见楚云飞心事重重,也出言开解了一番,楚云飞仿佛也有话要与秦氏说,几度想开口都没能说出来。吃了晚饭,回到屋里无心其他,只坐在南窗下的榻上发证。 明玉到了茶送到他手边,踌躇了半晌才低声道:“是妾身的错,耽搁了你温习课业。” 楚云飞猛然抬起头来,道:“家里有人乱嚼舌根了?” 明玉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不由愣了愣,随即摇头道:“倒没人说什么,是我自个儿想明白的。” 这话亦是半真半假,这几天小黄氏话里话外不外乎都透着这个么个意思,当然她的意思不在明玉,而是大房。自从小黄氏对她说了楚凤怡的事后,两人之间仿佛有了什么秘密似的,关系突飞猛进。 然而,这个想法,明玉之前就有了。 “是你想多了,这原是我的意思罢了,是我没考虑周全,拖累了你。”楚云飞见明玉一副自责的模样,神色不觉软了下来。 明玉微微吐了一口气,沉声道:“母亲也很失望吧。” “母亲是明理的人,她也不会这般想。”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原无心。” 说罢目光就落在明玉脸上,明玉不惊讶反而轻轻了头,道:“我早就猜出来了!” 楚云飞倒愣了愣,随即释然一笑,他并没有打算隐瞒,既然明玉已经猜到,倒不如听听明玉的意见,示意明玉坐下来:“我还未与母亲说,你觉得现在是不是时机?” 楚云飞绝非庸庸碌碌之辈,他的野心只怕明玉也不能完全猜出来,但秦氏未必会答应,否则楚云飞也不会到现在还没说。不过也有另外一个可能,秦氏大概也猜出来的,所以楚云飞说不说都没什么要紧的。 明玉认真地想了想才试探地问道:“母亲若是答应了,大伯母和大伯父会答应么?” 没想到一下子就说到了子上,楚云飞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这么多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明玉不能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爷压着楚云飞,在她看来楚云飞虽然厌恶也有些恨意,却不至于这般。她忽然想到那日在秦氏的库房,秦氏脸上露出的表情和此刻的楚云飞如出一辙。 她心里一悸,楚云飞脸上的恨意稍纵即逝道:“虽然要他们答应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这件事眼下倒是不急,我自有法子。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明玉迎上楚云飞带着几分期盼的深眸,想也没想就道:“你想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楚云飞爽朗地大笑起来,眉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070:提醒 俗语说小别胜新婚,在新婚中小别,那自然更胜新婚。舒榒駑襻从秦氏屋里回来后,周嬷嬷、香桃等人就十分主动地消失了。 楚云飞爽朗的笑声在灯火通明的屋里回荡了一会子,便顺手把娇妻搂在怀里,明玉很体贴他沿途奔波,劝他早些歇着:“……二婶婶下午打发人过来说,明儿中午晚上去她哪里吃饭,也不知道明儿是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传话的嬷嬷传了话就忙忙地去了,明玉问莲月,莲月也不大清楚。 “咱们是不是该备一份礼?可我打听了,明儿既不是什么节气,也不是谁的生辰。” “明儿二婶婶屋里有客,不过叫咱们过去陪陪客罢了。” 听楚云飞这样说,明玉晓得自己猜的不错,想了想道:“也不知那位公子到底有什么缘故……” 楚云飞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道:“据说命理克妻。” 明玉一惊,仰着头仔细看了楚云飞两眼,克妻这种说法在明玉看来,既荒唐又有些可笑,不过这个说法也与小黄氏的话吻合了。那人之前定了亲事,但定亲的对象并没有过门。 “你也相信这种说法?”明玉轻轻问了一句。 楚云飞笑着反问:“你也信你命小福薄么?这种话本来就玄乎不可信,虽没见过那人,不过胡大人为人倒是十分正直。” 大概他也不愿多说这些话题,语风一转忽然问道:“我听说岳母在淮安还开了几间铺子?” 明玉有些发愣,怎么突然就说到这上面,倒是头道:“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父亲又不大管这些,单靠着庄子上的进项根本不足以开支,母亲……” 四太太也是被逼的,明玉说着情绪就有些低落,她出嫁四太太给了她两间铺子,虽然是少了她的开支,但她的开支根本就用不着两间铺子的盈利。家里的情况,她又不是不知道,四太太这样给她备了嫁妆,明芳出嫁自然也不会少了,把三个女儿嫁了,四太太所剩的只怕也不多了。 “你这般体贴,当初在岳母身边时,想来也替岳母分了许多忧吧?” 明玉讪讪笑道:“分忧没多少,倒给母亲添了许多乱子。” 忽然想到楚云飞不止一次叮嘱她不要想那些事,便故作轻松地笑起来,“你问这些做什么?我陪嫁就有两间铺子,莫不是你缺银子?” 楚云飞笑了笑,摇头道:“你的东西好好留着,我虽用不着,也是我的儿女们受用了。” 明玉脸一红,低下头去嗔怪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楚云飞神色一变,正色道:“我也说正经的,大哥为了这一次大比从前年就没放松一刻,去年冬天腊月底才从族学回来,这一次失势他受到的打击不小,只怕……” 明玉见楚云飞神色凝重,很是担忧的样子,宽慰道:“虽与大伯接触不多,冷眼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再说,大伯苦读了这些年,大伯父和大伯母也不许他放弃吧?” “咱们家从曾太老爷开始便立下规矩,但凡族里有资质读书的,便可去族学读书,这些年下来,却一直人丁单薄,父亲大人那一辈,有了大伯父、二伯父两位正途科举出身……” 楚家的过去明玉也听四太太说过,如今还在世的太老爷,当年还在翰林学习了三年,因此楚家才立志要弃商从文,但中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太老爷四十来岁便再没入仕了。而大老爷取得三甲进士出身时,已快四十岁。 明玉静静地听楚云飞说完,说到最后,楚云飞就提到让三爷楚文展重拾功课。明玉脑海里浮现那个看起来十分谨小慎微的三爷来,不觉蹙眉:“他丢开了这么些年……” 话没说完,忽地想起吴氏之前来找她两次,那两次一次是借书,一次是还书,明玉当时就觉得好奇,楚家在外院还有一间很大的书房,里面什么书没有,巴巴地跑来借楚云飞的书。虽然疑惑,但吴氏又一副生怕明玉拒绝的模样,明玉最后还是借给了她。 也许,楚文展并非不是读书的料……楚大夫人对这个庶子如何,明玉还不能妄下定论,单就目前来看,楚文展夫妇在楚家的日子绝对谈不上好过。 明玉看了楚云飞一眼,小心翼翼地道:“这话由你提出来不好吧?毕竟你也是晚辈,三伯的事儿自有大伯母和大伯父做主。” 楚云飞微微颔首,一副早有打算的模样道:“这话我自不会说。” 明玉就微微松了口气,仿佛放心了似的,惹得楚云飞好笑。夫妻两又说了些别话,这才歇下。 同样是小别,而阮氏此刻的神情用震惊已不足以形容,她看着丈夫楚文博,仿佛看着的是个自己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啪”的一声搁下手里的碗筷,道:“父亲和母亲会答应么?再说三叔的年纪也不小了!” 楚文博早就料到阮氏会这样反应,道:“三弟到底比我年轻,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成不成?我记得小时候,一起上族学,先生也时常夸赞他。眼下我考中的希望越来越小,二弟就不说了……你也是明白人,淳哥现在岁数小,没几年就长大了,以后仕途上也需得有长辈提携打才走的顺畅。咱们家到我们这一辈,还没有一个在功名上有建树的兄弟,多个人不是多分希望?” 阮氏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只觉楚文博的想法可笑又天真:“三叔已经二十好几了,他连童试都没过,如果是读书的料,父亲如何不让他读书?即便他从现在开始用功,你怎么就能保证他能取得功名?” 楚文博一心读书,口才上本来就不及阮氏,阮氏这一番质问,他张着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不试一试如何晓得结果?” 阮氏冷笑:“你是兄长,要教管兄弟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也不想想,父亲即便不在家,也还有母亲在,三叔的事儿哪里就轮到你发话了?” 楚文博道:“此事我已写了信派人给父亲送去。” 阮氏气急:“怎么也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和她说了,她必然会阻拦。楚文博道:“有什么好说的?我看三弟这几年也不像以往那么混闹,叫他试试有何不可?倘或他真考中了,咱们家多出个正科出身的人不好么?以后对淳哥也有帮助不是?” 阮氏冷笑道:“人心难测,与其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个儿!” 她语气里不由得带着几分嘲讽,盯着楚文博的目光让楚文博脸颊发烫,活像被人打了一耳光,也冷笑起来:“我晓得你心里怪我没用……” 夫妻两几句言语不和就这样吵了起来,侯在外头的丫头婆子忙进来劝解,楚文博丢了碗筷便去书房,说明儿一早就去族学,免得在她跟前碍了她的眼。阮氏气得浑身发抖,心腹嬷嬷叫丫头们将桌上的饭菜扯下去,等阮氏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才走过来低声劝解:“……姑爷这一次失势,心里也难受的紧,姑奶奶理应顺着他些,虽然是男人,有时候也需要安慰不是?” “可你知道刚才他说什么么?让三爷读书!” 此言一出,嬷嬷也是一怔:“怎么突然就提到这话,三爷和三奶奶不是管着……” 阮氏道:“可不是这个理儿,他一心读书,别的什么都不管,咱们老爷在任上还指望着家里送银子去补贴用度……家里还剩多少东西?我这样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他哪日考上了,才有银钱上打。” 说着眼眶一红,她为的还不是这个家,这一房人罢了。当年的楚家确实是大富之家,可再多的金山银山也有做吃山空的一天,而大房这些年下来,早就亏空了不知多少东西进去。 想到这里,阮氏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之前从未听他提过这话,现在才提,只怕是四叔的主意!” 说完已是十二分的肯定,不由得又冷笑起来:“他是在提醒我们呢!” 听阮氏这般说,嬷嬷也忍不住细细琢磨,半晌道:“姑奶奶和夫人不是商议好了,过了年就把那些东西交出来么?这原是商议好的事儿。四爷也不必这样……” 阮氏冷笑道:“你别看四爷是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他是惯会做人情的,让三爷读书,不但提醒敲打了我们,也买了一个人情给三叔。他们两口子知道了还不感激地痛哭流涕?” 说着目光一寒,神色又冷了几分:“老三是不是读书的料姑且不提,既然他们这么等不得,我何不大方地交出去?” “那些账目都是三爷和三奶奶在做,想要在短时间内把账目抹平了也不容易……” 即便大老爷答应让三爷读书,事先也要把这些交接清楚了才成,账目能做出来,但银子三爷和三奶奶怕是拿不出来。幸亏阮氏早有预见,在三年前就把这些都交给了三爷夫妇,当时他们两口子还非常高兴,以为捡了个大便宜。 想到这里,阮氏觉得心头那口气顺了不少:“让四爷早些看清楚也好,免得他错帮了人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题外话------ 看来是要去医院了,哎,实在对不住亲亲们,手术后都这么久了,还不能正常更新……小果目前争取每天都更吧,就是会少一些……谢谢大家的支持! 071:账目 隔天一早楚二夫人就忙碌起来,楚云飞和明玉陪秦氏吃过早饭,小黄氏就过来请:“……婶婶虽离开离开京都多年,到底是京都人,母亲生怕哪里安排的不妥当,所以想劳烦婶婶过去看看。舒榒駑襻” 对胡夫人来访很是郑重,明玉在京都呆的时间不长,对京都大户也不大了解,但从楚二夫人的态度上来看,这位胡夫人的出身绝对不低。后来听秦氏说起,明玉还是不由得大吃一惊。 眼前这位年纪约莫四十来岁,仍旧风姿卓越的胡夫人,生的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梳着朝天鬓,上面穿着湖色对襟稍金绣福字夹层袄子,无需过多的饰品修饰,自然而然流露出雍容华贵来。 楚二夫人将秦氏、明玉引荐她认识,她忙从坐出站起来与秦氏见了礼,倒没有那种居高的优越感,给人的感觉很平易近人。 楚大夫人和阮氏等人还没到,见了礼楚二夫人和秦氏便陪着胡夫人说话:“……没想到您亲自来了,沿途可还顺利?” 胡夫人笑道:“一切顺利,说起来咱们两家原本也是世交,这些年才渐渐没了来往,若不是老爷偶然说起,我还不晓得你们家一直在直沽,去岁随着老爷去南京,还特意打听了……” 不知道说得是真是假,胡夫人出身定国公府,胞姐嫁给了南平王为正妃,她则嫁给了当年的探花郎胡大人。但楚家与定国公府有些渊源倒是真的,所谓官商官商,没有官在后面做靠山,也就无法行商。但依着胡夫人年纪来看,她知道的楚家已经没有行商了。 楚二夫人却十分高兴,道:“我们人微言轻,虽然晓得有您这样的亲友,却也没脸登门去拜访。” “这话就见外了,祖父临终前还特意提到了你们家,说起来,倒是我们家欠了你们家多些。”说罢顿了顿,才又笑着道,“如今瞧着你们家上下平安,人丁兴旺,祖父在泉下有知也该感到宽慰。” 秦氏和楚二夫人陪着笑了笑,胡夫人转而说起京都的趣闻,说了一盏茶便流露出要见一见楚凤怡的意思。楚二夫人见小黄氏迟迟不来,明玉知趣便告了罪退出来去看看怎么回事。 刚到院子外面,就瞧见丫头婆子们簇拥着阮氏赶来:“不知道来迟了没有?客人到了没有?” “已经在二婶婶屋里了……” 寒暄几句,明玉正要告辞,阮氏忽地叫住她,笑问:“下午得不得闲?我有事要和四弟妹说。” 明玉面露疑惑,阮氏笑道:“四叔在家里,若是不得闲改在明儿也成。” 明玉红了脸,嗔怪道:“大嫂说什么?他在家我也能去寻大嫂说话啊。” “那就好,可别忘了,下午不用过来找我,我过去找你吧。” 阮氏去了楚二夫人正屋,明玉这才让循着去楚凤怡屋里。只见房门紧闭,小黄氏焦急地站在屋檐下,小黄氏身边的嬷嬷和楚凤怡的奶娘一直在叩门,其他人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气地站在两旁。 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楚凤怡的奶娘听了,急得都哭起来:“小祖宗,当心些吧,别弄伤了自个儿……” 明玉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样子关了这一个多月,楚凤怡的脾气还是没有半分改变。 小黄氏的耐心也用光了,冷着脸训斥楚凤怡屋里的下人:“不是叫寸步不离好好看着么?怎么今儿就单单留了她一人在屋里?若是六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独善其身!” 这话虽然狠了些,但楚凤怡这样任性的性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明玉也不由得暗暗着急,楚凤怡身边伺候的都在外面,里面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忙上前来道:“找几个力气大的,把门砸开吧!” 小黄氏想也没想就吩咐大伙齐力将门推开,只是里面拴上了,纵然十来个人忙乱了好一会子那门还是纹丝不动,里面又无半儿动静,小黄氏额头上都急得冒出汗水来。 “……昨儿夜里我们老爷特意嘱托了叫把六妹妹好好带出去见见胡夫人,我和夫人还来看六妹妹一回,一直都好端端的,这可怎么办?胡夫人都来了这会子了,再不去只怕要多心……” 迟迟不见正主儿,自然要疑心是不是有什么不便之处,或者根本就不想结这门亲事。这样的世家大族,结亲远非门当户对那么简单,胡夫人出身定国公府,胡家是后起之秀,胡大人只怕也是依附着定国公府的,即便如此,楚家和胡家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那位胡公子,照着楚云飞的看法,并非有什么大的毛病。但楚凤怡未必也会这样想……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明玉冷静地朝小黄氏道:“要不就去前面说说,说六妹妹不舒服,拖延一下时间?” 小黄氏想了想道:“眼下也只能这样办了,你和六妹妹谈得来,我去前面你在这里看着,看能不能叫她把门打开。” 又叮嘱院子里的人不许嚷嚷出去,没想到小黄氏刚走,楚凤怡自己就把门打开了。她穿着簇新的衣裳,神情淡漠,整个人看起来比先时清瘦了不少,但一身上下却十分整洁! 大伙都惊愕地盯着她,顺着她身侧,看到地上砸碎的茶碗,她弯着嘴角笑了笑道:“不小心失了手,你们急什么?难不成我还会从这屋里消失了?我没有那穿墙遁地的法术!” 大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楚凤怡理了理衣裳,笑着问明玉:“四嫂看看我有没有不得体的地方?” 除了情绪有些叫人捉摸不透,明玉不觉得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许,这真的是楚凤怡最后一次争取了。她虽然面上含笑,眸子却无以前的光彩。明玉不知道为何,突然悲从心生,是一种同样身为女儿身的悲吧? 她上前握住楚凤怡的手。 “既然没事儿,奴婢去给二奶奶说一声。”小黄氏留下的嬷嬷福福身转身奔去追小黄氏。 楚凤怡目送她急匆匆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冷冷道:“到底比五姐姐好得多,我若是还不满又能如何?” 不知道楚凤怡到底知道多少,明玉轻声道:“没见过就不能下结论。” “见不见有什么打紧的?横竖我现在知道了,在他心里我什么都不是,枉费我花了那么多心思,他连离开直沽都不让我晓得。我原本一直以为,不管我在什么地方,他总能第一个找到我的……” 明玉自然明白楚凤怡说的是徐之谦,徐之谦比陈明贤他们提前一天就离开了,说是京都生意上出了问题,需要他回家处理。明玉还是在陈明贤他们走得当天才晓得,徐之谦头一天傍晚得到消息就连夜动身。 楚凤怡黯然垂着头,半晌抬头问道:“四嫂是不是觉得我很天真?” 明玉说不出话来,她从小就谨遵长辈的话,即便偶尔会看些杂书,向往那些书里的故事,但她更明白,在现实面前,却容不得有那样的心思。别说女儿,就是男儿在很多事面前也不能随着自个儿的心思来。 但楚凤怡的做法和想法确实很天真的叫人无语,但谁又能说这一定就是错的?糊里糊涂地嫁了人,就像四太太,一辈子都葬送在四老爷手里。但楚凤怡这般,亦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早些死了心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 楚凤怡瞥了明玉一眼,道:“走吧,我去见见那位胡夫人。” 说罢,也不顾其他人,率先下了石阶。接下来的事儿顺利的让楚二夫人都吃惊,她得体地见过胡夫人,十分乖巧又礼数周全,胡夫人问她什么,能答上来的她都大方地回答了,不晓得如何回答的,一概抿嘴微笑。虽然看起来不如之前圆润,但无疑比起之前时不时就飞扬跋扈的模样要讨喜许多。 而这样的转变,让明玉不由得暗暗叹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楚凤怡身上流失了。 胡夫人拉着楚凤怡的手说了许久的话,喜欢之意溢于言表,楚二夫人和小黄氏都长长地缓了口气。 午宴设在二房后花园的花厅里,胡夫人让楚凤怡挨着她坐了,阮氏、明玉、小黄氏媳妇辈的虽也虚设了席面,在正桌没结束之前,她们也不敢坐下来吃,都在主桌伺候。等主桌吃完了,去前厅说话,她们才坐下来吃午饭。 刚吃到一半,就有丫头来禀报:“胡夫人要走了。” 三人忙放下碗筷出去送客,等送走胡夫人,小黄氏被楚二夫人找了去,明玉和阮氏继续回来吃。菜色都冷却了,阮氏看了几眼便叫人奉上茶来,结果茶水也是冷的。她脸色便有些不虞,身边的丫头见了,忙去小厨房要水,其他人忙着将饭菜拿去热一热。 这么折腾下来谁还有胃口?阮氏询问明玉的意见:“不如叫她们端些心来吧。” 明玉头,便立即有婆子去厨房传话。明玉和阮氏去花厅的侧间,好让丫头们收拾桌上的残局。外面有丫头在埋怨:“……弄得这样郑重,害得我们这会子还没吃饭。” 另一个丫头冷哼一声道:“这位胡夫人说起来出身门楣不错,可身上穿得那衣裳料子,还是前年咱们这里时兴过的,如今咱们府里都没人穿了。” 阮氏脸色当即就变了,扬声问道:“谁在外面浑说?” 顿时两个声音都打住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后,屋里的人出去看,哪里还有人影子? 明玉辨别的出,那两位丫头不是楚大夫人屋里的就是阮氏屋里的,至少,楚二夫人宴客,自己身边的丫头还不敢这样放诞无礼。而她身边,跟着来的香桃、落英、落翘都在屋里。 “仔细问问刚才是谁在外面浑说,还有没有王法了,家里来的客人也能这样议论?仔细割了舌头!” 阮氏声色俱厉地放了话,受训的嬷嬷立即出去查问,迎面就瞧见楚凤怡。明玉不由得看了阮氏一眼,刚才那些话怕是说给楚凤怡听得吧? 楚凤怡脸上带着笑,立在门边望着阮氏道:“大嫂身边的丫头确实要管管的,不用去问是谁了,刚才那两个一个叫春霞一个叫紫霞。” 竟然当面让阮氏难看,明玉没想到楚凤怡这么直截了当。阮氏也愣了愣,才发狠道:“原来是这两个蹬鼻子上脸的,幸而六妹妹提醒,也免得再去问了,叫她们两个去外面领十板子!” 楚凤怡嘴角的笑意加深,伸出两根手指,笑眯眯道:“加起来就是二十板子,可别数漏了。” 明玉忽地想起挨了二十班子的瑞香来,不晓得如今怎么样了?她看着楚凤怡,恍惚觉得之前将她看走眼了。 阮氏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楚凤怡轻盈地走过来,挽住明玉的胳膊道:“上次四嫂描的花样子被我弄丢了,还想讨四嫂要几张……” “我屋里还有一些,不过不是时下时兴的花样子。” “即便不是当下时兴的,四嫂的配色却比时兴的还好,现在就去取吧!” 说罢就拉着明玉走,完全无视阮氏。楚凤怡虽看起来很正常,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却不敢放松,到了外面便为难地拦住楚凤怡:“夫人吩咐说姑娘身子不好,还要养养才是。” 明玉就想到之前楚凤怡从她屋里失踪的事来,虽然楚二夫人并没有言明怪她,但楚凤怡现在表现的越乖巧,反而叫人愈发不安。 明玉笑着朝楚凤怡道:“既然这样,你先回去我一会子打发人给你送来吧。” 楚凤怡不满地盯着明玉,似笑非笑道:“四嫂怕什么呢?这么多人跟着,我还能在府里丢了不成?” 明玉吐了一口气,道:“在屋里呆的久了,只怕也闷坏了,幸而今儿没什么风,出来走走也好。” 楚凤怡这才又笑起来,欢欢喜喜地拽着明玉就走,明玉无奈地道:“好歹要去给二婶婶说一声吧?” 楚大夫人和秦氏已经先走一步,楚二夫人虽然同意楚凤怡出去走走,却又加派了两个得力的嬷嬷跟着。到了明玉屋里,楚云飞也已从前院回来,正歪在榻上看书,楚凤怡二话不说,催着明玉要了几张花样子便走了,连茶也没吃一口。 别说明玉,楚云飞都有些吃惊,微微蹙着眉头,明玉看了他一眼道:“六妹妹如果真死心了就好,如果没死心……” 她表现的乖巧听话,让大伙放松警惕,再来一次更厉害的,真不知会怎么样。想到这里,明玉忍不住问道:“你应该也知道一些胡家的事儿吧?” 楚云飞对着翻开的书页半晌才道:“胡家的根基比我们家强,但仅限于根基罢了,当年那事儿定国公府受到牵连,与之有瓜葛的无一幸免,我们家若不是提早收手也没这么容易脱身。” 明玉从小在淮安长大,四老爷没入仕,官场的风云她自然无从而至,只晓得现在的仁孝皇帝登基,动荡不安的朝堂才逐渐平静下来,而当今的皇后娘娘便是顺亲王妃的亲妹妹,出身定北候徐家。 徐家侯爷如今已是一品大将军,加封太子太保,朝中徐家与顺亲王府独大。王家也是因为得到顺亲王府的支持,才能在京都站稳脚。但楚云飞说起这两家,语气却有些叫人捉摸不透,让人有种忍辱负重的感觉。 明玉心头暗惊,忙打住了心思,因笑道:“之前大嫂说下午有事过来寻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 楚云飞神色舒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道:“还能有什么?送过来的那些东西,你大意看看就罢了,不用认真。” 正说着,落英从外面进来:“大奶奶、二奶奶来了。” 楚云飞显得有些不耐烦,拿着书道:“我先去书房。” 楚云飞刚走,阮氏和吴氏一前一后便进来了,吴氏身边的丫头捧着几本账册,神情很是不自然,唯唯诺诺地见了礼,明玉请她们入座,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坐下去的时候还差儿没坐稳。 当香桃把茶送去,她竟然双手发抖,仿佛抓不稳忙搁在桌上。阮氏冷冷瞥了她一眼,扭头朝明玉笑道:“今儿我们过来,就是想让四弟妹先看看这些账目,这些是头两年的,今年的还没交上来。” 说罢将几本厚厚的账册推过来,明玉一脸摸不清状况的样子。 阮氏笑道:“这些原是婶婶当初交给我们管着的,这么些年,如今四叔娶了你进门,我若是再不交出来,只怕又有人要说闲话。” 既然当初是秦氏交给他们的,他们不该先让秦氏过目?明玉为难地看了阮氏一眼,有些不敢应的样子,踌躇着道:“我什么都不晓得,乍然交给我,更摸不着头脑了。” 阮氏一想,道:“也是,总要先给婶婶说一声。” 此话一出,吴氏一口茶差儿喷出来,明玉有些理解楚云飞的话了,这些帐怕也是理不清的糊涂账。 阮氏却不理会吴氏的异样,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这会子婶婶怕是还没午睡,我们过去看看如何?” 秦氏很吃惊:“怎么突然就说起账目的事儿来?” 阮氏笑道:“婶婶也太偏心了,就怕四弟妹累着,就不心疼我们三弟妹和三叔了。” “瞧你这嘴。”秦氏叹了一声道,“就算急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说了一阵,让莲蓉收下了账本,却看也没看一眼,还说了许多客气话,吴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秦氏露出乏意,阮氏察言观色,起身告辞,吴氏也忙跟着起身,一副生怕被秦氏叫住的模样。 明玉送她们出门,回到屋里,秦氏略翻了账本,竟然和楚云飞一样的口吻,道:“你拿着去略看看,晓得到底有多少东西就罢了,别的不用细看。” 莲蓉和莲月均有些不服气:“就因为夫人和爷这么不计较,进项才一年比一年少,有时候还要夫人自己拿银子出来补贴!” 秦氏很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她们拿去就拿去,总比……” 说罢又打住了,莲蓉和莲月皆垂下头,低声道:“是奴婢们多嘴了。” 到底还有什么事儿是自己不晓得的?明玉深吸一口气,秦氏和楚云飞不说,她去问勾起那些事,反而会破坏心情,楚云飞时时刻刻叫她不要想以前的事儿……可是不知道,就好像有什东西在心里挠。 明玉收下账本,秦氏想了想朝明玉笑道:“现如今看了心里有个底,等明年开了春,其他的都送来了,咱们重新立账。若是不明白,就问我,我虽眼睛不好使,到底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明玉头应下,明白秦氏叫她看得不过是大体有多少东西罢了,但明玉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回到屋里也无心午睡,随手拿了一本账册从头看起,看到最后,她终于完全理解了秦氏和楚云飞先见之明。 一个比她陪嫁还大的庄子,收益竟然还没有在四太太手里时的一半! 明玉吃了一口茶,冷不防耳边传来楚云飞的说话声:“不是叫你不用细看么?” 明玉一惊,才发现楚云飞貌似在跟前站了一会子了,香桃她们都退了出去。 “我闲来无事,便想着看看后面的,剩下的我也没心情看了。” 看多了大概会吐血吧。 楚云飞坐了下来,随手将几本账册略翻了翻,还一副放了心的样子:“在三伯手里这几年,总算没流失太多。” 明玉差儿喷茶,捂着嘴咳嗽起来,楚云飞很好心地替她拍了拍背,道:“看这些做什么,不如陪我睡一会。” 明玉这一呛,半天都没缓过来。咳嗽的脸都涨红了,好容易缓过来,楚云飞就拉着她往里间去。 ------题外话------ 上午去医院,所以更新完了,不过好在今天回来多写了一些……呵呵…… 072:欠条 明玉并不困,睁着眼盯着床幔上绣着喜上眉梢的承尘发证,秦氏和楚云飞对那些产业财物的态度竟然这般不在意! 阮氏突然交出来,也表现的十分大方,但暗地里应该也气得不轻吧?毕竟,在她们手里时,每年都有一笔数额不小的进项,或者,阮氏还有后招。舒榒駑襻明玉正想着,冷不防楚云飞的清淡的嗓音传来:“不用想了,即便这些东西都没了,我也不会让你跟着我吃不饱穿不暖。” 信心饱满的话使得明玉收回目光,楚云飞眯着眼缓缓道:“也算是失财保命吧,若是没有这些……” 明玉心头一紧,若是没利可图,他们也不会管当年尚且年幼的楚云飞,和年轻守寡的秦氏。明玉涌起一阵心酸,楚云飞说得越发风轻云淡,却愈发叫她觉得难受,她忍不住伸出手抱住眼前这个男人,仿佛用这样的方式给予安慰。 这样的小动作让楚云飞忽地笑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明玉额头上散落下来的发丝,虽然亦是很小的动作,却让明玉不觉红了脸。楚云飞目光灼灼,深邃的眸子蠢蠢欲动,明玉忙侧过身去,道:“你要睡就好生睡!”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低浅的说话声。 “……我们姑奶奶才睡下。” 三奶奶吴氏听了,便轻轻叹了一声,道:“既然这样,我等会再来吧。” 明玉听出是吴氏的声音,忙坐起来道:“我去看看。” 楚云飞晓得她平常面皮薄,本来也没打算怎么着,偏她吓成这样,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望着她颇具深意地笑道:“快去吧,我等着你回来。” 明玉愈发羞得无地自容,理了理衣裳从里间出来,便叫了一声香桃。香桃应声进来,吴氏本来打算走,听到了又顿住步子,落英便请她先去了侧间。 香桃给明玉重新梳了头,这才去侧间见吴氏。那吴氏见丫头们将她请去侧间,便晓得是楚云飞在屋里,愈发觉得不好意思。这会子见明玉出来,她倒先红了脸,忙站起身道:“这会子过来,怕是打搅四弟妹了。” “三嫂客气了。”明玉请她坐下,自己才坐了下来。 吴氏陪着笑,等丫头将明玉的茶送来,才鼓足了勇气问道:“四弟妹可看过拿着账本了?” 之前在秦氏屋里,她就是一副生怕被秦氏询问的样子,没想到这会子竟然主动过来问。 莲月冷冷瞥了吴氏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那么多,这才多少时辰哪里就都看过了?” 吴氏不由得浑身一抖,讪讪笑道:“是我着急了,四弟妹慢慢看也使得。” 说来说去,吴氏和三爷也不过做了阮氏的敛财的傀儡罢了,明明嫁进楚家的日子比自己长,年纪也比自己年长,见了弟妹却无半儿嫂子的摸样。即便是庶出的媳妇,做到她这份上,也真叫人叹为观止。 明玉暗暗地叹了一口,微笑道:“都看过了。” 吴氏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忙道:“短的那些银子,我们会想法子补上!请四弟妹宽限些时日……” 后面一句说得没有半分底气,明玉早就听莲月说过,吴氏把自己的嫁妆都赔进去了,她要补,拿什么来补? 但比起阮氏,吴氏诚恳的态度让明玉生出几分好感来,至少她的想法是好的,明玉看了莲月一眼,来不及说话,吴氏已从袖口里拿出一张折纸来,苦涩地笑道:“这是我们三爷打的欠条,三爷说就按照外面钱庄里的利息算,这两年兴许没法子还,但能还上的时候,连本带利一定都还上!” 态度已不像刚才那样,反而多了几分信心,明玉不由得愣住,莲月也诧异地看着吴氏。 吴氏见明玉不说话,又道:“上面我和三爷都画了押。” 明玉说不出婉拒的话来,虽然秦氏和楚云飞根本就不在意,但对于吴氏和三爷来说,他们是在意的,并且拿出了诚心。但明玉毕竟还没接手,她不由得看了看四周,才发现吴氏身边连个跟随的丫头婆子都没有。这会子整个府里大多数都在午睡,她选择这个时候来…… “既然三嫂这样说了,我就姑且收下了。” 吴氏这才松了口气,神色比刚才自在了一些,将那欠条展开,推到明玉跟前,笑道:“这个数额是按照之前的数额算来的,庄子上的事儿都是我们三爷在管,我虽不大经手,倒也时常听三爷说起庄子上的事。四弟妹大概也晓得,我们家从前是商户,后来弃商从文,几乎都置办成了田产地产。四爷这些庄子,有些大概有**十年了,那时候置办田产地产的价格比眼下便宜,只是后来堂叔公意外身亡,婶婶难免悲伤过度,无心这些庶务,这么些年下来,也从来没丈量过一次……” 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吴氏才紧着告辞,明玉却不由得琢磨起吴氏话里的意思。陈家太老爷去世三年孝期过了之后便分家,家里三兄弟都是嫡出,除开祭祖那一分历来由族长长房一脉继承,另外便是陈老太太颐养天年单独的一份,其他都是平均分配。 分家之时,陈家便将所有的田产地产都丈量的一回,丈量结果竟然比账面上多出了许多,后来细查,才晓得是庄子上有些管事,利用主家强卖周边的老百姓手里的土地。这样的事儿可大可小,若是有人因此上告,难免不落下仗势欺人的隐患。 后来查出,陈老太太当即便将那些管事撵出去,甚至亲自拜访了那些土地原来的主人。好在,那些管事卖地时给的价格还算公道,只是那些没了土地的百姓,便只能租地来种。种地靠天吃饭,一年收益不好交不上租金,便跟着移到下一年,最后落得卖儿卖女…… 吴氏这些话大概是提醒明玉,那些庄子也该丈量一回了。但就是不晓得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 莲月见明玉低头沉思,反而无心看那欠条,便拿起来看了一眼,不由惊呼出声。惹得香桃也凑上来瞧,香桃虽不认得几个字,好歹跟着四太太见过四太太算账,看了那数字也惊呼一声。 落英不免着急忙问:“到底是多少?” 明玉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将那欠条收去,道:“这件事你们几个晓得就罢了,别拿出去浑说!” 莲月啧啧道:“三奶奶和三爷怎么可能还得上?!” 差几两银子就是一万两!明玉嫁来楚家,也拿过两回月例,据说和阮氏、吴氏、小黄氏都一样,每个月不过十两。这屋里莲月、香桃作为大丫头,一个月不过一两银子,落英她们只有两吊钱。吴氏的嫁妆没了,三爷不管这些事,大概只能干拿公帐上给出的花销。如果和楚云飞的一样,不过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平常打赏,出门会客,都要花钱…… 明玉不由得看了莲月一眼,虽然莲月不故意藏拙,但性子也未免太外扬:“无论如何,到底是三奶奶和三爷的心!” 回到屋里,楚云飞已在外间榻上坐着看书,见明玉进来,便将书搁下:“三嫂过来找你说什么,竟然去了这许多时候?” 明玉将吴氏送来的欠条递给楚云飞,楚云飞看了一眼,眉头便紧锁起来,作势就要出门。明玉晓得他要去找三爷,忙拦住他道:“兴许这样三嫂他们才会心安一些,你虽不在意,他们未必不在意。” 楚云飞闻言顿住步子,冷笑道:“我若在意,岂止这个数!” “可我暗暗地算了一笔账,三嫂他们接手只有三年时间,三年中每年应该也有进项送来的,这个数额也相差无几了。” 田产地产的进项本来就不及开铺子做生意,要不四太太也不会学着开铺子做生意。这与当下无关,明玉见楚云飞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想了想又道:“我不大清楚三嫂和三伯的事,不过三伯要去读书,眼下是没法子做别的,说不得有这个东西在,三伯反而更用功!” 见楚云飞神色动了动,明玉转身去将账本搬出来,笑着道:“我在娘家时,家里也请了西席先生教我们读书写字,记得那位教我们读书的西席说过,从一个人的字迹上便能瞧出一个人。我见识浅薄,不过倒也见过六哥的字,老太太常说六哥的字迹大有祖风。你瞧这些账目,虽然潦草,字迹却刚劲有力,下笔如飞。三嫂他们既然说过要还上的话,还打了欠条送来,可见三伯的决心……” 话没说完,楚云飞倒忍不住笑起来:“倒是我想岔了,也罢,巴巴地给他们送回去,倒像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明玉也晓得是什么意思。巴巴地给他们送回去,虽然是好心,说不定反而叫他们觉得楚云飞看不起他们。楚云飞怎么说也比三爷的岁数小,被弟弟看不起,他又会如何呢? 不是所有的庶出都能如明玉这般拥有四太太这样的嫡母,也不是所有的嫡母都能像四太太那样,楚大夫人由着阮氏这般压着吴氏,就可见她对三爷的态度了。 三爷能不能读书,这件事眼下看来还真说不准,三爷把这个欠条送来,怕是真要努力一挣了! 楚云飞眉宇舒展开来,看着明玉笑道:“没想到你想的比我周全。” 明玉讪讪笑道:“不过是妇人之见罢了,偶尔玩笑一回。” 楚云飞挑了挑眉,笑问:“你也不在意这些东西?” 明玉笑眯眯道:“反正你说了,我跟着你不会吃不饱穿不暖。” 再说,就眼下这些东西,也不会让他们一家子上下饿肚子。东西多了反而被人惦记,不如少一些的好,秦氏和楚云飞都看得这样开,她也不想给自己添多余的烦恼。 楚云飞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把明玉揽入怀中,半晌方道:“三哥为人不错,咱们帮了他一回,以后他若真能出人头地,也是好事。” “你就这么肯定大伯父和大伯母会答应?” “淳哥年纪小,二哥没指望,大哥心灰意冷,七弟身子单薄,这一辈总不能就这样断了,大伯父不是那般没远见的人。” “你是晚辈,却这般评说长辈,也不怕别人听了笑掉大牙?” …… 晚间去秦氏屋里请安,明玉将欠条带了去,秦氏过目之后,也惊愕了好一阵,目光透着几分怜悯:“他们两口子的日子本来就艰难……” 其他都没说,让明玉自个儿收着。 过了两天,吴氏便陆陆续续把剩余的账本送来,倒是比之前的薄了许多,兴许是那欠条的作用,吴氏的态度渐渐自然起来,将最后两本交到明玉手里时,她长长地缓了一口气。 阮氏端着茶碗,似笑非笑道:“都送来了,不晓得四弟妹可都瞧过了?” “还没呢,这些日子赶着做了几件冬衣,想来过些日子冷起来,手指僵硬不便动针线。”说着抬头望着阮氏笑道,“横竖有大嫂子把关,我还信不过不成?” 阮氏笑容停滞了半刻,玩笑道:“不过我丑话可要说在前头,交到你手里,你收下了我们以后可不认帐了!” 明玉抿嘴笑了笑,将账本递给一旁的香桃,笑着朝阮氏道:“今儿我叫小厨房做了几样新鲜心,大嫂要不要尝尝?” 阮氏很应景地露出期待的表情来:“没想到今儿还有口福?” 明玉吩咐落英去小厨房将心端来,阮氏和吴氏应景儿吃了几块心这才告辞。 尚未到冬月,却冷得僵手。阮氏刚回到屋里,便有婆子进来回事:“老爷从任上打发人回来取年礼银子。” 大老爷的事不敢耽搁,阮氏当即便拿了对牌让婆子去库房账上领取,这一出便又是三五千两银子。今年她做买卖的几个铺子好歹保住了本,庄子上的进项还要过些时日才能送来,虽不至于应接不暇,但想到白白损失了那么多,心里就是一阵冷意。 身边的嬷嬷沏了茶送来,见阮氏神色不好,踌躇半晌,缓缓道:“姑奶奶何必想这些,那些东西也不过暂时交还给他们保管罢了,这一时半刻姑奶奶也不差那儿银子使,回头即便不是您的,也是……” 阮氏目光移过来,嬷嬷的话语仿佛从地狱传来:“还有三爷读书的事儿,果真三爷能出人头地,咱们跟着荣耀不说,三爷和三奶奶……” 073:沾光 阮氏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三叔真能出人头地才好,若是不能,以后这个家分了,他们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苦日子!” 大老爷打发人回来取银子,顺道也将回信送达,许了三爷读书一事,另修书一封与三爷,多是勉励激励之语。舒榒駑襻三爷楚文展自此收起别的心思,将早已翻烂的《论语》等书搬出来苦读。按照大夏朝的科举制度,县试每年二月举行,一共五场,四月放榜,取成绩优异的考生,也只有一等才能称为孝廉即秀才。 有了秀才的身份才能参加省级考试,即每隔三年举行的乡试。就单单秀才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考上的,放眼天下,五六十岁还在苦读每年下场考的人也不少。如楚文展、楚云飞、陈明贤这样的十几岁便得了秀才的实在是少。 而即便考上了秀才,也未必就能中举。但万一楚文展就真的一举过了呢?自己的丈夫除了读书别的什么都不做,考了这些年,也没能考上,若楚文展考上了,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嬷嬷仿佛看出了阮氏的心思,笑着道:“没有家里长辈提携,又无银钱打周旋,官岂是那般容易做的?” 这倒也是,阮氏出身山西望族,原也是官宦人家,如何不明白官场上那些弯弯道道。三爷无钱无势,即便真的考上了,也要指望家里支持才能走得更远。 转眼到了冬月,下雪纷飞两天两夜,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焕然一新。虽然年味儿越来越近,然楚家的气氛仿佛还处于楚文博、楚云飞失势的阴霾里。唯一值得高兴的便是二老爷的事有了新的进展,在冬月中旬从京都赶回来,还带回来另外一个消息——明珍的公公王大人晋升吏部尚书一职。 消息是小黄氏亲自送来的:“……不知道四弟妹打算什么时候送年礼去京都?” 明玉这两天确实已经和秦氏商议着年礼的事,四太太还在京都,三太太、五奶奶都不能少了,还有明菲的婆家赵家,以及淮安陈老太太、大太太、苏州堂叔老爷等等,虽然不是刻意,但明玉这些日子真的好像把明珍以及王家忘了。 这会子听小黄氏说起,香桃等人都不觉放下手里的活计朝这边望过来。 小黄氏笑着道:“我们已经预备好了年礼,想着好一道送去。算着日子也不远了,就是不晓得王夫人和你姐姐有什么特别喜爱的……” 落英一时没忍住,不屑道:“送不送都不打紧,我们七姑奶奶素来眼高于顶……” 话没说话就被香桃打眼色阻拦,小黄氏眼里闪过一抹诧异,明玉已笑着道:“二嫂和二婶婶有心了,只是,七姐姐到底喜欢什么我也不大清楚。” 再说,送礼送给王家,也单非明珍一人。 小黄氏也不隐瞒,道:“我们老爷去京都时也登门拜访了王大人,王大人不得闲相见,送去的礼也被……不晓得是不是碰上了他们家的忌讳,或者还有别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楚二老爷只怕去京都这段时间也走了不少的门路,至于王家是不是有什么忌讳,明玉就不得而知了,“我倒是晓得王夫人礼佛,别的也不大清楚。王家早些年就离开苏州,两家虽有来往,终究是我三婶婶与他们来往较多。不瞒嫂子,我虽在淮安长大,却从未去过王家。” 小黄氏就叹了一口气,十分纠结的模样:“委实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错,所以才想来问问四弟妹。” 看来二老爷的仕途只怕还要指望王家,而王大人如何,明玉实在无法知道,但若是想通过明珍,依着明珍的性子,只怕也是行不通的。 王家如此之盛,还真是始料未及。 小黄氏见明玉不说话,想了想又问道:“那四弟妹是如何预备的?” “这两日忙着给老太太和淮安老家那边的亲戚预备,京都毕竟要近一些,缓几日也来得及。” 小黄氏不免有些失望:“如此,我先回去和母亲再斟酌斟酌。” 说着顿了顿,喃喃自语道:“不晓得是不是上次送礼不小心得罪了他们?” 上次陈明贤他们回去,楚二夫人预备的礼赵家远比王家丰厚,但四太太不可能把这些都说出来吧?明玉踌躇着道:“王大人只怕是忌讳树大招风。” 王大人孝期复启,原就非比寻常,复启也不过三四年的时间,便从侍郎晋升尚书官居二品,如此之盛,还不更加小心行事?小黄氏觉得有道理,笑着道:“这样的话,不如就预备一些咱们这边的土特产。” 明玉笑着不置一词,香桃忽然道:“算起来七姑奶奶的孩子如今也差不多半岁了吧?” 小黄氏这才想起之前预备时,就预备了一些小孩儿的玩物,香桃这话无疑不是提醒了她。一般的土特产真是只能聊表亲戚间的意思了,既然不能太过显眼,但也可以从小孩子入手。小黄氏急匆匆告辞。 小黄氏一走,屋里几个丫头的脸色都冷了下来,落英愤愤不平道:“如今七姑奶奶和三太太她们不晓得乐成什么样了!” 香桃看了神色凝重的明玉一眼,拉着落英去了西窗下,低声责怪:“你刚才也太鲁莽了,无论如何,七姑奶奶和咱们姑奶奶都是姊妹,当着二少奶奶的面儿,你这般浑说也不怕别人起了疑心!” 只怕小黄氏和楚二夫人已经起了疑心了吧?今儿小黄氏过来便问明珍和王夫人的喜好,明玉思量片刻,一扭头见几个丫头都愤愤不平。说起来,不过是她和明珍之间的恩怨…… 明玉叫了香桃过来:“你去找二老爷身边的人打听打听,问问当时二老爷去王家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香桃看了明玉一眼,犹豫道:“管这些做什么?横竖如今七姑奶奶和姑奶奶也扯不上多少关系。”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没底气,如果扯不上关系,小黄氏也未必会巴巴地冒着严寒跑过来。只是,明玉好容易才脱离了那些事,没想到这么快又要扯出来。 明玉晓得她的心思,淡淡笑道:“总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才好,如果真的只是不得闲又因为别的缘故才把二老爷的礼退了倒好说,就怕这礼退的还有蹊跷。” 二老爷即便送礼,一时半刻也不可能预备出多么名贵的东西来,毕竟他是只身去的京都,带去的东西大多是送与胡家和定国公府。何况,二老爷在官场多年,她都能看明白的问题,二老爷如何看不明白? 香桃见明玉坚持,停留了片刻才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 “找了魏妈妈去打听,说是二老爷一连登门拜访了三次,头两次不得见王大人,第三次倒是进去了,王大人和王夫人却出门赴宴,只有七姑奶奶在家里……”说着,顿了顿才道,“不晓得是不是七姑奶奶的意思,只是,其他的奴婢也不好打听了。” 香桃说完脸色也凝重起来,想到小黄氏说的“别的缘故”,不晓得是不是明珍还说了其他什么话? 想到这里,她不觉看了明玉一眼。 消息这么快就能打听出来,明玉的心情也沉重了几分。她的事楚云飞知道,婆婆秦氏也知道,他们相信她,但不代表其他人也相信她。只是反过来想,如果明珍真的透了什么消息给楚二老爷,这会子怕也闹开了! 正说着,只见帘子撩起,楚云飞从外面进来。明玉忙整理的神色起身,楚云飞一挥手示意香桃下去,明玉转身去倒茶,楚云飞自个儿脱了外面的狐狸毛大氅,随手挂在衣架上,才漫不经心地道:“方才听下面的人说,你七姐姐的公公王大人晋升了。” 明玉手里的动作一滞,将茶碗送到楚云飞手里,头道:“刚才二嫂就为了这事儿过来寻我,问我如何预备年礼。” “那你打算如何预备?” 明玉脑子有些乱,想了想索性坦言:“打心眼里我并不愿与王家有什么来往,可我与七姐姐都是陈家的女儿,堂姊妹也是姊妹,如今隔得也不算远,十姐姐、太太还有六哥都在京都,即便我不愿,这贺礼却不能不送。” 楚云飞微眯着眼,果断地道:“既如此,就不送!” 明玉不由得抬起头来了,惊愕地看着楚云飞。楚云飞冷笑道:“那样的姐姐不如没有的好,只怕她也不想收咱们的礼!” “可是二老爷……”见楚云飞目光不容人质疑,后面的话硬是被明玉生生咽了下去,叹了口气道,“那就不预备了,可若是二老爷、大老爷问起呢?” “他们送他们的,咱们是咱们。难不成这事儿也要通报他们,果然问起,也不一定非要告知他们才成。”一副自家事不容别人管的模样,还透着几分怒意。 这还是明玉第一次见楚云飞这样,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楚云飞说完吃了一口茶,抬头见明玉略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神色郁郁不免叹了一声:“别想那么多,人活一世不过匆匆几十年,不想做的事就别为难自个儿。” 这是说明玉还是说他自个儿,但这话真的让明玉不觉舒了口气。随心所欲,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可事事真的能由着自个儿的性子来么? 年礼一般要赶在年前就送到,淮安那边的预备出来便由楚云飞出面寻了人送去,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不过给长辈略备了些东西一道送去,其他的都没过问。 到了京都这头,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不但过问,还亲自盯着预备了王家和赵家的,比起四太太,这两家远远要丰厚许多。赵家是侯门大户,王家是朝廷新贵,就连三老爷那一份也不薄。 还担心秦氏多年不曾张罗这些难免生疏,明玉年纪小有失礼数,竟然各自帮明玉预备了一份——都是预备给王家的!明玉悬着的心稳了几分,但又有无奈的地方。 周嬷嬷盯着桌上的年礼一言不发,香桃等人面面相觑都将目光移向了明玉。 阮氏正和明玉说话:“……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四弟妹是第一次料理这些,我们也是为了四弟妹好。” 明玉勉强给脸上添了笑,感激道:“大伯母好意我心里明白,只是,我若预备的不合理提醒就好了,这些东西还请收回去吧?” “这般客气做什么?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四弟妹若是觉得收下不好,过年时不如摆几桌请我们乐几天。你是不晓得,每隔三年,这个年便不怎么好过的。” 说罢深深吐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笑问:“我听说五舅子去年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内一些是受到荫庇的京都贵族子弟,一些是各地选出来的举子,通过乡试考进去的,是为正途,陈明贤原本也有这样的机会,只是想到只身去京都,不如就在苏州,何况他在苏州就读的书院本来就十分不错。至于五爷,虽是举子出身,但还没到进国子监学习的程度。去了国子监唯一的好处是,有了替补的缺,便能入仕。当然,也可以参见三年一次京都举行的春闱,真正的体面还是要通过殿试,金榜题名的进士出身。 即便能入仕,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机会,除了需要打的银钱,还要有门路才好。三老爷之所以那么费力地将五爷弄进去,可不是指望着王家? 阮氏这样说,明玉真有些哭笑不得,且不说她和明珍的关系,楚文博如今不过是个秀才罢了,秀才若是有资格去国子监,那国子监岂不是天下人都可去的地方? 明玉苦笑道:“五爷和王家少奶奶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我们不过是堂姊妹。” 阮氏与明珍的关系就隔得更远了,再说,这样的大事儿也轮不到后宅女人出面。即便五爷纳监一事和明珍有关,却也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阮氏似乎早就料到明玉会这般说,笑着道:“即便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也是亲亲的堂姊妹,姊妹间嫁了人,也要走时时刻刻走动着才能亲近。不走动,即便是亲姊妹渐渐的也会疏远起来。” 可她和明珍,大概这辈子也难亲近起来。明玉委实不晓得说什么,坚持道:“这些东西既然是大嫂和大伯母预备的,要送也是大嫂和大伯母的心意,我总不能拿着大嫂和大伯母的东西去做人情。王家的礼,我自个儿也预备了,这些东西我真不能收!” 阮氏见明玉态度坚决,脸色不免有些不虞,不过到底没发作出来,离开时无论如何明玉都让她把东西带回去了。接下来便是楚二夫人的,楚二夫人没有阮氏这么热切,明玉亲自给她送去,她便叫人放在其他礼品当中。 隔了一天,由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派了管事以及体面的婆子亲自前往京都,反而比秦氏更重视这些亲戚似的,根本无需明玉和秦氏操半儿心。 明玉每每想到都苦笑不已,她竟然还沾了明珍的光! 074:画轴 更没想到的是,自此之后阮氏待她更为随和亲昵,年前庄子上的进项由她亲自派了信得过的嬷嬷管事清之后送过来。舒榒駑襻连账本也做得比先时的清晰明白,在明玉看来,这一次的账本完全可以参考着以后如何立庄子上的新账。 当然,这还不是重,重是楚大夫人得了大老爷的话,以后即便这些东西都还给秦氏和明玉自个儿打理,但他们的开支仍旧从大房账面上出! 就明玉所了解的来看,楚家大房、二房尚未完全分家,楚二夫人那一边的开支也是从官中出来的,不过是每个月定额的那些,细算起来虽远远不够,但楚家仍旧是照着以前的规矩来,总的算下来一房人的开支也不小。明玉就粗略地算了一番他们这头的开支,平常打赏不算,单上下的月钱以及下人们的四季衣裳,平常吃饭等等,一个月少说也要一二百银两,一年就是两三千。 这个数额不算少! 何况,楚大老爷和楚二老爷是亲兄弟,楚云飞的父亲和他们不过是堂兄弟,太老爷虽然在世,但…… 秦氏迟疑着还没头,明玉看了楚二夫人和小黄氏一眼,楚二夫人笑着朝秦氏道:“这原是应该的,当年堂叔老爷还在世,也给了我们不少东西。” 楚大夫人忙接了话,道:“你若是不答应,那些东西可叫我们如何有脸继续收着?” 明玉不解,莲月悄声告诉她:“当年咱们老爷临终前,就拿了两处庄子出来。” 两处庄子的收益不算多,看来还远远不止这个数,不过这些年大房从他们庄子上贪去的也不少。 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只怕之前就商议好了的,所以这会子才异口同声。秦氏迟疑片刻,最后了头,楚大夫人就笑道:“这才是一家人!” 说罢,就示意阮氏,阮氏从身边嬷嬷手里接了红绒布包裹着的银钱,笑着递给明玉:“这是过年上下打赏的,本来照着规矩是给下面的丫头们多做一套衣裳,四弟妹身边的丫头,长个子的没几个,衣裳一年四季也不少,不如给她们零花,或买线买头油都使得。” 明玉看了一眼,大概有好几十两银子。正犹豫着收不收,秦氏客气地和楚大夫人说起话来:“这些钱哪里需要嫂子拿出来?” “你又外道了。” 明玉道了谢替下人们收起来,大伙围着炉火商议起过年的事儿。大老爷从任上回来的可能性较小,但长房为大,团年饭自然是在长房吃。不过是商议着到时候办个堂会,邀请那些客人,又请什么戏班等等。 闲话说了两盏茶的功夫,在秦氏屋里吃了午饭才各自散去,明玉送她们到了院子外,复又回来。只见秦氏临窗而立,窗扉半开,院子里冬阳映着白雪,细细碎碎的光芒照耀在她常年深色的衣服上,仿佛一层朦胧的光晕笼罩着。 她盯着窗外半晌,才喃喃自语地似是说了一句话,明玉却没听清楚。刚移动了两步,秦氏转过身来,笑道:“等过了年,我也想去一趟京都。” 此言一出,正在收拾茶碗的莲蓉立即眼前一亮,笑道:“奴婢也能跟着去京都长长见识了!” 几个丫头立即雀跃地讨论起来,秦氏微笑看着她们,半晌才问明玉:“不晓得你娘什么时候回淮安?我也好些年没去南京了。” 四太太估计没那么快回去,但也不可能在京都长久地待下去,明玉笑着道:“不如等太太她们回去的时候,咱们跟着一块儿走?” “好,也可去拜见拜见陈老太太,这么多年,我从未离开直沽一步,不晓得外面到底变成什么样了……”说了好一阵才打住,笑道,“左右要等过了年才成,咱们就在年前把新账立起来,等过了年就可动身了!” 明玉也有这个意思,因吴氏那样提醒了一回,她和楚云飞商议后,也觉得过了年要去各个庄子上看一看。等过了年,事儿好像特别多。秦氏这样说,明玉立即来了精神,秦氏也无心午睡,索性叫丫头备了笔墨纸砚。 家家户户的账本大同小异,立新账反而比平常做账更容易,楚云飞的这些庄子产业,几乎送来的都是现银,也只有北边两处庄子出产一些人参、燕窝、鹿皮等物上缴东家或自家用或送人。 即便如此,忙了一下午,也才刚刚理出个头绪。等忙完已经是两天后的事儿了,明玉把做出来的账目拿给秦氏过目,秦氏连连摆手笑道:“以后这些事儿你自个儿做主就成了,不懂的再问我。” 几乎把所有的家当都交给了自己,明玉的神色不由得变得郑重起来,恭恭敬敬地应了是。 等到了腊月中旬,前往京都的管事、嬷嬷带着几大车回礼回来,四太太、赵家、王家均有回礼,同行的还有明菲打发的嬷嬷,带来了明菲写给明玉的亲笔信。 熟悉的字迹,却已经很久都没看到了,明玉盯着信封看了良久,这才拿剪刀拆了信。香桃等人都围着她,尚未看完便忍不住问道:“十姑奶奶都说了些什么?” 四太太等人也有话带给明玉,不过都是让随行去的嬷嬷口头上带回来,不外乎是嘱托明玉孝敬长辈等语。明菲单独写了一封信,肯定是有些话不好让嬷嬷带的,她们最想知道的就是明珍的现状。 如今明珍在京都,明玉在直沽,虽然隔得不算是天南地北,好歹也有几天的路程,即便如此,也影响到了明玉。 香桃想着这些日子阮氏隔三差五过来寻明玉说话,小黄氏更是热情,新作了心也要送一份过来让明玉尝尝。为了做个荷包,花样子也要商议半天,就连前儿明玉屋里除尘,阮氏也领着丫头婆子过来帮忙,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却都和明珍嫁了个好婆家脱不了干系。 明菲信上的内容确实大多与明珍有关,明珍的儿子如今才半岁多,却已经是药罐子不离手的。如今王大人升了吏部尚书,三太太更紧着明珍和这个外孙子。 明玉深吸一口气,一抬头见几个丫头都盯着她,才蹙着眉头道:“也没什么要紧的,赵大奶奶熬过了今年,怕是也熬不过明年夏天。” “十姑奶奶就说了这些?没说七姑奶奶的事儿?” 明玉瞪了落英一眼,香桃笑着道:“十姑奶奶说七姑奶奶做什么?” 分明也很想知道明珍的现状,这一回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打发的嬷嬷虽然进了王家的门,但见的不过是体面的婆子,也没见到正主儿。 正说着,就瞧见周嬷嬷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丫头,一人手里捧着绒布包裹的缎面,一人手里捧着个两尺长的盒子。 周嬷嬷福福身,阴测测地道:“是七姑奶奶送来的回礼。” 因有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监督,明玉也给王家预备了一些直沽这边的土特产,以及一些海贝干货等,自然不是单独给明珍一人的,是王家的礼。王家的回礼也大相径庭,没想到明珍还单独给她备了一份。 而这一份却不是直接送到她这里来的? 仿佛看出了明玉的疑惑,送过来的丫头道:“兴许是不小心拿错了的,或者混放了。我们大奶奶清时才看到,本来也不晓得是四奶奶的,因为……” 说着目光就落到自己手里的填漆彩绘祥云盒子上,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众人面面相觑,单看这两样东西,确实不晓得是送给谁的,也没有注明。落英手快,忙过去接了盒子,正要打开时,香桃忙拦住她。 明玉神色如常,吩咐周嬷嬷打了赏,等两个丫头走了,香桃这才将盒子打开。大红色的绒布上稳稳当当躺着一副画轴!让香桃和明玉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几乎同一时间,她们都想到了当初在淮安时,从王志远手里冒出来的那幅画! 那幅画,陈老太太当即就毁了的! 但落英等人因那时候被关在柴房,根本就不曾瞧见,香桃和明玉愣神时,落英已将那画轴展开——红梅映着白雪,画中的女子穿着大红色兔毛大氅,面如银盆,眼似水杏,绰约逸态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明玉闭了闭眼,稳了稳心神,落英、周嬷嬷等人的目光轮流在明玉和那画之间流转,香桃嗓音有些哑:“七姑奶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嬷嬷也已回过神来,满脸疑惑:“七姑奶奶怎么还有姑奶奶的画像?” 虽然这画将明玉画的惟妙惟肖,看着画仿佛看到本人似的,可谁有心情去欣赏?有些事,落英、落翘她们几个年纪小的不知道,周嬷嬷后来却也打听了。这会子已经一脸苍白,喃喃道:“难道七姑奶奶是想告诉姑奶奶,这样的画,即便老太太毁了一副,她哪里也还有?” “可她如今还缺什么?还要算计什么?她嫁了个好人家,成亲一年就生了儿子。王夫人待她如亲生女儿,她是闲的无事可做,隔这么远还要消遣人么?”香桃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七姑奶奶此番,也太不是东西!欺人太甚!” 落英、落翘被香桃和周嬷嬷的模样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反而是明玉淡淡道:“不过一幅画罢了,难为七姐姐费神去模仿别人的笔迹。” 明珍的画风柔中带刚,而这幅画,显然和上次看到的有些不同,上次那一副是王志远照着明珍的画临摹,这一副应该是明珍模仿王志远的笔迹临摹的。就像香桃说的,她还真有闲情雅致! 明玉目光渐渐聚集了些冷意,道:“收起来吧,到底是七姐姐的心意。” 香桃迟疑道:“还是毁了吧。看着心烦!” 毁了?陈老太太不是已经毁了一副么?明珍算计出来的把柄她想要受用一辈子呢,如何毁的完?即便全部都毁了,她要画,随时都能画出来,明珍这方面的天赋,明玉从来就没怀疑过。 明玉轻声笑道:“她的日子怕是也不太好过。”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香桃将画收起来,落英忙去打帘子,已经有人打起帘子,阮氏满脸含笑走进来。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就瞧见放在桌上的东西,忙陪着笑道:“是下面的人不留神放错了地方,本该是四弟妹的送到了我哪里去。实在没想到,竟然有人将四弟妹画的那样好,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吧?” 不是不留神,是明珍故意误导才对。 明玉请阮氏坐下,笑道:“是当初在淮安时,七姐姐给家里所有人都画了……” 阮氏大惊:“你是说,这是王家少奶奶,你七姐姐的手笔?” 也莫怪阮氏会这样吃惊,明珍在这方面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明玉笑着头:“她素来喜爱丹青,特意请了师傅跟着学了两年。” 阮氏叹道:“她年纪也不大,已有这样的造诣,若不是身为女儿笔墨不便外露,怕是上门求画的都不少。” 很是感叹了一番,巴不得当着明珍的面儿好好恭维一番似的。明玉静静地听着,阮氏说了一阵,忽地目光就锁定明玉,眨眨眼笑道:“你之前还说你和你七姐姐关系并不要好,她画这幅画只怕也费了不少神,可见她待你也是极好的!” 明玉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心里腹诽,明珍待她恰好相反。面上什么也没说,阮氏却好似忽然明白什么,道:“原来你七姐姐喜欢丹青,我哪里倒有一整套四季仕女游园图,是前朝宫廷画师卫大人的真迹!卫大人擅长画人物,相比你七姐姐也晓得此人。” 明玉虽孤陋寡闻但也晓得此人,阮氏这话倒说对了,教明珍画画的师傅就格外喜欢这位画师,明珍还费了不小的力得了一副这位画师的真迹。因是宫廷画师,遗留在外的画作就更少,越少越难得,不是有钱就一定能得到。 “我又不大懂这些,虽然这些东西都是死物,但若是能得欣赏的知己,也就有了灵气。倘或有这样机会,倒不如替它们寻个知己!” 话里的意思竟然是想把这一整套的画作都送给明珍。东西是阮氏自个儿的,明玉也无权过问,阮氏自顾自说了一阵,这才言归正传:“……不晓得四叔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我想请他去族学劝你大伯回来。眼看着越来越冷了,马上就要过年,你大伯不回来,淳哥也不回来。他们年纪小,那族学又没有家里暖和,只怕要冻坏了。” 楚文博秋闱回来在家里歇了一日,便不顾楚大夫人劝住坚持去了族学。至于楚云飞,前些日子几乎都在家里窝着,以至于明玉有些时候没法子只能往秦氏屋里躲。 “今儿一早说是去见江大人,这会子天都快黑了,只怕也要回来了。等他回来,我给他说吧。” 阮氏又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起身告辞。送走阮氏,明玉回到屋里,落英和落翘还围着那幅画看,周嬷嬷冷着脸去收了起来,却不小心失了手,卷到一半的画轴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恰好滚到进来的楚云飞脚边才停下。 周嬷嬷脸色一白,忙过来收拾,却已迟了一步,楚云飞弯腰捡了起来,看着看着眉头便蹙起,将疑惑的目光移向明玉,有些不太确定地问:“这画中的人儿是你?” 香桃和周嬷嬷都看着明玉,楚云飞不等明玉回答,声音竟不知不觉冷了几分:“看起来像是男人的手笔!” 明玉暗暗叹了一口气,道:“再仔细看看吧。” 楚云飞拿到南窗下,撩开窗帘借着光细细端详半晌,才扭头问明玉:“是谁画的?莫不是你自个儿?” “我哪里有这个能耐,这是七姐姐画的,家里人人都有,我的她才想起叫人送来。” 楚云飞舒展的眉头又蹙起来,道:“你七姐姐巴巴地给你送来?你已离开京都这些时日,这画虽像你,却不是你现在的模样,应该是早两年前的你吧?” 画中的明玉还是姑娘装扮,而现在她已经挽起头发做了妇人打扮,当然不是现在的她。明玉给香桃等人打了眼色,香桃明白明玉是要把那些事都告诉楚云飞,拉着落英、落翘下去。 周嬷嬷站在原地,虽摸不清楚云飞的心思,却忍不住道:“以前竟是奴婢错看了七姑奶奶,总想着七姑奶奶和我们姑奶奶是姊妹,是亲人,却不曾想七姑奶奶这般为人。如今大伙各奔东西,谁也碍不不着谁,却拿了这样的东西来给姑奶奶添堵……” 楚云飞眉头越蹙越紧,额头上的青筋隐隐约约凸显出来,明玉打断周嬷嬷的话,道:“不过一幅画罢了!” 许是语气严厉了些,周嬷嬷愣了愣,叹了一声道:“奴婢多嘴了。” 明玉将茶送到楚云飞跟前时,楚云飞已将画收起来随手搁在矮几上,不等明玉开口便道:“那些事不想说就不要说。” 明玉想起他刚才怀疑那画是男子手笔时的神态,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将那些不管是楚云飞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这是出事后第一次说起,虽然隔了一年多,可如今回想起来,又好像重新经历了一遍。 说到最后,明玉苦笑道:“七姐姐这般,大概是怕我忘了所以提醒我吧?” 楚云飞心疼地将明玉揽入怀中,明玉看不到他的脸,也就不晓得他方才还柔和面部渐渐冷起来,深邃的眸子聚集了一股戾气。 明珍此番不是提醒明玉,怕是想告诉其他人! 075:出事 这样有损清白的媳妇,即便是贫困的小户人家,也容不下! 楚云飞暗暗地握了握拳头,卷缩在她怀里的明玉,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仰起头望着楚云飞道:“即便现在说出来,感觉也不想从前那样,只要想起就十分难受,哪怕太太和姐姐、六哥相信我,却还是不晓得自己未来如何的,会很彷徨,也会害怕。舒榒駑襻” 虽然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但和真正经历时不同,那个时候她只是不甘心就这样糊里糊涂死了,哪怕知道活下来也会一辈子活在阴影里,永远提着这样担忧的心,却因为怕自己想太多而放弃,所以尽量阻止自己去想。可现在,那样的心情都没了,她很平静,那些害怕的心情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涌上她的心头。 说到这里,明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眸子仿佛闪着夺目的光,瞬间亮了周围,嘴角掀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精致的面容,神情中不由得带着几分依赖。这样的她触动了楚云飞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让他僵硬冷峻的面容也不知不觉和软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冷道:“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他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即便明玉不想计较,他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明珍。明玉哪里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心里明白,明珍将这样一幅画投过来,就是要她天天儿惶惶度日不得安宁,依着明珍的性子和行事作风,只怕她自个儿如今便是惶惶度日吧? “我虽恨她,可我也可怜她。与她比起来,我的日子并不难过……”后面的话明玉没好意思说出来,她想说的是,她的丈夫相信她。并且,在知道哪些事的情况下娶了她,这些日子小心翼翼地从来不提,就连婆婆秦氏也不提,单凡察觉她有回想的苗头,便立即告诉她不要去想,他们都护着她,让她也渐渐地把那些事儿抛之脑后。 明玉再一次靠进楚云飞宽阔结实的胸膛里,听着他节奏分明的心跳声,静静地道:“若不是她,兴许我也不会嫁给你。” 楚云飞最后一儿冰冷也融化了,低头看着伏在自己怀中的妻子,又是一阵心疼。如果不是晓得她单薄的身躯里藏着这样坚韧的性子,自己会不会娶她也未可知,机缘还真是妙不可言的东西。 然而,俗语说水滴石穿,再坚固也难敌风雨侵蚀。他总不能就这样任由那个所谓的姐姐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明玉仿佛晓得他心里的想法,略带着几分嘲讽低笑道:“虽然我们不和,到底是姊妹,我也沾了不少光。” 阮氏和楚大夫人因此待她客气亲切起来,对当初不甘愿之下答应这门亲事的耿耿于怀也减少了一些。何况,明珍现在也身不由己呢。三老爷能谋到实缺,五爷能纳监,都与王家脱不了干系,三太太和三老爷只怕更紧着这门亲事,明珍的儿子早产,如今已经开始用药保命。况且她生子时,自个儿也吃了亏,明菲在信上提到,如今明珍也几乎不成人形,她的日子,只要稍稍一想就晓得了。 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明珍真的把那个把柄拿出来使,王家之势,陈家如何抵挡得住,陈家讨不到半儿好处,她也讨不到半儿好处。三太太或许会护着她,但三老爷绝对不肯,毕竟三老爷已入仕,五爷也是要入仕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得罪如今势头越来越盛的王家。她那么聪明,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把自己置于死地。 就因为明玉想到了这些,所以看到这幅画她虽惊讶,却并没有因此就扰乱她的心神。之所以要把这些都告诉楚云飞,是不想他有所误会,那幅画,明珍临摹的十分像男人手笔……如果不仔细看,几乎会叫人觉得真的出自男人之手! 楚云飞第一眼看到就这般觉得。 殊不知,明玉这般说,楚云飞柔和的面部却又渐渐凝固起来。如果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明玉也不必如此吞声忍气,那所谓的姐姐也不会仗着夫家得势,就随时随地来个猫捉住老鼠逗玩的把戏。 而他也不必去顾忌楚大夫人他们知道后会如何对待明玉,他不在乎世俗的目光,可他不想明玉生活在那样的目光下! 楚云飞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借着这口气把胸膛里的浊气吐出来。 “这幅画我收起来吧。”未了,楚云飞轻声道。 明玉晓得他不想自己看见这幅画难受,难道是她说得还不够明白? 明玉摇头笑道:“即便我自个儿收着也没什么。” 楚云飞叹了口气道:“我不想别人瞧见。” 明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楚云飞是不想楚家其他人看见。阮氏虽然瞧过,但显然没有仔细看,认出画里的人是她便觉得是送给她的东西。如果细看,难免不会有所怀疑。 想到这里,明玉微微垂了眉眼,讪讪道:“那就交给爷保管吧。” 楚云飞将画收起拿去书房,侯在外面屋檐下的香桃和周嬷嬷等人见楚云飞走了才进屋里来,因莲月也在其中,香桃和周嬷嬷等都只望着明玉不敢询问。 明玉很轻松地笑了笑,看着天色道:“收拾收拾去夫人屋里。” 香桃和周嬷嬷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笑着答应。过来帮明玉理了理有些歪的发簪,明玉想到刚才她主动投进楚云飞怀里,不觉把脸红了,香桃和周嬷嬷也不破,只是笑得既高兴又欣慰。 收拾好楚云飞还没回来,外面倒传来一阵说话声,香桃迎了出去,不多时便神色不快地进来,身后跟着个衣裳破旧单薄的丫头,明玉几乎不敢认,但还是认得出这个丫头是春蕊。 没想到叫她回去养病,她竟然好像病的越来越厉害,眼前的春蕊穿得单薄破旧,衣裳脏乱,头发也散乱不堪,那只木簪子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清瘦,蜡黄的额头,双颊和鼻尖冻得红彤彤。 明玉记得她回去时,头上还有三两只银簪子,手腕上也有一对镯子。如今这些都不见了,她回去养病,但名额还在,月例也照旧发下来,冬天的衣裳做好了也给她送去了,她此刻竟然穿成这样? 明玉微微蹙眉,春蕊已上前一步,“噗通”一声在她跟前跪下,话未出口,眼泪刷刷地滴落,摸样十分叫人疼惜,哽咽哀求道:“求奶奶留下奴婢吧,哪怕做个大扫除尘的粗使丫头也使得……” 这些日子阮氏也从来未提及这个丫头,明玉身边人不算少,何况楚云飞是个省事的,沐浴更衣自己动手,明玉虽然渐渐习惯服侍他,可因为身高的差距还是有些吃力,因此楚云飞索性不让她动手,这院子里的人几乎都服侍明玉一人。她虽没忘记春蕊,可也怕这个丫头回来再出什么事,因此也就按住不提。 春蕊哭得浑身颤抖,连周嬷嬷也不忍心起来。 “这是怎么了?不是回去养病么?” 春蕊一边哭一边磕头求明玉留下她,听到周嬷嬷这样问,仿佛触及了她伤心处,哭得愈发厉害起来。 明玉让香桃拉她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春蕊不肯起身,香桃不耐烦道:“姑奶奶问你。你就说,这样哭哭啼啼的,眼看着年节来了,岂不是专门来添晦气?!” 春蕊这才慢慢止住哭声,肩膀却还一耸一耸地颤抖,咬着嘴唇半晌才动了动,仍旧道:“求奶奶留下奴婢吧!” 明玉注意到,她的鞋子都磨破了,这会子天都黑了才出现在府里,她回去是住在哥哥家里,她哥哥在城外,显见是从城外跑进来的,这会子城门都关了,她也回不去。一个女孩儿流落在外,也不安全。 “今儿先住下吧,明儿好好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春蕊晦暗的眸子这才流露出一儿微薄的光亮,又磕了三个头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周嬷嬷领着她出去。莲月目送春蕊离开的背影,喃喃道:“看来传言都是真的。” 明玉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以前就听大奶奶屋里的嬷嬷说过,春蕊的嫂子甚不贤惠,本来家里的日子过得去,却怂恿她哥哥将她买了……”说着将眉头蹙起来,十分可怜同情春蕊。 明玉也晓得世间疾苦,卖儿卖女的父母不晓得多少,即便是出身好,女儿也有诸多不得已,就像楚家已经没了的五姑娘。可春蕊若真的一心一意要留在府里,之前又怎么会帮楚凤怡做哪些事? 想回到阮氏身边去,阮氏却对她不闻不问?所以才……不管怎么样,明玉也做不到看着一个活脱脱的人就这样没了。 “明天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再说吧。” 就算留下她,也不必让她倒屋里来,眼下因为明珍的关系,阮氏也不会为了一个丫头和自己较劲。 去秦氏屋里吃了晚饭,秦氏又提及去京都的话,楚云飞静默半晌,才道:“要去也要三四月间。” “我还想着等开了春暖和了就去,三月也好,四月就太迟了些,渐渐热起来的话,也不利于赶路。” 楚云飞嘴唇动了动,最后道:“等过了年再说吧!”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秦氏的目光在明玉身上略作停留,道:“也好,你们自个儿商议吧,三四月间,春播过了动身也成。” 这事儿就算定下来,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方回去休息。因时辰尚早,楚云飞拿了一本书来读,明玉便取了莲月做的账册来看,心里却琢磨着,有些事儿莲月身为姑娘也不好出面,自己身边虽然有周嬷嬷,周嬷嬷年纪大了,也不宜操劳,楚云飞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可用?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说话声,不多时香桃撩开帘子进来,笑着福福身道:“打淮安苏州去的人回来了!” 明玉心头一喜,楚云飞已搁下书起身:“我去看看,时辰不早了,你明儿再见他们。” 明玉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楚云飞就折身回来,从淮安带回来的东西都在外头,要收拾也只能明儿了。不过楚云飞手里却提着个包袱,笑道:“是七弟妹叫人送过来的。” 一个月前,宇文氏娘家来了一位兄弟,说她母亲病重,宇文氏得知了哭得眼睛都红了,后来楚二夫人便许了她回娘家去看看,本来算着过了年才能回来,没想到年前就赶回来了。 明玉欢喜地打开包袱,不出所料,全部都是吃的。宇文氏性子单纯,既然有心思吃,想来她母亲的病情已经好转。 “七弟妹回来了,家里也能热闹一些了。”说到这儿才想起下午阮氏来找她的事。 隔天一早,楚云飞吃了早饭便出门。明玉和秦氏见过去淮安的管事,知道陈老太太一切安好放了心,又将那边的回礼分配出来,给楚大夫人、楚二夫人等送去,下午阮氏、小黄氏、宇文氏亲自来明玉屋里道谢,便说起那副画的事儿来。 阮氏大肆称赞了明珍的丹青造诣,惹得小黄氏也很想亲眼看看,没有楚二夫人在场,宇文氏就随意许多,见明玉迟疑不肯答应拿出来,便摇着明玉的胳膊撒娇。她年纪比明玉大,虽然奔波了一趟,回来后却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旁人看着就像大人朝小孩撒娇,逗得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好笑。 明玉不得不再一次敬佩楚云飞周密的心思,遗憾道:“那画像相公收起来了,我都不晓得他搁在什么地方。” “四伯为什么要收起来?不是四嫂的画像么?”宇文氏不解。 明玉垂着头不说话,阮氏和小黄氏倒是明白,后宅女人的画像哪里能随便拿出来摆着,不管是借口也罢,真的也罢,没强求便转移了话题,说到各地过年的习俗,倒惹得宇文氏说起沿途的景致。 阮氏和小黄氏虽然不是没出过远门,但终究机会少之又少,不觉听得津津有味,正说到热闹处,忽见一位四十来岁的婆子一脸慌张地跑进来:“不好了,咱们族学出事了!” 屋里的人皆是一怔,明玉和阮氏同时想到今儿一早楚云飞就带了人架了车去族学接楚文博等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那婆子跑得急,说了这一句便只顾着喘气,明玉忙给一旁发证的香桃打了眼色,朝阮氏等人道:“先别急,咱们家族学就在城外,也不算远,如果真是大事儿,早就送了消息回来了……” 说着她猛然反应过来,说一定根本就没法子把消息送回来,可眼下即将过年,直沽又有军营驻守,能出什么事? “淳哥他们兄弟两个年纪小……”阮氏已六神无主,小黄氏责怪地瞪了那婆子一眼,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要说清楚,没得先把人唬住了!” 那婆子唬的浑身一颤,显见也吓坏了似的,断断续续道:“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回来报信的是四爷身边的小厮,浑身都是血,说了几句话就晕死过去了!” 明玉忽觉身子晃了晃,楚云飞习武,功夫底子好像还不弱,他身边几个小子因跟着他,也有两个会些拳脚功夫,不知道回来报信的这个会不会?落英见明玉脸色不好,忙扶着她。 耳边顿时响起一阵喧哗,“喷”的一声,阮氏倒了下去,把刚才坐得椅子带翻了,一时之间屋里乱成一团。 明玉忙叫人将阮氏从地上扶起来,吩咐两个壮士的婆子将她抬去南窗下的榻上。小黄氏已叫了人去请保和堂的郎中,试了试阮氏的鼻息,晓得她是急火攻心,稍稍安了心。朝明玉道:“只怕大伯母和婶婶也得了消息,幸而我们老爷在家,我先过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四弟妹就照看一下大嫂吧。” 阮氏在她屋里昏厥过去,她这会子自然走不开,心里着急楚云飞到底出了什么事,又怕秦氏得知了受不住。略一琢磨,想起从前在书上看到,掐着人中能使昏迷的人尽快醒过来,便一狠心去掐阮氏的人中。 小黄氏急匆匆走了,宇文氏呆呆地看着突来的变故,半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们七爷也在族学!” 楚二夫人原本不答应七爷去族学,因他身子不好,怕在族学受不住,奈何二爷不成器,楚二老爷就把希望寄托在七爷身上。眼见着如今七爷不似从前那样天天吃药,又是自己提出要去族学便答应了。 简而言之,现在楚家的男人们几乎都在族学,留在家里的,只有太老爷、楚二老爷还有二爷不在族学! 宇文氏越哭越凶,哭得明玉心烦意乱,可瞧着她那样撕心裂肺又不忍出言责怪,只得耐着性子劝她,让周嬷嬷去掐阮氏人中。 这头宇文氏哭声渐小,那头阮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嘴边血迹也来不及擦,坐起身来就抓着跟前的周嬷嬷,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大爷、淳哥他们怎么样了?” 周嬷嬷疼的微微蹙眉,见阮氏脸色白如纸,忙宽慰道:“想必二老爷立马就会带人去看看,大奶奶不要着急,既然能把消息送回来,也无大碍。” 这个消息也不晓得费了多大的劲儿才送回来的! 明玉见阮氏醒过来,微微松了口气,正好出去打听消息的莲月、香桃回来。 “夫人去了二夫人屋里,大夫人也过去了,大奶奶、姑奶奶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阮氏当即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就往外走,幸而身边的人有防备及时扶住她,才避免她再跌倒一次。 明玉拉着宇文氏随即跟上,外头寒风刺骨,可她们也顾不得把大氅穿上,一行人急匆匆几乎小跑着到了楚二夫人正屋。 楚大夫人眼眶红彤彤,楚二夫人和秦氏面色凝重,她们进去时,恰好有管事在屋里回话:“……二老爷已经赶着去了,小的派人去府衙禀报……” 楚家虽然根基浅,在直沽当地也算是望族大户,家里两位老爷出仕,与当地的官员也有来往。明玉忽地想到江大人来,忙朝那管事道:“再派人去江大人府上说一声如何?” 管事显得有些为难:“江大人与咱们府上……” 说着好似想起什么事儿来,头道:“小的亲自去一趟吧,如果江大人肯出面,也就好办多了。” 说罢急急忙忙去了,小黄氏匆匆忙从外面进来,脸色惶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我问过小厮,说是不知那里冒出来的一群土匪,四爷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控制了族学里面所有人,因见四叔身边人少,才得以进去……” 楚大夫人听了差儿没晕过去,楚文博等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还有两个孙子年纪那么小,虽然也请了会功夫的镖头,家庙里还有修行的道士,可谁会想到并不偏远的地方也会出现土匪? 电光火石间,楚大夫人想起几年前直沽也来过一群土匪的事,惊慌失措地道:“莫不是那伙人回来寻仇的?!” 此言一出,尚且冷静的秦氏身子也不由得晃了晃,明玉忙过去扶住她。几年前的事,明玉无从而知,现在也不是询问的时候。她将目光投向了楚二夫人,就听到楚二夫人道:“怎么可能,那伙人不是都被拿住了么?没有一个逃脱的。” 楚大夫人仿佛根本没听见,自言自语道:“当时我便说,叫云飞别管这些闲事,他偏不听,那伙人是不是都被拿住了谁晓得?公差说都拿住了,不过是为了安老百姓的心……” 越说越安奈不住,楚大夫人猛地站起来,边走边说:“我要亲自去看看!” 楚二夫人忙眼疾手快拉住她,一叠声地说她去了也没用,哪知阮氏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默不作声一转身就直奔而去,冷不防与迎面进来的婆子撞个正着,屋里又是一阵忙乱。楚二夫人看着这乱糟糟的景象,心里一着急,抬高了音量道:“咱们女人去了能做什么?没得还要给他们爷们添乱!” 这话本来极有道理,哪知阮氏哭着道:“二婶婶哪知我心里急,我相公孩子都在族学,我能不担心么?” ------题外话------ 昨天下午天地变色,妖风大作,从医院出来走在路上,好像人都要飞起来似的,今天早上八在十二楼,乖乖,那摇晃的把人吓得半死……怪事年年有,这几年好像特别多。愿伤亡人数不要再增加,愿天佑我四川,愿逝者安息,愿伤者早日康复,雅安加油! 076:难民 076:难民 说罢坐在地上掩面大哭起来,楚大夫人听了,眼泪亦是不断线地滴落,吴氏手足无措地看了看楚大夫人,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阮氏,不晓得该劝哪一个。舒榒駑襻跟着楚大夫人和阮氏的丫头婆子,见主子都没主意似的只是哭,一个个也忍不住低头抹泪。 楚二夫人被阮氏那话气着了,扬声道:“小七也在族学,他身子骨弱,难道我就不担心?” 这话惹得宇文氏哭起来,一时之间屋里的哭声此起彼伏,秦氏扫了众人一眼,稳住心神问刚才进来的婆子什么事儿? 那婆子这才急急忙忙回道:“方才衙门来了人,说是难民。” 秦氏微微松了口气,明玉却忍不住心头一紧,楚二老爷从京都回来时,略说起过京都涌去了一些难民,但并不多,且直沽这头还没有任何难民涌来的消息。这个消息只怕也不准,可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她看了秦氏一眼,试着宽慰:“难民还好,不过为了一口饭吃,都是老百姓……” 楚大夫人和阮氏听了,微微住了哭声,就瞧见小黄氏急匆匆进来,“公差去了,不但咱们家庙那边去了一些人,徐家城外的庄子上也去了一些,那些人见了吃得就抢……只怕今儿就有些难民要进城。” 正说着,一名小厮也顾不得避嫌,进来禀报:“大爷带着两位小少爷回来了!” 楚大夫人闻言站起来,就急急匆匆出去看,阮氏在丫头婆子搀扶下也站起身,却腿脚发软,看着那小厮想问问楚文博等人的情况,终究怕得到坏消息不敢问。小黄氏晓得楚二夫人担心七爷,忙问其他人的情况,小厮一边喘气一边道:“……现在就大爷和淳哥两位小少爷回来了,其他人还没回来,不过夫人、奶奶不必担心,江大人得了消息就立马派人过去了。” 直沽的训练军营设在城外,距离楚家的家庙并不远。这个消息总算安了大家伙的心,明玉扶着秦氏去看回来的楚文博父子三人。却又被他们三人的伤势吓得面无血色,楚文博伤了右臂,血迹已经浸透他身上穿的棉衣,一半都变了色,这场景楚大夫人和阮氏差儿没晕过去。 淳哥衣裳脏乱不堪,整个人傻呆呆的好像还没缓过来,衣服上亦有些血迹,智哥昏迷过去,好在未见伤口,大概是被吓晕的。至于他们是如何从族学回来的,又在族学遇上了什么事儿,根本不敢去想象! 明玉手脚冰凉,楚二夫人急步走到楚文博跟前,问道:“其他人可还安全?” 楚文博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神情虽然还算镇定,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楚二夫人只得询问送他们回来的人。 那人说话断断续续:“我们随着二老爷前去,走到半路上就瞧见大爷带着两位小少爷一路跑过来,二老爷便叫我们先将大爷他们送回来……” 意思就是,他们根本还没到族学,也不知道族学内的情况! 安慰的话已经不知道怎么说了,阮氏打起精神派人去请郎中,其他人忙着给楚文博、淳哥、智哥换衣裳清理伤口,秦氏和明玉等人回避到侧间。只见丫头婆子们端着一盆盆血水从屋里出来,她们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出去打听消息的婆子也无法得到什么确切的,只晓得有一批大约百来人的难民堵在城门口,如楚家家庙这般突然出现难民且还造成人员伤亡的事不止楚家和徐家,城北富户郑家的庄子上也出现难民抢夺东西的现象…… 话说到这儿,就算秦氏、楚二夫人也难以维持冷静,这些人到底是真的难民还是冒充的难民,只怕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 “那城门可曾关上?”楚二老爷等人都在城外,如果为了防止这些人进城,关了城门,他们也同样进不了城。 回话的婆子一脸慌张地道:“暂且还没听说要关闭城门,但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冬天原就是夏天关城门的时辰要早些。” 楚二夫人急得团团转:“天寒地冻的,家庙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二老爷不是年轻人,小七身子骨又不好,也不知道伤着了没有……” 越说越着急,小黄氏生怕她急坏了,忙道:“江大人派了人去,想必也会护着他们的周全。” 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 过了一会儿,楚文博稍稍缓过来,明玉忙随着秦氏、楚二夫人等人进去看,才晓得原来那些人是昨天晚上半夜三更就去了。众人都吓得不轻,在家庙内负责的管事去交涉,一开始只要些吃食,把人叫起来做了饭菜,那些人又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全部集中到一处。这会子大伙才意识到,这些穿着破旧,浑身肮脏散发一股恶臭形同难民的人可能根本不是真正的难民! 彼时,那些人已露出凶相,挨个搜刮房间,好一些的衣物、碎银子,包括楚文博等爷们身上佩戴的玉石等值钱物件皆被搜罗了去,家庙内塑了金身的活像但凡值钱之物一应被聚集到了一处,天还没亮便有一伙人将这些东西搬走。 家庙内的镖头意识到危险,赶紧护着几位主子躲避,奈何这些人都是惯犯,已开始举刀杀人…… 楚文博这会子说起依旧吓得浑身发抖,声音止不住地哆嗦,“……四弟去的时候那伙人还没有全部离开,我们虽然逃了出来,两位师傅已经……其他人更不知道会怎么样,逃出来的之后,走官道又遇见一些难民,我只能带着淳哥和智哥走偏僻的林子,快到城门才敢回到官道上……” 众人越听越心惊,面面相觑说不出半个字来。 “小四会些拳脚功夫,想必那些人也伤不了他,可是小七……”楚二夫人身子晃了晃,声音低哑的如果不仔细根本听不清楚。 双手难敌四拳,已确定这些人并非真正的难民,就算楚云飞会些拳脚功夫又如何?明玉脑袋里乱成一团。 之前虽然有一些难民出现的消息,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 郎中瞧过楚文博父子三人的伤势,楚文博伤的严重但无性命之忧,淳哥受了些皮外轻伤,智哥也从昏迷中醒过来,吓得大哭,阮氏忙着安慰。这会子秦氏、楚二夫人心急外头其他人的安稳,楚大夫人精神不佳。明玉虽然心乱如麻,也只能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小黄氏安顿府里的事。 那些人既然可以伪装成难民,只怕也会伪装成普通人混进城里,从城外出事的这几处来看,只怕那些人早就蓄谋依旧,所以才会专拣这几家抢劫。直沽为南北漕运重地,来来往往的商旅也多,根本没办法去查明每一个人的身份,何况每日里进出城的本地人也不少…… 明玉和小黄氏把管事婆子们叫到一处,安排府里剩下的男人们把进出府里的各处门守住,楚大夫人的正屋恰好在整个府里的中心地段,女眷们便都集中到了这里,二门关上。 “眼下天黑了,咱们府里的人没事儿也不要随意出去。”明玉道,“这会子街上大概也有官兵巡逻了。” 小黄氏想了想头,朝婆子道:“出去打听消息的回来之后就不要出去了。” 安排完大伙立即分头行动,大约半个时辰后,才有了楚云飞等人的消息。明玉也顾不得别的,听说他进府,扶着秦氏便去二门,恰好楚云飞背着七爷急匆匆从外院进来,楚二夫人见七爷趴在楚云飞背上,叫了几声都没应一声,唬的差儿没晕过去。 楚云飞冷静地道:“七弟昨儿一宿未眠,又受了些惊吓,这会子才支撑不住。” 众人这才留意到,七爷月白色的衣裳虽凌乱不堪,却无伤口也无血迹。三五个壮实婆子忙七手八脚地从楚云飞背上将七爷弄下来,小黄氏忙在前面带路将七爷弄回去。 明玉这才发觉楚云飞脸上竟然有血迹,目光快速地在他身上少了一圈,出门时穿得大氅不见了,青色夹层袄子多处破损露出里面的棉花,下摆一大片血迹已经结块! 秦氏嗓音颤抖:“有没有伤着?” 楚云飞摇头,给了两人一个叫他们安心的眼神:“外面还有几个受伤的,我先去看看。” 两人不及答话,楚云飞已转身而去,步履矫健如飞,一转眼就不见了。秦氏和明玉同时松了口气,相扶着去瞧七爷的情况。 等楚云飞回来时,明玉已在秦氏的屋里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看见他进来,立马叫香桃将带过来衣裳拿出来,和楚云飞去离间帮着他先换下已经损坏的衣裳。楚云飞本来想说不肯,见明玉一脸担忧,晓得她是想借机看自己受伤了没有,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脱了外衣,白色中衣虽然有几处脏了,到底没有见到血迹,明玉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稳稳落地。楚云飞见了,笑道:“不枉费我十来年每日早起。” 明玉没心情和他玩笑,蹙着眉头道:“怎么突然就出现了这些人?” 楚云飞笑意敛去,咬牙切齿地道:“比起一般土匪,这些人真正该死,不晓得要连累多少百姓无辜枉死!” 是啊,那些真正的难民只怕都要受到牵连,明玉心情沉重,虽然晚饭照例摆上来,他们却都没什么胃口。 饭后秦氏问起家庙的情况,楚云飞静默半晌才道:“烧了一大半。” 秦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叹了一声道:“时辰不早了,今儿早些歇了。” 因明玉和小黄氏事先做了些安排,二老爷和楚云飞回来后,吃了晚饭略歇歇去各处瞧了一遍,确定门户无破绽便各自回来歇下了。 隔天一早,楚云飞匆匆吃了些东西,便说去庄子上瞧瞧,就出门了。明玉和秦氏去瞧过楚文博等人的伤势,歇了一晚上,大家伙也都差不多缓过来,可得知家庙里里外外几十号下人,只有十来个下人活着回来,剩下的不是被杀,便是被火困住烧死,仍旧不免胆战心惊。难以想象,昨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而整个直沽,都开始议论起这一次冒出来的难民,昨儿出现的尽数被抓了起来,今儿一早又陆陆续续出现一些,城门重兵把守,那些难民不得进城,城里又有官兵巡逻,直闹得人心惶惶,许多商户都关门歇业,街道上几乎看不到多少行人。 难民越来越多,即便抓起来也无处关押,到了第三天,索性在城外设了篱笆将这些人都圈禁起来,因事先出了抢劫一事,到如今也没哪家设粥棚施粥,都怕被混在难民中的劫匪晓得了再一次遭遇杀人劫货一事。 就如楚云飞所说的那样,但凡这些难民中,有举止不当的立即处死,不过几天时间,冻死的,被杀的也不晓得死了多少人。随着新年的到来,整个直沽别说年味儿,连平日也不如。各家各户关门闭户,没有要紧的事儿根本就不敢出门。 每每有人说起外面的事,都一脸恐惧。直到大年三十的头一天,城外的秩序才渐渐疏通出来,楚二老爷这才同意楚云飞设立粥棚的事。 隔天楚云飞便亲自去张罗,到了初一,陆陆续续又有几家在城外设立粥棚施粥,但都是在官兵维持秩序的情况下,第一天跟着楚云飞去的那些人,回来后直哀叹。这些人都是从北边来的,即便是天子脚下的京都,也同样出现了趁乱抢劫的事,已不晓得被误杀了多少,能一路来直沽的,大多是晓得京都不能去,才错开京都。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最开始便有土匪混在难民中抢劫,以至于难民所到之处,都不敢让这些难民进城。真正的难民得不到庇护,转而学着那些人抢劫财物吃食,以至于到最后,难民也成了无恶不作的烧杀抢夺的土匪。 直沽有军营,方能维持城里的安宁,若是没有军营的地方,其情形简直难以想象! 077:动怒 明玉忍不住低头琢磨,却越琢磨越觉得蹊跷:“听大伯说起,家庙里出现的那些人行事非常有章法,还有些功夫底子,只怕连一般的劫匪也不是。舒榒駑襻” 楚云飞惊讶地看着明玉,没想到她不但没有被吓着,反而能冷静地想到这些,不觉头道:“不错,我赶去时也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抓住几个,却因不留神当场自了了。”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这一明玉却琢磨不出来,“只是,肆意处死那些真正的难民,难免不会引起民愤!” “所以江大人才集中起来圈禁在一处慢慢排查,单靠官府的供给远远不够……”楚云飞说着神色凝重起来。 难民如今大多数都在直沽,一旦引起民愤,最早遭殃的就是直沽,那才会真正叫人惶惶不安。即便直沽有军营,到时候城里的百姓也会遭一些殃。好在眼下施粥,稳住了那些难民的心。 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这已经是姑爷第三件大氅了,昨儿才开了库房取了做大氅的料子出来,送去成衣铺子,那些绣娘也要几天时间才能做好。”香桃说罢看了明玉一眼。 明玉也有些头疼,不晓得明儿让楚云飞穿什么,他衣柜里的衣裳本来就不过。除了大氅,今儿楚云飞回来的时候中衣都没穿。幸而他身强体壮,才没生病! 楚云飞刚换了衣裳从净房出来,听到她们主仆说话,道:“不过一件衣裳罢了,今儿瞧着那孩子浑身冻得发紫,虽然有太阳,到底抵不住眼下的寒冷,我倒不怕,穿不穿都不打紧。” 语气有些生硬,香桃忙垂了头下去,明玉不觉红了脸,无力地争辩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只是你一件大氅少说也要几十两银子,若是换做普通的棉衣,没有二十件也有十件。一件衣裳不过裹着一个人,十件便是十个人……何况,你的大氅拿去当铺也能换银子,其他难民见了,少不得要动心思,大家围着抢夺起来,倒不是做好事,反而是害了那个得了你衣裳的人。” 楚云飞闻之不觉挑了挑眉,他还真没想到这些,不觉连连称赞。 “可是普通的棉衣上哪儿去找呢?成衣铺子做出来的衣裳,差不多也都能换银钱,那么多难民,不可能人人都有吧?给了那些没有穿的,其他人见了还不一样眼红?”香桃低声道。 这话也有道理,楚云飞低头一想道:“若是旧衣裳,这样的情况便能避免。” “只是,一时之间上那儿去找旧衣裳来?奴婢们虽然有一些旧衣裳,可也低不了什么事儿。” 明玉道:“有总比没有好,咱们能找多少是多少!” “可即便是我们不能穿的衣裳,大多都有五成新,这样的衣裳拿去当铺一样能换钱!” 明玉果断地道:“那就找当铺吧!” 明玉虽没典当过东西,可也晓得有些穷苦人家吃不上饭,也会把旧衣裳拿去当铺典当几个铜板。等有了钱,又去把衣裳赎回来。而有些人家买不起棉花做新衣裳,也会花少量的钱去当铺买旧棉衣过冬。仔细护着,隔年开了春暖和了,还能拿去当铺继续典当还钱来使。 这样的事,她还是听香桃说起的。 而楚云飞对于这些比他更清楚,只是一时没有想到,这会子听明玉和香桃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说起,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当即便道:“不用等我吃午饭,我先出去了。” 说罢急匆匆地出了门。 明玉嫁来楚家的头一个新年,便在这样的阴霾下度过。年夜饭虽然仍旧弄得很丰盛,可楚文博的伤动了经脉,即便医治及时,半年之内右手几乎不能握笔,若是不好好养着,以后怕是也难拿起笔来。 他是读书人,力求在功名上有个建树,之前秋闱失势,如今又伤了右臂,情绪难免有些消沉。淳哥、智哥受了惊吓,这些日子亦在房中休养。 楚大夫人、阮氏,因他们父子三人都不好,也就没什么心情。 往年到了这样的节气上,楚家与当地人多少还有些来往,而今年即便外面的难民情绪稳定,却还是让人担忧有歹徒混在人群中,直沽那些但凡有些家底的,夫人姑娘都不敢出门走动。 楚家亦是如此,不过派体面的婆子将年礼送去,顺道请个安问个好,权作拜年之礼。别家回礼时,也同样是打发体面的婆子来请安。年前商议的请戏班子,办堂会等等都取消了,除了二老爷、楚云飞、楚文弘三个人整日忙着施粥一事,其他人都很清闲,作乐的心思也没,主子如此,下面的人也是这样。 直到元宵节过后,城外再无难民涌来,通过官兵盘查,陆陆续续又将一些难民遣送回乡,城里才渐渐热闹起来。直沽逐渐恢复往日的生机,盘旋在直沽上空的阴霾散去,楚家却迎来另一件事。 这一日明玉刚和香桃等人收拾好给楚云飞新作的衣裳,尚未来得及坐下来吃茶,只见楚大夫人搭着阮氏的手腕,急匆匆从外面进来。 明玉忙迎上去,楚大夫人一张口便质问:“这么大的事儿如何事先也不与我们说一声?!” 问得明玉满头雾水,阮氏一脸着急,见明玉懵懵懂懂的模样,道:“兴许四弟妹也不晓得。” 楚大夫人满屋子扫了一圈,冷着道:“小四呢?昨儿不是撤了施粥的棚子么?” “今儿一早,他说有事出门了,这会子还没回来。”明玉看了楚大夫人一眼,谨慎地答道。 外面又传来楚二夫人的说话声,同样是找楚云飞的,明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屋里几个丫头亦是面面相觑。 楚云飞不在,楚大夫人当即便说去找秦氏。明玉还不晓得所为何事,也忙跟着去。这会子差不多快到午时,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脸色都不好,秦氏也有些迷惑。 等丫头上了茶,楚大夫人从怀里拿出一张文书来,道:“这么大的事儿如何也不与家里人商议商议?当年小四他父亲临走之前特意交代我们保全他。他倒好,如今长大了,我们长辈说话也不听了!” 秦氏接了文书展开细瞧,亦是越瞧脸色越难看,看到最后,已经是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明玉心头一紧,忙上前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虽然她早就猜到,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楚二夫人叹了一声,气道:“方才二老爷得知了,也气得不轻,咱们家的情况,即便不读书不做买卖也不至于没饭吃。何苦去冒这样的险?小四去年秋闱失势,他毕竟是第一次下场,一次通过的能有多少?他还年轻,也不是只有这一次!何况,他又不是不能读书的!” 楚大夫人当机立断道:“此事还须老爷拿个注意才好,我们做婶婶伯母的不当好管他,他没了父亲,伯父的话总该听取一二吧!” 顿了顿又道:“时间这样紧,也来不及送信。” 盯着秦氏道:“这会子他不在家,等他回来,弟妹合该好好劝劝他。” 秦氏幽幽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明玉道:“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一二?” 明玉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是猜到的,楚云飞也默认了,但并没有明说。且这些日子也从未提过这话,楚云飞不会安于现状,他心里藏着野心抱负,绝非久困之人。兴许,他一直都等着这样的机会,明玉即便去劝也未必劝得住。 明玉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既然知道为何不劝他?!” 正说着,外面有丫头扬声道:“四爷回来了!” 屋里众人都把目光投向门口,楚云飞从外面进来,眉头微微蹙着给了明玉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上前见过秦氏、楚大夫人、楚二夫人。 他冷静自持,反而叫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 秦氏将文书递给楚云飞,楚云飞略看了两眼便仔细收起来。楚大夫人这才问:“什么时候递交名帖?” 声音比刚才小了一些,态度也和软了一些。 楚云飞淡淡回道:“过年之前,京都的文书下来便去递交了名帖。” 这态度让楚大夫人稍缓和的脸色又添了几分怒意:“这样大的事儿,合该先和家里人商议商议。” 说罢有盯着明玉道:“你也晓得,竟然瞒着我们,连你婆婆也不说!” 楚云飞闻言脸色冷了两分,语气生硬地道:“她事前也不知道,此事与她无关。” “无关?”楚大夫人气道,“我们倒罢了,晓得你心里一直拿我们当外人,可她们一个是你母亲,一个是你妻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难道和他们也无关?这件事,无论如何我也不答应!” 一直给人感觉和顺的楚大夫人这般强硬的态度,明玉还是第一次见到。 楚云飞抿着嘴唇沉默,楚二夫人亦蹙着眉头道:“咱们家也不指望着非要如此来耀祖光宗……” 正说着,有丫头进来禀报:“二老爷请四爷去一趟书房。” 楚云飞作了个揖,不等楚大夫人等人说话,朝明玉道:“上次交给你的东西,帮我找出来。” 东西?电光火石间,明玉晓得楚云飞是不想她留在这里面对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她看了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一眼,来不及告退就被楚云飞拉着出来。 079:决定 这件事明玉也不明白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的反应为什么这样强烈,可也不能丢下秦氏一个人面对。舒榒駑襻 到了外面,明玉挣开楚云飞的手,一边转身回去,一边道:“母亲还在呢!” 楚云飞再度拉住她,屋里已传来楚大夫人高昂盛怒的说话声:“……圣意难测,即便准了韩大人的折子,可知之前顺亲王一派极力反对,如今咱们身在直沽,京都的情况不明。咱们家虽人微言轻,可小四也不能不顾及他大伯和二伯!以前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他不愿入仕,就安安分分呆在家里……” 明玉愣住,脑袋有些乱,根本无法理清这件事如何就和顺亲王扯上了关系?她不由得抬头看了楚云飞一眼,只见楚云飞深邃的眸光透着犀利阴冷的光,明玉心头一悸,脑海里同时冒出两个画面,一个是秦氏带着恨意的眸子,一个是楚云飞。 有些东西似乎就要从脑海里冒出来,楚云飞冷静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维:“不用担心,她们不过是怪我没提前与她们商议罢了!” 说罢拽着明玉继续走,后面香桃等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发懵,只是本能地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他们夫妻身后。 尚未进入院门,就瞧见楚二老爷、楚文博等一行人急匆匆赶来,显见是等不及楚云飞去书房见他们。 楚云飞这才松开明玉的手,快速地道:“你先回屋里避一避。” 明玉懵懵懂懂地头,刚进屋楚二老爷等人已进入院子,“……据说是江大人荐举了你,你可知江大人的恩师是童大将军?!韩家、童家……” 后面的话已听不清楚,明玉抬头望去,只见他们朝正屋后面的小跨院,楚云飞的小书房去了。 周嬷嬷一脸迷惑地走进来:“怎么二老爷、大爷他们都来了?” 香桃等人还完全摸不清状况,明玉心思也乱得理不出个头绪来。楚云飞说楚大夫人、楚二夫人这些长辈是怪他提前没与他们商议就擅自决定,可方才楚大夫人、二老爷的话分明还透着别的信息。 明玉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她在京都也待了半年之久,可却什么都不知道!仅仅晓得的那些信息仿佛根本就帮不了她。 周嬷嬷见明玉发证,便将目光投向了香桃等人,几个人皆是摇头,表示不清楚。 明玉坐了一会儿,还是坐不住,从正屋出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小跨院那头楚二老爷激昂愠怒的说话声,不时又传来楚文博反驳之言,虽听不大清楚,情形却像是吵架似的。 听了一小会儿,还是听不出所以然来,明玉便抬脚快步往秦氏屋里去。 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进屋时,只有阮氏一人说话:“……如今不过下了文书罢了,终究也要看四叔最后考出来的成绩。” 楚大夫人木着脸道:“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文书都下来,不去便是抗旨,平常看小四也是稳重的,怎么偏偏这一次行事这般鲁莽?” 秦氏端着茶碗垂着头,神情看不清。 楚二夫人道:“之前听我们老爷说过,韩大人的折子朝中推崇之人不多,即便是圣上准了,只怕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如今这般,可见在老爷预料之中。小四已是秀才,咱们家又无需人去服役……” 明玉慢慢走进来,屋里人听到响声,都把头抬起,齐刷刷盯着明玉。楚大夫人眼里闪过一抹恼色,没说什么移开目光、楚二夫人蹙着眉头显得有些着急,问道:“小四去见二老爷没有?” 明玉头,上前见了礼就挪到秦氏身边。秦氏的神情有些叫人捉摸不透,但看明玉的眼神并无责怪之意,明玉心里的惭愧更多了一些。刚才楚云飞执意拉着她走开,不晓得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又说了什么? 正想着,阮氏走过来,沉声道:“依我看,四叔或许还会听四弟妹的话,此事事关重大,四弟妹好好劝劝四叔。” 明玉抿着嘴唇没吱声,阮氏看在眼里,叹了一声道:“四弟妹年纪小,有些事儿还不能明白,可这件事不单单是四叔一人之事。” 男人的前途确实关系整个家族,这就是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阮氏见明玉不说话,秦氏也低着头沉默不言,只好什么也不说话,回到楚大夫人身边站着。一时之间屋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这样的寂静让明玉混乱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把楚大夫人、楚二老爷说的那些话反复琢磨。 她终于明白过来,楚大夫人、楚二夫人本来想接着她和明珍的关系向王家靠拢,而王家身后的便是如今最得势的顺亲王。此番武举一事乃韩大人的政见,之前顺亲王极力反驳,此事拖了一年之久,到了去年年底圣上才准了韩大人的折子。韩大人与顺亲王政见不和,已非一次两次。江大人的恩师是童大将军,而童大将军是韩大人的舅子,楚云飞得了江大人的举荐。 明玉隐隐觉得有些头疼,即便是这样,也不可能让楚大夫人、楚二夫人反应这般强烈吧?就如楚大夫人所言,楚家虽然有两位老爷入仕,可大老爷和二老爷一直外任州县,楚家人微言轻。这一次既是圣上准了,必然早已广下文书招贤纳士。 正想着,楚大夫人“咯噔”一声搁下茶碗,站起身道:“事已至此,我先回去派人立马给老爷送封信去。如果连夜赶路,只怕还来得及。小四不听我的话,可这一回我绝不能由着他胡乱行事!” 说罢带着阮氏一行人先行一步,步履急促,背脊挺直仍旧透着几分怒意。 直到楚大夫人走远了,楚二夫人才收回目光,看了看明玉,朝秦氏道:“嫂嫂不能什么都由着小四的性子来,小四媳妇不晓得咱们家以前的事,嫂嫂是经历过的,小四只怕也心知肚明。咱们家好容易安稳了这些年,再有个什么变故,可如何是好?” 秦氏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楚二夫人就叹道:“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 明玉送楚二夫人到了外面,下了石阶,楚二夫人忽地顿住步子,回头看着明玉欲言又止,最后懦懦嘴唇无奈道:“你去看看你婆婆吧,只怕她这会子心里也乱的很。” 明玉了头,送楚二夫人到了院子外头才折回来。 秦氏坐着一动不动,神情似悲非悲,眼珠子怔怔地盯着从窗外打进来的光束。屋里莲蓉和莲月几个丫头皆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不晓得什么时候被打翻的茶碗还静静地躺在楠木高几上,淡黄色的茶水顺着边儿一滴一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已经形成一滩水渍。 明玉摸不清秦氏的想法,暗自琢磨一番才低声开口道:“之前我见相公看一些兵书,心里就起了疑心……” 话未说完就被秦氏轻声打断:“这事不怨你,云儿从小脾气就倔强,认准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 秦氏这般轻松地说起,明玉忍不住微微惊愕。 秦氏接着道:“要怪就怪我吧,不该把当年那事告诉他,这些年若不是放心不下我,只怕他早就去了。” 那事是和公公的死有关么?明玉隐隐约约这样觉得,可瞧着秦氏的神情,她又问不出口。此刻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之前她有所察觉时,楚云飞就问她的意见,她当即便说无论他做什么决定自己都站在他那边,可现在她心里竟然有些不确定。 众人的态度,加上之前难民一事,仿佛都有着丝丝扣扣的联系,可她却不能完全把这些事联系到一块儿。她不过是后宅女人,从小在四角天空下长大,官场上那些弯弯道道,她不能靠着书本就完全弄明白。 可,就如秦氏所言,楚云飞认定的事儿改变不了,一家子都反对,如果身为妻子的他也不能与他站在一起,他心里也会难过吧? 想到这里,明玉将满脑子其他心思抛开,仿佛有了坚信的东西,眸子不由得微微发亮。 差不多午时过了楚云飞才过来,明玉和秦氏都没吃饭,等他来了才叫丫头们摆了饭菜。结束了沉默的一餐,楚云飞没有像平日那样,略坐一会儿陪着秦氏吃碗茶就回去了,今儿他吃了两碗茶也没有走的意思。 秦氏也不说话,使得屋里的气氛压抑的很。 等丫头端上第三碗茶的时候,楚云飞开口说话:“十天后动身,先去保定,通过了就去京都。如今走陆路去京都只怕沿途还有些不平,等我从保定回来,咱们走水路去京都。” 秦氏神色平静,只问了一句:“已打好了?” 楚云飞了头。 又静默了半晌,秦氏幽幽地道:“即便你要这般,也该事先和家里人说一声,咱们这些年好歹是靠着他们庇佑才平安无事。” 楚云飞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嘲讽来。 母子两个说一句顿半晌,再说一句又顿了半晌,后来秦氏露出乏意,明玉和楚云飞这才起身告辞。 刚出了秦氏的院子,就有婆子来寻楚云飞,说是楚大夫人找他。 楚云飞便让明玉回去,他随着婆子去见楚大夫人。看着楚云飞走远了,明玉才顺着抄手回廊到了屋里。刚到屋里,就见莲月跌跌撞撞跑进来,张口便道:“不好了,大夫人将当年过继的文书拿出来了!” 080:决裂 080:决裂 这一声闷雷炸得明玉等人都懵了,面面相觑不晓得莲月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莲月急得语无伦次:“奴婢也是听说了,没想到真有此事……当年咱们老爷还在世时……” 明玉很快冷静下来,看着莲月道:“你慢慢说,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明玉冷静的神情感染了莲月,莲月喘了一会儿气,等呼吸平稳下来才道:“奴婢也是听说的,具体的并不清楚,只晓得当年咱们爷差儿就过继到了大老爷和大夫人名下。舒榒駑襻那时候咱们老爷还在世,这事儿本来已经确定,就差最后记名改名的一步,咱们老爷不幸去世,又没有留下其他血脉,这件事才不了了之的……” 过继要不但要通过族里,还要通过亲戚们的认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秦氏的娘家人,楚云飞外祖父。 “可咱们姑爷是长子,又是夫人和老爷唯一的儿子,怎么可能会过继到大夫人和大老爷名下?”周嬷嬷立即提出疑问,即便过继,也不可能过继长子,长子为掌舵之人。何况,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过继了岂不是后继无人? 莲月想了想道:“据说是为了咱们爷的前程,那时候大老爷已是举人老爷,咱们老爷说是不打算入仕的,可咱们太老爷一心希望咱们这一脉也能在举业仕途上有建树,才决定过继到大老爷和大夫人名下。这件事商议了半年之久,大老爷和大夫人迟迟不肯头,据说是因为财产分割的问题。” 楚家本是商户出身,如今尚在人世的太老爷是进士出身,比起尚无在科举上有建树的楚云飞这一脉,他们一脉的社会身份自然高些。倘或楚云飞能一路读书,有了这些科举上有建树的长辈,仕途之路自然走得顺畅些。以后步入仕途,往来之间也不会被人瞧低了去。 真的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明玉隐隐约约觉得没有这样简单。 “说到底,咱们爷并没有过继吧?” 莲月愣了愣,不确定地道:“奴婢晓得的也不多,都是以前听府里老一辈的人偶尔说起,可奴婢来了府里这些年,咱们爷的事,几乎都要过问大夫人和大老爷的意思。” 明玉和楚云飞的婚事,里里外外几乎是楚大夫人一人操办,秦氏守寡不方便出面,然楚云飞毕竟是她的儿子,儿子的婚姻大事,她都没有插手,至少表面上外人眼里是这样……之前虽有所察觉,可明玉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桩事! 她的心有些乱,一天之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莲月一脸急色:“不晓得大夫人突然将那过继的文书拿出来做什么?如果夫人知道了,不晓得如何着急呢!” 明玉笃定冷静地道:“可咱们爷毕竟没有记入大夫人和大老爷名下!” 如果过继的程序走完了,楚云飞也会随着楚文博他们改了名字,可楚云飞并没有。他单名一个云字,表字云飞,并没有随着楚文博他们的排行改名。在这府里,秦氏身边的人称他为爷,其他人都叫她四爷……明玉凭着这一断定下面的人那些可信,那些不可信。就比如春蕊,她之所以留下春蕊,也是因为春蕊后来与她说话改了这细微的几乎不容易察觉的称呼。 另一方面她不忍心看着春蕊一个活脱脱的人没了,这些人所求的不过是衣食罢了。 明玉站起身,道:“我去看看母亲。” 她和楚云飞离开时,秦氏说要午睡,这转眼不过片刻,她一回来就得了消息,秦氏那头自然也得了消息。 想到这里,明玉的步伐不觉加快了速度。她新婚头一天敬婆婆茶时,楚大夫人都未提这话。而明玉敬她茶时,也只是把她当做伯母,按照对伯母的礼仪进行,她虽然迟迟不肯接,又摆出一副身为婆婆的样子训诫了一番,但最后还是接了茶的! 秦氏果然没有午睡,但屋里却静悄悄的,只有莲蓉一人神色愤愤不平地站在她身边。见明玉走进来,忙三两步上前来,张着嘴欲言又止,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过继改名,还需得画押衙门里盖了章转移户籍,也就是正式的过继文书。虽然是一张纸,可一旦过继了,楚云飞和她都只能认楚大老爷和楚大夫人为父亲母亲。莲月说的不清楚,但后来过继之事搁下不提的缘故,明玉猜也能猜到,楚云飞的父亲没了,这一脉不可能就这样断了。但也有另一个途径,再过继一位族里的孩子到秦氏名下,等秦氏百年之后,也有人侍奉香火…… 明玉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看似和睦互相扶持的一家子,却早已貌合神离。 这个家让她第一次觉得这般冰冷,而秦氏和楚云飞在这个家里生活了这么些年,她不是没想过其中的艰辛,却也被面上的一切迷惑了眼睛。楚云飞不是不能读书,他十几岁就已是秀才,他不是因为有不足之症身体弱,才请了师傅跟着学拳脚功夫健身,即便他从未说过,明玉也能看出他额头上的伤疤是小时候就留下的…… “你还不晓得,云儿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文瑞。”秦氏的神情已分不清悲喜,声音却出奇的平静。 明玉道:“我只晓得当初与相公议亲时,跟帖上相公的名讳不是这个。相公,也只有一个名字!” 秦氏叹了一口气,扭头看了明玉一眼,苦笑道:“我们家的事倒如今已说不清楚,当初你祖父这样决定,我和老爷也不好反驳,那时候你外祖父辞去身上的职务,家里一位庶弟不成气候。而到了后来,却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指望着他过继到了你大伯父、大伯母名下方能保住一条命……可谁也没想到,事情的变故如此之快,无法预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秦氏仿佛陷入一团迷雾中,说话没了章法,断断续续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说得清。明玉道:“其他的都不管,相公并没有记入大伯母、大伯父名下不是?既然没有,娘就不要想这些了!” 秦氏轻轻摇了摇头,自嘲似的道:“事儿哪里这样简单,这些年我不是不晓得她们的手段,总想着当年他们能答应此事,也算是仁至义尽顶着风险了。这些年,若不是他们我和云儿会如何实难说清楚。也莫怪你大伯母会这样着急,将那文书翻出来……” 楚云飞说楚大夫人他们不过怪他擅自决定,就连之前的婚事,也是在楚云飞算计之下,楚大夫人迫不得已才了头,并且一切事宜亲自出马。楚云飞此次的决定,有楚二老爷之前说的理由在内,但楚大夫人这会子拿出文书来,只怕楚云飞说的理由占去大半吧! 毕竟,楚云飞之前不管做什么,都要楚大夫人、楚大老爷了头才成,可结果是,楚云飞一事无成不说,连婚事也一再耽搁! 明玉镇定地道:“毕竟当年这事没定论下来,相公也并未改名,这样的东西一早就该毁了才是!” 秦氏闻言愣了愣,混乱不清的眸光渐渐清晰起来。莲蓉忍不住道:“少奶奶说得在理,大夫人将那文书留着可见其心了。这些年也没少从夫人这里拿东西去,说白了,咱们府里上上下下的开支,说来是从大夫人哪里出来的,可到底还不是用的夫人和爷的!就算当年夫人老爷欠他们的,这些年也该还清了!夫人……” 话没说完就被秦氏打断,正要说话,屋里众人忽觉眼前一亮,莲月尚未进门,话语却已传来:“爷把那文书撕了!” 声音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快意。 屋里众人却愣住,秦氏站起身,一边朝外面走一边道:“随我去看看。” 明玉忙小跑着追上秦氏,扶住秦氏的手臂,其他人也忙跟上。莲蓉和莲月说起话来。 “是不是真的?你怎么知道?” 莲月道:“方才少奶奶过来,我便想着去大夫人那边瞧瞧,没想到我才刚到,就听到正屋里一阵响动,然后就听到大夫人发怒……接着里面的人出来,说起这事儿,我便连忙回来告诉夫人少奶奶。” 这会子差不多是午睡时辰,惯常这个时辰,府里各处都静悄悄的。她们一路行去,所到之处同样寂静无声,甚至比往日更宁静! 然而,这个午后却没有人午睡。 楚二夫人正和二老爷坐着一边吃茶一边说话,听了二老爷的话,楚二夫人不觉蹙着眉头,踌躇半晌仍旧不免有些担忧:“小四此举,真的不会对老爷造成什么影响?” “鞑子英勇善战,能与之较量的除了童大将军便是顺亲王的门生前兵部尚书蒋大人,蒋大人革职查办,圣上方派了童大将军出战。此次难民一事,若不是江大人处理得当,童大将军不免要落下个罪名来。不过眼下细想,难民从京都而来,只怕尚未抵达京都,难民抢夺财物杀人放火之事圣上也早已心知肚明。圣上按住不提,又准了韩大人的奏折……无论如何,眼下京都是一滩搅浑的水,在情势未明之前,不宜去京都。圣上年幼登基,如今羽翼逐渐丰满,怕是要有些大动作了……” 正说着,小黄氏进来回事,楚二老爷打住话不提,起身道:“我去书房修书一封给大哥送去。” 说罢便出了门去,小黄氏这才走到楚二夫人跟前,低声道:“刚才听下面的议论,说大伯母将当年过继的文书拿出来了!” 楚二夫人脑海里还盘旋着方才楚二老爷说的话,一时没明白过来,问道:“什么过继文书?” “就是当年要过继四叔的文书啊!” 楚二夫人低头琢磨半晌,方想起这事儿来,因有楚二老爷之前的话稳了她的心,这会子想到那事,不禁冷笑:“早已发霉的陈谷子烂事,这会子拿出来说还有什么用?早知今日,当初还故意拿乔不答应!” 小黄氏晓得的也不多,“只是,文书都有了,不晓得是不是也改了族谱,将四叔的名字记在大伯父、大伯母名下了?”她是儿媳妇辈分的,如今还没到能祠堂阅读族谱的时候,自然不晓得楚家的族谱长什么样。 楚二夫人看了小黄氏一眼,道:“怎么可能,小四的名字果真记在了你大伯母、大伯父名下,你婶婶也不会住在这里了?你大伯母虽然有这个意思,不过你大伯父到底没答应。咱们家人丁单薄,否则……你说你大伯母将过继的文书拿了出来?!” 小黄氏被楚二夫人惊愕的模样弄得懵了,她刚才不是说的很清楚么?但还是用力地了头,以表明消息的准确信。 “那文书不是毁了么?在你堂叔临终前,当着你堂叔的面儿毁了。” 这会子哪里还有什么过继文书?! 秦氏和明玉赶到楚大夫人院子外面时,就听到楚云飞冰冷中带着嘲讽的话语:“据我所知,这文书当年就毁了的!难道是我年纪小记错了?” 明玉怔了怔,扭头去看秦氏,秦氏也一脸始料未及的惊愕!惊愕过后,她脸上的神情慢慢冷静下来,继而眸子里一片冰凉。 楚云飞的身影出现在正屋门口,远远地明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也能感觉到浑身透出来的冷意。 正屋里,楚大夫人嘶哑盛怒地话语传来:“真正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楚云飞轻轻转头看一眼,大步流星朝明玉和秦氏走来,楚文博从屋里追出来,一边跑一边道:“母亲也是为你好,晓得你性子倔强不肯听劝,方找了这文书出来,她不过为了劝你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楚云飞丝毫没做停留,到了秦氏和明玉跟前,紧绷的神情仍旧没有丝毫放松,语气也生硬至极:“我们回去。” 说罢领头走了,明玉和莲蓉一左一右扶着秦氏,正屋里又传来楚大夫人说话声:“博哥回来,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我算是白操了一世心,不领情就罢了,这般忘恩负义……” 楚文博看了看出了院门的一行人,又回头看了看正屋的帘子,叹了一声才忙回屋里去。 081:往事 081:往事 当年楚云飞的父亲身负重伤性命垂危,秦氏急火攻心病倒,就连丈夫临死前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而那个时候,楚云飞也不过五六岁而已。舒僾嚟朤 明玉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伤痛,她的生母傅姨娘因病去世时,她也才五六岁而已。她亲眼目睹生母慢慢地闭上眼睛。只是,傅姨娘没了,她还有明菲、还有四太太。那时候,明菲几乎夜夜陪着她,等傅姨娘热孝满了之后,她便从原来的小院子搬去了四太太正屋后面的小跨院。 “过继一事在父亲出事前就提到,如今回想,大概那时候父亲和祖父已经预料到后来的事。大伯父、大伯母不敢答应,倒也情有可原,我心里并没有怨他们……” 楚云飞的声音低沉沙哑,神情尚算平和,可说了这一句之后,他脸色徒然冷下来,“父亲临死时执意毁了过继文书,亦是明白了大伯母和大伯父的担忧,只望大伯父、大伯母能在力所能及之下保全我和母亲。但就在父亲葬礼结束之后,他们……” 楚云飞眸子里蹦出来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空气,明玉心头一紧,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抱住楚云飞放在膝盖上握紧的拳头,安慰的话已不知如何去说。 “母亲并不晓得那文书已毁,我仍旧记在她的名下,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好意,在家里用我原来的名字。一旦出了事,即可保住我的命,又圆了她儿子仍在膝下承欢……也因为这个缘故,她也不曾提及当初过继的话……” 丧夫又失子,还整日惶惶不安度日,那样的痛苦只怕没有那个人能轻易承受下来。明玉心里明白,楚云飞没有将实话告诉秦氏,也是不想秦氏在那个绝望的时候再添一层冰霜。可那个时候的楚云飞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公公葬礼完毕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说,但想也不用想就明白绝非什么好事! 明玉唯一能肯定的是,之后发生了什么,楚云飞同样瞒着母亲秦氏,是不想让她觉得亲人都无法依靠,处于更加孤立无援的境地从而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这个高大的男人,用他当初尚且单薄的肩膀承受住了一切,让明玉心头泛起一阵揪心的疼惜,松开他的手,转而拥抱住他。怨自己竟然只能这样去安慰他,可却迎上楚云飞投过来歉然的目光:“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明玉用力地摇了摇头,目光中尽是心疼,道:“母亲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母亲的福气,而我能嫁给你做你的妻子,是我的福气,我和母亲都是有福气的人,所以无论以后如何,我们都不会觉得苦。可若是没有了你,我们的福气便没了。云飞,你要答应我,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抛下我和母亲。” 明玉第一次这般亲昵地叫他,让他紧绷的身子慢慢松懈下来,屋里的沉重的气氛逐渐散去。楚云飞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人,面部和目光慢慢柔和下来,明玉心疼的只是他的过去,而未来,明玉是完全信任依赖他。 楚云飞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却藏着沉甸甸的承诺:“你放心,我不会做自己没把握的事!” 明玉轻轻了下巴,这一她是知道的,而这一刻她更觉自己何其有幸,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子。 灯光柔和,明玉伏在楚云飞怀里,听着他节奏分明的心跳声,胸膛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她觉得很满足。 屋里很安静,楚云飞的声音隔了半晌才有响起:“等我的事结束之后,咱们寻个好地方买一座宅子搬出去吧!” 明玉毫不犹豫,头道:“好啊。” 楚云飞嘴角弯起一抹笑,之前的沉重一扫而空,甚有兴致地和明玉商议起买宅子的事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宅子?不过咱们家目前人不多,我手里也没多少钱,只怕是住不起这样宽大的宅子了。” “要那样宽敞做什么?住得下就好了。住的地方小一些,我每日去母亲屋里,也就不用走这样远了。挤在一处反而显得热闹……” “可孩子们大了,也要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太小了到时候安置起来也麻烦……” 扯那样远?明玉不由暗暗地嘀咕,孩子眼下还不晓得在什么地方呢?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腹部,楚云飞很希望有孩子吧?可她的肚子却不争气。 明玉哀叹了一声,一抬头便对上楚云飞深邃的眸子,眸子里暗流涌动,这个前兆明玉再明白不过,顿觉双颊火辣辣的,仿佛楚云飞生了一双透视眼,而她根本就无处可藏。 楚云飞弯起嘴角笑问:“要不要先喝几杯酒?” 酒?明玉急忙摇头,艰难地辩解:“酒吃多了伤身,还是不要吃才好。” “也对,依稀记得有人说过,吃了酒对孩子不好。”说罢长身玉立,明玉还完全没有留意到,已被他轻轻松松抱起。 尚且在正月里,虽过了元宵节,街上仍旧时不时隐隐约约传来零星爆竹声,阮氏蹙着眉头,烦躁地道:“已过了年节,竟然还有人家放爆竹!这三根半夜的,还要不要人睡了?” 正在床边看着丫头们整理床榻的嬷嬷闻言,低头琢磨片刻朝离她最近的丫头道:“去看看大爷怎么还没回来?” 那丫头福福身自去,身下两位大丫头将被褥整理妥当,便也轻手轻脚退出去。 阮氏放下手里的茶碗,颇为气恼地道:“既然当初是他们提出来的,过继的文书这些都齐全了,为什么老爷和夫人就没顺理成章地应下?那文书留到今日,还不是被四叔当面给毁了?!今儿瞧着四叔那模样,只怕等今日也等了许久了。不晓得接下来他还要做什么?” 说完忍不住长长地叹口气:“他如今要做什么也不会与家里人商议,依我看,以后无论他要做什么,老爷和夫人想管也未必管得住!” 嬷嬷度量片刻,提议道:“依奴婢之见,姑奶奶合该劝劝夫人,咱们也不必非得在这事儿上较劲,四爷要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只要他还住在这府里,总还是咱们家的人。但若是等他们搬了出去,别说照应,只怕看也看不着了。” 阮氏看了嬷嬷一眼,道:“我何曾没想到这些,可今儿你也在场,夫人的模样你也瞧见了,我如何能劝?” 这倒也是,楚大夫人今儿确实气急败坏了,别说这位嬷嬷,就是阮氏也被吓着了。她嫁来楚家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楚大夫人这般失态,气得双眼通红。而楚云飞满脸嘲讽,更叫人影响深刻。阮氏这会子想起来,手心也不由得冒出些许冷汗,那样的眼神,仿佛所有事都瞒不过他不说,他似乎连她们心里想着什么都一清二楚! 阮氏第一次觉得这位小叔子,有些可怕。 嬷嬷琢磨着道:“等夫人气消了,姑奶奶再劝劝夫人吧。四爷虽然成家立室,在长辈面前终究是晚辈,哪有晚辈与长辈置气的理儿?这过继一事,当初如何咱们都不晓得具体的,今儿四爷发这么大的脾气,可见此事并非咱们知道的那般简单,这话以后姑奶奶还是不要说了。最要紧的不是过继,而是……” 阮氏脑海里又冒出楚云飞那嘲讽的目光来,沉声道:“只怕这一次没有那么容易收场了?!” 正说着,外面丫头喊了一声“大爷回来了。”屋里两人才打住话头,阮氏忙起身相迎,只见楚文博一脸颓废地走进来,眉头蹙成“川”字,走到桌边端起桌上的茶便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 喝完便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阮氏与嬷嬷对视一眼,阮氏这才心平气和地问道:“父亲大人的信写好了?” 楚文博心不在焉地了头,“写好了,明儿一早就派人往任上送去。”顿了顿又抬头叮嘱阮氏,“明儿一早你去找二婶婶,和二婶婶一块儿去找四弟妹或者婶婶说说话。” 阮氏自然明白是过去说些好话,但婆婆的态度那般强硬,她迟疑道:“如今大家伙都在气头上,即便我去了,婶婶和四弟妹也未必听得进去啊。” “无论如何,这事总不能就这样摆着。四弟从十岁开始便请了师傅学了些拳脚功夫,后来又帮着江大人剿了附近一伙劫匪,那时江大人就有意要将他收拢,可见四弟是这方面的人才。读书人读书考功名为的是安家治国,他所做得同样是为家为国。如今北方战火蔓延,难民已蔓延到了咱们直沽,京都往北那些地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阮氏却没他这样忧国忧民的心思,心里却忍不住一动,楚云飞以意已决,又因此闹了一场,可闹过之后,楚云飞要做什么仍旧会去做。而他要做得事儿,在阮氏看来完全不会对楚家产生什么影响,十年征战几人回,他若是一去不回…… “好吧,今儿累坏了,相公也早些洗漱了歇下吧,明儿上午我得闲就去找四弟妹和婶婶好好说说话。” 不用阮氏来找楚二夫人,楚二夫人一早吃了早饭就到了秦氏屋里。昨天的事儿对秦氏的打击很大,明玉晓得她没什么胃口吃饭,特意大早起来做了几样精致的心,又做了一道开胃菜。 秦氏见她眉间充满倦意,眼圈儿底下还有些阴影,加上饭桌上楚云飞吃得津津有味,儿子儿媳孝顺体贴,她也吃了两碗粥,又吃了一些心。 楚二夫人来时,他们还没吃完。 “早就听说淮安陈家的私房菜在苏州淮安一代是出了名的,我在外面都闻着味道,可见今儿我有口福了!”就和平常似的,说说笑笑地进来。 陈家的私房菜确实享誉盛名,很多官员途径淮安来拜访,就为了尝一尝陈家的菜。明玉自然是跟着厨子上的师傅学了一年,不过要精通却有些难,陈家的厨子几乎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能学到真功夫起码要跟着学好几年才成,且有些菜色的做法她也只晓得秘方。 明玉随着秦氏起身见礼,楚云飞已吃好,见楚二夫人便准备告退,楚二夫人忙拦住他道:“无论如何,小四都该过去给你大伯母道个歉。不为别的,就为昨儿失礼,你大伯母到底是你的长辈。” 良好的气氛因楚二夫人这话让楚云飞脸色沉下去而变了味儿,楚云飞眼里带着两分嘲讽,轻笑道:“失礼自然是我身为晚辈的不对,那时之事,想必二婶婶也心知肚明!” 这话的另一层意思是,她知道却也没说。虽然这是楚云飞愿意看到的,可她心里难道就没别的想法? 楚二夫人笑容有些挂不住,道:“我本是好意来说和的,小四心头有气也不必往我身上撒。” 楚云飞略迟疑,朝楚二夫人做个了揖,道:“是晚辈失礼了。” 楚二夫人脸色这才好看些,扭头和秦氏说起话来:“今儿有口福……” 秦氏也打起精神和楚二夫人应酬起来,请楚二夫人坐下,叫人把吃剩下的撤了,又去明玉和楚云飞院子里的小厨房把多做的没动过的端过来。楚二夫人每样都尝了一些,竖起食指赞了一番,又有小黄氏凑趣,宇文氏吃相惹人发笑,方才不融洽的气氛也变得融洽了。 等大家伙都尝过,秦氏才让丫头们将桌上的东西都撤了,摆上果品,另外上了茶水。吃了几口,楚二夫人暗自琢磨了一番,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昨儿之事,确实是大嫂不对,那文书本来是毁了的,只是如今想想从前的事,大嫂和大伯留着那文书也是安全起见,万一上面的又追查起来,也追查不到小四身上。” 明玉到现在也不晓得自己已过世的公公从前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儿,但楚二夫人这话却没办法说服她。即便楚云飞真的过继了,一旦事态到了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爷无法抗拒地步,为了自保更有可能毁了过继文书吧? 至少她可以确定楚大夫人留着文书,其用意绝非楚二夫人所说的这般! 秦氏精神状态不太好,听楚二夫人这般说,淡淡笑道:“那都是从前的事,小四平安长大了,他父亲泉下有知也该宽慰。” 楚二夫人微微不自在起来,讪讪笑了笑:“是啊,当初云哥父亲没了的时候,你又病倒了,里外不得安生。我本来想告诉你,可你若知道了,只怕更多了一层忧心。不管这些,云哥终究还是云哥,没人叫他瑞哥。” 正说着,一名婆子从外面进来:“大老爷回来了!” 082:无题 过年前,楚大老爷就打发人从任上送了信儿回来,因任上还有些事至少也二月中旬才能动身,回来的日期最早也要二月二十里去了,因此楚大夫人才这般着急。舒铫鴀殩 这会子听到门上的婆子送消息进来,倒先愣了愣,才走到出了正屋的门,就看到风尘仆仆的楚大老爷急步走来,楚大夫人忙上前见了礼:“老爷回来了?怎么事先也没打发人回来说一声,这一路可还顺利?” 楚大老爷脸色并不好看,神色紧绷,上了石阶进屋。楚大夫人身边服侍的丫头婆子瞧着情形不妙,机灵的忙道:“奴婢去通知大爷、大奶奶一声。” 楚大夫人微微头,又吩咐其他人预备热水等琐事,这才进屋里去。 楚大老爷坐在太师椅上,见楚大夫人进来便质问道:“那过继的文书到底怎么回事?!” 楚大老爷说话素来谦虚有礼,与楚大夫人夫妻一场多年,鲜少红过脸。虽夫妻恩爱已淡去,至少彼此相敬如宾,这般质问的态度,楚大夫人已经很久没见到了。却没想到这一次见到,竟然是因为楚云飞。他这样问,显然给他送信的小厮也已经把家里的事儿都说与他知道了。 楚大夫人亲自给楚大老爷斟了茶送来,神情却逐渐冷下来,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将茶碗递给楚大老爷的同时,反问道:“老爷怎么突然问起我这个?当初是你预备了两份文书,毁了一份,还有一份老爷叫妾身收着,难道老爷忘了?” 楚大老爷接茶碗的手僵在半空中,带着怒意的脸色呈现两分愧色,看起来竟有些怪异。楚大夫人端着茶碗,委屈道:“老爷一回来,别的都不问,偏偏就问这个?去年冬天咱们直沽来了些难民,咱们家庙遭了劫匪,所幸大家伙都没事儿。只是博哥伤了右臂,如今还不能握笔写字。两个孙儿唬破胆儿,如今见了生人都害怕,想必老爷已问过家里派去的人,难道这些都不晓得?” 说着落下泪来,“老爷在任上,我在家里,总想着家里的事儿不让老爷分心,因此才瞒着没告知老爷。可老爷已晓得了,不先问问博哥和两个孙儿的情况,反而问起小四!在老爷心里,博哥和两个孙子都赶不上小四不成?我也晓得老爷的心思,这般做可不是因为明白老爷不愿看到小四去冒险么?” 说罢将茶碗放在椅子旁的高几上,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拭去眼角的泪。 楚大老爷一时接不上话,楚大夫人默默地趟泪,身边服侍的嬷嬷看着直叹气,因她以前服侍过楚家太夫人,在下人里面有几分体面,少不得站出来为楚大夫人不平:“因上次家庙出事,大夫人急火攻心,大爷虽无性命之忧,却也让夫人担了不少心,这些日子还在吃药呢。” 楚大夫人哽咽道:“嬷嬷不必说了,老爷在任上,我在家里,没将家里人照顾周全,原是我的不是……” “夫人怎么能这般说?那些难民来得凶猛,劫匪混在其中谁也没有预料到。再说,夫人也真正是为四爷着想啊,四爷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和长辈商议也就算了,长辈后来知道,提个意见倒好像要结仇似的。这些年老爷和夫人因他们的事,也没少担着心过日子……” 主仆一唱一和,竟说的楚大老爷无言以对,脸上的盛怒渐渐散去,楚大夫人已哭得红了眼眶,阮氏等人皆在院子里,听着屋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声,都不敢进来。 那嬷嬷一个劲儿地劝初楚大夫人:“许是送信的小厮也没说明白,老爷才不晓得夫人的良苦用心,错怪了夫人。夫人快别伤心了……” 楚大夫人慢慢住了泪,低头用手绢擦干脸上的泪迹,抬头仍旧是平常和气贤良的模样,不过眼眶儿稍稍红了一些,含着几分担忧体贴地道:“老爷一路回来路上辛苦,小四的事再要紧也没老爷的身子要紧。” 顿了顿又松了口气,道:“横竖老爷如今回来了,我也不必像苍蝇似的乱转干着急。老爷先歇歇,回头再说小四的事不迟。” 楚大老爷迁怒褪去,头道:“也罢,我先换身衣裳,叫人去找小四、博哥,来书房见我!” 今儿楚大老爷必然会找楚云飞,可楚云飞从秦氏这里离开后,便出了门。问了门上的婆子,“只晓得四爷出门时,身边只有小厮阿訇跟着,奴婢又去找了平常跟着四爷出门的其他人,都不晓得四爷去了哪里?奴婢这才想着来问问夫人、四奶奶,如果晓得四爷去了什么地方,也好立马派人请四爷回来。这会子大老爷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楚二夫人尚未从秦氏屋里离开,见婆子这般为难着急的模样,忙朝身边丫头道:“你叫人去找弘哥,让他也出去帮着找找。” 明玉听说楚大老爷回来,就给香桃打了眼色,香桃回去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着楚云飞。 得了楚二夫人吩咐的丫头提着裙摆匆匆跑出去,明玉看了秦氏一眼,秦氏神情平静,想来心里那口气只怕一时半刻也散不去…… 正想着,楚二夫人和秦氏说起话来:“小四这事如今已推不掉了,只要和大伯说清楚,大伯必然明白。无论如何,小四都是侄儿晚辈,好好和大伯说话,何苦非要置气?外人知道了还不笑话咱们家?” 说得好像楚云飞故意不见楚大老爷,只是楚大老爷回来的事,之前一儿消息也没有。可,楚二夫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都姓楚。即便楚云飞已决定彻底脱离这个家,也实在没有必要弄得双方都下不了台阶。 明玉看着秦氏,才发觉秦氏一直紧紧抿着嘴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明玉突然明白过来,要脱离只怕也不容易,既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必然要闹出个结果来! 楚二夫人见她们婆媳两个都沉默不言,心里真正有些着急了。楚大老爷看着脾气好,一旦惹厉害了,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到了那个时候,楚家就真正等着外人非议了,他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被撵了出去,倒像是他们两房人欺压了他们。 楚二夫人想到二老爷那么快就从反对态度改为支持,而她也委实不愿真的和楚云飞、秦氏他们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小四媳妇,你仔细想想,今儿一早小四有没有说他去哪里?” 明玉摇头,她是真不知道。 楚二夫人急得蹙起眉头:“小四这孩子,脾气倔也该有个度!” “今儿大伯父今儿回来的事,二婶婶之前可晓得?” 楚二夫人愣了愣,不明白明玉怎么这样问?也没工夫去琢磨,又吩咐身边的人:“快些去请二老爷回来,二老爷去了梅家。” 那丫头福福身就要走,秦氏忽地平静而笃定地道:“不用四处去找了,云儿这会子应该在家庙。” 楚二夫人闻言,忙道:“那就快去通知他回来,就算要赌气,也不必和长辈这般较劲儿。” 明玉心里对楚二夫人真有些恼了,楚云飞如果知道大老爷回来,依着他的性子未必会避着不见。 赌气?就因为赌气所以才惹怒了长辈? “二婶婶不晓得大伯父今儿要回来吧?我想大伯母他们大概也不晓得。” 他们都不知道,难道就楚云飞一个人知道,楚云飞又没有千里眼。明玉语气清冷,神色也不由得透着丝丝恼意。 楚二夫人看了明玉一眼,顿时火冒三丈,扬声问:“小四媳妇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不喜欢有人把自个儿的错硬往其他人身上泼! 明玉不说话,楚二夫人或许是真的一片好意,但出口闭口把所有的一切都怪在在楚云飞身上,明玉的好性儿也磨尽了。他们到底还要楚云飞怎么样?就做他们笼子里养的金丝雀?稍稍有一儿主见,便要压下去么? “得了!”楚二夫人站起身,“今儿是我多事,一大早跑来说和,竟弄得里外不是人!” 说罢气恼地一甩衣袖,领着身下两个丫头一位嬷嬷气匆匆地离开了。 顿时,屋里安静下来。耳边传来秦氏长长的一声叹息,半晌扭头朝明玉道:“派个人去将云哥叫回来,一早就该说清楚明白的事,这样混着拖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你随我去见见你大伯母吧,一码归一码,昨儿云哥失礼,该赔不是的赔不是,该理清楚的事也要理清楚了。” 虽然秦氏的语气很平静,稍稍显得有些疲倦,却叫明玉心头一震。 莲月、莲蓉面面相觑,下一刻就不约而同地露出振奋的神色来,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同一句话——早该如此了。 从前天傍晚楚大夫人等人得了消息开始,整个楚家的气氛便显得格外诡异,昨儿楚云飞在楚大夫人屋里大闹一场,也早已人尽皆知。这会子见着秦氏出来,但凡瞧见的,莫不好奇惊愕,纷纷将目光投过来,忍不住在心里猜疑,这场闹剧最后会如何收场?是楚云飞妥协,还是楚大夫人、大老爷妥协? 083:妥协(1) 083:妥协 尚未到二月,有些阴暗的角落还堆积着没有融化的积雪,虽有阳光,却仍旧显得有些寒冷。舒鏎趔甭 阮氏叫乳娘将淳哥、智哥领回去,这才走到神色凝重难看的楚大夫人跟前,就如嬷嬷说的,至少眼下不能和楚云飞彻底撕破脸皮,这些年都未能将他怎么样,如今他自个儿要去冒险,分明就是个好机会。 “刚才下人来说,婶婶已经派人去家庙将四叔请回来。母亲也别太在意了,今儿父亲突然到家,咱们不也事先一儿消息也没么?”眼见着楚大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后面的话也不由得说得越来越小心翼翼。 楚大夫人神色一凛,冷声道:“你明白什么?你当真以为这些年咱们占了多少便宜么?老爷仕途这般不顺,银钱用去了不少,却没有半儿起色!与老爷同科出身的,如今还有几个外任?!” 这倒是实话,阮氏本是望族出身,家里一直都有人为官,耳濡目染,即便她自己的父亲没有如入仕而成了在家里教导晚辈的先生,却也了解官场上的来往。大老爷从入仕做知县开始,便一直得到优的评绩。然而每一次升迁都要花家里一大笔银钱去打通关系,且每一次都连任两期。 阮氏以前一直觉得不过是因为楚家根基不深,大老爷和二老爷那些同科来往也少,没有人能在这方面给予提携帮助的缘故。因此,她才格外重视与王家的关系。这会子听楚大夫人这样说,晓得还有其他缘故,正想趁着机会问清楚,却听到楚大夫人阴测测地道:“你以为占了便宜,其实半儿也没占到!你婶婶和云飞从来没将那些东西放在眼里,何况当年留下来的远远不止这些!” 所以他们才把这些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即便晓得每年的收益不止这个数,也从来不会过问。阮氏心头暗惊,单单就这些东西,已经和她娘家阮家所有的产业加起来不相上下,楚家供养家庙、祠堂,甚至于一家上下的开支…… “当年你堂太老爷、堂叔预料到后来可能保不住,便提前转移了不少。”说着嘴角扬起一抹自嘲,“那时候我们一脉留下来的生意渐渐萧条,又遇上年景不好,老爷春闱失势,连遭打击……他们不过是同情罢了。太老爷不愿再做买卖,要亦读书为重,而那时……” 楚云飞的祖父不让楚云飞的父亲沾手生意上的事儿,但他自个儿直到大限临近才罢手,他本来就擅长生意上的事,当年两人还年轻时,便是哥哥接手家里的生意,弟弟专心读书。那时的楚家虽不敢称为首富,却也不必当年薛家、林家,和如今的徐家家底薄。 可到了分家的时候,却说生意遭到变故,这样的话大概也只有太老爷的大老爷才会相信! “我们拿回来的不过是我们应得的罢了!想来你婶婶心里也清楚,否则,你真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楚大夫人冷笑道。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当年的太老爷只怕根本就不晓得家里到底有多少家底,又有多少财产,不过是信任兄长,兄长怎么说他毫不怀疑都相信了! 阮氏忍不住暗暗咬牙:“既然母亲都知道,老爷难道不知道?” 楚大夫人扯了扯嘴角,嘲讽地冷笑道:“老爷如何不知?他说那时咱们家确实遇见了困难,出海的船遇上风暴沉了,家里损失了一大笔。即便是真的,也不可能损失一半去!” 楚家确实是靠着做远洋买卖才慢慢崭露头角的,因此投上大量的银钱和精力也在情理之中。阮氏这些年主持中馈,也利用手里的银钱做一些小买卖,虽然算不得精通,却也慢慢能领悟出一些做买卖的道理。兴许,当年楚云飞的祖父并没有说谎,可秦氏和楚云飞也真正从未将那些东西看在眼底。 阮氏正想着,楚二夫人走了进来。乍然见楚大夫人阴沉的脸色,也愣了愣,方道:“大嫂还在生气么?可要紧着别气坏了身子骨,小四那头也已经有人去找了,大概很快就回来了。” 阮氏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碗递给楚二夫人,楚二夫人捧着茶碗看着楚大夫人微笑道:“我明白大嫂是一片好心,小四只要细细想一想,也定然能明白大嫂的好意。如今小四到底不像从前那样莽莽撞撞的,他既然有心,大嫂不如就让他去……” 话没说往就被楚大夫人冷声打断:“我一片好意又如何?他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养了这些年即便没功劳也有苦劳,他倒好,竟然学着算计起长辈来了!” 从秦氏屋里出来时,楚二夫人的心情大概和此刻的楚大夫人一样,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当年楚云飞的父亲临死时,将楚云飞托付给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爷,说来说去与他们二房都没多少关系。 楚二夫人随即笑道:“咱们做长辈的,难道事事都要和晚辈计较不成?这一次小四虽然鲁莽了些,又没有与家里人商议。可细细想来,小四每日早起勤学苦练,只怕他的想法也并非单大嫂心里想的那样。当年小四的父亲是怎样没了的?咱们家两位老爷仕途又这般不顺,小四冒险是小四的事,他毕竟没养在大嫂膝下,但若是小四真出人头地了……” 虽然话没有说完,楚大夫人却微微垂了眉眼,紧紧抿着嘴唇,楚二夫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晓得她的话楚大夫人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眼下这事,说来楚云飞的错不过是擅自做主,没和家里人商议,但即便要反对,也应该是秦氏,楚大夫人一直摆出一副抚养楚云飞的模样,却不知要将秦氏摆在什么位置。楚大夫人要反对也就罢了,偏偏还把当年已经毁掉的文书拿了出来,也莫怪楚云飞会这般生气,不顾长辈的脸面当即毁了文书。 想到这里,楚二夫人不由得在心里冷笑,这些年一直扮演着母亲的角色,日子久了,就当真了。所以,一旦察觉楚云飞不听她的话,从暗地里的算计,摆到台面上来,便急得乱了章法,行事也鲁莽起来。 不过,那张文书还真毁的不是时候…… 楚二夫人惋惜地叹了一声,便有一位体面的嬷嬷轻手轻脚走进来,谨慎又小心地道:“夫人和四奶奶来了……” 楚大夫人猛地抬起头来,刚刚缓和了一些的脸色瞬间凝固。楚二夫人看着也紧张起来,万一真闹到撕破脸无法挽回的时候,就彻底来不及了。 索性楚大夫人在明玉扶着秦氏进来时,看起来还在生气,却比刚才她进来时的情况好了许多。 阮氏看着也微微松了口气,不管以前的事,但总不能不考虑以后的事。公公入仕,她的丈夫虽然不年轻了,可若是不入仕,就真不晓得能做什么好。楚家就因为在京都无人,所以仕途走得艰难,而明玉的两位姐姐,夫家都在京都,一个是势头大盛的王家,一个是侯门高户,这样的亲戚关系,不能就这么看着而起不到作用。 想到这里,她忙收拾收拾情绪,笑着迎上来见礼。 秦氏微微了头,明玉还了礼,一码归一码,她总不能让楚大夫人再从她身上挑什么错儿。 楚二夫人起身让座,楚大夫人冷着脸坐着,阮氏忙请秦氏入座,秦氏却没坐,走到楚大夫人跟前赔了个不是,道:“是我教子无妨,云哥才冲撞了大嫂!” 楚大夫人闻言,眸光中闪过一抹冷意,明玉站在秦氏身边,也跟着赔了个不是。虽没有看清楚大夫人的神情,却也能感受她现在的情绪。秦氏这一句话,也算是表明了态度了。 楚大夫人仍旧抿着嘴唇动也不动,楚二夫人忙笑着打圆场:“我就说他婶婶和小四媳妇定然明白大嫂的好意,大嫂这样拦着他也是为了他好,他是年轻人,偶尔脾气大些也是有的。” 秦氏没应楚二夫人的话,微笑看着楚大夫人道:“这些年多谢大嫂、大伯照顾,我们孤儿寡母方能平安无事。” 说罢福福身道谢,明玉跟着福福身。 秦氏说这些年庄子上事儿让楚大夫人费心照管,楚云飞从小托大老爷教养等等,语气很诚恳,可一旁的阮氏和楚二夫人听着听着听出不对味来。道歉、致谢,竟好像要与他们彻底脱离关系! 失神间已说到楚云飞成亲一事,楚二夫人出口打断,蹙着眉头问:“他婶婶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人,何须这般客气?” 秦氏的话被打断,楚大夫人仍旧端坐着纹丝不动,她看着楚二夫人感激道:“也谢谢弟妹这些年照顾我们母子了。” “都说了是一家人,你这样的客气做什么?” 阮氏也紧张起来,秦氏看起来很淡然,就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她每说一句,她的心就忍不住跳一次。这会子也领悟出期间的味儿来,秦氏和往常并不一样,她眼底也含着恼意,不过是掩饰的好不易察觉罢了。 即便秦氏晓得她拿了那些庄子上的收益,也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她的目忙落在楚大夫人身上,心里暗暗着急。 如果秦氏也决定了,那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题外话------ 看到有亲亲问这个文会不会龙头蛇尾,大概有多少字的问题,小果在这里说一下吧。首先小果不会轻易就放弃一个文,毕竟看文的亲亲还是不少,不会让亲亲们白花钱。另外,这本书按照小果的大纲和思路写完,不会低于七十万字,今年小果一直不顺利,遭遇了51后,四川也不顺,小果家这边居专家说不会出现大的地震,但由于地理原因,即便地震级别小,破坏力却大,前两天就发生了一次四级以上的地震,不晓得是余震还是新地震,好在受灾情况不严重,由于紧挨着,多少也受了儿影响。小果也想多更,只是不从心,但只要情况允许,小果都会努力!最后,谢谢大家的支持! 084:妥协(2) 084:妥协 明玉猛然间明白过来,一码归一码,这些年楚云飞母子终究也得了他们的照顾,不管是什么居心,至少对外保全了他们,这一儿无可厚非。舒欤珧畱秦氏能说出这些话来,也是不想彻底和楚大夫人他们闹翻吧? 彼此都留一条退路,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想到这里,明玉心里的怨恨淡了几许,而相较于秦氏来说,还能保持心平气和的态度,绝非什么容易办到的事。让她不由得想到自己和明珍的事来,虽然心里面怪明珍,可也不得不承认,因为明珍,楚二夫人即便两头碰壁,还是心甘情愿地两头跑来说和,毕竟在她们眼里,自己和明珍都是陈家的女儿,是姊妹。而楚云飞即便脱离了楚大夫人他们,在外人眼里,同样是楚家的人。 秦氏的心思,不晓得楚大夫人理解了没有? 楚二夫人见楚大夫人仍旧抿着嘴唇不说话,秦氏的脸色也慢慢沉下来,忙笑着道:“咱们楚家素来人丁单薄,即便当初没有小四的父亲嘱托,我们这些做伯父、伯母、叔叔、婶婶的哪里会不照顾?你快别这样客气了,再说我们就生气了。” 秦氏弯起嘴角,微笑道:“刚才那些话原本早该说的!” 虽然仍旧是方才的语气,却也隐隐约约含着火药味儿在里面,一直以为楚云飞过继了,结果并没有,所以她也从来没有理直气壮地说出那些话来…… 楚二夫人讪讪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楚大夫人抬起头,语气缓慢,道:“今儿我就先说说当年的事儿吧,那时谁也不能料到后来会不会还有什么变故。因此老爷才留心将那过继的文书保留下来,如今想想,当初的想法确实有些天真了,没有过继就是没有过继,保留文书不过是想着走投无路时,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当年的事,牵连甚广,堂叔老爷一力承担要保全我们,纵然铁石心肠,也不可能这会子看着小四去冒险。我也不是不晓得小四真正的用意,可意气用事岂不是重复了当年的事?” 那些事,在场的大概只有秦氏、楚二夫人、楚大夫人明白,阮氏看了明玉一眼,脱口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个人却都没说话,隔了半晌,楚大夫人长叹一声道:“也罢,当年我们家也几乎是走投无路了,如今小四要做什么,我也管不着更管不了。我不过是不想看着他去冒险罢了,他父亲已经没了,如果他也……等我百年后,如何去见楚家的列祖列宗?” 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秦氏一字一顿地道:“这些年,我和老爷也心不甘。可若是为了这份不甘心就让小四去冒险,也绝非我们所愿。我只想着你能明白,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信守当年的承诺。” 秦氏微笑着头,屋里紧绷的气氛逐渐缓和。虽然让楚二夫人紧张了一把,不过楚大夫人这态度也算是妥协了,她松了口气,立即笑道:“这就对了,其实说来说起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话说清楚了,大家和和睦睦的岂不好?” 楚大夫人吐了一口气,朝身边的嬷嬷道:“去柜子里把那些地契拿出来吧,如今小四已成家立室,这些东西还搁在我这里也说不过去。” 明玉这才反应过来,虽然去年阮氏和吴氏将账本给了她,却没看到地契。她以为在秦氏手里呢,没想到还在楚大夫人这里。 楚大夫人现在才拿出来,虽然显得很大方,可未必会这般善罢甘休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了楚大夫人一眼,楚大夫人神情平静,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些原本就是小四的父亲留给小四的,庄子上的人也换了几拨。你们眼下大概也找不到其他人去替用,他们倒还好,觉得好的就留下吧。有些管事也跟了我好些年了,总不能立即就将他们打发了,倒显得咱们家作风便是如此,以后要找人反而不容易。” 她已经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提出这样的小要求,不答应也有些说不过去。且她也说的在情理之中,明玉之前就烦恼着接手庄子上以后,想换人,却无人可换。毕竟,这些庄子不是只有一两处,而楚云飞身边除了一位年纪稍大的管事,就全部都是十几岁的小厮。秦氏身边得用的,除了莲月、莲蓉大概也再没有了,可莲月和莲蓉都是姑娘。再来便是府里外院的,有些想借此机会谋到个肥差事…… 说话间,那嬷嬷已取出一个填漆双锁匣子来。在楚大夫人示意下,嬷嬷从腰间取了钥匙打开。 秦氏坦然地走上前去,嬷嬷将里面的地契等契约一样一样取出来,楚大夫人仿佛彻底松口气似的,缓缓道:“这些原本就都是小四的,我们再没理由收着了。” 此言一出,楚二夫人便大吃了一惊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秦氏脸上仍旧带着微笑,略看几样便将其中几张取出来,道:“这些年多谢大嫂费心打理,只是我们老爷虽然不在了,说的话我也不可能这会子反驳什么,这些还请大嫂收着吧!” 说罢侧目看了楚二夫人一眼,楚二夫人察觉到秦氏的目光,只觉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顿时不自然地偏了偏头。 “这些是我们太老爷当初给你们的。” 并非单独给楚大夫人的,当年的事楚家上下都提心吊胆,最后度过难关。 楚二夫人闻言不觉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想到楚大夫人继而又道:“既然你们已决定离开这个家,我们就真没理由继续收着了。没得外人知道了,还说我们……你也要体谅体谅我们。” 语气沉重中带着几分无奈,楚大夫人这会子看上起仿佛疲劳至极。离开这个家,不管到底是为什么缘故,在外人眼里,都好像他们孤儿寡母被撵出去。楚大夫人此番,是以退为进么? 正说着,忽见一位婆子急匆匆进来禀报:“四爷已经回来了,这会子就去书房见大老爷了。” “回来了就好。”楚二夫人趁机将方才的话头带过去,问婆子,“二老爷回来了没有?” “二老爷先一步回来,已经去外院大书房见大老爷去了。” 楚二夫人闻言又松了一口气,二老爷能先一步劝劝大老爷也好,免得大老爷在气头上,那楚云飞又是个倔脾气,而这边又发展到这一步,后果就不在掌握范围内了。 楚二夫人看了看楚大夫人,又看了看秦氏,和事老也不能半途而废,因此道:“两位嫂子先别说这些了,毕竟是大事儿,还得看老爷们怎么说不是?” 楚大夫人想了想,头叹道:“如今小四也长大了,他自己能拿主意,确实也无需我们再操心,就让他和老爷商议吧。他要如何,只不让我们难做人就罢了。” 这般妥协的态度,与之前盛气凛然的模样判若两人,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秦氏道:“无论大老爷怎么说,当年太老爷给了你们的便是你们的。” 言外之意,不是你们的就自然不是。说完给跟着来的莲蓉打了眼色,莲蓉会意毫不客气地将匣子盖好,捧在怀里。 楚大夫人暗暗握紧了袖子里的手,虽然隐忍着,明玉也看到她眼角向上抽了抽,终究还是不甘心的吧?楚云飞稍稍不听话,便将她的分寸打乱,那么这些年楚云飞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这个家明玉也呆不下去了,买宅子的事儿看来也要加快日程才好。 楚二夫人瞧着不对劲,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什么事儿也没有吃饭要紧。其他事等吃了饭再说不迟。” “今儿我吃斋,就不留你们了。”楚大夫人勉强扯出一抹笑。 明玉随着秦氏后楚二夫人一步出来,迎上外面清冷新鲜的空气,沉寂在胸膛里的闷气才稍稍散去几分。 而屋内,楚大夫人的脸色真正阴沉的可怕,仿佛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似的,阮氏站在跟前,也不由得压抑起自己的呼吸。 楚大夫人发狠地咬着牙道:“他们母子一个德行!当年那事原是他们惹起的,害的我们这些年也要小心翼翼行事做人,这会子竟好像是我们欠他们的!” “这笔账,到今日已经算不清了。”秦氏顿住步伐,抬头望着天空,神色平静,半晌才说了后面一句,“即便算不清,我们如今也不欠他们什么了。” 说完,秦氏的神情轻松起来,整个人好像都有了精神,她扭头看着明玉笑眯眯道:“发生了这些,等云哥的事结束,咱们去京都散散心吧。如果有机会,咱们去一趟南京,看看那边怎么样。” 明玉头说好,絮絮叨叨和秦氏说起去京都和南京的事儿来,她对楚云飞一儿也不担心,让明玉也跟着放松下来。 但,要搬出去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 楚云飞回来时,已经快傍晚了,在秦氏屋里吃了晚饭,回到自个儿屋里时已经二更天,明玉见他脸色不好,便将自己和秦氏商议的话说出来。楚云飞这才简略地说了楚大老爷的意思,自然全都是些大道理,意思也和楚大夫人没什么不同。 明玉略想了想,笑道:“即便相公着急,可也要慢慢来,首先咱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总要花些时间慢慢找,其次,我还有个想法……” 085:挑战(温馨) 085:挑战 “母亲和我说了两次回南京的话,倘或可行,咱们搬回南京如何?” 秦氏初初嫁给公公时,应该是在南京吧,也许是明玉自个儿的错觉,她总觉得秦氏对南京的眷顾胜过京都更胜过直沽。舒欤珧畱即便丈夫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可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她应该没有一刻忘记过,她心里只怕也一直盼望着能回去,回到曾经和丈夫住过的地方。 楚云飞神色动了动,却没说话,明玉有些忐忑,另外她还觉得,楚家从南京搬来直沽,其实也并非简单单纯的决定,想到这里她看了楚云飞一眼,楚云飞神情有些沉,她踌躇着道:“也许是我想多了,我……” 却没想到楚云飞忽地沉声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搬回去!”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股子咬牙的味儿,明玉心头一悸,难道自己又无意中说到令他难过的事儿?楚家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明玉的本意是要楚云飞能放松下来,却没想到自己失败了。她懊恼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我不对,不该说这些。” 她微微垂了眉眼,长长的睫毛似扇面,贝齿轻轻咬着粉红色的唇瓣,楚云飞只觉心间一软,眼神不由得柔和下来,笑着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要搬回去,就没有单单从这里搬出去容易,咱们家在那边基本没人了……” 明玉见他脸色终于好看些,不由得松了口气,笑道:“要回南京的话,事就真正多起来了,直沽这边的几处庄子是不错,如果咱们回了南京,就隔得远了不好打理。所以我想,不如趁着回南京去的时候,看看那边有没有合适的,有人要脱手的庄子,到时候咱们买几处。可以在城里买房子,也可以在庄子上修建一些别院,偶尔出去散散心也好……” 明玉心里也明白,这一次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爷虽然选择妥协的态度,只怕心里也格外不甘心。庄子上的人手她可以不换,但如果不在直沽,那就未必还能够让楚大夫人插手,能做庄子上的管事,不单单是资历的问题,总要叫他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倘或连这一也调整不过来,那就委实没必要用这些人了! 明玉说着说着竟发现楚云飞的态度有些迟疑,她顿住话,轻声问道:“怎么了?” 楚云飞迟疑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明玉看着他,隔了一会儿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叫我不要去想,可我始终觉得,与其不去想还不如直接面对来得爽快。既然已经发生了,无论是好是好,那都是我人生的历练。即便不是老天爷的安排,我也必须承认那是我经历过的。” 说到最后,她脸上的表情让楚云飞想起了在淮安陈家,第一次见到她时,虽然只是背影,却也不难想到她的神色。楚云飞微微怔了怔,他也必须承认,这一刻明玉身上更多了几分自信,那种经历暴风雨洗礼之后,仍旧能在悬崖边灼灼绽放的自信。 这样的明玉让楚云飞反而不由得自嘲起来,回南京,必然是离那些龌龊事越来越近,总会叫她有意无意地想起,而那些事,又怎么可能真正地忘记?即便不是南京,不是淮安,就呆在直沽也同样会受到干扰。 明玉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给予她自信的后盾。 就好比他自个儿,从小长大经历了多少,因为不可能忘记,也更不可能安于现状,所以才直接面对选择奋力一搏! 明玉,是因为她柔弱的外表,才让他总是忍不住想将她彻底护起来吧?而她的想法却不一样,她不想让自己太过担心。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在这个家里住着,会比其他任何地方危险许多。 又不说话!明玉有些丧气,不料下一刻楚云飞的长臂伸过来,毫无防备的明玉跌进他怀里,只觉耳根子袭来一阵热气,楚云飞低沉却柔和的话语传来:“阿玉说的不错,我不能小瞧了我们阿玉……” 隔天早上,同样是明玉醒来时,楚云飞已晨练回来。尚未到二月,他就穿了一件中衣而已,即便这样,竟然还出了汗。 明玉吐了一口气,从净房出来时,恰好门开着,帘子撩起,那寒冷的风吹进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恰好身边的香桃察觉,无奈地提议:“姑奶奶还是多穿一件夹层袄子吧?” 坐在南窗下吃茶的楚云飞闻言望过来,眼神带着两分挑衅,明玉不服输地回望过去,最后还是乖乖让香桃找了一件夹层袄子出来。却忍不住嘀咕:“在自己擅长的方面看不起别人,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 楚云飞心情极好,挑了挑眉笑问:“那阿玉说说,哪方面我不擅长?” 哪方面?都说男人五大三粗,楚云飞的长相初初就给人五大三粗的感觉,可接触下来,楚云飞细腻的心思,怕是没多少女人能赶得上。他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读过书,却轻轻松松考了秀才,可见在这方面的才能也不弱,比力量的话,他单手就能把自个儿提起来,比…… 去秦氏屋里请安这一路,明玉都在琢磨,等到了秦氏屋里,还没琢磨出来。 秦氏心情也不错,看见他们两口子进来,立马就叫莲蓉去将早饭摆上。心情好了,胃口也跟着好了,秦氏比昨儿早上多吃了一碗。相反,明玉一直若有所思的,一碗饭吃了许久也不见底。 秦氏不免担忧,见楚云飞神情淡然自若,只顾着自个儿吃,她又看了看明玉的脸色,心里一喜,问道:“阿玉没胃口么?” 明玉根本没注意,她忽地想到了一方面是楚云飞不擅长的,搁下碗筷,抬头惊喜地望着楚云飞道:“描花样子,你总不会连这个也擅长吧!” 这什么跟什么?秦氏满脸疑惑,楚云飞还是那副欠扁的模样,道:“不试试怎么晓得我不擅长?” 这是挑战啊! 明玉不服输地道:“那就比比如何?我描的花样子,就连我们老太太还有母亲都说极好呢!只要见过的,没有不喜欢的!” 说罢便看着秦氏,希望得到秦氏的助威。这倒弄得秦氏迷惑了,而一旁服侍的,先是好奇,随后明白明玉和楚云飞对话的意思,不免就想到楚云飞一个大男人描花样子的摸样来,忍不住掩嘴好笑——那应该是千载难逢,不易见到的场景吧! 而这一刻的楚云飞,虽然样子很欠扁,可眼神却不想从前那样,冰冷淡漠的总叫人胆怯。 秦氏也明白过来,想着明玉之前若有所思,却是想着这个,忍不住笑着嗔怪道:“叫我空欢喜一场,还以为阿玉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干嘛欢喜?明玉沮丧了,这哪里是助威啊?分明是打击…… 楚云飞笑得更欠扁了,明玉咬牙瞪回去。秦氏瞧着他们夫妻的模样,笑得前俯后仰起来,“真正还都是孩子啊!” 不过,很久没看到这样的楚云飞了,就好像放下了心里所有的负担,像个孩子。想到这里,秦氏笑容淡了许多,楚云飞小时候也是调皮捣蛋王,自从家里出了变故,太老爷和他父亲没了之后,他才慢慢的越来越像大人,本不该他做得事,他都做了。而本该她这个做母亲的承担,他却一力承当了。 就像明玉说的,自己有这样的儿子,是自己的骄傲也是莫大的福气! 秦氏兴致盎然,道:“今儿大家伙都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既然要比比,不如我来看谁画的好?” 两人对望一眼,头。 秦氏看着楚云飞道:“阿玉描的花样子,可是成衣铺子的老板都称赞过的。” “我晓得,据我所知,还想花银子从阿玉手里买去。” 秦氏又看着明玉笑道:“云儿小时候倒是很喜欢丹青,虽然生疏,不过你也不能小瞧了他。” 明玉吃惊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楚云飞——这个手臂是她手臂两倍,每天勤学苦练要去考武举的男人,真的能描出细腻的花样子? 她还真有些拭目以待呢! 好奇心大家都有,早饭撤下去,香桃、莲蓉等便迫不及待地去取了笔墨颜料来。秦氏主持,题目也由她来出,她略一想,便道:“眼下即将到春天,便描春天开得花吧!” 明玉想了一会儿,想起在淮安时,小跨院墙角下的迎春花,心里有了主意。如今他们要迎接的不单单是春天,还要迎接以后崭新的生活。至于楚云飞,他想了一会儿,不晓得为什么缘故,提议去离间不叫人打扰他。 不但明玉,大家伙也都错过了去看楚云飞描花样子的场景,不过对于莲蓉、香桃等人来说,看明玉描花样子也是一种享受,她在心里打了腹稿,落笔从慢到快,不过三盏茶的功夫,便描好了一幅,虽然没上色,却也栩栩如生。只因她心里的腹稿不止这些,遂趁着兴致,又多描了一幅。 秦氏一边看还一边说马上就要到春天了,正好用这花样子做荷包或者帕子,莲蓉针线还不错,立马就说,秦氏的荷包她做,大家见秦氏这般高兴,都跟着凑趣儿,屋里的气氛很是热闹。 而另一边,楚大夫人盯着楚大老爷背影,不由得暗暗捏紧手里的帕子! 阮氏看了丈夫楚文博一眼,不敢吱声,明明之前还不错的气氛,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楚大老爷竟然当着儿子媳妇的面儿,警告楚大夫人。这不是当着晚辈的面儿,让楚大夫人难看么?! 这般不留情面,也莫怪楚大夫人脸色会这样难看,狠狠咬着牙:有什么资格叫她适合而止?难道他以为,现在收手,楚云飞就不会计较了?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怨气,其实这般容易就叫他心甘情愿地认了?! 这想法未免太荒唐了! 086:服输 楚大夫人越想越愤怒,即便克制,神色看起来也会叫人背脊发凉。舒欤珧畱这样的神情,楚文博不是第一次见了。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母亲,隔天楚云飞便出了事受了伤,差儿送了命……之后,便再也没有去族学读书了,再后来便单独请了西席先生来家里教楚云飞,那位先生,虽不至于目不识丁,但才学委实没有什么,不过认得几个字罢了。楚云飞能一次通过童试,之前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楚文博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他张了张嘴,声音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娘,四弟没几天就要去保定了,听二叔公说起外面的情况,圣上对这一次武举恩科格外看重,四弟已挂名,倘或不去上面的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因为武举不想文科那样,童试在各省各府年年举行,秋闱三年一次在各省,春闱同样三年一次在京都,这一次武举恩科,采用了举荐……江大人不但举荐了楚云飞,还举荐了他的部下。 据说楚云飞的举荐和其他人不同,可见江大人格外赏识楚云飞。 楚文博晓得轻易说服不了母亲,做晚辈的也不可能去训诫长辈,他只能琢磨着楚大夫人最担心的状况说话:“真怪罪下来,父亲只怕也要受到牵连吧?” “他如今把那文书毁了,他如何与咱们什么相干?!”不但没有缓和,看起来比之前更生气了。 楚文博一时语塞,阮氏看了丈夫一眼,如果楚云飞没成亲倒罢了,如今他有了王家长子和平阳侯府次子两位连襟,陈家又是真正的书香望族,真把楚云飞惹急了,他可不是以前那个没有依仗的,他现在敢这样明目张胆,可不是有了强有力的岳家的缘故? 只是,现在楚大夫人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阮氏扯了扯丈夫的衣袖,示意他暂且不要说。心内已有了如何劝楚大夫人的主意,楚文博看着母亲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大老爷从正屋出来后,便出门去拜访旧友。 明玉的花样子在午饭前终于上好了颜色,娇嫩的花儿令人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仿佛能闻着花香了。 秦氏越看越喜欢,道:“如今眼睛不好使了,若我还是阿玉这个岁数,花样子也描的极好呢!” “是啊是啊,不过奴婢哪里还收着夫人早年留下来的花样子,奴婢斗胆说句大实话,和我们少奶奶描的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呢!”莲蓉笑着道。 秦氏佯怒地瞪了她一眼:“谁叫你收着,没收着也就无从比较了,我怎么说就是怎样!” 明玉却很想看,期待地将莲蓉望着,莲蓉受不了地叹道:“今儿说到这话,不拿出来倒是奴婢私藏,罢了,奴婢这会子就去取了来。” 不多时便抱着个精致的盒子进来,明玉迫不及待地打开,过目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自己还功力尚浅。虽然已年久,那些花样子的纸张有些发黄,可那些花样子不单单是花花草草那么简单,有些看起来很朴素的,却透着清贵。 明玉真心实意臣服道:“儿媳目光终究短浅了些,只会描这些花花草草,不及母亲!” 要知道,越是简单的东西,要做得好越难。 秦氏笑容带着两分骄傲,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道:“那是自然,这些花样子可不是阿玉这个岁数描的!” 此刻的秦氏和楚云飞之前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细看也会发现,楚云飞其实长得很像秦氏,不过秦氏是妇人,年纪也大了,常年居家不外出。而楚云飞大概天生便是古铜色的肌肤,又人高马大,脸上的神情常年冷冰冰的,和慈爱的秦氏完全不同,因此才会叫人不易察觉。 明玉只觉心间溢满了暖暖的东西,具体的却也说不清,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楚云飞和秦氏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就好。 “夫人这样说,可见日后咱们少奶奶的花样子也会完全超越夫人的!” 秦氏仍旧是骄傲的样子:“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莲蓉掩嘴好笑,道:“少奶奶厉害,夫人干嘛……高兴?”本来想说“神气”,立马改了口。 秦氏继续得以:“阿玉是我儿媳妇,她好我自然神气了,不服的也在我这个岁数寻个厉害的儿媳妇来比比如何?” 莲蓉闹了个大红脸,跺脚嗔怪道:“夫人做什么拿奴婢打趣?” 又过来抱住明玉的手臂,可怜兮兮地道:“少奶奶可要帮奴婢说句话,奴婢是站在少奶奶这边的!” 惹得大伙都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不晓得咱们爷描的怎么样了?” 顿时把大家的好奇心都引了出来,纷纷朝进入离间的水晶帘子望去,恰好楚云飞一手撩起帘子,一手拿着花样子出来。众人好奇的目光,叫他顿了顿,随即神色如常地走过来,把花样子递给秦氏。 大家伙这会子也都忘了惧怕楚云飞,纷纷围上去瞧。有惊愕,有感叹,还有人忍不住发笑。 秦氏就忍不住笑道:“乍然看去是桃花,细看又是梅花,再看好像两者都不是……” 楚云飞难得露出尴尬来,但不得不说,楚云飞这花样子虽少了柔和的线条,细腻的着色,可若是没有丹青方面的造诣,根本不可能描出来啊! 楚云飞他到底还会什么? 明玉沮丧地叹了口气,就听到楚云飞解释道:“一开始画了寒梅,后来一想寒梅傲雪是冬花,再改又来不及,所以着了桃花颜色……” 然后就梅花不像,桃花也不像了。 “扑哧”莲月没忍住笑出来,急忙掩住嘴,窥见楚云飞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不悦地蹙眉,才敢继续笑,紧接着便是一片哄堂大笑声。 笑声中,明玉服输:“以后再不和你比了。” 越比她越没优势,还要不要她活了? “我这也算不得花样子,所以是我输了。”楚云飞心平气和地道,眸子却熠熠生辉。 明玉没发现,低着头道:“不必谦让,能这样可见我还是不行,毕竟少了天赋。” “我也没谦让……” “我已经认输了,还要怎样?” “是阿玉自个儿认输,输了可要受罚的。”楚云飞说这话时,连眼角都带着笑意。 明玉抬起头,不安地问:“什么惩罚?” 楚云飞轻轻吐出四个字:“陪我喝酒。” 明玉立即脸红到耳根子底下,还没喝酒,已经完全醉了的模样。众人的好奇心再次被挑出来,当然,香桃、周嬷嬷几个是略知一二的,连周嬷嬷也微微不自在地红了脸,莲蓉瞧着晓得有文章,拉着香桃去墙角下细问:“为什么输了要喝酒呢?” 香桃很是艰涩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姑奶奶酒量浅……” 喝多了会怎么样,她也不是很清楚,但……但…… “能不能换一个?”明玉很没底气地和楚云飞商议起来。 楚云飞果断摇头。 明玉只得求助秦氏:“娘,您帮儿媳说说话吧,儿媳真没什么酒量,喝多了会误事的,况且相公他也要预备去保定的事,喝多了……” “没什么要紧的,去保定还有几天功夫,即便醉的不省人事,也缓得过来。” 秦氏看了看两人,低声和明玉耳语:“你告诉我不喝酒的缘故,我就帮你说话。”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只要想想就叫她无地自容了。他们分明就等着看她的笑话,都一样腹黑,让她不知不觉就陷阱圈套。明玉此刻无比懊悔,做什么要和楚云飞去比呢?又做什么要认输呢? 她就知道楚云飞不是好惹的,自己还偏偏在老虎嘴边拔毛,简直是自不量力的行为嘛! 可她没有注意到,楚云飞脸上的笑容到底有多灿烂。这样发自内心的笑,秦氏已经多年未曾见到了,笑容里的宠溺,就像秦氏自个儿注视着这对年轻的夫妻。 吃午饭的时候,秦氏让明玉也坐了下来,还一个劲儿地明玉夹菜。饭后,他们走之前,秦氏嘱托:“喝酒伤身,可不能贪杯。” 明玉再一次不出意外地红了脸,从屋里出来没走多远,莲蓉捧着盒子追上来。 “这是夫人从前描的花样子,因以前夫人身边的嬷嬷交给奴婢保管,因此奴婢才收着的。今儿就交给少奶奶吧!” 明玉有些迟疑,见莲蓉一脸郑重,便亲自接了。 莲蓉垂了眉眼,轻声道:“谢谢少奶奶,夫人已很久没有像今儿这么高兴过,所以……” “夫人以后会天天都这样高兴的!”明玉打断莲蓉的话,笃定地道。 莲蓉不由得抬起头来,愣了愣笑着用力头:“是啊,夫人以后会天天这么高兴。不过,倘或少奶奶能快些添了小少爷,夫人定然更高兴!” 明玉护额、望天,今天不是她的黄道吉日吧? 莲蓉说完,福福身提着裙摆小跑着回到正屋,楚云飞盯着发证的娇妻笑道:“走吧,回去喝酒去,小书房外面的葡萄架下来埋着好酒!” 说罢,拉起明玉的手,几乎拖着明玉走。明玉无力地辩解:“现在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谁规定白天就不能喝酒?” “呃……是我给自个儿定的规矩,白天绝对不喝酒。” “今儿许你破了自个儿定的这个规矩。” 明玉继续无力:“凭什么?” “出嫁从夫。” 好像很有道理,明玉接续找借口:“可吃得很饱,再也吃不下喝不下任何东西了。” “反正也要预备酒菜,我陪阿玉多走几圈就成了。” 明玉看清了一个事实,无论自个儿说什么,楚云飞都有办法反驳,她再也不说了,用力的狠狠地瞪楚云飞的宽阔如山的背。 楚云飞有所察觉,一回头就迎上明玉的眸光,他笑得都快看不到眼珠子了,“愿赌服输,阿玉应该听说过这句话吧?” 可她明明都没有和楚云飞赌什么—— “四奶奶和四爷回来了。” 前方有人说话,站在院子里的宇文氏闻言望过来,楚云飞还拉着明玉的手,莲月、香桃等人都远远跟着。 明玉发现有人,连忙挣开楚云飞的大掌,宇文氏微微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其他人也都连忙垂下头去,假装没看到。 楚云飞丢下一句去“先去书房”便朝大院后面的小跨院去了。 明玉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便连忙迎上来见礼,“七弟妹快请进屋吧。” 宇文氏笑了笑,颇为羡煞地道:“四嫂和四伯真恩爱。” 明玉脸上才消退的热气又袭上来,不知道说什么好,道:“外面冷,咱们先进屋。” 到了屋里,明玉请宇文氏在南窗下的榻上入座,便吩咐人将火盆移过来,又叫香桃倒了热滚滚的茶,宇文氏穿得有些单薄,不晓得是不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鼻尖都冻得红彤彤的。 明玉问留在屋里的菊香:“七奶奶来了,怎么不打发人过去通报一声?” 宇文氏忙道:“是我不让她们去通报的。” “那也应该请到屋里来,外面这样冷,冻坏了可如何使得?” “我也是才来,晓得四嫂必然在婶婶哪里。” 明玉见她不似往常那样,好像心事重重的,捧着茶碗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一副有话要说,却又不晓得如何说出口的模样。 “七弟妹这会子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宇文氏闻言,仿佛被茶水烫了一下,忙摇头道:“没,没什么要紧的事儿……” 大概是还决定好怎样说,明玉也不勉强,吩咐香桃:“你们先下去吧。” 香桃会意,客气地请宇文氏身边的两个丫头和一位嬷嬷去侧间吃茶。他们走了,宇文氏几不可见地微微松了口气,贝齿咬着嘴唇,犹豫了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望着明玉道:“或许是我想得不周全,可我还是想请四嫂能帮我!我,我想跟着四嫂一起去京都,让相公也一起去,四嫂能不能想个法子出面请宫里和常太医给相公瞧瞧病症……我听人说常太医医道很是高明,还服侍过先帝……我晓得这个要求过分了些,可相公的身子骨其实一直是老样子,并不是因为我他就好了,他不过是强撑着罢了,不想让娘为了他天天难过……” 087:请求 明玉愣住,她还真没想到宇文氏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哪里有能力请宫里的太医?即便是王家,能请宫里擅长妇科的白太医为明珍诊脉,据说还是看在顺亲王的面子上……现在的王家自然不在需要顺亲王府出面也能请动宫里的太医。舒欤珧畱 宇文氏该不会是想她出面去找明珍吧? 宇文氏见明玉不说话,忙道:“我想着四嫂和平阳侯府的二少奶奶是姊妹,又听人说,宫里的太医会例行去侯府请平安脉……” 明玉轻轻松了口气,原来是想请明菲。 “是我考虑不周全,如果四嫂觉得为难的话,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明明还是很希望,明玉看着她,想到那个身子骨单薄,为人却礼数周全显得有些少年老成的七爷……楚云飞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如此吧? “这事我先写信送去京都和十姐姐商议商议吧,总不能……”明玉不忍心拒绝。 宇文氏闻言愣了愣,黯然的眸子立即发出光来,不等明玉说完,便惊喜感激道:“谢谢四嫂!” 立马就变成平日天真活泼的模样了,明玉笑道:“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商议过了,去京都大概要三月,我先找十姐姐商议,如果可行就一起去吧,没得到时候白跑一趟。再者,七叔今年要考童试吧?” “是啊,相公很用功,去了族学之后,先生也时常称赞相公,父亲和母亲都把希望寄托在相公身上。可若是相公的身子骨没有彻底好起来,即便考上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我总觉得……总觉得还是要让相公先把身子骨彻底养好。” 说到后面,宇文氏不自在地红了脸。明玉却被她这份单纯打动,楚二老爷望子成龙心切,楚二夫人处处袒护觉得读书没有身子骨总要,两人的想法不同,不过是楚二老爷是男人,楚二夫人是妻子,不好反驳丈夫。可他们都没考虑七爷的心思,宇文氏看着好像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其实她最能明白七爷的想法。 七爷也在为自个儿的身子骨头疼吧?即便用功,也不晓得以后能不能入仕,更或者,还担心自个儿的身子骨终有撑不下去的哪一天…… 宇文氏见明玉没说话,脸更红了几分,低声道:“我是不是想的太多,太罗嗦了?” 明玉笑着摇头:“你很心疼七爷。” 宇文氏闻言连耳根子也红了,不自在地绞着手里的帕子,道:“我虽然比七爷年长,其实,自从嫁给他,他为我当了不少的事……若不是他,我还不晓得自个儿会怎么样。他帮了我这么多,我总不能什么也做不了……夫妻之间,不就是要互相扶持的么?” 是啊,夫妻之间除了恩爱,也要互相扶持。 明玉握住宇文氏的手,笑眯眯道:“总会有办法的,不过这件事还要征求七爷的意见吧?” “相公那边我会说服,只要相公答应了,婆婆也不会反对的,就怕去了京都也找不到太医……”宇文氏说着微微叹了口气,瞬间又恢复神采奕奕,道,“天子脚下,除了太医应该还有其他厉害的郎中,相公之前其实也有这样的心,可身子骨不适宜远行,婆婆才没答应。后来我嫁给他,他才装着自己慢慢好起来,父亲便叫他去了族学。只要这一次童试过了,父亲定然也会答应!” 只要意志力坚定,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这份坚持也感染了明玉,鼓励地朝她笑了笑道:“事不宜迟,今儿虽然来不及了,我把信写好了,明儿一早就派人往京都送去吧。” 宇文氏千谢万谢,还送了明玉她自个儿绣的荷包。明玉笑着收下了,宇文氏的话就多了起来,和明玉东扯西扯说了一盏茶的功夫。又忽地想到了什么,双眼放光,很是期待地道:“倘或咱们能赶在药王庙会之前抵达京都就好了,去年我回娘家时,沿途遇见从京都回去的一行人,听那些人说,京都城外的灵光寺最灵,如果能在四月二十八这天上了头香,什么样的病都能好起来。我是没希望上第一注香,不过能在这一天上香,也一定能得到药王菩萨庇佑的!” “四嫂在京都住了那么久,也一定知道吧?” 明玉在京都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好歹也在京都待过,且四太太虽然不礼佛,却也信佛的。去年第一注香,据说是宫里的兰妃…… 四太太还说带她们去逛逛的,可即便是平常日子人也多得不得了,因此四太太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带她们去其他庙宇逛了一回。四月二十八这天的人,只怕更多吧。 却不忍心打击了宇文氏,明玉笑着道:“七弟妹既然有这个心,我也先问问姐姐,倘或可以事先约好上香的时辰就好了。” “谢谢四嫂!” 宇文氏太过期待反而让明玉有些不安,“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宇文氏立即感激道:“即便不能够,我也明白四嫂尽力了!四嫂,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答四嫂,这辈子不行,下辈子也会……” 越说越叫人有压力,明玉叹了口气,不过宇文氏这份为了七爷的心,却叫人不得不为之动容。只是单纯的,为了丈夫好而已。 明玉不说话,笑着听宇文氏说个没完。 送走宇文氏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儿了,菊影才进来禀报:“之前有人来找姑爷,姑爷出去了,大概要傍晚才能回来。” 好吧,明玉承认她又一次松了口气,但秦氏好像也是故意的,明玉和衣养了一会儿神,去秦氏屋里请安陪着说话,眼看着就快到晚饭时辰,秦氏突然说她晚上吃斋。还说明玉这个年纪还在长身子骨,楚云飞每日早起晨练,跟着吃斋不好,把她撵回去。 等她回到屋里,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明玉愣了片刻,正准备逃走,冷不防就撞着了人。去秦氏屋里请过安的楚云飞居高临下,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低声提醒:“愿赌服输,阿玉不会想临阵脱逃吧?这似乎并非阿玉的行事作风。” 明玉才想起,之前从未听婆婆秦氏说什么吃斋的话……他们根本是联合起来捉弄她嘛! 屋里了灯,不需要楚云飞给予示下,大家伙乖乖悄然无声地退下,各自吃了晚饭,连上夜的也不必,院门落锁后,大家伙便各自回去睡了。 酒过三巡,明玉双颊染了红霞,眼皮开始打架,楚云飞利索地斟了酒,再三杯下肚,那双平常便清澈的眸子更加清澈,萎靡不振眼看着就要醉过去的人,突然精神振奋,染了红霞的脸,更多了几分娇艳妩媚,仿佛珍藏的陈酿,慢慢酝酿出迷人的芬芳…… 事后,明玉再一次暗暗地在心里发誓,以后绝对不会让楚云飞逮着机会令她吃酒了! 楚云飞剑眉一挑,道:“以后在外人前可别这般吃酒,即便想吃,也只能是我陪着。” 明玉咬牙:“没有下一次了,我从今儿往后,绝对滴酒不沾!” “是吗?”楚云飞目光一扫,笑意甚浓,“如此岂不是我吃了亏?阿玉是明白的,我这人不爱吃亏。” 明玉握着拳头不说话,好半晌才调理出平常心,和楚云飞商议起昨儿宇文氏找她的事来。 “……如这般侯门世家,大多有宫里的太医每个月定期去请平安脉,平阳侯赵家行事作风素来低调,待人礼数周全又和气,在京都的口碑数一数二,乍然间要换一位太医……” 经过楚云飞这样一提醒,明玉才反应过来,既然一直都是同一位太医清脉,突然换了一位岂不是不信任之前的太医,更或者是那位太医的医道不好,如此以来反而要得罪人。 明玉道:“我见七弟妹那样着急,到没想到这些。不过,若是能出面请常太医就好了。” “这事也算太不难,你十姐姐哪里若是行不通,也可找之谦。” 明玉还真把徐家给忘了,不过,楚云飞和徐之谦的交情看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楚二夫人他们都没想到? 宇文氏过来找她,不知道楚二夫人事先晓得不……没有找楚云飞,大概是怕楚云飞拒绝吧。 “可平阳侯哪里行不通才找徐小爷,他会不会多心?” 说完明玉就后悔,多心的那个是她自己。 楚云飞笃定地道:“他若是这般的人,也不会与我谈得来了。” 明玉立即认错,楚云飞接着道:“等到了京都再说吧,今儿我去拜访江大人,本来想带着你去,只是年前江大人和江夫人一同去了京都,江夫人因有事留在京都没有回来,等到了京都,你也正式去见见江夫人。” 吃了早饭,明玉便备了礼,楚云飞换了出门穿的衣裳,送走楚云飞,明玉便和香桃莲月等预备起楚云飞去保定的行装。 因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预备起来倒也十分顺手,几乎没花多少时间便妥当了,将预备好的搁在另一个柜子里,明玉坐下来刚吃了一口茶,外面就传来阮氏说话声——“你们四奶奶在不在?” 莲月脸色一沉:“她这会子来做什么?” 说话间帘子撩起,阮氏笑吟吟走进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明玉起身相迎,阮氏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回了礼便笑着问:“四弟妹应该在预备四叔去保定的事儿了吧?”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明玉笑着请阮氏入座,头道:“已经预备好了。” 莲月已趁机退出去,香桃去倒了茶送来。阮氏接过道了一声谢,就和明玉说起话来:“我琢磨着,这一次四叔去保定和上次不同,武举毕竟侧重的是拳脚功夫,四叔这方面不弱,只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难保不会遇见更厉害的角色,且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了也不好,所以我觉得也该预备一些跌打创伤药才好。” 人还没去便说起这些不吉利的话,明玉笑容淡了两分,就连香桃也蹙了蹙眉头。阮氏仿佛立马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陪着笑道:“四弟妹可别多心,上次咱们家家庙出事,也亏得四叔出面才救了大爷和淳哥、智哥,我没别的意思,只觉得有备无患。” 明玉微笑道:“听相公说过,这些东西考场里面都有的。我想寻常大夫,大概没有行军的军医更擅长这方面吧?” 阮氏神情僵直了瞬间,顺势端起茶杯吃茶,给跟着进来的两个丫头打了眼色。其中一位便立即朝明玉福福身道:“奴婢听说落英擅长做鞋子,正想请教请教呢。” 明玉明白了,阮氏要单独与她说话,她也想知道阮氏能说出些什么来。便了头,那丫头立即去找落英,拽着不情不愿地落英先出去了,另一位又找了香桃,不多时屋里便只剩下明玉和阮氏。 阮氏吃了几口茶,搁下茶碗时,脸上的神情与之前判若两人,十分无奈有歉然,道:“我刚才也是一片热心才说了那样的话,并没有细想别的。就算四弟妹多心在情理之中,这一次母亲的做法确实有些过火了,可若不是出于对四叔的担忧,母亲也不会这般……”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愈发低沉:“不管我现在说什么,大概都迟了些,可不说我们更不安。就当是我求四弟妹了,咱们这一家,本来势单力薄,倘或又分散了,岂不是更势单力薄?” 明玉微微蹙眉,发生了这么多,不难猜出楚云飞、秦氏以及她的想法。阮氏也是猜到了吧?或者,她们早就猜到总有一天楚云飞会离开这里。 “之前原是相公失礼。”明玉亦是一脸歉然。 阮氏却觉得有些无力,明玉这般说还是紧咬着不放,失礼一事已道了歉……她不由得暗暗咬了咬牙,才把胸膛里冒出来那股子焦躁压了下去,道:“眼下四叔就要去保定,母亲、父亲特意嘱托我过来问问,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不管是四叔还是我们,要走的路都长着呢!咱们虽然势单力薄,可若是拧成一条绳,也不见得轻易就断了。” 不等明玉说话,阮氏紧接着邀请道:“过些日子天儿暖和起来,我预备在花园里摆几桌,咱们一家子上下好好乐一天,若是四弟妹肯来,就当是没将之前的事放在心里了。” 若是不去呢? 088:发难 明玉含笑看着阮氏,楚云飞一走,楚家便有两位爷们要下场参加今年的童试,明玉提议道:“不如等三伯和七叔童试过了之后吧?” 如此,阮氏之前的话岂不是白说了?虽然答应了,却完全是另一个意思。舒欤珧畱这个明玉,竟然这般不识好歹? 阮氏面上不露,仍旧和气地笑道:“他们若是过了自然是大好事一桩,若是失势,到时候大家伙哪里还有心情乐呢?” 果然还是会说话的,反被将了一军,这般说来明玉对他们失势幸灾乐祸呢!明玉微微吐了一口气,轻声道:“倘或过了,自然是庆贺,不过也要给予勉励不是?虽然咱们的勉励也不见得能起到多少作用,至少让他们不至于那般沮丧吧?” 明玉这话听着轻轻柔柔没有什么杀伤力,却叫阮氏当即面颊一热,这是暗示楚文博去年秋闱失势后赌气去了族学,又颓废的借酒消愁么?阮氏当然明白那时候楚文博的情绪,可已经失势了这么多次,人的耐性总有被消磨干净的一天。 但楚文博去了族学后,婆婆楚大夫人虽然嘴里没有明说,心里大概也在怪自己……阮氏怔了怔,随即笑着头道:“四弟妹这话也说的在理。” 明玉也就趁机把话题转移了,等阮氏意识到之前的话根本没说到重时,时辰已不早了,明玉客气地留阮氏吃饭。阮氏略作婉拒,明玉也不强求,亲自将阮氏送到院门口。 阮氏走了几步,似乎才想起另一件事来,顿住脚步,转身道:“瞧我糊涂的,竟忘记了还有一件要紧的事。今儿庄子上的管事派人送了话来,不晓得四弟妹什么时候得闲,他们也好来见见四弟妹。我想着四弟妹这几日都要忙着四叔的事,因此就替四弟妹做主,叫他们过些日子再来。” 站在明玉身边的香桃、莲月闻言当即变了脸色,阮氏不由得弯起嘴角,将目光落到明玉脸上时,却发现明玉还是那般坦然自若的模样,精致的脸上带着娴静的笑容,目光明亮透彻,说话声平稳柔和:“原来这些管事还要用请的呢!那就等我得闲了,慢慢将他们请来吧!” 阮氏笑意不减,摆摆手这才转身而去。 等她们一行人走远了,香桃忍不住喃喃问道:“大奶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明玉看着墙角边上隐隐约约展露新芽的柳枝,庄子上的管事,要莫是伺候过长辈的老人,要莫就是世奴,总而言之,能做到管事,在下人里面就算是德高望重的。这样的人虽然是奴籍身份,但就陈家那般规矩严谨的世家,对于这些德高望重的下人,小辈的都要敬重几分。 就好比明玉、明菲她们对顾妈妈,顾妈妈是四太太身边的嬷嬷,可她们见了顾妈妈也要敬三分是一个道理。 然而,这个敬重并非是她们在顾妈妈面前矮三分,顾妈妈见了她们同样要恪守奴婢本分,绝对不会以下犯上,即便是她们要求助顾妈妈什么,顾妈妈也不敢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来。 明玉笑容淡去,阮氏竟然利用庄子上的管事来示威呢。用不了多久就到了春播的时节,阮氏这般说可见庄子上的管事没有将她这个新少奶奶放在眼里,她若是轻易放过了,以后要管束这些人就愈发难了。若是不放过,将他们统统打发走,那庄子上就无人来管反而要误了春播。 阮氏是料定她们根本无人可用吧? 可是阮氏却忘了,庄子上的管事,那可是肥差事,丢了就不见得还能再夺回来。她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这些管事们的心思了。 明玉慢慢踱回屋里,香桃几个见她不说话,晓得在想问题,便都轻手轻脚的。隔了半晌,明玉抬头扫了一圈,停留在莲月身上,笑着问道:“魏妈妈当家的是做什么的?” 莲月愣住,惊讶地道:“少奶奶该不会是想用魏大叔吧?” “怎么?魏大叔这人有问题不成?” 莲月一脸为难之色,迟疑着道:“其实,魏大叔以前也在府里当差的,后来办砸了差事,便再不得重用。魏妈妈以前伺候过太老夫人,因此才留在了外院打杂,平常做些跑腿传话的杂事,魏大叔如今只晓得吃酒……” 明玉还真没想到魏妈妈原来是太老夫人身边的人,这样的人竟然留在了外院。看着年纪,再算算太老夫人过世的年月,伺候太老夫人时的魏妈妈比莲月岁数还大。这个岁数即便不是大丫头,也一定是二等丫头…… 陈家伺候过陈老太太的大丫头,连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她们也会敬重几分。楚大夫人好歹也是出身望族,竟然对伺候过婆婆的人这般打压。 莲月见明玉不过微微蹙了蹙眉头,颇有些不相信似的,忙又道:“其实魏大叔奴婢也没见过,他染上酒瘾后,就很少来府里请安了。只是,奴婢想来魏大叔之所以会这般,大概也是有缘故的,魏大叔以前还做过大老爷的伴读呢!” 伴读不比一般的小厮,可见以前的魏大叔极是受宠,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受不住后来的打击。 “如果少奶奶决定要用魏大叔,奴婢就找魏妈妈先说一声如何?” 明玉摇头:“这件事还要和母亲商议了再决定,实在不行,我也还有其他办法。” 其实根本就无需商议什么,单从秦氏对魏妈妈的态度就能看出来,秦氏或许早就这么想了。但明玉毕竟是首次管理这些事,虽然显得有些太过小心谨慎,放不开手似的,但小心谨慎并不见得就一定是缺。 莲月忽地想到以前听说的一件事来,那时候如何不是秦氏小心谨慎,还不晓得后来会怎么样呢?虽然那件事,是听说了,也不晓得真假…… 楚云飞中午不回来吃饭,饭桌上就只有明玉和秦氏两人,却好像少了许多似的。即便楚云飞在,他也不怎么说话,可那张他平常坐的椅子空着,还真有些叫人不习惯。 明玉趴了两口饭,就没忍住叹了一声,耳边立时传来低浅的笑声。她顺着笑声望去,站在秦氏身边布菜的莲蓉笑着和秦氏道:“奴婢数过了,少奶奶这顿饭总共盯着那张椅子看了十五回。” 说着,手指便指向秦氏右边,明玉斜对面的那张椅子。 秦氏心情极好,笑眯眯道:“我数了数,好像是十八回。” “真的?”莲蓉显然不相信,问明玉身边服侍的香桃,“你看清楚了没有,少奶奶一共盯着看了多少回?” 明玉已经闹了个大红脸,香桃又来补上一脚,摇摇头道:“夫人和莲蓉都错了,这顿饭还没吃完了,我想姑奶奶大概要盯着看不下二十回吧。” 她说得自信满满,莲蓉立即扬言要和她赌,去吃了午饭来换班的莲月进来,听了她们两人的话,笃定地道:“如此我就赌二十一回!” “可刚才到底是多少回还没说清楚呢!” 秦氏道:“就以我说得为准吧!” 明玉很无语,她根本不是刻意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会不断地去看那张椅子。倘或楚云飞此刻在的话,脸上的表情一定神气至极。 正这般想着,目光便飘向了门口,竟然真的看到了楚云飞一脸神气地伫立在门边! 明玉差儿喷饭,莫不是她已经走火入魔了? 耳边一叠声的请安问好声,明玉才惊觉自己没有走火入魔。 楚云飞大步走过来,不需要吩咐,莲月已去添了碗筷。楚云飞款款落座,看了明玉一眼,弯着嘴角笑道:“快吃吧。” 明玉如同木偶似的端起碗,吃了一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干嘛要听楚云飞的话呢! 楚云飞却自信满满地盯着明玉笑道:“晓得我不回来,你必然没什么胃口,因此便赶回来了。” 真是,服了他了。 “这样说,下午你还要出去?” 楚云飞头,午饭后吃了小坐片刻就急匆匆地去了,对此明玉很是忐忑不安,秦氏竟然颇为羡煞地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明玉糗了一会子,才和秦氏说起庄子上的事,以及魏大叔的事。秦氏听了,虽然仍旧是满脸笑容的样子,眸光却微微有些冷意。 明玉这会子静下心来细想,阮氏来找她的初衷,大概还是和好,不过是口头上落败了,才激怒了她说出后来的话。可之前,阮氏说的话也真没办法叫明玉心平气和。 “……是儿媳莽撞了,眼下闹得不可开交,终究没什么好处。” 秦氏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关你的事,即便没有她们同样会如此。魏大叔那一块,就由我来吧!” 魏大叔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下人了,自己出面也未必压得住。秦氏出面就完全不一样了,而意义也大有不同。明玉笑着头:“母亲出面自然最好!” 秦氏面容柔和下来,盯着明玉笑问:“你应该还要安排其他人吧?” 明玉立即头:“儿媳算着日子,王福也快到了,魏大叔一人毕竟太过单薄,王福是太太的陪房,虽然当初在京都时,他年纪小资历浅,并没有真正打理过要紧的事物……” 不等明玉说完,秦氏笑道:“她培养出来的人自然得用。” 说罢叹了一声,仿佛追忆起什么来,眼眶微润,“她还是老样子,做事面面俱到。我虽年长于她,这方面却远远不及。” 四太太选给明玉的两房人,都是得四太太重用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四太太大概就料到明玉嫁来楚家会遇上的难题吧。想到这里,明玉除了感激,更多了敬畏。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四太太那般,但她会努力。 “魏妈妈哪里,你找她说一说,让她去找她当家的来见我。” 明玉头,回到屋里便吩咐莲月去将魏妈妈请来。不多时,魏妈妈便诚惶诚恐却难掩喜事进来见明玉,当明玉说了找魏大叔的话,她当即便跪在地上千谢万谢地磕头。明玉忙叫香桃、莲月扶着她起来。 魏妈妈见明玉态度这般谦和,更觉得自己终于作对了一回抉择。虽然之前因与秦氏屋里的人走得太近,受到了不少的排挤,但现在终于看到了希望。想到这里,她眸子熠熠生辉。 其他的明玉也没有多说,一切就看魏妈妈两口子如何做了。魏妈妈告退出来,便赶着回去找魏大叔。等到了家,她也琢磨出少奶奶的意思——这是给了他们表现的机会。 能不能抓住,就全看他们自个儿的能耐了。 尚且没到晚上,阮氏那头便得了消息,不禁嘲讽不已:“还是沉不住气了些。” 服侍的见她神色好看了些,晓得心情也好了,少不得奉承道:“魏妈妈两口子这些年在咱们夫人这里没捞着半儿好处,若不是老爷拦着,早就撵出去了,这会子转舵,可见是辜负了老爷的信任了。老爷若是晓得了,哪里还容得下他们两口子?” 另一人立马缓缓道:“如此一来,不但激怒了庄子上的几位管事们,还……” 阮氏笑意甚浓,那些管事也都不见得是省油的灯,尚且不如一个只晓得吃酒的醉汉,怕是没几个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吧?等到了那时候,她们就明白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片良田也跟着荒废下来了。 她总要叫她们明白,在她手里时,虽然少终究还是有一些,而到了她们手里,就什么也没有了,还要倒贴。 想到这里,她扭头问身边得力的心腹嬷嬷:“话都传到那些管事们耳朵里了吧?” “姑奶奶放心,奴婢照着姑奶奶的吩咐,一早就派了人分成几路赶去了。”说着,又有些犹豫不决,“姑奶奶是不是该与夫人说一声?这些日子,奴婢见夫人精神不大好……” “夫人心情不好,自然精神头也不好。” 嬷嬷蹙着眉头道:“可奴婢总觉得夫人气色看起来也有些不佳,老爷这些日子每日里出门访客,即便在家也是指导三爷的课业,或者问问两位哥儿的功课。不怎么和夫人说话,也不晓得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奴婢反倒有些担忧,若是老爷晓得姑奶奶为难四奶奶,是否会生气?” 毕竟,大老爷从任上回来的第一天大动肝火,后来又毫不留情面地让楚大夫人在儿子媳妇面前难堪。对楚大夫人尚且如此,那么对阮氏……如果楚大夫人晓得了,到时候还能帮着顶一顶。 阮氏淡淡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是现在才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 正说着,楚文博从外面进来,瞧着屋里几个人,便不悦地蹙起眉头,冷嘲热讽地问:“你们主仆又在商议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阮氏忙满脸笑容起身相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琢磨着咱们家的家庙差不多要动工修缮了,家庙里出了去岁冬天那么一桩事,不晓得以后族学是否还设在家庙里?” 说着蹙起眉头,忧心忡忡道:“只要提及家庙、族学,淳哥、智哥就唬得脸色铁青,那些真正的劫匪,也不晓得官府抓住了没有,真怕再来这么一遭。” 楚文博闻言脸色也有些变化,露出后怕的神情来,到底转移了他的主意力。隔了半晌,楚文博沉声道:“朝政动荡多妖怪作乱。” 阮氏跟着搭了几句话,楚文博忽地面色一沉,低声道:“今儿父亲说,他不打算再入仕了。” 因此,楚文博才留在书房陪大老爷和二老爷吃了晚饭才回来。 阮氏闻言大惊,不可置信地问:“老爷真这般说了?” “不入仕也好,父亲岁数不小了,任上到底没有家里舒适自在,如今这资历,不上不下,要么去京都,要么仍旧外任他省,京都是趟搅浑的水,外任他省……父亲虽然没过问家里的情况,想来心头也有个数。这几年,家里的一应开支都是你管着,咱们到底还有多少家底?” 阮氏有些懵了,楚文博是第一次问起家里的庶务,她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楚文博情绪愈发低了,自嘲道:“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读了这些年的书,竟身无一技之长,分不清五谷杂粮……” 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089:恶化 难道楚文博要放弃科举之道?! 每一次失势,楚文博失望,阮氏同样失落,可她从来没想过楚文博会放弃。舒欤珧畱即便是去年秋闱,她的耐性磨光,觉得丈夫除了读书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也没想过楚文博会轻易就放弃了。 “家里几位兄弟,最有前途的其实是四弟,我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放弃,改变志向。但无论他做什么,都会做得极好。我远远不及他……” 阮氏已听不到楚文博说话声,脑海里就盘旋着一句话——楚文博不打算继续读书了! 不读书,这些年寒窗苦读岂不是白费了! 当年她还是姑娘时,家里给她议了这门亲事,她未来的夫家,家底富足,未来的丈夫十几岁便是秀才,还考了当地的前几名。家里这些姊妹当中,她的未来是最有前途的。如今,她当初看不起那位妹妹已做了官夫人,她却还只是个小秀才的妻子。 “怎么突然浑说这些?父亲、母亲晓得么?!”阮氏激动地音量也不觉抬高了几分,紧紧盯着楚文博。 楚文博的话被打断,抬头迎上妻子微微泛红的眸子,不觉愣住。 阮氏喘了一口,厉声道:“父亲和母亲未必会答应!就是太老爷晓得了,也绝对不答应!” 楚文博弯了弯嘴角,自嘲道:“不答应有何用处?即便长辈们都不答应,我也未必能金榜题名。过几年,淳哥就能下场了……” “父亲也是四十来岁才高中了,你现在就说这般沮丧的话……” 岂料,楚文博忽地眸光一寒,阮氏愣住,话未说完,楚文博淡淡道:“倘或是为了我,要弄得咱们家四分五裂鸡犬不宁,我又何必去读书呢!”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阮氏已没了心思去琢磨,她嫁了楚文博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楚文博这般声色俱厉的摸样。一时愣在哪里,连楚文博什么时候走得也不晓得,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嬷嬷才低声禀报:“奴婢瞧着不对劲便急忙去禀报了夫人,姑爷这会子已去见夫人去了。” 阮氏混乱的思维尚且还没有理顺,眼神迷茫,整个人好似迷路了一般:“嬷嬷可听到了没有,咱们大爷说他不打算读书了。” 嬷嬷瞧着阮氏的模样,心疼道:“姑爷大抵是承受不住了,才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这也是一时的,姑奶奶慢慢儿劝劝姑爷,就好了。” “可他却说……”却说什么为了他就弄得家里鸡犬不宁,阮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着头琢磨。 嬷嬷乍然听楚文博说起不读书的话,也唬的大吃一惊。她不是不明白阮氏的心思,虽然楚文博多次失势,可心里还是盼望着他能入仕,为此才一一慢慢积累。楚文博不打算读书,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姑爷虽然嘴里说不打算读书了,真做起来也未必那般容易。咱们家几位爷们,最有希望的还是姑爷,别说姑奶奶您了,大老爷、大夫人、二老爷、二夫人也不会任由他胡来的。其次,姑爷……”楚文博不读书就真不晓得还能做什么,这话嬷嬷没有说出来,顿了顿继续道,“姑爷自个儿慢慢的也能明白过来,眼下姑爷要做什么,姑奶奶都别说话就是了。即便盼着姑爷出人头地,也别尽把这些话挂在嘴边,没得给姑爷增添……” 阮氏暗暗地咬牙,猛地抬起头来,不等嬷嬷的话说完,冷声打断道:“我晓得他的意思了,用自个儿的前途来威胁,他还真是想得出来!” 说罢,忍不住捏紧手里的帕子,就因为这一回楚云飞救了他的命,他便处处都向着他们那一家子了!那一家子,竟然比自个儿的前程都要紧么?可知,他的前程不单单是他一人,家里上上下下不都指望着他么? 阮氏越想越怒,眼睛都红了,嬷嬷晓得这会子劝也劝不住,只得叹了一声,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立着。 “大伯……真的做出这样的决定?”即便是二老爷亲口说出来的,楚二夫人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楚二老爷头也不抬,了下巴叹道:“大哥这些年一直走得不顺,博哥连连失势,小四又不听话……今儿得闲去查了查小三和小七的功课,这两孩子倒都有些希望,也不至于后继无人了。话说回来,小三虽有抱负,终究耽搁了这些年。” 楚二夫人不由得冷笑,这还不是楚大夫人心虚,生怕小三有了本事,对小三如此,对小四还不是这样?如今一个两个都不在她掌握之下了,即便从今往后改了态度,也不见得他们就能不计前嫌。 岂料,二老爷语气一转,道:“老二被你宠坏了,眼下就指望着小七,小七虽身子骨弱,可不能再宠着他了!” 楚二夫人忙头:“我也望着小七能出人头地。” “倘或渊哥儿还在就好了——” 楚二夫人闻言,神情僵了僵,随即一脸惋惜道:“那孩子是个没福气的,如今我还记得他站在椅子上拿着笔学写字的模样,倘或还在,小七也不必这样辛苦,生怕辜负了老爷的期望。” 正说着,小黄氏一脸着急地从外面进来,见二老爷在屋里,才忙整理了神情,恭恭敬敬见了礼。 另一边,明玉和楚云飞在秦氏屋里吃了晚饭,便携手回来。走到院子里就瞧见落英、周嬷嬷几个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落翘眼尖,眼风瞥见姑爷、姑奶奶回来,忙问了好,远远地见了礼,其他人才住了口,却是一副急不可耐要说话的摸样。 楚云飞见了,便说先去书房看看书,周嬷嬷却连忙道:“刚刚奴婢听见底下有人议论,说大老爷要请家法。” “请家法做什么?”香桃问道。 明玉不由得看了楚云飞一眼,想想又不对,楚云飞在这里,请家法应该与楚云飞无关。但这会子都快二更天了,是谁把大老爷气急了要请家法? 周嬷嬷道:“具体的也不晓得,说是大爷忤逆。” 大爷楚文博?在明玉印象中,大爷文质彬彬,性情温和,根本不像是会忤逆长辈意思的人。 根本没想到他会不打算读书了! 不但明玉惊讶,楚云飞也愣了愣,却什么也没说,径直去了小跨院书房。明玉回到屋里,也不过问大房那边的事,落英几个虽很想互相聊一聊,见两位主子都淡淡的,也只得把话头咽下去,各自忙着服侍明玉洗漱。 不多时楚云飞便捧着两本书回来,看样子还打算看一会子书,趁着他去净房洗漱,明玉吩咐落英多了一盏灯放在南窗下软榻旁边的高几上。 明玉看了一眼被楚云飞搁在桌上的书,没想到竟然是《大学》、《中庸》,她还真有些弄不明白楚云飞的想法了。当初秋闱在即,他偏偏看兵书,如今要去考武举了,他又看文科一类的书籍。 到目前为止,大夏朝的武举数下来还没有五次,形式也与文科不同,文科都是固定的模式,武举却每一次都有变化。最初不过是要求骑射等拳脚功夫过硬,之后提倡一些兵法…… 想到楚云飞又要离家,明玉心头莫名升起一股子怅然,时辰不早不晚,索性也去拿了一本书来,却是从楚云飞书房里搜出来的话本子。虽然故事俗套,却也引人入胜,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楚云飞什么时候从净房出来的都不晓得,等回过神的时候,楚云飞也盯着她手里的书看,还道:“虽玄乎了些,倒还不错。” 确实玄乎了,这是一个狐仙报恩的故事,焉知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狐仙? 明玉合上话本子,道:“不过是警醒世人莫以善小而不为的小本子罢了!” “阿玉还想说什么?” 明玉摇摇头道:“没什么。” “这般,就该歇了吧?” 说话间明玉已悬空,触及楚云飞深邃的眸子,连忙告饶:“明儿你要早起呢?还有,不晓得大伯父那头如何了?” 楚云飞顿了顿,轻声道:“不会有什么事儿。” 第二天,明玉赶去秦氏屋里时,楚二夫人已经到了。正和秦氏说着昨晚的事儿。 “……博哥在祠堂跪了一晚上,也不晓得他想清楚了没有?” 楚大老爷请出家法,到底让楚大夫人拦住了,只罚了楚文博跪祠堂。结果今儿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楚文博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他受罚,阮氏和楚大夫人也几乎一夜不曾合眼,楚大夫人得知楚文博晕死过去,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也晕了过去。 楚二夫人忧心忡忡道:“也不晓得是不是大嫂他们触了什么霉头,接二连三的样样不顺,她又是个爱多心的……” 说来说去大抵就一个意思,楚二夫人这会子也没去楚大夫人那头看看,再者就是提醒秦氏也该过去看看才是。倘或秦氏单独去了,只怕楚大夫人多心觉得是去看笑话,所以才大早过来与她们一块儿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大房和她们之间紧张的关系。 毕竟还住在这里,秦氏见明玉小两口进来,便道:“收拾收拾先去看看你大伯母。” 莲蓉蹙眉道:“夫人还没吃早饭呢,您身子骨素来不利索……” 话没说完就被秦氏用眼神制止了,莲蓉不甘不愿地住了嘴。秦氏又吩咐去取了一株补身子的红参来,大家伙便一道往楚大夫人院子里去。 这会子大夫还没到,楚大夫人已慢慢缓过来,屋里守着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楚文博被人从祠堂抬出来便直接抬到了楚大夫人正房隔壁的屋子里。虽然显得有些混乱,却不闻一儿多余的声响。 她们进来时,就瞧见一脸肃穆凝重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楚大老爷。楚二夫人不顾大家伙劝住,强撑着坐起来,哭道:“我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老爷容不下他,何不先要了我命?” 立即有人劝道:“夫人快别急了,大爷没什么要紧的事,想来是累坏了,奴婢才去瞧过,气息平稳着……再说,老爷也是为了大爷好,大爷突然说出不读书的话来,老爷听了哪里不生气?” 楚大夫人好容易缓过来,本来便气息薄弱,这会子又跟着动了气,直捂着胸口喘息。楚二夫人忙上前去劝了两句,楚大夫人一抬头,目光便落到门口,气红的眸子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楚云飞道:“博哥素来听话懂事,从小就爱读书,定是你们挑唆着他,他才这样来气我!” 楚云飞远远迎上楚大夫人的眸光,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嘲讽的笑意让楚大夫人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眸光瞬间便冷得仿若寒霜。竟挣扎着要下床来,幸亏两位嬷嬷将她按住了。 楚大夫人急得有些口不择言,明玉却委实不得不佩服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做到伶牙俐齿,并且中气十足,把楚二夫人劝解声都盖了下去。 最后还是大老爷听不下去吼了一声:“住口!” 这一声把大伙都吓了一跳,也成功地让楚大夫人闭上了嘴,楚大老爷黑着脸站起身,到了秦氏跟前,歉然又颇为无奈道:“请弟妹别放在心上。” 秦氏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说话声也比平日清冷了许多:“本来是想着过来瞧瞧大嫂,却没想到反而让大嫂动了气。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了,等大嫂略好些了,我们再来。” 说罢便率先转了身,什么叫无中生有,明玉总算是真正领教过了。楚文博读书不读书,楚大夫人也能这般怪到楚云飞身上来,这样牵强的事,她竟然说得那般理直气壮! 想到这里,明玉不由得看了楚云飞一眼,他神色平静地让明玉心头生寒,如这般事体,只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正因为如此,楚云飞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吧? 正想着,小黄氏扶着楚二夫人从屋里追出来,显见她也有些后悔,本来是想着借此机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一些,却没想到反而愈演愈烈。少不得先赔了个不是,又替楚大夫人辩解了一番,诸如急坏了之类的。 秦氏脸色慢慢恢复往常,微笑道:“弟妹的好意我们心里都明白着。” 楚二夫人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陪笑道:“我就晓得你最是通情达理的人,大嫂那些话,还望你别往心里去,小四就要去保定了,大嫂终究还是不放心他,博哥又多事闹起一桩,两面夹击,大嫂才急得没了章法。” 秦氏没搭言,楚二夫人讪讪笑着收了话,眼下还这样说,确实有些荒谬。她也想不明白,楚大夫人到底是气糊涂了,还是怎么着?如此下去,要修好如初,已绝无可能了。 难道,非要逼得楚云飞他们彻底脱离这个家才甘心么? 090:平安符 正说着,忽见二门上的婆子领着一位四五十来岁的大夫进来,秦氏借着要回避,与楚二夫人告辞。舒欤珧畱楚二夫人略迟疑,道:“这会子大嫂在气头上,我去劝也未必顶事,等她冷静冷静再来吧。” 吩咐小黄氏去给阮氏说一声,也随着秦氏一行人一道出来,走了一箭之地,转而寻了个借口同秦氏等人一道去了秦氏屋里。 莲蓉立即吩咐侯在屋里的小丫头、婆子摆饭,因楚二夫人也要留下来吃,一会子小黄氏定然要过来,楚云飞便去外院吃了。 明玉留下来服侍,帮着摆碗筷,不多时小黄氏果然来了,秦氏叫她们两人也坐下来吃。饭后,楚二夫人陪着秦氏说话,不外乎是些家长里短,只字不提大房那边的事儿,说起江大人举荐楚云飞的事,这头楚云飞已回了礼,楚二夫人便说他们身为长辈的也该回一份礼才是。 “……江大人、江夫人行事低调,平常又鲜少请客,上次小四成亲还特意来观礼,又送了一份大礼。礼尚往来,我们也不能只收不回。” 说着就低头略一想,笑着道:“我哪里还有几匹老家那边送来的蜀锦,这样的料子夏天做衣裳穿最合适不过了。那几样颜色也衬江夫人……” 便吩咐小黄氏记着,回去后好开了库房取出来送去江家。小黄氏答应了一声,笑着道:“眼看着要做春裳了,我也跟着瞧瞧,若是有好的,也顺道取一匹出来做新衣裳穿。” 楚二夫人立即嗔怪道:“我哪里能有多少好东西,巴巴的惦记着。” 又道:“既然要取,就多取一些,凤怡、阿贞、云哥媳妇也不能少了。” 秦氏笑着道:“给她们就够了,还想着阿玉。” 小黄氏立即拽着明玉说现在就去库房取,楚二夫人拗不过她似的,便摆手笑道:“去吧去吧。” 明玉便明白,怕是楚二夫人有话要单独与秦氏讲,不过是借机将自己支开。她看了秦氏一眼,秦氏这会子脸色也恢复过来,微微了头,她便跟着小黄氏一道出来。 刚出了院子,小黄氏便吩咐身边的丫头去通知楚凤怡、宇文氏,携了明玉的手,一路走一路说些闲话,不外乎是苏州、淮安的风土人情,明玉没心情应酬她,回答都十分简洁。 小黄氏大概是意识到了,叹了一声问:“弟妹还在为大伯母的话生气么?” 如果那些话是正对楚二爷的,小黄氏会不会生气?明玉心里这样想,到底没说出来,抿着嘴唇。 “也莫怪弟妹会生气,那些话就是我听着也为四叔不平。可回过头来想,大伯母也是急坏了才这样说。也许是我想岔了,去岁秋闱大伯从保定回来,不过在家里休息一夜便又去了族学,家里人将他盯得这样紧,就好比拉紧的线,日子久了也会断。”说着叹了一声,自嘲地笑道,“我是没这样的心了,因此不会将这些放在心里。” 明玉仍旧只是听着,嘴里没说话,心里却忍不住猜测小黄氏这样说的目的。帮着楚大夫人说话的意思有,可细想却不完全是。但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有压力是好事,压力太过就不见得好。 “对了,眼下春闱将近,去岁冬天一道来的你哪位兄长,是不是也要下场了?” 明玉头,小黄氏笑着道:“这般,你也要打发人回去问问,回头咱们也好送礼庆祝。”说着顿了顿,道,“瞧我糊涂,不管四叔这一次去保定是否顺利,你们都要去一趟京都的。你哪位兄长,年纪也不大,真正前途不可限量……” 絮絮叨叨一路闲谈,到了库房,宇文氏和楚凤怡已经到了。互相见了礼,小黄氏便叫人开了库房,果然大大方方地请明玉进去。明玉再三推迟,楚凤怡便兴趣缺缺地道:“我陪四嫂在外面等吧,你们进去选。” 小黄氏这才头,和宇文氏领着人进去了,明玉和楚凤怡也不可能真的站在院子里等,便去库房旁边平常做账的屋里吃茶。 楚凤怡这些日子都乖乖地呆在闺房做针线,平常过来寻明玉,也不过是讨要花样子一类,多半是拿到了便离开,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今儿同样如此,两个人都默默地吃茶,不多时就有丫头捧着料子出来询问。 楚凤怡不过淡淡地看一眼,就头说好。明玉瞧着搬出来的都是上等织花锦,只在其中选了一匹浅色花纹的。 等小黄氏和宇文氏出来,又趁热打铁商议起衣裳款式来,直拖了一个时辰方约着去秦氏屋里。 秦氏和楚二夫人大概已说完了体己话,见她们一块来了,便问起选了那些料子,小黄氏一一回了,大家伙又坐了一会子,楚二夫人这才领着她们告辞。 明玉心里好奇楚二夫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但见秦氏还是往常的摸样也没多问。她心里也有事,明儿楚云飞便要动身去保定,虽然东西都打好了,总想着再检查一遍。午饭后,秦氏也问起这事,亲自过来看了看随行携带的东西,送秦氏回去午睡,明玉回来也准备午睡一会子,落英进来禀报:“三奶奶来了。” 在里间休息的楚云飞回避去书房,明玉理了理衣裳出来迎接,吴氏穿着家常服,身边仍旧只跟着一位年纪大的丫头,却没有进屋里来,就在门口守着。 明玉心下疑惑,吴氏的态度很是谨慎,进屋便匆匆看了一眼屋里伺候的丫头们,瞧着都是明玉陪嫁过来的几个,方才神色如常坐了下来。 香桃沏了茶送来,吴氏吃了几口才开口笑道:“上次去三官寺还愿,求了平安符,本想着回来就给弟妹送来,结果一时混忘了。今儿午间三爷说起四叔去保定的事,我才想起来,就给弟妹送来。” 说罢从怀里娶了个做工精细的荷包,放在她进来时就带来的礼盒旁边,指着盒子笑道:“这个是三爷吩咐送来给四叔的,这个平安符是弟妹的。” 明玉笑道:“谢谢三嫂。” “弟妹不必客气,本来也是顺道求了一个,弟妹不嫌弃我就安心了。”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明玉瞧着那荷包上的花样子和针法都新鲜,忍不住拿起来细瞧,才发现针法是她一直想学的那种:“三嫂手艺真好,这样的针法我以前见家里教我们女红的师傅就佩戴过。可惜那荷包也是别人绣了送她的,她也不会,因此我们想学,也没机会。没想到三嫂竟然会!” 吴氏忙笑道:“弟妹不嫌弃我粗笨,我倒可教教弟妹。” 说完眼里忽地闪过一抹悔意。如今大房和他们把关系弄得这样僵,自己过来也要错开人,选午后人少的时辰…… 明玉晓得她的心思,随即笑着道:“我想学,不过我也晓得三嫂这些日子不得闲,横竖我不着急的,等三嫂得闲再说吧。对了,算着日子县试也没几天了……” 跟着就把话题转移开了,吴氏微微松了口气,陪着说了一会子话,便起身告辞:“……不打搅弟妹午睡了。” 明玉送她出门,香桃目送脚步匆忙远去的吴氏,不觉蹙着眉头疑惑道:“三奶奶求了平安符,怎么不说是给姑爷的,反而是给姑奶奶的呢?” 她这么一说,明玉也疑惑起来。虽说男女有别,她是嫂子不好送什么给小叔子,也大可不必强调是送给自己的,要出门的是楚云飞又不是她们…… 吴氏难道是想暗示什么?明玉忍不住回想她进屋时的神情,楚云飞从外面进来,见明玉呆呆地坐着发证,眼睛盯着手里的荷包,又看了看桌上的盒子,问道:“想什么呢?” 明玉便将荷包扬了扬,道:“三嫂突然送了平安符给我,说是之前就求了的。” 说罢才想起打开来看看,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荷包选用的料子比较厚实,加上针法复杂,平安符不像金锞子、银锞子一类的东西,只要拿在手里就能察觉出来,所以即便明玉拿起来细看,没有打开也不晓得里面什么都没有。 楚云飞脸色一沉,明玉的心也跟着一沉。吴氏绝对是在暗示什么,她不由得想到楚大夫人今儿早上面对楚云飞时,那彻骨般寒冷的眸子来。然后,心房便扑通扑通地直跳。 香桃等人皆已退下,屋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个儿的心跳声,明玉盯着空无一物的荷包,好半晌才让自己平复下来,便抬头看着楚云飞。 楚云飞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道:“我先出去安排安排,这事不要让娘知道了。” 明玉头,楚云飞便大步流星出了门,侯在外面的香桃等人见楚云飞走了,才进屋里来,一眼就看到明玉脸色不佳。 周嬷嬷忙问:“怎么了?” 明玉摇摇头,把荷包揣进怀里,脸色恢复正常。她们才放了心,吴氏这般谨慎,也是为了避开耳目。总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明玉如往常去里间午睡,却怎么样也睡不着,只是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神,可楚大夫人的模样却总是在脑海里徘徊不止。 一旁守着的香桃见了,低声问道:“姑奶奶,到底怎么了?” 明玉答非所问,反问道:“王福他们是这一两日就该到了吧?” 香桃想了片刻,头道:“是啊,不过路上的事也说不准,早了迟了都有可能。姑奶奶是想着庄子上的事么?” 正说着,周嬷嬷撩起水晶帘子进来,喜道:“王福到了。” 明玉立即坐起来,香桃晓得她无心午睡,便服侍她穿衣。周嬷嬷便出去请,一时就领着王福进来,王福请了安,他身边一双儿女跟着跪下磕头。明玉是第一次见,王福的女儿不过**岁,生的一双讨喜水灵的眼睛,虽沿途辛苦,却收拾的十分干净。儿子也才十一二岁,身量尚小,却不似一般乡下的孩子,穿着简朴整洁,很有精神。虽是第一次来,却没有因好奇心而东张西望。 明玉让周嬷嬷带着他去找楚云飞身边的管事安顿,让香桃领着叫梅枝的下去歇着,这才问起王福沿途是否顺利,淮安那边的情况等。 “托姑奶奶的福气,一路上很是顺利,那边的一应事体皆已交给了周管事,他手里也有两个得力的……过年时老太太还打发吴妈妈请小的们去了府里,小的们也给老太太磕了头,老太太和以前一样硬朗……” 因年前就提到接管庄子的事,明玉往淮安送礼时,便带了话叫王福来直沽。晓得那边一切安好,陈老太太身子骨也安好,又见他一脸疲倦,只吩咐他先下去歇歇,其他事休整一夜明儿再说。 王福又见了个礼,迟疑着道:“老奴这一回还另带了两人来,因事先未曾与姑奶奶商议,还望姑奶奶莫要怪罪。” 明玉倒没想到,不免有些惊愕,王福忙道:“这两人原是老奴旧识,以前在黄家当差,也是管着庄子上的事物。后来黄家出了事,他们被遣散了,这两年也只能在外面某些散活。” 黄家同在淮安,与其说是出事,其实是黄家经营不善落败,家里养不起太多人才遣散了。被遣散的还是好的,没得再一次转卖,反而叫他们脱了奴籍,主人家如此可见这样的人也深的主人家的心。只是黄家落败才遣散的这些人,遣散银子必然不多。说起来,即便脱了奴籍做普通百姓,其日子尚且不如做大户人家的管事。 “他们如今在什么地方?也跟着入府了么?” 王福摇头:“到了码头,他们便去寻了住处,老奴事先也与他们说定了,成不成要过些日子才能定下来。他们答应了,才跟着一起来的。” 明玉心下暗赞,王福办事果然老练,阮氏是料定她无人可用,那些庄子上原来的管事怕也是对此深信不疑,才拖到现在也不来拜见真正的主子。 明玉道:“这样也好,今儿你们一路奔波而来,先歇一歇,明儿见了他们告诉他们,这段日子吃住费用从我这里出。无论如何,总不能叫他们倒贴银钱进去。” 王福听了,心里也是一喜,道:“回头姑奶奶得闲,老奴叫他们进来磕头。” 其他事儿现在说还早了些,这两个人也要看过之后才能做决定用不用,但明玉现在确实需要人手。本想着用王福来叫那么些人着急…… 王福退下后,周嬷嬷便带着人将王福从淮安带来的东西搬进来,香桃提议:“不如现在就分了将大夫人、二夫人那几份送去?” 其实不需要这样提醒,阮氏那头怕是也得了消息,可今儿大房乱糟糟的,也可能没心思来想这些,有些话从她这里传出去,威力不及从阮氏那边传出去。明玉头,和大伙一起忙了一阵,让落英、落翘几个小丫头跟着把秦氏的送去,其他的就让香桃、周嬷嬷往大夫人、二夫人那边送去。 一时到了秦氏屋里,秦氏晓得是明玉老家那边的人来了,又细细问过陈老太太的身子情况。 到了傍晚,楚云飞才从外面回来。 晚饭后,三人围着桌子吃茶,秦氏想着明儿楚云飞动身去保定,便叮嘱起沿途注意事项,说了半晌的话,楚云飞忽然问明玉:“是不是你的陪房今儿到了?” 明玉本来也想说说王福另带了两人来的事,只是之前和秦氏说话没说到这儿,这会子楚云飞问起,便都说了。 楚云飞道:“我想过了,这一回江大人门下也有几人正好同行,就把阿寻、阿阳留下吧!” 如果明玉没有记错的话,阿寻和阿阳虽只是十几岁的小厮,却都略有些功夫底子。秦氏蹙眉道:“这如何使得?虽然一路都是男人,如今难民一事才过去没多久,那些作乱的劫匪官府还没抓住,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阿寻和阿阳这两年进步了不少,有他们在我也能安心一些。再说,我们一行人轻装上路,跟着的小厮多了,反而会引起注意。” 他看了明玉一眼,紧着道:“年前阿玉提过丈量庄子田地的事,如今春播尚且未至,庄子上的人也都闲着,要丈量的话,正好趁着春播之前这个空隙。恰好阿玉的陪房管事也来了,那些田地多年未曾丈量一回,咱们又重新立了账目。” 这会子提到这话,丈量根本不是重。楚云飞的安排是叫她们暂时搬去庄子上住,明玉不由得又想到吴氏送来的空荷包。 趁着秦氏脸上的疑惑不多,楚云飞笑道:“临近桃花山的那一处庄子上修了别院,娘不是一直想着去住住么?” 秦氏的眸子一动,疑惑褪去,笑着头道:“也好,如今天儿慢慢缓和起来,正好出去逛逛散散心。” 秦氏,怕是也猜到了什么吧? 明玉大抵晓得几处庄子的地,但她从来没有出过直沽城,对城外的地形了解,也只来源于上次去京都所看到的。可直沽城内虽然恢复了以往的生机,难民一事却也在不少人心里留下了阴影,如今城外仍旧有少量难民徘徊,即便有阿寻和阿阳,真出了如同楚家家庙那事,这两个人能抵什么事? 091:搬出去 秦氏似是回忆起什么事儿来,脸上带着笑,眼眸却微微有些湿意:“那座别院是你父亲依照南京的赏春别院修建的,不晓得到底是不是一样……” 楚云飞脸上也露出秦氏那样追忆的笑容来,“儿子去瞧过了,虽然小了些,不过格局布置相差不大。舒欤珧畱” “当初咱们离开时,你偏不肯走要等着吃别院里的桃子……”说到这里,秦氏笑意更浓,道,“后来我们没法子,只得留下你一个先走了,结果你又一路跑着追上我们的马车。还……” “咳咳。”楚云飞难得露出尴尬来,轻轻咳嗽了两声,很是不自在地打断了秦氏的话。 明玉好奇地盯着他们母子,秦氏语气一转,道:“就这样吧,明儿先派些人去收拾收拾,咱们去庄子上小住些日子。” 楚云飞显然松了口气,秦氏却一转头,朝明玉笑道:“别看云儿这孩子如今这般,其实小时候他胆子很小呢。那一次我们不过唬唬他,都躲在暗处,他追上的是无人的空马车,哭得那叫一个伤心难过。” 这应该是他们在南京的事儿吧,那个时候楚云飞才多大?明玉很是为楚云飞摸了一把汗,不过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地去想楚云飞大哭的模样。 明玉仔细认真地勾画一番,忍不住也笑起来。对面的楚云飞垂下头,隐隐约约好像红了脸。 言归正传,“明儿一早先给那边的管事说一声吧。”秦氏道。 “已经带了话去,想必明儿一早,那边的管事就要来了。”楚云飞说完嘴角弯了弯,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莲蓉等几个得知要去庄子上小住,都兴奋不已,当即便商议着要带些什么东西,又说既然要去庄子上小住,出了城也可去其他地方逛逛,结果越说越兴奋。虽然尽量压低声音不希望打扰到秦氏他们,可还是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秦氏很无奈,佯装恼了,板着脸道:“不过小住罢了,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莲月立即道:“虽然是小住,可若是东西没带齐全,又要派人回来取,反而添了麻烦,不如一次都预备齐全了。” “理是这么个理,夏天的衣裳就不用带了吧?” “眼下就是二月了,若是天气晴好,就十分暖和。穿夹层的怕是会热,再说,咱们爷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总之有备无患!” 秦氏懒得理和她们说,道:“也罢,横竖是你们收拾。” 莲月兴致高昂,立即拍手喜道:“那夫人和少奶奶就交给奴婢们吧!” 又拽着香桃、周嬷嬷私底下商议去了。弄得好像,这一次离开就再也不会来住似的,还说什么把马桶都带上。明玉心里一动,或许楚云飞就是这个意思也不一定。 这个家住着确实危机四伏,连吴氏都察觉出什么才特意来暗示她注意。可出了城就安全么?明玉心里很是没底,城外的难民还有少量徘徊,这些难民当中,有没有上次出现在楚家家庙的劫匪也不清楚。即便那些劫匪楚云飞见过,可还有徐家庄子上同样出了事,这一伙人分明不在少数…… 楚云飞既然安排好,必然也想到这些问题,可事情的变故,往往都在意外之外。比如,即便明玉晓得楚大夫人对楚云飞有着莫名其妙的恨意,可也委实无法想象,这样的恨意竟然达到了威胁性命的地步。 楚云飞换了衣裳洗漱完毕从净房出来,就瞧见明玉坐在南窗下的榻上发证,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走过来缓缓落座,道:“那座别院临近桃花山,桃花山的另一边就是江大人设在城外训练的军营。那附近还有两个人烟密集的村庄,这一次难民也避开了那地方……” 电光火石间明玉明白了,去岁那些难民能找到楚家的家庙,徐家的庄子,却偏偏没有出现在那一处,且因难民一事发生后,怕别的庄子上发生同样的事,其他管事也带着人去了哪里躲避。 那时候明玉也提议让庄子上的人暂且转移到城里来,楚云飞却说不用,已安排好转移的地方了,她当时并没多问。 “今儿下午,你便是去了城外吧?” 楚云飞赞赏地了下巴,明玉却蹙着眉头,“你到底是如何认识江大人的?” “这话说来就长了,明儿上午先派人去看看,下午就动身吧。我送你们去了再走。” 明玉大惊:“阿寻和阿阳不跟着你去了,如今又要单独赶路,娘必然不答应!” “已说好了,等我送你们去了庄子上,再连夜动身。确实不能耽搁了,不过如此以来,等我们到了保定养精蓄锐的时间便短了一些。这也没什么打紧的……” 明玉更吃惊:“其他人会等你?” 楚云飞眉飞色舞地头,道:“明儿他们也要过来帮着搬东西。” 井然已不单单是相识的人而已,明玉暗嘲自个儿想的太多,早就明白楚云飞能这样安排,必然已有了万全之策。可也不必让那些人来帮着搬东西……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要搬,屋里的人也不可能都带去……” 楚云飞瞟了一眼被明玉随手搁在桌子上的清单,那是周嬷嬷、香桃、莲月几个晚饭也没吃一起商议下来的。自然马桶一类的取消了,不过即便如此罗列下来的也不少,这还单单是明玉的东西而已,算上秦氏,跟着去的这些人,没有四五车,也绝不会低于三车。庄子上虽有管事住着,却也要置办其他,单大家伙的吃食就不得了了。 明玉还有烦恼的事,到底将谁留下来守着屋子? 今儿提到要搬去庄子上小住,大家的兴致都高昂起来,可见大家伙都想去的。这屋里没人守着也不成…… 隔天早起,楚云飞吃了早饭便出门去张罗了,香桃和周嬷嬷等人昨儿晚上就将各自的行李收拾出来,接着便将明玉的东西整理出来,接着便是屋里的东西。按照莲月的意思,但凡贵重一些的都锁起来才好。 “总有些眼皮子浅的,瞧着大家伙都不在,捡那些不起眼的东西拿了去,就是咱们回来了,也一时察觉不到。” “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事儿吧?我瞧着这院子里的人都安分守己……” 莲月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多得去了……” 说着目光一闪,和明玉商议起来:“不如这样吧,咱们走了,这屋子里的事就交给春蕊和惠香如何?她们以前都在屋里当过差事。” 且一个是阮氏派过来的,一个是二夫人派过来的。这两个到了这边都坐着冷板凳,还不盼着借此机会好好表现?特别是春蕊,阮氏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她如今怕是也看明白了。再有惠香,虽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怕也有些野心。最关键的一个缘故,她们两人之间可互相监督。 明玉也有这个意思,这两人之间,更叫她有好感的是惠香,兴许也因为楚二夫人的缘故。楚大夫人紧紧相逼,楚二夫人一直扮演着说和的角色,不管她是什么目的,或许出发都是好的,和陈老太太一般,总想着维持住一家子的和睦罢。 也不知四太太和三太太的关系现如今是什么样子?虽然她们也一直合不来,可在没出事之前,大家伙都维持着表面的和睦,后来因为她的事,才弄得面红耳赤…… 明玉甩开这些心思,无论如何,三太太和四太太的关系也不会恶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现在倒很想知道楚大夫人、楚二夫人晓得她们要搬出去会是什么反应? “啪”的一声,楚二夫人搁下茶碗:“真正是胡来,怎么突然这会子要搬出去?!” 小黄氏亦是一脸凝重,道:“儿媳也是才得了消息,婶婶和四弟妹那边的人从昨儿晚上就开始忙碌了。虽说是去小住,儿媳总觉得。他们这一次搬出去,就再不会搬回来住了。虽早晚都有这么一天,可四叔今儿就要去保定,四叔走了他们也跟着搬出去。外人瞧着,倒好像没有四叔在家里,咱们会欺负了她们!” 楚二夫人忍不住暗暗咬牙:“小四这孩子是不打算顾咱们的脸面了!” “可说起来倒也怨不得他们如此了,前儿大伯母那些话委实过分了些……” 楚二夫人闻言由不得叹了一声,道:“大伯不打算入仕,博哥又说不读书的话,你大伯母这是打算自暴自弃呢。之前博哥媳妇那样紧着云哥媳妇京都里的人脉亲戚,如今又这样处处为难。说来说去,不打算入仕的是大伯,我们老爷就要动身去京都等任书,还有小七,眼看着就要下场了,依着先生的话,这一次必然能顺利通过,往后接替了老爷,咱们这一脉就能这样传承下去……” 小黄氏显得有些着急:“母亲说说现在怎么办?” 楚二夫人想也没想道:“他们要搬出去,咱们也过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吧!虽然是去庄子上小住,毕竟不如在家里便宜,一应日常要用到的都是现成的!” 小黄氏不解问道:“难道母亲不打算劝他们留下?” “倘或劝得住,我如何会不想法子劝?再者,现在去劝已经晚了。你别看云哥他娘平常没什么脾气,真发起横了,就是云哥父亲也没法子的。”顿了顿又道,“找几个人过去,好帮着搬搬东西。” 楚二夫人和小黄氏赶到时,阮氏已先一步到了明玉屋里,这会子行装都已打好,搁在桌子上。莲月拿着笔登记,明玉在傍边盯着,大家伙忙着做最后一次清。 见阮氏来了,又不得不把开柜子重新取茶碗、茶叶出来,阮氏虽满肚子怒意,见明玉神色淡然自若,那股子火气生生被泼熄了。 待落英将茶水送来,明玉歉然道:“都是她们一早就忙着收拾,怠慢之处还望大嫂莫要怪罪。” 阮氏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大多数摆件都收起来了。摆在外面的也都是些大件的,轻易不能挪动了。她深吸一口,试着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弟妹这是做什么呢?这会子城里都乱着呢,去城外岂不是更凶险?” 明玉笑道:“现如今城外也没多少难民了,我才接手庄子上的事,具体在什么地方都不晓得,身边这些人也是如此。正好借着机会去瞧瞧认认地方,认认人,没得他日有什么事,我还不晓得到底该从哪里理论起来。” 楚云飞说今儿有管事要进来,到现在也没瞧见人影子,还不晓得是什么缘故。 明玉说的这般谦卑,可语气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阮氏心头一悸,又立时打住,明玉的陪房只有两房人,且去年便回了淮安,昨儿也只来了一位。她也并没有得知明玉找了其他人,即便是楚云飞找了人,她也不会半儿消息也没。 “弟妹还在为这事儿生气?他们也是想着弟妹不得闲才没来的。” 她若是不得闲,还需得大费周章搬去庄子上小住么? 恰好莲月登记完毕,拿给明玉过目。明玉看了看,又想起一事来,吩咐莲月:“梅枝才从淮安来,我见她衣裳带的不多,现做来不及,能不能先给她找几身?庄子上怕是没家里住着暖和,大家伙都注意着,可别着凉了,没得到时候要进城来请大夫。” 莲月答应着,福福身叫了跟着香桃的梅枝,香桃那边也刚好忙完,周嬷嬷进来回事。 “要买的东西也都买齐全了,已经派了人先送过去了。” 明玉头,问起魏大叔的事儿来。周嬷嬷忙笑着回道:“今儿一早与王管事先去张罗。魏妈妈也一道去了,因是小住,所以窗帘这些都在外面买了现成的,这样咱们要带的东西就能少一些。” 又回了两件事,说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才退下。阮氏在旁边坐着,好似被这里的人都无视了般,之前抑制下去的怒意再度冒出来。正欲发作,小黄氏从外面进来,看了一圈,道:“原来都收拾好了。” 明玉起身相迎,互相见了礼,小黄氏看着阮氏笑问:“大嫂也是过来帮忙的么?” 真正是火上浇油,明玉暗暗地叹了口气,果然见阮氏眉梢挑了挑。出乎意料的是,不过瞬间,阮氏的神情完全变了样,笑容亲和头道:“可不是过来帮忙的?只是,这里也已收拾好了。我就想着,四弟妹她们要去庄子上小住,虽然住不了多久,到底搬出去叫人不放心。那庄子上人手少,什么都缺,四弟妹屋里和人也不多,到了庄子上不比家里,忙不过来时总还有人帮衬一二,因此更要多带几个稳妥的去才好……” 说罢,朝身边嬷嬷吩咐道:“你就跟着一起去吧!” 明玉嘴角微扬,即便搬出去也离不能完全脱离她们的视线么? “大伯不好,大伯母也不好。大嫂又要管着一家大小的事,身边更离不得得力的嬷嬷帮着周全。若是借给我使唤,误了大嫂的事可如何使得?据我所知,那别院本来就养着好几个负责打扫看屋子的。算下来,人手也不少了。再说,也不远,真缺少什么,我就叫人回来取,到时候就麻烦大嫂了。” 阮氏脸色一变,略有些阴测测地问:“弟妹怕什么呢?再说我也是不放心你们,弟妹身边的人对直沽都不熟悉,果然出了什么事,即便叫人回来报信,也怕迷路了。” “不是还有管事么?难道那些管事也会迷路?” 阮氏身边的嬷嬷见阮氏口齿上落于下风,忙毕恭毕敬提议:“不如奴婢去嘱托庄子上的管事一声,叫安排几个稳妥的伺候四奶奶、夫人吧?” 阮氏脸色才略好看些,头道:“这样也好。” 想了想终究还是很不放心,道:“即便如此还是不能叫人放心,那别院距离城里终究有段路程,山高皇帝远的,真出了事就完了。不如去外面请几个镖头吧!” 越说越麻烦,这是采用以退为进的法子留下她们么?明玉赶在那嬷嬷说话前,感激道:“还是大嫂想的周全,请镖头也花不了多少钱,买个安心也好。” 跟着就吩咐一旁的香桃:“去找爷身边的管事,让他去把这事办了,回头进来取银子。” 香桃答应一声便去了。 又有秦氏屋里的人过来寻,明玉只得朝阮氏、小黄氏告了罪,小黄氏道:“我也正要过去呢!” 阮氏要回去照看楚文博和楚大夫人,便先一步走了。到了外面,脸色顿时冷下来,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这不是明着打我们耳光子么?!谁不晓得现如今外头还乱着,他们……难道我们就这般容不下人!” 092:别院 09:别院 那嬷嬷默不作声,却想起更要紧的事儿来,到现在,负责管理那座庄子的管事还没有露面,那别院修建成了之后,也只阮氏初接手庄子庶务时去瞧过。舒欤珧畱据嬷嬷所知,那庄子上的管事一家大小都搬去别院里住着了。 那别院现如今还不晓得是什么模样,倘或损坏程度严重,追究起来,就是大夫人出面也未必保得住那位管事。而那位管事还是楚大夫人的陪房,若是仗着身份胡来,关系就弄越弄僵了。 想到这里,嬷嬷郑重其事地道:“奴婢还是去立马去那别院瞧瞧吧?这几年那些东西都是姑奶奶管着的。倘或四爷追究起来……” 阮氏不屑地冷哼一声道:“还怕什么呢?难不成咱们这会子摆低了身段,他们就会领情么?” “话虽如此……”嬷嬷道,“姑奶奶不是还琢磨着姑爷纳监的事么?姑爷这两日情绪也稳定下来,昨儿在书房呆了一下午,虽说是帮着三爷温习课业,焉知姑爷前儿说的那些也不过是气话。老爷不入仕,姑爷往后就指望二老爷了,姑奶奶也瞧见了,二夫人这些日子两面不得罪,可见其心思了。咱们家能利用起来的人脉关系委实少得很,不管咱们夫人是什么心思,姑奶奶总要为自个儿、为姑爷打算着……” 阮氏的烦躁慢慢平复下来,在楚云飞没有举动之前,她确实看准了明玉身后的关系,那时候,大老爷、大夫人同样如此。可现在…… “还管用么?”阮氏不能确定,“你没瞧见四弟妹的样子?虽面上礼数不曾出格,说话柔柔顺顺,可言辞却不饶人。” 四奶奶是新妇,面对长辈、兄嫂,怎么可能明着硬来?她若不守着规矩,便是她的不对了,这才四奶奶明智的地方,不管楚云飞怎么样,她始终站在楚云飞身后,丈夫是天,当家的怎么决定她都不该反驳,这才是为妻之道。 相反,阮氏在处理夫妻关系就显得有些强硬,楚文博性子斯文,可毕竟是男人,哪里容得了身为妻子的一直对他指手画脚? “无论如何,奴婢先去别院看看情况再说吧!” 紧挨着桃花山的庄子,是楚云飞名下几处庄子最大的一处,亦是距离直沽城最近的一处,地势不错,一年四季阳光充沛,土地肥沃,水源丰富。若不是眼下这个时节,风光也格外秀丽。 不过,那庄子对面便是一座山,满山的桃花不晓得能不能在楚云飞从保定回来之前欣赏到,想到这里,明玉觉得压在心里那股浊气慢慢散去。 秦氏的行装也已整理出来,楚云飞打发人带了话,中午不回来吃饭,等秦氏和明玉吃了饭,外面的马车也已预备妥当,有楚二夫人派来的人,加上明玉屋里、秦氏屋里几位壮实婆子,两盏茶的功夫不到,东西便都装上了车。 周嬷嬷进来回话:“行装先一步送去,莲月领着落英、落翘两个先跟着过去了。等姑爷回来,咱们就可动身。” 秦氏闻言眸子不由得发亮,恰好楚二夫人和小黄氏吃了午饭赶过来,这一回还有宇文氏和楚凤怡跟着。 宇文氏很羡慕:“倘或我也能去庄子上小住就好了!” 得到小黄氏一记白眼,宇文氏立马笑道:“等我们七爷童试过了,婶婶和四嫂一定要回来啊。” 秦氏笑着头,楚二夫人玩笑道:“不过是去庄子上小住罢了,几日就能回来。叫你们来送送,倒好像再不回来住似的。” 宇文氏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道:“是儿媳不会说话。” 楚凤怡走到明玉跟前,低声和明玉商议:“改日我也来玩可好?” 明玉不由自主地生起警惕,楚凤怡轻笑一声道:“与四嫂开个玩笑罢了,就把四嫂给吓着了。” 楚凤怡任性过了头,有时候说是玩笑,也会履行的彻底又干净。可明玉不曾想到,还有一个比楚凤怡更任性的人。 明玉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寒暄几句,大家伙坐下来吃了一盏茶,便瞧见楚云飞从外面进来。 大家齐齐起身,楚云飞言辞省略,大家的兴致又高,早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一说走,屋子里的,屋子外的,便纷纷拿了包袱。 二门外停着好几辆马车,负责驾车的婆子齐齐立在一旁。楚二夫人等人一直将他们送到二门外,明玉扶着秦氏上了一辆马车,香桃和莲蓉同上来服侍,剩下的坐了三车。 楚云飞骑马走在前头,并行的还有一位三十来岁的汉子,阿寻和阿阳骑马随后,幸而行装事先就运送过去了,否则这队伍还真有些显眼。不过直沽虽不比京都繁荣,却也是商业要塞,平常也能瞧见这样的队伍,倒没引起街上行人关注。况且,她们乘坐的马车也不显眼,也并没有特意挂上楚家的标志。 春寒料到,过了正午时分,天儿便渐渐冷起来,出城之后,明玉很想掀开帘子瞧瞧外面的光景,一想秦氏素来少出门,只怕经不起这风吹,只得打消念头。 哪知秦氏兴致比她还高,出了城以后,便强烈要求莲蓉把帘子掀起来。莲蓉苦劝未果,香桃便将随身带着的披风取出来。明玉和秦氏一人一件,捂得严严实实,两个年纪轻轻的“妈子”这才把帘子撩起。 昨儿夜里下了毛毛春雨,今儿一早天气放晴,官道不泥泞,也不会起灰尘。顺着望出去,便是湛蓝湛蓝的天空,天片几朵云彩仿佛与她们比肩而行,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秦氏迎着凉风深吸一口气,说起往事来:“那年我们初来直沽落户,也随着老爷出来闲逛了几回,不曾想这些年过去,外头一切如故……” 却已物是人非。 秦氏没有在回礼沉浸多久,忽指着远处一簇渺渺青烟问:“那应该是三官寺的方向吧?” 莲蓉看了一眼,头道:“上次奴婢随着二夫人来还愿,记得好像是哪个方向。夫人若是想去,等那日天气暖和,就去瞧瞧吧。” 秦氏头,又指着几处说出地名来,顺道也让明玉对直沽城外有了简单的了解。然,秦氏语风一转,笑容中带着几缕淡淡的郁郁神色:“直沽虽距离京都较近,却也比不得南京。南京可游览的地方多着呢,更有许多前人留下的足迹可供寻迹一二。” 并非是因为习惯了一个地方,而是因为那个地方曾经有某个人存在,所以才觉得很好。明玉觉得有些难受,定定地道:“咱们一定会回南京去的!” 秦氏眸子慢慢恢复了光亮,笑着头:“你们太太终究也会回淮安,南京到淮安也不算远,到时候走起来就更近了。” 虽一眼望去还是一马平川,却远远地能看到低低起伏的山峦,在这个万物尚且没有复苏的时节,仿若一副水墨画轴。虽单调,却也引人入胜,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浑然不觉时间已过去了多久。 直到马车上了一座石桥,接下来的路面比官道窄,两旁出现村落,隐隐约约闻见鸡鸣犬吠,能瞧见在田地里忙碌的人……莲蓉惊喜地指着前方问:“那便是咱们家的别院吧!” 引得秦氏和明玉都伸头出来看,只见一处粉墙外,站着不下十人,隔得比较近的,正在田地里忙碌的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张望。 莲蓉和香桃放下帘子,秦氏眼光闪动,似有些激动。不多时马车停下,便是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魏妈妈迎上来,撩起帘子,就有婆子搬了垫脚凳过来,莲蓉扶着秦氏先下了马车,香桃扶着明玉随后。 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天边逐渐染上一层红霞。明玉一眼望去,除了莲月、落英、落翘、魏妈妈几个熟悉的面孔,另外还多了两位穿着体面,一位约莫三十来岁,一位约莫五十来岁的人,这两人身后又各自跟着两位才留头小丫头模样的。另外还有两位穿着简朴,做粗活的婆子。 她们一下来,这些人便纷纷上前来见礼,明玉眼风扫了莲月一眼,莲月便不留痕迹地撇了撇那位五十来岁的嬷嬷。这两位本来瞧着也像是管事娘子,那位年轻一些的不晓得是那一处庄子上的,不过这位年纪大的,定然就是眼下这处庄子上的了! 秦氏微笑着了头,目光便落到魏妈妈身上:“里面收拾的如何了?” 魏妈妈本来站在后面,听到问话,忙上前来回道:“已经基本妥当了,亏得大姐莲月来帮忙。” 是因为莲月来了,其他人才听使唤么?那位年纪大的管事嬷嬷瞟了一眼魏妈妈,嘴角带了一抹讥讽,魏妈妈浑然不觉,弯着腰谦卑道:“外头风大,夫人、少奶奶先进屋吧!” 一边走又一边说起话来:“行礼都搬进去了,只是来不及整理,只怕要辛苦屋里的姐姐们了……庄子上本来有灶头上的人,原是请的这附近村里会做菜的妇人,这两日家里有些要紧事,家去了。除此之外,倒也不缺别的。夫人、少奶奶们身边的姐姐都是细心的,能带的都带来了……” 一路絮絮叨叨进了院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南边,这院子布局精巧,回廊、假山、小巧别致的花园错落有致,虽显得落败,却与楚家的宅子完全是两种风格。外面瞧着不过是粉墙围住的普通院子罢了,里面却别有洞天,难怪马车会在外面就停下了。 楚云飞走在前面,秦氏却忍不住走走停停,对着失修的假山也能出半天的神。等穿过前面的院落,接下来便豁然开朗起来,一眼望去尽是含苞的桃树,透过枝桠隐隐约约能瞧见四周围着的房舍。 明玉只想象着桃花盛开的盛景,便有些发呆。不晓得楚云飞什么时候已挪到她身边来:“这座别院只有一道门可进出,外面就让王福他们住着吧,这一进院子本来是不住人的,你若是喜欢就住这里也行。不过……” 话没说完,便踏上了回廊,差不多绕了院子的一半,方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小桥,很是古朴大方,石桥另一端是占据了整座院子的池塘,池塘上是木头架起来的通道,成米字形状,将院子里的房舍连接起来。而通道上用木头雕刻的百兽,虽历尽风霜,却仍然活灵活现。展翅的雄鹰仿佛立即就要飞走,盘踞的虎对行人虎视眈眈…… 这完全颠覆了直沽建筑的风格,明玉叹为观止,一时好奇:“这别院是谁的主意?应该说,当初在南京时,是谁的主意?” 楚云飞回忆了一番道:“娘以前喜欢钓鱼,说若是能不出房门便能钓鱼就好了,父亲便修了这么一座院子……” 果然,只要开着窗户,把鱼竿抛出来便能钓鱼了。明玉仔细看了看脚底下的池塘,虽水已解冻,水质清澈,却根本没有鱼的踪迹,大概是因为天儿还冷的缘故吧。比起前面第一进的精巧别致,第二进的豁然开朗,这一进虽简单质朴,却在质朴外多了一份临水而居的雅致。 “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就该早些搬来住嘛!”明玉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楚云飞嘴角上翘,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明玉也不会无聊了。 正说着,莲月上前来:“奴婢想着这里面住着周全些,因此便做主将行李都搬进来的。” 明玉也觉得这里面住着很不错,她从来没有临水而居的体验,便看了看周围,坐北朝南的房舍看起来宽大有气魄,便去询问了秦氏的意见,秦氏也觉得不错,笑着道:“咱们都住在那边吧,三间大屋,中间应该是平常起坐的堂屋,两旁是卧房。紧凑着的厢房也是相通的,就叫她们几个丫头住。其他年纪小的女孩儿也住这里面,住不下的就住外面吧。” 一边说,一边进了坐北朝南的堂屋,显见之前便有人住过,家什等人虽是平常东西且都有磨损,不过倒还十分干净,又换上了新窗帘,虽搁着一些行礼,却也不显得乱。 决定好了住的地方,香桃几个便忙着铺床整理卧房,魏妈妈一早就赶来了,此刻热水热茶也都齐全,上茶的时候还端了两样心来。 魏妈妈忽地想起今儿帮着搬东西的人,就有些发愁:“厨房设在后面,虽食材也都运了来,可一时之间反而找不到能做这么多饭菜的人来……” 周嬷嬷闻言,便道:“姑奶奶带了两人来,姑爷今儿要连夜赶路,这会子去忙,想来一个时辰也能做出来。奴婢虽粗笨,倒也会做几样菜。” 魏妈妈立即眼前一亮,只要能把主子们的饭菜问题解决了就好,下人们随便如何都使得,便同周嬷嬷一道去厨房忙了。 明玉特地将她院子里两个会做菜的婆子带来,不过是怕秦氏吃不惯外人其他人做得菜,没想到这庄子里的厨娘都不在了,也不晓得之前这之前庄子里住着的人吃什么?幸亏,食材这些也早有准备,否则…… 想到这里明玉禁不住在心里冷笑,朝莲蓉道:“今儿我们才来,都累了,若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回了周嬷嬷、王管事、魏妈妈他们几个吧!” 莲蓉头应着,便去门口守着了。没过多久,就听到她照搬了明玉的话。那位管事娘子说进来磕头拜见主子,莲蓉便道:“即便如此,总不能打搅夫人、少奶奶歇息?” 那年纪轻一些的,忙陪笑道:“大姐说的在理,是我们想的不周全,既然少奶奶和夫人都没什么事儿吩咐,我就先回去了,还劳烦大姐通报一声。” 那年纪大的却禁不住暗暗咬牙,盯着莲蓉,莲蓉毫不示弱迎上去,笑问:“妈妈还有其他事儿么?” “我们当家这两日身上不好,因此不得进来见夫人和四奶奶,请大姐也通报一声,等当家的身子略好些,就来给夫人、四奶奶磕头。这庄子是当家的在管,我也帮着料理一些没要紧的事,因夫人、四奶奶突然说来要小住,我们事先不知,因此没来得及预备,还望夫人、四奶奶宽宏大量,莫要因此就责怪我们失职。” 明玉在屋里听得,不由得看了楚云飞一眼,楚云飞昨儿就来了一趟的,怎么能说是事先不知呢? 虽时间比较紧,但这样说也委实太拿大了。秦氏蹙了蹙眉头,不悦道:“谁在外面说话?” 莲蓉忙答应了一声,那管事嬷嬷趁着她不留神便闪身走进来,行礼的模样看起来很谦卑,低着头一一拜见,才退了两步道:“奴婢是这庄子管事家的,给夫人、四爷、四奶奶请安。” 093:把柄 093:把柄 说罢略抬了抬眼梢,目光在扫过秦氏,这一路赶来秦氏也没歇半刻,沿途又说了许多话,这会子本来就有些精神不济,平常鲜少出门,肤色看来不太好,显得更像是生了病似的。舒虺璩丣这位四奶奶,乍然瞧去却也少不得叫人惊艳一番,可细看之下,还是一团孩子气,脸上的稚嫩尚未褪去,那双眸子清澈明亮,身上穿着家常服,虽是极好的料子,却因赶路显得有些褶皱,梳着简单的发鬓,通身不过头上一只白玉簪子,手腕上一对红珊瑚珠,尚且不及阮氏身边大丫头的装扮。 据说这位四奶奶是庶出,看来果然不错,这般小家子气。 管事嬷嬷暗暗腹诽,面上却不露。出乎意料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头,倒弄得屋里的人皆愣住,不晓得这是唱哪门子的戏。 只听得那管事嬷嬷殷殷道:“奴婢也是昨儿才得了消息,只因现如今属闲时,庄子上的人大多都打发家去尚且没有赶来,奴婢这里人手不足,当家的又因旧疾复发,因此不得来见夫人、四奶奶、四爷。” 她说得情真意切,委实叫人责怪不起来,连语气也和先是不一样。用力挤了挤眼睛,挤出两滴泪来,一边用帕子擦拭,一边又道:“奴婢去岁冬天便晓得如今奴婢们都是夫人、四爷的人了,去岁冬天,原是进来请安的,却因难民一事,当家的怕这里离了人出事,一家大小也都守在这里。岂料,难民一事一直耽搁到了年后,总算城里城外都平稳了,奴婢前儿便去了府里,却因门上的告诉奴婢,四奶奶、夫人皆不得闲,奴婢们才没有及时去请安问好。只得叫人传了话,大概是门上的人一时混忘了,不曾将话带到。奴婢们为此亦是寝食难安……” 没想到一时之间就找了这多不得去拜见的缘故,明玉微微眯了眼,用眼梢瞄了一些楚云飞,楚云飞仿佛只注意着手里的茶碗,根本没听下面的管事嬷嬷说话。 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她希夷记得有人说过,着庄子上的管事是楚大夫人的陪房,便微微蹙眉,疑惑道:“你们当家的姓胡?” 那管事嬷嬷立即头,又忙道:“迟迟不曾拜见夫人、四奶奶、四爷,还望夫人、四奶奶、四爷莫要怪罪。奴婢们以前就想着见见夫人的,只是……” 只是秦氏这些年从来不得见这些下人罢了,应该说,她只晓得自己的人慢慢的都被剔除了,换了新的都不知道是那些。 明玉好似没听见她的话,仍旧自顾自地道:“倘或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当家的应该是大伯母的陪房吧?” 陪房可比不得身为楚家的家奴,陪房也算是娘家陪给嫁出去的女儿的财产,也就是说他们是楚大夫人的财产,什么时候变成秦氏、四爷的人了?这女人的嫁妆,夫家是没有理由正大光明去占有的。管事嬷嬷这般说,倒好像楚云飞他们占了楚大夫人的东西。 不晓得是不是这位管事嬷嬷口误,她若说现如今在楚云飞、秦氏手底下做事还使得,事实亦是如此。可若是说是他们的人,那他们岂不是要背弃楚大夫人。或许管事嬷嬷这样说是为了显得亲近一些,不过明玉立即就抓住了她话里的诟病。 要知道大夏朝最讲究仆从忠心原则,即便他日主人家开恩脱了奴籍,后者又飞鸿腾达,见了原来的主人,仍旧要以奴自居。而背弃原来的主子私自认他人为主子视为不忠,不忠之人如何敢用? 即便他们正儿八经地来拜见秦氏等人,也是因为现如今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只是他们一时的衣食父母,归根结底,他们仍旧是楚大夫人的人。可即便他们不是秦氏的人,现如今在秦氏手里讨生活,没去见就是没去见,只能请罪,哪里由得这般辩解? 除非,他们为楚大夫人办事时,办砸了也是这样为自己辩解。可就明玉看来,楚大夫人未必会听这些吧?其次,他们这也根本不是办了差事那样简单。 那管事嬷嬷愣了愣,楚云飞和秦氏也没想到明玉反应这般迅速,楚云飞更干脆,摆出一副等着看明玉处理的样子来。 明玉带着几分深意面带微笑盯着那嬷嬷,那嬷嬷慢慢明白过来,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暗悔自个儿不该小瞧了这位四奶奶,不过一字之差,就被抓住了。半晌才道:“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两口子得大夫人赏识,夫人厚待方得幸为夫人分忧……” 明玉微微头,很是和气地道:“既然你们当家的旧疾复发,就该好好养着,虽你们如今不在大伯母手底下当差,终究是大伯母的人,我年纪小,辈分也小,你们是伺候过长辈的,若是有个好歹,大伯母怪罪下来,我也不当好说。其他事都罢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好好养着,这里不必他费心想着了。等养好了再说吧!” 说罢忙叫香桃扶她起来,她却大惊道:“这如何使得,虽这庄子是当家的在打理,奴婢也帮着料理一些琐事。如今四奶奶和夫人来小住些日子,带来的这些人未必对这里熟悉,奴婢虽粗笨,到底比他们对这里熟悉一些。” “这里统共也没多大的地儿,再说你们当家不好,身边总离不得人,只怕你留在这里,心里也想着家里。” 那管事嬷嬷还要说话,香桃硬拽着她起来,一边笑道:“我们姑奶奶最是宅心仁厚的,嬷嬷才见还不晓得,姑奶奶既然如此说了,便是诚了心的。你们当家的病了,若是您也因此病了,岂不是我们姑奶奶的罪过?” 后面一句的味儿就变了,那是诚心叫明玉为难,之前不是一再强调他们可是楚大夫人的人,话说回来,若不是仗着自个儿是楚大夫人的人,能这般硬闯进来么? 管事嬷嬷虽有阮氏身边的邱嬷嬷告诫,才守在这里等着见四奶奶,不曾想到四奶奶心思那样多,就连身边的丫头也伶牙俐齿。她一张嘴如何说得过两张嘴,再者,四奶奶言辞虽不饶人,态度却还和顺。 这一倒还在预料之中,这样性子的人,脸上面最是容易过不去,她今儿强来反倒不好,不如家去。这般想着,又看了秦氏一眼,朝秦氏磕了头,方慢慢退出去。横竖这庄子他们经营多年,也都是他们的人,就算他们不在这里守着,这头有个什么事儿,他们也能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既然敬着他们是楚大夫人的人,态度才这般和顺,那就好好利用这个关系。 那嬷嬷一走,楚云飞就盯着明玉笑问:“接下来还打算怎么做?” 明玉想也没想就道:“他们可是大伯母的人,我一个小辈的只能敬着他们。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好好给他们瞧瞧病症才好,没得一到咱们手底下做事便病的病伤的伤,没得好像咱们带着晦气似的。” 说完才想起秦氏也在场,她这样拿主意,只怕不妥,忙起身垂着头朝秦氏道:“儿媳自以为是了……” 秦氏慈爱地笑了笑,摆手道:“旁的不说,刚才我便没抓住她话里诟病来,真正是年纪大了,现如今想管也管不了了。这些都是你们小两口的,你们自个儿管着吧,我这一回只是来庄子里逛逛,可没别的事。回头去城里买几尾活蹦乱跳的鱼来,我就学着那姜公钓鱼去吧!若是那天运气好,咱们还可加菜……” 说着屋里的气氛便轻松起来,卧房已整理好,楚云飞去外面见他那些朋友,秦氏回屋里歇歇。明玉却没闲下来,吩咐香桃取了银子出来,去找阿阳,趁着城门关闭前,将城里保和堂最好的大夫请来。 香桃虽有些明白明玉的意思,却忍不住道:“姑奶奶何苦对他们这样好,姑奶奶还不晓得呢,听莲月他们说,今儿姑爷、王管事来了之后,这别院乱成一团,幸而有姑爷带来的其他人帮着整理,方整理出来,那胡管事一家却连人影子也没见着。快到晌午,才冒出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管事嬷嬷来。说什么不晓得夫人、姑奶奶什么时辰到,方迎接迟了……还有呢,莲月她们来收拾屋子时,屋里还放着衣物,与那位管事嬷嬷今儿身上穿得差不多,且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咱们,这屋子原是他们住着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人,配不配住在这样的地方!” 气呼呼地样子委实不想平常的香桃,莲蓉从秦氏卧房出来,双手合十,万幸地道:“幸而他们一家还没那样糊涂,搬进这正屋里住,否则这地方咱们夫人、少奶奶也住不得了。” “可想想其他屋子让这起子人住过,奴婢们住着也觉膈应的很!” 明玉出声制止:“把柄越多才越好不是么?” 两个丫头这才打住,莲蓉道:“奴婢去找莲月,让她把这些都记下来,没得到时候大夫人理论起来,反而一时说不清楚,还有那些衣裳,也要好好收着才是!” 说罢交代小丫头去秦氏卧房当差,她提着裙摆去寻莲月了。 香桃见她走远了,也拿着银子去找小厮阿阳。今儿阿阳、阿寻也是骑马来得,他们有都有些功夫底子,骑术也不错。拿了银子便上马飞奔而去,果然在城门关闭前,用一辆两只马的马车,将保和堂最好的坐堂大夫请了来。那马车上还挂着这位大夫出诊的标志,一路招摇过市,只当是初初去了庄子上的夫人或者四奶奶不好,哪知却是去为胡管事瞧病。 自然,这消息一时并没有传开,等传开却是隔天早上。 周嬷嬷、魏妈妈等人忙了一个时辰,总算弄了两桌席面出来。楚云飞和那些要连夜赶路的皆在最外面的那院子的厢房中吃了。 明玉和秦氏在里面,吃过饭。楚云飞进来辞行,明玉也将他的行装派人送出去了,他们一路准备了两辆马车,除此之外一人一匹马,夜里轮换着赶车…… 楚云飞竟然也絮絮叨叨说起这些琐事,明玉越听越不舍,只是不好表露出来。秦氏亦是千叮嘱万嘱咐,外面的人叫婆子连着进来催了两次。明玉亲自给楚云飞穿上大氅,这也是明玉首次这么顺利地完成这个看起来本来就简单的事,楚云飞深深注视明玉一眼,转身而去。 明玉的腿脚好似不听使唤,跟着追出门外,外面了灯,却也抵不过漆黑的夜色,楚云飞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慢慢的一儿也看不见了,明玉也觉得自个儿好似被掏空,少了些什么。 不料,那熟悉的影子又慢慢出现在视野里,明玉眨巴着眼睛,楚云飞眉梢都带着笑意,道:“还有一事忘了说,今儿管事去找的镖头明儿一早才来,我特意叮嘱过了,这一次的镖头不同以往,你叫她们住在里面也使得。这里虽安全,终究怕那些熟悉这里的人动了歪心思。” 明玉头,楚云飞的眼眸好似夜空,漆黑而闪动着星光,那些星光又似漩涡,深深将人吸引住。 “不用担心我,倘或顺利,半个多月便能回来。” 明玉结巴了半晌才道:“这样说来,你也不必担心我和娘,我会好好照顾娘。” 楚云飞笑道:“我自然不担心,我已打周全。” 说得这样自信,都要走了还忘不了打击她一下,明玉狠狠瞪了他一眼,赌气似的转身朝屋里去,却被楚云飞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拽她便落入他怀里。下一刻就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明玉本想着挣脱开,一想这心跳声也要些日子才能听见,便放弃了挣扎。直到耳边响起一阵笑声,明玉推开楚云飞,道:“快走吧,没得那些人又来催!” 楚云飞哈哈大笑而去,那笑声在空中旋盘良久方慢慢散去。 香桃拿了披风出来,隐忍着笑意道:“姑奶奶是打算今儿晚上不进屋么?” 094:体面 094:体面 香桃一边将披风给明玉披上,一边道:“姑爷虽然暂时离开了,姑奶奶要忙的事儿却多起来了呢!等姑爷回来,咱们就要去京都。舒虺璩丣在此之前,这庄子上的事儿要整顿出来呢!” 是啊,离开直沽之前,这庄子上的事定然要全部整顿妥当。明玉甩掉围绕着她的怅然,抬头仰望一眼星空,转身进屋里去。 莲蓉从秦氏卧房出来,朝明玉福福身笑着道:“夫人说有些认床,让少奶奶过去陪着她一块儿睡。” 香桃等几个听了,忙服侍明玉洗漱更衣,等到了秦氏卧房,秦氏还坐在灯下读书,明玉走过去瞧,发觉秦氏读的是一本棋谱。 “云儿虽不是第一次离家,却总觉得这一回和以往不同,我竟也睡不着。”秦氏合上棋谱,笑问明玉,“你会下棋吗?” 在秦氏面前也无需掩饰自己什么,明玉实话实说:“会是会一儿,不过在娘家时,我从来没有赢过十姐姐一回,便是十五妹妹,也是她初学的时候赢过一两回而已。” 说罢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一想秦氏才拿出棋谱来看,怕是也不大会的,才有了几分信心。秦氏吩咐莲蓉去取了棋盘、棋子来,明玉在秦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秦氏选了白子,明玉手持黑子先落,秦氏见了,微微笑道:“倒是沉得住气,虽落子平常,倒是有些造诣的情形了。” 一句话就说得明玉信心大打折扣,她曾与明菲对弈,无论手持黑子、白子从来没赢过,刚才这落子却是跟着明菲来的。虽有着不错的记忆力,只是,每一次明菲的招数都在变化在这方面厉害的陈老太太,曾瞧她们姊妹对弈,也用这般语气赞过明菲。 明玉落下第二子,秦氏紧跟二来,来来去去不过半盏茶功夫,秦氏便洋洋得意地道:“阿玉这一盘输了!” 明玉定睛一瞧,可不是被团团围住了,秦氏比明菲厉害多了。明玉不擅长下棋,便对此不大热衷,可磨不过明菲,也做了不少回的陪练,最开始很快就输了,后来慢慢的也有了长进,这么快就输给秦氏,秦氏根本就不是初学者。 明玉看了一样搁在室内圆桌上的棋谱,不满道:“娘骗我呢,明明不是初学者,还拿着那样的书看。” 那本书应该是初入门者才会读的。 秦氏微笑道:“无论何事,最简单的原则,往往能赢了那些看似复杂漂亮的。” 好像有些道理,明玉若有所思地头,在心里默默地将那些入门法温习一遍,第二盘虽然仍旧输了,却让秦氏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打败她。 秦氏笑道:“原本我也不相信这个说法,不过今儿阿玉告诉了我,所以我才想着试一试,不曾想进益颇多呢!” 说罢,又道:“今儿就这样吧,时辰不早了,明儿要早起呢。” 秦氏这样一说,明玉也觉得困了,吩咐丫头打了水来,婆媳两人洗了手这才去睡了,兴许是睡前用了脑,躺在**没多久明玉便迷迷糊糊睡去。这一睡,等醒过来外面已天光大亮! 香桃见她着急,忙劝道:“夫人也才起来没多久,吩咐奴婢们不要吵醒姑奶奶,因此才没叫您呢!” 幸而太阳还没出来,否则就真的说不过去了。明玉缓了一口气,香桃朝外面叫了一声,落英等便进来服侍穿衣、洗漱。 香桃一边给明玉梳头,一边道:“夫人这会子去前面那桃园闲逛了,刚才王福传了话进来,说外面有两位管事等着见夫人和姑奶奶。今儿姑奶奶要不要换个发饰?” 昨儿那位胡管事家的看明玉的眼神,香桃却也是瞧得一清二楚,在明玉没醒来之前,便将那些首饰都寻了出来,明玉不答反问:“只来了两位?” 香桃道:“这会子只来了两位。” “等他们来齐了再见吧!”明玉想了想又道,“就梳个平常发饰,夫人难得出趟门,瞧着外头天气不错的样子,一会子给周嬷嬷她们说一声,我们要出去逛逛。对了,请的镖头来了没有?” 正说着,周嬷嬷满是疑惑地走进来,禀报道:“外头来了两位大娘子,说是来见姑奶奶的。” 明玉也没想到这年头还有妇人做镖头,乍然见到这两位年纪约莫三十五六的娘子,她也吃了一惊。不同于南方人大多娇小玲珑的身形,这两位娘子一位夫家姓吴,一位夫家姓元,皆身形高挑,肤色偏深,穿着窄腰窄袖夹衣裳,朴实中透着英武飒爽之气,就连见面行礼的动作也利落干净,全然与一般妇人不同。 明玉请她们入座,她们也不拖沓,道了谢,便大大方方地坐下去,吴家娘子看起来更为稳重一些,由她做了介绍。原来她们的父亲、丈夫都是干这一行的,耳濡目染之下也略通一些拳脚功夫。听她们说起来,明玉也才晓得,原来现如今这一行真的不单单只是男人做了。 比如女眷出行,为了周全,即便有家里爷们护送,也会请她们这样的多做一层保障,但她们又与男人不同,拳脚功夫要逊色一些,却在其他方面胜过男人。比如元家娘子,她就做得一手好菜。 而这位吴家娘子,女红方面亦不逊色。 明玉想了想,索性就安排元家娘子去厨房掌厨,她二话不说,当场就干脆利落地应了。反叫明玉觉得有些大材小用,元家娘子却笑道:“说起做菜,反而更得我心!” 她们大概是与陌生人接触惯了的,闲聊几句气氛就热络起来,元家娘子去厨房,倒也不完全算是大材小用,厨房也另有其他人,将她留在厨房等于是让她一直守着这院子。吴家娘子便要跟着明玉和秦氏。 这两人虽是一大早从城里赶来,却已用过早饭,魏妈妈领着元家娘子去厨房,吴家娘子便在门外守着。秦氏从前院回来,婆媳两个用过早饭,坐着吃茶,周嬷嬷从外面进来,禀报道:“两位管事、及胡管事家的等着见夫人和姑奶奶,两位管事进来请安,胡管家的说进来些姑奶奶昨儿连夜将大夫请来。” 明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这会子,还是只来了两位,只怕消息还传的不够快。 “那位保和堂的大夫是如何说的?胡管事的病要紧不要紧?” 周嬷嬷不由冷笑道:“保和堂的大夫昨儿在庄子外面留宿,今儿一早便来寻了王管事,说了胡管事是邪风入体,需要静养。” 也不晓得那胡管事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虽然没瞧着他本人如何,可从胡管事家的面上瞧着,也不像是病得多厉害。今儿一早就赶着来谢恩,这是炫耀他们体面不成么? 明玉看了秦氏一眼,见秦氏不说话,想到她昨儿说过不管的话,晓得她说到做到,是看自己如何做,便想了想道:“一会子给王福、魏大叔说一声,叫他们派人去通知咱们庄子上的佃户,明儿我要见见他们。就安排在外院吧,另外再预备一些散钱……” 秦氏闻言,不由得看了明玉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赞赏。要了解庄子上的事,最好最快的法子便是见这些佃户,他们是最底层的劳动者,也是与一个庄子的管事接触最多者。虽说起来他们是在管事手地下讨生活,身份又低,不一定会说实话,可有些事不用说,只要用眼睛瞧便能瞧出一二。 周嬷嬷答应了一声,迟疑着询问道:“两位管事,夫人和姑奶奶见不见?” 自然是要见的,胡管事家的不是来了么?如果胡管事家的没来,她才不想见呢! 周嬷嬷出去传话,明玉理了理衣裳,不多时便瞧见周嬷嬷领着三人进来。不出所料,除了胡管事年纪大些,今儿来的这两位也不过三四十来岁的光景,一胖一瘦一白一黑,穿着却极普通的,而胡管事家的,今儿也特意换了一身衣料一般的,比起昨儿,头上不过一根素银簪子,手腕上的赤金手镯也卸了。 周嬷嬷不觉看了看自己的穿戴,胡管家的今儿这身衣裳不晓得是从哪里找出来,便是那几年陈家才分了家,四太太手头不宽裕,她们这些下人的衣裳也比今儿胡管事家的体面一些。 三人进来,便齐齐跪在地上磕头,胡管事家的磕了头便立即感激道:“谢夫人、四奶奶腾顾,昨儿特意打发人请了大夫来。昨儿晚上奴婢当家的还说来给夫人、四奶奶磕头谢恩,奴婢想着当家的来了怕过了病气,因此才劝住了。当家的很是不安,今儿一早就让奴婢来给夫人、四奶奶磕头。” 明玉笑着等她说完,忙叫起来,吩咐香桃等搬了杌凳来,三人谢了恩,分两边坐了。 明玉笑着道:“初次见你们,也不晓得如何称呼?” 那胖的忙起身谦卑地道:“小的姓钱,昨儿夜里才得了信,说是夫人和四奶奶来庄子别院小住。今儿一早赶来请安,又听说请了大夫,唬的一跳,原来是胡管事病了。可见夫人、四奶奶最是体恤下人,能伺候夫人、四奶奶真是小的们的福气!” 秦氏看了明玉一眼笑道:“这是你们奶奶的心细,得知胡管事病了,便立即打发人请了大夫来。要谢就谢你们奶奶。” 那姓钱的闻言,立即从善如流地又给明玉磕了个头,极尽言辞之能说了一通,听着是比较顺耳,恭维的意思却有些太过了。明玉暗地里冷笑,秦氏露出乏意,招来香桃说要去歇歇,三人见状,神色皆动了动。 香桃忍不住冷哼一声,扎扎实实看了那姓钱的两眼。 接下来才是那瘦一些的介绍自个儿:“小的姓刘……”又解释了一番昨儿不曾来的缘故,那胡管事家的便插嘴笑道,“昨儿夫人、四奶奶到的时候,与奴婢一同迎接的便是他家娘子。” 明玉想起那位管事娘子来,胡管事家的和明玉搭上话,便又说起谢恩的话来。明玉趁机又细细询问了胡管事的病情,胡管事家的一边流露出郁色来,又一边说不妨事。 “邪风入体不是大病,可这些小病也不能忽视,大病往往是小病积累所致。你们两口子是府里的老人,又帮了我们爷和夫人这些年,昨儿爷走的时候还一再叮嘱,定然等他彻底养好了再说别话。” 胡管事家的自觉脸上有光,又是千谢万谢,竟叫另外两位管事根本说不上话。渐渐的那两位管事的神情也开始有些波动。 明玉见目的已达到,露出乏意道:“我们来小住,顺道也会陆陆续续去别的庄子逛逛,你们做些安排吧,具体的日子到时候会打发人传话。” 三人这才告辞,送走他们,香桃一边收拾茶具,一边琢磨,未了和明玉说起话来:“……姑奶奶这样抬举胡管事,岂不是……” 岂不是显得好像怕他们似的,明玉不及说话,周嬷嬷已开口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那胡管事真正岁数不小了,哪里还能在庄子上料理这些事?姑奶奶不是怕他,是敬着他们。”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奴婢瞧着那胡管事家的,只怕还谋着以后的事。回头胡管事身子好起来,姑奶奶难道不用他了么?姑奶奶这样给他们体面,到时候再翻脸……” “所以才要一直敬着他们。”周嬷嬷笑道:“这些管事当中,除了胡管事,别的可不是大夫人的陪房。” 胡管事即便在这里得罪了明玉、秦氏等人,也还有楚大夫人做靠山,其他人虽效力楚大夫人多年,可楚大夫人现如今未必能给他们都安排后路。阮氏、楚大夫人这般紧着楚云飞的东西,可见她们所剩不多了。这些情况,这些管事只怕比明玉、秦氏他们还清楚的多,再说楚家并非这一辈才发家,家生子也多得不得了,府里各处都不缺人手…… “过两天就能瞧出来了,今儿先叫王福他们去传话,明儿上午便先见见这庄子上的佃户,今儿若还有管事来,一律不见!” 香桃答应了一声,自下去传话,明玉朝周嬷嬷道:“你去把魏妈妈请来,我问问她那姓钱的底细。” 周嬷嬷也想起那钱管事当着秦氏的面极力恭维明玉的事来,脸色跟着沉下去,道:“此人怕是留不得,虽第一次见着可见其诡计多端。” 明玉冷笑,可不是诡计多端呢,第一次见面便想着挑拨她和秦氏的婆媳关系!将她夸上天,却不提秦氏,小眼睛闪着叫人不喜的精光,实在没法子安心地用。可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用处,她预备拿胡管事做样子,这人怕也明白着,倒可以利用利用。 “眼下还有用处。从明儿开始,莲月手里的事都搁下,叫她跟着我,随身携带笔墨,再重新取一本册子来。”顿了顿又道,“去将魏妈妈叫来吧。” “……那钱管事原是家生子,从房门做起,后来去了账房,帮着大管家算了几年账,许是那会子年纪,账面出了问题,因此被大夫人冷落了一两年。后来也不晓得怎么了,忽然就升起来做了庄子上的管事。” 家生子也算是攀升的比较快了,这人能在被冷落的时候崛起,果然是有两下子。明玉想了想道:“如果叫他负责丈量田地一事,会如何?” 魏妈妈大惊,不免有些失望,她还琢磨着这样的大事必然是她家的和那王管事接了,虽是个辛苦的差事,可也是出头的机会。转念一想,少奶奶没找周嬷嬷商议,和自个儿商议,可见是信任自个儿,遂抛开失望,认真地琢磨起来。 半晌方道:“他可能会婉拒。” 见少奶奶目光移过来,魏妈妈理了理头绪,谨慎道:“伦理这些庄子上管事也都是各自不相干的,大家伙将自个儿的差事办好了就罢了。然咱们这几处庄子,自老爷病逝,夫人大病一场后,爷年纪小,交给大夫人,大夫人便陆陆续续将庄子上原来的管事换了,第一个安排过来的便是胡管事,后来又换了其他人。而眼下留下来的这些人,有些已经是大夫人还的第二次了……” 魏妈妈这话就一个意思,同样是楚大夫人安排的人,却又被换掉,和胡管事脱不了干系。这一儿明玉不是没想到,道:“若没了胡管事呢?” 魏妈妈又琢磨了一番,顿时眼前一亮,道:“倘或提第一次钱管事必然不敢应下,少奶奶提第二次,他必然满口应承了。” 想了想道:“这般,奴婢就亲自去瞧瞧胡管事!” 没想到魏妈妈也这样上道,明玉道:“带些东西去吧,就说是我叫你去的。” 魏妈妈头:“事不宜迟,奴婢这会子去一趟,下午再去一趟。” 这样自然再好不过了,既然已经给了体面,也不介意把这体面做得大些。明玉道:“这会子就劳烦妈妈跑一趟,下午我亲自去一趟。” 095:庄务 095:庄务 马车在二门外停下,邱嬷嬷从马车里下来,便立即有小丫头上前来问好传话:“大奶奶已打发奴婢来看了两回,嬷嬷总算回来了!” 邱嬷嬷闻言,一边提着裙摆疾步奔走,一边问:“大奶奶在何处?” “在正屋等着嬷嬷呢!今儿嬷嬷去了不久,夫人晓得胡管事病了,还问起大奶奶,叫打发人去看看……” 一时到了阮氏屋里,邱嬷嬷理了理衣裳这才上前恭恭敬敬请了安。舒虺璩丣阮氏搁下手里的茶碗,问道:“别院的情况如何?” 邱嬷嬷想着今儿去别院看到的情形,如实道:“一切井然有序,只是,奴婢今儿去的时候夫人和四奶奶都不在别院。” 顿了顿方道:“四奶奶亲自去瞧胡管事,奴婢得知后便立即赶着去请安,四奶奶带了不少东西去呢!后来打听得知,今儿上午魏妈妈就去瞧了一回胡管事,都说胡管事病的厉害,四奶奶才亲自去瞧了!” 阮氏闻言,不由冷笑:“不过一个管事,就给这么大的体面,她还真是有出息。” 什么时候没病,偏偏她们要去别院就病了,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竟然亲自去瞧,其他管事见了,哪里还会将她放在眼里? 不过,她还真是好性儿,“难道一儿也不生气么?” 邱嬷嬷却蹙着眉头道:“奴婢瞧着胡管事病得并不厉害,不过是前儿为了四奶奶他们搬去的事忙了一番。可四奶奶当即就给请了大夫,这会子即便胡管事不病也不成了,四奶奶又亲自去瞧……” 今儿下午其他庄子上的管事都去了,四奶奶一个没见,可算是给足了胡管事体面,从胡管事他们一家现如今住的房舍里出来时,四奶奶那一脸的忧心,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好似胡管事已病入膏肓。 邱嬷嬷道:“奴婢走得时候,四奶奶吩咐奴婢,叫回来和夫人商议,看看能不能让胡管事进城好好医治。说城外的条件终究比不得城里,他是伺候过大夫人的,身份和别人不同。还说,医药诊费都从她哪里出……” 楚家的宅子大,虽上上下下人口不少,可仍旧有许多地方空着,单单是府里体面的管事们住的地方,也空着不少。 阮氏不觉抬眼:“她真这样说?” 邱嬷嬷头,继而道:“胡管事这病本来也不在姑奶奶安排中,真真假假是有几分病,说起来倒是胡管家的,仗着是夫人的人,就自作主张。不仅丢下别院不管……这才给了四奶奶时机,趁机将胡管事从庄子里撵出来。” 阮氏却不想邱嬷嬷那般担忧,笑容更添了几分深意:“胡管事仗着是夫人的陪房,得夫人信任,将我也不曾放在眼里,当初我是没法子将他如何。既然四弟妹有这个心,倒帮了我一回。” 邱嬷嬷心里一动,失口道:“莫不是姑奶奶您给胡管事家的说了什么?” 阮氏没说话,轻声道:“嬷嬷曾经不是告诫过我么?终究是自己的人用着放心些。” 邱嬷嬷大惊,没想到阮氏连楚大夫人的人也要除了,楚大夫人的脾气,她现在才算是弄明白的,“万一夫人晓得了,可如何是好?” 阮氏轻松地笑道:“又不是我将他撵走的,我可是也敬着伺候过长辈的下人呢!” 说罢站起身道:“这会子随我去见夫人,把四奶奶说的话也和夫人说了吧。” 明玉和秦氏从外面回到别院时,已差不多暮色时分。香桃服侍明玉换衣裳时,周嬷嬷领着捧着填漆盒子的菊影、菊香进来,“几位管事已经走了!这些是他们送来的,说是孝敬夫人、姑奶奶的。” 明玉看了一眼,盒子很精致,里面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夫人那边的送去没有?” 周嬷嬷忙答道:“夫人那边的,奴婢已交给夫人屋里的翠屏收着了。” 香桃忙完手里的活计,忍不住打开盒子瞧了瞧,不屑道:“现如今才晓得着急了,当初干嘛去了?” 周嬷嬷想到今儿那些人过了午时便赶来,那时候明玉和秦氏还在午睡,外头人已经说了今儿夫人和姑奶奶都不见他们。他们却不肯走,后来姑奶奶去瞧了胡管事,又说起胡管事要回城里养病的话,快到傍晚时分,那些人才走了。 这直沽的春天,一旦太阳下山,天儿就冷起来,庄子虽不算远,到底也有一两个时辰的路途,加上天黑后便不大好赶路,着了风是小,万一磕着碰着伤了,那便也只能同胡管事一样回城里养病去。 这些人还是怕丢了差事啊—— 隔天,明玉和秦氏用过早饭,坐着吃了一盏茶,王福便进来回事:“……外头已安排好了,这会子没来多少,只怕那些人不晓得姑奶奶找他们到底为着什么事儿,不敢前来。” “这会子来了多少?” 王福谨慎地想了想方道:“总共来了六位。” 这比明玉预期的要客观一些,这些佃户通常至于庄子上的管事打交道,管事见他们也就一件事,那便是收租。虽一处庄子也养了长工等,但土地宽广,只单单是这些人根本就不够用。而若是全部养这样的人,别说有没有那么多,且也养不起。租给佃户,年底收租,收益是要少一些,但相对而言比较稳定。 这附近落座村庄,自家有地的不多,一些在城里大户人家做工,一些便是租地来种。明玉看过庄子上的账目,单一处庄子,就有十几户这样的佃户。这一处最大,相对还要多一些。 明玉微微头:“那就先叫两位进来吧,茶水、散钱这些都预备好了没有?” 莲月一早就忙着此事,听见明玉问,忙道:“已经妥当了,按照少奶奶吩咐的,取了从家里带来的龙井,昨儿去换了几十吊钱来,都搁在外头。” 明玉理了理衣裳,便带着香桃、莲月等往前院去。 周嬷嬷恰好领着两位村妇进来,那两位进来之后便忍不住东张西望,忽见前面一行七八个穿红着绿如画里的人走来,本来惶惶不安更添了几分,忙将头催了下去。周嬷嬷察觉,低声道:“一会子我们姑奶奶问你们什么就答什么,姑奶奶性子好,不会为难你们。” 话虽如此,可她们到底是鲜少抛头露面的妇道人家,与庄子上管事打交道的都是家里的男人,今儿忽然要见她们……再想想今儿只来了这几个,不来也不打紧的话,还不如不来。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得一道柔和俏丽的女声传来:“两位大妈请坐吧!” 两人不由得抬起头,只见上面俏生生坐着一位年轻少妇,美眸皓齿,清丽脱俗,不觉呆愣住。 莲月瞧着不免叹了口气,她是不大明白少奶奶见这些人到底为什么,可瞧着她们这样,只怕说话都不利索,能问出什么来呢?再者,这些佃户平常都靠着庄子管事讨生活,想从这些佃户身上找出管事的错处,怕是没那么容易。 明玉微笑看着她们,指了指搁在屋子中央的椅子,又笑道:“请坐吧,今儿找你们来也没什么打紧的事儿。” 又吩咐立在一旁的落英、落翘将茶水送上。那两位夫人不敢坐,周嬷嬷暗暗地鼓励了才惶恐不安地坐下去。接了茶碗却不敢吃,小心翼翼捧着生怕打碎了似的。 明玉吃了几口茶,就和她们闲聊起来,问问年纪,家里有多少人等,她态度和顺,今儿特意选了颜色深一些的衣裳,梳了最平常的发饰,身上、头上并没有多少首饰。又只问一些普通的这些村妇能回答出来的问题,慢慢的她们便放松下来。 明玉这才问起家里的生机来源,她们回答也顺畅起来,未了,明玉便让莲月取了两吊钱一人一吊赏给她们,晓得她们家里还有四五岁的孩童,又盯着桌上的心瞧了几回,便让落英包起来一同赏给了她们。 由周嬷嬷领着她们出去,再换第二波进来。这个空隙,莲蓉忍不住将心理的疑惑问出来:“少奶奶找她们来,为何只问些家常琐事?” 明玉道:“虽然是家常琐事,却也可见她们的日子过得如何了。刚才这两位,收拾的很干净,衣裳也没有补丁,可那衣裳瞧着也晓得是才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且眼下这天气穿着也不合适。” 莲蓉还似懂非懂,香桃忍不住道:“那穿着青色衣裳的,问及她家有几个孩子时,她只说了儿子,却没有提及女儿,只怕女儿都找牙婆子买掉了。” 说到这儿香桃脸色凝重下来,她小时候也是因为家里日子过不下方买了做奴婢。 莲蓉闻言,将随身带来的账本拿出来翻了翻,找到那家当家的名字,却把眉头蹙着:“他们家租的地并不少,这上面的租金还是早年定下的数,论理家里的日子不可能过不下去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账面上的东西如何信得过?明玉道:“你也瞧过早年的账册了,咱们庄子上的佃户原不是这个数,后来租地的缺少了许多……” 正说着,周嬷嬷又领着两位村妇进来,大抵是之前两位出去后起到了作用,这会子进来这两位便大方了许多,明玉仍旧只问一些琐事,两人都答了。 等见了这两位,消息便很快在附近传开,东家找她们并没有什么大事儿,不过说些家常话,另外还有赏钱。一时之间消息传来,别院外头慢慢聚集起来的人也多起来,有些更是把家里的女人都打发来了,甚至将家里的孩子带了来,明玉皆每人一吊钱打赏下去。 到了中午,消息便从这一处庄子传去了别的庄子上。距离近一些的,也赶了来。 歇息的间隙,莲月和香桃都有些发愁:“只怕下午人更多,现如今预备的赏钱不晓得够不够呢?” 见了一二十个后,明玉也有些疲倦,香桃走过来道:“眼下也差不多了,姑奶奶也问出了那些人实际上缴的租金,其他的就不必见了吧?” 明玉摇头,打起精神问莲月:“除了这些预备的,咱们带来的散钱还有多少?” 莲月想了想道:“这些散钱也是平常少奶奶打赏下人用的,哪里有那么多。这里还剩下三十来吊钱,下午是够了,这会子再去钱庄兑换了来,明儿的也就有了。” “那就派人去兑换吧,大家都一样,总不能有些有,有些没有。” 吃过午饭,除了上午被接走的胡管事,其他管事都已聚集在别院外头。明玉在屋里得了消息,不觉弯了弯嘴角笑起来。 周嬷嬷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这些人都不是那般好应付的呢!” 终究是做到了管事,明玉的目的他们怕也猜了出来,却一儿也不惊慌,说东家得闲见这些佃户,也能见见他们才赶来请安。 “适才王福说,这些人都十分谦卑规矩,不但当家的来了,一家大小也都带了来。”那就表明他们根本不怕明玉从佃户哪里问什么,因此无需留人去警告那些佃户,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就好像,他们并没有什么错处可叫明玉拿捏的。虽然大家伙心里都明白着,这一处庄子有弊端,其他庄子也是如此,但能这样一儿也不着急,倒是十分沉得住气。 “今儿上午见了这一处庄子上的佃户,下午就见见钱管事庄子上的佃户吧,他管理的庄子距离这里近,现在去传话,也来得及。” 周嬷嬷应下,想了想问道:“那这些管事姑奶奶见不见?” “一会子把王福、魏大叔都找来,我就一块儿见见吧,顺道将丈量的日子、负责的人确定下来。” 周嬷嬷自下去办事,香桃服侍明玉午睡了一会子,起来后便去见这些管事。大小面积不等,直沽这边总共五处庄子,最远的大抵需要半天的功夫才能赶到这里。明玉已见了三位,剩下这两位亦是原本在府里当差的,后来才去了庄子上管理庄务。年纪均在四十岁左右,其中一位姓邓的,两位儿子在府里门房上做事,女儿是阮氏屋里的二等丫头。 另一位长子娶了媳妇,小两口也在庄子上做事,次子在大老爷身边当差。总之,能做到管事,家里其他人也在府里混得相当不错。 或者,借此告诉明玉,他们虽然不比胡管事有楚大夫人撑腰,却也不容小觑。可他们却都忽视了另一个问题,当家楚云飞的祖父还在世时便分了家,这些人就算是楚家的家生子,当初已分到了楚大老爷他们名下,算不得楚云飞的人。 而楚云飞的人,早就被这些人排挤掉了。 明玉面带微笑,端坐着受了礼,请他们都坐下,直截了当说起丈量庄子的事,大伙皆面露惊愕疑惑,先是见佃户,接着丈量…… 明玉也不卖关子,道:“我们打算重新立账,因此才要丈量一番,这些庄子也已十几年的年头了,这些年也未曾丈量一回。眼下农忙未至,大家伙也都闲着,当然,办此事的人另算工钱……” 说着看了大家伙一眼,最后停留在钱管事身上:“就让钱管事和魏大叔负责。” 魏大叔闻言,毕恭毕敬起身应下,钱管事面露迟疑。 明玉见他迟迟不应,眼风扫过其他人,其他人也将目光落在钱管事身上,神情各异,明玉笑问:“钱管事可有别的事?” 钱管事这才忙起身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里面也不少比小的办事周全的,小的如何敢拿大?” 还真让魏妈妈给说中了,明玉笑着道:“你们当中就你年轻一些,此事比不得别的,是个力气活儿,就劳烦钱管事了。” 那钱管事闻言,一脸惶恐的样子,做了个揖道:“四奶奶这般说,小的只好尽力而为了。” “那就有劳了,今儿把东西预备齐全,明儿就开始吧。” 大伙又吃了一惊,明玉笑道:“我今儿问过那些佃户家的,如今基本都闲在家里,人手也竟够了,至于别的,今儿准备也来得及。” “四奶奶是打算所有的庄子都丈量一遍?” 明玉头,要丈量自然全部丈量,她都说了重新立账的话了。 钱管事琢磨了一番,这才道:“眼下春播未至,这两日天气甚好,过两日便能松土埋地肥……倘或全部丈量,怕是要误了春播。” 明玉道:“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终究是我考虑不周全,因此才和你们商议,希望能商议个万全之策来。你们若是有主意,不如说出来大家都听听,说不得就商议出好法子来了。” 话里就一个意思,这丈量的事不可更改。说罢又看了看大伙,大伙面面相觑,却迟迟无人站起来说话。明玉亦将大伙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嘴角浮起一抹笑,那钱管事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忙道:“四奶奶说另算工钱,这事就好办了,小的这便回去预备,明儿一早就开始吧!” 明玉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来,端了茶杯,道:“你们也都回去准备准备吧。” 大家齐齐起身告退,鱼贯着退出去。 等明玉吃了一碗茶,周嬷嬷返回来:“……出去后便各自上了马车回去了,并没有说什么,姑奶奶您说,是不是咱们猜测错了?” 虽然说起丈量时,这些管事确实吃了一惊,而钱管事也找了由头……可若果真没有问题,吴氏又怎么会提醒呢? 明玉道:“等着吧,明儿叫厨房多预备几样菜。” 一语醒周嬷嬷,脱口道:“姑奶奶是说明儿大奶奶要来?” 明玉笑了笑,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这会子时辰尚早,消息定然能赶在天黑前送到阮氏耳朵里。 096:人心 其实无需天黑,消息已送到了阮氏耳朵里。舒虺璩丣 丫头婆子们将账幔撩起,楚文博陪同大夫下去开药方子,阮氏在门口闻得这话,不由大惊:“他们当真要丈量?!” 邱嬷嬷面色沉重,头道:“消息是千真万确,四奶奶安排了钱管事负责,按照钱管事家的说法,四奶奶态度坚决,夫人一概不问,所有事都让四奶奶拿主意。倘或丈量的话,必然就会发现……” 楚大夫人见阮氏脸色不好,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冷哼一声随口问道:“什么事儿这般大惊小怪?” 阮氏忙理了理神情,笑着道:“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跟着就把话题转开:“夫人觉得怎么样了?今儿午饭也没怎么吃,儿媳吩咐厨房做了夫人爱吃的薏米莲子粥,这会子怕也炖好了。刚才大夫又说,夫人这病只要能吃下东西就好了。” 楚大夫人脸色顿时冷下来,阴测测道:“我如何吃得下东西,现如今外头还不晓得如何笑话咱们家!” 大家伙闻言都想起今儿左邻甄夫人听说楚大夫人病了,特意带了礼品来探病,还问起秦氏和四奶奶的事来。楚大夫人虽当时搪塞过去,甄夫人走后却发了一通脾气,好好的一套茶具又毁了,午饭也不曾好生吃。大老爷回来后,又和大老爷生了口角,因此才好些的身子骨动了气,忙着请保和堂的大夫。 “儿媳晓得夫人是不放心婶婶和四弟妹,明儿一早儿媳去别院看看吧。” 楚大夫人不由得咬了咬牙,阮氏瞧着不对劲忙道:“外人并不清楚里头是怎样的,儿媳多去几趟请她们回来,她们若是还不回来,外人也就明白了。” 这话也有些道理,楚大夫人怒意缓了缓。恰好楚文博送走了大夫从外面进来,阮氏便问起药方的事来。楚文博也只捡好的说,来宽楚大夫人的心罢了。 说了一会子话,阮氏服侍楚大夫人吃了小半碗薏米莲子粥这才回自个儿屋里去。 隔天早起,钱管事便已筹备好一切,天才刚亮便领着人在别院外头候着,明玉同秦氏一道吃了早饭,秦氏也决定跟着去庄子上瞧瞧。因此换了衣裳,就带着人出门。 钱管事办事倒是干脆利落,头一天就寻了二十多人,明玉发了话,就带着人直往庄子上去。那钱管事家的晓得明玉和秦氏也要去,忙亲自带着人来接,虽掩饰的极好,隐隐约约终究能从神情里看出几分着急。 天气晴好,虽上午还有些凉意,却十分适合在外头漫步。一行人到了钱管事管理的庄子上,吃了一盏茶便说去外面看看。 出了房舍,便是一马平川的良田,远远能瞧见正在忙着测量的人们。秦氏循着记忆,指着西边问:“那边应该是咱们家庙祠堂供奉的庄子吧?” 钱管家的闻言,立即答道:“是,这会子当家的便是从那头的分界开始丈量。” 秦氏望着那方向笑而不语,这样的距离,别说秦氏,便是落英也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盯着相反的方向疑惑道:“不说是这里的房舍是修在庄子的正中央么?这一处庄子原来这样小?” 那钱管事家的,不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讪讪笑道:“这房舍是后来建的,据说与当初不一样,修建在这里距离进城的官道要近一些,进城便宜,年底送供奉也便宜。” 落英恍然大悟,盯着官道的方向瞧了瞧,头道:“这里能瞧见官道,确实很近。” 这大概就是佃户越来越少的主要缘故了,明玉没说话,陪着秦氏继续往前头,她倒想瞧瞧最后谁会做了替罪羔羊。 那钱管事家的瞧着明玉和秦氏没有继续深究才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却少不得开始着急,瞧见秦氏呼吸有些重,便忙请秦氏回去歇歇。 至于丈量的那些人,等回到别院,魏妈妈就进来禀报了:“……虽一切都预备齐全了,却总是因为别的缘故停下来。” 总之第一天上午很不顺利,这样下去要丈量完所有的土地,只怕真的会误了春播。 “看来倒是我高估了钱管事的能耐了,这样吧,回头找王福也去,横竖如今这庄子上也没要紧的事。” 魏妈妈头,退了下去,莲月上午留在家里算账,晓得明玉回来,就拿着账本进来请明玉过目:“这些是昨儿下午钱管事管理的那一处庄子上佃户们租地的总量。” 明玉略翻了翻,莲月气不过,冷哼一声道:“咱们有了这些,看大奶奶他们还怎么说?” “这账目暂且就搁在这里吧。”说罢随手放在桌子上,端起茶杯吃了一口,问道,“散钱预备齐全了没有?” “阿阳都送来了,照少奶奶吩咐,预备了四十吊,奴婢都收起来了。今儿上午少奶奶和夫人出去后不久,便有人来。近一些晓得下午才能见少奶奶便回去了,有些远的在外面等着,奴婢也吩咐了厨房,让多做了饭菜。” 明玉赞赏地头:“留下你果然不错,虽然都是佃户,到底咱们也仰仗着他们。二进的院子空着,叫他们进来吃饭吧。” 莲月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传话。 不多时又折回来:“大奶奶到了!” 香桃立即了然一笑,明玉起身相迎,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显见阮氏走得急,脸上隐含怒意,一进门便似笑非笑道:“我听说四弟妹预备丈量土地?” 不是预备,是已经开始了。明玉笑着请她入座,阮氏一边落坐一边道:“四弟妹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我们打理了这些年,还能少了不成?” 明玉从香桃手里接了茶碗,送到阮氏跟前,阮氏也不接别开脸道:“若是不相信我们,当初堂叔也不会交给我们打理了。不曾想,我们帮着打理多年,最后竟落得被疑的境地!” 明玉举着茶碗:“大嫂一路从城里赶来,先吃口茶再说吧。” 那阮氏的目光却恰好落到被明玉随手搁在桌子上的账本上,上面记录着佃户租地面积、上缴的租金,底下还有佃户的画押,白纸黑字清楚明白。 她不由得暗暗吃惊,察觉到自个儿失态,这才收回目光,接了明玉送来的茶水。心里却愈发不安起来,她没想到明玉竟然从佃户入手。 当年楚家置办土地时,并非是一时就置办起来,最开始有意在距离京都较劲的直沽置办产业,也是因二太老爷中了举,不过是为着日后二太老爷进京为官打算,后来直沽成为南北漕运重地。楚云飞的祖父才将目光锁定直沽,接着陆陆续续置办了别的产业。 那时候为了方便管理,几乎都是租给没有土地的佃户种,再从中收取租金。后来虽举家搬迁而来,跟来的也都是家生子,其他人散了家去,人手少也只能照此法子。 要了解一处庄子真正的土地面积,从这些佃户处入手,虽麻烦却最是直截了当。这也就罢了,明玉又丈量,结果一旦出来,问题便跟着暴露出来。 阮氏暗暗咬牙,明玉竟然能想到这些。转念一想,她们只来了一两天,摆在这里的也不过一本,不可能皆已见过。眼下只要将她们劝回去,即便丈量,最后也无甚影响。 “不知大伯和大伯母怎样了呢?” 阮氏竟好似没听见,还是邱嬷嬷咳嗽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明玉又笑着问了一遍。阮氏道:“夫人已经好了许多。” 明玉松了口气,笑道:“好了我们就安心了。” 阮氏才反应过来,自个儿不留意竟又在口齿上落了下风,明玉这般说的意思,倒是她们搬来庄子上小住楚大夫人的病情才好了。可见楚大夫人是见不得她们的。 “婶婶可好?”阮氏忙改了口道,“我先去给婶婶请个安吧。” “我们刚从外面回来,母亲这会子在换衣裳。”说着吩咐香桃去瞧,朝阮氏笑道,“劳烦大嫂惦记,大老远跑来瞧我们。这庄子虽偏僻了一些,倒十分安静,说起来不怕大嫂笑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城外住,反倒觉得新鲜有趣。大伯母没事,大嫂难得来一趟,下午要不要在别院各处逛逛?母亲还在外面的池塘养了鱼,临窗垂钓十分有趣呢!” 那阮氏想说要她们回去住的话这会子已说不出口,只能讪讪应着,等秦氏换了衣裳,阮氏便去卧房请安,说了一会儿闲话,午饭已预备妥当。 阮氏琢磨着这别院终究比不得城里,哪知等上了桌,却发现满桌子菜色竟然也做得十分精致。立时明白过来,这一桌子菜大抵是为她预备的! 明玉料定她会来,不知不觉自己竟然被明玉牵着鼻子走。阮氏哪里还有胃口,草草吃了一些便放下碗筷,明玉见了,歉然道:“我们来了之后,这庄子上的厨娘家去了,便临时找了厨娘来,大嫂吃不惯,要不要再上几样心来?上次香桃做的心,大嫂说味道不错,今儿也做了一些呢!” 这些菜色不但精致,味道也不错,阮氏是根本就没胃口吃。听见明玉这样说,活像被打了一耳光,勉强笑道:“这两日胃口不好,倒不是菜色不合。说起来,比咱们家里的厨娘还技高一筹。” 明玉闻言便露出担忧之色:“难怪瞧着大嫂脸色也不好,还这样跑来瞧我们,可叫我们更不安了。” 秦氏愣了愣,也端详了阮氏一会,蹙着眉头道:“你婆婆不好,博哥也不好,又要照料两个孩子,我们在这里很好,往后就别亲自跑来了,没得累着了。” 那邱嬷嬷忙帮着阮氏道:“大奶奶也是想着夫人和四奶奶,怕这庄子上住着不习惯,因此才亲自来瞧瞧……” 不等她说完,秦氏望着阮氏笑道:“你这孩子,即便要强也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骨。我们这里里里外外也不少人,虽在城外,到底回城里也不远。真有什么事儿,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进城了。” 吃了午饭,香桃等人已另收拾屋子让阮氏歇歇,阮氏推迟:“家里也离不得人,瞧着你们很好,我也放了心,就先回去了。” 明玉也没强留,毕竟楚大夫人还病着,作为儿媳妇要在跟前侍疾,她又管着一家大小琐事,叫周嬷嬷预备了一些那些佃户送来的自家制的乡村干菜,亲自送阮氏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远去,莲月忍不住道:“之前奴婢瞧过了,少奶奶搁在桌上的本子有翻动的迹象,想必……” 田间小路比不得官道平顺,马车颠簸,帘子跟着摇晃,马车内的光线忽明忽暗,愈发衬托的阮氏的脸色阴沉,邱嬷嬷语气凝重:“奴婢趁着姑奶奶们去夫人卧房,瞧过那本册子,没想到四奶奶动作这样快……” “我晓得她们来庄子上并非单单小住这般简单……” “姑奶奶还是想想法子吧,那些地契一直是夫人收着的,四爷和四奶奶甚至堂夫人以前都不晓得这些,眼下这般,怕是要细细追查那些帐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阮氏叹了一声,“夫人从来没交给我,我只当她已……却没想到,地契还是原来的。” 说罢眸光一凛,冷声道:“闹到眼下,我还能怎么样?这两日瞧着老爷,真闹出来家里又不安生了。可恨我照旧打理了几年,咱们大爷那冥顽不灵的性子,怕是要疑到我身上来呢!” 这两日他们夫妻为着秦氏、明玉搬出来住的事也闹得不愉快,虽当着外人还和气,等回到屋里…… 正说着,马车停下。 “大奶奶,是钱管事打发的人在这里等着见大奶奶。” 邱嬷嬷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主意,低声劝道:“大奶奶不如去见见钱管事?四奶奶将丈量的事交给了他……” 阮氏心里本来就乱的很,邱嬷嬷这样一提,想到钱管事主意多,略迟疑便头。邱嬷嬷随即搁着帘子朝外头道:“去钱管事家。” 明玉从头到尾看了一边莲月做出来的账目,又取出地契对了对,莲月是第一次瞧见,顿时满腔怒意道:“不曾想竟然明目张胆地占去了这许多?!这还单单是一处庄子罢了!这几年奴婢在夫人跟前做账,每年她们也寻了不少由头说收不齐租金,夫人和爷都没过问。如今细想,或许就是因为他们从来不过问,所以才胆子越来越大……” 明玉虽有心里准备,可也不得不叹。 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的秦氏,听到她们说话,淡淡笑道:“能收回来就罢了,以前的不必计较。” 明玉忙起身扶着秦氏坐下来,秦氏瞧着莲月一脸愤愤不平,释然道:“那时候,林家、薛家,抄家的抄家,入狱的入狱,流放的一去不回,他们也跟着我们过了两三年担惊受怕的日子,这些东西能保留下来已十分不易了。” “话虽如此,可奴婢听以前夫人身边的嬷嬷说过,直沽城内的宅子、城外的这些产业,都是咱们太老爷置办的,那时候已经分了家,虽他们比不得咱们富足,每年也资助了不少银钱去。他们还这般,委实……” 人心不足蛇吞象,竟然还想把这些都占了去。去岁冬天交了账,今天过了年才把地契交出来,倘或没有楚云飞那样闹一场,楚大夫人气急败坏,怕是地契也拿不到手……莲月越想越气,最后已说不出话来。 香桃见她这样,忙劝道:“你也别气了,今儿大奶奶来瞧过,是咱们爷的终究是咱们爷的,如今地契在咱们手里,难不成还怕这些都飞了?” 好半晌莲月才平静下来,总算彻底明白明玉见佃户的目的了,道:“奴婢这会子去预备,下午少奶奶要见佃户,奴婢仍旧仔细记下来吧。” 香桃笑道:“你也别着急,姑奶奶还要午睡,这会子你也先去歇歇吧。我不识字,这方面也帮不了你,我就帮你预备去,没得下午你没精神,反而要误了正事。” “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午睡?” 最后还是明玉和秦氏佯装恼了,她才退了下去。 服侍秦氏睡下,周嬷嬷从外面进来,见明玉还没睡,便上前来禀报道:“大奶奶去了钱管事所管理的庄子上。王管事和魏大叔这会子已召集了人赶着去了……不晓得接下来大奶奶他们会怎么做?” 097:让步 明玉也很好奇,但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另叫莲月预备的这些散钱应该不会剩下多少,说不得还不够打赏。舒虺璩丣 钱管事垂着头,阮氏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屋里的气氛仿佛停滞了般,让邱嬷嬷暗暗地擦了把冷汗。 阮氏久未言语,神情阴霾匆匆,钱管事用眼风瞧了一眼,愈发将声音压得凝重:“……小的这两日找四奶奶屋里人打听过,四奶奶并未将从前的账本带来。倘或真追究下来,小的们丢了差事是小,倘或四奶奶还有别的举动,或者将小的们都换了……” “她哪里有这许多人?” 不等钱管事说完,阮氏冷声打断。 钱管事慎重地道:“这几处庄子相隔不远,所有土地全租给佃户播种。不过年底收租……” 这样的话,即便只有两位管事也管得过来。何况,今年才起头,即便现如今没人,以后也能寻人来。到了那时候,楚大夫人和阮氏这些年安排自己人就全白费了。有自己的人留在庄子上,还能从长计议。 邱嬷嬷也忍不住道:“姑奶奶就依了钱管事所言吧,原是他们的东西,这会子还给他们也没什么不好。” 这就是明玉根本没细看账本的缘故么?那时候她便已经想出更好的法子了。 “可即便这会子还给他们,终究也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邱嬷嬷见阮氏神色动了动,紧着问钱管事,“你既然说到这话,想必已有对策了。” 钱管事神情愈发慎重,迟疑了半晌,却先跪了下去,道:“小的这法子只怕大奶奶不依……” 阮氏道:“有话就说!别磨磨蹭蹭的!” 那钱管事才缓缓说出了对策,连邱嬷嬷也大吃一惊,失色道:“这如何使得?他原是从南京跟着来的家生子,从前伺候过太老爷呢!” “若换做别人,只怕四奶奶不信。他是伺候过太老爷,每每去府里请安,就连大老爷也要敬着几分。虽如今仍旧在府里做事,外面却也自个儿置办宅子,老爷开恩,去了他的奴籍,如今留在直沽的也就他的长子帮着料理庄务,另外两位已回了老家,各自立了门户。他年纪大了,原也做不了几年,这会子不如放了他家去。最要紧的,那庄子原是咱们的……” 也就是说,即便将他换了,换谁还是他们说了算,轮不到四奶奶她们插手,终究还是自己人。 钱管事又紧着补上了一句:“大奶奶的陪房张家两口子如今不是闲着的?” 正好可以趁机还上自己的人,阮氏心里一动,钱管事道:“咱们只要将眼下的难关过了,其他的可以慢慢来……” 是啊,可以慢慢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虽楚大夫人这会子还闹脾气,可楚云飞却偏要去……她们从前一直压着楚云飞的目的,却因为半路杀出来的明玉彻底打乱,现在细想,竟然是自己沉不住气。 阮氏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不由得看着邱嬷嬷,感激道:“我总算明白嬷嬷的用心了。” 邱嬷嬷却面露难色:“虽老爷从来不曾管府里的庶务,可此事只怕老爷那一关不好过,还有夫人……” 阮氏笑道:“这倒不难,天下没有没问题的账,只要握住把柄,那个老头也说不出什么来!” 钱管事又将头垂低了两分,小眼睛精光一闪。送走阮氏一行人,钱管事便换了衣裳去见明玉请罪。 明玉临窗而坐,夕阳如同从天而降的颜料,将满池子的水也渲染得金光闪耀。已是二月的天了,佛来的风仿佛带着几缕暖意。 香桃端了新作的茶来,笑着道:“夫人钓了两条鱼,厨房这会子才忙着做,姑奶奶先吃些心垫低吧?今儿又见了这许多人,想必也累坏了。” 明玉从甜白瓷釉彩碟子里捡了一块,一边吃一边喃喃自语般问:“不晓得你们姑爷这会子到了保定没有?” 香桃算了算日子:“姑爷他们连夜赶路,应该今儿早上就到了保定了。要不咱们打发人去问问?” 明玉怔了怔,香桃忍不住笑道:“即便打发人,也要好几日才能得到信儿,说不得姑爷到了之后立即就打发人回来报信,姑奶奶就耐心再等两日吧!” 明玉白了她一眼:“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是是是,姑奶奶不过是想着姑爷回来了,咱们就能去京都了。话说回来,不晓得十姑奶奶怎么样了?还有六爷,春闱眼看着就到了,不晓得预备的如何了?” 明玉弯起嘴角笑道:“六哥不是那般轻易服输的人。为了今年的春闱,这两年他一日不曾耽搁。” 说了一会儿闲话,莲月终于也将下午的账整理出来,进来请明玉过目,虽情绪已努力克制,语气却仍旧带着怒意:“委实黑心了些,这般算起来,咱们夫人和爷这些年不晓得有多少东西被拿了去呢!” 明玉淡淡一笑,将账目合起来:“这后面的都空着,明儿的另取本子记账,也别和其他庄子混淆了。你做得不错,以后交给管事,就照着这样子来。” 香桃有意打趣逗,笑着道:“莲月不该身为女儿,若是男儿就好了,这些庄子单单交给你一个就使得!” 莲月撇撇嘴道:“那是自然,可少奶奶又没定下规矩,咱们女儿就不能管这些!” “这样说来,莲月很想打理?我正愁着没人呢!你若答应,我就交给你了!” “可莲月这般要强,不晓得以后能不能嫁的出去呢!” 说罢掩嘴笑起来。莲月红了脸,追着香桃要撕了她的嘴,两个丫头闹了一会子,莲月忽地问道:“今儿钱管事来寻少奶奶都说了些什么?” 那时候莲月在整理账目,香桃陪在明玉身边服侍,可钱管事说正话时,将她支开了,也很好奇钱管事到底说了些什么。 明玉只抿嘴笑,却不说,越是这样反而越叫人好奇,拗不过两人,明玉才简单地说了。 莲月将信将疑道:“大奶奶可不是这般容易就蒙过去的人。” 香桃沉吟道:“钱管事从前在府里做过事,大奶奶也管理这些庄子几年,多多少少总有些接触,他自然有法子去说服大奶奶。咱们就等着看他们狗咬狗吧!” “我还琢磨着,最后是别人做了替罪羔羊,却没想到钱管事野心这般大,竟然一出手就要除了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事来,冷笑道,“那钱管事也是个瑕疵必报的,他所谋的兴许是大总管的位置!” 他虽是从门房做起的,可也在账房学了几年,后来竞争账房管事,他被人摆了一道。如今的账房管事,是他要除掉的那位管事提拔起来的人。楚家的总管,现如今也上了岁数,楚大夫人渐渐上了年纪已力不从心,终究有一天府里的一切都是阮氏说了算,这会子帮着阮氏,得到阮氏的器重。即便明玉寻了他的错,他也已有了退路。 比起在府里做事,到了庄子上的机会就少了许多,要牢牢抓住来之不易的机会,就十分重要。庄子上的油水,不管怎么样也比不得在府里。 香桃一语中的地道:“一人定了罪,其他人便都脱了干系,这些人即便不想用了,也寻不到打发的由头,反倒他们也都是被冤枉的。” 明玉笑道:“所以钱管事才能说服大奶奶,咱们的东西能回来就好了,不管是大夫人、二夫人还是大老爷、二老爷,说起来都姓楚。彼此都留一条退路不好么?” “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比起咱们,夫人能看得这样开,才真正不得不叫人敬服。”说着将目光投向了从隔壁窗户里甩出来的鱼竿。 秦氏一边和才开始学下棋的莲蓉对弈,一边钓鱼。明玉换了衣裳过去请安,莲蓉忙拉着她坐下来,“奴婢没有一盘坚持一盏茶的功夫,还是奶奶来陪夫人下吧。夫人与奴婢下,怕是也无聊的紧。” 明玉去看棋盘,终于给自己找回了几分信心。虽然她在这方面缺少天赋,初初学下棋的时候,至少比莲蓉强一些。 秦氏仿佛看透了明玉的心思,笑着道:“莲蓉她是时时刻刻记着自个儿的身份,因此才不能专注棋盘。” 意思就是莲蓉根本不敢和秦氏认认真真地下,明玉觉得信心被人不痛不痒地敲了一下,可接下来,就被彻底用力地敲了一下了。 秦氏笑道:“倘或她能专心下来,不出几日,怕是阿玉也不是她的对手了。” 这样子实在是像极了楚云飞,呃,应该反过来说,楚云飞像极了秦氏。真不愧是母子,都喜欢打击她。明玉紧紧抿着嘴唇,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战斗状态,这一局到开饭时辰还没有结束。 秦氏收起鱼竿,吃了晚饭婆媳两个继续,虽然最后还是输了,不过这一战的时间比上次对弈任意一盘都长了两倍不止。 秦氏笑道:“云儿说的不错,阿玉最受不得激将法了。也只有先激一激,才能激出骨子里的不服输。” 明玉蹙眉,难道自己真的是这样性子的人?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性子与云儿也有几分相似,倒应了那句俗语,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罢,又促狭地笑起来。 明玉闹了个大红脸,秦氏心情愉悦。敞开的窗棂子外,绒布似的苍穹,星光闪耀。 接下来的两天,明玉仍旧忙于在庄子上奔波。丈量的事进展也顺利起来,钱管事所管辖的庄子结果已出来,可佃户报上的数一丝不差。紧接着便是别院所在这一处庄子,到了第三天,阮氏再一次登门。 随行的丫头婆子搬来了大半车的账目,阮氏满腹怒意,针对的却不是明玉,是哪位做了替罪羔羊的管事,顺理成章地将一切都归结到了哪位管事头上,出乎意料的,不单东西都拿了回来,还有五百两银子。 “……老爷对此也勃然大怒,勒令他在半个月内,将所有银钱凑齐。” 阮氏咬牙切齿:“不曾想家里竟养了这样的人,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 明玉也一副叹为观止的模样,阮氏语气一转,道:“终究说起来是家丑,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此事还望四弟妹、婶婶不要张扬了出去。说起来是下人,闹出去却也是家门不幸。” 先安家后治国,连自个儿的家也管理不好,又谈何治国?这与当初陈家整顿庄子是一个道理,可这些还不是他们自个儿一手导致的?陈家是疏忽了,才导致管事利用主人家去置办庄子,楚大夫人和阮氏的心还真够狠的。 明玉原本也没有闹出去的意思,逼得他们退了一步,目的已达到。不过,那位管事真的能将银钱凑起来么?五百两对管事来说就不是个小数目,何况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数…… 她倒很像知道,这五百两到底是谁拿出来的。 “伺候过长辈的,在其他人跟前终究体面许多,我年纪小,大嫂说的道理却也明白。” 阮氏似是松了口气,跟着就随意说起别话。倒是想起另外的事儿来,朝邱嬷嬷道:“今儿三弟妹不是送了东西叫给四弟妹带来么?” 邱嬷嬷忙头,就有丫头碰了个添漆食盒上来。 “这是三奶奶做得心。” 明玉笑着道了谢收下,交给一旁服侍的落英。倒想起另外的事儿:“县试是明儿开始吧?” “是啊,二婶婶忙着给七爷补身子,三叔温习了这些日子,也不晓得成效如何……”说着笑容淡了几分,很快又恢复过来,眼神带着几分希夷,笑道,“咱们家这一辈能出个进士就好了!如此,咱们也能跟着荣耀。话说回来,四叔若能安下心来读书,四弟妹早晚是进士夫人,可四叔偏偏和咱们想法不同。” 明玉抿嘴笑了笑,说了一会儿话,秦氏散步回来,阮氏请了安,留在别院吃了午饭又让明玉陪着在别院各处逛了逛才登车回去。 明玉回到屋里,莲月正在翻阅阮氏送来的账目,她看得津津有味,香桃却忍不住摇头:“倘或真是那位管事私自贪了去,又怎么可能做出账目来?” 巴巴的做出账来,等着被人查么?何况,即便仗着自己体面,也不敢做得这样明显。 “不过是大伙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周嬷嬷道,“大家子里头,这样的事儿多着去了。” 明玉暗暗地叹了口气,朝莲月道:“这些都不必细看,明儿见了其他人,咱们把账目理一理,再将管事们请来。” 莲月头,却还是忍不住道:“等得闲了奴婢把这些账理一理,既然大奶奶他们送来,总不能叫她们白跑一趟。” 香桃打趣道:“真正是个守财奴,即便你理出来,也不见得都能要回来。” “这你就不明白了,有问题的账看得多了,以后看别的账也能很快就看出问题来。”这是莲月的经验之谈。 香桃护额,一副败给她的模样,无奈道:“看来莲月是打定主意要做账房先生了。” 莲月将目光投向明玉,眸光闪烁,明玉也学着香桃的模样,无奈笑道:“你这样喜欢,交给你也不错。只是年纪小了些,终究是姑娘家,抛头露面不好。以后就帮着我管后面的账吧!” 莲月立即欢喜地福福身,郑重地应下,倒惹得其他人都笑起来。 第二天,来拜见明玉的佃户果然多了不少,包括别院这一处,钱管事管理的那一处,原本已见过的,又多了一些出来。莲月也不得不打发阿阳再去一趟城里钱庄兑换散钱。于此同时,各处庄子上管事家的女人,每日皆来请安。 那些得了赏钱的佃户,瞧着别院人手少,倒自发来帮忙打杂,或帮着打扫院子,或帮着浆洗衣物。明玉吩咐莲月打赏,这些淳朴下乡人竟然都不要,只说之前已经给了的。又有晓得秦氏喜欢钓鱼,竟然叫了家里无要紧可做的男人去河里抓鱼送来,一时之间这别沉寂已久的别院,不知不觉就热闹起来。 在庄子还没丈量完毕,明玉和莲月埋头几日,已将新的账目列出来。虽与地契上略有差异,这样的差异却也在正常的范畴内。 落英见明玉搁了笔,便立即吩咐菊香、菊影打了水来,明玉净了手,莲月也隔了笔,笑着道:“如此,庄子丈量不丈量也就没什么影响了。” “依着这两日的进程,不过几日便能丈量完了,除了钱管事、王管事也领带了一拨人,今儿王管事去了最远的那一处,等王管事回来,这里也差不多了。” 一转眼已快半个月,楚云飞却一儿消息也没送回来。 098:明珠 098:明珠 大概是要忙的事告一段落的缘故,明玉闲下来陪秦氏钓了一天的鱼,结果到了傍晚——秦氏收获十条鱼,她的收获为零。舒虺璩丣 明明瞧着鱼线晃动了,却是因为风吹动水面的误导,等鱼咬住鱼饵,偏偏错过了最佳时机。就连眼拙的菊影、菊香也看出来:“姑奶奶根本心不在这里嘛!” “是啊,姑奶奶哪里是在钓鱼,根本就是在发呆。” 菊影将目光投向保定的方向,沉声道:“姑爷走前说过,最多二十天便能赶回来,现如今已快一个月了,姑爷连消息都没送回来。这也罢了,姑奶奶明明不放心,偏又不打发人去。从咱们这里去保定,日夜兼程不过两日,来去最多六天罢了。” 正说着,香桃端着茶走来,故意板着脸道:“留下你们在这里服侍,你们倒好,聚在一块儿说闲话,没瞧见夫人的茶杯都空了么?” 两个丫头忙朝秦氏那边望去,才反应过来,刚才菊香才添了茶水的。 香桃无奈地摇摇头:“依我看不止姑奶奶心不在焉,你们两个也心不在焉,话说回来,你们可得警醒些,瞧瞧梅枝,一直在姑奶奶身边伺候,倒比你们强些了。” 好歹她们也在明玉身边伺候了一两年,若是输给了才来没多久的梅枝,那就真是笑话了。两人立即警惕起来,香桃忍不住掩嘴好笑,两人才晓得被香桃捉弄了,狠狠瞪着香桃。 香桃叹了一声,有些发愁地道:“姑爷再不回来,夫人和姑奶奶就要搬回去住了,当初那么急的搬出来,不是没有缘故,现如今搬回去,也不晓得姑爷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刚才也说这话呢,姑奶奶心里明明很担忧,偏偏不打发人去问问,今儿早上阿寻还和周嬷嬷说这话呢,姑奶奶最后还是摇头。” 对此,不但菊影无法理解,菊香也不明白。 香桃将目光落在临窗而坐的明玉身上,笑道:“姑奶奶相信姑爷定然能平安,这是咱们姑爷第一次远行,这样的远行以后只怕不会少。第一次便这般,以后会如何呢?咱们姑奶奶的心思其实很简单明确,她不想成为姑爷的负担罢了。” 楚云飞临走的那天晚上,明玉在门口足足站了半个时辰,那时候到了晚上还要穿夹层袄子,虽天气慢慢从严寒迈向温暖的春天,可眼下已是万物复苏,荒凉的大地慢慢有了绿意,几乎一个月,在明玉心里,这一月的漫长难以想象。 楚云飞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她日后要在这样的等待中度过远比一个月更漫长的日子。这一个月都无法熬过去,而打发人去,楚云飞亦无法安心实现自己的野心。到了那时候,她不但帮不了他,反而是他的包袱。 楚云飞给了她那么多,而她能为楚云飞做得却那样少,如果这一儿也做不到,就连她自己也会觉得配不上他。 明玉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盯着鱼线。被晚霞染红的水面,呈现出波澜壮观的景象,秦氏含笑收了鱼竿,吩咐身边的丫头:“这些鱼送去厨房,今儿晚上就做红烧鱼吧!” 说罢,见明玉还没有收的意思,又道:“这会子时辰晚了,鱼上钩的时机早过了,阿玉不服输,明儿再比比如何?” 明玉沮丧地笑了笑,却感觉到手里的鱼竿不正常,梅枝立即惊喜地叫道:“咬住了,姑奶奶快收鱼线!” 明玉立即打住精神,终于收获了一条鱼……好吧,是小了,不过总比没有好吧? 梅枝小心翼翼地取下鱼来,却见周嬷嬷一脸凝重地走进来,见过秦氏和明玉,沉声道:“阿阳从城里回来,说七爷在考场里晕过去了!” 梅枝不留神,又站在靠近窗户的地方,那鱼在手里一滑,就掉进池子里,瞬间便游得不见踪影。 “算起来院试已经过了些日子……” 明玉想到那日宇文氏求她的事来……楚文展还是没办法顺利度过今年的童试。要通过童试,有三个阶段,这是楚文展最后一个阶段,只要过了他便是秀才了。而院试举办的地方,不在直沽…… “这样说七爷回来了?具体怎么样?” “今儿才到家,听阿阳说,回府的时候叫都叫不醒,二夫人急得当场晕死过去……”周嬷嬷顿了顿道,“阿阳才从城里回来,他走得时候,七爷还不省人事。” 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明玉虽没见过楚文展几回,可他看起来并不像已病入膏肓,大概所有人都被他刻意制造的假象迷惑了,看到真相反而是平常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宇文氏。 明玉看着秦氏,秦氏深吸一口气道:“那孩子把自个儿逼到了这步田地。” 可若是楚二夫人和楚二老爷多留心的话…… “这会子进城已来不及,收拾收拾,明儿咱们回去看看。” 明玉头,吃了晚饭,香桃等人便开始收拾行装,东西带来的多,直忙到二更天才将明玉和秦氏的整理出来。接着各自收拾自个儿的,差不多三更天屋里的灯才逐渐熄了。明玉躺在**,不晓得是因七爷的事还是别的,总觉得有些不安,好容易才眯了眼,忽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噪杂声。 香桃提着灯笼,披着外衣进来禀报:“姑爷回来了!” 睡意顿时散去,明玉匆匆爬起来,香桃放下灯笼取了衣架子上的衣物过来,见明玉慌慌张张的样子,隐忍着笑意劝道:“姑爷已经回来了,姑奶奶不必急于一时。” “他定然是连夜赶路,快叫人去预备些吃食,还有,夫人哪里也说一声吧。” 虽秦氏很淡然,大概心境和自己一样,很担心楚云飞有个什么意外。可明玉压根没想到,楚云飞这一次回来,竟然还带着…… 连周嬷嬷也满脸慌张,口吃有些不利索起来:“是……是十四小姐……” 明玉和香桃同时呆住,以为听错了,不觉蹙了蹙眉头,就看到魏妈妈背着个人进来,后面跟着落英和落翘,那背上的人,穿着灰蓝色粗布衣裳,额前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脸,似乎睡着了,两只手臂搭在魏妈妈肩膀上,一晃一晃,明玉看到了她右手食指上的珍珠戒指——那是明珠从戴上就没取下来过的戒指! 香桃掩嘴惊呼,“真的是十四小姐!” 明玉已回过神来,吩咐魏妈妈将明珠背去**,被惊醒的秦氏披着衣服从卧房出来,到了明玉房中,乍然看到个衣裳简陋,陌生姑娘好似晕过去躺在**也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多日不见,要不是手上的戒指,明玉也不敢认她就是明珠。本该呆在京都的明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被楚云飞带回来? “爷呢?”明玉来不及解释。 魏妈妈道:“王管事住在外头,听见有人敲门,晓得是爷回来了,才开了门,就瞧见两位妇人背着这位姑娘从马车里出来,王管事也吓了一跳,立即叫奴婢,奴婢也没留意爷。” 明珠远比之前清瘦了许多,身上的衣物也根本是她不可能会穿的,“那两位妇人呢?” “在外面候着。” 明玉给周嬷嬷打了眼色,周嬷嬷会意立即出去见,香桃也已回过神来,吩咐预备热水,又叫落英去找衣裳来。明玉试了试明珠的鼻息,拨开遮住她面容的发丝,明珠不止清瘦了许多,连肌肤也不似往日那般细腻光泽,反而显得蜡黄粗糙,好在她鼻息正常,看起来十分疲倦,只是睡着了。 明玉微微松了口气,恰好周嬷嬷从外面进来,低声而凝重地道:“不是十四小姐身边的人,是永清县人。” 永清县距离直沽不算远,楚云飞是半路上遇见了明珠吧?明珠身边没有人,莫非她单独一人离开京都的! “听她们说,爷是四天前找了她们,只要将十四小姐送来直沽就打发她们回去。她们不晓得十四小姐的身份,只当是咱们府里逃跑的丫头……” 这样就好办多了,“安排她们住下吧,明儿一早就找人送她们回去。” 周嬷嬷头,立即下去办。秦氏见明玉和平常不一样,就猜到**的姑娘身份不一般,却万万没想到是陈家的女儿! 这会子众人已忙完,替明珠另换了衣裳,这么大的动静,明珠竟然都没有醒过来。秦氏眉头几乎打成死结,又有些不可置信:“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只身离开家呢?瞧着着模样,怕是离开家也有些日子了,就没人寻她么?” 这些问题明玉也回答不上来,明珠虽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其实胆子并不大,虽然跟着三太太也出过几趟远门,可明玉也委实无法想象,她会有胆子一个人离家。 秦氏叹了一声道:“她这样离开家,万一遇上什么事,以后可怎么办?” 顿了顿又道:“明儿你先别急着回去,终究是姑娘家,晓得的人多了,对她不好。” 正说着,莲月进来禀报:“爷来了。” 秦氏和明玉忙从卧房出来,楚云飞恰好从外面进来,满脸倦意,深深看了明玉一眼,见过秦氏,将屋里丫头都支退下去,秦氏上前一步,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云飞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来,是在永清县遇上了明珠,那时候明珠就已是现如今的打扮,被一伙人缠住,她不得脱身方说出自个儿是淮安陈家的小姐,又说了一堆话来证明,楚云飞原没见过明珠并不认得,只她说的那些楚云飞却都晓得,想来即便是冒充的陈家小姐,能知道的这般清楚,和陈家必然脱不了干系,因此才从那些人手里救了她。 说罢看了明玉一眼,又道:“其他的事儿我也不清楚,在永清县请了两位妇人,又请了大夫给她瞧过,并无大碍。” “从京都到直沽也不过几天的路程,几天功夫,纵然是她没吃过苦,也不至于变成这般。她离开京都已不晓得有多久了……”明玉不喜欢明珠,可也不敢去想这些日子她都经历了什么? 楚云飞道:“她这两日赶路除了不肯闭眼,也不肯开口说话外,别的倒没什么。” 秦氏微微松了口气,两日不曾合眼,这会子才睡过去倒还说得过去,见明玉脸色还是很不好,宽慰道:“明儿一早去城里请大夫再来瞧瞧,刚才我也细细瞧过她,大概真的只是累坏了,你别太担心。” 明玉无力地了下巴,这才问起楚云飞自个儿的事,楚云飞只了个头,后又补了几句:“本该早几天就回来,被其他事耽搁了,让娘和阿玉担忧。” 秦氏道:“平安回来就好。” 又看着明玉问明珠的事,明玉深吸一口气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倒好说,只是,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不晓得,三婶婶和三老爷只怕也心急如焚。没有弄清楚缘故,就派人送她回去,依着她的性子……” 楚云飞道:“我已打发人去京都找岳父岳母,想必今儿也应该到了。” 说到这儿,他神情沉下去,复杂地看了明玉一眼,道:“暂时让她在这里养几日,没有岳父岳母的信儿,先不要回城里。” 不管明珠遇上了什么事儿,眼下的模样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好,不但对她自己不利,对明玉也是同样的道理。明玉和阮氏虽还能维持表面良好的妯娌关系,只怕阮氏心里已恨上了明玉,明珠本来与明玉关系不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即便她不会说,她目前的模样也给人许多联想的可能。 明玉了头,秦氏道:“这会子时辰不早了,你妹妹又叫不醒,一切等明儿她醒来再说吧,今儿就早些歇了。” 明珠占据了明玉的卧房,要挪开她也不方便,好在这院子空着的房间多,香桃带着人立即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楚云飞更衣后吃了一碗面,留下周嬷嬷和香桃守着明珠,明玉和楚云飞去其他屋里安歇时,已差不多快四更天了。 明玉却睡不着,只是怕惊动了楚云飞才静静地躺着,没过多久耳边就传来楚云飞匀称的呼吸,明玉却根本没有睡意,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神,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周嬷嬷的声音。 明玉忙批了衣裳起来。 “十四小姐刚刚醒来,瞧见奴婢们就闹着要离开!”一脸着急的样子,天才蒙蒙亮,周嬷嬷还穿着昨儿穿的衣裳。虽光线灰暗,明玉也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抓痕! 明珠竟然还有这个力气! 周嬷嬷低了低头,试着将脸上的抓痕掩饰过去,焦急道:“她这样闹,只怕要把夫人也吵醒了。昨儿夫人也歇的晚……” 早知道就该把她弄去别的屋子,明玉了头,回头看了一眼,楚云飞还在沉睡,轻轻关了门急忙朝对面的房舍去。 一进卧房就瞧见香桃和梅枝一左一右抓着明珠的手臂,**的被褥胡乱掉在地上,枕头竟然飞去了门边,挨着架子床的几子上的花瓶不晓得何时打碎,碎片散落满地,整个屋子都乱得不成样子。 明玉脸色一冷,明珠见她进来,那算眸子更是多了几分恨意,大声喊道:“我就是死,也不愿让你这个贱人看到我的笑话!” 笑话?明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上前两步,略低头盯着明珠,冷笑道:“即便你想叫我看,我也未必会看!” “你……”明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明玉冷冷盯着她,“看起来你精神还不错,既然不愿留在这里,就马上走!” 香桃大惊:“姑奶奶说说什么呢?十四小姐一个人……” 明珠却狠狠地道:“放开我,我立刻就走!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帮我!” 说罢用力一挣,香桃和梅枝没留神,真叫她挣脱了,想拉住她已来不及,只得焦急地看着明玉。现如今放了十四小姐走,十四小姐若是有个什么丧失,三太太怕是要…… “你要走可以,不过你走之前,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么个样子,即便说自个儿是陈家的小姐,也没人会信!” 已走到门口的明珠顿住步子,扭头盯着明玉,那目光让梅枝缩了缩肩膀,就在众人都不留神时,明珠突然返回来,手掌高高扬起。这情形让周嬷嬷瞬间想到那日明珠突然闯进明玉的屋里……急忙追过来,耳边却已传来“啪”的一声。 清脆的耳光声让屋里几个人都呆住,望过去却见明珠捂着自己的脸,斜着眼有些发懵地望着明玉。 明玉甩了甩右手,望着她冷哼一声道:“你以为同样的事你能对我做两次?上次你打了我,这一次我还给你,现在你不欠我什么了,你可以走了!” “陈明玉,你这个……” “十四小姐!”香桃走过来,冷声道,“在这里奴婢称呼您一声十四小姐,从这里出去后,奴婢再见了您,奴婢也认不得您了!” 从她醒来后,先抓伤了周嬷嬷,接着又咬了梅枝一口……现在要让她冷静下来,也只有叫她看清自己的处境。她现在是在明玉这里,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099:探病 099:探病 明珠的肩膀微微塌陷下去,整个人好似瞬间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下巴抵着膝盖,看起来就像迷路的孩子,但总算安静下来了。舒虺璩丣 香桃、周嬷嬷、梅枝都不觉松了口气。 秦氏已被惊醒,披着外衣搭着莲蓉的手腕走进来,乍然见屋里一片狼藉也吃了一惊,又见明珠坐在地上,忙上前一步:“快起来,怎么坐在地上?小心可别着凉了。” 明珠好似没听见,动也不动,明玉叹了口气上前去扶她,被她用力甩开,瞥了明玉一眼,冷道:“别碰我!” 才缓和的气氛又紧绷起来,香桃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秦氏微微蹙眉,在明珠跟前蹲下来,笑着道:“你既然来了你姐姐这里做客,就别客气……” 话没说完就被明珠冷声打断:“我便是没去处,也不会来这个……这里!” 贱人两字到底没说出来,却也叫周嬷嬷和香桃气恼,只秦氏在场总不能如之前那般不守礼数以下犯上。 秦氏仍旧带着慈爱的笑,道:“你不是来你姐姐这里做客?那你来做什么?” “我……”明珠抬头瞥了明玉一眼,闭上了嘴再不说话。 秦氏又叫莲蓉扶着她去**,到底半推半就去**坐下了。秦氏安慰了她几句,明珠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垂着头竟默默地哭起来。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虽不晓得她到底怎么了,这模样瞧着也叫人心酸。 秦氏宽慰了她好一阵,起先还越哭越凶,慢慢的才止住,只垂着头,不肯开口说话。 不知不觉外头天已大亮,周嬷嬷和梅枝下去处理抓伤和咬伤,香桃领着落英、落翘将房间整理出来,又打了热水。在秦氏劝说下,明珠洗了脸,换上了明玉的衣裳,虽她长得比明玉高一些,只是眼下清瘦了许多,衣裳显得有些短,到底还能穿上。 早饭摆上,秦氏又拉着明珠去吃了早饭,饭后明珠便一声不响地回到卧房,也不要人进去服侍,反倒将门关了,从里面拴上。 香桃不由叹了一声:“十四小姐这么个模样,还是早些送她去京都好。” 哪知这话被卧房的明珠听见了,扬声道:“要送我去京都,我情愿死在这里!” 秦氏看了香桃一眼,香桃不服气地闭上嘴。周嬷嬷蹙着眉头道:“眼下怕是从十四小姐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姑爷说送了信儿去京都,也只有等京都那边的信儿了。只是……” 十四小姐突然出现在直沽,也只能说她是来做客,她身边服侍的人一个没有,行装也没有这些倒罢了,横竖也能效仿楚云飞的做法,临时安排人备些东西。关键是她见了明玉就像见了仇人,姊妹关系这般不好,怎么会来做客? 要说丢下明珠不管,明玉也做不到,可今儿要回城里,将她单独留在这里,必然要留下人守着她才能放心……其他人还不行,需得周嬷嬷、香桃这样的,到时候把她们留在这里,也要找个好的理由…… 秦氏似是看出明玉的想法,道:“今儿你和云儿回去瞧瞧小七那孩子,我们先不搬回去。” 眼下也只能这样办了,明玉感激道:“谢谢娘!” 秦氏微微头,笑道:“其实你这位十四妹妹,倒是性子单纯的。” 香桃闻言不觉轻轻哼了一声,十四小姐是没什么心机的人,但也单纯过了头! 明玉心头明白秦氏的意思,头道:“我和十四妹妹一块儿长大,她的性子我了解。” 正因为了解,所以才觉得麻烦,明珠认定的事,即便说破了嘴也不见得能改变她的想法。明玉咬了咬嘴唇道:“我……只是不想让相公和娘难堪。” 秦氏只含笑看着明玉,虽然不说话,这笑容却让明玉的心安定下来。 既然暂时不搬回去,晚上自然要回来,香桃立即吩咐菊影出去传话,叫预备马车。楚云飞已得知七爷的情况,虽嘴里没说,却也看得出他很担忧。等预备妥当,留下周嬷嬷、落英、落翘等人,明玉只带着香桃、莲月两个大丫头,并魏妈妈随行。 楚云飞没有骑马,也坐进马车里。 昨儿没怎么睡,这会子马车一摇一晃,明玉反而有些困,只是强撑着。楚云飞见她眉间布满倦怠,二话不说从对面移过来,搂着她低声道:“回城还要些时辰,你若困了,就歪着养一会儿神。” 明玉靠着他,虽然困却根本没有睡意,摇摇头才想起楚云飞今儿早上竟然没有晨练,可见这些日子他也累坏了。忙端端正正坐好,道:“我不困。” 昨天因明珠,她也不曾细细打量楚云飞,这会子马车里光线虽暗,却也能看出他好像瘦了一些似的。正欲说话,楚云飞反先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明玉呆了一呆,楚云飞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又道:“我已听魏大叔说了这些日子的事,难为你了。” 明玉晓得他说的是庄子上的事,讪讪笑道:“不过是小把戏罢了,不值得拿到台面上来说。” 又想到今儿回去的目的,岔开话题,说起七爷的事:“之前七弟妹就找过我,说想让七叔去京都,看看能不能请到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太医瞧瞧。没想到七叔这么快就……” 楚云飞脸色也慢慢凝重起来,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声,道:“七弟的病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六岁那年深秋,他又不小心落入池塘……” 说到这儿,楚云飞神色慢慢蒙上一层寒霜,明玉心里一跳,话脱口而出:“七叔并非不留神落水?” 楚云飞摇头:“他是跑得急,不留神才落水。现如今的尚翠阁原本是座池塘,七弟落水后,因发现不及时,险些要了他的命,后来二叔才叫人将池塘填了,建了房舍。” 明玉不由得回顾府里的地形,尚翠阁是他们住的院子通往楚大夫人正屋的必经之地……难道是她多心? 楚云飞嘴角泛起一抹古怪的冷笑,明玉一脸震惊中,他轻轻地了下巴。明玉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楚云飞带着几分愧疚,沉声道:“七弟自幼身子骨弱,可若不是那一次落水……” 虽有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随着年纪增长,好好调理必然能好起来。即便不能和正常人相提并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这样说来的话,那个家至少还有几缕叫人觉得温暖的地方,明玉想到那个肌肤白皙清瘦的少年,道:“咱们去京都把四叔也带去吧。” 楚云飞叹了一声道:“天下好的大夫不止京都才有,这些年也没少找名医来,只是七弟的身子……”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明玉道。 楚云飞不觉愣了愣,盯着明玉,明玉微微垂了头,慢慢道:“或许不是大夫的缘故,还有七叔自个儿,以前看过一本杂书,虽那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来却极有道理。那书上说,病由心生不单是心病,所有病症都是如此,原没有病的总想着生病,慢慢的果然生起病来。本来得了病的,因觉得自个儿没病,病就自个儿好起来。七叔虽有些不同,可若是他信赖的大夫,心里又觉得这位大夫一定能治好他,说不得就好了。” 天下好的大夫是多,但并非所有大夫都能去太医院。说不得太医院的太医反不及民间大夫,可太医这个身份却能让病者多一些信任。 明玉说完抬起头才发现楚云飞一直盯着她笑,不觉红了脸,就听到楚云飞轻声笑道:“不曾想你明白的道理这样多,这事咱们之前不是说过么?七弟现在这模样,二婶婶怕是也心急如焚。” 明玉懊恼地白了他一眼,马车里的气氛却好了许多。 等赶到府里,已差不多快午时,出来迎接的是面容憔悴的小黄氏。引着明玉和楚云飞去见楚二夫人,因她身子不爽利,楚云飞只在帘子外头请了安,就立即被楚大老爷打发过来的婆子找了去。 明玉跟着小黄氏进了里间,只见楚二夫人靠着迎枕坐在**,额头抱着包头,深色衣裳愈发衬托的气色不佳,看见明玉勉强笑了笑,随口问道:“你们今儿回来了?” 明玉上前请了安,道:“得知七叔不好,我们忙赶着回来瞧瞧。” 楚二夫人怔了怔,才明白她们不是要搬回来住。 小黄氏命人搬了杌凳放在床边,请明玉入座:“让四弟妹、婶婶记挂,七叔今儿缓过来了,倒是夫人,因昨儿急火攻心,反倒病了。” 明玉坐下来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一时又有人进来回话,说起七爷的病情,虽然尽捡好的说,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七病的比以往都厉害。楚二夫人亦无精打采,明玉随着小黄氏从里间刚出来,迎面就瞧见宇文氏跌跌撞撞从外面闯进来,冲到明玉跟前时险些没站稳,幸而莲月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她尚未站稳就一叠声地问:“四嫂回来了,听说四伯也回来了?四嫂什么时候动身去京都?就这两天么?” 小黄氏微微蹙眉,不悦道:“这是夫人屋里,这么莽莽撞撞的做什么?” 宇文氏却不理小黄氏,满脸焦急地盯着明玉,等明玉回答。 明玉晓得她这样问的缘故,刚才回话的婆子已说明,七爷如今只能躺在**静养,别说赶路,就是下床走动也难。忙道:“爷昨儿半夜才回来,总要修养几日,再说动身去京都也不是说走就走,还有许多东西要打。” 宇文氏微微松了口气,憔悴的脸上终于展露出笑容来,没抵达眼底又担忧起来:“可我不晓得相公什么时候才能动身,大夫又那样说,如果相公……” “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七叔他自个儿也不想这般。” 宇文氏眉头打成死结,喃喃道:“倘或相公今年不下场,兴许就不会这样了……” 话没说完就被小黄氏板着脸打断:“浑说什么?小心老爷听了不高兴。” 宇文氏闻言肩膀微微缩了缩,闭上嘴。小黄氏却疑惑,盯着宇文氏问:“四弟妹什么时候动身去京都与你什么相干?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宇文氏看了明玉一眼,又小心翼翼看了小黄氏一眼,低着头小声道:“我想让相公去京都看看能不能找太医瞧瞧……” 小黄氏愣了愣,正说着,只见阮氏从外面进来:“听说四弟妹和四叔回来了?” 话题被带过去,众人互相见了礼,阮氏去里间见过楚二夫人,大伙退去侧间说话,阮氏见宇文氏在场,先问了问七爷的情况,小黄氏代为回答了,阮氏才看着明玉道:“如今四叔也回来了,你们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明玉略迟疑,就听到小黄氏道:“外面住着终究比不得府里,再说你们要去京都,总要先回府里打吧?” 去京都的事明玉还没来得及和楚云飞商议,道:“母亲说外面住着不错,还想再住几日,去京都的事还要和爷商议。” 说到这,宇文氏又紧张起来,望着明玉道:“四嫂能不能等等我们?” 阮氏疑惑:“七弟妹也要去京都?” 刚才的话题又提起来,虽从楚云飞哪里得知七爷的病这样厉害的缘故,但七爷的事他们并没有资格去做主。明玉正要说话,宇文氏忙道:“是我求了四嫂,看看四嫂能不能在京都找到关系,让太医给七爷看看。” 阮氏不觉头,笑道:“这倒是个法子,咱们家从前没法子,如今说不得四弟妹还有些法子。太医总比民间大夫医道高明些。” 宇文氏见自己的想法得到赞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七爷现在怕是没法子动身。” 阮氏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四弟妹不是答应了么?等七叔养些日子也没什么。咱们直沽去京都也不算太远,即便四叔不在,到时候二叔也能护送你们去。” 是因为之前在口头上吃了亏,抓着机会就要咬一口么?竟然擅自做主起来,明玉笑而不语。 宇文氏蹙眉道:“这怎么成?就是眼下城外还有些难民,四伯如何放心?” 阮氏不经意地看了小黄氏一眼,二爷是小黄氏的丈夫,宇文氏这般说,可见是瞧不起二爷。这个阮氏……明玉在心里叹了一声,握住宇文氏的手道:“好好照顾七叔,只要七叔略好些,二婶婶和二老爷答应了,什么时候都能去京都,就如大嫂说的,咱们从直沽出发,倘或走水路,不过三四天的行程。” 宇文氏用力了头,明玉就问起楚大夫人的情况,不管怎么说,她回来总要去请个安问个好,可若是楚大夫人不愿见她,或者见了她又发作起来反而不美。 阮氏道:“夫人这两日已好了许多,你们回来她也能安心一些。” 既然这样,明玉站起身:“我去给大伯母请安。” 眼看着要到午饭时辰,阮氏也要回去,小黄氏略作挽留,送她们出来,到了门外朝明玉道:“我这头已吩咐了厨房,一会子过来吃饭吧。” 估计在楚大夫人那头自己也吃不下饭,小黄氏主动提出来,明玉道了谢。阮氏也没说什么,一行人往楚大夫人正屋去,路上也不过说些闲话。 一时到了楚大夫人屋里,端坐在榻上的楚大夫人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明玉上前见礼,她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裳,半晌才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问:“别院住着还习惯么?” “让大伯母挂心了,母亲说虽比不得府里便宜,倒多了几分乡野雅趣。母亲也挂念着大伯母,今儿见大伯母气色好了许多,母亲也可安心了。”明玉毕恭毕敬回道。 楚大夫人冷哼一声,却不说话。倒是楚大夫人身边的嬷嬷,瞧着气氛不对劲,扎扎实实看了明玉一眼,笑着朝楚大夫人道:“夫人该吃药了。” 楚大夫人端起茶杯,明玉福福身告退。阮氏正预备送一送,却被楚大夫人寻了个由头叫回去。 楚云飞被楚大老爷留在书房说话,午饭也在那边吃,明玉去了楚二夫人院子,小黄氏陪着她在厢房吃了。饭后去了一趟七爷的院子,七爷才吃了药睡过去,明玉并没有见着,只在平常起坐的堂屋小坐了一会儿,安慰了宇文氏一番,这才回自个儿屋里去。 虽一个月没住人,却也十分干净,她回去时,春蕊和惠香已收拾了卧房,站在门口迎接,等到了屋里,春蕊立即倒了热茶来,留在屋里的其他人也忙进来请安。 等打发了这些人,明玉真有些睁不开了,香桃扶着她去里间,她却想起另外的事来,明珠穿她的衣裳根本没法子出门,又叫香桃开了柜子取了几匹料子出来:“一会子咱们回去之前送去成衣铺子……” 正说着,只见春蕊领着二门上的婆子进来:“是四奶奶京都娘家那边来了人。” 100:报丧 充满杀气的剪,地间。舒虺璩丣 而身边不曾消失的银光,也是杀气冲天。 第一次,冰感觉炎月的剑中蕴含着杀气,浓浓的、翻滚着、咆哮着、在大地上挥洒出而出一地血色峥嵘。 无数的厉芒飞射而来,狰狞的银光捡起迎头而上,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走。”炎月抱起冰,迅速的朝后退。 身边,‘暗’,焰流暗流,抵挡在前,省下不少的事,一边急急的后退。 “想跑,没那么容易。”薛将军与禁军的领头人一看,冷酷的笑了起来。 “爷,主子,回来,别退那里,别退……” 焰流看见冰和炎月退去的方向,不由焦急的大叫起来,退去那里,那可是真正的绝地,一进去,再无任何的活命。 炎月听到身后焦急的叫声,看了炎眼前的方向,顿时,眉眼深处寒光一闪,紧紧咬了咬牙,一声不吭。 而此时,后面的禁军也快速的逼近。 “月,”声音一颤,冰低低的吼了一声,此时,因为炎月的分神,剑气叠加的银光保护圈,瞬间破开一隙缝,一支利箭穿越而过,直朝炎月胸腔射来。 横剑疾击,银光一闪,软剑顿时一剑断去那穿过来的利箭,炎月大喝道:“继续往后退。”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城墙上的将士也逼近过来,两面都有人,而另一面,则是平地空地,冲过去,只会更陷入他们的包围圈。这一方,虽说最终会被逼入那里,但是这一路都是树林,也不是没有逃开的机会。 焰流他们听到炎月的话,嘴唇上隠隠咬下血迹。却还是毫不迟疑的跟在炎月身后退。 血色、利箭,笼罩在这一方小小的树林里,山风吹起,丝丝狰狞之气涌现。 天越发的阴暗了,也越来越低沉。山林中更加是伸手不见五指,炎月抱着冰,踏着落叶,迅速而前。 利剪依旧好不停留的穿梭耳里,看来,身后的人也是紧追不放。有的射在了树上,而有的,“嗖。”正奔跑间,侧面突然一排暗箭破空而来,直向奔行在前面的炎月和冰。 炎月面色一变,一边手中软件一挥,那射向他们的利箭立刻直直落入地上,一边则更是加快了脚步。 血色的身影飞快的在山林中穿梭着,加上一头清晰可见的银发,更显诡异。利前从四方八面朝着炎月一行人射来,绝对难缠。 风声急劲,雨越来越大,让人感觉万分的压抑。 暗潮流动,荒凉的山林里,一排排骏马驮着黑色衣装的人,静静的拦阻在前方的必经之路上。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乱动,只有冰冷而兴奋的眼,注视着正朝他们快速而来的炎月等人,刀出鞘,弓上了弦,静寂无声,杀气氤氲。 炎月停下脚步,满面鉄青的看着眼前严阵以待等着他们来的人,看着最前面的那个人,看着那张本来是极其安静的面孔。 原来现在这些才是真正的杀招吗。 寒冷的看着那张脸,那张脸似雪唇似血的男人,冰没有吃惊,她早想到,有他的一份。那如猫儿般安静的面孔下,就只会是更加汹涌的波涛。 该死的,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他安排这一切的,只有他,才有这样绝密的心思。身后的人仿佛没了动作,再没有剪直射耳里,想必,是早知道前面还会有人等着他们。 是他们联合设下这样的埋伏,一环扣一环,这不光是要杀了他和冰,更是要将他的势力,他的所有一起毁灭。 “杀。”没有迟疑,没有战栗,炎月二话不说,依旧不曾放开怀着的冰,领着后面的‘暗’众人,满身杀气的冲了上去。 不管他是谁,惹了他,阻挡了他。 那他,就等着他带来的后果。 对面的严阵以待的黑色兵马──动了。 树林中,风呼呼的刮过,带着浓浓的树叶气息。 “炎月,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本皇子,不,本太子定然会亲自给你上香。”张狂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山谷中,溅起无数的回音。 只听那忌日,忌日,不断的重复着,赤红了所有人的眼。 “想要我的命,你二皇子还没这个本事。”同样狂妄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比鉄虎更狂。 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手一挥,二皇子高声喝道:“放。” 利箭狂飙,没有密密麻麻的箭雨,没有绝对的以众敌寡,只有绝对的力量,和惊人的速度。 嗖嗖!十几道利箭破空而来,来的势如猛虎,快如闪电。 炎月眼眉一挑,来不及细想,一个闪身飞快的躲开。 这样的速度和力量,和刚才是绝对无法想比的。而且,大部分的箭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箭无虚发,一箭穿透而过,炎月摸了摸手臂处箭头擦过的血痕,看着指尖沾染的血色,面色冷如寒冰。 而此刻,手执刀刃的黑衣人,也急速的动了起来,朝着炎月他们就冲了过来。 利刃、利箭,一片厮杀震天,多几倍于炎月他们的黑衣人,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瓮中捉鳖。 一边要对付朝自己急速砍来的刀刃,还要注意随时射向自己的利剪。偏偏那些剪,都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只朝炎月他们射去。 须臾片刻,炎月他们变成被包围之势,黑衣人紧紧的把他们给包围在里面。 一片厮杀震天,一片血肉飞舞,荆棘丛生中,刀剑交击。 ‘暗’和焰流暗流巳然杀红了眼,绝对!绝对要保护爷和主子冲出去。 山风吹起,一片杀伐。 旁边高高的山峰上,两个人骑着骏马奔驰而来,居高临下,一覌就近。 “果然,不愧是我们的四皇弟呢。”微笑看着下面情景的大皇子,淡淡的嘲讽道。 “过了今夜,这世上,就没有四皇子炎月了。”大皇子身旁的三皇子,一贯温文尔雅的脸,此时却冰冷极了。 也对,出生皇家的人,怎可能不被污染,怎可能无欲去求。 “可惜,可惜,如此强者,如修罗一般的特纳,今日竟落到如此境地。”大皇子叹息。 三皇子看了眼一脸惋惜的大皇子,嘴角勾勒出一丝阴笑,没有作答。 101:荒唐(选定) 魔宫一树寂寂盛开的桃花树下,两个同样天资卓绝的一对璧人相对而坐。舒虺璩丣男子月白的衣袍纠缠着女子蓝色的腰带。看着,就像一对相恋已久的爱人。 “师父,你不是喜欢桃花吗?为什么你现在要用这梨花酿酒?”慕枫月面前已经空了几个酒瓶子。 “徒儿,桃花寂寞,梨花纯白。为师喜爱那寂寞之花,但是你却独爱那纯白。为师想要把这两种花生生世世的捆绑在一起。就向你手里端着的梨花醉。”百里飘粗粗的指腹按在那羊脂白玉的杯子上,鼻尖在那淡淡梨花白的酒上轻轻一嗅,一股谪仙般的气质晕染而开。 慕枫月醉醺醺的爬到百里飘的跟前,抬起下巴,趁着百里飘还没有把酒送入酒杯的时候,换上了那羊脂白玉的杯口。 “师父,酒不是你这么喝的。要喝就一大口大口的喝。你那样慢慢的品下去尝尽了其中百味,那得多苦啊,倒不如想我这样,一口将它喝了个 干干净净,等到回味的时候就已经醉了。” 慕枫月双颊泛着红晕在百里飘的怀里滚来滚去,眼泪珠儿一滴滴的滴落在的长袍上面。一双白嫩的手抓着百里飘对襟的衣领呵呵呵的笑个不停。 “为师当真不该让你沾酒的。” “呵呵呵,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了呢。明明是你让我来喝酒的。现在还说不让我喝。我偏偏就要喝。” 慕枫月撑着百里飘的膝盖歪着身着将那有这青花图案的酒壶提了起来。将酒壶悬空这往自己的最里面倒酒。 慕枫月仰起脖子骨碌碌的喝着酒,喉间不断的有酒水在滚动着。那些遗漏了的酒水顺着脖子一路留下,看上去像一朵开得荼蘼的花朵。 百里飘看着坐在自己身上,有仰起头喝着酒的小女人。心弦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那张夺取春花秋月光华的脸凑到了慕枫月的跟前。 粗糙的舌头伸了出来。在半路拦截了慕枫月倒下来的酒。 “你走开啦,别人跟我抢男人,你还有跟我抢酒喝这像个什么样子?”慕枫月半眯这眼睛,有气无力的推着百里飘的脑袋。 百里飘夺过慕枫月手里的酒壶仰着头骨碌碌的喝着酒。并且滴酒未洒。,慕枫月仰着头等了半天也没有尝到酒的味道。一抬头看见百里飘一个人将酒喝了个干净,一时间就不服气了。 翻身跨坐在百里飘的身上。“你把酒还给我。”慕枫月见那写酒全部进了百里飘的嘴巴。一双手环着百里飘的脖子。将粉嫩的红唇堵在了百里飘的嘴里。 一股浓厚的酒香袭来,合着百里飘身上的淡香。慕枫月有些沉醉。灵巧的舌头抑制住百里飘的舌头吮吸了起来。仿佛通过吮吸那舌头就能够喝到那甘甜的美酒一样。 百里飘手里的酒壶依旧倾斜着,酒水还在倾倒。只是酒壶已经不再原来的方位上。那酒水流到了慕枫月的脸上。带着淡淡梨花香的酒顺着慕枫月优美的脖颈落到了那酥软的丰满之上。 “徒儿,你是在挑战为师的定力。”百里飘将那酒壶丢到地上。一手托住了慕枫月的臀部,将慕枫月的身体往自己的身体方向狠狠的压了压。下身已经赫然挺立。那条火龙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仿佛只有让的身体靠近着那火热才能更加的好受一些。 此时头脑晕晕的慕枫月哪里留意得到这些。只是嘴里呜呜的想要尝到更多的美酒滋味,此刻百里飘的舌头就是那酒水的味道。 “徒儿,为师总是拿你毫无办法。”百里飘扯下了慕枫月穿在下身的裙子。同时也让自己的火热露了出来。 当火热遇到那柔软,百里飘的世界赫然崩溃。顺着记忆的路线,百里飘抬起慕枫月的身体,让自己火热有那么一进入到了慕枫月的柔软之地。 “啊”慕枫月感到那充实,轻声的吟哦了一声。同时感到了强大的空虚和不满。 慕枫月勾住百里飘的脖子,更加深深的舔舐着百里飘舌头。同时,身体一下子坐了下去。 那巨大的火热初初进入让慕枫月觉得有难以接受。难受的扭动了自己的身体。 “徒儿乖,让为师来。”百里飘托起慕枫月的身体试着运动了起来。 轻微的摩擦带给慕枫月一阵淡淡的酥麻。 慕枫月不满的说道“讨厌,师父故意欺负人家。” 忽然之间的撒娇让百里飘以为在梦里。这样说话的慕枫月,他从来不曾见过。 因为强烈的空虚感,慕枫月主动的扭动了两下,那样不痛不痒的扭动让百里飘瞬间崩溃。身下开始飞快的动起来。 那一阵接一阵的酥麻让慕枫月瞬间坠入了天堂里。那样最原始的运动宣泄这狂野的**和爱意。 “徒儿,从来没有一个人为师这样的着迷。让为师看清自己本来的样子。踩在为师心尖上的你。永远不要想着逃离。” 一股滚烫的**流进了慕枫月的身体里面。 “我想睡觉了。如果我不想醒过来。千万不要叫醒我。”慕枫月将手指放到自己的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百里飘无奈从慕枫月身体里面退了出来。接着,替慕枫月将已经凌乱的衣服整理了好。借着微冷的月光,百里飘将慕枫月送回了皇宫里面。 醉情殿 罗灿已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天都快要亮了,阿慕怎么还没有回来。她就算是生气也不能不回来啊。 “公子,让奴家替你更衣吧。”浣花站到罗灿的面前,面若桃花的笑着,仿佛她一直都是这样理所当天然的陪着罗灿一样。 “好好看好她。”满是的香氛开始弥漫,百里飘抱着慕枫月出现在了醉情殿里。 罗灿一见百里飘抱着慕枫月,眼睛立马就红了。“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管好你自己就好。管她。”百里飘冰冷的眼光向着罗灿扫了过去,将慕枫月放到了雕花的**,接着,一声不响的离开。 “百里飘,你把话说清楚。” 102:单纯 百圣台上,众人正在论道,修行的经验游历的所见,都是有声有色的讲述,不管是对修为有所帮助也好还是没有作用也罢,参加论道大会的修者尽是满足之色,可谓不虚此行了。舒虺璩丣当众人论道正值酣畅淋漓之时,这样突如其来的怒吼,让所有修者都不禁为之恼怒。在座的都是年轻才俊,化神修为的不在少数,至少都是元婴巅峰的,哪一个在门派中不是众人追捧的人物,这个时候被人打扰,一个个都是气呼呼的模样。 “大胆!何人在我飘渺派百圣台喧哗。“孔青豁然站立,横眉冷对,一种修者一听这话,知道那叫喊之人不是飘渺派。若是飘渺派的,有孔青这个主人在,众人尽可不必担心,否则会有越俎代庖的嫌疑,然后此刻孔青的怒喝无疑传达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来者并不是飘渺派的。于是乎,一种修者也都是怒喝,似乎在给孔青壮大声势一样。 “我不想冒犯飘渺派的尊严,只是要捉拿醉人狐轩,还请原谅在下冒失,本人仙盟刑堂堂主,王魁。闲杂人等,还请退避,不要妨碍本堂主捉拿罪人。”一个身穿耀眼盔甲的中年修者出现在半空中,身后有一众兵甲跟随,径直朝这里飞来,如入无人之境。 “不管你们是何人,擅闯我飘渺派山门,该罚。”飘渺派内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喝,似乎极为恼怒。自己这个飘渺派怎么说也是仙修世界七大超级门派之一,仙盟的刑堂堂主又怎样?居然没打声招呼就径直进来,简直是蔑视他们飘渺派。伴随着声音,一股排山倒海一般的压力袭来,这种威压绝对是破虚强者的,狐轩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嗡”一块金色的令牌漂浮在王魁的前面,正面是仙盟两个字,反面则是有十多个花纹,如果仔细看一定能发现,这些花纹不正是仙修世界那些门派和种族的图样嫦? “仙盟令?”飘渺派中的声音有些惊奇。仙盟令是集合所有仙盟门派种族炼制的,只会在关键的时刻动用,总共有三枚令牌。持这个令牌,可有先斩后奏的全力。“仙盟令又如何?今天不把事情说明白,即便是仙盟盟主来了,也不能善了。”那威严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下,只是那一股绝强的威势依旧没有减少。 “父亲,此事就交给我吧。”孔青忽然恭敬的朝着东方一拱手,那里正是飘渺派的主峰,亦是每一代宗主居住修炼之地。 “恩,切记,不要冤枉好人,但也不能放走罪人,更不能堕了我飘渺派的名声。”众人惊讶,原来那声音真的是飘渺派的现任掌门,也就是孔青的父亲蕊。 “是”孔青恭敬的回到,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孔青的身上,孔青微笑的了头“本来这次是在下着急各位前来论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孔青先向诸位配个不是。”:孔青说着恭敬的行了一礼,在场的修者都是连忙摆手。 “这不是孔道友的错”“孔道友多虑了”稀稀落落的声音传来,更多的是默默的关注,关注接下来将怎么发展。孔青微微一笑,看上去和煦近人,最后孔青的目光落在狐轩的身上。。。 “狐轩道友,既然仙盟来使为你而来,道友肯不能置身事外,还请道友站出来,与仙盟使者对质一番可好?挡着诸位道友的面,我想即便是仙盟一手遮天,也不会冤枉道友的。诸位尽可以替道友撑腰。”孔青不紧不慢的说道,言语诚恳。 “是啊,狐轩道友。要是他们敢污蔑人,我们可不是吃素的。”有修者大声的附和,狐轩皱了皱眉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不过狐轩还是依旧站出来,没有丝毫的惧意。 “仙盟来使,狐轩道友已经站出,你说狐轩道友是罪人,那么请问狐轩道友所犯何罪?可有证据?空口无凭的污蔑,我们可不答应。”孔青说着冷哼一声,了空也是和孔青并肩而立,一副同进退的样子,那些修者也具是战力起来。 “好,狐族狐轩,我问你答,让诸位都知道你的罪名。”王魁冷哼一声。“五年前混乱之战你可参加了?” 对于王魁所说的狐轩无可置否,了头“参加了,我以混乱演武第一名的身份参加,进入仙盟李战帅帐下。”狐轩如实的回答,并没有什么隐瞒,只是狐轩暗暗的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圈套之内,只是还没发现什么端倪,自己更是逃不掉。所幸以不变应万变,见机而动。 “恩,很好。你参加的最后一战,以血色诡异战力笼罩战场,不禁魔兵发狂杀戮,就连我仙盟也有少部分战修惨死,可有此事?”王魁冷声问道,一些没有参加或者没有目睹那个情形的修者不禁低声的惊呼。 “是,不过我方战修虽有死伤,但是要比正常拼杀多幸存一半的战修,以百位战修性命换上万甚至数万魔兵生命,虽然有伤天理但是在战场之上却是情有可原。”狐轩解释道,那些修者也都是了头,正常拼杀几乎是一命换一名的打法,但是以狐轩的话来看,以百人的伤亡换来数万人的死亡,绝对是值得的。 “呵呵,难道那一百多位战修活该死么?”王魁有些强词夺理“我也是参加过混乱之战,我也知道里面的残酷,你这样说或许也是对的,我不否认。或许我还会好好利用你的这个能力,去诛杀更多的魔兵,毕竟这样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打击魔兵。”王魁话题一转,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有一件事我要问你,你是不是在战场之上见到了魔兵的第一统帅?是不是私下做了承诺,不在使用那个力量?” “是”狐轩不否认,王魁所说的几乎就是他在混乱战场上所有的事了。在混乱战场上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紫凌风。虽然那个时候狐轩还不知道眼前的魔修统帅就是自己的父亲。当时狐轩也觉得自己能调动的血色力量太过狂暴可拍,就像是不分敌我的炸弹,一个不好就会爆炸,这种无差别的攻击,敌我不分,也有伤天理,在紫凌风提出不使用这力量时,狐轩也就欣然答应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事居然丝毫不差的被眼前的王魁得知。 “这样答应地方主帅的要求,你是悲天悯人呢?还是另有企图?”王魁眯着眼睛,一丝杀意蔓延。原本安静的众多修者一时间议论纷纷。 “狐轩道友,你真的与魔兵主帅见面?答应了魔修的约定?”孔青略显急切道似乎在为狐轩着急。一众修者也都是看向狐轩,当狐轩了头时,孔青哀叹一声。 “糊涂啊,狐轩道友。”孔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魔修杀我同胞何止数万?我仙修世界多少前辈多少师门长辈亲人朋友命丧魔兵之手,你怎么这样糊涂啊。”王魁嘴角含着一丝冷笑。 “不仅如此,我仙盟巡察使李大人前往督战,审讯与你,最后决定把你押回仙盟受审,可是你却联合魔修第一统帅越狱,更是将李巡察使还有铁血战帅打成重伤。我的好友铁血战帅,嫉恶如仇、斩杀魔兵无数,可怜竟在那个时候被打成重伤从此一蹶不振。”王魁说着说着竟然有些悲愤莫名。 “竟有此事?”孔青惊呼“不可能,不可能。狐轩道友无缘无故怎能这样做?他可是我仙修世界的人啊。” “哼哼,有什么不可能?我问你,你从狱中出来是不是被魔兵第一统领带走?这么多年你又在什么地方?”狐轩这才知道,那个王魁居然是有备而来。修者们的议论之声更大了。 “你不说,那我来说。根据我仙盟探子回报,你狐轩进入了魔修世界,与魔修威武长达两年之久,可有此事?”王魁招了招手,身后的兵甲带上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狐轩眉头微微一皱,发现那人正是和狐仙儿几人一道进入魔修世界探险的修者之一。 “不对啊,魔修世界和仙修世界相互排斥,狐轩道友身为仙修之人,怎能在魔修世界存活那么久?”孔青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 “因为他是仙魔混血,他是魔修和我们仙修世界的败类结合剩下来的妖孽。”王魁咬牙切齿道。“仙魔混血,乃是我仙修世界最大的禁忌,你一仙魔混血的身份进入混乱战场,更是借此进入了魔修世界深处,获得了魔修的认可,两年前你经由一个破碎的空间通道回到仙修世界,更是遇到了一蹶不振的铁血战帅,你为当年的事怀恨在心,要出手报复,想铁血战帅一世英名,在没有在沙场上饮血却死在你这个叛徒之手。” “我与铁血战帅都是至交好友,没想到,多年的老伙计,居然死在一个叛徒手中。”王魁悲愤异常,似乎在极力控诉着狐轩的罪行一样。 103:未遂 雷恩心疼的给她敷好屁屁上的药,就把她又翻过来,面朝上,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舒虺璩丣 傅小玉的眸早就哭的肿了,她抽泣着,“……我想怀爸爸的孩子,我想怀你的孩子,为什么不可以?!” 雷恩看她还是如此的倔,一时又气又恨又自责,“你……”这个丫头怎么就不能理解他的爱,他的担心,他的纠心,他的痛苦,他的不能释怀?! 就爱钻牛角尖的小东西。 他搂紧她的细腰,恶狠狠的道:“我不是说过嘛,再等十年,你为什么非要把你的命开玩笑?!你若是因此没命了,我怎么办?!玉儿?!你就……非要如此的折腾我?!” 雷恩的眼眶也有红。看着傅小玉,气恨不已。 傅小玉显然也被他激动的样子给吓住了,她止了泣音,耷拉着耳朵,无奈的道:“真的吗?!非要还要再等十年吗?!” 傅小玉沮丧的道:“可是……十年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雷恩握住她的手,抬起她的小脑袋,目光炯炯的盯着她,“不管发生什么,至少爸爸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变,玉儿,你呢?!” 傅小玉呆呆的道:“我也不会变,可是……”她很担心…… 她目光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手却纂的紧紧的。这件事,到底还是她做错了,她知道……惹到了雷恩的底线。 这下子,别想雷恩再碰她了,至少今晚肯定废了。 傅小玉突然有懊丧。 雷恩紧紧的拥住她,“乖,没什么好可是的,不管发生什么,爸爸都会保护你,只要你好好的爱惜你自己,给爸爸省心就足够了,不要再这样吓我,不要再这样折腾我,我真的害怕……” 雷恩颤了一下。想到小丫头这么瘦弱的身子,要是真受了孕,还不真的要去掉一条命?!若是打-胎,不是更痛,更伤身,伤身子的根本,他怎么舍得?!……他宁愿自己受些罪,他也不愿意玉儿遭罪…… 无论怎么样,雷恩都不敢冒险的,哪怕忍住欲-望,他也如此的爱着她,想要守护她。禁不得她受到半伤害。 “玉儿……”雷恩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你在爸爸心里有多重要,你不明白,你……重要到爸爸宁愿承受一切,也不愿意承受失去你,你明白吗?!不要再拿你的生命跟我开玩笑了,以后再也不准碰这些东西,听到没有……?!” 雷恩语气不由的有些严厉。 傅小玉很沮丧,却耷拉着脑袋,还是了头。不管如何,雷恩是为了她好,她知道,她只是……很想和雷恩拥有一个共同的生命。 “以后我们会有的……”雷恩哄着她道:“只要你养好了身子,不遭踏自己,以后我们想要几个就生几个,好不好?!” “嗯……”傅小玉闷闷的应了一声,语气却像奶娃娃,哼哼唧唧的,还是有委屈。 雷恩苦笑不已,这下折腾的不止是她,也是他自己。 他本来准备五个,也不是准备一晚上用的,所以,只有准备这五个,他计划着五个至少能用三四天了,他可不想由着性子折腾小丫头,所以,只想着一天一次而已……结果现在全扎破了,他哪还敢试,也没有心情。 雷恩苦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早知道,多准备一些。 以后还是备着自己放着好,不能再放她经手了,他现在受此一惊,哪还敢再马虎,以后自是风吹草动,他都能知晓。 这个小丫头……除了能折腾他以外,也让他心疼,心酸。 她爱自己,才想要怀孩子。 只是,条件不允许…… 雷恩鼻子有酸,拥着她,道:“好,乖了,今天我们不做了,明天再说……” 傅小玉诧异的抬眸看着他,手伸向他的小雷恩,那么精神着,真的不做了?!傅小玉突然有内疚了,就是因为自己太急躁了,所以,才导致今天挨了揍,还挨了骂……她觉得挺对不起雷恩的,把今天的福利给遭踏了,一时有后悔…… 雷恩一颤,目光沉沉的盯着傅小玉,声音很沉,哑声问,“像以前一样动手吗?!” 傅小玉红着脸头,有了做亏心事以后的补偿心情,“还有嘴巴……唔……”傅小玉害羞的脸色通红通红的,都不怎么敢看他。 雷恩心中一动,不太想折腾她,但是一想到精神的小雷恩,得不到一福利也说不过去,一时就心动了。 傅小玉躺了下去,目光期待的看着他。 雷恩张开两只腿,分开跪在了她的身体两侧,压过去小雷恩。 傅小玉两只爪子紧张的握住,目光如水润泽莹莹的看着他。 雷恩压低声音,“玉儿,不必勉强,若是……难受,就吐出来……” “……嗯。”傅小玉臊的都不敢再看他了。这个姿势,雷恩能看到她全部的表情,她觉得这样很好…… 张开小嘴微微含住,雷恩浑身一颤,止不住的开始颤-抖起来。 他苦笑,身体永远最最诚实,一也抵不住她抛过来的一的小福利,被引-诱着引=诱着,就一步步的沉-沦下去了。 今天也如是,从去郊游开始,他就在期待着了,到了这一步,哪还能抵抗这样的引-诱,现在早沉入进去…… “玉儿,玉儿……”雷恩虽然今天没有顺利吃到,不过,心中已然满足,能得到这种福利,也是极致的享受。 傅小玉嘴巴撑的鼓鼓的,像只吃满了腮的小兔子,粉颊通红,表情状若无辜,有可怜兮兮的闭着眸,睫毛湿湿的,还颤悠悠的,再加她的眼皮肿着,现在倒像吃撑了的肿眼小兔子,小幼兽…… 雷恩就有撑不住,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那件事上是很强的,很持久的,不知怎么的遇到玉儿后,他就频频破表…… 然后,撑不了没多久,就泄了,差堵住了傅小玉的喉咙…… 量太多……他的子子孙孙啊……全给了傅小玉……不过,他乐意…… 104:生病 眼看着墨惜颜和陌如星与自己擦肩而过,秋海棠的脸上升起几许落寞之色,但也只是片刻便消。舒虺璩丣 想着他曾经在心里对自己说过的话,以及墨惜颜对他做出的承诺,他试着弯了弯唇,牵起一抹笑,将心底那不受控制便生出的情绪压了下去。 转过身,他双眸含笑地跟在两人的身后进了屋,来到了圆桌旁坐下。 见陌如星似是在盯着桌上仅有的两副碗筷打量,凤眸一闪,他连忙对着候在屋外的余旋珞招呼道:“旋珞,再去添副碗筷过来。” 说罢,他又将自己身前的碗筷挪到了陌如星的身前,道:“因为事先不知道驸马要过来,所以没吩咐厨房准备驸马爱吃的菜色,这会儿让厨房做菜是来不及了,驸马就凑合着吃些,等改日,我再让厨房准备些驸马和公主爱吃的菜,我们一家人……再好生聚一聚。” 陌如星知道秋海棠这态度是在主动示好,再加上他本来就打算和秋海棠和平相处,走得近些,便道:“秋侍君客气了,你我都是公主的人,说这些话太过见外了。 而且,严格说起来,是我今日厚着脸来叨扰,你不赶我走,我已经很庆幸了。更遑论我这人不挑嘴,这些菜……” 视线掠过桌上的美食,陌如星笑道:“于我而言相当丰盛,又岂有凑合之说?我还得感激你收留了我,这才没让我饿着肚子。 当然,我这还是借着公主的光,若没有公主相邀,我今晚还不知道要饿到什么时候。” 波光潺潺的眸子瞟向一旁的人,陌如星的笑容别有深意。 接触到他的眼神,墨惜颜霎那间便明白过来他是在替自己圆刚才的谎,顺理成章地接了过去。 “你哪里是沾我的光?我这还是沾海棠的光。”墨惜颜打趣道,“若没有他悉心准备,我哪能一回府就能用膳?所以啊,你要谢的话,可得好好谢谢他。” 嘴上说着,墨惜颜手上的动作也未停,她夹了块秋海棠最爱吃的红烧肉放进他的碗里,道:“你可是这顿饭的大功臣,得好好犒劳犒劳。” 想着要平等对待二人,不能让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觉得她厚此薄彼,她又夹了陌如星爱吃的菜放进他的碗里,道:“我知道你已经饿很久了,快吃吧,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就不要管礼数什么的。” 怕二人虽然面上的神情还算自然,但心里其实都不自在,她脑袋灵活地运转着,找寻着聊天的话题,活络着桌上的气氛。 “再过不久就是龙舟节了,你们可有想去的地方?” 龙舟节是昭阳和西夏等国都有的节日,这个节日始于哪个国度、哪个时期,没有确切的记载,人们只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便有这个节日了。 一开始,墨惜颜还天马行空地幻想极有可能是有人和她经历类似,从现代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但那人稀里糊涂的不知道端午节具体是什么时候,最后便稀里糊涂的将五月二十五日定为了龙舟节,可等她试着从各种“歪门邪道”找寻这位神秘的“前辈”可能留下的特殊记载,譬如说英语文字什么的,告知和她有着同样经历的“后辈”曾经也有人稀里糊涂地穿越了,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凤眸滴溜溜地转了转,秋海棠兴致勃勃地问:“公主可是要带我们出去玩?” “正是。”墨惜颜笑着回道,“你可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啊……”秋海棠想了想,道:“好玩的地方挺多的,像什么幽碧湖啊,天竺山啊,还有天竺城外的依兰花海,听说美得不得了,我一直都想去来着,可惜没寻着机会。 我听人说,幽碧湖那里有依山傍水而建的山庄,环境幽雅,风景优美,现下这个时候最适合避暑。” 见秋海棠说得眉飞色舞,一脸的向往,墨惜颜扬了扬眉,笑道:“你知道的倒是挺多的。” 转首看向一旁的陌如星,她问:“驸马呢?驸马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陌如星看看两人,放下手里的碗道:“秋侍君说的那些个地方听起来似乎都不错。” 在他的脸上扫了扫,墨惜颜问:“除了他说的那些地方,你可有别的想去的?” “我以前没怎么出过门,对玩的地方不是太了解。”陌如星笑容清雅地说,“公主还是看秋侍君想去哪里吧,到时我们一起去便成,他说的那些个地方,光听名字就知道很吸引人,不管是去哪里,我相信一定都会尽兴而归的。” “这样啊……”墨惜颜想了想,笑道:“那便这些个地方都去吧。” 她心里想着,过几天,她大概可以向女帝告个假,然后带着他们两人到外面游玩一番,就算时间紧些,但能到外面走走也算不错。 等将来有时间了,如果他们想去第二次,她可以带着他们再去,到时,她可以将朝政暂时交给朝中大臣处理,她可以好好地陪陪他们。 “真的?”秋海棠心中一喜,欢喜地问,“公主真打算带我们去?” 墨惜颜好笑地睨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骗你们不成?” “呵呵!”秋海棠傻傻地笑了,“真好,可以出去玩了。” 过了会儿,他猛然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一旁的陌如星,问:“公主,以你现在的情况,可以出去玩吗?要不……我们还是等下次再去吧,等明年的这个时候,或者是别的日子也行。” “不碍事的。”墨惜颜回以他一记宽心的笑容,“不过是出去玩而已,又不是上战场打仗,你不用担心。” 陌如星闻言咀嚼的动作停了停。 抬眸看看二人,眼眸深处灼灼的幽光一闪,他心头刚升起一苗头的诧异又灭了下去。 她会告诉秋侍君这件事也是正常的,毕竟他们的感情不浅,她不可能会瞒着他。 “哦。”看了陌如星一眼,秋海棠道:“那便没事了,不过,公主如今可是比不得从前,得诸般小心,出行时,我们尽量行慢些。” 说着,想到他特地准备的一道菜,他脸上的神情陡然转变,似骄阳照射四野,亮了满室温馨。 “公主,你尝尝看。” 夹了个晶莹的浆果似的东西放到墨惜颜的碗里,他一脸欢喜地说:“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你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墨惜颜看了看碗里类似现代的果冻一般的东西,惊奇地问:“这是你做的?” 她早就发现了那盘颜色奇特、形状也奇特的东西,那东西颜色幽然似蓝莓,折射着诱人的光,由于据她所知,这个世界的市面上好像没有流通这种吃食,她怕那东西是甜的,怕吃了胃里闹腾,所以便没敢尝试,此时见秋海棠主动介绍,她不免有些诧异,诧异秋海棠竟然也会做吃的。 “嗯。”秋海棠笑得一脸自信,解说道:“以前,有次逛街时我偶然遇上一位老伯,他说他住在山野里,平日里与自己的夫人采集一些野果拿到市集上卖,以此换取些银两补贴家用。 京都繁华,天竺城里的富裕人家居多,于那些人而言,野果是新奇的玩意儿,所以,他们一般都能将野果换个好价钱。只是,他说这浆果是他和自己的夫人在一处幽静的山谷里采到的,以前从未见过,味道虽然很好,但大概是因为天竺的人没有见过这种浆果,不知道对身体有害无害,所以并不好卖。 我见那浆果颜色生得诱人,那老伯也当着我的面连吃了好几颗证明它没毒,我一时兴起便买了。那老伯卖给我之后,还特意将他的独家秘方也告诉了我,这才有了这道糕。 不过,我比较笨拙,糕虽然会做了,但怎么也做不出自己想要的形状来。今日旋珞外出时又遇上那位老伯,便将那浆果买了回来,我便做了这道糕。公主可别看这些糕长得丑,味道可是不错,公主快尝尝看。” 墨惜颜心中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那盘子里长得四不像的东西,原材料估计就是蓝莓。 蓝莓她很喜欢,但眼前这碟子卖相奇差的东西,当真提不起她的胃口来。 瞥了瞥一脸期盼的某人,她转首看向一旁的陌如星,打着商量的语气说:“要不……你先试试?” 不是她怀疑秋海棠的手艺,而是她这人对别的东西要求虽低,但对糕,她向来只对卖相精美的有兴趣,对于那些卖相差的,她潜意识里便有一种观念——味道一定不好,所以,她不想第一个试吃。 陌如星对这道糕的来龙去脉不感兴趣,他只知道,他心里对这长相不怎么样的东西有些惧怕。 那满盘的蓝紫色,多看几眼,他便觉得有些像吐着信子的蛇在对他张嘴示威。 然而,怕归怕,一想着墨惜颜在等着他的“身先士卒”,他也不想打击秋海棠,所以,他手中的筷子微微颤抖着,伸向了那盘张牙舞爪的糕。 105:激怒 “在想什么?” 熟悉的味道涌入鼻翼间,冷梓玥自思绪中回过神来,转身就撞入一个温暖的胸膛,抿了抿粉唇,道:“你猜?” 绝美的脸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微挑的黛眉,流光溢彩的水眸一瞬不瞬的凝望着百里宸渊俊美的容颜,这张她看过无数遍,抚摸过无数遍的脸,一一烙印在她的心间。舒虺璩丣 “调皮。”低首,湿热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大手紧了紧她的腰,让她柔软馨香的身子更加贴进他的身体,低声道:“想念你的家人。” 她的家人,暗月城里她的父亲,她的祖父祖母;隐族里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她的舅舅表哥;悠隐阁中那个关心她疼爱她给过她母爱的冰姨,还有那些誓死守护她的下属。 与其说那些人在她的心目中是下属,倒不如说是她的兄弟姐妹,她们彼此有真心交换着彼此的真心,那份感情很可贵。 他与她,同为天地灵气孕育而成,无父无母,生来不懂情为何物。十世轮回,除了他们命定的相遇之外,最大的收获就是染上了人的习性,拥有了无法抹去的七情六欲。 当然,他们并不排斥这种感情,只因有了这些,才算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才能活得有血有肉,有滋有味。 冷梓玥在意这些,才会对人界有所眷恋。 他在意这些,才会守着楚宁宁不曾给过他的那份母爱,坚定不移的要守护她所在意的一切。 她所爱的国家,她所爱的男人,她所在意的一切情感。 百里宸渊知道,母后楚宁宁是他留下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便是那些在他最孤单,最无助,最没有能力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属下。 那时候的他,无权无势,困在银月城里,不时还要遭遇血腥的刺杀,然而他们没有抛弃他,没有背叛他,一心一意的守护着他,陪着他踏上报仇雪恨的道路。 在他的心里,从未将他们看成是普通的下属,而是将他们当成他的兄弟,胜过了与他流有相同血脉的亲手足。 历轮回之苦,有得亦有失。 最重要的莫过于,无论是他还是冷梓玥,都变得更加的强大起来,因为他们心中有在意的东西,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因此,他们活得潇洒,活得惬意。 “这你也能猜得到,莫不是动用了法力?”俏皮的眨了眨眼,冷梓玥故意板着一张小脸,心知他是绝对不会用法力探查她心中所思所想的。 高傲如这个男人,那种手段,他不屑为之。 况且凭她的本事,哪能那么容易就让别人窥探了她的心思。 “小家伙难道你就不知道你的脑门上正写着那么几个字,为夫我是想不知道都难。”特意加重了‘为夫’两个字,百里宸渊紧紧的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璀璨的星眸直勾勾的望进她瞳孔里,瞥见了她的慌乱。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可不就写在这里。”坏心眼的低下头,一口咬在她的右脸颊,更是邪恶的伸出舌头若有似无的掠过她的脸颊,直撩拨得某女小脸暴红,气喘嘘嘘。 冷梓玥浑身软软的,毫无招架之力,黑着脸道:“停,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对她说‘为夫’,她不是以前的什么也不懂的血凤凰,好歹也是几世为人的,难道这便是他在向她求婚吗? 如此一想,本就嫣红的脸蛋此时更加的红润,似能滴出血来。 “小玥儿真不知道为夫在说什么?”笑意更深,百里宸渊不由得加重了臂力,却又不会让冷梓玥感觉到不适。 千年前,他是泉水修成人形,无欲无求。 千年前,她是天地灵气孕育的血凤凰,美丽无双。 他们相遇了,相知了,相爱了,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他们有过山盟海誓,有过肌肤之亲,他们相濡以沫,许下永世执手的爱的宣言。 追逐嬉戏,游走在天间之间,四处都散发着他们的欢笑声,他们觉得的一生都会如此渡过,直到生命的尽头。 唯一欠缺的是一场盛世豪华的婚礼,那是百里宸渊没有给过冷梓玥的,现在却是他最想给她的。 婚礼,必不可少。 那时候的百里宸渊,从未到过人界,他并不知道人界之中,男人与女人在结合之前,还会举行婚礼,让亲朋好友见证他们的结合。他也并不懂爱情,那份深爱是他在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与冷梓玥的相处之中,慢慢体会的,由浅即深,最终到了不可自拔,足以毁天灭地的地步。 两个同样不懂爱恨,不懂争夺,心灵纯净善良的人,同样的孤独,同样的寂寞,他们慢慢的习惯了彼此的陪伴,慢慢的心灵相通,慢慢的谁也离不开谁。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日久生情。 凡人的日久生情,短的几年,长的十几年,而百里宸渊与冷梓玥,他们之间的相处,又岂止百年。 一旦深爱,便是至死不渝。 “不害躁。” 大力的推开百里宸渊,见他身子急速往后退了两步,担心自己力道太大,冷梓玥想要再说儿什么隐忍着闭上了嘴巴。 加上这一世,她做人整整十世,却从未与人成过亲,更没有人向她表白过。百里宸渊一口一个‘为夫’,听得她浑身都轻颤不止,心底流淌着丝丝甜蜜。 好歹她也做过一回二十一世纪的女人,曾经也幻想过将来会有一个男子单膝跪地向她求婚,而她也能身着圣洁的白色婚礼,跟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进教堂,在所有亲人的祝福下,成为他的妻子。 显然,此时此刻,百里宸渊的表现让某个小女人很是不满。 “小家伙你是我的,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又或者是将来,你都是我的,谁也不能从我的身边将你带走。”坚毅的下巴轻抵在冷梓玥的额头,百里宸渊眸光流转,璀璨夺目,“玥儿,父皇得知咱们回血王府的第一时间就吩咐礼部着手办理咱们的婚礼,他说会给玥儿一个不逊色于皇后的婚礼。” 冷梓玥安静的听着他的心跳声,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也不着急着打断。 只是月帝都着急要帮百里宸渊将她这个媳妇娶回去,他好像一儿也不着急,这让她非常的不爽。 让她不爽的后果可是相当严重的,少有人能承受得起。 “小家伙你都不发表一儿意见吗?”美男蹙眉,天地都要失色,很可惜某个小女人的定力远非寻常人可比。 咧开小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眼儿都弯弯的,冷梓玥眨眼卖萌,不说重的男人,她不喜欢。 “用一国皇后的仪仗迎娶小玥儿,本王觉得太寒碜,完全不能衬托出你的身份,本王要给小家伙的婚礼自当是普天之下最好的。” 他爱她,心甘情愿给她天下间最美好的一切。 婚礼,他犹为重视。 千年前,他没有给过她婚礼,千年后,他要给她最难忘的婚礼。 “你、、、、、、”望着他璀璨如星辰的双眸,冷梓玥眼中涌现出晶莹的水光,小手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玥儿,相信我,乖乖等着做我的新娘。” “谁说我要做你的新娘了。” 不向她求婚,休想她答应嫁给他。 百里宸渊笑了,风华绝代,简直就是个妖孽,“小玥儿,你可要做足了心理准备,等着我向求婚。” 沉睡在血湖时,他虽不能动,不能言语,神思却是相当的清楚。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瑶神的卑劣行迹,依旧月神所言,玥儿跳入轮回道,他追随而至,最多第三世他们便会相遇,然后相恋,平平凡凡的相守在一起。 只要他们相遇并且相爱了,属于他们轮回之前的记忆便再也不会恢复,待他们七世姻缘一过,再也没有血凤凰,再也没有魔尊。 然而,瑶神总是那么不甘寂寞,因为她不甘心,便在轮回道上做了手脚。她希望他跟玥儿十世都不能相聚,最后灰飞烟灭。 轮回之际,他重伤在身,无力改变任何事情,然而冷梓玥眼中流出的血泪,改变了他们两人的命运。 他以不灭的灵魂起誓,将冷梓玥的第十世送去了异时空,那里有什么,百里宸渊自己也不知道,他留下了一些残损的记忆画片,每一世都会出现在冷梓玥的梦境之中,那也是最终将冷梓玥带这个时空的媒介。 血湖便是他们之间的联系,冷梓玥就是被血湖带回来的。原本冷梓玥应该是在他记忆功醒之后才会被血湖带回到他的身边,然而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提早被血湖送了回来,与他一丝灵魂之力轮回转世的百里宸渊相爱了。 但不管怎么样,她终于是回到了他的身边,而他再也不会让她有机会离开他。 透过残留在冷梓玥脑海里的记忆碎片,百里宸渊对那个养育了她十六年的世界有了大概的了解,他会给她想要的婚礼。 求婚,只是第一步而已。 “求婚你会吗?” 不知道为什么,亲耳听到百里宸渊说出这两个字,冷梓玥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她本不是爱哭的女子,也唯有他才会让她有流泪的感觉。 “会不会试过才知道,啊,让我来猜一猜,我的宝贝儿喜欢什么样的求婚方式呢?”百里宸渊低头做出沉思状,举手投足间莫不散发着优雅的尊贵之气,不管他是什么样的表情,总是能让她的心为之沉沦。 神界之中,若说冷梓玥对谁还有好感,那便只有月神了。 百里宸渊不会告诉冷梓玥千年前轮回前的那一幕幕算计,明知他的小玥儿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天真与善良,但他就是想要让她继续保有那些东西。 月神虽说给了他们相爱相守的机会,然而她同样也选择让他们在七世相恋之后,永不超生。百里宸渊不想给予她过多的凭评,或许他们本就只是立场不同,他是魔尊,统领着魔界众妖魔,而她是神界的守护神,地位仅次于瑶神,她要除掉他跟玥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倘若换成是他,或许也会那么做。 这个世上,没有对与错,只有强者才有说话的资格。 要想不被别人主宰自己的命运,那么就只能做那个主宰他人命运的人。 “好啊,那我拭目以待你会怎么向我求婚,若是我不满意,你可就找不到新娘了。” 女人都有那么一儿小虚荣,冷梓玥也是女人,而对她最爱的男人,耍耍小脾气还是有的。不管百里宸渊给她怎样一个求婚的方式,她都会头,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心里。 只因,她爱他,无人可以代替他的存在。 “你哦。”手指轻刮她的鼻尖,百里宸渊将她抱在大腿上坐好,柔声道:“我已经派人去暗月城通知他们来参加你的婚礼,隐族也派了人前去,咱们的婚礼自然是要得到他们祝福的。” “你、、、、、、” 原来他想得那么周全,怎不叫她感动。 “他们是你的亲人,自然也是我的,成亲是大事没有他们的祝福怎么可以。”趁机亲了亲她红润的小嘴,接着又道:“至于悠隐阁的人,你可以亲自通知他们,如果小家伙害羞,我可以代劳。” 想到她就要成为他的妻子,百里宸渊的心就狂跳不止。 “你都打算好了,还问我做什么?”一拳头打在他的胸口,这坏心眼的男人明摆着就是想要看她出丑,可恶。 “反正刚刚你也见过一部分悠隐阁的人,我们即将成亲的消息告诉掌柜黄兴就好,他一定会传回悠隐阁的,我只想单独的跟你相处。” “嗯。” 明胆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在一起,可是冷梓玥还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患得患失,恨不得将百里宸渊变成小人儿装在她自己的怀里,那样她就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发现他不见了。 如果她知道,百里宸渊也跟她有一样的想法,不知会有怎样的表情。 “距离大婚还有半个月时间,期间我可能不能时时陪着你,可不许生我的气。”他不想让冷梓玥感觉到他冷落了她,他只希望她时时刻刻都能开心快乐。 “时间那么紧?” 冷梓玥尖叫出声,小脸暴红,她能感觉到自已头顶上都冒起了热气。 “没办法,父皇找人看了良辰吉时,半个月后那一天便是最好的,过了那一天至少还要等上半年,我可等不了。” 他早就想要将这小女人娶回家,免得别人老是惦记,月帝的提议,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就接受了。 反正有他吩咐礼部的人去办理,那些东西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至于其他的,理当由他亲自去准备,方能显示出他的诚心。 “来得及么?” “来得及的,我恨不得将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的面前来,准备婚礼的时间的确是短了一儿,不可质量相当有保证。” 瞧着百里宸渊信誓旦旦的模样,冷梓玥笑了,她相信他,无条件的相信。 “渊,接受你的父皇吧。”她看得出来,月帝是真心实意疼爱着百里宸渊,她不希望他们父子之间还有隔阂。 想想她,前世没有的亲情温暖,这一世什么都有了,除了欠缺一个母亲,她什么都有了。可是她的渊没有,除了月帝那个父亲,什么也没有。 唯一让他感觉到温暖的,就是那个生下他的楚皇后。 “你分明就是听到我唤他父皇了,还故意对着我说,有何居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仆到冷梓玥的身上,伸出狼爪挠她的痒痒,逗得她哈哈大笑,拼命的闪躲。 “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叫声夫君来听听,可以考虑放过你。” “你这叫做趁火打劫。” “是又如何?” “呵呵,你别来了,好痒啊、、、、、、” “叫不叫,乖啦,叫一声来听听。”魔界众妖魔要是有机会亲眼目睹他们心目中伟大的魔尊如此无赖时,不知道会有怎样精彩的表情。 “夫、、夫君。” “玥儿的声音真好听,再叫一次。” “百里宸渊,不许得寸近尺。” 百里宸渊理了理衣裳,摩挲着下颚,柔声道:“暂时放过你,成亲之后我要听你天天那么唤我。” “休想。” 嘴巴长在她的脸上,她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玥儿,咱们一起回一趟魔宫好吗?” “为什么?” “你是我魔尊的妻子,他们怎能不认识你。”百里宸渊抿唇而笑,对于她可爱的问题不由莞尔。 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将他的玥儿介绍给所有的妖魔,他要那些妖魔尊她为妃。 “听你的。” 魔界么,她只是听说过,并未亲眼看到过,很是期待那个地方。 “宝贝儿真乖。” “百里宸渊你想揩油就明说,不要搞小动作。” 又娇又羞的躲避着某人的亲密的袭击,冷梓玥无奈的想要大叫,却又担心引来其他的人,那她岂不是要丢尽脸面了。 她哪里乖了,她一儿也不乖。“我的宝贝儿本来就很乖,我有说谎吗?”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腕间的鬼域夜神鞭脱离他的手腕,只闻百里宸渊暗磁的嗓音道:“破界——” 在冷梓玥的咬牙切齿中,被一道刺目的白色光芒包裹住,消失在房间里,独留一室的馨香。 、、、、、、、、、、、、、、、、、、、、、、、、、、、、 “风神你要去哪里?” 匆忙的脚步煞停,风神一脸焦急的望着雷神,小声道:“神主压根不愿意为雨神治疗,再这样下去,她撑不了多久了。” 每日目睹着雨神在她的眼前日渐消瘦,她的心会被扯得生生的疼,仿佛被狠狠的撕裂开来,那都是因为自责。 如果不是她意志不够坚定,雨神也不会被血凤凰伤成现在这个模样,最可怕的是她身上的那些伤痕,好了又裂,裂了又好,甚至还不断有脓血恶臭的味道从她的体内散发出来,对于一个爱美的女人来说,何其的惨忍。 雷神蹙起粗黑的眉毛,他曾经到雨神殿看望过一次雨神,她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是很好,近于即将崩溃的边缘。 血凤凰的手段,果然是高明。她要是一下子痛快的杀了雨神倒好,可她偏偏就是要让雨神活在痛苦之中却又死不了。她虽然没有伤害风神,可是她却让风神亲眼目睹好友的惨状,让风神处于自责与痛苦之中不得自拔。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手段比起杀人,更令人恐怖。 死并不可怕,活着死不了才可怕。 “她现在怎么样了?”雨神是女子,又爱护自己的容貌,自她受伤之后,便不允许他再来看望她。 许是怕他看到她可怕的模样,为了给她留下一些自尊,雷神也就不曾再进入过雨神殿。 “她每天都活在惊恐和自我厌烦之中,好不容易为她包扎好的伤口又全部都撕裂开来,血流不止,我打晕了她。”风神一脸憔悴,哪里还看得出往日的风采。 上一次,她求着医仙为雨神治疗,本来雨神身上的伤痕已经消失了,整个人也好了起来,可是不到三天时间,就又变成了受伤时的模样。 医仙反复看过很多次,最终也无法医治。 不惜放低了姿态,说她治不了雨神的伤,让她去请神主瞧一瞧。 风神一次又一次的求见,结果连神主的面都没有瞧见,自从那日大战取消之后,神界之中再也没有人看到过瑶神。 她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但是谁若敢在神界作乱,只有死路一条。瑶神的眼线遍布整个神界,哪怕是哪位小神无意间说的一句话,都有可能传进瑶神的耳朵里。 “还有一个人可能有办法治好雨神。” “电神。” 雷神出声,脚下并未有所动作。 风雨雷电本该是很熟悉的四个人,但偏偏电神性情孤僻,除了需要他存在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根本就不会出现,也不会跟他们说上一句话。 “你是说真的吗?”风神喜形于色,激动的抱住了电神的胳膊,在后者无法忽视的目光中总算是后知后觉的缩回了手,脸色有些黯然。 “有话就快说,你也不想看到雨神那么痛苦的。” “月神。” 冰冷的两个字吐出口,电神看也没有看雷神与风神的表情,转身潇洒的离去。本不关心雨神的生死,然而与其等来一个不相熟的神与他合作,到底还是原来的伙伴比较好。 他提供给了他们线索,能不能得到月神的帮助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那个女人在神界的位置可是足以与瑶神相媲美的。 “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月神呢?”风神喃喃自语,就连电神已经走远都没有意识到,“雷神,咱们一起去找月神吧。” 神界之中,众神惧怕瑶神,不敢违抗她的任何命令。 然而,月神在众神的心目中却是公正无私的,对她格外的尊敬。 背地里也曾经流传出去一些话,说是月神堪当神界之主的大任,只是不知道为何,月神主动请缨离开神界清修,已经千年不曾回到神界。 千年前,也是她阻止了瑶神与魔尊的灭世之战,至今都还被千年前活下来的那些神所称赞。 “你知道月神在哪里吗?” 离开神界的月神,没有人知道她身在何处,他们又要去哪里找她。 “不知道。”刚刚燃烧起来的希望瞬间破灭,风神不由得拉下了脑袋,难道她真的救不了雨神吗? 就在两人愁眉不展的时候,电神的声音再一次凌空响起,“昆仑山。” 风神浑身一颤,抓着雷神的手臂,说道:“月神在昆仑山,我要去请她回来救雨神,电神还是很好的,就是性子比较古怪。” 如果他不提供这一线希望给她,风神真的就要崩溃了,是被自己的内疚闹的。 “我跟你一起去。” “嗯。”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消失在雨神殿外,破云而出。 昆仑山,上古仙境,修练者云云,光华无限。 蓝天白云的映衬下,云雾缭绕,美不胜收。雷神与风神同时落在一汪清泉旁,池水倒映出他们的模样,竟是比镜子更加的清晰。 “这里真美。” 饶是见过不少美景的风神都不由得心神为之荡漾,昆仑山果然是一个好地方,让她都舍不得离开了。 “的确很美。” 只不过能登上昆仑山之巅的人,无疑是屈指可数的。 水池旁鲜花遍布,花香四溢,清澈的泉水细细的流淌着,一眼便可看到池底形状各异的鹅卵石,或圆润,或细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雷神你有没有发现,这池水似有灵性一般。” “月神既然在此处修炼,池水会有灵性也不奇怪。”雷神小心谨慎的观察着四周,放出神识去感应月神的所在。 后者的实力远胜于他,明知道这样根本不可能找到月神,他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尝试一下,毕竟月神是雨神痊愈最后的希望了。 瑶神自然可以治好雨神,但她不屑为之。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了头,雨神两只手放到嘴巴边上,做成一个喇叭状,柔声道:“月神殿下,小神有事相求,还请现身一见。” 她能感觉到雷神的神识在四周搜寻,月神是谁,她在神界的地位仅次于瑶神,哪里是他们这些小神可以找到的。与其那么费力的去找她,倒不如大声说出来。 她若是愿意现身一见就好,若是不愿意她也只能在此长跪不起,希望她发发善心救救雨神。 “月神殿下,请现身一见。”雷神低下头拱了拱手,语气恭敬而真诚。 与瑶神比起来,他更愿意臣服在月神的麾下,毕竟月神一向都象征着正义不是吗?如果当年不是瑶神执意要强抢血凤凰为坐骑,就不会造就了一个魔界至尊,以至于最后差儿毁灭了整个神界。 那样一个有私心的神主,他看不起。 水池泛起涟漪,水波一层又一层的荡漾开来,清风停了,鸟鸣也消失了,唯有鼻翼间的花香越来越浓,似要将人灌醉。 一袭淡蓝色束腰抹胸长裙,露出白皙迷人的香肩,腰间系着天蓝色锦带,宽袖,长袍,雪白的长裙托在身后,纤细的剪裁刚好衬托出女子姣好丰满的身材,头上戴有白金莲形皇冠,别无装饰,瀑布般的青丝皆披在身后,淡蓝粉饰的芙蓉面,深邃修长的桃花眼,脸上一直保持谦和俏婉的笑容,踏着莲步缓缓的到来,脚步轻尘,仿佛从云层端下凡的俏皮仙子。 她,便是月神。 仪态优雅雍容,举手投足间莫不散发着无限的风情。 “小神参见月神。” 风神与雷神从惊愣中缓过神,单膝跪地,语气激动又万分恭敬,月神肯现身见他们一面,那就证明雨神还有得救。 “起来吧。” “谢月神。” 月神美丽的桃花眼凝望着池水,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柔声道:“说说你们的来意吧。”她似乎就是美丽与善良的化身,浑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颦一笑之间,风华无限。 不知不觉,已过千年。 千年的寂寞时光,她都守候在这片池水边上,有过的期待,最终也都化为了泡影。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她知道等待的已经出现了。 “魔尊苏醒了,神主还险些与他展开了大战,血凤凰变了,不再善良不再心软,她没有杀了雨神,可她让雨神时时刻刻都活在痛苦与绝望之中,小神想要求月神救救她。” 风神没有抬头,月神的眸光明明很温和,但她不敢直视。说不出心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觉得面对瑶神时都没有如此庞大的压力。 “他苏醒了。” 她早该知道的,只是后悔没能早些阻止瑶神的那一个计划,才会让神界陷入今日的险境,到底是她棋差一招。 “是的。” “血凤凰重生了。”月神仰着头,那一日她看到的漫天红光,那汹涌的天火,以及那一只在天火中焚化的凤凰,她就该明白的。 是什么,让她如此的绝决。 凤凰浴火,不一定会获得新生的。 她竟然下那么大的赌注,不惜以命相搏,只为变得更加的强大。 “重生?小神不明白月神殿下所指。” 风神蹙眉,微抬的头不经意间看到月神完美的侧脸,不由看得有些入神,有些痴迷,比起美艳的瑶神,月神的美似乎更能打动人心。 柔柔的,不会让人觉得不真实。 “以后你们自会明白的。” 她逃避了千年,也是时间回去面对一切了。 该来的躲不了,逃避不是办法。 “是。” 看着风神欲言又止的神情,月神勾唇而笑,道:“你们先回神界吧,本殿随后就会回去,雨神的伤势不用担心。” 她既然承诺了,自然会做到。 “多谢月神殿下。”两人对视一眼,朝着月神盈盈一拜,快速的消失在昆仑山巅。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应该过问的,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沉默,免生祸端。 魔尊,血凤凰,你们两人的结合,又会为两界带来怎样的变数呢?本殿又该如何,才能止住干戈。 、、、、、、、、、、、、、、、、、、、、、、、、、、、、、、、 魔界 夜如墨,月如钩,似为大地披盖上了一件银色的华衣美服,美得剔透,美得梦幻。 “这是哪儿?” 小手搂抱着百里宸渊的脖子,冷梓玥靠在他的怀里打量视线所及的一切建筑,颇有几分明知故问的味道。 “魔宫。”吻,轻而柔,似蜻蜓水般扫过她的粉唇,留下炙热的温度。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晕,魔宫,显得神秘而安静,远远望去,那一座座深红色的宫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样。坐落在树丛中的血魔宫,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恰似一座金色的岛屿。那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金黄的琉璃瓦在月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那座宫殿很特别,莫不是你的寝宫。”弯了弯嘴角,冷梓玥指着树丛中的宫殿轻笑出声,在她看来,所有的宫殿中就那一座最为特别。 似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某人身上的气息,证实了她所猜非虚。 “你可喜欢。” 百里宸渊抱着冷梓玥缓缓落在血魔宫中,袖中一素,结出一个结界,任谁也无法打扰到他们。 脱离了百里宸渊温暖的怀抱,冷梓玥踏着莲步,朝着殿内走去。 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堪比当年潘玉儿步步金莲之奢靡。 如此穷工极丽,冷梓玥不免咂舌,她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没想到你还真是奢侈。”白晳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蓝田暖玉雕刻而成的莲花,那暖暖的温度再一次肯定了冷梓玥心中所想。 “魔界之中这样的玉石很多,我不用别人也会用,而且我也可以变幻出来,谈不上奢侈。”他只是觉得好看,心想她会喜欢,于是将寝殿造成了这个模样,“如果你不喜欢,这寝殿重新再造也是可以的。” 只要她喜欢,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我喜欢。” 正如百里宸渊所言,魔宫里面的一切都是可以幻化出来的,装得美纶美幻又如何,魔界中这些金银玉器,随处可见。 “真的。”语气颇为疑惑,明显有着几分怀疑。 “真的啦,我喜欢这里。” 冷梓玥抱住他的胳膊,语气娇俏,略有几分撒娇的味道,不能怪她小心眼四处打量他的寝殿,想她有那么长时间不在他的身边,或许这殿中会发现其他、、、呃,其他女人的东西,结果她仔细的搜寻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 倒是发现了、、、、发现了不少以前她所钟爱的小玩意儿,原来他一直都记着她,并且将她喜欢的东西保存得那么完好。 这样的一个男人,叫她如何拒绝他,不爱他。 不是不爱,只怕是爱得更深。 “这个寝殿都是由我亲自打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碰触血魔宫中的一草一木,否则定斩不赦。” 小心思被百里宸渊一语道破,冷梓玥窘迫得小脸通红,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气呼呼的道:“你少自作多情了,你有没有女人都不关我的事。” 话出口了,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抬起头正好看到百里宸渊那一闪而逝的受伤眼神,就像一把刀插进了她的胸口,疼得鲜血直流。 “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就是小心眼,我就是吃醋,你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许打你的主意,更讨厌你的身边有别的女人出现,我只是、、只是、、、、、、”不待她解释清楚,百里宸渊猛然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柔声道:“小傻瓜,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他若是能舍弃她,哪里还会苦苦挣扎那么久,在她不在身边的几百年,他早就拥有无数的女人了,可他没有。 心遗落在她的身上,唯有她才能满足他。 “你是我的。” 霸道的,不容拒绝的,谁要是敢打他的主意,那就休怪她心狠手辣。 “既然我是你的,小玥儿是不是也是我的。”百里宸渊挑眉,笑得邪恶,只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某女没有发现。 他是她的,那她是他的,似乎没错。 “嗯,我是你的。” “那么小玥儿是不是要听我的话呢?”大灰狼等着小白兔跳进自己的陷阱里,显得格外的耐心。 “我听你的,你也得听我的。”如此才公平,她可是不会吃亏的。 “当然。”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冷梓玥弱弱的尖叫一声,身体突然凌空吓了她一跳,她又不是腿坏了,要不要总是将她抱在怀里走路。 百里宸渊仿佛没听见,迈着大步离开内殿,只道:“你刚才可是说了,要听我的话。” 咬了咬牙,冷梓玥极其不斯文的翻了一个大白眼,心忖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也罢,有可移动的软轿代步,何乐而不为。 “现在又要去哪里?” “秘密。” “渊,你就告诉我嘛。” “撒娇没用。” “哼——” “生气也没用。”百里宸渊不为所动,紧了紧抱着她的双臂,生怕她会掉下去,“小玥儿,我没有虐待你吧。” “没、、、没有啊。” 也不看看她是谁,是谁都能虐待的人物吗? “那你怎么一儿肉都不长,抱在怀里都没啥感觉,一阵风都能把你给吹跑了。” “有那么夸张。” “你要多吃一儿。” “哦。” 穿过前面的花园,也就到了今晚的目的地,百里宸渊笑得很温和,仿佛雪山上的雪莲花在悄然绽放,令人痴迷沉醉。 “那里是、、、、、、、”冷梓玥惊讶的微张小嘴,颤抖着手指指着前方的一座宫殿,几乎忘记了要呼吸。 恋玥宫,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在月夜下格外的醒目,刺激着她**的神经。 恋玥,恋玥,那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宫殿,其中所蕴含的含义别人不明白,她怎能不明白。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恋玥宫是我亲手为你建立的宫殿,那些想念你的时光差不多都是在修建恋玥宫一砖瓦中渡过的,很幸福。” 每每想到她会住进这座他亲手为她打造的宫殿时,百里宸渊就会感觉到很幸福,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的。 “你真傻。” “你不也一样的傻。” 微凉的手指抹去她眼角晶莹的泪珠,百里宸渊牵着她的小手,一步一步朝着恋玥宫走去,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他是真的觉得满足。 “渊,你是坏人。” “嗯,我是大坏人,小玥儿是小坏人,我们是天生一对,绝配。” “你太宠我,宠得很离开了你就活不下去。” “有吗?”他觉得他宠她宠得还不够,否则她的身边怎么还会有那些花蝴蝶呢?不过那些人很好解决的,还不足以让他将他们放在眼里。 “好美。” 百里宸渊松开了紧握住冷梓玥的大手,笑望着她冲进那一片如血如荼的红色花海里,她的笑声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恋玥宫大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殿内,灯火通明,仿如白昼。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 殿外那华丽的亭台楼阁被纯天然的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 接着冷梓玥推开珊瑚长窗,窗外自有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倒是平时游赏偷懒的好去处。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时夏初,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后面的庭院中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虽是黑夜,冷梓玥还是将整个恋玥宫的格局都瞧得清清楚楚,眼中的泪水无声滑落,一滴一滴皆是落在百里宸渊的手心里。 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手里,亦是烙印在他的心上。 “怎么哭了?”心疼的吻去她的泪珠儿,他以为她看着会欣喜,哪知会惹来她断了线似的眼泪。 “高兴的。” 吸了吸鼻子,冷梓玥扑进他的怀里,很快百里宸渊就感觉到自己的胸前湿了一大片,敢情他的小女人还是水做的。 “高兴也哭,你当我好骗呀。” “你没听人说过喜极而泣,我就是高兴得想哭。”恋玥宫里的景致普天之下只怕是再也寻不出第二处来,美得传神。 以前,他们在一起,去过很多美丽的地方,每到一处她都会告诉他,她最喜欢的是什么,可她不知道的却是他会一一的记在心里。 冷梓玥不记得他们去过多少地方,欣赏过多少的美景,可在她看着恋玥宫的时候,那些美好的记忆犹如潮水般向她涌来,这里的每一处景致,都是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而他竟然将那些景致都搬到了这座宫殿里。 春夏秋冬四季的不同景色,奇迹般的在这座宫殿里共存了,多么的不可思议,然而他做到了。 “白天再看,风景会更好一些。” “别对我那么好。”她好怕自己承受不起,他的爱太深,总是让她觉得她还爱他爱得不够多。 “那就好好的爱我,知道吗?” “我爱你。” “呵呵,小玥儿我也爱你,比你爱我多一。”她是他的宝贝儿,是要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人。 “是你把我宠坏的,罚你以后只能有我一个。”主动的踮起脚尖,吻上他的薄唇,学着他吻她的模样,嫣红的小脸越发的惹人怜爱。 百里宸渊先是一愣,而后放松身体享受她的主动,无论是千年前还是现在,她都很是青涩,但有着能将他逼疯的魔力。 “玥儿,你是在火。” 她的触碰,哪怕是一,也足以让他的**因她而火热,因她而胀痛。 “嗯。” 柔柔糯糯的一声低吟,直接崩断了百里宸渊脑海中那理智的弦,打横抱起冷梓玥,柔声道:“小家伙,你要负责灭火。” 晕乎乎的脑子不太灵光,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某男所说的灭火是什么意思,睁着一双雾气蒙蒙的大眼睛,清纯混合着丝丝妩媚,足以令世间任何一个男人为她喷鼻血。 “哪、、哪儿失火了、、、、、” 着火了,他不去灭火,为什么要脱她的衣服呢? 呜呜,她的身子好热,不舒服,特别的不舒服。 “这里着火了。”捉住她胡乱挥舞的小手,放到他滚烫的火热上,邪恶的俯下身子,疯狂的亲吻她的红唇。 他要她,为他而绽放。 手心一烫,冷梓玥双颊暴红,她终于知道哪里着火了,好羞人。 这一夜,无比的火热,无比的缠绵,无比的令人沉醉。殿内,温暖节节攀升,殿外,明月都羞得躲进了云层里、、、、、、 106:揣度 谢静嫣的院子里,苏姨娘退下服侍的丫环婆子,将卧房的门栓上。舒虺璩丣 转过身,苏姨娘走近谢静嫣,对着谢静嫣那张还残存着泪痕的脸,狠狠的一个耳光煽了过去。 谢静嫣吃了苏姨娘一个耳光,双眼瞪大,对于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完全处于惊讶之中,她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相信地看向苏姨娘,问道:“姨娘,你为什么打我?” 苏姨娘目光一冷,恨不得再煽上两耳光给谢静嫣。 “自小,姨娘以为你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这么多年,姨娘都在为了你跟睿然两个在忍,你居然沉不住气,背着姨娘做出这起子陷害的事情来,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特别能耐呢?”苏姨娘沉着一张脸,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要不是因为她一早未雨绸缪,将自己要利用的人牢牢掌握在手心,那谢静嫣的名声在今天就彻底毁了,日后只得给人做妾,她辛辛苦苦培养的女儿是要嫁入高门做嫡妻而不是给人做妾的,这怎能不让苏姨娘恼怒呢。 “姨娘,你听我解释,我根本就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谢静嫣一脸的委屈,今天她已受够了羞辱,现在又得不到安慰,心里更加的憋屈起来。 “好,我听你的解释。”苏姨娘努力的平复自己内心的怒气。 “我原来是设计的五妹妹跟一寒门书生的,可是后来为什么会变成我的绣帕在赵世子身上,这完全不是我的想法,明明一切都是安排得妥妥的,可结果却是……”谢静嫣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诗兰被拖出去乱棍打死,她想问原因也问不到。 “姨娘跟你说过多少遍,让你忍,你怎么就忍不住。”苏姨娘内心一寒,这个女儿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我……我是想忍,可是我努力的巴结五妹妹,她就是不给我好脸色,我在她眼里,还比不过一些奴才,我气不过,所以我想让她尝一尝被误会的滋味,让宁国公府的人知道,他们未来的大少夫人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如果这事成了,那五妹妹便是谢府的耻辱,父亲和祖母肯定也不会再疼爱她了的。”谢静嫣原本的设想就是陷谢静娅于这样的境地,好的姻缘毁掉,谢府的宠爱毁掉…… 苏姨娘沉着脸,尽管她不赞同现在就对付谢静娅,但是谢静嫣刚刚所说,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法,只可惜…… “你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苏姨娘沉着脸问道。 “我……我设计得不够周到,可是我用的人是姨娘的探子,是可信任的,并且我还许了诗兰好处,这中间一定有人动了手脚,要不然不会计策变了?”谢静嫣努力的想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你真是糊涂!”苏姨娘憋在心里的一口闷气,久久不能散去,“你为什么不跟姨娘说,难道姨娘会害你吗?” “姨娘……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害怕,担心你不同意,所以我才擅自主张的。”谢静嫣解释着。 府里最近事情太多,缠得她根本就顾不过来谢静嫣内心发生的变化,如果不是发生今日之事,她还以为谢静嫣跟她一样忍耐度极强,她忽略了谢静嫣只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从小吃的苦也不够多,性子还需要时间磨练。 苏姨娘平静着恢复自己的心情,摸了摸谢静嫣被煽了耳光的左脸,轻声地道:“还疼吗?” 谢静嫣摇了摇头。 “下次切不可再擅自主张,如果你心里不舒服,可以告诉姨娘,如果你真想要对付你五妹妹,你也得告诉姨娘,至少姨娘能帮你稳全计策,不会像今日这帮手忙脚乱,尽管事情被压了下去,可是你的名声终究还是会受些影响。”苏姨娘眼神闪着一丝狠光,毁她女儿名声,等于是抽她的筋,这种恨她一定会反击回去的。 “姨娘,那我要怎么办?我不想名声被毁,我不想日后给人做妾……”说着,谢静嫣不由得又抽咽起来。 “有姨娘在,姨娘会护你周全的!”苏姨娘坚定的眼神透着信念,她的女儿绝不可能去给人做妾。 “姨娘,女儿错了,我日后一定会更加谨慎小心,再不出错让姨娘担忧。”谢静嫣擦了擦泪水,保证地说着。 “你能这样想,姨娘就知足了,你要知道,来日方长,我们还有时间慢慢谋划。”苏姨娘坚忍着,关切地的眼神散着一丝光亮,“你大姐姐在京城女院上了几年学,虽然只是嫁给庶长子,但确是正妻,并且夫君是个上进的,以你的才貌和性情,姨娘相信你去了京城女院,一定会比你大姐姐更出色的。” “姨娘……”谢静嫣脸露喜色,“你是打算让我去京城女院吗?” “送你去女院是迟早的事,姨娘本想等你过了十一生辰再送去女院,看现在的情形,姨娘准备明年你过完十岁生辰便送你去女院,也免了你在府中受不住你五妹妹的脸色。”苏姨娘此刻也想通了,她的女儿日后定是嫡女,如果谢静娅收买不了,她自有办法对付用别的方法收拾。 “姨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长脸,一定好好学东西。”谢静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在过年前,除去请安,你呆在院子里学女红练字,哪都不要去,好好的静静心。”苏姨娘谨慎地告诫谢静嫣。 “我省得。”谢静嫣头应道。 “外院那个叫阿水的小厮已被你父亲仗毙。”苏姨娘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父亲问他话了没?”谢静嫣心一慌,紧张地道。 “那样的情况,你父亲怎么可能会去问话,那不是丢府里的脸嘛,直接下令拖出去仗毙的。”苏姨娘的眼神透着一股幽深的迷茫,“如果那个叫阿水的招出实情,你的处境更糟。” “可是他和诗兰都死了,那帕子的事情就更不知怎么查了,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很被动,这中间到底是谁做了手脚?”谢静嫣不由得疑惑起来。 苏姨娘也很是疑惑。 107:邀请 宫城昱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坠入到这里也整整三天了。舒殢殩獍 自从寒潭坠落到这里,宫城昱的眉心便出现了一团金红色的祥云,在莫名的黑暗中发出纯金色的光芒,把宫城昱笼罩在一起。 慢慢的,身体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体内出现似有似无的暖流,在经脉里游走,将受到寒气侵染的五脏六腑神奇的治愈。 反观宫城昱的意识,在这三天里,竟出现空白,好似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境就是来到黑暗漩涡发生的一切,遇到炎,遇到麒麟大哥,被火烧,被冷冻,被蛇攻击。 黑暗漩涡于宫城昱来说简直就是灾难,来到这里,没有时间喘息,休息,不是在和别人战斗,就是在和自己战斗。 宫城昱好想就这样一直睡,一直睡,不要醒过来。 然而,在梦境中,有一道似有似无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声音如梦如幻,似真似假,轻轻呼唤她,昱儿,该醒过来了,昱儿,不要再沉睡了,昱儿,我好想你。 是谁?是谁在叫我?她怎么知道我叫昱儿?宫城昱循着声音跑去,好想找到那个声音的主人。但是无论她怎么找,甚至连人影都没看到。 “你是谁?你为什么不出来?!”宫城昱在梦境里焦急的呐喊,她听得出来声音里的思念,这也勾起了她强烈的思念之情,好似她已经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好久,好久,久到前世今生。 可是,她想不出来,这个人究竟是谁?她并没有认识过这个声音的主人啊。 脑袋突然似裂开一样,巨痛无比。愈回忆,愈空白;愈空白,愈无力;愈无力,愈窒息。 胸口猛然一滞,一口气没喘上来,宫城昱就被惊醒了。 她的头上留下了丝丝汗珠,好似在提醒她,她刚刚的确做了一个如同现实般真实的梦。 宫城昱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的伤口已经不见了,皮肤甚至比刚来的时候还要光滑无比。衣服,也神奇的修复了。 随着宫城昱的苏醒,宫城昱眉间的祥云也跟着消失了。 宫城昱动了动身子,发现并没有大战后的疲惫,精神也变得舒爽起来。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又来到一个新的地方,不过,这里又是哪里呢? 黑,一片漆黑。和刚刚的光幻境正好相反,黑暗把整个结界笼罩,暗境中好似有漂浮的身影在来回移动,耳边传来空气的流通声。 宫城昱手上的暗黑戒指散发出诡异的光芒,好似找到了归宿。 宫城昱盘膝而坐,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何不好好利用一下这里的资源呢! 果真,宫城昱开启暗系元素的储藏空间,大批纯净的暗元素竟争先恐后的往宫城昱体内钻,好似怕她不要它们似的。 宫城昱也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不过,随即她也认真起来,好好提升自己的魔法技能。 经过了三天三夜的不间断修炼,宫城昱已经提升到暗系魔尊第5层,竟然比火系的高出了一个阶。 这不仅仅归功于宫城昱的体质,还要归功于暗黑戒指。 正是暗黑戒指,改变了宫城昱对暗元素的抵制,反而使她更适合修炼暗元素,这也是她为何能提升到暗系魔尊的原因。 宫城昱倒是不知道暗黑戒指给她带来这么多好处,但是,能提升到魔尊是她没有想到的,可想而知,那种喜悦是溢于言表了。 宫城昱并不贪,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痛苦总在高兴之余悄然降临。 ————————————————————————— 宫城昱的修炼接近尾声,她将会迎来怎样的打击呢?请继续支持《重生之妃本娇纵》 108:无题 娘在我身边坐下,“薇之,你还小,人间的险恶你还不了解。舒殢殩獍素不相识的,你怎么能接受别人的馈赠?且不说是否合乎礼节,这个玉佩如果有什么危险怎么办?你身为许家大小姐,怎么能如此不小心?” 是的,许家大小姐,正是这五个字,似乎是限定了我的一生。我不能穿白衣,不能大笑,不能随便显露情绪,不能随便接受馈赠,不能……太多太多的束缚让我喘不过气来。 “娘,不过一个小小的玉佩,不至于吧?”我心里不禁有一丝厌烦。 “薇之,你怎么了?”看到一向温顺的我不耐烦了,娘也有些吃惊。 看着她惊讶的面容,我心里一沉。我知道她是如此迫切地想对我好,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我,想为我谋求最好的生活,然而她却在不知不觉中,也给了我最大的负担。 “娘,我累了。”我垂下眼睛。 “薇之,你好好考虑娘说的话,以后不要再犯傻了。”娘适时地站起来,就转身要离去。 “娘,那个玉佩……”我着急地站起来。 娘回过头来给了我一个警示的眼神,“我先帮你收着,回头再说。”说着,便走出了大门。 我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后,从来没有过的失落感让我疲惫不已。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是他存在的唯一证据。 但现在我却失去它了。 我不知道怎么了,什么都没想就立刻站起身,急匆匆地追到门口,看见娘和丫鬟的身影还在不远处,连忙喊道:“娘!” 娘亲转过身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薇之,你……” “娘,我求您把玉佩给我。”我哀求道。 娘脸色冷了下来,“薇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头,“娘,我只要那个玉佩,您要我干什么都行。” 娘看着我微微摇了摇头,“薇之,这个玉佩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只能头。 娘亲的口气变得冷了起来。 “这样我更不能给你了。一个陌生人给你的玉佩你这么宝贝,不觉得奇怪吗?”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哀伤地看着她。 “你一天不说实话,我一天不会给你。”娘亲疼爱我是不假,但是对付我还是很有一套。 她抓住了我的软肋。 “娘,我说的是实话啊。不过是个玉佩,您用得着动这么大的肝火吗?” 我绝望地望着娘,感觉眼睛里似乎要溢出泪水。 娘定定地看着我,“是啊,不过是个玉佩,你又何必这么执着?你从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如今看来,是那个人的问题吧。”她对我太了解了,了解的让我都有些害怕。 是的,我从来不说谎,可是不代表我没有秘密。 如果我告诉她,我也许是爱上了那个笑容温润却目光冰冷的男子,她会作何反应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薇之,娘是为了你好……” 又来了,我在心里暗叹,是的,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我好,但是她从来没有问过我到底想不想要,我到底想要什么。 从来没有。 求金牌、求、求推荐、求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109:唱戏 青龙嘀咕完,见冥衣似乎想要动手,连忙伸手拉住他,教育道,“冥衣老大,你的伤还没好,打什么架?主上都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你……” 声音嘎然而止,冥衣收回手,冷着一张脸,吐出两个字,“啰嗦。舒殢殩獍” 青龙欲哭无泪,太过分了,他是关心他好不好?居然嫌他啰嗦,还他哑穴。 血腥味飘散开来,太子殿下总算是回过神来,不过理智却没有跟着回来,睚眦欲裂地瞪着终于气喘吁吁分开的两人,墨琰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暴涨,怒声道,“慕琉璃!” 慕楼主只是靠在国师大人怀里平复有些不稳的呼吸,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打算,而国师大人则是挑眉看向太子殿下,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讽刺,十足的挑衅。 比起打败敌人,打击到情敌让他更有成就感。 青龙看着这样的国师大人直摇头,主上什么时候这么不稳重了?果然陷入爱情中的男人智商会降低。 太子殿下被国师大人刺激得不轻,如果到现在他还看不出来国师大人和慕楼主之间的奸情,那他也实在是太蠢了。 被背叛的感觉让人愤怒,当愤怒战胜理智,太子殿下忘了身边的杀戮,心里只想宰了闻人弈,而他也确实付诸行动了,但是他却忘了国师大人有多难对付。 只是出手的并不是国师大人,也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些暗卫中的某一个,而是慕楼主,太子殿下连国师大人一根汗毛都没有碰到,便直接被慕楼主一掌拍飞了。 “咚……”的一声,太子殿下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双眼却紧紧地盯着慕楼主,目光狠戾,却也相当复杂,带着忿恨,屈辱,或者还有失望。 国师大人看着他若有所思,对于墨琰,国师大人也算是相当了解的,对于权势的追求可以说是他的一种执念,而墨琰会有这种执念,大部分原因还是在于他。 墨琰很小便没有了母妃,作为墨天唯一的儿子,要在后宫生存下来确实不易,这也导致了他多疑阴狠的性格,墨天后宫中那些不安分的妃子,被他折磨致死的不在少数,不过也因为他是墨天唯一的儿子,墨天给他的权力还是很大的,只是这种情况却在国师大人出现之后,彻底改变了。 国师大人既然决定入主朝廷,便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完全没有给太子殿下反应的时间,便以雷霆般的速度坐稳国师的位置,势力稳固,原本身为太子,尊贵无比的墨琰,瞬间成了困兽,处处被国师大人压制着,无力还击。 那时候太子殿下不过才十二岁,就算是早熟,也不过是个孩子,想也知道,他怎么会是国师大人的对手? 偏偏墨琰身为太子,养出了一身傲骨,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十分屈辱,虽然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但是却在心中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将他所受的屈辱原原本本还给闻人弈。 这么多年来,这个目标几乎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 所以国师大人即便知道墨琰在打慕楼主的主意,也只是不满,并没有觉得墨琰是个威胁,因为他知道在墨琰心中,权势是最重要的,只这一,他就别指望慕楼主会对他另眼相看,要知道慕楼主可是比谁都精,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不过现在,国师大人觉得墨琰或许比他自己以为的更加在意慕楼主,不过他也知道,若是给墨琰一个机会做选择,他还是会选择那个位置,就算是预感到之后会后悔,他依旧会那样选择。 执念之所以为执念,便是因为不可轻易放下。 “慕琉璃……”太子殿下口中叫出那三个字,语气颇为平静,但是心底是什么滋味却只有他自己清楚。 虽然他并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死要活的人,但是慕楼主却是唯一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但是他却到现在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甚至连背叛都称不上,因为她从始至终便不属于他。 慕楼主没有去在意太子殿下的心情如何,只是看了一眼接近尾声的杀戮,转身就走,这里有冥衣、青龙和碧落在,完全不必担心。 太子殿下在江湖中并没有什么势力,这次的行动,他将一半的希望都放在了慕楼主身上,他虽然带了些好手,但是要对付国师大人的那些暗卫并没有太大胜算,之所以决定搏一搏,也是因为落仙楼高手众多。 但是一向多疑小心的太子殿下,难得决定信任慕楼主一次,却得到如此悲惨的结果,不得不说这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国师大人见慕楼主独自离开,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慕楼主好像生气了。 当下觉得后果严重了,只丢下一句,“要活的!”便连忙追了上去。 得到国师大人的命令,冥衣直接让人将太子殿下带走,而其他的人,国师大人那句要活的显然不包括他们,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的死忠,既然国师大人已经决定解决太子殿下,那么他的势力自然也会铲除得一干二净。 “璃儿……” 国师大人拉着慕楼主的小手,跟在她身边,见她完全将他当成透明的,不由委屈道,“你在生我的气吗?” 慕楼主目视前方,却没有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只是冷哼道,“你都造反了,还指望本楼主给你好脸色吗?” 国师大人察觉到她并不是真的那么生气,立马得寸进尺,伸手搂上她的腰,还不忘替自己辩解,“我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慕楼主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他,也不说话,目光颇具压迫力,国师大人却丝毫不受影响,伸手摸摸她的头,笑道,“乖,我会赔偿你的精神损失费和名誉损失费的,而且,那些人都死了,也没人知道你出尔反尔,不讲信用。” 慕楼主双眼一眯,突然一掌挥出,然后在国师大人不动如山的淡定下,被迫收掌,皱着眉,有些恼怒地问道,“闻人弈,你什么意思?” 国师大人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柔声道,“给夫人出气。” 慕楼主冷哼道,“我看你是吃定我不会真揍你。” 国师大人吻吻她的额头,叹息道,“别气了,等查封了太子殿下的家产,我都送去落仙楼好不好?” 慕楼主撇了撇嘴,不要以为她不知道,他根本就是不安好心,“你不喜欢我赚钱?”其实她知道国师大人会在太子殿下面前情不自禁是有些故意的,不过她也不是真的有多生气,原本她是想借此机会和国师大人好好“交流交流”的,结果国师大人不肯出手,她也没办法。 国师大人见她发现,也就老实承认道,“我吃醋。” 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光明正大。 慕楼主不由想笑,“那你就想剥夺我的乐趣?” “不是剥夺你的乐趣,只是想让你的乐趣稍微改变一下。” 慕楼主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国师大人继续道,“我只是想让你从想赚别人的钱变成只想赚我的钱。” 虽然和慕楼主一起骗钱的感觉也不错,但是慕楼主把过多的目光放在目标身上还是让他有些郁闷,所以他只好牺牲自己,让自己成为慕楼主的目标。 慕楼主看着他,恍然大悟道,“你不会是打算每次都破坏我的生意,然后再给我赔偿,久而久之就让我习惯去想怎么从你那里得到赔偿,而不是去想着怎么赚别人的钱吧?” 国师大人笑道,“夫人真聪明。”真的是太过聪明了,他稍微透露一,她就能知道他的打算,还好不是敌人,否则绝对是个劲敌。 慕楼主有些黑线,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走,口中说道,“睡一个月书房,不对,一个月不准碰我。” 国师大人在她身后,差忍不住笑出来,他突然觉得慕楼主那体温低的小毛病也很可爱,一个月不碰她,怎么可能呢? 国师大人心中想着各种**慕楼主的方式,口中说道,“这怎么行?夫人就算怀疑为夫的能力,也要给我个证明的机会啊!” 显然慕楼主在密室中对云贵妃说的话,国师大人还记着。 慕楼主面不改色道,“本楼主绝对相信你,所以不用证明了。” “那夫人可是毁坏了为夫的名誉,是不是需要安慰一下为夫受伤的心?” 慕楼主干脆不再理他。 云贵妃失踪,太子殿下也紧跟着不知所踪,这本该是人心惶惶的事,却并没有引起混乱。 这些年,虽然关于国师大人如何奸佞狠辣的传闻很多,但是事实上,国师大人也成了不少人的精神支柱,只要国师大人还在,他们便不必担心墨珞国国破家亡。 何况现在朝中大部分是国师大人的人,自然更是信任国师大人,反而对皇室中人不那么关心。 而紧接着太子殿下失踪之后的大事,便是皇上突然驾崩,就在许多人猜测国师大人终于打算自立为王时,国师大人却出人意料地将太子殿下年仅三岁的儿子推上了皇位。 110:请罪 不管这凤王有没有青梅两三只,她来此可不是谈情说爱的,脑海里猛然跳出那人的相貌,乔木撇嘴,嫉妒的想,虽然你又帅又酷还多金贵气,可也不能抵消你曾经做过的事儿! 眼角把这王府仔细打量了一遍,花园亭台还是萧索冷清没有人打扫,可往来巡视的士兵增多了,看来是上次她弄的那一出引起这凤王的警惕了。舒殢殩獍 她低着头跟着赛神仙和安山走,知道旁人根本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就大胆的转动眸子,闪烁间显露狡黠,灵秀的鼻子哼唧一声,傲气凌人,对此一番的变动,不以为然。 主院的门半掩着,从门缝看见,院中苍松劲柏,小径清幽,青石板缝间,青苔丛生,乔木吐槽,这王府里的人是有多懒散才会忍受得住这样杂乱苍凉的居住环境。 三人进得门来,踏上长满青苔的小径。 “安山,你猜这个时候大王在何处。”一边走着,赛神仙一边恶趣味的问道。 “滚球!”安山不接他的话茬子。 赛神仙觉得无趣,便落后一步和乔木并肩,逗弄乔木道:“我说,小丑儿,往后你就要贴身伺候我家大王了,你可知我家大王是什么人吗?” 乔木傻呆呆望着赛神仙,神情无辜又天真。 “好吧,我高估了你这傻儿的智商。”赛神仙呵呵一笑,并不在意丑儿对他的无视,而是继续道:“我家大王最爱吃一道菜,你可知是什么菜?” 这一回赛神仙学聪明了,自问自答道:“叫做嫩鲜肉,你可知这肉又是谁的肉?那是处子身上最嫩的肉。” 面上表情努力维持着呆滞,心里却思索开了,处子身上最嫩的肉?难不成是那里的肉? 赛神仙越发靠近丑儿,一只手慢慢搭上丑儿的腰,脑袋渐渐靠近,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乔木心里抵触,身子便禁不住的僵硬。 放在乔木腰上的那一只贼手渐渐加重力道,忽轻忽重的揉捏,嘴唇靠近乔木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热气,挑逗道:“你可知道那最嫩的肉长在何处了?嗯?” 她这是被占便宜了! 乔木在心里咒骂,恨不得把这个已经完全把自己环抱住的男人暴打一顿。 “庸医,你在干什么?!”安山大瞪着一双虎目,站在原地不动。 赛神仙冷睨他一眼,口里道:“我与这小妹妹说说悄悄话,你别来打扰。” 说罢便将丑儿勾住,半拖半抱钻进了一片花木之后。 安山使劲的挠挠头,大掌一下拍在身畔的假山石上,顿时山石碎裂,小石子哗啦啦的往下掉,却并没有追上去阻止。 乔木心中的惊慌一闪而过,强自镇定,瞪着赛神仙,啊啊的大叫,使出女人惯有的招式,张开了十指对他抓挠。 可这个长了两撇胡子,形似四条眉毛的男人并不为所动,一把钳住她的双臂绞在身后,让她扭动不得,无耻**笑,“妹儿,我可是连女人都打的呦,你最好乖一。” “贼、贼臭肉!臭肉,臭肉!”丑儿哇哇大骂。 “骂的不错,继续。”赛神仙摸向乔木的脸,在她被血红色胎记覆盖的地方轻轻蹭了蹭。 “打你,打你,臭肉,臭肉。”丑儿吓的哇啦哇啦大叫,像一只驴儿似的撂后蹄子,手脚并用,扭来扭去,杂乱无章,还真被她得手了几下。 赛神仙眼瞅着自己最后一套衣裳也被这臭丫头弄脏了,心情不坏,本没想怎么她,这会儿也下了狠心,双臂如铁将她绑缚在怀,腾出一只手在乔木脸上**,**笑道:“你这皮子不错,嫩滑如丝绒。若不看你丑陋的那一面,只看你白嫩美丽的这一面,大爷也吃得下去。” “哇——”乔木放声大哭,嚎啕震天。 赛神仙愣了愣,目光倏然狠戾,再接再厉,手从她脸上滑下,扯开她的脖颈衣扣,摸向她的锁骨,缓缓挑弄,“小妹儿你还未告诉大爷那处子身上最嫩的地方在何处呢,乖,回答我,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嗯,呵,傻儿?” 锁骨上传来的炙热感和瘙痒感没有带给她丝毫的快活,而是让她浑身发抖,心冷似冰,那日,在槐树林被辱的情境让她再一次印象深刻,恐惧深入骨髓。 背后贴着一个意图强女干她的成年男人,眼前是一树繁花,幽香阵阵,尼玛!她竟然不能够反抗! 她是傻子!是傻子! 眸光突然亮如高阳,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哭,使劲的哭,哭的声嘶力竭,惨无人道。 尼玛,南京大屠杀那会儿,沦落到日本侵略者手上的妇女也没有她哭的凄惨,简直能惊吓掉路人的灵魂。 赛神仙浑身一震,神色懊悔,在他还没来得及推开乔木的时候,便被横飞来的一拳打倒在地。 “西门无极,你个狗东西,你还有人性没有!”安山一身的肌肉绷紧,双拳紧握,眼中怒火熊熊,连赛神仙的本名都喊了出来。 “哇——”丑儿吓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安山的大腿,脸儿埋在他的裤子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大哭。 哭音嘶哑悲惨,无奈无助,好像要把那日在槐树林没有哭出来的份都给补足。 哭的安山两眼通红,心乱,心酸。 赛神仙从地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看着乔木,神色微微躲闪。 那哭声像魔音穿耳,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他娘的禽兽!禽兽不如! 看他都做了什么,连一个傻女孩都不放过,刚才、刚才他竟然像要侵犯他,可明明、明明那不是他的本意。 安山怒火狂炽,一脚踢开乔木,挥着拳头扑上去,又狠狠打了赛神仙一铁拳。 “罗安山,你够了!”赛神仙无故被打也恼了,怒喊着安山的本名。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安山咬牙切齿。 “你懂什么?!”赛神仙脸色涨红,怒喝。 乔木被安山的怒火波及,身子摔在地上,双手插进泥土里,疼的她龇牙咧嘴。 正在她庆幸躲过一劫的时候,敏锐的感觉让她倏然僵住。 慢慢抬头,眼睛看向前方,就见,湖畔,柳絮飞扬里,一个白衣墨发的男人正淡淡坐在轮椅上。 目光一直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却,无动于衷。 她只觉心脏抽搐,浑身发冷。 食指狠狠的插进泥土深处,这个男人,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 他的目光太过犀利霸道,怕露出破绽,她不敢再看,低下头盯着自己插入泥下的手指,竟忽然想起抗日时期被火烧死也不出一声的邱少云。 为了怕被敌人发现,当燃烧弹烧到他的身上,烧到他的皮肉,他竟然到死都没有发出一声,在小学语文课本上学到的时候,只从老师的口里知道了邱少云是烈士,是值得尊敬的人,从来也没有想过,他被火烧死的那个过程。 现在突然想起,她诡异的竟然感觉她与他是感同身受。 她现在是傻儿,没有那么多感受,只能哭,哭的越邋遢越好。 “你们这是还没有打够?”凤王在湖边淡淡张嘴,声音传来却犹如话在耳边。 “大王,你一定要惩治西门无极,他刚才……”安山不屑得说,怒斥赛神仙道:“臭狗肉,我没脸说,你自己和大王交待。” 赛神仙神色恢复如常,捂着被安山打肿的嘴角,扶着假山慢慢站起来,看向湖边的凤王,讽然一笑,慢慢走向湖边。 “喂,你说啊,你自己也觉没脸了是吧。”安山怒火不减,冲着赛神仙的后背喊道。 “安山你拖着那、那婢女过来。”凤王想了想如此定义被他亲自选中的丑儿。 “是。”安山站到乔木身前,尴尬道:“咱们过去吧,你有什么冤屈尽可以向我家大王诉说。” 他握着拳头不敢去碰乔木,神色愧疚,好像刚才意图不轨的是他一样。 “怕、怕。”丑儿爬行往前,慢慢抱住安山的小腿,惨兮兮道。 “不怕,不怕啊,我、我不会让他碰你的。”安山望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小人,整颗心都软了。 他一个络腮胡子的壮硕大汉,脸上表情却柔软似水,这很不协调,可这就是安山。 比起面热心冷,谨慎狡猾的西门无极,安山更得凤王的信任与纵容,并非没有道理。 “呜呜,坏蛋,扯丑儿衣裳。”她把鼻涕眼泪都噌到安山的裤腿上,皱着五官,一抽一抽的哽咽。 安山见她这副小模样,只觉得她委屈极了,可又因为心智不开,并不知自己被侵犯了,只能凭借本能的反抗。 想到此他心中怒火更烈,蹲下身摸摸丑儿乱糟糟的头,粗声道:“跟我去见大王,我让大王狠狠的惩罚他,抽他八十铁鞭子,让他屁股开花,皮开肉绽给你出气。” “嗯,抽他!”丑儿抱着安山的腿不放,慢慢蜷缩起身,仰头对着安山傻笑。 把安山笑的越发心酸、心疼,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就往湖边去。 “做的过了。”见安山发怒,凤王对跪在脚边的赛神仙淡淡道。 赛神仙紧抿薄唇,默不吭声,倔不认错。 “起来吧,寡人知你是为了寡人好。” 赛神仙神色松动,紧绷的身体慢慢舒展。 “大王,这事您怎么说,一定要给这女娃一个交待!”安山近前把乔木放下,直挺挺堵着凤王的去路,大声道。 凤王低眸把哭花了脸,丑的一塌糊涂的乔木一看,轻斜起唇角,冷淡道:“不过一女婢,安山,你真要为了她,让寡人惩治曾经与你并肩作战的兄弟?更何况,此事并非你看到的那样。无极也是出于维护寡人,你待如何?” 安山面红如赤,脖颈上青筋暴突,“奴懂,可是大王,西门无极不该用那样的办法,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无极,你有何话要说。”对安山的赤诚,凤王颇觉头疼,只得转向赛神仙。 赛神仙斜眼看了披头散发,哭的眼睛肿如核桃的乔木,也觉可怜,叹息一声,对安山道:“安山,我听你的,往后再不如此做便是,这回总满意了吧,难道你真的想用烧红的铁鞭子抽我不成。” 安山低低咒骂了一声,瞪了赛神仙一眼,又看了乔木好一会,烦躁的抓挠一把自己的大胡子,一撂手道:“奴不管了!” 说罢,抛开乔木便径自离去。 嘴角斜起淡似烟霞的弧度,她心静如凤王背后滑似琉璃的碧色湖面,无悲无喜。 111:搬家 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长长叹了一声,三爷和吴氏,到底情非得已,还是……打心眼里,她情愿相信三爷和吴氏只是迫不得已,而不是与楚大夫人、阮氏同流合污,唱一出双簧。舒殢殩獍 楚云飞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神色缓了许多嗓音也恢复以往的平静:“别的事不用操心,咱们要带走的东西也不多,一会子给母亲说一声,让莲月、莲蓉把库房的东西也整顿整顿。” 明玉皆头应下,楚云飞这才大步流星走了。 明玉慢慢坐下来,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目光在屋里缓缓移动。虽然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到底也有大半年,这屋里的一切她都已熟悉。说不上舍不得,但多少有些怅然。 半晌,她抬头朝春蕊道:“你也先下去吃饭,一会子过来帮忙。” 春蕊也被刚才的情形吓着了,这会子才回过神来,听明玉这样说,略琢磨心里便是一喜,忙福福身告退。 周嬷嬷在心里盘算了半晌,道:“就算东西不多,半天也是搬不完的,再说,东西都搬去别院好么?” 他们是要去京都的,也晓得楚云飞、秦氏、明玉都打算搬去南京,可王福才走没两天,南京那边也没打好。别院离城里远了些,就算桃花山另一边是军营,可如今那几处庄子连个完全叫人信任的人也没有。明玉值钱的东西不多,秦氏的库房却不少呢。 只是,楚云飞能这样说,必然心里也有了周全的打算,明玉道:“照着爷说的做就成,一会子吃了午饭,你们就回来收拾。” 就算楚云飞还没想好,明玉心里也已有了主意。不等周嬷嬷说话,起身朝内室去。五奶奶见她进来,从坐处站起身来,跟在他身边的香桃,一脸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五奶奶在内室,外面发生的事儿也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子满腹疑惑,问道:“怎么要搬出去?” 明玉淡淡笑道:“我婆婆和相公原是借住在这里的。” 五奶奶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关于楚云飞的身份,也委实没什么好隐瞒的,明玉道:“公公与大老爷、二老爷原是堂兄弟。” 五奶奶明白过来,可就算是堂兄弟,分了家的,像这样的大家族世世代代住在一起的也不是没有。就好比陈家,也是分了家的,搬去苏州的堂叔老爷一家,在淮安的老房子仍旧还在,堂叔老爷也是近些年才搬去苏州。终究是别人家的家事,别的也不好打听,着头道:“原来如此。” 说着神色就恢复平常,只当没发生什么事儿,朝明玉道:“咱们先去园子里,没得那边见咱们这些时候没回去,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楚家的人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到底还有个胡夫人在,要是晓得嫂子在弟妹跟前跪下的事,不止让明玉陷于不义,更显得拿大没教养。 明玉感激五奶奶好意,歉然道:“让五嫂也不能好好吃饭,实在对不住。” 五奶奶摇头道:“说这些做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说句拿大的话,搬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反而比挤在一处好许多。何况,你们原是借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两人回到园子里,小黄氏忙叫丫头们将冷掉的热菜拿去厨房热一热,又为之前丫头失手打翻茶碗的事万般致歉,五奶奶只说不碍事。 主桌的楚二夫人等人已吃得差不多,大菜都撤了下去上了汤,又另上了下酒菜,一边吃酒一边听戏,间或对戏文闲聊几句。胡夫人许是多吃了几杯,已上了脸,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 小黄氏请五奶奶坐下,略问了一句:“怎么去了这许多时候?夫人问了两回呢!” 五奶奶笑道:“在屋里多坐了一会子。” 小黄氏也不再继续追问,等丫头另上了菜,就热情地招呼五奶奶。 周嬷嬷等人回来略吃一些便寻了莲月、莲蓉去收拾东西,虽然大部分东西之前就已经拾掇出来,剩下装箱打包的事也不算少。还有,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楚大夫人那头应该第一时间就能得到消息。 明玉想过去瞧瞧,偏偏这里又走不开,正不晓得该寻什么样的借口,就听到五奶奶十分担忧地道:“十三妹妹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 小黄氏闻言也将目光落到明玉身上,端详着道:“到底才病一场,要不回去歇歇吧?我在这里陪陈五奶奶。” 小黄氏应该也晓得了吧。能走开自然再好不过,明玉起身告罪,小黄氏连声道:“快去吧,夫人哪里我去说一声就成,你看起虽没大嫂那样厉害,终究比不得从前。” “如此,就谢谢二嫂了。”明玉福福身,让落英陪着回屋里去。 周嬷嬷已领着香桃等去秦氏的库房抬了几顶大箱子来,清理干净,由莲月看着账册,一样一样整齐地放进去。 “爷刚才使人来说,大件的家什就不必带走了,其他平常之物也不必。夫人屋里素来简朴,没多少东西要搬,倒是夫人的库房。只怕今儿是搬不完的。” 明玉听了头,问道:“大伯母、大嫂那边可有人来?” 周嬷嬷摇头:“没有人来。” 又道:“幸而一个月前咱们要去别院小住时,二夫人打发了人过来帮忙,许多东西都清拾掇好了。” 算上周嬷嬷她们,还有留下来看屋子的人,但还是少了些。明玉想了想吩咐落英:“去外面找爷,就说这头预备的差不多了。” 落英头便去了,周嬷嬷微微蹙眉,明玉叫了莲月、莲蓉一声:“这里先不管,去把夫人库房的东西整理出来吧。” 秦氏库房的钥匙总共三把,上回秦氏带明玉去了一回后,便给了明玉一把,秦氏自个儿有一把,另一把之前在莲月身上,后来莲月到了明玉屋里,钥匙就交给了莲蓉。 莲蓉闻言,就拿出钥匙来,先和香桃她们去了,明玉吩咐菊香找了一件旧衣裳换上,留下菊香、春蕊、惠香三个在这里整理,便也去了秦氏的库房。 秦氏库房这些东西,几乎都是当年从南京带来的,有些是她的陪嫁,还有一大部分是当年公公留下的东西。其中古董瓷器一类不少,只因秦氏守寡,出门走动的机会几乎没有,礼尚往来也不多,因此大多早已封箱,摆在外头的,就直接用库房中遮盖灰尘的棉布包裹起来。 预备了笔墨,每一箱装了什么东西便都记下来,一式两份,一份放在箱子里,另一份收起来,便于以后核对,之后才封箱。 更大件的没法子装箱,也只得用棉布直接包裹,避免搬动时损坏。 莲蓉和莲月都帮过秦氏打理库房,周嬷嬷做这些事也拿手,人手虽不多,倒有条不紊。楚云飞从外面进来时,已装了两大箱子。明玉一手持本子,一手持笔,正在装第三箱。见楚云飞进来,就指着南墙下堆放的东西道:“这些都弄好了,直接抬出去便是。” 楚云飞了头,身后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一看便知并非普通人,且还有些面熟。明玉微微有些吃惊,那两人已拱手行了个礼,十分洒脱的样子。明玉忙还了一礼,晓得上次搬去别院时,这些人也来了的,他们是随着楚云飞一块参加武举,江大人的部下! 且这些人力气也委实大的狠,因怕弄坏了箱子里的东西,故而两人合力抬起,走起路来快捷如飞,就好像抬着的根本不是沉甸甸装满东西箱子。 看着他们走远了,明玉才喃喃问道:“怎么将他们找来了?” “他们是随江大人一块儿来的,听说我要搬东西,便自告奋勇来帮忙。” 随着江大人一块来,明玉蹙眉:“这样说来他们也是今天的客人。” 楚云飞笑道:“这些人没那些讲究,且不是那等爱嘴碎的人。” 明玉不自在地红了脸,楚云飞道:“你带两个人去我的书房,倒不用所有的都搬走,捡那些要紧的拾掇出来,一会子我过去搬。” 明玉晓得,大概楚云飞还找了另外的人,她是内宅女眷,在这里终究不好,便喊了香桃跟着,将登记的事交给莲月。 正预备走,楚云飞突然叫住她,迟疑着问道:“你五嫂在何处?她是你那十四妹妹、七姐姐的嫂子吧?” 明玉怔了怔,楚云飞不会不晓得五奶奶的身份,他这样问的意思…… 明玉道:“五嫂也不是那样的人。” 楚云飞晓得她误解了,那位陈五奶奶瞧着倒不错,“咱们今儿怕是要迟些时候回去,你那十四妹妹……” 原来是为这个,明玉微微汗颜:“五嫂留了人,实在不成,一会子就让母亲、五嫂、周嬷嬷她们先回去。本来今儿也打算把周嬷嬷留在别院的,只是五嫂留了不少人,人多了反而会叫十四妹妹抵触。” 楚云飞头,明玉才想起问楚云飞预备把这些东西搬去什么地方,没想到楚云飞和她想的大同小异,“之谦在直估也设了几处存放货物的库房,倒十分周全,暂且就搬去城东的一处,哪一处正好空着。等南边打好了,就送去南边。” 不用搬去别院,时间就十分充足了。 正说着,搬箱子出去的那两人已返回来,果然身后又多了三四个同样身材魁梧的汉子。其中一位额上一道疤,看起来面目狰狞,莲月几个都唬得呆了一呆,那人大概意识到自个儿的模样吓人,反不好意地挠挠后脑勺,憨憨笑起来。另一人就笑道:“早说不叫你来,偏偏跑来,可别把弟妹吓着了,楚老弟说好要请弟妹亲自烧几个菜招待我们,若是吓着了,我们也没得吃,回头只得你请客了。” 那人哭丧着一张脸忙赔不是,模样滑稽引得其他人都笑起来。 明玉和香桃去了书房,因之前就在楚云飞的书房翻腾过,他又说了只捡要紧的,明玉就寻思着只把不易得的先装起来,平常就能买到的暂且不考虑。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就择了出来,正和香桃两个往箱子里装,就听到外头传来小黄氏的说话声:“四弟妹可在这里?” 明玉应了一声,小黄氏身边只一位大丫头跟随,进来之后便打发那丫头出去,香桃预备去倒茶,小黄氏忙拦道:“不必了,我就过来瞧瞧。” 已晓得这头正在收拾东西,且一儿也不惊讶,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只叹道:“没想到这样快。” 顿了顿,望着明玉道:“就不能缓一缓么?这样着急,东西都搬去别院不成?哪地方哪里比得了府里?” 是来打听东西都搬去什么地方么?明玉微笑道:“我也不晓得要搬去什么地方,相公吩咐我收拾,我便收拾。他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小黄氏又长长叹口气,明玉请她坐下,小黄氏不坐,道:“你们要收拾,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眼下瞧着一时半刻只怕走不了,晚饭也留下吃吧。今儿过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咱们还能一锅里吃饭呢!” 语气竟有些怅然不舍,紧接着又道:“便是搬出去了,不管怎么样,以后到了我这里仍旧也是你们的家。” 明玉也被她怅然的语气感染。小黄氏代表二房,二房这样的反应也确实在明玉预料之外,她还以为小黄氏至少会说些挽留的话,她这样是要与楚大夫人等人撇开关系么?不管怎样,至少楚二夫人、楚二老爷、小黄氏都不曾过分为难过他们。 明玉道:“即便搬走,也不可能永远不回来,都是一族人,走到哪里都姓楚。还是七叔的事,我和相公都没忘。” 小黄氏感激地笑了笑,道:“七弟妹晓得你们要搬走,只怕也着急,不过有弟妹这句话就够了。” 絮絮叨叨又说了一阵,小黄氏道:“……我先过去了,这会子戏也唱的差不多,夫人们要摸牌取乐。” 送走小黄氏,明玉和香桃继续整理。 戏已唱到最后一出,小黄氏带着人张罗桌牌,因午后太阳晃眼睛,便设在花厅内。楚二夫人进来查看,小黄氏便趁机说了明玉等收拾东西的事,楚二夫人闻言,沉吟半晌,叹了一声道:“这也是无法挽回的事,当初堂叔老爷临终前就说过,等云哥成家立室,就不必依仗我们了。这些年若不是你大伯父、大伯母拿着堂叔老爷这句遗言,云哥不敢违逆,只怕早就搬出去了。” 其实理由还不止这般简单,当年楚云飞的父亲没了的时候,秦氏确实悲伤过度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就算是守寡的寡妇,哪里就不能打理庄子?可楚大夫人的心思那时候就有了,竟动了将秦氏赶出楚家的心思……也就是从哪个时候开始,秦氏便再也不出门走动,就连府里的管事也不再见了,每日里呆在四方小院,与外界几乎隔绝。 楚二夫人叹了一声,将这些尘封已久的事埋下去,脑海里却响起楚大夫人前儿傍晚说的那些话…… 戏台子上的戏落幕,胡夫人兴致颇高,和秦氏道:“果真新鲜又不错,在京都虽也有会唱这些戏文的戏班子,终究比不得他们。这戏班子若是去京都就好了,以后想听也便宜。” 那过来讨赏的大娘,闻得胡夫人这话,忙笑道:“我们当家的也有这个打算,夫人这样赏识我们,回头去京都,还要请夫人多多赏脸。” 胡夫人连头说好:“到时候我也好将你们介绍给别个,对了,你们戏班子叫什么名儿?” 那大娘忙满是欢喜地报了名号,胡夫人重复两遍,“我记下了。” 随即吩咐身边的嬷嬷打赏,那位大娘自是千谢万谢,秦氏亦给了赏钱,楚二夫人便过来说摸牌的事,胡夫人推辞道:“今儿闹了大半日,也该叫你们的家人歇歇了,不如我们坐着吃茶说会子话吧?” 楚二夫人笑道:“牌桌都备好了。” 胡夫人仍旧推辞,楚二夫人也不勉强,立即吩咐身边的丫头去给小黄氏说,又道:“这外头太阳晒得晃眼睛,咱们去屋里坐坐吧。” 一行人进了屋,五奶奶晓得明玉那头忙不好过去,也只得在这里坐。只是,胡夫人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楚胡两家的婚事上,小黄氏怕楚凤怡害臊失礼,就让楚凤怡带五奶奶去她闺房午睡。 客随主便,五奶奶也就随着出来。 刚出了园子,就瞧见二门上的婆子领着一位嬷嬷急匆匆走来,五奶奶望去,是今儿留在别院的嬷嬷,她心头一惊。 那位嬷嬷本来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因五奶奶身边还有楚凤怡,只见了礼。楚凤怡看她们主仆眼色,晓得有什么话要说,便道:“我有东西忘在园子里了,请陈五奶奶略等等,我去取了来。” 身边跟着的也都是有眼色的明白人,也就随着楚凤怡去了,等他们走远,五奶奶才露出几分紧张:“可是十四妹妹出了什么事?” 那嬷嬷忙摇头:“十四小姐今儿一直在屋里,是太太来了。” 五奶奶不由大吃一惊,就听到那嬷嬷道:“太太也是直接去了别院,到了之后便吩咐奴婢来传话,请奶奶过去。” 112:无语 三太太竟然来了?! 明玉也大吃一惊,五奶奶蹙着眉头满脸担忧:“不晓得是不是京都那头真如咱们所想的那样,十四妹妹的事已经瞒不住了!” 明玉见五奶奶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忙开解道:“嬷嬷说只有三伯母来了,想必是怕十四妹妹想不开,不放心才亲自赶来的。舒殢殩獍” 五奶奶仍旧紧紧锁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看不是,那日你们打发去给四婶婶报信的人抵达京都时,时辰已很晚,四婶婶根据报信的人详细形容,也不大肯定就是十四妹妹,才派人找了我去。我与太太和老爷都说了,因你们打发的人说十四妹妹并没有怎么样,老爷又还在气头上,故此当时也只打发我来把十四妹妹带回去。太太对十四妹妹任性妄为也十分气恼,从她失踪,一家上下都急得不得了,虽也尽全力隐瞒下来,可就像你说的那样,十四妹妹是遭人算计,把柄还在那人手上……” 这会子说这些也没用,要快些见到三太太,问明白才成,明玉随即吩咐落英:“去外面安排马车。” 又朝五奶奶道:“我们去和夫人说一声,就先回去。” 五奶**,惭愧道:“本来你家的事就够磨人的,偏偏我们好来添乱。” 明玉摇头道:“这有什么?都是娘家人的事。” 五奶奶略迟疑,道:“咱们这样急匆匆走了,终究有些失礼。” 小黄氏和楚二夫人哪里应该要好说话一些,“咱们本来就不打算在府里留宿,要回别院就要早些走,二嫂和二伯母是明白人,再说十四妹妹在别院养病,这事儿她们也都知道了。” 刚说到这儿,外面就传来一阵说话声,两人打住话迎出去,小黄氏陪着秦氏在七八个丫头婆子簇拥下赶来。 小黄氏一见五奶奶就担忧地问:“可是陈十四姑娘怎么了?刚才听说别院来了人。” 倘或晓得三太太来了,楚家的人必然要见见,就怕有人不小心说露了嘴,五奶奶略一思量,头。 连秦氏也担忧起来,怕陈家的十四姑娘再出什么乱子,只是不好说破。那小黄氏已一叠声地吩咐身边的婆子:“去预备马车,再打发个人去请保和堂的大夫,回礼也快装上车。” 身边几个服侍的忙头奔出去,小黄氏见五奶奶很是着急的样子,忙宽慰道:“别着急,保和堂的郎中虽比不得京都太医院的太医,在我们直估也是鼎鼎有名的,我们府里但凡有人生病,也都是请保和堂的大夫。” 五奶奶忙感激地福福身,歉然道:“实在对不住,给你们添乱了。” “大家都是亲戚,别说这些客气话,回头我们倘或去了京都,指不定就要打搅你们了。” 五奶奶心里确实着急,没见着三太太就不晓得京都的情况,何况,因明珠的事,五奶奶还是第一次见三老爷发那么大的脾气,三太太倘或见着明珠就训斥,明珠真想不开的话,明玉和她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想到这里,五奶奶道:“今儿委实是我失礼,还望你在夫人们面前帮我说说话。” 小黄氏摇头道:“无甚要紧,事有缓急,守着那些礼,倘或事情厉害了,反而是我们的不是。” 说了几句话,秦氏道:“这样我们就先回去了。” 书房已整顿出来,落英去找了楚云飞,因说的不清楚,楚云飞也急急忙忙赶过来。小黄氏出去张罗,明玉这才道:“是三伯母来了。” 楚云飞顿了顿才晓得明玉说的三伯母便是陈家七姑娘、十四姑娘的生母,本能的就蹙了蹙眉头,眼底流露出几分不悦来。不甚明显,声音却低沉:“那你们就先回去,这里我留下便是。” 又朝秦氏说了搬家的事,秦氏倒一儿也不吃惊,只是叮嘱道:“库房的东西小心些,可别弄坏了,那些都是你父亲留下来的。” 要守着那些东西,只怕也不容易,楚云飞头,又朝明玉道:“周嬷嬷她们也跟着一道回去,今儿我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就不必等我吃晚饭了。” 明玉应了一声,才说了几句话,就有婆子进来禀报:“马车已预备好了,保和堂的大夫也去请了,倘或着急,就请大夫随后跟来可使得?” 明玉头,回去把身上这身灰扑扑的衣裳换了,周嬷嬷等人也已都过来,大家猜簇拥着往二门去。 小黄氏正看着丫头婆子将回礼装上车,见她们走来,满是歉然地朝五奶奶道:“大嫂身子不适,就不来送了,他日得闲,再请陈五奶奶来逛逛,今儿就不虚留了。” 五奶奶客气几句,因见回礼不轻,要推辞,小黄氏看了明玉一眼,笑道:“回头我们还有事要求陈五奶奶,这个就权当是谢礼,陈五奶奶若客气,我们也不敢说话了。” 五奶奶没心思去理会这些,只当是客气话,小黄氏见回礼妥当,又道:“今儿就权当是我们失礼,厚着脸皮撵客……” 五奶奶感激一番,让丫头搀扶了一把上了马车。小黄氏今儿来接她们就安排了三辆马车,回去仍旧是这三辆。秦氏晓得明玉和五奶奶大概有话要说,便让莲月、莲蓉陪着坐了一辆,明玉和五奶奶坐了一辆,余者都挤在第三辆马车上,后面又跟了一辆装载回礼的,加上前面开道,后面尾随的小厮,一行颇为壮观朝城外驶去。 小黄氏已叮嘱过赶车的婆子,这一路走得飞快,即便在官道上行驶也颠簸的厉害。五奶奶似全无所觉,双手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修剪整齐的指甲刺进肉里,渗出丝丝血迹,她也完全感觉不到似的。 明玉看不过去,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先别着急,我那样说也不过是揣度罢了。十姐姐、七姐姐都在京都,十四妹妹这事才要谨慎些。” 五奶奶蹙着眉头道:“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就怕事情已经瞒不住,太太这会子赶来是在京都呆不下去了,才要带着十四妹妹回淮安去。” 若是真这样,陈家在京都也就沦为笑柄了,此后陈家亦无法在京都立足。说来说去,五奶奶道:“若十四妹妹有你这般懂事,哪里会发生这些?” 明玉苦笑,懂事又如何,即便懂事明白事理,也经不起有心人算计。明玉确实痛恨明珍,也不喜明珠,巴不得明珍自食恶果,可若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却真真不是她想看见的。 陈家闹出家丑,受影响的不止她们女孩儿,还有兄弟,家教如此不好,谁愿意聘陈家的女儿,谁又愿意把自家的女儿许配给陈家?如楚云飞这般的人,世上能有几个? 反过来说,倘或她与王志远真有个什么。即便是楚云飞也不愿娶她吧? “总之没见着三伯母,五嫂也不要胡思乱想。”顿了顿道,“我心里琢磨着,三伯母兴许是在家里等不及了。或者五嫂走后,十四妹妹的事就已了结了,算算日子,五嫂打发去京都的人这一两日才到,三伯母或是得了信儿来,无论如何今儿也抵达不了直估。” 这说法显然不通,五奶奶忧心忡忡:“倘或太太是得了信儿来接十四妹妹,还有十三妹妹说的这个缘故,就怕是我先前说的那个缘故。” 明玉也是再寻不到安慰的话,方这般安慰五奶奶。五奶奶虽着急,心思却还没乱。明玉也只得一再安慰她,等见到三太太再说。 五奶奶叹道:“也罢,咱们说再多也无用。” 路上走得急,太阳尚未偏西已抵达别院。送她们回来的这些人还要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等她们下了车,明玉吩咐香桃给了赏钱,这些人就驾着空车返回。 看门的小厮远远见着马车驶来就进去报了信儿,明玉等人刚进二进的院子,留在府里的魏妈妈、菊影就忙迎上来。 “三太太在十四姑娘屋里,已侯了半日。” 秦氏原想找个借口走开,一想客人来了,到底该先去见一见才好。她们有事不好撞破,倘或自个儿故意避开,反而要起疑心。 陈家那位三太太,说来却不是好相处的主儿。 这样想着就忙叫了五奶奶、明玉去见三太太。 三太太已抵达了些时辰,衣裳都换过了,正端着脸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明珠许是在卧房,三太太身边立着五奶奶留在别院的人,还有钱嬷嬷。 秦氏端着笑脸迎上去,“不晓得太太要来,有失远迎,请太太莫要怪罪。” 三太太虚虚一笑,这才起身回了个礼,目光就落在明玉身上。只见她里面穿着五彩缂丝衫,外面罩着一件妆花对襟缠枝排扣褙子,下面穿着散花如意云烟裙,手腕上一对鸡血玉手镯。梳着堕马鬓,头戴一整套红珊瑚番莲花钗,耳坠上一对打磨圆润的红珊瑚耳坠,衬托着那张脸愈发娇艳如花,整个人也明艳圆润起来。再想想如今枯瘦如柴,面色蜡黄,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的明珍,三太太目光一寒。 明玉笑着上前见了个礼,五奶奶见三太太不应声,脸色也不好看,忙笑着道:“今儿楚家二夫人、二奶奶请我们去府里……” 话没说完,三太太目光已从明玉身上收回,笑着和秦氏道:“倒是我们的不是,没有事先说一声就来了。” 寒暄两句,秦氏请三太太坐下,叫丫头重新奉了茶,看了看屋里,歉然道:“因家里发生了些事,暂且要委屈太太和姑娘、奶奶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了。” 没想到三太太却道:“我们一会子就动身,不好叨唠夫人。” 秦氏愣了愣,五奶奶却是心头一惊,将目光投向钱嬷嬷吗,钱嬷嬷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就听到秦氏道:“这里是简陋了些,歇歇脚也是可行的,太太今儿才来,只能要休整一夜?” 三太太迟疑,秦氏又道:“横竖今儿时辰晚了,若今儿动身,只怕要在路上过夜。不晓得太太是坐船来的还是怎么着?倘或坐船的话,码头在城内,便是这会子赶着去,城门也关了。” 也不等三太太说话,道:“我这身衣裳出来见客委实失礼,太太就先坐坐,恕我失陪了。” 三太太客气了几句,暂且没提立马就动身的事。秦氏让莲蓉扶着回房,吩咐明玉先在这里陪三太太。 秦氏一走,三太太整个面部都冷了下来,目光更是叫人不敢直视,屋里的气氛也急剧降温,五奶奶瞧着不对劲,忙问道:“娘怎么突然来了?十四妹妹的事……” 没想到三太太反冷声质问五奶奶:“既然阿珠没事,怎么不带她回去,反在这里住下?我只当她病了,今儿瞧着倒也没怎么样!” 那意思竟好像明珠和五奶奶都是被明玉强行留下来的,周嬷嬷脸色微变,明玉只是暗暗地叹了一声,又不觉松了口气,三太太这样说,必然京都那头还没有传出什么话。可一旦明珠去了京都…… 明玉避开三太太的目光,三太太大概是觉得被自个儿看了笑话,既如此那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今儿在府里整理屋子,满身都是灰尘,三伯母略坐坐,容许我也去换身衣裳。” 五奶奶就暗暗地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明玉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见了礼也从屋里出来。走到门口,就传来三太太冷声冷气地道:“亏你也住得下!” 五奶奶话也不敢说,只是暗暗蹙眉,委实想不通明玉与三太太、明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三太太和明珍这般不待见明玉,甚至令三太太在明玉跟前失了长辈的身份。 明玉只当没听见,步伐不急不缓,一时到了对面屋里,连周嬷嬷也气恼起来:“姑爷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弄回这么个大麻烦来。” 香桃、落英、落翘赞同地头,明玉深吸一口气,无奈道:“也是我多事罢了。” 周嬷嬷晓得自个儿失言,听明玉这般说,忙自责起来,道:“……姑奶奶的意思奴婢却还省得,终究是为了大家伙体面。十四小姐倒罢了,她是一直被埋在股子里不晓得的,三太太心里却都清楚。孰是孰非再明白不过,说起来也是她没将七姑奶奶、十四小姐教养好,自个儿的错偏往他人身上推。” 越说越愤愤不平,落英忍不住道:“刚才夫人就不该挽留她们,她们要走就走了好了,没得好像咱们家离了她们……” 这话没说完就被香桃制止,“虽夫人也晓得十四小姐的事体,却从来不提,只当是不晓得。倘或夫人也流露出晓得这些事,三太太怕是连夫人都要记恨上了。” 落翘撇撇嘴道:“刚才三太太与夫人说话那模样,显见已记恨上了。不过五奶奶心里明白,这些事咱们这别院的人都晓得,三太太若是过分了,咱们如今也有把柄了。” 明玉道:“都别说了,快找件衣裳我换换,从府里走得急,连手也没来得及洗。” 几人闻言,香桃去找衣裳,落英、落翘两个去打水。周嬷嬷去取了茶叶出来,道:“只怕五奶奶和三太太还要说许久的话,姑奶奶晚些时候过去吧。” 明玉头,想了想又道:“去厨房说一声,晚上多预备些菜。” 周嬷嬷泡了茶自去,香桃从柜子里取了衣裳出来,待落英、落翘打了热水来,明玉便去净房更衣。 明珠卧房的门因上次她割脉未遂事件后,一直没有修复,虽然能关上,但却不能从面拴上,屋里能挪动的东西都搬走了。谁知,她晓得三太太来了,就自个儿用身子抵着门。三太太叫人推,却轻易推不开,太使力又怕伤着了她,倒可凭着她的力气确定她没有大碍。 明珠是怎么样到了明玉这里,三太太还不清楚,虽想过去四太太哪里细细打听,只怕四太太晓得这事心里不知如何幸灾乐祸,她拉不下这个脸子去问。三老爷每日里冷言冷语,她算着日子等五奶奶接明珠回去,岂料迟迟不见,因此才连夜赶路就用了两天两夜赶到直估。晓得明珠在楚家的别院,不晓得具体在何处,结果竟用了半日功夫才找到。 “竟将阿珠安顿在这般偏僻的地方,阿珠不过病了,哪里就见不得人?这荒郊野岭的,也不怕出事!” 五奶奶晓得三太太在气头上,缓声道:“十三妹妹一家都搬来这里住着,我也听说了,不远处那座山的对面便有江大人的军营。江大人与妹丈交情不错,这里虽偏僻倒也十分安全,否则,十三妹妹她们也不会搬来这里住。是娘多心了,十四妹妹来时,十三妹妹她们已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一个月呢!再说,十四妹妹那样子……” 三太太冷哼一声,五奶奶立即噤声没说下去。隔了半晌不见不闻三太太言语,才抬头看了三太太一眼,小心翼翼问道:“京都那头没闹出什么话吧?” 三太太忽地咬紧牙关,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能有什么事儿?阿珠不过病了!” 说罢满是责怪冷冷盯着五奶奶问:“你想京都闹出什么话?咱们家还不够乱的?偏偏你也要火上浇油?!” 113:送走 五奶奶再不敢多话,只垂首静立,屋里一时只闻窗外春风佛过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舒殢殩獍钱嬷嬷见五奶奶满脸委屈不敢言,轻手轻脚挪到五奶奶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太太连着好些日子不曾好好安歇,这两日为了加快脚程,白天黑夜地赶路……” 三太太虽已梳洗换过衣裳,看起来确实累坏了的样子,眼睛周围的阴影比起她从京都动身时又添了许多,人也又瘦了一圈。不免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自从明珍生了孩子之后,三太太就没安安生生过一天好日子。偏明珠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想到这里,目光就落到那紧闭的卧房门上。 五奶奶想,横竖今儿不急着走,就等三太太略休息之后,情绪稳一些再说。 明玉换了衣裳,又重新整理的妆容,吩咐魏妈妈领着人将秦氏原先住的卧房收拾出来,安排三太太暂且住一晚,还有跟着三太太来的这些人也要安置,幸而别院的房舍不算少,只是被褥等物一时却不晓得该怎么办? 香桃见她为难,主动道:“今儿我们自己人就挤一挤,原来住的屋子腾出来安置她们就得了,至于跟来的小厮、管事,外头王管事住过的地方也是现成的,柜子里还有一些带来的没用过的被子、褥子,就暂且拿出来……” 在府里她们二等丫头便是一人一间屋子,到了别院,房舍也多,开始没收拾出来,大家伙挤了挤,等收拾出来仍旧是一人一间屋子。 落英、落翘听了不免翘起嘴,只是暂且没有别的法子,秦氏又说了挽留的话,不可能让那些人晚上没有地方睡,也只得不吱声。 正说着,五奶奶从外面进来,明玉忙起身相迎,五奶奶一脸歉然,见屋里都是明玉身边的人,也不忌讳,福福身道:“真是对不住十三妹妹了。” 明玉笑着摇头,从香桃手里接了茶碗递给五奶奶,五奶奶接了茶碗便在明玉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明玉已问过魏妈妈,魏妈妈虽不认得三太太,好在五奶奶留下的人给了提示,晓得是明玉娘家人,不敢怠慢。迎接了三太太,就安顿跟着来的人到别的屋里休息,又吩咐厨房立即做了几样心。 这样妥当,三太太还端起脸子,五奶奶越想越过意不去。明玉大抵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三伯母也是担心十四妹妹,她着急我明白,倘或十四妹妹还没有找着,我晓得了也一样会着急,何况三伯母呢?” 她语气真诚,五奶奶愈发觉得愧疚,本想和明玉商议如何与三太太说明珠离家后发生的事,却见钱嬷嬷从外面进来。 钱嬷嬷进了屋见了礼,目光就快速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房间格局简单,布置也朴素,只有平常家什,且都已陈旧。这楚家从前是顶顶的富户,只怕如今也落败了,心里这样想,神色也跟着发生微妙的变化,笑着道:“三太太说,来了这半日,也不见十四小姐吃什么东西,不晓得是不是……” 莫非是怀疑不给她东西吃?明玉微微蹙眉,五奶奶听着不像话,正要开口时,钱嬷嬷忙陪着笑道:“十三姑奶奶切莫多心,我们太太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明玉淡淡笑道:“十四妹妹一日三餐都出来吃,这事五嫂也晓得。” 五奶奶不等钱嬷嬷说话,就道:“是啊,来了这几日,我也见过十四妹妹,人是瘦了许多,不怎么开口说话,别的倒没怎样。” 钱嬷嬷疑惑道:“那外面怎么来了大夫?说是给咱们十四小姐诊脉的?” 五奶奶少不得解释一番,钱嬷嬷恍然大悟,忙又朝明玉赔了不是。 明玉起身:“既然大夫来了,就让大夫好好给十四妹妹瞧一瞧!” 说罢就吩咐周嬷嬷:“去十四妹妹屋里预备预备,大夫这会子赶来,怕是也赶不回城里,咱们这里住不下,就安顿他去前儿住过的地方暂且住一晚吧。” 周嬷嬷晓得明玉说的是距离别院不远,庄子管事住的地方,连连头应下。 明玉说话的语气不觉生硬了些,五奶奶暗暗叹了一声,看了钱嬷嬷一眼。钱嬷嬷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明玉与五奶奶笑道:“只怕要五嫂去请十四妹妹开门才好。” 不晓得是不是三太太说了什么话,五奶奶磨破了嘴皮明珠仍旧低着门不肯打开,也不说话。三太太瞧着怎么样都没法子,只得叫钱嬷嬷等人用力推开,三太太总算见了明珠。 却愣愣地盯着被撞倒在地的人,几乎不敢相认! 看着眼前的明珠,她就想到明珍来,一时之间所有的怒意都烟消云散。钱嬷嬷等人更是吓了一大跳,顿了顿才忙上前去将明珠搀扶起来。 明珠晓得三太太来了只有就一直在门边立了好几个时辰,午饭也不曾吃,这会子瞧着更憔悴。见三太太盯着她,身子不觉缩了缩。 五奶奶生怕三太太发怒,忙道:“大夫已在外面候着了,先请大夫给十四妹妹瞧瞧吧。” 三太太怔怔地了头,钱嬷嬷和另外两个丫头将明珠扶去**,服侍她躺下,又将床幔放下。五奶奶见已经妥当,就朝三太太道:“让嬷嬷们伺候,太太去隔壁屋里坐坐吧。” 三太太这才会过神来,扭头狠狠瞪了明玉一眼,冷声道:“你们去吧,我有什么好回避的?” 之前钱嬷嬷已失礼,她是下人到底收敛了些,若是三太太……五奶奶忙头过来拉着明玉出去。 到了隔壁屋里,五奶奶便忙朝明玉道:“十三妹妹可别多心。” 明玉摇摇头,心里却止不住冷笑。那屋里原都是三太太、五奶奶身边的人,莫非还怕大夫隐瞒什么?面上只是笑了笑,五奶奶见她没放在心上,顺着门瞧了对面卧房一眼,喃喃道:“十四妹妹这个样子太太才没发脾气,我起初还真有些担心太太说什么狠话。” 的确,明珠现在的摸样和从前天差地别,谁见了都会心软,更何况是作为她生母的三太太。 说完,五奶奶舒展的眉头又蹙起来担忧地道:“倘或太太晓得十四妹妹是与人……”趁着没有旁人在场,五奶奶就和明玉商议着如何与三太太说那些话,说到一半,明玉抬头看着五奶奶,正色道:“如今三伯母来了,十四妹妹的事就更没有我说话的余地。” 五奶奶被明玉的模样弄得愣了愣,明玉苦涩地笑了笑道:“五嫂也瞧得出三伯母不待见我,至于缘故我不想再提。总之,十四妹妹的事,我能帮忙的也就这些。三伯母比我年纪大,见识也多,考虑必然比我周全。五嫂这样与我商议,只怕三伯母才要多心。” 五奶奶怔了半晌,喃喃问道:“到底是什么缘故?我记得我才过门那会子,太太和四婶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明玉不想说的模样,让五奶奶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叹了一声道:“我晓得太太脾气有些直。” 正说着,钱嬷嬷从外面进来:“太太请五奶奶过去一趟。” 明玉明白这是叫五奶奶单独去,想着这会子大夫也瞧过了,白问了一句:“大夫如何说?” 钱嬷嬷态度倒是谦卑,语气却有些耐人寻味:“幸而没有大碍,大夫说十四小姐不过体虚,假以时日调养就能好起来。” 明玉也不理会她,头朝五奶奶道:“我去瞧瞧晚饭预备的如何了。” 五奶奶歉然地看着明玉头,婆婆身边得力的婆子,作为做儿媳也要敬着几分,五奶奶缓声朝钱嬷嬷道:“十四妹妹流落在外一个多月,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到了十三妹妹这里才算安顿下来了,这几日我冷眼瞧着,十三妹妹还有楚夫人合着着别院上上下下的人,对十四妹妹都不错。倘或不然,十四妹妹的事……” 钱嬷嬷忙陪笑道:“十三姑奶奶问起,奴婢也不过照着大夫的话说罢了。” 五奶奶也懒得和她深究,只是琢磨着,这样住下去不晓得要给处于好心的明玉添多少堵。不管怎么样,要先和三太太商议出对策才好。 一边琢磨一边去了对面屋里,明珠面无表情地躺在**,三太太眼眶儿微红,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见五奶奶进来,神色一冷,问道:“你可晓得阿珠的手腕是如何受伤的?” 五奶奶忙道:“听十三妹妹说,是十四妹妹想不开,幸而发现及时,十四妹妹才没事。” 不曾想三太太冷哼一声道:“什么想不开,偏偏到了这里才想不开么?” 虽三太太仍旧在气头上,好歹情绪比刚才好了些,五奶奶略一琢磨,便预备将明珠与人私奔的事说了。才说到一半,本来静悄悄的明珠忽然哭起来。 三太太虽听了一半,却已气红了眼,手一扬就落在明珠脸上,到底没舍得使力,只是气道:“你怎么就这样糊涂?!还偏偏闹到这里来?” 钱嬷嬷忙上前一步劝道:“横竖如今找着十四小姐了,太太也放了心,要如何等咱们回了京都再说。” 这也算是提醒了三太太,现在是在明玉这里。明玉找着明珠这事已叫三太太气得茶饭不思,这会子再把明珠与人私奔的事闹出来,岂不是正好叫瞧了笑话? 三太太晓得钱嬷嬷的意思,冷笑道:“她瞧得笑话还不够么?” 钱嬷嬷又道:“这里到底是楚家。” 就算明玉晓得明珠的事,终究都是陈家的女儿,闹出来她在婆家也难立足。三太太想了想,这才把满腹怒意压下去,朝五奶奶道:“明儿一早咱们就动身回京都。” 五奶奶迟疑:“只是十四妹妹的事……” 三太太不由分说,道:“你若不想回去留下也使得,我明儿带阿珠回去!” 五奶奶暗暗叹了口气,晓得一时半刻是说不清的。因见明珠还在哭,便上前去劝。 晚饭摆在北面一间略大的厅房内,三太太与秦氏说话倒还客气,秦氏也不提别的,只是与她说些家常话,饭后略坐坐,大家就散了各自回去安歇。 三太太不放心明珠,晚上歇在明珠屋里。五奶奶原想着等晚上三太太冷静下来好再细细说说明珠的事,可一旦当着明珠的面儿提,明珠就哭,更担心她出现过激的反应,如此更不得时机提了。 安顿好三太太,也只能先回屋里。倒是她身边的嬷嬷,见她坐立不安,上前来道:“即便咱们回京也要两三天的行程,奶奶再寻时机说也成。再者,京都那头若果然有什么,太太也不会叫咱们立即回去不是?” 这样说也不是没道理,五奶奶道:“万一就想十三妹妹说的那般,那人捏着这个把柄,只等十四妹妹回去后就抖出来了如何使得?” 那嬷嬷低头想了半晌,道:“所以才让奶奶路上与太太商议,如今太太来了,京都的情况咱们就更不得而知了。奶奶打发回去的人,虽见不着太太,到底能见着七姑奶奶。您也嘱托过去找七姑奶奶……” 五奶奶道:“我叫她们是去找七妹妹,是因太太多少会听七妹妹说的话。莫非你还指望七妹妹这会子能查出什么来?她自个儿都艰难。” 那嬷嬷再找不出话说,瞧着时辰不早了,只得劝道:“这样干着急也没用,奶奶这些日子也不曾好好安歇。” 说到这儿倒想起一桩事儿来:“奶奶的信期推辞了几日。” 五奶奶愣了愣,那嬷嬷已面露喜色:“这些日子大家伙都想着十四小姐的事,奶奶自个儿也忘了,正好大夫在,不如明儿一早请来瞧瞧?” 五奶奶只觉脑袋有瞬间空白,欣喜也随之涌上心头,她只养了一位哥儿,虽三太太和三老爷明面上没怎么样,到底心里盼着有个孙子抱。 那嬷嬷就笑道:“如此,奶奶更应该保重自个儿的身子骨才是。” 劝着五奶奶躺下安歇,五奶奶见嬷嬷满心欢喜,道:“等瞧过大夫再说,没得空欢喜一场。” 那嬷嬷连连头,见五奶奶闭上眼,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子确定她睡了才轻手轻脚退出去。 楚云飞回来时已二更天,明玉忙叫香桃去厨房传话把菜热一热送来。接了楚云飞脱下的外衣,去倒了茶送来才问道:“都已妥当了?没别的事儿吧?” 楚云飞头,吃了茶倒担忧起明玉,迟疑着问道:“三伯母没为难你吧?” 明玉笑着摇摇头,楚云飞沉吟道:“既然三伯母来了,你那十四妹妹的事就别管了。” “今儿我已与五嫂说了这话,我本来也没打算怎么管,再说我有什么资格去管?我不过是她堂姐罢了,论起岁数,也只比她大半岁而已。相公这样问,倒好像我比她大许多。” 她说的俏皮,楚云飞忍俊不禁,也不再提明珠、三太太等人,说起去京都的事。等香桃她们将饭菜送来,明玉陪着楚云飞又吃了一些。饭后,禁不住楚云飞生拉硬拽,去了二进的院子,在五奶奶来了之后,楚云飞就搬出去住的屋里安歇。 隔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被窗外周嬷嬷叫醒。 “三太太这会子已收拾妥当,即刻就要动身。” 明玉没想到这样急,但同时也松了口气,忙回去换衣裳。香桃等人皆已起来,各方各屋灯火通明。 “厨房的人起来没有?” 香桃道:“奴婢已去叫了她们,这会子正在预备早饭。” 说着话往明珠、三太太住的屋里去,正好遇上从屋里出来的五奶奶,五奶奶满脸无奈:“大早上就闹得大家伙不安生……” “这么早就急着走,也来不及预备干粮。” 五奶奶苦笑道:“这也没法子,一会子进了城去现买些,横竖也不过两三天的行程。” 顿了顿道:“我只是担心十四妹妹,她不肯走呢!” 刚说到这儿,屋里就传来“啪”的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屋里望去,紧接着就听到三太太道:“便是绑也要给我绑回去!” 明玉已说不管的话,这会子也不好进去,便朝五奶奶道:“我去厨房瞧瞧,看看有没有能带着路上吃的。五嫂进去快瞧瞧吧。” 五奶**忙转身进去,明玉去厨房转了一圈,再回来也不晓得三太太使了什么法子,明珠没继续闹,反而和三太太一块去了秦氏屋里。 总之,用过早饭后,天微微发白,三太太一行人就上了来时租的马车。秦氏又吩咐楚云飞相送,楚云飞今儿正好也要去城里。 送走她们,整个别院仿佛一瞬间冷清了不少。但香桃、周嬷嬷等人却都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倒是秦氏,锁着眉头道:“也不晓得十四姑娘能不能挺的过去?” 114:启程 三太太一行人走后,上上下下休整了两日,明玉开始筹备去京都的事。舒殢殩獍 春蕊、惠香两个丫头也在府里东西搬完的第二天到了这里,眼瞧着周嬷嬷、香桃等人忙乎,她们两个一时之间也插不进去,便主动揽了打扫屋子的差事。 三太太一行人上上下下占了十来间屋子,香桃怕她们忙不过来,另找了了两个佃户家的妇人来帮忙。用过的被褥等物,也交给那些在家做不了多少农活,前来寻差事的妇人清洗。 虽少了三太太一行人,别院仍旧显得十分热闹。 这日用过午饭,秦氏也琢磨着去了京都该预备什么样的礼,便和明玉、楚云飞道:“明儿咱们去选吧,有些古董字画,也要更妥善保管才好,咱们这一去多则两三个月,少则也要一个月,眼看着到了春天,雨水多起来,那些古董字画最是金贵,霉坏了委实可惜。” 京都虽距离直估不远,两地的风俗、产物也有差异,明玉也想进城去买些东西,秦氏这样说,便十分期待地看着楚云飞。 楚云飞沉吟片刻头道:“也好,明儿去咱们存放东西的地方瞧瞧,见见那边的管事,回头再去也便宜。” 事情决定下来,第二天一早魏妈妈已预备好马车。楚云飞骑马,明玉陪秦氏坐了一辆马车,路上秦氏对前往京都很高兴,“自从出阁,还是云儿三岁时回去了一回。” 明玉便说起四太太陪嫁那座宅子隔壁的廖夫人,“……过年时跟着太太去做客,收拾的很干净,我们太太说,和从前基本没什么差别。倒是院子里的几棵树愈发粗壮茂盛了,廖夫人他们一家虽租住着,却没有住进外公以前住的正屋,只在三进的院子住着,后面正屋仍旧有人打扫,因晓得太太与母亲的交情,还领着我们去瞧了一回。太太说,外公最是清雅,那屋子布局果真十分清雅,一应木质雕花器皿……” 秦氏似是回忆起从前来,脸上带着几分怅然,笑道:“这般,咱们去了京都,也要去拜见廖夫人。” 顿了顿叹了一声道:“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你舅舅的信儿,前些年也叫云儿去打听过,只是不晓得到底搬去了何处。倒是那宅子还姓秦……” 明玉是晓得秦氏还有个庶弟,比起顾家只有四太太和姨妈两个女儿,秦家至少还留下了血脉。成亲时没听到关于这位舅舅的事,她就觉得好奇,如今似乎已有些想明白了缘故。楚大夫人虎视眈眈盯着公公留下的东西,那些东西大头都在秦氏手里,秦氏若与娘家人来往,只怕要生什么事端。 想到这里,明玉随即把这些心思压下去,横竖现在好了,从哪个家搬出来,楚大夫人伸手也没那么容易。 “太太也曾向廖夫人打听过舅舅的事,听廖夫人说,他们家当初租宅子时,一下子就签了十年的约,付了十年的租金。当时是一位管家与廖家的管家详谈的,廖夫人一家在京都已住了**年,说不得咱们这一趟去,就能打听到舅舅的事。” 秦氏晓得明玉是宽慰她,笑着头,半晌又不知为何叹了一声,“你舅舅为人倒不错,只是你舅妈……” 说了一半便没继续说下去,明玉见她脸色有些不太好,想来必然是舅妈不好相处,也不好多问,便另寻了话题说。 楚云飞在前面带路,直接去了存放东西的地方,没想到竟是个三进的院子。这一代虽比不得楚家那一带热闹,胜在这一代住着都是直估有头有脸的大户,直估的府衙也设在这一代,因此这会子虽是上午,直估接到早热闹起来,这里却十分幽静,左右不见过往行人。 明玉从马车里下来,楚云飞就指着西边一出。门上悬着“江府”标志的宅子道:“那便是江大人住的官邸了。” 明玉看了看,只见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十分威武,又看了看眼前的宅子,没头没脑地问道:“这是徐家的库房?” 楚云飞道:“这只是一处罢了,存放要紧的货物。” 明玉承认自个儿财迷,这样的地势,租来住人的话租金定然十分可观,徐家却用来存放货物。 楚云飞似是看出明玉的心思,道:“这是之谦的宅子,他们家人口多,他用自个儿的私房钱买的。” 楚云飞说的风轻云淡,明玉也暗暗吃惊,那个才二十来岁的徐之谦,买一处宅子感觉就像在牛身上把一根毛似的。 正说着,阿阳已去叩门,开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见外头站着女眷,忙要回避,楚云飞没好气叫住他。那老头儿这才陪着一张笑脸迎上来,朝秦氏行了个大礼:“夫人一向可安?” 秦氏竟与他很熟的样子,佯装恼了,道:“如今到了别人家做事,便不打算认我这个主子?” “哪里哪里,夫人说笑了。小的刚才以为看花了眼,不曾想真是夫人来了。” 说着又是作揖、又是打千儿,秦氏不理他,和明玉道:“这位原是跟着你祖父出海的。” 明玉也发现了,这老头儿虽看起来已老的走不动,脚步行动却十分利落敏捷,就像一个年轻人故意扮老人家似的。 既然是伺候过祖父的人,明玉忙得体地见了个礼,那老头儿满脸惶恐,只说不敢当。寒暄几句,躬身朝秦氏道:“容小的进去预备预备,没得那些混小子冲撞了夫人、少奶奶。” 说罢便忙转身进去了,明玉疑惑地看了楚云飞一眼,楚云飞笑道:“这里是存放要紧货物的地方,自然是养了一些人守着。” 明玉微微红了脸,她对这些一儿都不了解。 不多时,那老头儿又出来迎。到了院子里,又见两位三十来岁的妇人,老头儿做了介绍,晓得是住在这里看守宅子的家人子。毕竟是别人的地方,秦氏、明玉接十分客气,那两位妇人也是见多识广的,并不拘束,端茶倒水也做得惯常。 楚云飞吃了一盏茶,略歇歇便先去堆放东西屋里瞧一瞧,明玉和秦氏多歇了一会子,便叫两位妇人带着去。 秦氏的库房虽只有一处,却是相通的三间十分宽敞的屋子,搬来这里后,占用了五间屋子,几乎把二进的房间都占了。但所有东西都分了类归放,找起来也十分容易。 因秦氏晓得四太太最爱古董字画这些清玩之物,便先去选了两幅遗迹。一幅绘着鲤鱼戏水,一幅长春图,吩咐莲蓉仔细包裹起来。又选了几方砚台、墨条等文房之物,明玉瞧着也晓得是给六哥陈明贤的。 接着便想了些法子将其他古董字画好好存放起来避免受潮,选好了礼品,吩咐周嬷嬷等人搬去另外空着房间,等走的时候直接装上船后,已差不多到了午时。 这宅子一直住着人,徐之谦或来直估等货,也大多是住在这里,因此厨房食材齐全,厨子竟弄出一桌来。 三人同桌吃了午饭,秦氏就和明玉商议着去金银首饰铺子或买直估特产的铺子逛逛。明玉从来没去过,一则因女孩儿不方便出门,二则从前都是四太太派人去请铺子的妇人选了带进府里再选,如今嫁了人,那些姑娘家要守的规矩也就不必守着了。 明玉很雀跃,秦氏也许久不曾去逛了,楚云飞瞧着她们两个,显得有些无奈似的,歇了歇就又上了马车。 春阳高照,气温正好,从幽静的巷子出来,便是熙熙攘攘热闹的街市。楚云飞在前头带路,先去了金银首饰的铺子。掌柜瞧着马车有楚家的标志,得知有女眷,直接领着去楼上。明玉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对什么都十分好奇,还没坐下来就忍不住四处打量。楼上的房间十分宽敞,临窗设了座椅,约一丈的距离便有一道屏风相隔,另一边墙壁摆着多宝阁一类的架子,上面琳琅满目摆着金银玉石等玩物以及首饰。 香桃几个见四下无人,已跑去细细看了。 铺子小厮送了茶来,那掌柜与楚云飞说了几句话,便和秦氏道:“这楼上都是今年各地时兴的款式,夫人、奶奶不如先瞧瞧,若不合意,我们匠人新近又出了新鲜的,只是还没做出来,倒有花样子可先瞧瞧。” 秦氏笑着头,明玉吃了一口茶,已有些坐不住了,秦氏便笑着叫掌柜先去忙,她们先看看。 那掌柜头哈腰,吩咐十二三岁的小子好生服侍,就下楼去了。 等他一走,秦氏就朝明玉道:“你也去瞧瞧吧,难得来一趟,总要买两样东西才使得。” 明玉已起身,才发觉楚云飞的目光满含笑意,就像大人看孩子似的,暗暗瞥瞥嘴坐下来挽住秦氏的胳膊道:“娘也去瞧瞧吧,我眼光不好,也不大认得东西呢!” 到底把婆婆也拽着一块去了,秦氏一边看一边给明玉解释手艺,这方面秦氏的见识明玉是没法子比的,倒是一眼相中了一颗比拇指大一些,打磨出菱角的椭圆形红宝石。 “这个给娘做个包头最好,颜色也不过分深沉,不过分鲜亮。” 秦氏却摇头:“已一把年纪的人,还戴这样挑人的颜色做什么?” 秦氏生的白净,面色也不如常人红润,这颜色却正好可以衬托出几分气色来。明玉见她嘴里虽这样说,却也细细摸了摸,已有心要把这个买下,就给莲月打了眼色。 在秦氏对着明玉比划下,给明玉选了两只翠簪子,其他的都没看上眼的,倒是香桃几个对其中几样很是爱不释手。秦氏见了,就说一并买下来。她们几个丫头忙欢喜地谢了恩,秦氏笑道:“我是上了年纪的人,你们都是姑娘家,太素了不好。咱们又要去京都,衣裳是做了的,每个人再选一样喜欢的首饰吧!” 秦氏这样说,明玉和楚云飞都没意见,倒是周嬷嬷犹十分豫,也说自个儿一个老婆子,早过了佩戴首饰的年纪,结果秦氏要亲自去给她选,她才忙自己去了。却不在楼上,去楼下选了普通的。她起了这样的头,其他人也不好在楼上选,都去楼下。这楼上的比楼下的要贵,只是香桃、莲蓉几个却都看上了喜欢的,周嬷嬷性子拗。为了公平,秦氏就说去楼下便可选两样,又想到别院魏妈妈等有些没跟来,也一并买了带回去。这样一折腾,在铺子里就待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从铺子里出来,明玉第一次体会到败家的愉悦…… 紧接着就去别的铺子买直估的土特产,这些就不必秦氏和明玉去瞧了,横竖也就那些。只要考虑够京都的亲戚就行。然后,明玉首次体验了一把坐在楼上一边吃茶一边瞧街景。 要在天黑前赶回别院,东西置办齐全,送去徐之谦的宅子,就驾车回去。 这大半天,虽不大走路却极累,马车摇摇晃晃,明玉差儿睡着。到了别院,已是掌灯时分。比起明玉,落英几个却精力旺盛,回去后便把今儿没去的人都叫来,大家伙围着桌子各自选首饰,个个都十分兴奋,嬉笑声大老远都听得见。 香桃听着直摇头,就要去阻止,莲月拦住她笑道:“夫人、奶奶都没说,就让她们乐一会子吧。其实,咱们夫人是喜欢热闹的人,从前在府里,不敢这样热闹。” 香桃只得作罢,去服侍明玉更衣。 等明玉更衣去秦氏屋里,那些人也随即赶来谢恩,满满一屋子跪着磕头,看起来有些壮观。到了摆放的时辰,大家伙才散了。 饭后楚云飞说起去京都的安排:“看了黄历,十六是个好日子,咱们就那日动身吧。” 今儿已十二,还有三天,明玉暗自琢磨,三天时间也能将别院该收拾的收拾了,只不过南京那头还要等王福的消息,说不得从京都回来,还得在别院住些日子。再者,还要考虑楚云飞…… 本朝武举并非首次,依着以前的例子,倘或楚云飞真能在武举上有所建树,留在京都的可能性比较大。只是,明玉总觉得这一次武举与以前有些不一样,可具体的她又说不清。 秦氏道:“十六就十六,到了京都咱们也不能一直住在阿玉娘家。” 楚云飞笑道:“这个不必担心,上回大伯母去京都我们住的那院子还使得。” 秦氏微微蹙眉,问道:“是徐家的宅子?” 楚云飞头,又道:“那宅子本没有人住,原是想着租出去,只是前年才翻修,宅子不大,地势却好,租金贵了些,反而一直空着。” 秦氏晓得楚云飞与徐之谦素交不错,却少不得嘱托:“去住也使得,只不过租金该怎样算就怎样算,咱们去也不过小住,再贵也要不了多少银钱,可别因这些小财生了嫌忌,反不是朋友相处之道。” 这话明玉也赞同,俗语说亲兄弟明算账。人情欠的多了,就没法子还上了。 楚云飞玩笑道:“之谦从商,在他哪里儿子哪里占得了便宜?” 秦氏被他的话逗笑了,明玉腹诽,楚云飞太过谦虚,倘或认真和徐之谦算账,怕是半斤八两谁也讨不到多少便宜。楚家是经商发迹,楚云飞的祖父更是佼佼者,楚云飞拥有正统楚家的血统呢! 说了一会儿闲话,秦氏露出乏意,两口子起身告退。 还有两天便要走,沐浴更衣后,明玉和楚云飞说起七爷的事,“明儿打发人回去说一声吧,前儿二婶婶宴客,又发生了那些事,却不得空去瞧七爷,也不晓得他怎么样了?” 楚云飞举着一本书,抬头看了明玉一眼,不答反问:“胡夫人那日来为着什么?” 目的应该是议亲吧,虽议亲也须得媒人,可前提是两家要都有这个意思,媒人不过是为了后来的事,比如聘礼如何预备。楚云飞这样说,明玉就明白过来:“二婶婶与胡夫人已说定了么?” 那么,无论如何,楚二夫人都要去胡家瞧一瞧,到时候自然会带上七爷和宇文氏。 不知为何,想到楚凤怡这些日子的安静,她心里的滋味有些说不清,不觉叹了一声,因楚云飞不过看闲书。也不怕打搅他,便继续和楚云飞说话。 “胡家是怎样的人家?” “胡家原与咱们家并没有干系,不过因祖父与先定国公素交亲厚,胡夫人出身定国公府,后来出事,两家才渐渐疏远起来。胡大人是开宗十年的探花,据闻,他有些自恃才高……”后面的却没继续说,读书人家向来如此,楚云飞看了明玉一眼,“你不累?” 明玉忙头,“很累,累死了。” 打着哈欠爬上床,今儿第一次败家式地花钱,虽然很痛快,这会子真觉得骨头都酸了,爬上床没多久就睡了。 隔天还是打发香桃亲自去了一趟城里,傍晚香桃来,果然如楚云飞所言,楚二夫人等七爷再好些就去京都。 “……奴婢今儿也特意去瞧了瞧七爷,情形好了许多,奴婢进去请安时,七爷坐着读书呢!” 说罢从怀里取了个荷包出来,笑道:“这是七奶奶使奴婢带来的。” 明玉接了,宇文氏有心思做这么精致的荷包,七爷的病情是真的好转了。想必楚二夫人还是不大放心,希望他再养些日子。 接着就开始收拾箱笼,屋里要紧的东西也要收一收,又忙了一整天,到了十四这天傍晚才收拾的七七八八,也只有晚上,香桃他们才收拾自个儿的东西。 十五这天该带的东西上午就往码头送去了大部分,魏妈妈张罗完进来回事,自个儿说留下来看屋子,明玉倒是不意外,魏妈妈说起春蕊和惠香,“她们也说留下,怕水土不服跟着去了反而添乱。” 顿了顿又笑道:“奴婢冷眼瞧着,她们也还不错,惠香倒罢了,那丫头闷葫芦一个,做事勤快。春蕊如今也明白,不跟着少奶奶,就无处可去。” 到底是去做客,又不是搬家,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上,既然主动提出来,明玉哪里不答应? “我们走了后,这别院也就交给妈妈了,还请妈妈多费心。一应开销已叫莲月预备了,一会子妈妈去她哪里领了拿着。” 魏妈妈连连头,明玉晓得她还想着魏大叔的事,楚云飞搬出来大老爷就把他们一家划过来了,横竖是信得过,也不必再瞒她什么,便道:“回头王福哪里来了消息,还要请魏大叔去南边帮着打。” 魏妈妈早已猜到楚云飞打算回原籍,这会子听着倒不惊讶,忙福福身道:“只要少奶奶用得上,奴婢们做什么都使得。” 明玉笑道:“我也直说吧,想着去京都我就想着留下你们两口子,这别院到底偏远了些,一屋子妇道人家哪里能叫人放心?二来,倘或别的庄子有事,你们也可立马通知我们一声……” 到了十六这天,天蒙蒙亮就上了马车,等到了码头,竟下起小雨。楚文博、楚文弘、楚文展还来送了一程,明玉和秦氏上了船,远远瞧着几个人站在码头上说话,不过几句,楚云飞就拱手作辞,上了船来。却迟迟不见人影,明玉才想起昨儿楚云飞说过,还有人与他们同行,想来就是那日帮他们搬家的那几个了。 比不得上回坐车,又逢冬天,没什么好瞧得,这一回正值春年花开,虽细雨蒙蒙,却渲染了葱翠之色,每一处都能直接入画。时间仿佛也过得极快,一转眼便已是京都的地界了。 114:娘家 抵达京都码头是二十这日上午,本该昨儿晚上就能到的,只因明玉是出阁后头一回回娘家,楚云飞是第一次以女婿的身份登门,该算是回门。舒殢殩獍 因此早一天便派人驶小船前去四太太哪里报信,而这一天一早,不但明玉、楚云飞、秦氏,香桃、周嬷嬷等人亦全换了簇新的衣裳,戴了新的首饰,打扮妥当都在秦氏的船舱里候着。 一时船靠岸,周嬷嬷先出去查看,不多时返回来喜道:“六爷来接咱们了。” 明明已过了大半年之久,明玉看了看身上妖红色的衣裳,竟升起一种并没有分别多久的感觉,可从船舱里出来,远远见着与楚云飞并肩而立的陈明贤,才真正意识到,大半年的时间其实很长。 身穿宝蓝色长袍,站在阳关下的陈明贤还是从前那样温润尔雅,不同的是,他看起来愈发成熟稳重,身姿也不复从前那般单薄。只是与楚云飞站在一块,还是显得有些单薄。其实这个距离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望过来时,明玉能感觉到他脸上那种叫人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明玉也远远地朝六哥笑了笑,耳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奴婢见过夫人、十三姑奶奶,给夫人、十三姑奶奶请安。” 明玉忙迎上去,一把扶起顾妈妈:“不必多礼,妈妈怎么亲自来了?” 顾妈妈笑道:“太太昨儿得了信儿,就高兴的不得了,随即就叫人预备了马车,今儿一早就起来了,只是今儿家里事多,太太脱不了身亲自来接。奴婢也许久不曾见十三姑奶奶,想着来接能早些见到十三姑奶奶,就主动请缨跟着六爷来接。” 说罢又朝秦氏见了个礼,“夫人一路劳乏。” 寒暄几句,簇拥着上了岸。秦氏问起四太太的情况,顾妈妈只说一切都好。等到了码头上,陈明贤过来见礼。这样近距离端详,才发觉陈明贤变了许多,心里就琢磨着不晓得明菲、明芳是不是也变了许多,还是嫡母四太太,那种想立刻见到她们的心情愈发强烈。 船上的东西楚云飞早已安排了人手,陈明贤、顾妈妈也带了些人来,等到了码头上,便瞧见三辆马车,每辆马车旁都垂首立着一位婆子一位媳妇子,见她们行来齐齐见礼。码头上人来客往,终究不好在外面站太久,顾妈妈亲自扶着秦氏上了马车,来扶明玉的媳妇子明玉一眼还没认出来,等细细看了两眼,才惊喜地道:“是香莲姐姐!” 香桃笑道:“可不是香莲!” “没想到都嫁人了!”眉清目秀的香莲已做妇人打扮,开了脸看起来,“也更漂亮了呢!” 香莲微微红了脸,道:“十三姑奶奶说笑了,十三姑奶奶才真正大变样了!好像还长高了呢。” “如今你配了人,还在太太身边服侍?” 香莲摇头:“奴婢没在太太屋里,不过在府里吃闲饭罢了。” 配了人就不能时时刻刻呆在主子身边,屋里服侍自然不成,香莲才配人不久,又怕香桃打趣她,忙笑道:“十三姑奶奶快坐好吧,太太一早就盼着,迟迟不见十三姑奶奶和楚夫人,不晓得多着急呢!” 又道:“昨儿太太得了消息,就打发去给十姑奶奶说了一声,只怕这会子十姑奶奶也到了。” 从码头到四太太他们住的地方,其实算不得多远,明玉却觉得走了很久,但总算马车停了下来,就立即听到又人道:“到了,到了,快去禀报夫人!” 帘子撩起,婆子拿了垫脚凳放在地上,又伸手扶了明玉一把,映入眼帘的便是熟悉的垂花门,蔡姨娘领着十来个丫头婆子迎上来,“夫人、十三姑奶奶总算到了!” 说罢就打量起明玉来,上面穿着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衣,下面穿着锦茜红明花百褶裙,梳着堕马鬓,斜斜插着一只金累丝嵌红珊瑚双鸾翠步摇,瓜子脸上眉不描而黛,唇不而红,面色红润,竟无一丝旅途劳累,反比之前更叫人错不开眼。她不觉愣了愣,忙回过神来,笑着道:“太太已等候多时,请夫人、十三姑奶奶随奴婢来。” 说着弯腰打了个“请”的手势,秦氏微微头,大家伙簇拥着往内宅去。刚到了四太太正院,就瞧见三五个丫头婆子簇拥着四太太从屋里迎出来。跟在四太太身后的还有明芳、明菲。 秦氏三步并作两步走走过去,四太太也忙上前两步,道:“可把老姐姐盼来了!” 明玉上前见了礼,不知为何,嗓音竟不可抑制地带着两分哽咽:“女儿给太太请安。” 四太太端详着明玉笑道:“起来吧。” 顾妈妈忙上前来扶,笑着朝四太太道:“先请十三姑奶奶、楚夫人进屋吧!” 四太太连连头,携了秦氏的手,一边问路上的情形,一边进了屋。明玉见明菲只笑眯眯看着自个儿,忙上前见了礼。明菲啐了一口,没好气地道:“当初咱们是如何约定的,叫你去了常常写信来,你倒好,到了婆家就把我们姊妹都忘了。倘或不是我主动给你写信,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写了?” 明玉忙赔了一脸讨好的笑,明菲扭头佯装恼了,明芳就笑道:“两位姐姐先进屋吧。” 秦氏与四太太已并列坐下,顾妈妈见明玉、明菲、明芳进来,忙与蔡姨娘等人搬了杌凳,三姊妹还像从前那样的顺序坐下来。明玉这才细细端详明菲,半年多不见,明菲的变化并不大,只是眉尖多了些倦意,人略瘦了几分,晓得赵家大奶奶丧礼还没结束,明菲这些日子也忙,今儿虽然回娘家,衣裳也没穿得太艳丽。 又将目光落在明芳身上,明芳明显长高了一些,面容也张开了,眉尖更多了几分沉静。在她打量她们时,明菲也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明玉,最后叹了一声道:“十三妹妹越长越漂亮,我们两个愈发没得比了。” 蔡姨娘亲自奉了茶来,听明菲这样说,目光又落到明玉身上。总觉明玉与之前大有不同,言谈说话更为大方,眉眼之间洋溢着从前没有的自信,让整个人愈发明艳许多。而正欲四太太说话的秦氏,听得这话,笑道:“我没有生得女儿,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自然好好养着。” 看向明玉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喜欢。 正说着,又婆子撩起帘子进来禀报:“姨太太、潘大奶奶到了!” 四太太忙叫请进来,又亲自起身去迎,明玉等人也随着起身。到了外面,就瞧见姨太太、潘大奶奶在五六个丫头婆子簇拥下走来,一时进了屋落座,明玉上前见礼,姨太太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略问几句路上可顺利等语,便给身边的嬷嬷使了眼色,那嬷嬷随即呈上一对赤金凤尾簪,明玉推辞,姨太太道:“今儿算是你回门,这礼也不能不收。” 明玉道了谢收下,又去见潘大奶奶,潘大奶奶给了一对手镯,明玉道了谢收下,就听到姨太太问:“怎么不见新女婿?” 话音刚落,就有婆子进来禀报:“十三姑爷进来请安。” 四太太吩咐请进来,屋里众人齐齐朝门口望去,不多时就瞧见陈明贤与楚云飞并肩走进来,楚云飞朝四太太行了大礼,四太太赏了红包。虽大伙都相互认识,今儿却不同,四太太先介绍姨太太,楚云飞随明玉叫了姨妈。姨太太给了红包,又介绍潘大奶奶,楚云飞的年纪虽比潘大奶奶大,可循着辈分还是要叫一声表嫂,潘大奶奶颇为不自在,还了礼也给了红包。接着就是姊妹,楚云飞比明菲更大的多,但姐姐的称呼也不能少。 明菲还了礼,叹一声玩笑道:“真正不值,做姐姐就是不好,红包不小得要多给多少呢!” 四太太笑骂了一句,明菲又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被年纪大的叫姐姐,我的年纪好像也变大了。可模样到底年轻,岂不是说我红颜不老?” 逗得大家都笑起来,等介绍完屋里人,又重新安排了坐处。这一回明玉就挨着楚云飞坐下了。两个人,一个身材魁梧彪悍,看起来也十分凶。一个身姿玲珑,温婉如水。丫头重新上了茶,两个人吃茶的动作一致,坐在对面的明菲越看越觉得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屋里一时无人说话,她的笑声把大伙的目光都引了过去,明菲把茶碗递给一旁的丫头,就一手掩着嘴,一手指着对面两口子,笑道:“你们瞧她们是不是事先都商议好了?虽看起来是两个人,动作却像一个人呢!” 众人望过去,明玉和楚云飞还端着茶碗吃茶,果然动作一模一样,连表情都大同小异,一时惹得大家伙都笑起来。 明玉尴尬地红了脸,低下头去,楚云飞也颇为不自在,几乎与明玉同时垂下头掩饰,结果惹得大家笑得更厉害,连一向稳重的陈明贤也笑了。 笑了一阵,等大伙慢慢收住,四太太才看着两人说了些夫妻同心一类的话,又朝陈明贤道:“带云哥去老爷哪儿吧。” 秦氏与四太太、姨太太本是旧识,四太太倒罢了,一年前在直估楚家小住,姨太太与秦氏也是最近这几年才有了联系,只是这一回却是多年来秦氏第一次走出楚家,细算起来,竟二三十年没见面,三个人已有说不完的话,越说越来劲儿。索性叫她们姊妹三个去侧间,丫头们备了茶,顾妈妈领着她们去。 “这几样心都是十三姑奶奶爱吃的,太太晓得十三姑奶奶回来,一早吩咐厨房做了出来。”又吩咐服侍的小丫头打了热水来,三姊妹洗了手,就围着窗下的暖塌坐下来,各自捡了一块吃起来。 虽这样的心香桃、落英她们也时常做,这会子吃着味道却不同。明玉不觉微眯起眼,赞道:“还是家里做得好呢!” 香桃听了就道:“姑奶奶这话说的,莫非奴婢的手艺那样差?” 就问顾妈妈是谁做的,顾妈妈说了个丫头的名字,香桃佯装不满,“那还是奴婢教的她呢,竟然强过师傅不成?” 明菲就指着香桃道:“瞧这丫头被宠的,竟然和主子摆起脸子来。” 又朝顾妈妈道:“快请了她们下去,这里可不敢叫她们服侍。” 顾妈妈从善如流,笑道:“她们同十三姑奶奶一道回来,也是客人,外面耳房早备了茶水心。” 果真客客气气地请香桃、周嬷嬷也先去歇歇脚,等她们走了,明菲也把屋里服侍的支推出去,正儿八经地盯着明玉看了半晌,看得明玉都紧张起来,她才问道:“妹丈待你可好?” 明玉想到刚才被大伙取笑,不觉红了脸,轻轻了下巴。明菲却蹙着眉头:“妹丈看起来很凶,只怕脾气不好呢。你虽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真惹毛了,也是不服软的,我还真有些担心呢!” 楚云飞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从前那么凶了,明玉记得从前莲月、莲蓉在他跟前都不敢言谈,其他人见了他大气不敢出。 “其实,相公他和面上瞧去不同,他脾气也很好。” 明菲将信将疑,明玉晓得明菲素来待她极好,是真心实意关心自个儿,又愈发肯定地道:“相公脾气一儿也不坏,相反,很多事我都要依靠他呢。嫁给他倒是我的福气,从前想也没想过能嫁去这样的婆家。” 没想到明菲“扑哧”一声笑出来,打趣道:“果然嫁了人不一样,我还想着他若待你不好,就好好找他算账,好歹他也叫我一声姐姐,没想到你这样维护他。” 明玉又红了脸,嗔怪道:“姐姐就会拿我打趣,姐姐不也嫁了人?” 明菲笑容略有不自在,见明芳只静坐着听她们说话,就笑着朝明玉道:“你不晓得,十五妹妹也定了亲事。” 明芳闻言低下头去,双颊浮现两团红晕,明玉笑道:“哪里不晓得,孙嬷嬷给我说过呢!我就想在十五妹妹及笄前回来,就不会错过十五妹妹的及笄礼。” 明芳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只把脑袋低低垂下去,正说着,蔡姨娘从外面进来。 明玉、明菲起身相迎,蔡姨娘忙惶恐道:“不敢当,正屋顾妈妈在服侍,我就想着怕这里丫头不周全,进来瞧瞧。” 明菲请蔡姨娘也坐下来,蔡姨娘推辞就在暖塌边的杌凳上坐下,看着明玉笑道:“真正女大十八变,不过大半年不见,十三姑奶奶就变得比从前更标致了。” 明玉客气道:“姨娘说笑,在我瞧来,十五妹妹更叫人错不开眼呢!” 蔡姨娘原爱听奉承话,嘴里客气,脸上的笑容却洋溢着得意。楚家是富贵,终究是商户发迹,明芳定下的这门亲事,是真正的书香大族。对方虽是庶出,却是自小养在嫡母身边,嫡母又只养了两个姑娘,家里其他庶出兄弟却不能等同比较,何况他自个儿也争气,如今才二十岁,已是举子了,春闱结束还没放榜,眼下还不晓得结果,可对方一表人才…… 心里这样想着,笑容愈发多了。明玉问起明芳的婚事,蔡姨娘便滔滔不绝说了一通,说得明芳脸红到耳根子地下,未了她很有感触地道:“也亏得咱们太太,小姐们便是去了婆家也是享福的,我还有九泉之下的傅姐姐,能遇上太太不晓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了一会儿闲话,就有人来寻蔡姨娘,蔡姨娘忙起身告退。 她走了明芳就松了口气,看着明菲和明玉讪讪笑道:“姨娘就这样的性子。” 明芳有个好归宿,明玉、明菲都替她高兴,可对方是庶出,又没有嫡子,想来家里也乱的很。只是。明菲和明玉也都晓得,明芳虽不善言谈,看起来没有存在感,好像什么都听蔡姨娘的,其实也是有主见的人。 午饭摆在四太太正院一间略大的厢房,一共两桌,四太太、姨太太等人坐了主桌,自有蔡姨娘在那一桌服侍。潘大奶奶、明玉、明菲、明芳四人坐了一桌,因是午饭,秦氏、明玉又坐了几天船,各人面前不过倒了一杯门面酒应景,都没怎么吃酒。 饭后移步到正屋,四太太问起外头的情况,顾妈妈才刚从外面回来,笑道:“老爷、六爷、两位姑爷、潘大爷还在吃酒呢,五爷也来了,奴婢已叫厨房又做了几个菜送去。” 四太太微微头,明玉没想到五爷竟然来了。三太太、五奶奶她们早几天就回了京都,不晓得明珠的事到底怎么样?只是眼下却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 倒是明菲,明玉低声问她:“今儿你不急着回去?” “一会子就要走,你也晓得我们家的事,不过今儿我婆婆晓得你们来了,大嫂的事另请了堂叔家嫂子来料理。” 明玉晓得,在明菲还没嫁过去之前赵大奶奶就卧病在床,根本没法子主持中馈,府里的事是赵夫人打理,另有二房长子媳妇帮忙。 话虽如此,明玉道:“还是早些回去才好,没得叫人说闲话。” 明菲头:“你也不会急着走,咱们要说话也在于这一天两天。” 停灵七七十九天,明玉算了算日子,过两天便是六七了,明玉也要去吊唁。虽上回瞧着赵大奶奶已没了人形,终究能说能笑,是个活生生的人,一转眼却…… 115:娘家(2) 孙嬷嬷进来禀报马车已备好,明菲就起身告辞。舒殢殩獍四太太这里还有秦氏和姨太太两位客人在,蔡姨娘自告奋勇送一送。 明菲笑呵呵道:“不必拘束这些礼吧,我是随意惯了的人,婆家不能由着性子来,娘家还不能够,真正要把我拘束坏了。” 四太太听着微微蹙眉,倒没真的生气,只是道:“从前做姑娘胡闹也就算了,如今嫁了人还这么爱胡闹!” 明菲就一幅被说教的委屈模样,秦氏和姨太太立即帮着明菲说话,一个说明菲年纪还小,一个说明菲的话也对,都是过来人,四太太就很头疼的样子叹道:“亏得是两位姐姐在这里,倘或换做别人,真正要叫人笑话了,嫁了人是别人家的人,回了娘家怎么样也是客,哪有这样随性的客人?” 明菲道:“可不就是太太说的这个缘故,太太可曾见女儿在外人前失礼过?还有呢,就算我们做女儿的嫁了人,难道嫁人后娘家人都不管了?真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女儿被太太当做水泼出去了,女儿自个儿却没这么觉得。” 说得四太太也忍不住笑起来,明菲就转身朝明玉道:“阿玉送送我吧,咱们俩个都是已经嫁出去的,太太都不打算要了呢,咱们暗地里哭去。” 四太太笑骂了一句,也就不理会她们姊妹,明玉向四太太、秦氏、姨太太、潘大奶奶告了罪,同明菲一道从正屋出来。 跟随的人晓得她们两个要说私房话,也就远远跟着,明玉终究有些不放心,问道:“十四妹妹的事到底如何?” 明菲道:“婚事罢了。” 明玉怔住,就听见明菲继续道:“十四妹妹一直病着,陆家原本定的那门亲事,也是还没过门,对方就没了,这也是京都人尽皆知的事。再说,陆家还没下聘,晓得议亲的人不少,议亲是要议,不合意罢了的也不是没有。” 因婚事罢了,明珠才愿意跟着三太太回来的么?三太太去直估接明珠的时候,婚事就已经作罢了。明玉忍不住叹了一声,明菲也叹了一声,“十四妹妹这样胡闹,也亏得家里瞒得紧,只是三太太还想在京都给十四妹妹说一门亲事怕是不能够了。” 不管怎么样,明珠自个儿都不愿嫁去陆家,倘或三太太执意将她嫁过去,陆家又娶了,明珠那样的性子,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来。在娘家还好些,至少娘家人会帮她善后,去了婆家一切都得靠她自个儿。太胡闹,陆家一纸休书,丢脸的是陈家。 明菲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京都如今还有个说法,七姐姐自从生了孩子后,也没怎么出门,外头都说……她大概也不中用了。” 明玉难掩惊愕,脑海里浮现当初见到赵大奶奶的情形,赵大奶奶的模样却在她脑海里变得模糊,渐渐变成了明珍的模样。明珍性子好强,本能的又觉得现在的明珍,还不至于这般。 明菲嘴角浮现一抹笑,仿佛看出明玉的心思,意味深长地道:“七姐姐心思多着呢。” 明玉微微蹙眉,疑惑地看着明菲。说着话已到了垂花门,侯在这里的婆子见明菲行来,忙上前福福身道:“咱们二爷已在外头等着了。” 明玉也立即收起别的心思,与明菲道别。目送明菲乘坐的马车驶出角门,方慢慢返回。香桃见她若有所思,忙上前两步紧紧跟着,又说起之前与明菲陪嫁丫头翠娥哪里得来的话,笑道:“十姑爷对咱们十姑奶奶也不错呢!” 明玉应了一声,明菲性子还和从前一样,四太太看起来精神、气色都不错,并没有什么头疼的事,就可见家里一切都好。她只是忍不住去想明珍的事,香桃这话顿时叫她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也不得不服明珍的手段了——已弱者博取同情。 明珍的病大概早就好了,可毕竟头胎难产,现如今还不能生育。王夫人只王志远一个亲儿子,想要抱孙子的心情急切,偏偏长孙生来不足。或者,王夫人已有了别的心思…… 明玉叹了一声,甩掉这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到了正屋,四太太正挽留秦氏在府里多住几日,秦氏说到来之前已安排好住的地方。小住几日倒还使得,又道:“我们要在京都盘横多少日子,眼下还不晓得呢。倘或待个半年,你也留我们住半年不成?” 四太太道:“这有什么使不得的?从前的情分不说,如今做了亲家,你们搬来也使得,我倒多个儿子。” 秦氏佯装恼了:“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要去了我可怎么办呢?” 姨太太见明玉回来,笑着朝四太太道:“你想留女儿、女婿、亲家夫人在这里住,也得想想他们小两口啊——便是心疼女儿,也要看女婿的意思,女儿愿意不愿意呢。” 明玉不解其意,只觉几个人笑得很暧昧,她不觉红了脸。潘大奶奶就笑道:“我婆婆这话不错,只怕十三妹妹心里很不乐意呢!” 她说这话时,也微微红了脸。 明玉更是满头雾水,好奇问了一句。潘大奶奶就走过来,低声说了一句话,明玉只觉脸颊火辣辣的,她以前还真不晓得有这样的规矩,忍不住跺脚嗔怪道:“都是长辈,竟这般拿晚辈取笑。” 说罢赌气似的坐下来,却没瞧见四太太满眼欣慰,明玉自己也未曾察觉,变化最多的其实是她自个儿。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看起来胆小怯懦、沉默寡言的十三姑娘,她的性子更开朗许多,说话举止更为从容。 四太太笑着和秦氏道:“便是安排了住处,也得几日收拾,小住几日可不能推辞。” 秦氏头:“我们原就这样打算,因此才没提前派人来收拾,就是你不留,我厚着脸皮也要住几日。” 四太太已叫人把明玉出嫁前住的院子拾掇出来,大部分行李直接送去了楚云飞从徐之谦哪里租来的宅子里。那边留了几个粗使婆子,小丫头并跟来的小厮收拾,秦氏和明玉身边服侍的便跟着主子暂且在陈家四房这里小住。秦氏、明玉暂且要用的东西并送回娘家的礼一并送了来。 四太太、秦氏、姨太太三个老姐妹难得聚在一块儿,聊得甚投机,明玉便去整理整理行装,明芳跟来帮忙,蔡姨娘晓得四太太等人多说儿时趣事,有顾妈妈带着丫头在里面服侍,也来帮明玉整理行装。 一时到了从前住过的静园,虽住的时间不长,亦有一种重回故地的感慨。 蔡姨娘笑道:“这院子虽没住人,太太一直有吩咐打扫。” 正说着,忽见一位貌美女子行来,人还没到,说话声已传来:“是十三姑奶奶,我迎接迟了!” 蔡姨娘闻着这声音,脸上就露出几分嫌恶来,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明玉顺着望去,只见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女人在一名小丫头的陪伴下妖娆行来。她穿着鹅黄色褙子配葱绿色百褶裙,鹅蛋脸上一双含情目,走到五步远的距离,便婀娜多姿盈盈行了个礼。 是个生面孔,不过便是不用介绍,明玉也猜到了这女人的身份,可瞧着却不像一般人家出身的女子。而她明目张胆的打量,也叫明玉心里升起一股子厌恶。 那女人红唇轻启:“难怪府里上上下下都说十三姑奶奶生的漂亮,我今儿总算是见着了,果然生的漂亮呢,把我都比下去了。” 蔡姨娘轻笑一声,朝明玉道:“这位是如姑娘。” 明玉略头,并不打算理会她,她却如粘糖似的贴上来,道:“这院子真宽敞,十三姑奶奶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宽,不如让我来陪十三姑奶奶吧!” 蔡姨娘冷笑道:“这院子原是十三姑奶奶住过的,你想住这里,也要瞧瞧自己的身份不是?” 如姑娘就道:“蔡姐姐这话说的,我的身份难道比蔡姐姐低,蔡姐姐都霸占了一座院子,难道我就不成?” 蔡姨娘气道:“你若不满,只管找老爷太太说去,何必说给我们听?十三姑奶奶回来是客,再者,太太不是说了叫你呆在屋里么?这会子跑出来做什么?或许还有一事你不晓得呢,这院子从前还是太太做姑娘时住过的!” 如姑娘轻笑道:“蔡姐姐也不必拿这话来压我,我再糊涂也晓得这宅子是太太的嫁妆,只是蔡姐姐这话却说错了,太太的东西难道就不是老爷的?太太心里盘算着什么呢?真正耐人寻味呢!” 明玉已懒得听下去,扭头朝如姑娘冷冷道:“背后议论主母,你有这个资格?这院子我暂且住了,别的做不了主,你请回吧!” 直接吩咐香桃送客,如姑娘不肯走,正好有壮实婆子进来,蔡姨娘便叫那婆子拖着如姑娘出去。 到了屋里,想到四老爷的为人,明玉心里一阵寒意。蔡姨娘听着外头如姑娘恶人得志张狂的声音,不屑道:“太太给她两分颜色便要开染房,也不想想自个儿有没有那个体面。” 明玉出嫁前,四老爷就带回来过一个,没想到现如今又多了一个。六哥都差不多到了成亲的年纪,四老爷竟然还这般为老不尊,带这样的女人回来。明玉是晓得四老爷混起来是个什么情形,当初在淮安,至少还有陈老太太压一压,现如今在京都,陈老太太也管不到他。 “太太打算什么时候回淮安老家?” 蔡姨娘闻得,忙回道:“这事要等放榜后,倘或六爷金榜题名,能留在京都,太太就不会急着走了,至少要把六爷的婚事办了。” 这样说的意思,明玉心里一喜,“太太已开始给六哥议亲了?” 蔡姨娘也笑起来,头又摇头:“倒是有几家夫人透出这个意思。” 不过,陈明贤作为四房长子,陈家明字辈最被看好的人才,他的亲事自然要格外慎重,再者陈老太太最喜欢他,他的亲事还要陈老太太亲自看过头才成。眼下虽还不晓得春闱、殿试结果,瞧他一脸轻松,上上下下也都不紧张,这种平常心态,反而更好。话说回来,陈明贤本来就完全称得上年少有为,又生的玉树临风。 明玉将之前如姑娘带来的不愉快抛之脑后,想象着六哥成亲后会是什么模样?他那样的性子,大概会叫未来嫂子觉得闷吧? 只是,人都有不同的一面,就好比楚云飞,外人瞧着是一个摸样,在明玉眼里又完全是另一个模样。不觉又想到潘大奶奶刚才触在她耳边说的话,脸颊就有些滚烫。 蔡姨娘一边帮着香桃等人收拾堆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一边笑着和明玉说话:“太太把六爷隔壁那院子收拾出来,晚上十三姑爷就歇在那边。这会子六爷他们还在吃酒,十三姑爷的东西收拾收拾就拿过去吧。” 明玉应了一声,香桃对这府里熟悉,先将楚云飞的包袱送过去,落英、落翘几个就把明玉、秦氏要换洗的衣裳取出来。 等收拾好,明玉就把给明芳、蔡姨娘带的礼拿出来,蔡姨娘是两匹缎面,一对直估那边时兴的手镯。明芳是一套红珊瑚首饰,包括簪子、一对珊瑚珠手串、一对滴水形耳坠,这是秦氏给明玉的,明玉得了好几套,这一回带了三套来,她自己戴了一套,还有一套是给明菲准备的。 红珊瑚原就难得,这样一整套更不好寻。蔡姨娘没想到明玉这样大方,竟然送这么金贵的东西,正要替明芳道谢,就听到明芳推辞。 明玉笑道:“这是给你及笄的礼,我算着日子也快了,你就收起来吧。” 明芳一脸为难:“这东西太贵重了,太太都没有……” “太太哪里也预备了,这个就是送给太太,太太也不会戴吧?你若不收,可是嫌弃不好?” 蔡姨娘忙笑道:“十三姑奶奶说得在理,你们姊妹情分深厚,再说这也是十三姑奶奶的心意。” 红珊瑚再难的,终究比不得遗迹,那才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只不过那个是秦氏送给四太太的,明玉也单独为四太太备了别的。 明芳抿着嘴唇,明玉打趣她:“自个儿收着,等出阁的时候就是你的嫁妆了!” 蔡姨娘连连头:“十三姑奶奶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嫁了人和做姑娘时完全不同,夫家兄弟姊妹多,妯娌之间难免要比较。到底是十三姑奶奶有心。” 明芳脸红的和红珊瑚有的一比,生怕明玉和蔡姨娘再说出什么来,福福身道:“谢谢十三姐姐。” “都是姊妹,不用这样客气。” 蔡姨娘立即给明芳身边的丫头打了眼色,那丫头会意就替明芳拿了去,蔡姨娘又叮嘱道:“好生收着,可别弄坏了。” 这般急切,让明芳尴尬起来,低声朝蔡姨娘道:“我陪十三姐姐说说话,今儿太太把外头的事交给姨娘,姨娘不去瞧瞧么?” 送走蔡姨娘,明芳松了口气,望着明玉讪讪笑道:“姨娘的性子……” 明玉见识过楚大夫人、阮氏那股子贪财的劲儿,蔡姨娘根本不值一提,反过来说,蔡姨娘也是为明芳着想。嫁了人,到了夫家,总要有些拿得出手体面的东西。何况,明芳定亲的那家,也是大家族。倒不是说四太太会苛待明芳,不好好给她预备嫁妆,只是四房的情况,明玉也不是不知道。 陈明贤要娶亲,这里要花钱,等陈明贤入仕,打需要的银钱也不少。四老爷不能帮衬一二就罢了,偏偏还要给四太太添乱,不晓得从哪里弄些人来养着。 楚云飞他们在外面足足吃到申时三刻才结束,晓得喝了酒,明玉带着莲月、香桃过去服侍,陈明贤正好和他一道过来,两人竟都没有醉意,反而很投机,寻了棋盘出来对弈。倒是潘大爷和后面来的五爷喝醉了,吃了醒酒汤,在外院客房休息。 楚云飞就罢了,看他长相就晓得酒量不弱,何况明玉也亲自验证过,陈明贤浑身酒味却面不改色,就十分叫明玉惊叹,两人怕是在酒桌上没分出胜负,所以又下棋决胜负。 自有小厮在这里服侍,明玉回四太太正屋去。 吃过晚饭,姨太太、潘大奶奶告辞,约好几日后去潘家做客。 夜里秦氏也过明玉原来住的院子安歇,她在正屋,明玉在侧间。虽坐船比马车舒坦,到底摇摇晃晃睡得不安稳,秦氏早早歇下。明玉去见四太太,四太太就问起明珠的事。 “怎么十四偏偏就去了你们哪里?” 别的倒不必避开秦氏,明珠的事秦氏虽晓得,却也重来不会在明玉以外的人跟前提,到底是家丑,陈家决不希望外人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便说出来。反之,在秦氏跟前说这些,秦氏也难做。 “相公带她回去压根不晓得她是谁,当时的情况……” 明玉细说了一遍,垂着头道:“是女儿给太太添乱了。” 这件事三太太一开始也瞒着四太太,现在四太太晓得了,今儿五爷来了,三太太等人却连信儿也没一个。 “如今是没怎么样,十四那孩子不吃一回亏,也不晓得好歹。”四太太叹了一声,“以后却难说了。” 116:故地 如果明珠能保住那不愿输给她的心思,应该就不会有事了。舒殢殩獍明玉晓得四太太真正担忧的是,明珠的事瞒不住,最后把明玉的事也扯出来。一辈子那样长,以后谁也说不准。 隔了一会子,四太太忽然问:“今儿听你婆婆说,你们打算回南京,此事作准了?” 明玉头,“我们来京都之前,就把家当从府里搬出来了,王福早已去南京那边打,虽现在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去,但肯定会回去的。婆婆她也想回去……” 四太太微微头:“你婆婆是吃过苦的人,好好孝敬她。” 明玉头,四太太一时也不知还有什么话要说,顾妈妈进来回话:“老爷去西花园歇了。” 四太太头,顾妈妈朝明玉见了礼,闲话似的道:“听蔡姨娘说,今儿下午十三姑奶奶见着如姑娘了?” 那么,那位如姑娘就是住在西花园那边,如果明玉没记错的话,她出阁之前,那边已住人了。 明玉轻轻了头,看着四太太。四太太神情淡定,并没有生气,反而是顾妈妈很不平:“太太也太纵容她了,今儿是在十三姑奶奶跟前,明儿指不定就在外人跟前了。这般下去,六爷的婚事……” 四太太淡淡道:“走了这个,后面还不晓得有多少个,她也折腾不了多久。” 顾妈妈深深吐了一口气,缓缓道:“还是写信给老太太说一声才好,眼下又不急着回去,倒不如把家里那几个接来,晾了她们这样久,只怕也晓得收敛了。” 四太太半晌没吱声,顾妈妈也明白,即便接了来,终究没有老太太压着,四老爷隔三差五仍旧会带新人回来。如今在京都住着,什么都要买,物价又比淮安老家贵一些,要养活这些人就十分不易,人多了反而攀比,到时候用钱的地方更多。 这就是个人的命吧,秦氏虽年轻守寡,当初楚云飞的父亲楚老爷娶她的承诺便是不纳妾,不娶小老婆,夫妻相处也差不多十来个年头,屋里还真没有别人,秦氏生楚云飞也是婚后几年的事。就是楚云飞的祖父坐拥大批财富,终身也只有一妻,留下一子,据说,这是因为他出海被他国的风俗教化的缘故。 反之,四太太嫁给四老爷,怀孕后四老爷便……后来才让陪嫁丫头做了通房。顾妈妈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叹气,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好些年,如今还看不到头。 四太太面露疲倦,“你也早些下去歇着的吧。” 明玉起身告退,入睡前怕自己在别院养成的习惯改不了,特意吩咐香桃照着从前的时辰叫醒她,没想到,不用香桃,她醒来的时辰刚刚好。 香桃敲门进来时,她已醒了。虽不是从前住的屋子,却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好像回到了没嫁人之前。 香桃掌了灯,外头已有人走动,洗漱后去正屋,莲蓉正在给秦氏梳头。没想到秦氏也起来的这样早,只怕昨晚睡得不安稳。秦氏却笑道:“从前也曾在这屋里宿过。” 十分感慨地道:“刚才醒来,竟有些恍然。” 莲蓉就翘着嘴道:“刚才夫人还把奴婢的名字叫错了呢,奴婢的名字明明是当年夫人赐的,突然叫什么宝清,奴婢还疑惑什么时候夫人身边多了个宝清,或是这里有叫宝清的呢!” 秦氏笑容淡了几分,似是想起不开心的事,明玉上前见了礼,从梳妆台上捡了一只簪子服侍秦氏戴上。莲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脸愧疚,秦氏叹道:“来了这里,好似自个儿也变年轻了。” 明玉闻得这话,又另选了花色鲜艳的替秦氏戴上,笑道:“母亲本来就不老啊。” 秦氏心情好起来,收拾妥当,就瞧见顾妈妈从外面进来,笑着福福身道:“夫人、十三姑奶奶已起来了?夫人昨晚睡得可好?” 秦氏移步到临窗的榻上坐下,又吩咐莲蓉搬了椅子请顾妈妈坐,顾妈妈道了谢虚虚坐了一小半,秦氏笑道:“睡得很安稳,多谢费心想着。” 顾妈妈道:“这样就好。” 吃了一盏茶,就请秦氏、明玉去四太太屋里吃饭。楚云飞在外头自有陈明贤作陪,用过早饭,天已大亮。 四太太料理完庶务,便陪秦氏说话,说到楚云飞武举的事,四太太在京都自然晓得消息多,“……去岁十月,北方连连败退,京都城内也涌进不少难民,好几家都遭了殃,用了十来天的功夫才将城内的难民集中赶去城外。今年过了年,才传来捷报。” 秦氏听得心惊肉跳,这样说来,直估的情况还算好的,忙问:“你们没事儿吧?” 四太太摇头:“都在城南,这边倒没什么。此事龙颜震怒,下放了好几位官员,其中便有前吏部尚书大人。” 难民一事原就十分蹊跷,更像是乱党生事,倘或要查也不该是吏部。四太太却没往深处说,顿了顿又道:“武举一事,是内阁韩大人的主张,他是当今圣上的恩师。最初顺亲王一派上书反驳,后来又改为支持。” 四太太将这两件事放在一块儿说,必然两者有某种联系,只是,提到顺亲王,秦氏的神情却出现微妙的变化,虽不明显,但明玉还是清楚地看到了。 四太太却说起别的事,道:“不晓得老姐姐可还记得,韩大人的小舅子童大将军便是武举出身,在北方镇守边关已三年。” 秦氏头,四太太道:“一年前,童大将军的家眷从边关回来,童大将军的长子,也从小行伍。我也是听说的,他们回来后,竟然把田产地产,自家的宅子都变卖了,家里其他人都搬回原籍去了。” 秦氏蹙起眉头,明玉心里却不觉一跳,四太太沉吟道:“若不是今年开年传来捷报,童大将军……” 正说着,忽见门口有丫头探头进来,四太太叫了一声,那丫头忙进来福福身禀报道:“廖夫人来了。” 四太太怔了怔,一边起身迎接,一边吩咐请进来。明玉和秦氏也随着起身,顾妈妈亲自打起帘子,廖夫人一边走一边笑道:“听说太太这里来了客,我就想着是不是你们家十三姑娘回来了。” 说罢目光在屋里转一圈,就转到明玉身上,明玉忙上前得体见了一礼,廖夫人虚扶一把,笑呵呵道:“这模样越长越俊了呢!” 明玉微微垂了眉眼,四太太介绍秦氏,大家伙互相见了礼坐落,廖夫人就笑着朝四太太道:“我不请自来,太太可别怪罪。” 四太太笑着摇头:“哪里,左邻右舍的,说这些客气做什么?” 廖夫人就道:“你也晓得我们是租客……” 竟是过来邀请秦氏的,秦氏亦想回去瞧瞧,只是,原来的宅子已租给了别人,虽从明玉这里得知廖夫人为人和顺,却没料到会主动过来请。 “这如何使得?” 廖夫人道:“我与四太太虽做邻居不久,却已不会与太太客气,太太也不会与我客气,不怕夫人笑话,我这脸皮是够厚的,常常不请自来呢!” 秦氏就看着四太太,四太太亦猜得到秦氏的心思,何况廖夫人的为人她也晓得。便道:“既然这样,择日不如撞日,这会子左右无事,去逛逛如何?中午叫厨房多烧几个菜,夫人就过来一道吃个便饭?” 廖夫人略一想,头答应,就吩咐身边的嬷嬷先回去打,吃了一盏茶,大家便往隔壁府里去。 两府相隔本来就一道墙罢了,从这府角门出来,步行也不过几步就到了。明玉来过,大抵还有些印象,再者,两府格局原就大同小异。但对秦氏来说,差别却不是一半,穿过垂花门,绕过回廊,便是二进的院子。正值春暖花开,院子里的花圃杂七杂八开着五颜六色的花。 秦氏便注目良久,廖夫人和四太太也不打搅她,等穿过二进的院子,便是从前秦老太公、秦老夫人的正院。虽没住人,却打扫的十分干净。秦氏推门而入,眼眶就湿润了,微微抬着头,盯着正墙上悬着书有“德行如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发怔。 半晌,才略有些几分哽咽朝明玉道:“这是你外公的字。” 又忙用手绢擦了擦眼角,朝廖夫人深深一福,感激道:“谢谢!” 廖夫人连连摆手:“我们老爷晓得是秦老太公留下的字,生怕弄坏了,常常来瞧。” 秦氏深吸一口,试着稳住情绪,又朝廖夫人行了个礼:“不单单是为这个,这屋里还和从前一样,真正叫你们费心了。” 屋里不但干净整洁,一应家什俱全一样不缺,软榻上铺了猩红八团报喜毯子,摆着两个福寿大引枕。南墙摆着案牍,上面的青铜兽头小鼎里还燃着熏香,桌上茶壶茶碗,多宝阁上的摆件,窗户边高几上青花瓷盆种植的兰草。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人住,但走进来仍旧会叫人感觉到清冷,没有人气。 不管再怎么保留原来的模样,也已物是人非了。 从三进的院子出来,秦氏眼眶已红了,接着又去别的地方逛了一圈,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等回去时,秦氏才好起来。 四太太果真张罗了一桌席面,廖夫人也坐下来一道吃了。饭后坐着吃茶,楚云飞和陈明贤进来请安,廖夫人也没回避。楚云飞下午要去租来的宅子瞧瞧,陈明贤与他很谈得来,下午也陪着他去。 秦氏略一琢磨,道:“横竖今儿一早周嬷嬷去了,你把咱们带来的东西送了,你三叔公哪里也要去问个好。” 楚云飞头答应,略吃了一会子茶,就出去了。 廖夫人目送楚云飞的背影,笑着和秦氏道:“令公子倒与他外祖有几分神似。” 秦氏笑着头,随即诧异起来,秦老太公已过世多年,廖夫人根本不可能见过。就是秦氏,对父亲模样的记忆也渐渐有些模糊。 廖夫人不等秦氏问,就道:“我们才搬来那会子,收拾屋子,有幸见过秦老太公遗相,也就是那时才晓得三进的院子,原是秦老太公身前住过的。” 秦氏神情有些激动,随即问那幅遗相的下落,廖夫人道:“不久后就给秦老爷送去了。” 这个秦老爷,自然就是秦氏那位庶弟了。秦氏忙问庶弟的下落,廖夫人低头想了想,道:“那还是七八年前的事儿,听老爷说,秦老爷住在城外庄子上,只是,两年后那庄子也易主了,秦老爷又去了什么地方,我们就不得而知。” 因见秦氏神色也不对劲,随即又道:“虽如今不晓得,只是也快到了收租金的日子,秦老爷总要打发人来。” 心里却忍不住好奇,秦氏竟不晓得弟弟的行踪。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挖根揭底地询问显得失礼,也就按下没问。 秦家几代单传,虽秦老太公当年官至翰林,秦家人丁却十分单薄。换而言之,倘或秦氏娘家有人,楚大夫人也不会这样压着秦氏。 “他竟然不在京都,祠堂……父亲大人那里可有人供奉?” 廖夫人道:“我与老爷年年清明都会去,那里有一房人看守着……” 只是,秦家所剩的也就一座宅子,一座祠堂了,连祠堂周边的土地也已易主。那一房人守着祠堂,多靠在外做零工维持生计,廖家时常给予救济。当年秦家也有几房亲戚,只是当年秦老太公一事,让这些亲戚不敢与之来往。总而言之,秦家当年的事让秦家彻底落败了。 楚云飞早几年就来过京都,理应是晓得的,却从来没提过。明玉虽料到秦家必然没什么人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悲从心生,秦氏这些年的日子比她想象的更难熬吧。 明玉忽然想起来京都之前,楚云飞说过多带些银钱的话,待廖夫人告辞,明玉服侍秦氏午睡,就说到这事:“……兴许相公是想把那些产业买回来。” 只是京都有权有势的大户多得去了,能买下可见家底丰厚,要买回来就更不容易。 秦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舅舅虽……可却不是那样的人,即便他无甚收益,守着这些祖业,日子虽清苦些,却不是过不下去,如何就买了呢?或许,他已经……” 后面的话却不忍说出来,秦氏闭着眼养神,明玉一时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她对这位素未蒙面的舅舅一儿也不了解,只是秦氏能这样说,必然舅舅为人还是靠得住。要不然,她也不会不闻不问,即便有某种缘故使她不能问娘家的事,她也会想法子。 明玉道:“要不然,明儿咱们去祠堂瞧瞧。廖夫人说祠堂还有老仆人在,兴许能打听到舅舅的消息。” 半晌,秦氏无力地头,坐了一会子才午睡了。明玉回到侧间却睡不着,只躺在**养了一会儿神。四太太午睡时辰一般比较短,估摸着时辰,明玉吩咐香桃去看看。 香桃很快回来,说四太太已午睡起来了,明玉轻手轻脚去正屋瞧了瞧,秦氏还在午睡,便先去四太太屋里,说明儿出城的事。 没想到四老爷也在,正在外间一边吃茶,一边与四太太说话。不晓得说了什么,四太太的声音十分清冷,嗤笑道:“老爷打得好主意,妾身却拉不下这个脸子,要说老爷自个儿去说!” 紧接着就争执起来,守在门外的丫头早已见怪不怪低着头,只是顾妈妈有些担心,扬声朝屋里道:“十三姑奶奶来了。” 争执声才打住,四老爷的声音紧跟着传来:“进来吧!” 明玉理了理衣裳,略低着头进去。四太太与四老爷隔着一张榻桌对坐在窗台下的榻上,明玉上前行了大礼。四太太脸色略缓,叫明玉起来,四老爷却咳嗽了一声,明玉晓得其意,不敢起身。 四老爷盯着下面低眉顺眼的女儿,要说摆父亲的款儿,四老爷绝对不输任何人。他也是读书人,别的本事没有,背圣贤书中的大道理却极为拿手,说起来也抑扬顿挫很有张弛。起先不过说些妇德、夫妻之道,明玉洗耳恭听。 长篇大论下来,味儿却渐渐变了。四太太稍缓的神情也渐渐跟着变了,微微斜着眼用眼风盯着滔滔不绝的四老爷,嘴角那一抹嘲讽也愈发清晰明显。 大半年的日子,发生变化的事物不少,没有发生变化的事物也有许多。比如四老爷,明玉的父亲,他一儿也没变。样子没变,性子更没有什么变化。 明玉暗暗叹了一声,顾妈妈微微蹙眉,在四老爷话还没明明白白说出来之前,借着给四老爷续茶水的空挡,恭敬道:“让十三姑奶奶先起来吧,这样子倒好像十三姑奶奶做错了什么事。” 顾妈妈打断他的话,令他十分不悦,瞪着顾妈妈质问道:“莫非女儿嫁了人,我便不能管教了?” 117:扫墓 四老爷嘴巴上总是说不过四太太,被四太太冷嘲热讽一番,一甩衣袖便扬长而去。舒殢殩獍顾妈妈忙过来将明玉搀扶起来。 四太太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用眼神示意叫明玉去榻前的杌凳上坐下。明玉膝盖有些发麻,慢慢走过去。顾妈妈随即去倒了一碗茶来,见明玉接了,张张嘴想说儿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明玉望着四太太,她不晓得父亲的话到底真不真,但她晓得四太太从不肯在人前示弱,哪怕是面对陈老太太也是这样。她总会把一切都打理好,好到明玉心里明明很清楚四房的情况,一方面却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明玉捧着茶碗,望着四太太,低声问道:“家里的情况,已经这样了?” 没想到神情已有所缓和的四太太,听见这话脸色徒然冷下来,比刚才还冷几分。她望着明玉,眉尖微蹙,活像明玉做了叫她不可原谅的事。嗓音亦十分冰冷,带着怒意,问道:“你才嫁人多久?!” 明玉哪里不晓得四太太的意思:“可就算女儿嫁了人,很多事也要靠娘家人撑腰不是?娘家对女儿亦有生育养育之恩……” 话没说完就被四太太冷声打断:“从前瞧你是明白人,却没想到,如今你也糊涂了!瞧着你婆婆待你好,你相公待你好,便自以为是了么?” 明玉只觉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双颊火辣辣的,不觉垂下头去。四太太现在的模样,比那时候还厉害。连顾妈妈也愣了愣,见四太太那样生气,忙劝道:“十三姑奶奶也是一片好意,太太何必生这么大气呢?十三姑奶奶虽已嫁人,到底年纪还小,太太觉得不对,慢慢说就好了。” 四太太冷冷哼了一声,明玉不是不明白,她只是很心疼四太太。 顾妈妈见四太太不说话,明玉垂着头,又忙过来安慰明玉:“十三姑奶奶是明白人,太太也是为十三姑奶奶好。咱们太太的心,想来十三姑奶奶总是明白的,就盼着爷们小姐们都好。再说,咱们老爷的脾气十三姑奶奶还不晓得么?” 明玉了头,确实是自己错了。她遇上那样的事,她很明白自己内心需要的不是同情,这样的性子,不也是跟着四太太养来的么?四太太有自己的骄傲,这样的骄傲支撑着她,她不许有人去冒犯,反之若是这骄傲没了,四太太…… 明玉“扑通”一声在四太太跟前跪下:“女儿知错了!” 四太太神情稍缓,语气仍旧清冷:“错在哪儿?” 除开四太太之前说的“自以为是”,另一个错便是四太太与秦氏的交情,因为她们的交情,秦氏无条件信任明玉,连楚云飞亦是如此,家里的一切都交给她,几乎不再过问。可再好的关系,不好好维护也会生出嫌忌…… 四太太神色慢慢缓过来,让顾妈妈扶着明玉起身,语气就比刚才好多了,她缓声道:“你去了夫家大半年的日子,你婆婆是怎么熬过来的,族里其他人如何待你婆婆,你也该明白了。说话做事要三思而后行,要试着换个角度去琢磨。你婆婆性子好,但若是你婆婆不是老姐姐,是别的人呢?” 明玉汗颜,四太太一语中的,因为晓得秦氏的性子,楚云飞的性子她才会有这样的心思。 四太太瞧着明玉的摸样,心知她明白过来,又道:“咱们家是比不得旁人,可也不见得旁人就比另外的人好,这就是所谓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不济,家里的日子也会照旧过下去。日子好坏,注重的不是表面,是实实在在。” 明玉头:“太太,女儿明白了。” 顾妈妈就笑道:“十三姑奶奶还是明白人。” 明玉艰涩一笑,可还是心疼四太太。转念一想,四太太或许不需要吧。她想通了,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可四老爷哪里…… 四太太似是看出了明玉的心思,道:“老爷是好面子的人,不过在你面前说几句。” 母女两说了一会儿闲话,明玉才想起来见四太太的目的,说了明儿去城外的事。原来四太太也寻访过,因那守着祠堂的老仆人认得四太太、姨太太,相较廖大人夫妇,吐露出来的信儿也就多了。 可再多也不过一句——秦老爷**年前就没了音信。 “……据说是**年前沾上毒瘾,为了还清赌债,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留下的也就那么一处宅子和祠堂,留着这宅子也不过想着租给别人好维持生活。” 明玉大惊。 秦氏不止一次说那位舅舅为人不错,秦家亦是读书人家,读书为了功名也为了修身养性,如何会沾上毒瘾? 四太太的模样看起来似乎也不相信,秦氏比四太太年长,秦氏的庶弟应该与四太太岁数相当,两府相隔不过一堵墙,又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即便男女大防,或多或少也有所了解。 四太太敛了笑,神色沉下去,“我原就打算告诉老姐姐,只怕她如今也猜到了。”顿了顿,声音格外凝重地吐出几个字——“秦家已后继无人了。” 这样说来,那位素未蒙面的舅舅已不在人世! 秦氏在直估府里一待就是十几年快二十年,等她从那府里走出来,等着她就是这样的打击。明玉脑海里又浮现,那日她初次随秦氏去库房秦氏满眼刻骨恨意的眸光。 明玉觉得自己似乎又做错了事,秦氏倘或瞧见曾经属于秦家的东西,都归了别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而这紧邻的两家人,顾家只得四太太、姨太太两个女儿,秦家虽留了一位庶子,却…… “太太……”她有些无助地看着四太太。 四太太叹道:“即便老姐姐未曾亲眼所见,只怕也预料到了。” 明玉几番犹豫,终究没忍住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太太却闭着眼养神,半晌都没说话。她坐在背光处,不晓得是不是明玉错觉,她觉得四太太身上也蒙上了一层不堪回首的怅然。当年的事,四太太的父亲明玉的外祖父也受了牵连。 明玉明白自己提了不该提的问题,正暗暗后悔。只见四太太睁开眼来,语气甚平静:“明儿出去走走也好,后天便是赵大奶奶六七,你也跟着我去吊唁吧。” 秦氏午睡醒来,面上瞧着并没有什么,照旧与四太太说些儿时趣事,或家长里短的话。只是,秦氏时常走神,到了晚上,特意把楚云飞请了进来说话。 就说到明玉下午说的话,明玉反有些忐忑,她不过猜测。没想到楚云飞闻得这话,立即站起身来,赔了个不是,低着头认错:“儿子事先未曾与母亲商议就擅自做主,还望母亲莫怪。” 秦氏脸上的神色是悲是喜已分不清楚,半晌才问:“你舅舅的信儿打听到了没有?” 楚云飞沉着脸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道:“之谦也帮着打听,这两日之谦还未回来,儿子已问过,说隔两日他就回来了,到时候儿子再问问他。” 秦氏叹了一声,半晌才轻轻了下巴表示知道了,楚云飞复又坐下来,顿了半晌道:“那祠堂周围的田地,兴许能买回一部分,要全部买回来眼下还不能够。” 第二天一早,四太太就吩咐人预备了马车,太阳才晃出来,由楚云飞、陈明贤在前头骑马开道,秦氏与明玉同坐一辆马车,跟着服侍的另乘坐一辆,一行人朝城外驶去。 行了大约半个多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隔着帘子,楚云飞说他先去给祠堂里的人说一声,让里面的预备预备再进去。 秦氏应了一声,竟有些近乡情更怯,等楚云飞返回来说可以下车了,她仿若未闻坐着不动。明玉上前搀扶,她吐出一口气,调整了情绪从马车里下来。 正值春播忙碌,周边大片良田可见劳作的百姓。到底是繁华之地,那些人虽瞧见华车华服一行人,却已见怪不怪。明玉却没想到,秦家的祠堂距离城里这样近,放眼望去,除了良田,亦能瞧见几处如眼前这般格局的建筑,有两处更像庙宇,晓得是私家家庙一类。 迎接她们的是一对老夫妻,看上去岁数都在六十岁以上,穿着棉布蓝色衣裳,显见是匆匆忙才换上的,衣裳上又多处褶皱。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给秦氏行礼,秦氏忙扶他们起来,老两口已泣不成声,“总算见到大姑娘了!” 秦氏热泪盈眶,只道:“辛苦你们了!”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皆摸起泪来,那老头儿强忍着朝老妇人道:“越来越没规矩,在大姑娘跟前哭丧着脸做什么?” 那老妇人忙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弓着背请秦氏等人进去。 明玉这才打量起眼前的建筑,四合院式的院子,虽瞧着有返修的痕迹,那砌墙的石头早已被风霜侵蚀,早没有石头的棱角,有些地方更千疮百孔,她心里也不由一酸。 说起来是祠堂,格局却不像,坐北朝南三间大屋敞开着,依稀可见里面香油灯明明灭灭闪烁。不时瞧见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手里提着小油壶从屋里出来,猛然瞧见院子里多了许多陌生人,小脑袋一缩忙又跑进去。 那老头儿唤了一声“虎头”,躲进去的小男孩才缩头缩脑慢慢踱出来,手里仍旧提着个小壶,却不知所措忙藏到身后去。 老头儿朝秦氏请罪,晓得这个小男孩是他们老两口的孙子,又道:“儿子媳妇在外头做工,我们三儿守着这里。” 楚云飞不觉蹙眉,老头儿见了,忙说之前楚云飞叫带来的银钱他们都存着,不敢动用。 楚云飞没有深究,老妇人只说外头太阳毒辣,请秦氏先进屋。秦氏擦了泪,心里也有许多话要问他们。可到了屋里,吃了一盏茶却不晓得从何说起。 明玉吩咐莲月给那小男孩赏钱,让阿寻领着孩子先去外头玩,陈明贤大抵觉得自个儿在这里不便,也说去外面逛逛。 一时,屋里就剩下秦氏、明玉、楚云飞并香桃、莲蓉几个服侍的,那老夫妇又跪在地上重新拜见,因头一回见明玉,也要磕三个头,明玉并不敢受,忙虚扶一把,将老两口请起来。 屋里一应家什很是简陋,却收拾的很干净,香桃和莲蓉寻了两张杌凳来,秦氏就请老两口坐下。老两口不敢坐,秦氏也要站起来与他们说话,他们才告了罪坐下去。 那老妇人不善言辞,还是老头儿先开口说起近些年的事。这里原非秦家的祠堂,不过修在城外的避暑的别院,加上后面是秦家坟山,逢年过节,主子要来祭拜,因此他们老两口大半辈子都守在这里。真正晓得秦老爷变卖家私,也是七八年的事。那时候,便是这外头的大片良田新东家来相看打理时,他们老两口才晓得。 最后一次见秦老爷,也是七八年的事,老头儿回忆道:“那年清明,老爷来上坟,用轿撵抬着上山,事后不久,老奴去府里见老爷,才晓得老爷早搬了出去,在城北租了几间屋子,只是老奴那次,并未瞧见老爷,只见得夫人。事隔两个月,老奴再去时,老爷又搬了住处,老奴寻访半年之久,未曾寻访到老爷的下落……” 秦氏早已平静下来,等老头儿说完,问道:“祠堂是何时移至此地?” 老头儿认真回想一番,方道:“大姑娘回来的第二年清明。” 秦氏最后一次回来,是楚云飞四岁的时候,如今已过去近二十一年。那次回来,是秦老太公逝世,回来见了最后一面。 秦老爷的下落在老两口这里问不出所以然,秦氏心里已晓得那位庶弟已…… 歇了一会子,秦氏要去后山上坟,香桃几个忙去马车里将带来的纸钱等物取来。好在上山的路并不难行,老头儿在前头领路,大约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坟墓是后来修缮过的,老两口又时常来,不像秦氏心里想的长满荒草。她虽眼眶儿有些红,情绪已稳定下来。明玉与楚云飞一道了香纸,香桃等人将带来的团蒲放在地上,秦氏跪下来祭拜,明玉和楚云飞并列身后。 临走时,秦氏给了老两口一百两银子,谢他们这些年看护功劳,又叮嘱他们好好保重。回到城里,午时已过。 四太太见他们回来,忙叫热了饭菜,又见秦氏情绪低落,拉着她好一阵宽慰,秦氏涩笑道:“咱们那会子,大概都没想到,后来娘家会变成这样。” 谁人能预料未来的事?四太太道:“老姐姐可要保重。” 秦氏头,等饭菜摆上来,秦氏胃口不好,只恐四太太等人担忧,勉强吃了一碗饭。她神情疲倦,四太太不好留她说话,就嘱托明玉服侍她先歇一歇。 等秦氏歇下来,周嬷嬷进来回话:“七姑奶奶打发人送了回礼来,在外面等着见姑奶奶。” 明珍?明玉愣了愣,才想起从直估来京都确实也给王家备了礼,只是,大多数都是阮氏、楚二夫人预备的。 低头一想,问道:“来的是谁?” 周嬷嬷道:“是杜嬷嬷。” 明珍的教习嬷嬷,后来做了陪房跟着去了王家。是明珍打发杜嬷嬷来的?还是杜嬷嬷自个儿的意思? “夫人才午睡,请杜嬷嬷去厢房吧。” 明玉留下莲蓉并菊香在屋里服侍,理了理衣裳便让香桃陪着去厢房见杜嬷嬷。周嬷嬷已领着杜嬷嬷先一步到了书房,两人站着说话,见明玉进来,杜嬷嬷忙上前笑着福福身见了礼。伸手不打笑脸人,明玉还了一礼。这厢房原是从前她作为起做的屋子,便在临窗的榻上落座,请杜嬷嬷在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周嬷嬷去倒了茶来,那杜嬷嬷略次一口应个景儿,便朝跟来的小丫头打了眼色,小丫头出去一会子回来,后面就跟着两个丫头,一人捧着锦盒,一人捧着用棉布包裹的锦稠。杜嬷嬷站起身来,笑道:“礼薄,还望十三姑奶奶莫要嫌弃。” 明玉客气一番,杜嬷嬷的眼睛就四处望了望,周嬷嬷晓得其意,收下东西便请那三个小丫头下去吃茶。屋里就留了香桃服侍,杜嬷嬷仍旧有口难开似的,香桃明白寻了个借口回避屋子外面。杜嬷嬷这才起身朝明玉深深一福,道:“我们姑奶奶特意打发奴婢来道谢,谢十三姑奶奶对十四小姐的照顾。” 她说的真心实意,不过明玉晓得,这是杜嬷嬷的意思,明珍告诫的意思更多吧?告诫她不能将明珠的事说出来,否则她也要把从前的事抖出来。 明玉心里一阵冷笑,面上不露,浅笑道:“十四妹妹因身子不适,去我哪里小住了一段时日罢了。七姐姐不必挂在心上,还专程打发嬷嬷来道谢。” 杜嬷嬷没想到明玉回答的如此轻巧,愣了愣才连连头陪笑道:“十三姑奶奶说得在理。” 这才留心打量起明玉来,她不说话,明玉也不说话,坦然若之叫杜嬷嬷打量。杜嬷嬷神情换来换去,最后也只得一叹,半晌才略问起沿途等事,明玉简而言之答了。杜嬷嬷显得尴尬起来,又一时寻不着话说,便起身告辞。 明玉也不做挽留,吩咐周嬷嬷送一送。那杜嬷嬷又去辞别四太太,方上了马车返回。等马车已走了一会子,她才想起要紧的事来。 118:吊唁 再返回来却不当好,可若是七姑奶奶问起,她又如何说呢?十三姑奶奶已那般轻描淡写地带过,她根本没法子开口。舒殢殩獍再一想,十三姑奶奶是明白人,晓得该隐瞒的事要隐瞒着。何况,她自个儿也……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杜嬷嬷又想起那日不留神听来的话。七姑奶奶与十三姑奶奶的事,从头到尾都是十三姑奶奶受了委屈。反之,七姑奶奶以为是妙计,却实实在在给自个儿留了个隐患。这话是陈老太太说的,当时杜嬷嬷并不大明白,这一次十四小姐的事,她才明白…… 想到这里就想到来王家做客的那位表小姐,杜嬷嬷心里升起一股子烦躁,等将胸膛那股子烦躁压下去,马车已进了王府角门。 王大人升迁吏部尚书,圣上御赐府邸一座,如今王家已搬进新府邸。最初的收拾工作完毕,府里一切有条不紊。明珍产后体虚,却也帮着打理,结果劳累过度病了一场。 杜嬷嬷刚走到明珍的正院,就瞧见婆子领着白太医退出来。待进了屋,只见雪鸢领着两个小丫头服侍明珍起坐,她忙上前一步扶了一把。 明珍穿着茶色家常服配靛青色绣竹枝马面裙,面色暗淡,形容枯槁,杜嬷嬷天天儿见,也不由得心酸,脑海里浮现十三姑奶奶的模样,两者相较,眼眶儿就湿润了。唯恐被明珍察觉,忙低下头去,一边帮明珍整理衣裳,一边道:“奴婢见了十三姑奶奶。” 同雪鸢一道扶着明珍去外间临窗的榻上落座,小丫头立即送了茶来。明珍吃了几口,才慢悠悠问道:“那个贱人如今怎么样?” 没想到明珍会先问这个,杜嬷嬷怔了怔,刚预备说好,又及时醒悟,倘或说她好明珍怕是又要添一层气,便改了口道:“还和从前一样,只单瞧着似是长高了两分。” 明珍弯起嘴角轻哼一声,杜嬷嬷就给雪鸢使了眼色,待雪鸢领着屋里两个丫头下去,方低声朝明珍重复了明玉的原话:“……十四小姐不过去十三姑奶奶哪里小住。” 明珍脸色阴晴不定,杜嬷嬷也揣度不到其心思,顿了顿又道:“依奴婢拙见,十三姑奶奶亦会想法子将十四小姐的事隐瞒下去。” “那是自然,真正闹出来她也讨不到多少好处!”明珍一道说,一道搁下茶碗,随后从摆在榻桌上,水晶盘子里捻起一块心,正预备放进嘴里,又放了回去。蹙着眉头盯着那心,叫了雪鸢进来冷着脸问道:“这是谁做的?” 雪鸢唬得一跳,瞧了一眼,就一脸惶恐,懦懦地道:“是之前表小姐送来的,搁在这里,一时太医又来,奴婢还没来得及收起。” 因见明珍额头青筋凸显,忙跪在地上认错。 明珍气急就要推了那盘子,幸而被杜嬷嬷眼明手快接住了,劝道:“姑奶奶不爱吃,另叫人做了别的就好,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明珍盯着那盘子心,虽做得十分精致,却委实刺眼地很。这心是她怀孕时最爱吃的,王夫人每日里都会嘱托厨房做,可眼下却活脱脱像是个讽刺! 雪鸢吓得面无血色,杜嬷嬷忙给她打了眼色,将盘子递给她,她捧着盘子逃也似的从屋里出去。杜嬷嬷低声劝着明珍,雪鸢到了外头,在窗户下听了几句,眼瞧着有人朝院子里走来,才忙拿着盘子去了后面耳房。等到了自个儿安歇的屋里,关上门,背倚着门板,嘴角慢慢弯起,溢出一声轻笑。 明珍此刻脸上也带着笑,朝款款走进来身穿桃红色上衣,配松花色百褶裙的妙龄少女问道:“真姐儿怎么来了?” 那名唤真姐儿的少女,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生的一张瓜子脸,脸上黛眉弯弯,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单纯如孩童,中等个子,身材苗条,自有一股风流体态。她盈盈一拜,略带担忧地问:“太医刚给姐姐瞧过,不晓得姐姐怎么样了?妹妹想亲自去问问太医,又怕不妥当,姐姐今儿可觉得好些了没有?” 明珍暗自咬牙,那真姐儿浑然不觉自个儿称呼上错了,叹了一声,挨着明珍坐下,愈发忧心忡忡地道:“姨妈为着姐姐的身子寝食难安,偏妹妹也帮不了什么忙,只得干着急,姐姐要快些好起来才好呢!” 王夫人确实很体谅明珍,府里庶务不用她操半儿心,就连人情客往,出门交际应酬也无需明珍出面,生怕她劳累了。从前也就罢了,自从这真姐儿投奔而来,王夫人竟时常带着她出门。说是陪着小姑子,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明珍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面上不露,吩咐杜嬷嬷到了茶来,真姐儿略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小心翼翼地道:“妹妹见姐姐这些日子无甚胃口,特意打听了姐姐爱吃的几样心,今儿一早做了一样,姐姐觉得味道如何?” 不等明珍答应,她接着又叹道:“别的妹妹也帮不上忙,只能做这些小事了。” 杜嬷嬷已十分厌恶这位真姐儿,刚才明珍才为那心生气,她却故意又提,忍不住道:“表小姐费心了,您来是客,如何好叫您下厨?以后再别这样了,姑奶奶想吃什么,厨房会做了来,奴婢们也能做。” 真姐儿就道:“我哪里是客,我是寄人篱下罢了,在这里白吃白住,却什么也不做,心里愈发不安。还是叫我做些什么才好。” 又道:“这两日我闲来无事,给宪哥做了两件肚兜,不晓得京都是不是和我们老家一样到了夏天就十分热,我们老家每每到了夏天,热的不得了就只给小孩子系一个肚兜。大红色绸布,不管绣上什么,白白胖胖看着就十分可爱,忍不住想捏捏小孩子身上软软的肉呢!宪哥这样打扮,也一定叫人越看越喜欢。” 连杜嬷嬷也暗自咬牙,宪哥是明珍的孩子后来改的小名儿。只是,宪哥长到如今也与白白胖胖沾不上边。 明珍笑道:“那真是叫真姐儿费心了,我们京都虽热,却也不过那几天,一早一晚却凉快,宪哥还小,经不得这样穿衣。真姐儿许是怕热,那肚兜就留着,在京都用不上,等回了老家,就自个儿用吧。” 明珍的话就像玩笑,真姐儿却也不由微微红了脸,暗地里冷哼一声,脸上却露出委屈来:“妹妹已做好了一件呢,姐姐可是嫌弃妹妹手艺不好?” 又叹了一声,自嘲道:“是妹妹卖弄了,府里阵线上比妹妹强的人不知多少呢。” 杜嬷嬷淡淡道:“我们姑奶奶是怕表小姐受累。” 真姐儿闻言,立即展开笑颜,也不管明珍、杜嬷嬷是什么神情,甜甜地道:“妹妹就知道,姐姐是心疼妹妹多些的!” 杜嬷嬷几欲吐血,偏又说不出别的话来。真姐儿一口一声一个“姐姐”,叫的杜嬷嬷也觉得格外刺耳,更何况明珍,遂下了逐客令,真姐儿使得雅音,满是歉然地站起身来,道:“都怪妹妹扰了姐姐静养,妹妹不打搅姐姐了,就先告辞,明儿再来寻姐姐说话。” 刚说到这儿,似有想起什么事来:“明儿要陪姨妈去平阳侯府吊唁,只怕要用了午饭才回来,只得晚些时候来陪姐姐说话了。” 杜嬷嬷送瘟神似的将真姐儿送出去,等回到屋里,明珍面色难看到了极,坐在榻上,手指捏着茶碗,指骨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个身子都气得发抖。 杜嬷嬷只得劝解她:“她们老家是这样把嫂嫂也叫姐姐,姑奶奶莫要多心。” 明珍冷哼一声,道:“她才来京都,京都话还说得不好,如今京都话说的那样地道,难道这称呼就不能改?”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天天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府里走来走去,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只要有眼睛的就能看出来。明珍的话从牙缝里蹦出来:“果然小娘养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贱种!” 真姐儿闺名李玉真,嫡母是王夫人的堂妹,年前突然带着嬷嬷并两个丫头到了京都王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王夫人将她留下。此去已好几个月,也不见家里来人接,王夫人似也没有要将她送回去的意思,反之,在新宅子收拾了屋子,又拨了几个丫头过去服侍,这一住便住了三四个月了。 明珍略问过王夫人她的事,王夫人却说,王志远的妹妹要进宫,此去再见不晓得何年马月,到了宫里便不如家里自在,她们两一见如故,让她好好陪陪小姑子。 而真姐儿去王志远妹妹屋里的次数,却还没有来明珍这里次数多。 “便是她们老家习惯把嫂嫂叫姐姐,也该叫表姐!” 明珍深吸一口气,就有乳娘抱着午睡醒来的宪哥进来,那襁褓中的孩子,还有三个多月就一岁了,瞧着却好像只有三四个月大。 宪哥睁着眼睛,不哭不闹,乌黑的眼珠子,映着母亲明珍憔悴的模样,露在衣服外头的小手臂,纤细而骨骼分明。 赵大奶奶六七前来吊唁的人亦不少,明玉随四太太去丧棚吊唁后,便去见赵夫人。赵夫人屋里已聚集了不少京都贵妇并姑娘们,只是到底是丧事,一眼望去皆是素色打扮,人虽多,言语却不多,声音也小,很是叫人压抑。 赵夫人看起来也似瘦了些,众人与她言谈不外乎劝她节哀顺变,明玉见过赵夫人后不久,丧宴就开席了。四太太为赵夫人亲家夫人,连同明玉都安排在亲戚席位,不曾瞧见三太太,倒是瞧见了五奶奶,还有王夫人。 大伙是熟人,互相见了礼问了好寒暄几句就同桌坐了。丧宴和一般宴席不同,赵家此次形同流水席,因此时辰也较早,大家不过应景儿略吃一些,饭后还要去丧棚吊唁。 虽吃的还算匆忙,但也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这一顿饭吃得明玉心情复杂食不知味,再加上坐在对面,与王夫人女儿,王家二小姐紧挨着那位姑娘又时不时地盯着她瞧……见四太太搁了碗筷,明玉立即也搁了碗筷。 就有丫头送了漱口水、布巾等物漱口净手,王夫人、五奶奶等人也已吃好,服侍的上了茶水来,就等着安排去吊唁。 那与王二姑娘挨着坐的姑娘,用不大不小的恰好一桌子的人都能隐隐约约听见的音量,好奇地问王二姑娘:“那位就是姐姐的十三妹妹?” 王夫人的女儿明玉是头一回儿见,模样俏丽,性子看起来十分贞静。听见那姑娘这样问,微微蹙起眉:“是啊,怎么了?” 那姑娘笑道:“我就觉得好奇,她们长得一儿也不像。” 本来就是堂姊妹,爹娘都不同,如何会长得相似? “这位姐姐真漂亮,前儿瞧着赵二奶奶就很吃惊,今儿见了她,我就更吃惊了。” 她们说话时,连五奶奶也朝那姑娘扎扎实实看了几眼,眼神中的不喜,即便掩饰也能察觉几分。因这里也摆了十来桌,有些夫人并姑娘也都吃完了,与王夫人相熟的前来打招呼,约着一道去吊唁,王夫人又问过四太太、五奶奶要不要同去,四太太婉拒,五奶奶好似也不愿与她们一道,便留下与四太太、明玉一道。 待她们走了,五奶奶脸色才好看些,朝四太太、明玉歉然道:“这两日婆婆身上不好,十四妹妹也不好,十三妹妹到了京都,却一直不得空,还望四婶婶、十三妹妹莫怪。” 四太太倒是很喜欢五奶奶,轻轻摇头。因大伙心知肚明,三太太不是真的病了,也不过略问两句三太太的病情,就有赵家的婆子来请,几人便随着婆子去吊唁的丧棚。 从丧棚出来,已有客人陆陆续续告辞,明玉今儿还没见着明菲,想来她也忙,不好去打搅,也就跟着四太太去与赵夫人辞行。 赵夫人吩咐赵家二房一位少奶奶亲自送她们到垂花门前,不曾想赵三夫人恰好也送王夫人等人出来,正在垂花门前一边说话一边等着轿撵来接。 上回来赵家做客,因客人不多,马车能直接从角门驶进来,今儿客人多,府外停了不少马车,为了免于拥挤,就专程预备了小轿,外头各家马车晓得自家主子要走,才驾着马车靠近角门。 赵三夫人见四太太出来,也忙上前问好,几位夫人站在一块儿说闲话,明玉与五奶奶跟在四太太身边。刚才在席面上打量明玉的姑娘,这会子也凑了过来,目光虽单纯,却**辣的叫人不喜。 那王家二姑娘大抵也觉得不妥,悄悄扯了扯那姑娘的衣袖,那姑娘浑然不觉,眼睛咕噜噜地转悠,道:“这位姐姐真漂亮。” 王家二姑娘随即低声提醒:“是楚大奶奶,都这么久了,还这样……” 那姑娘立即满脸歉意,朝明玉道:“我习惯了叫姐姐,楚大奶奶莫怪。” 明玉摇头,随口道:“姑娘也很漂亮。” 那姑娘垂下眉眼,道:“我哪里比得上的楚大奶奶,都说苏州的风水养人,看来此言不虚呢。” 刚才同桌用饭,并没有做什么介绍,王姑娘许是怕那姑娘又说出什么不合规矩的话,便介绍道:“这是我表妹。” 五奶奶皮笑肉不笑,轻轻哼了一声。正好轿子来了,王姑娘福福身告辞,王夫人一行人先行,赵三夫人陪着四太太继续等。 目送轿子拐了弯,赵三夫人似是自言自语,道:“也不晓得王大奶奶怎么样了?自从生了孩子,就不大出来走动了。” 叹了一声道:“咱们女人生孩子这一遭最是要紧……” 赵大奶奶也是生产时吃了亏才落得年纪轻轻就……赵三夫人意识到自个儿说错了话,幸而四太太并不曾回应,忙另寻了话掩饰过去。 等了一会儿,轿子来了,辞别赵三夫人,三个各自乘坐了一辆,跟来的丫头婆子尾随,从垂花门出来,到了角门马车已停在角门处。又与五奶奶辞别,这才上了马车回去。 回到府里,香桃便寻了衣裳服侍明玉更换,想到在赵家遇见的那位姑娘,忍不住和明玉说起来,“虽生的很漂亮,看人的眼神却怪怪的,叫人喜欢不起来。” 顿了顿又道:“王家住着一位这么漂亮的表小姐,那七姑奶奶……” 119:意外 因见明玉微微蹙眉,也不接话,晓得她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便没继续说了。舒殢殩獍明玉换了衣裳就去见秦氏,秦氏早已午睡起来。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神色恍恍惚惚的,明玉上前请安,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忽地道:“咱们收拾收拾明儿搬过去吧。” 在这里住着,隔壁就是她的娘家,然而这个娘家却只剩一个空壳,却不见娘家人,更或者,她再也没了娘家人…… 明玉答应了一声,就道:“一会子周嬷嬷就回来了,收拾了这几日,理应收拾好了。” 秦氏勉强展开个笑容来,明玉陪她说了一会子话,就去四太太屋里。四太太听说她们明儿就要过去,不觉微微蹙眉,挽留道:“……才住了几日罢了。” 秦氏道:“咱们两个就甭说这些客气话,你也晓得我的心。” 四太太神情黯然,嘴角溢出悠悠一声叹息,也明白她在这里住着,每日望着那边,凭白添了许多哀思,再没说挽留的话,强作笑颜道:“到底也算不得多远,便是搬过去住,咱们也能时常一块儿说话。” 秦氏微笑头,打起精神:“叨唠了这些日子,等我们过去收拾好了,你也去逛逛。” 四太太想了想道:“你们跟着来的人手不多,如今单独住,人少了冷清不说,待四月初九,云飞下场,一屋子女人到底不能叫人放心。如今,京都虽无难民作乱,却也人蛇混杂,我安排几个人过去,这事就别婉拒了,要不就是与我客气。” 秦氏略迟疑,头道:“让妹子费心了。” 四太太又朝明玉道:“有什么事儿就打发人来说一声。” 明玉头应下,四太太仍旧不放心的样子,犹豫了几番,挽留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隔天用过早饭,四太太已安排人手将东西装上马车,明玉同楚云飞去书房拜见四老爷,恭恭敬敬听四老爷训斥了一番,言辞大意是明玉给楚云飞添了麻烦等等,楚云飞听得脸色沉下去,好在他自觉说的差不多了,放了他们两个出来。 又去辞别了四太太,四太太吩咐陈明贤亲自送他们,又将他们送上马车,瞧着马车从角门出去方返回去。 等到了租来的宅子,已快午时,阿阳、阿寻早在外头候着,见马车来了,忙上前请安问好。明玉还在马车里,就听到外头有人抱怨道:“哥哥真正不厚道,要来京都年前也不说一声,害得我前儿去直估寻哥哥,才晓得哥哥已经来了!” 楚云飞头也不抬,淡淡道:“凭你们家的消息,怕是一早就晓得我来了。” 徐之谦仍旧穿着耀眼的宝蓝色衣袍,听楚云飞这般不咸不淡语气,十分无奈地扶额:“真正败给哥哥了。” 说罢立即迎上来,问:“嫂子、伯母来了没有?” 楚云飞懒得理会他,给赶车的打了眼色,马车绕过徐之谦,直接从角门进去。楚云飞也绕过徐之谦,将马缰绳交给阿阳,跟着径直走了进去。徐之谦满脸黑线,对着楚云飞的背影哇哇大叫:“这里是我家的宅子!到底谁是客,谁是主人?” 话音刚落,又被天空中飞来的一团东西砸的大叫。绕是陈明贤晓得徐之谦此人看起来不正经,也被他夸张的模样弄得很无语。 留下的阿寻陪着笑道:“我们爷和徐小爷惯常都是这样。” 陈明贤挑挑眉,徐之谦还装腔作势地捂着手喊疼,而那飞来的东西,明明被他背身后的大汉接住了,确切地说根本没砸着徐之谦。 那大汉将接住的东西打开,呈给徐之谦瞧,徐之谦立即一副捡了宝物的模样,惊喜地道:“是银子哎,原来天上真能掉银子下来!” 周嬷嬷仍旧是今儿一早,就与四太太安排的几个人先一步过来,这会子已在二门候着。 当初楚云飞说这宅子不算宽敞,明玉还信以为真,到了才晓得,也是个四进的宅子。已收拾了第三进出来。周嬷嬷道:“家什都是现成的,也都有**成新,看守宅子的老管事说,咱们可以随意用……” 秦氏道:“即便如此,也要小心些,可别弄坏了。” 周嬷嬷微笑道:“奴婢们收拾时也都格外仔细。” 说着话到了三进,守在这里的菊影、菊香忙迎上来,明玉目光扫一圈。果然处处看起来都很新,一时进了正屋,雕花床挂了窗帘子,榻上铺了毯子,桌上茶壶茶碗样样俱全,案牍上的细腰甜白瓷瓶还插了从院子里折来的鲜花。 秦氏面露疑惑,她们毕竟不是搬家,这些东西并没有带,经周嬷嬷解释,方知原来就有,周嬷嬷道:“……奴婢已问过,这些东西也徐家翻修时置办的,也只有上回大夫人、姑爷来京都在这里小住,用过这些东西,就再没别人用过,奴婢们已用沸水煮过,都是上好的官窑里出来的好东西呢!” 秦氏少不得嘱托她们小心些。 明玉见秦氏眉尖有些倦怠,扶着她坐下,劝她歇歇,就和丫头们先把秦氏平常要用的拾掇出来。 不时,落英进来:“徐小爷要来请夫人安。” 这里也收拾的差不多,明玉留下周嬷嬷、莲蓉等在这里服侍,就回避出来。 到底住的时间不算长,也就收拾了三进和二进,二进原比不得三进宽敞,明玉住的屋子也在三进,却是独立的另一个的院子。 香桃已带着菊香先过来整理东西,明玉回来时,她们也整顿的差不多,一时想到徐之谦在这里,中午怕是要留下来吃饭,便吩咐香桃去厨房说一声。 厨子同样是四太太拨过来暂时借给她们用,一并还有两位粗使婆子并两个小丫头帮忙,要张罗她们上上下下十几号人也足够了。 香桃福福身去了,菊香到了茶来,明玉吃了两口,因见楚云飞的衣物还在架子**摆着,便过去收拾。心里却想着楚云飞说,他已拜托徐之谦帮着打听秦老爷的下落,也不晓得结果如何。虽舅老爷很有可能已不在人世,但秦家的宅子还姓秦,总还有后人在。还有,舅夫人…… 心里估摸着差不多秦氏已见了徐之谦,明玉便往秦氏屋里去。屋里屋外都十分安静,她刚踏上石阶,就瞧见莲蓉端着几个茶盏从屋里出来,神色很是不好。 明玉进了屋,只见秦氏坐在榻上发怔,她轻手轻脚走过去,还是惊动了秦氏,扭头见是明玉,叹了一声哽咽道:“你舅舅的下落还没打听到,你舅妈的信儿也没。” 确切地说,是秦夫人娘家的信儿也没。听秦氏细说,才晓得,徐之谦早两年就帮着楚云飞打听,杨家十几年前就搬离老家,徐之谦好容易打听到杨家的去向,结果一路寻去,却得知杨家再一次搬了。 明玉琢磨着,宽慰秦氏:“总还有希望,廖家租了舅舅的宅子,总还有收租金的人来,到时候咱们再打听就好了。” 秦氏叹道:“眼下也只能如此想了。” 可这个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徐之谦、陈明贤留在这里吃了午饭,徐之谦才从外地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饭后就急急忙忙回去了,陈明贤亦告辞。楚云飞从外面回来,沉声告诉明玉,秦家的宅子已易主。 明玉惊愕地张大嘴巴,应该不单单是易主这般简单吧?她不敢往深处去想,楚云飞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神,很是疲倦地道:“这事别告诉娘,我已托之谦去交涉,看看能不能买回来。” “这不可能。”明玉道,“依着廖夫人所言,当初租给他们的是舅老爷,他们一住这些年,果真易主,如何不晓得?” 自然还有一个可能,宅子才被卖出去,这样说的话,秦家就还有人才是。 楚云飞却道:“那宅子五六年前就易主了。” “既然五六年前就买了,如何不见买家呢?” 楚云飞顿了顿,低声道:“或许是买家还没搬来罢了。” 京都的宅子本来就不容易买,不是有钱就一定能买到,还要有人脱手才成。楚云飞睁开眼盯着明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明玉轻蹙眉头,迎上他的目光等他说,他却又闭上眼。 明玉也不打搅他,只是觉得奇怪,他们从来都是有什么话都直说的,楚云飞这样犹豫真是少见。心里虽好奇,见他满脸倦怠,歪在榻上就要睡着了似的,叫他去屋里歇歇,他又不肯,明玉没法子只得去柜子里取了薄毯子来替他盖上。 四月的京都,午后已有了夏天的气息,只要在日头底下站一会子就浑身冒汗。而此刻,就有人不畏惧太阳的毒辣,站在日头底下。 这个时辰,连街上的行人也不多,明珍的院子却人来人往。王夫人搭着丫头的手腕,急匆匆走来,李玉真见了,忙上前“噗通”一声跪在王夫人跟前,吓得声音都发抖:“侄女不是故意的,姨妈一定要相信我!” 王夫人急得额头冒汗,忙叫她起来,她却腿脚发软,根本就站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王夫人愈发着急,丢下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奔去屋里。 杜嬷嬷、雪鸢等都守在床边,明珍躺在**,床边的矮凳上放着一方手帕,手帕上鲜红的血迹瞧得王夫人也胆战心惊,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吼得众人都愣了愣,杜嬷嬷擦了擦泪,道:“奴婢们也不晓得,表小姐在屋里与姑奶奶说话,奴婢们都在隔壁屋里,瞧着表小姐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奴婢们进来就瞧见,就瞧见姑奶奶躺在地上……” 说到这已哽咽不成声,王夫人朝**望去,明珍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脸色也有些不自然的潮红。嘴角还有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可打发人去请太医没有?” 杜嬷嬷似是才想起来,一边跌跌撞撞朝外头跑一边道:“奴婢这就去请!” 王夫人忙叫她回来,另打发了腿脚快的去找管事。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明珍的鼻息,微微松了口气,可叫了几声明珍都没反映,抬头见李玉真脸色雪白立在门边,脸色一沉盯着她问:“到底怎么回事?” 李玉真浑身一颤,险些没站稳,幸而依着门才没有跌倒。战战兢兢走到王夫人跟前,一边哭一边道:“我也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原是过来瞧瞧宪哥,陪姐姐说说话的……可姐姐突然就生气起来,我也不晓得到底说错了什么惹姐姐不高兴……” 说着又跪下去,哭道:“姨妈,我真的只是来陪姐姐说说话替姐姐解解闷罢了。” 杜嬷嬷恨得咬牙,忍不住道:“单单说话,我们进来时,姑奶奶如何就躺在地上?” “我……我……”李玉真说不出别的话,只是低声道,“我不晓得是哪里得罪了姐姐,她要打我,我忙着躲避,不小心就推了姐姐……说来终究是我的错,倘或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活。” 正说着,明珍猛地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顺着嘴角溢出,瞬间就将她头枕着的枕头染红一片,王夫人吓得面无血色,杜嬷嬷更唬得差儿晕过去,屋里胆小的丫头吓得低声哭起来,引得其他人也暗暗抹泪,一时之间,只闻嘤嘤哭声。 120:选定(过渡) 过了几日,赵大奶奶出殡,明玉仍旧随四太太去了一回,不见王家人亦不见三太太或五奶奶。反倒有人向四太太打听明珍的事,语气很是怜悯,四太太和明玉听得微微蹙眉,她们根本不晓得明珍的病情越来越厉害。 只是那人自觉这样打听多少叫人不喜,富贵人家,年纪轻轻就去了的奶奶不是少数,作为娘家人,那个愿意接受女儿年纪轻轻就没了?因此哀叹一声,也就没提了大圣传全文阅读。 从赵家回来,四太太和明玉不同路,四太太那头有陈明贤来接,明玉这头楚云飞来接,待上了马车,跟来的落英实在忍不住,犹豫了一会子,终究没忍住,低声和明玉道:“七姑奶奶莫非真的不行了?” 明玉也是将信将疑,她已经很久没见明珍的,关于明珍的情况,也不过听明菲偶尔说起,明珍性子好强,陈老太太曾经说过,这样好强的性子,反倒会伤了她自个儿。她好强,必然也会努力活着,才不负一番算计风光嫁去王家。 明玉心里恨明珍,听到这话,心里的滋味却有些说不清。 明珍的一辈子,难道就这样结束了? 香桃见明玉不说话,落英还要说,忙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别说,落英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过了这几日,秦氏精神状态恢复过来。在徐之谦的交涉下,秦家的祖宅没有买回来,倒是祠堂周围的田地能买回一部分。这个消息让秦氏露出笑容,等明玉将银子交给楚云飞,傍晚楚云飞拿着地契回来,秦氏捧着地契看了良久,当即就和明玉商议找管事打理的事。 她们不会在京都长久居住,买回来的这些田地大抵够祠堂供奉。 明玉想了想笑道:“何必另找人,就用原来的也使得。” 如今看守祠堂本来就有一房人,老的小的在祠堂守着,年轻的都出去找生计,如今能买回一部分,仍旧叫他们回来打理就好。 秦氏自嘲一笑:“到底是我年纪大了,一时高兴就什么都理不清,这样也成。” 隔日便叫人去请了哪一房人来,老夫妇生养一儿一女,女儿嫁给城外乡下庄家人,儿子在外做短工,儿媳妇做了乳母,带的小少爷已四岁,两口子随时都能回去。 如今晓得有田地交给他们两口子打理,虽仍旧是奴籍,到底稳定下来,高兴地连连朝秦氏磕头,也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秦氏高兴,笼罩在大家头顶上的阴霾散去,因那老头儿从前就打理过,儿子跟着他也认认真真学过,些许认得几个字,得了差事当天就寻了原来的账本出来,照着重新立了新帐,明玉和秦氏瞧过,都觉得十分不错,下人们在见这个摸样忠厚的汉子,都叫他朱管事。 朱管事家的约莫三十来岁,在有钱人家做了几年乳娘,行事说话也妥帖。又见这里人手不足,就请暂且留下服侍,秦氏欣然允了。 地契仍旧交给明玉,连同祠堂后面那座山,也都在地契之内。明玉推辞,到底是秦氏娘家的东西,即便是她嫁进来才买下下的,她也没资格收着。 秦氏却坚持,道:“我还能活多少年?你们外祖父、外祖母最后仍旧是指望你们去祭奠。” 明玉怕她难得好起来的心情,又被这些事打乱,遂不多说,仔细收起来。 那位朱管事又提议,后山虽是坟山,也有一大片荒废着,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将树砍伐了另种植一些果树,等几年结了果实,多了收益不说,也不至于一直荒废着。再者,多出来的这些原非秦家的,却是这一回买回土地,那家人一道卖给他们的。只因水源不大好,因此那家人也无心去打理。 秦氏觉得可行,横竖如今买回来的田地已播种,不过寻长工劳作,朱管事看起来也是清闲不下来的人,就叫他看着办。 转眼到了四月初八,楚云飞下场的头一天。武举程序大抵与文举类似,一共三场,又因武举不但要做兵法策略文章,还有骑射等功夫比划,故而考场设在城外,每一场间隔不过一天,来去疲惫,楚云飞一行人要等结束后才回来吸血鬼之王,绝命嗜爱。 头一天就把楚云飞要用的东西拾掇出来,又亲自下厨请与楚云飞一道来的哪几位吃饭,不曾想,徐之谦又从京都盛名的海宴楼订了一桌席面送来。四太太亦人陈明贤亲自送了一桌席面来,外头的人吃不了这些,送了一桌到里面。 明玉和秦氏哪里吃得了这许多,只留个几个,其余就赏给下人们。 初九这一日一早明玉便起来了,将他要用的东西交给跟着他的管事,厨房也晓得楚云飞一早就要出门,亦早早起来预备了早饭。在秦氏屋里吃过,天还未亮,就送楚云飞出门。 等回到屋里,秦氏自言自语道:“他要这般,咱们不阻拦,也不晓得是对还是不对。” 明玉没说话,虽楚云飞一直没说,她始终隐隐约约觉得,楚云飞此举谁也没法子阻拦,除了有他自己的野心抱负,似乎与当年公公的死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楚云飞不在家里,一下子似乎冷清了不少。又是客居京都,一天之内除了一日三餐是个大事,再也没别的事算是要紧的。 头一天过去,隔天,四太太和明菲来看望她们。 赵家大奶奶的丧礼结束,明菲才算是清闲下来,陪着秦氏、四太太说了一会子话,就拉着明玉去明玉的屋里,姊妹两个说私房话去了。之前明玉不好将给明菲的礼拿出来,这会子想起,忙叫香桃取出来。 明菲很喜欢,只是如今赵大奶奶丧礼才结束,她们是妯娌关系,虽不必守什么孝,这些颜色鲜艳的首饰却不好戴出来。 说到这儿,明玉倒想起赵大奶奶出殡那日,听来的话。因她和明珍关系并不好,晓得明珍病了,又打发人去瞧,明珍难免多心,觉得她专程去看笑话。就是三太太哪儿,明玉也不过把东西交给四太太,让四太太一并打发人去瞧瞧。 明菲叹了一声却道:“七姐姐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就等着瞧吧,王家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不到什么好的。” 明玉也想起那位姑娘,如实道:“我不大喜欢那姑娘,看人的眼神叫人觉得不舒服。” 明菲轻笑一声道:“王夫人也是糊涂,弄了这么个人放在家里,都说知子莫若母,那姓王的不是个安分的,等闹出事来,就有笑话瞧了。” 说到这儿,明菲反想起一事来:“前儿你带信说你们七奶奶想在药王会上第一柱香,这事却没法子,在你写信之前,我也打发人去了一趟,头柱香已有人订了,好歹能在上午上香祈福。” 现在已快四月中旬,还没有楚二夫人、七爷、宇文氏的信儿,也不晓得她们能不能在药王会前赶来京都。明玉感激道:“让姐姐挂心了。” 明菲笑着摇头:“别说这些客气话,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太医院那头倒是没什么,等他们来了,安顿好住处,我就打发人去请了来。只是,到底可行不可行却不当好说,看病吃药也因人而异的。” 这个道理明玉也晓得,道:“七叔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加上他自个儿给了自个儿负担,这些年也没少请医吃药,病患要康复,医者固然重要,也要病患自个儿不放弃才成。” 明菲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扑哧”一声笑出来,想到孙嬷嬷略说起他们家的情况,又微微蹙起眉头。转念一想,楚家七爷到底是楚云飞的兄弟,兄弟间互相帮衬却是好事。再者,楚七爷出身二房,楚家为难楚云飞、明玉的也不过是长房的楚大夫人和楚大奶奶。 另外,他们已搬出来,再提那些事反破坏心情,也就不说那话,端详着明玉眨眨眼,笑问:“你有动静了没有?” 明玉心里还琢磨着宇文氏和七爷的事,听明菲这样问,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道:“什么动静?” 明菲只将目光落在她小腹上,明玉明白过来,不觉红了脸,嗔怪道:“姐姐问我,我倒想问问姐姐呢驭兽道最新章节!” 明菲也红了脸,看了看四周,香桃、翠娥几个丫头早不晓得去了那间屋里说话,这边也就她们姊妹两个,便低声道:“相公说不必着急,我婆婆也没催,我着急做什么?” 明玉倒有些意外,赵夫人是已有了孙子孙女,孙子是赵大奶奶拼了命生下来的,只怕更多的缘故是赵夫人一心系在长房,根本没心思管他们两口子。 “你婆婆、妹丈催你没有?” 明玉脸红到耳根子底下,道:“这种事难道催就能催出来不成?” 但秦氏想抱孙子的心,明玉是晓得的,她偶尔也会着急,为什么就没动静。想到这里,手不觉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想到楚云飞倘或武举得志,不晓得会怎么样,心里就蔓起惆怅。 明菲见了,笑容淡下去,道:“就如你说的,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我听太太说过你婆婆和公公的事……” 明玉也从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香桃最多再有一年就要放出去配人,秦氏将莲月给她,不过是为了帮她管理庶务,莲月这丫头的心思也不多,还一心想做账房先生。另外,楚云飞成亲时的岁数不小了,她嫁过去屋里竟没人。 当然,这很有可能是为了应付楚大夫人,据说楚云飞十几岁时,楚大夫人就安排了丫头过去,结果没多久就被楚云飞撵走了。另外还有一,楚云飞…… 明玉越想越觉得脸颊滚烫,一抬头见明菲眉梢都是笑意,晓得她心里在偷笑,趁她不留神就去挠她胳膊窝。明菲忙着躲,两姊妹在屋里闹了一会子,孙嬷嬷从外面进来:“姑爷来接姑奶奶了。” 明玉就笑道:“这才多远,偏偏就来接,莫非我还能把十姐姐藏起来不成?” 明菲红了脸,碎了她一口道:“不过顺路罢了。” 孙嬷嬷也帮明菲说话:“真正是这个理。” 明玉怕说多了她恼,两人携手去秦氏屋里,赵承熙已见过秦氏、四太太,正坐在下首吃茶,见明菲两姊妹进来便搁了茶碗站起身来。差不多一年时间,赵承熙明显比去年见时成熟许多。 四太太亦起身告辞,明玉跟着秦氏送她们到二门外,马车已停在这里,上车前,四太太少不得又嘱托明玉:“有什么事儿随时打发人来。” 目送马车远去,明玉扶着秦氏刚到屋里,门上的婆子就进来禀报:“二夫人到了!” 才刚想到她们,她们就来了,秦氏忙叫请进来。明玉道:“我去门上接她们吧。” 秦氏头,明玉带着香桃几个朝二门去,楚二夫人、小黄氏、宇文氏、楚凤怡已从马车里下来,算上跟着来的丫头婆子,黑压压许多人,正站在二门处四处张望。明玉上前见礼,楚二夫人就笑道:“原还想着住在你娘家,结果我们老爷说你们住在这里,一路问着来,倒也好找。” 二老爷今年开年来京都候缺,就借住在胡家。因眼下还没确切的信儿,不晓得是能留在京都,还是继续外任,便没寻住处。 大家互相见礼,明玉就请她们进去,笑道:“这里是租来的,好在也没别的人,倒是安静。” 倘或楚二夫人一时寻不着住处,住在这里倒也可行,可这里是徐家的宅子,明玉不觉看了楚凤怡一眼。相较于宇文氏满脸新奇,楚凤怡却精神萎靡,看起来十分疲倦,一直垂着头盯着脚尖走路,就是刚才见礼打招呼,她也很没精神。 小黄氏却有些忍不住:“这宅子看起来不错,到底京都有人就是不一样,随随便便就能寻到这样的宅子网游之全职跟班。” 明玉道:“这是爷安排的。” 小黄氏是明白人,自然晓得楚云飞在京都的朋友也不过一个徐之谦,随即转移了话题,笑道:“四弟妹和婶婶走了不久,三爷就传来好消息,考了三十八名呢!” 说着又道:“春闱也该放榜了吧?陈六爷考得如何?” 春闱三年一回,偶尔会增加恩科,春闱聚集天下举子,即便是在二月举行复试,批阅考卷也需要大量的时间,比不得明玉道:“眼下还没放榜,依着管理,再迟也会在四月二十一之前放榜。” 小黄氏不明白,正要问时,已到了三进。秦氏从屋里迎出来,寒暄几句进了屋,楚二夫人就问楚云飞的情况,秦氏道:“算着日子,后儿就要回来了。” 因四太太才走,秦氏还不曾午睡,看起来有些没精神,楚二夫人只当她担忧,笑着道:“云哥这孩子打小就学了拳脚功夫,读书也不比家里其他几个差,行事稳重,你也别担心。” 秦氏微微一笑,却没见着七爷,少不得先问问。 楚二夫人笑容就淡了,道:“我们老爷另寻了地方住,他才下船,不大好先去住的地方了,等歇两日,再叫他来。” 宇文氏一进门就频频看明玉,这会子听楚二夫人这般说,再也忍不住,看着明玉道:“太医的事,四嫂……” 幸亏已得了明菲的准信儿,明玉头:“已说定了,你们若早一步到,就能见着我十姐姐,我是托她帮着问的。” “是赵二奶奶?”小黄氏道,“刚才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就是她们?” 明玉头,小黄氏不免失望:“早一步就能当面谢谢她了。” 楚二夫人道:“这样谢却失礼,改日亲自去谢谢才好。” 等丫头上了茶,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楚二夫人叫人将从直估带来的东西拿进去,就起身告辞。秦氏留楚二夫人等人吃了晚饭再回去,楚二夫人推辞:“小七在那边,到底不放心,我们来了,老爷也不好继续在胡家住着,我们还要过去收拾。” 话说到这儿,秦氏也不好强留,问道:“你们租住的地方在哪里?” 小黄氏立即答道:“在城南,叫桐花胡同,我们也是头一回去,具体的还不晓得。” 秦氏了头,一路与楚二夫人说闲话,小黄氏插不上嘴,就和明玉说起话来:“……三叔考得不错,大伯父很高兴,府里还请了一回客呢!” 说着从袖子里取了个信封出来,递给明玉:“这是三弟妹叫我带来给你的。” 明玉微微蹙了蹙眉头,吴氏写信给她做什么?小黄氏一边留意她的神情,一边道:“你们从直估走也没给大伯母她们说一声,大伯母气得不轻呢。三弟妹心里也当你们还怪她,三叔又……她如今日子不好过呢。” 说完叹了一声,很是担忧的样子。上次的事,不但楚云飞非常生气,明玉也气得不轻。三爷和吴氏到底是糊涂,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家人已搬出来,他们的事与明玉、楚云飞再也扯不上关系。 明玉淡淡笑道:“三爷考得这样好,该送份贺礼去。” 却不接小黄氏递来的信,只当没瞧见,小黄氏塞给她,她一侧身避开了去。已到了二门,小黄氏心知明玉的意思,只得先将信收起来。 13看网高速首发世家庶女最新章节,本章节是10:选定地址为xsjsk/文字首发/05/4156415/ 121:喜忧 送走楚二夫人等人,明玉才回到屋里。 刚进门,落英就忍不住好奇问道:“刚才二奶奶与姑奶奶说了什么?奴婢瞧着她好像好交给姑奶奶什么东西。” 香桃也瞧见了,只是当时明玉脸色不大好看,听落英问,责怪道:“主子奶奶说话你也要过问,愈发蹬鼻子上脸了。” 落英撇撇嘴,嘀咕道:“我也不过好奇罢了,依稀听到说什么三奶奶,咱们都到京都了,以后也不定会回去,她们还要耍什么花招?” 香桃心里也好奇,只是刚才小黄氏与明玉说话,她被小黄氏身边的丫头缠着说话,并没有听清楚。回想吴氏的处境,香桃也觉可怜,迟疑道:“兴许吴氏真的是迫不得已呢。” 落英却道:“我冷眼看来,三奶奶和三爷可都不简单呢!三爷并不曾好好读书,竟然能考这样好。早知道他能考这样好,大夫人如何肯叫他去?别说大老爷,就是大夫人也意料不到,不单是咱们,就是大夫人也被他骗了……” 明玉不由看了落英一眼,这丫头如今倒机灵起来了,楚大夫人和阮氏都是心狠手辣的,他们两口子能在她们手里存活原就不容易,如今三爷考得好,大老爷又一心指望着儿子辈的能在科举上有建树。大老爷不入仕,一直在家里,有他给三爷撑腰,楚大夫人明着也不敢把三爷怎么样…… 三爷,他应该一直在等待时机,如今终于等到了。只是…… “话虽如此,三爷这一次考得好,往后未必考得好,他岁数也不小了呢。再说,就算考得好又如何?三年一次大比,天下读书人那样多,考得好仕途也未必走得顺……” 正说着,周嬷嬷从外进来,见明玉自个儿倒茶吃,少不得说了一句,香桃和落英这才打住话题。 周嬷嬷上前来询问:“要不要现在打发人去给十姑奶奶说一声?” 虽然到平阳侯府不算远,这会子时辰也晚了,明玉想了想道:“二婶婶送了东西来,咱们选几样,明儿再送去。” 晚饭在秦氏屋里吃了,饭后说了一会儿闲话,秦氏不曾午睡,就早早吩咐下人关门落锁歇下。明玉睡不着,把阵线匣子取出来,给秦氏做的包头只剩最后一阵线,再把那颗红宝石镶上去就完工了。 从前给陈老太太做过,明玉做起来也熟练,却不料连连扎了几次手指。香桃看不过去,劝道:“横竖天儿慢慢热起来,包头戴着也热,姑奶奶得闲再做吧。再说,灯下也看不清。” 明玉盯着手指上圆滚滚的血珠子,心里竟升起一股子不安。楚云飞初九一早出门,算着日子,明儿就是最后一场了,最迟后儿一早就能回来。 明玉顺着敞开的窗棂子望出去,月朗星稀,凉风送爽,看起来明天又是个好天气。或许是自己多心,虽没见过楚云飞与人比划,但他勤学苦练却不假。可心里的不安也不假…… 明玉头,吩咐香桃把针线匣子收起来,就宽了衣裳睡下。没想到竟做了个噩梦,梦见楚云飞浑身是血,被这个梦惊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天才蒙蒙亮。 香桃掌灯进来,见明玉已坐起来,脸色雪白,额头上竟是冷汗,唬得一跳忙问道:“姑奶奶怎么?” 明玉轻轻摇头:“没怎么,就做了个梦。” 香桃将灯放在床边的高几上,转身去屉子里取了一方手帕来,明玉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兴许是梦的缘故,那不安愈发厉害起来。她看了看泛蓝的窗户,这个时辰,楚云飞应该已起来晨练了。 香桃端详着明玉的脸色,低声道:“这会子时辰还早,姑奶奶要不要再歇歇?” 完全没有睡意,明玉摇头,香桃叫了落英一声,服侍明玉穿衣洗漱,收拾妥当,天也渐渐亮起来。明玉正要去秦氏屋里请安,忽见周嬷嬷急忙忙跑进来,张口就道:“今儿会试放榜!” 明玉愣了愣,周嬷嬷又道:“不晓得六爷考得如何,奴婢叫阿寻去了,等榜单贴出来,姑奶奶就第一时间晓得了。” 会试早就结束,陈明贤看起来也不像别的举子那般紧张,反而浑身都透着势在必得的自信。但没瞧见,就不晓得结果。 “咱们六爷那样用功,连老太太也说他最像太老爷,太老爷二十岁就考了进士,六爷今年也是这个岁数呢!” 几个丫头已高兴起来,好像陈明贤已金榜题名,落英却忽然想起重要的问题:“阿寻识字么?” 阿寻不过跟着楚云飞学了一儿功夫,根本不认得字。 周嬷嬷道:“不识字也不打紧,横竖今儿去看榜的人不少呢,随便问问就能问出来。” 说了一会儿,明玉心里的不安也被这事掩盖过去,到秦氏屋里请安,一道吃了早饭,才吃了一口茶,香桃就高高兴兴进来回道:“阿寻回来了,说六爷考了二十八名!” 秦氏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贤哥那孩子?!” 香桃头,秦氏大喜朝明玉道:“走吧,咱们也去道贺!” 明玉这才回过神来,二十八名,对于首次下场大比,如陈明贤这个年纪来说,真不算坏。不,应该说是太好了! 明玉已等不及,忙叫香桃去预备马车,香桃笑道:“奴婢得了信儿就晓得夫人,姑奶奶要出门,已叫人预备着了。” 带上贺礼,上了马车,很快就到了四太太这头。四太太比她们还早一步得到信儿,此刻整个府里都洋溢着喜气,随处可见笑脸。 四太太是情绪不爱外露的人,这会子也笑的合不拢嘴,秦氏连声恭喜,不时又有廖夫人前来道贺,只说从前瞧着陈明贤就是个人才。四太太高兴,上上下下都得了赏钱,唯独蔡姨娘笑容有些勉强。 ——明芳的未婚夫,只能等下次了。 尚未到午时,五奶奶人没来,却打发了嬷嬷送了贺礼来,明菲也在午时前回来了,连这座宅子的上空,也弥漫着喜气。 陈明贤会试二十八名,于四月二十一进宫参见殿试,不管殿试结果如何,进士出身已十拿九稳了。 这头高兴,三老爷不免有些失望。国子监的监生也要考,五爷同样下场考了一回,可惜名落孙山。 三太太失望中又问王志远考得如何,五奶奶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三太太将信将疑:“怎么可能?小五就罢了,他本是花钱进了国子监,志远是自个儿考进去的。” 五奶奶道:“是五爷亲自去看的榜,六爷考了二十八名,五爷、七妹丈都没上榜……” 陈明贤是真正用功读书,没有要紧的事从来不耽搁。三老爷在任上做官,五爷要帮着打周全,其次,五爷这方面确实不如陈明贤。至于王志远,五奶奶心里冷笑,三太太还这般紧张那个好女婿,殊不知她那个好女婿压根没在这方面用心。 三太太暗暗咬牙:“小六考了二十八名?!” 这个成绩,殿试下来无论如何也是二甲进士出身,陈家自太老爷下来,他是第一个尚未成家就考上进士的。 五奶奶分不清她脸上是喜是气,轻声道:“老爷得知很高兴,吩咐儿媳送了贺礼去。” 三太太好似没听见,慢慢垂下头,喃喃道:“我果真不如她……养的女儿没有她养的好,养的儿子也没有他养的儿子有本事……” 五奶奶微微愣住,三太太的神情看起来很沮丧,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五爷名落孙山,五奶奶失望,焉知三太太、三老爷也失望。她上过来,低声开解道:“便是落榜,在国子监学三年,再谋缺也一样……” 话没说完就被三太太打断:“怎么会一样?你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难道不晓得其中的差异?” 五奶奶哪里不晓得,进士出身视为正科,非正科出身如何能与之比较?便是做同样的官,也会自觉矮一等。 可这有什么办法?读书考功名是男人的事,她们女人又使不上力。 正说着,忽见大丫头领着二门外的婆子进来,五奶奶忙问什么事儿,婆子福福身恭恭敬敬回道:“老太太打发人送了信儿来。” 五奶奶不见别的人,问道:“人呢?” 婆子道:“在外头候着,等着见太太。” 五奶奶就望着三太太看三太太示下,今儿三老爷沐休,已约了同科吃酒,这会子才出门不久。三太太叫请进来,婆子退下,没想到进来的是吴妈妈。 三太太愣了愣,才忙请她坐下。吴妈妈是伺候陈老太太的人,作为孙子辈的媳妇,也要敬着,五奶奶亲自搬了椅子,又亲自倒了茶来。 三太太收起别的心思,等吴妈妈吃了几口茶略歇歇,才笑问:“老太太身子骨可还好?” 吴妈妈头笑道:“老太太身子还硬朗,一顿饭仍旧要吃一大碗。” 又问过大夫人等情况,吴妈妈都说好,三太太这才问她去了四太太那头没。 吴妈妈摇头:“奴婢也是才到京都,因老太太有信件人奴婢交给三太太,奴婢不敢耽搁,就先过来了。” 信?三太太暗暗蹙眉,心里莫名一紧,忙问:“可是老家出了什么事儿?” 吴妈妈忙笑着摇头:“家里一切都好,并没有什么事儿。” 说罢从怀里取了个信封出来,三太太望去,一时惊讶的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盯着那信封仔细看了两眼。五奶奶心头差异,也瞧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觉那信封上的字迹十分不错。 就听到吴妈妈道:“这是老太太亲笔写得,吩咐奴婢快些交给太太。” 陈老太太的亲笔信,陈老太太这么大的岁数,虽礼佛颂经文,但已多年不曾握笔,陈老太太这会子突然送了亲笔信来…… 五奶奶惊愕之余,忙接了递给三太太。三太太也微微蹙眉,满腹疑惑,待拆了信封展开信件,尚未读完,脸色就青一阵红一阵,最后连眼睛也红了。若不是吴妈妈在场,当即就发作。 三太太读了一半就把信件折起来,五奶奶站的距离也不大看得清,只觉纸上字迹潦草,可见陈老太太写这封信时很急,或者很生气。 三太太叫了心腹嬷嬷进来领着吴妈妈先下去吃茶,等吴妈妈跟着嬷嬷走了,才抬头盯着五奶奶,冷声问道:“是你给老太太说了阿珠的事?” 五奶奶闻言,便大抵猜到信上的内容,又见三太太这般生气,忙不迭地摇头:“儿媳并没有写信或打发人送消息去老家,母亲也嘱托过,十四妹妹的事晓得的人越少越好……” “那定然是她说的!”三太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中的信件,似要被她捏碎。 五奶奶想了想才晓得这个“她”大抵是指四太太,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也该告诉长辈一声,而明珠眼下的情形要在京都议亲,确是不易,也只有回淮安老家。可三太太却一心想让明珠在京都找个婆家。 只是四太太晓得明珠的事时间并不长,就算打发人回去与陈老太太说了,吴妈妈也不会这么快就赶来。 这些暂且不提,五奶奶端详着三太太的神情,小心翼翼问道:“老太太信上都说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除了训诫还能有什么?!三太太深吸一口气,当即吩咐五奶奶:“备车,去老四哪里!” 今儿四太太哪里必然十分热闹,三太太这会子跑去兴师问罪,岂不是要把事闹大。她们从直估回来后,三老爷就做主推了陆家的亲事,两家还保持原来的来往。外头的猜疑各种各样,可认为陈家十四姑娘身子骨不好占多数,再加上明珍生了孩子后也一直不好…… “太太先消气,老太太大抵是不晓得十四妹妹并没有事,才着急的,您写信好好与老太太说清楚不就没事了么?是不是四婶婶说了咱们还不能确定,这样去万一不是呢?” 三太太冷声道:“除了她还能有谁?” 见五奶奶不动,又忙叫了侯在外面的丫头去门上传话。五奶奶晓得劝不住,忙给身边的嬷嬷使了眼色,嬷嬷会意,趁着三太太不留神从屋里出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三太太道:“要去报信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五奶奶闻言活像被三太太打了耳光,那嬷嬷也不由顿住步子。五奶奶只得摇头,低声道:“不管是谁说的,如今老太太晓得了,要紧的是快些打发人回去说一声,好叫老太太放宽心才是。” 三太太哪里听得进去,五奶奶忙低声吩咐身边的丫头去请五爷来。 正闹着,之前领着吴妈妈的嬷嬷这会子同吴妈妈进来,吴妈妈其实并不晓得那信上的内容,只当是老太太询问三老爷仕途的事,这会子见三太太一脸怒意,倒愣了愣。 五奶奶笑着问吴妈妈有什么事儿,吴妈妈才笑道:“刚才才听说,咱们六爷会试考了二十八名,奴婢就想着去道喜。” 三太太淡淡道:“等等,我们也要去。” 吴妈妈笑着头,三太太叫了丫头进来服侍换了出门的衣裳,五奶奶陪吴妈妈在外头等,却见王夫人打发了体面婆子来。 “我们夫人请亲家夫人去一趟。” 上回明珍在屋里摔了一跤晕了过去,看着情形就不大好,三太太还在王家歇了一晚上,隔天傍晚才回来。这会子又打发人来,五奶奶心里一惊,忙问:“是不是……” 那婆子满脸愁容,沉声道:“是大奶奶要见夫人。” 五奶奶听了更担心起来,身子也不由得微微发抖,也顾不得别的,忙去里间与三太太说。 吴妈妈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询问屋里的丫头,丫头只说明珍不大好,再瞧王家派来的人,吴妈妈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等三太太和五奶奶急忙忙从里间出来,就道:“奴婢也跟着去瞧瞧吧。” 三太太哪里有心思理会别的?面无血色,走路跌跌撞撞,五奶奶忙着宽慰她,扶着她出门,吴妈妈见了,心里更没底,只跟着她们一道。 才出了院子,五爷就赶来了,五奶奶简略说道:“我们要去王家。” 太阳快下山,大家伙才陆陆续续告辞,潘家要远一些,姨太太等人先行一步,明菲婆家规矩大,也不便多停留,也先回去了。 等送走她们,秦氏和明玉才准备走,吴妈妈就从王家赶过来请安。 当初明玉出了事,吴妈妈也给予了不少鼓励和帮助,再者,吴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这会子赶来,也不晓得是不是老太太出了事,因此也就不忙着走。 那知,吴妈妈请了安问了好,就说起明珍。她眼眶儿微红,显然哭过,一屋子的人都被她的模样唬住。 “……从前瞧着那么圆润,这会子连人形也没了……太医也说不大好。”说着又落起泪来,“这才过门不足三年,如何就成了这样?奴婢这会子想起,还有些不大相信。” 别说她,明玉也不相信。 122:受伤 四太太好半晌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吴妈妈摸了一把泪:“七姑奶奶怎么会病的这样厉害?” 明珍难产调理了半年,其实已好了许多,过年时她随王夫人出门交际应酬,虽不像从前那般圆润,但精气神儿比宪哥洗三时好太多。舒殢殩獍 明珍怎么可能…… 吴妈妈见她们都不说话,叹了一声道:“七姑奶奶要回娘家来住,奴婢瞧着,奴婢瞧着好像已经……又听王家的下人,王夫人已开始筹备了……” 明珍要回三太太哪里住?!明玉心里一动,又想到明菲说的话,明珍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她应该在谋划什么吧,明玉脑海里闪过哪日在赵家遇见的那位,在王家做客的表小姐,如今想起来,之所以叫人觉得她看人的眼神不舒服,是因为她眼神中的轻蔑不屑…… 只是不明显,所以当时才没发现。 可,她为什么轻蔑不屑?王家的势头是不错,王夫人和身为王家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王夫人亲生女儿王姑娘尚且没有流露出半儿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神色来,说话举止得体顺和,她不过是在王家做客…… “吴妈妈别担心,王家一直请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为七丫头调理。”四太太叹了一声道,“七丫头也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她性子要强,宪哥还那样小,身为人母,她绝对不愿眼睁睁看着宪哥无依无靠……” 四太太语气虽淡,却叫吴妈妈有种安心的感觉,可宪哥…… “奴婢今儿也瞧见宪哥了,宪哥应该快一岁了吧?可瞧着……” “宪哥不足月就打娘胎里出来,听老太太说过,咱们太老爷出生时也不足月,小时候身子骨不大好,慢慢长大一些,身子骨就好起来了。宪哥是比不得别的孩子,到底如今月份还小,能看出什么来呢?” 这话也只能当是宽慰,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太老爷是七个月就出生了的,宪哥是明珍怀孕八个月时就生出来的,吴妈妈大抵还不晓得。 四太太道:“妈妈从淮安赶来,可是老家出了什么事儿?老太太她老人家好么?” 她一脸担忧,明玉心里也一紧,吴妈妈忙拭了泪,道:“不是老太太不好,奴婢是得了老太太吩咐给三太太送信来。具体什么事儿奴婢也不晓得,只是,三太太读了老太太的亲笔信,很生气的样子。” 四太太微微蹙眉,吴妈妈是个老好人,虽不是陈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却很得陈老太太信任。到底是什么事,陈老太太连吴妈妈也没说? 忽见香莲从外头进来,脸色有几分凝重,福福身走到四太太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四太太眉尖蹙得更紧了几分,沉吟道:“陈老太太如何晓得此事?” 香莲摇头:“是五奶奶身边的嬷嬷来的,给奴婢说了之后就急着回去了。” 四太太怔了半晌,头又示意香莲退下。香莲退下之前,却看了明玉一眼。 明玉也顾不得别的,忙问四太太到底是什么事儿。四太太一脸为难之色,半晌方盯着明玉,神色不明,沉声问道:“十四的事你打发人给老太太说了?” 那么吴妈妈此次来也是为明珠的事?陈老太太那封亲笔信写了什么内容,明玉大抵是猜到了。摇头道:“我怎么可能这般多事?” 明珠出了这么大的事,依着三太太作风,绝对不想让老太太晓得。明玉虽觉得明珠最好还是回淮安老家,可明珠的事她没有资格做主,更不可能去做主。 吴妈妈满脸疑惑,根本弄不清四太太和明玉在说什么。依稀记得,“老太太写信时,脸色很难看,只叫奴婢伺候笔墨,奴婢愚钝,跟了老太太这些年,也不认得一个字,老太太写了什么奴婢不晓得。现在想起来,老太太当时的神情,看起来就像……” 还没说完就及时顿住了,当时老太太的神情,就好像乍然听到三太太说明玉与王志远……不,比那个时候的模样还要可怕几分。 “只是,老太太写了信,交给奴婢,就吩咐奴婢把信送来。之后,看起来就和平常一样。”吴妈妈越说越疑惑。 四太太并没有往淮安送消息,明玉说没有,那定然是没有,照吴妈妈这样说,淮安那头晓得明珠出事的人也不多,问题是陈老太太如何晓得的? 四太太沉吟半晌,抬头盯着吴妈妈问道:“陈老太太写信之前可有异样?” 吴妈妈摇头,仔细想了想,似是想起什么事儿来,道:“老太太每隔段日子就要去寺庙静修,日子长短不定,少说也要三天,这一回却是头天去了,第二天一早就回来……” 陈老太太去寺庙静修有个习惯,身边不会带多少人,且她诵经时更不许有人打搅。因她常去的寺庙几乎靠陈家的供奉存活,虽不是陈家的家庙,上上下下却都敬着陈老太太,那地方也十分安全,这些年从来没出过事。因此大家伙也都放心,换而言之,到了寺庙除了一日三餐和安歇,陈老太太身边都不会有人跟着。 陈老太太是在那时候晓得明珠的事么?谁告诉陈老太太的?且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晓得。 “老太太真的没事么?”明珠的事,给老太太的打击不小吧?明玉不由得捏紧手里的帕子。 吴妈妈见四太太和明玉这模样,竟也有些不确定:“奴婢瞧着倒没什么。可三太太哪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四太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十四前些日子离家出走。” 吴妈妈大惊失色,唬得瞪圆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老太太晓得,不单单是离家出走这般简单吧?算计明珠的人,竟然把消息送去了淮安,这般大费周折,到底是为了什么? 倘或是破坏明珠与陆家的婚事,目的已达到了,京都也没有明珠离家出走的传言。现如今,连三太太也在家里养病,明珍仿佛也到了弥留之际…… 电光火石间,明玉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可那想法不过一闪就没了踪影,她还来不及抓住。 却见菊香上气不接下气跑进来,今儿出门,并没有带着菊香,这会子天都要黑了,她们也要回去,菊香却突然跑来。明玉本能地蹙蹙眉头,早上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香桃瞧着不对劲,忙过去询问菊香,菊香一边行礼一边道:“姑爷回来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回来也是应当的,可…… “姑爷好像受了伤!” 秦氏唬得一跳,猛地站起身来,明玉呆了呆,哪里还坐得住。 “你们快回去看看吧。”四太太也不做挽留,随即吩咐顾妈妈去门上说一声,立即预备马车。 明玉扶着秦氏辞别四太太,就急急忙忙上了马车。等马车停下,也不要人搀扶,直接跳下来,已到了掌灯时分,三进院子早已上了灯笼,晓得楚云飞已回房,明玉扶着秦氏忙赶过去。 进了屋,换了月白色家常服楚云飞竟好端端歪在榻上,对着灯读书。见婆媳两个进来,又一脸紧张,还露出诧异。 秦氏和明玉同时松了口气,后面就传来香桃责怪菊香的说话声,“并没有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可把夫人、姑奶奶吓坏了!” 菊香定睛瞧去,楚云飞还真的好端端的,可他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衣裳,半个袖子都沾满血迹。她当时吓傻了,送楚云飞回来的那些人也脸色难看,又不许她进屋服侍,她六神无主,才去找明玉和秦氏。 她记得很清楚,受伤的是右臂,楚云飞这会子拿书是用的左手。 菊香道:“奴婢看得很清楚,是……” 却被楚云飞轻飘飘地打断,“我没事,不过小伤罢了。” 说着起身,秦氏不放心,走过去细细查看一遍,确定他还生龙活虎心里才稍安。蹙着眉头道:“怎么受了伤?” 楚云飞淡淡道:“是儿子大意了,好在不过比划罢了,到即止。” 明玉疑心却越来越重,菊香是不会撒谎的,转念一想,楚云飞大抵是不想秦氏担忧才装得这么若无其事,他的右臂…… 目光跟着挪过去,楚云飞已扶着秦氏坐下,与秦氏说起话来。 “……小舅子会试二十八名,我进城就听说了。” 因吴妈妈忽然到来,说了那许久的话,在四太太哪儿并没有用晚饭,香桃下去给厨房说了一声,楚云飞亦没有吃,等晚饭摆上来,楚云飞却说他已在外头吃过了,这会子根本吃不下。 秦氏也没说什么,同明玉一道吃了。却吩咐莲蓉去给厨房说一声,再做几个菜送去明玉屋里。 莲蓉不解其意,秦氏没好气地道:“云儿这孩子愈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真当我瞧不出来异样?也罢,他不想我晓得,我就装着不晓得罢了!” 明玉有些无语,但也真正松了口气,楚云飞受伤是真的,不过肯定不严重。等回到屋里,果然见桌上已摆了饭菜,楚云飞坐在桌边用左手艰难地夹菜,试了几次也没夹起来,落英、周嬷嬷在门口瞧着都替他着急。 见明玉回来,周嬷嬷很犯愁:“姑爷不肯用勺子,非要用筷子。” “他自个儿乐意,由着他去罢了。”明玉吩咐香桃备了热水,去净房洗漱换了衣裳,出来时,楚云飞还在努力夹同样的菜,碗里的饭没有见少,倒是桌上落了一些菜。 守在门口的周嬷嬷,这会子急得额头都冒汗了。楚云飞固执起来的样子,还真是叫人不敢恭维。 终于……夹起来了!大家脸上立即露出笑来,就差没为胜利欢呼。可惜刚送到嘴边,就掉下去了,干净的月白色衣襟,瞬间就粘上一团油渍,大家伙眼睁睁盯着那块红烧肉,在楚云飞身上跳跃,最后落在地上,从楚云飞脚边滚去对面才停下。 楚云飞咽了咽口水。 周嬷嬷忙进屋来收拾,落英很好心地把勺子放去楚云飞跟前的碗里。楚云飞视而不见,继续用笨拙的左手拿筷子去与红烧肉战斗。 众人齐齐叹了一声,时辰不早了,明玉吩咐周嬷嬷先下去歇着。周嬷嬷犹豫几番,福福身退下。其他人留在这里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皆退到屋子外。 明玉本来打算不理会楚云飞,结果还是坐了下来,一手托碗,一手夺了楚云飞手里的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到他嘴边。 楚云飞津津有味吃起来,明玉默不作声,不停地往楚云飞嘴边送,楚云飞不停地吃,几样菜不过一会子就见底了。明玉把汤汁都全部倒进碗里,让楚云飞吃得干干净净,这才叫人进来收拾。 楚云飞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惬意地靠着椅背。一抬头,明玉手里捧着衣裳站在他面前,脸色平静,问道:“自个儿换衣裳没问题吧?” 楚云飞摇头,顿了顿道:“问题不大,不过大夫说,倘或不将息着,手臂大概会废了吧?” 明玉心里一紧,楚云飞向来是什么都要和血吞的性子,明明晓得他若无其事不过是不想大伙担心,却还生气……自己到底是生哪门子的气?他表现的越轻松,很有可能是伤的越厉害。 “怎么会伤得这般严重?右臂不能动么?”她声音不由得微微发抖,晓得武举不像文举那样,只要做文章就成的,可她实在没想到会受伤,还伤的这般厉害。 楚云飞道:“大概要些日子才能将养好吧。” “什么大概?!”明玉有些抓狂,忙拽着他去净房。 整个右臂几乎都用纱布包裹着,虽看不到血迹,这样子也唬得明玉手指发抖,好半天才将他身上的衣服换了。 楚云飞低头盯着妻子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愧疚,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会受伤。” “武举拳脚功夫比划,不过到即止,如何就受了伤?” 楚云飞淡淡一笑:“总有人爱暗地里耍小手段,今儿是最后一场,考得是骑射,想来这一次我的希望不大了。” 这样说来:“你不是今儿受的伤?” 楚云飞赞赏一笑:“不错,是昨儿受了伤。” 明玉气道:“既然已受了伤,为何还要……” 后面的话终究没说出来,这应该是楚云飞的坚持,比起临场退缩,坚持到最后即便成绩不理想,也努力过了。 明玉心里一软:“那就在家好好修养,手臂没好起来之前,就安分些吧。” 楚云飞笑着了头,挪揄地盯着她问:“这会子不气了?” 明玉瞪了他一眼:“当初是如何说的?你也保证过不会受伤,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眼下不过武举,你就这样,我怎能不气?” “阿玉,就这一次,绝对不会有下次!” “你还敢说?!真有下次,不管你是手不能动还是脚不能动,我都懒得管你了!” 说罢先从净房出来,楚云飞忙尾随着出来。屋里饭菜已收拾好,无需明玉吩咐,其他人都下去歇着了。这会子连门窗都关好了,明玉赌气先爬上床,楚云飞却在床边坐着不动。 实在拿他没办法,明玉爬起来,替他把鞋子脱了,又宽了衣裳,扶着他躺下,再替他盖好被子,折腾一番竟折腾出一身汗。 “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楚云飞随口问道。 明玉如实道:“原已打算回来了,结果老太太身边的吴妈妈来了,就耽搁了一会子。” “从淮安老家赶来?老太太果真了不得,还没得到信儿,已晓得小舅子会试成绩不错。” 根本不是为陈明贤春闱的事,明玉沉吟道:“是有人把十四妹妹的事告诉了老太太,十四妹妹的事,晓得人并不多,三伯母定然怀疑是我们说了的。” 说着叹了一声,今儿五奶奶特意打发身边的嬷嬷来说,就可见三太太是这样认定的。 “那三伯母脑袋也不灵光。” 明玉闻言蹙眉,虽她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可楚云飞这样说出来,感觉还是有些不舒服,“三伯母那头,接二连三出事……” 还没说完,楚云飞打断她的话:“咱们并没有说什么,她们如何想是她们的事,管那多做什么?” 明玉道:“许是我多心,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只怕……” 耳根子传来一阵热气,痒酥酥的让明玉没法子继续说下去,要推开楚云飞,又怕不小心弄疼了他的手臂,只得警告道:“都受伤了,就安分些!” “阿玉……”楚云飞嗓音抵哑,“我受了伤,你却总想着那些不要紧的人……” “我不想了,睡觉吧!” “我却睡不着……” “你睡不着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 “听你说话,精神也很好,难道你睡的着?”说话间,大掌已伸了过来,耳垂被他咬得酥痒,不过一会子,明玉就头脑发晕,好心提醒:“你受伤了……” “是啊,我手臂不方便,阿玉你上来吧。” …… 一定是被迷了心窍,否则她怎么可能听他的话?而导致,从这个夜晚开始,无人时总被他拿出来取笑。然,悔之晚矣。 夜色终于平静下来,却也有人在这样的夜晚辗转反侧不成眠。窗外月色怡人,稀疏斑驳的光影落在窗格子上,似有人从窗外走过,浅浅的脚步声不易察觉。**的人翻了个身,忽闻一阵敲门声。 “阿玉,是我……” 123:初显 男人的喘息,女子的嘤咛渐渐停息,窗外风声飒飒,映在窗格子上的树影摩挲不停。舒殢殩獍**的女子悠悠叹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安低声道:“姑奶奶已开始怀疑我了……” 男人不屑冷哼一声道:“怀疑又如何?我早说将你抬起来,你偏不肯!” 女子嘴角弯起一抹冷笑,抬起来做姨娘,说的简单。可做了姨娘又能怎么样?且不说眼下的情形不适宜,便是真做了姨娘,如今年轻貌美尚且能得到眷顾,等年老色衰时能落得什么?后宅的女人,唯一靠得住的人不是丈夫,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吃了那些药,断了药之后,也不见有动静,她还剩什么? 模糊的光线下,嘴角那一抹冷笑逐渐变成一抹苦笑。 夜色寂寥,她却睡不着,而身边的男人,已传来鼾声。 她脑海里却响起明珍说的话…… 受了伤的楚云飞,越来越像个孩子,从早上醒来明玉就没清闲过,穿衣、喂饭,等做完这些事,已艳阳高照,两口子去秦氏屋里请了安,秦氏找了莲蓉陪她下棋,闲他们两口子在旁边碍事,把他们两口赶了出来。 再回到屋里,楚云飞吃茶喝水也要人喂,好吧,看在他受伤的份儿上就不与他计较,可是,看书还要人帮他翻书就太过分了! 明玉正要发作,外头香桃进来禀报:“十姑奶奶来了!” 明玉这才得以脱离楚云飞的“折磨”,请明菲去厢房说话。 “听说妹丈受了伤,我就赶来瞧瞧,幸而又听下人说并不厉害。”明菲吃了一口茶,细细问过楚云飞的伤势,这才说起前来的另外两件事。 一件便是请太医为七爷看病的事,太医院那头已递了帖子,明儿就可以出诊。还有一件便是明珍:“她回三伯母哪里小住,我打算去瞧瞧她。你去不去?” 被楚云飞折腾的她几乎忘了这些,这会子明菲提起,明玉想了想道:“我就不必了,三伯母都不愿见到我,何况她呢?十姐姐既然要去,有句话请十姐姐帮着带去吧,叫她注意自个儿身边的人。” 明菲晓得此话有深意,问道:“怎么了?” “太太大概还没给你说,吴妈妈打淮安来。听吴妈妈说来,十四妹妹的事,老太太已晓得了。” 明菲不免吃惊:“老太太如何晓得这事?” 明玉蹙着眉头:“我心里也疑惑,咱们都没说,三伯母更不可能说。吴妈妈从淮安来就为了送老太太的亲笔信给三伯母,她都不晓得呢!” 明菲低头琢磨半晌,喃喃道:“十四妹妹并非单独离开京都,她是被拐走的,会不会是那人……” 可那人大抵是为了钱财,既然已得到了,又何必去说?难道还想借此敲诈一比?而明玉又说,让明珍留意自个儿身边的人。 明菲有些想不明白:“我不着急,你慢慢说罢。” 要说清楚,明玉也不晓得该怎么说,“我不过这样怀疑,总觉得十四妹妹的事出自王家,我算过日子,十四妹妹出事是在王家那位表小姐来做客之后……” “你怀疑,这一切都是王家那位表小姐搞的鬼?” 明玉轻轻了头,明菲似是也明白过来,不免大惊失色:“你还怀疑,那位表小姐打发人去淮安打听咱们家的事?” 明玉也只是怀疑罢了,就像明珍从前自个儿说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纵然最后明珍风光嫁进王家,还是在王志远几番求娶之下才进了门。可进了门之后的日子如何呢? “虽我只见了王家那位表小姐一面,也觉得那位表小姐不简单,她在王家住了几个月,七姐姐的陪嫁里头,也有不少人晓得当初的来龙去脉……”现在回想,那日见她时,她眼神中的不屑越来越清晰,就连她说起明菲,也是同样的神情。 或许她已经晓得了一些事,因此才看不起陈家所有人。 明菲神色沉下来,喃喃道:“她哪来这些能耐?据我所知,王家那位表小姐,从老家来时,身边根本就没带几个人,她也不过是做客罢了。” 明玉沉声道:“万一是王夫人的意思呢?” 王夫人这些日子出门走动,身边通常带着的都是那位表小姐,王姑娘因要选入宫中,要学习宫中礼仪,有时候不会将她带着,也会带着那位表小姐。当初王家或许还顾忌着两家的交情,再者当初的王家也与现在不可比拟。王夫人若是晓得自己和儿子都被明珍玩弄鼓掌间,心里如何不气? 明菲半晌才轻轻着头道:“一开始我也有这样的怀疑。只是,王夫人和三伯母看起来,仍旧和从前一样。再者,王夫人时常带着那位做客的表小姐出门走动,想来是为了给她在京都议门亲事。” 说着眉头又蹙起来,三太太、五奶奶都不喜那位表小姐。她们毕竟是外人,不晓得在王家是个什么情形,三太太、五奶奶却清楚。王夫人该不会是…… 明菲心头一惊,明珍如今的模样,看起来不过熬日子罢了。她一直觉得明珍是故意摆出这样的姿态,她生产吃了亏,宪哥那么个情形,近几年都不适合生育。一旦屋里其他人生了孩子,宪哥的处境就愈发艰难。她这样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这会子想来,说不定根本不是装的! 可若不是装的,明玉说得这个可能就不存在,王夫人再如何生明珍的气,终究也不会明着把明珍怎么样。只是,明珍也不是那样好应付的,难道王夫人是要陈家自个儿处置了明珍么? 更或者,这才是明珍装病的缘故! 明菲脑袋有些乱,狠狠道:“说来说去,都是她自个儿惹出来的祸事!” 可一旦把王夫人惹急了,王夫人还会不会顾忌两家的交情就不一定了。到时候,陈家整个家族都跟着没脸。 “我也只是这样猜疑罢了,指不定王夫人还不晓得。”明玉脑海里闪烁王家做客那位表小姐的模样,有可能只是她的手段。 可一旦王夫人晓得了,后果就不得而知了。家族的名声到底有多重要,她深有体会,换而言之,没有家族的庇佑,她们会怎么样? 送走明菲,明玉回到屋里怔怔坐了半晌,楚云飞从外头进来,她才想起该吩咐人去给楚二夫人说一声,明儿就可请太医为七爷诊脉的事。 楚云飞见她这摸样,微微蹙眉,不悦道:“又在想那些事?” 明玉头,晓得楚云飞不爱这些,收起满腹心思,笑着道:“十姐姐说请了李太医,下午没事,你要不要去看看七叔?” 楚云飞暗暗叹了口气,明玉主动抛开,他也乐见,因此道:“横竖无事,你也出去走动走动。” 明玉头,吃了午饭略歇了歇,两人坐车去了桐花胡同楚二夫人暂且租住的地方,见过楚二夫人,楚云飞就被二老爷请了去说话。 小黄氏亲自倒了茶送来,笑道:“随便打发个人来就是,四弟妹竟自个儿来了。” 明玉起身接了茶碗:“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楚二夫人刚才也没机会问楚云飞,他武举的事怎么样,这会子才问明玉,明玉道:“暂且还不晓得,说是放榜要等半个月左右,我们也只能耐心等下去吧。” 小黄氏就笑道:“四叔的本领咱们都是见识过的,定然考得不错!” 如果没有受伤的话,明玉也相信结果不可能有多坏,可他受了伤。 “对了,怎么不见七弟妹?” 楚二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小黄氏叹了一声道:“七弟妹这会子歇着了,昨儿夜里七叔有些发热,七弟妹一夜不曾合眼,今儿一早请了大夫相看,好容易热退下去,七弟妹才去睡了。” “七叔现在如何了?” “还不是老样子,他自个儿好强,只说没事,这才多大的人,不过强撑着。好在明儿就能请到太医来诊脉,外头请的大夫,都说……”后面的话及时打住没说下去。 明玉晓得楚二夫人心里着急,只是本来就求助于人,不好催,便说起明儿接太医的事。把太医住家地详细告诉她们,楚二夫人和小黄氏对京都不熟,二老爷来京都的次数却多,楚二夫人说明儿让二老爷亲自去接。 从桐花胡同回来,还没进门,周嬷嬷就迎上来:“孙嬷嬷等着见姑奶奶。” 楚云飞闻言,脸上露出两分不悦,到底没说什么,去见秦氏。 却没想到孙嬷嬷带来的消息是陈老太太让三太太、明珠、明珍都回淮安老家! 孙嬷嬷道:“今儿奴婢跟着姑奶奶去三太太府上,却没见着三太太、七姑奶奶,是五奶奶将我们拦住,只在垂花门前说话。这话也是五奶奶亲口说的。” 三太太会怀疑是四太太、明玉打发人告诉了老太太,自然也会怀疑到明菲身上。眼下陈老太太又叫她们都回去,三太太的情形可见一斑,少不得要迁怒明菲。 换而言之,陈老太太已叫明珍回去,她的猜测是真的? 明玉说不出话来。 孙嬷嬷叹道:“十四小姐回去了也好,在京都呆着反而要耽搁她。可是七姑奶奶……” 明珍肯回去么? ----- 124:结束? 三老爷面色凝重,目光犀利,手里捏着陈老太太的亲笔信,紧紧盯着三太太。舒殢殩獍三太太捏了一把冷汗,理了理神情,极尽所能让自个儿看起来平静一些:“老太太要我们都回去,只是眼下,七丫头的身子骨如何使得?” 三老爷目光清寒,一字一顿地道:“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缘故?!阿珠没教养好就罢了,只要她平安无事回来。七丫头如今已是王家的媳妇,老太太如何也叫她回去?”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陈老太太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就叫她也回去。而这封信……三老爷低头看了一眼,若不是他无意间发现,三太太是不是打算瞒着他? 三太太道:“老爷也晓得这个理儿,阿珍是王家的儿媳妇,若不是阿珍老爷如何这么快就谋了实缺?小五进入国子监也是阿珍帮了忙。说到底,不就因为阿珍是王家的儿媳妇么?” 三老爷紧紧抿着嘴唇,他也是读书人,出自百年书香世家。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他也有,即便会屈从现实,也容不得有人这样明明白白说他靠着别人走到今天。 他暗暗咬牙,神情更是一触即发,三太太心里虽怕,已说到这儿却也不能不说完:“老爷不妨仔细想想,宪哥这么个情形,阿珍这会子真回了淮安老家,等她回来还能在王家立足么?老爷您若也非要听老太太的话让阿珍回去,即便不为自己着想,就不能为阿珍想一想?缘故不是出在阿珍身上,是出在老爷您身上。我是不晓得四弟妹给老太太说了什么,我只晓得,四叔求了老爷许多次,老爷都没应,四叔是个什么样的人,老爷难道不知?如今咱们一房眼看着越来越好,他们眼红罢了!” 三老爷神情不变,三太太了解三老爷的性子,晓得他多少听进去了一些,紧接着又道:“老太太素来喜欢四弟妹,便是四叔这么个性子,老太太也偏疼他,舍不得狠心管他。我嫁进陈家这些年算是看清楚了,不管四叔做了什么,后面都有老太太撑腰。老爷能依靠不过是咱们自个儿的儿女,他们能依靠的也就老爷而已。可咱们倒好,反倒先自己乱了!” 说着眼眶一红,哀声道:“阿珍命苦,定了亲事足足等了三年才过门,过门因挂着娘家的事,不曾好好保养,连带的也害了宪哥。如今老爷非要我们立即动身,我们就罢了,可阿珍和宪哥如何受得住?阿珍和宪哥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倒不是别人的错,是老爷您害了自个儿的女儿和外孙!” 三老爷神情缓了缓,四老爷当初十来岁考了秀才,老太太欢喜的好比他考了状元,而那时的他连秀才也不是。一族的人都说四老爷堪比先祖,真正继承了先祖的遗风。 耳边是三太太嘤嘤哭声,三老爷看着她,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岁月,那时候他仍旧寒窗苦读,因尚且没分家,三太太远嫁而来,吃不惯淮安的菜色。又不好单独开灶,三太太也这样哭过。只是后来,四老爷娶了四太太,这个规矩就打破了…… 虽说那个时候,已要分家,可毕竟还没有分。 三老爷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一直守在书房窗户外的杜嬷嬷忙提着裙摆往明珍屋里去。 明珍听了,缓缓舒了一口气:“只要能延迟一些日子就好。” 杜嬷嬷疑惑:“姑奶奶难道真要回淮安老家?” 明珍头:“老太太还没见过宪哥,咱们正好回去让老太太见见。再说,咱们家虽几乎都搬来京都,苏州却也还有一些产业,离开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瞧瞧了。祖宅没人住就缺了人气,没有人气霉坏了岂不可惜?” “可是,您的身子……” 明珍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她想我死,我偏要好好活着。她这般算计阿珠,这份胆量我倒十分欣赏,我也不能不好好回敬她,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她这股子聪明劲儿?” 说着目光一寒:“想和我斗,她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有没有那个能耐!” 杜嬷嬷大惊,瞬间面无血色——十四小姐的事,果然如她所料! 明珍理了理衣裳,掀起毛毯,站起身来。因长时间卧在**,猛然起来有些头晕,身子晃了晃,好歹总算站稳了。扭头见杜嬷嬷还一脸惊愕,没能回过神来,不觉咳嗽了一声,缓缓道:“扶我去见老爷。” 杜嬷嬷忙应了一声,明珍瘦得身子愈发轻盈,杜嬷嬷虽年纪大,别说搀扶,就是背也能背着明珍行走。 明珍从屋里出来,外头艳丽的阳光格外刺眼,让她眼前一白,身子就歪倒下去。立在屋檐下的丫头们忙赶过来,最后还是由丫头背着去了书房。 “……等七妹妹身子骨略好些,就动身。”五奶奶说完,歉然地看着明玉道,“今儿是太太叫我来的。” 明玉不免吃惊,有些不敢相信:“七姐姐也要跟着回去?” 五奶**,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三太太和明珍说话,总是避开她。在她看来,明珍这么个样子,怕是有去无回的,可王家竟然也答应了:“说是把宪哥带回去让老太太瞧一瞧,王夫人又信佛,寒山寺是鼎鼎有名的,七妹妹说想去寒山寺为宪哥一盏祈福灯。” 王夫人竟然答应让宪哥也跟着去?! 明玉对此吃惊,五奶奶亦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不管宪哥是个什么情形,终究是王夫人和王大人的亲孙子,便是晓得未必能养活,可让宪哥这样长途跋涉,岂不是叫宪哥去送死? 五奶奶沉吟一会子,抬头道:“太太一直怀疑是你们给老太太说了什么,我心里明白你们不会这样做,太太今儿叫我来,虽没说到底是为什么事儿,想必也是为之前的疑心道歉。” 说罢站起身福了一福,明玉有些迟钝,脑海里闪过最后一次见到的明珍——就这样结束了么? “七姐姐要回淮安老家,王夫人当即就答应了?” 再怎么说,明珍也是王家的媳妇,名字随着王志远记入王家族谱。她这样走,到底算什么? 五奶奶道:“王夫人开始也不答应,后来太太和老爷又亲自去说,王夫人才应了。横竖,也不过带着宪哥回去一趟,无需多少时日就能回来!起先还说让七妹夫跟着一道,七妹妹不肯,说不能耽搁七妹夫的前程……” 王志远春闱榜上无名,虽是国子监的监生,倘或不参与会试入仕,便不是正途。五爷的情况,也和王志远一样,然,对于王志远来说,会试已没有那么重要了。但作为两榜进士出身的王大人,心里大抵还是盼着儿子正途入仕。 王夫人没有立即答应,五奶奶又这样说,想必明珍的算计她还不晓得。可晓得的那个人,一旦告诉王夫人…… 明玉看着五奶奶,五奶奶还不晓得那些事,告诉她,只怕她更加寝食难安了。明珍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已有所安排。最要紧的,明珠能回淮安老家,这对明珠来说最好。 说了一会儿话,五奶奶起身告辞,明玉挽留五奶奶吃了晚饭再走,五奶奶推辞:“今儿去了四婶婶哪里,又去了平阳侯府见了十妹妹,这会子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虽说眼下太太、十四妹妹、七妹妹何时动身没定下来,也要开始张罗了。” 明玉亲自送她上了马车,目送马车消失在染了霞光的墙角,才转身往回走。 忽闻香桃长长舒了口气,叹道:“不曾想最后竟是这样。” 明玉摇头,不可能就这样结束。正想着,身后传来楚云飞说话声:“刚刚瞧着一辆马车从角门出去,瞧着好像是三太太府上的?” 明玉回头望去,楚云飞脸色有些黑,又问:“她们又来做什么?” 晓得是楚云飞误会了,明玉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是五奶奶来了一趟。” 楚云飞脸色才好看些。 楚云飞今儿去瞧七爷,明玉转移话题,问起七爷的情况,楚云飞眉宇舒展开来,道:“李太医今儿把药的分量减轻了,七弟看起来也有了精神。” 今儿是李太医第二次为七爷诊脉,头一回明玉和秦氏都去楚二夫人一家暂住的地方。李太医说过,七爷的不足也不是调养不回来,只是错过了时机,如今要调养,花的时日就要多一些。少则也要半年才能断药,但第二次诊脉就减轻了药量,可见七爷自个儿也十分努力。 明玉由衷地笑起来:“这样你也能安心了。” 楚云飞头,夫妻两一边慢慢走,一边说话。 虽说陈家三房的五奶奶为人还不错,是个拎得清的,可三太太却…… 楚云飞淡淡问道:“今儿五奶奶找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三伯母、十四妹妹、七姐姐都要回淮安老家。” 楚云飞闻言蹙眉,道:“便是咱们要南下,也不必与她们同行。” 明玉也蹙起眉头:“便是你肯,我也不肯,三伯母她们更别说了。” 说着,心里一惊,忙问:“咱们也打算走么?武举不是还没放榜么?” 楚云飞淡淡一笑,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我早已打算回南京,无论结果如何,势必要回去。” 他目光移向南方,眸子熠熠生辉,明玉也不由得跟着望去。 明明已经好了许多的楚云飞,仍旧耍赖要明玉亲自喂她吃饭,除了喝汤吃茶。在秦氏面前也这样,连周嬷嬷也有些看不下去。晚间,趁着楚云飞不在屋里,就和明玉说:“夫妻恩爱是好事,这样叫外人瞧着就不好了,还有夫人……” 明玉理解周嬷嬷的意思,秦氏年轻守寡,他们这样反勾起秦氏伤心事,听楚云飞偶然说起往事,当年的秦氏与公公,也是十分恩爱的。 等楚云飞回来,想了想还是间接地表达了这个意思。没想到,楚云飞立即沉下脸来,十分不悦,明玉暗暗叹了一声,道:“你的手臂应该也好了许多,昨儿我还瞧见你用右手端茶吃呢。一直这么着,娘瞧着也担心不是?” 楚云飞哼了一声,道:“觉得麻烦就直说,何苦找这些借口?” “我哪里是找借口来着?难道我说的没道理么?” 楚云飞气呼呼去榻上坐了,别开脸不说话。明玉盯着他的右臂,虽瞧过大夫拆了纱布换药,伤口也愈合了一些,瞧着仍旧叫人胆战心惊。明玉心头一软,倒了茶送去,耐心和他商量:“至少在娘跟前,你别这样。这些日子,你没别的状况,面上瞧着娘也不担心,却天天儿嘱托厨房做补身子的饭菜,可见心里也十分着紧。咱们都大了,又不是孩子,难道还要长辈操心么?” 楚云飞仍旧不说话,等明玉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垂了眉眼,眼底才露出两分笑意,神情柔和下来,看着微微蹙眉的妻子。 明玉继续道:“实在不便,没吃饱大不了回来做些心你吃?” 说着抬起头来,楚云飞随即又变回刚才生气的模样,明玉心里有些着急,不晓得楚云飞到底在气什么?可这样也不是办法,正琢磨该怎么劝,耳边传来楚云飞淡淡的嗓音:“在娘面前勉强我自个儿倒也没什么,横竖如今能动了。只是,如此以来,要养好就要多些时日。” 是啊,那伤口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若是动的时候多,触动伤口,导致伤口裂开,要愈合就不容易。明玉想了想道:“只在娘跟前撑一撑,别的时候就不用动了。” 其实,除了吃饭拿筷子需要右手,别的似乎都能用左手完成。 楚云飞没给她多少时间去细想,道:“既如此,其他时候你可别抱怨!” 明玉头,随即补充道:“在外人前也要靠你自个儿了!” “这也没问题。”说罢往引枕上一靠,道,“有些口渴。” 明玉立即把茶碗递过去,他却不伸手来接,眉梢扬起几分得意:“刚才已说定了,这会子即没有外人,又在屋里。” 明玉气结。 盯着气鼓鼓的妻子,楚云飞笑得无比舒畅,“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可别耍赖。”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有句话叫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楚云飞看了她一眼,挪揄道:“出尔反尔,非我辈为人,阿玉不也不是这样的人么?” 闹了一会子,到底还是亲自服侍楚云飞吃了茶,又伺候他更衣洗漱,躺在**,楚云飞道:“是你想多了,作为长辈,娘最希望见到的可不是夫妻不合。” 但周嬷嬷的话也有另外的意思在里面,明玉深觉有理。可心底,她还是喜欢夫妻间多一些恩爱,其他的如今就先搁着不想了。 陈明贤四月二十一进宫殿试,钦二甲进士出身,殿试回来,睡了大半天,便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潘老爷大赞他荣辱不惊。四老爷亦觉脸上有光,要大摆喜宴庆贺。四太太没答应,陈家在京都的亲戚不多,四老爷曾经为官时,那些有来往的,四太太不喜,这一回来了京都认识的酒肉之交,四太太更不喜,最后只请了亲戚,亲朋只廖夫人、廖大人夫妇。 但仍旧有人不请自来,比如不晓得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这位甘夫人。 满屋子的笑容都被外头突然传来的洪亮的声音打断:“真是恭喜恭喜!” 众人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位身形圆润丰腴,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的夫人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跨上门槛走进来。她自个儿大抵没觉得,其他人却少不得替她身边两个丫头摸一把冷汗——要将她搀扶进来,不晓得要用多大的力气才成。 在明玉跟前伺候的落英,低声嘀咕了一句:“是屠户家的么?” 明玉瞪了她一眼,这位夫人已热情地朝四太太走去,洪亮的声音叫人耳根子发麻:“恭喜恭喜,当初我就说,令郎必是文曲星下凡,果然不错,这个年纪就考了进士。咱们大夏朝能有几个这样的人才?我还听老爷说,今年春闱,令郎年纪最小呢!” 春闱聚集天下举子,那么多人,这个都能打听出来么? 四太太有些迷惑,甘夫人少不得又自我介绍一番,四太太思量半晌才想起。甘夫人的丈夫甘大人,她听四老爷提过。 “原来您就是甘夫人,失敬失敬。” 甘夫人笑道:“您贵人多忘事,大抵是不记得了,上回陈老爷在我们家吃酒……” 说到一半没说下去,四老爷要与谁吃酒,四太太管不了,但她这样一说,明玉却有些印象。如今已被四老爷冷落,住在后花园东边的那位姑娘,貌似就是一位姓甘的大人送来的…… 甘夫人立即转移了话题,又和屋里其他人打招呼,她一个顶几个,有意套近乎,虽叫人喜欢不起来,可也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一时之间满屋子就她一人说话,倒是顾妈妈,请甘夫人身边其他丫头婆子下去吃茶时,才留意到有一位十四五岁,摸样清秀的姑娘手足不错地站在屋子中央。 那位甘夫人圆脸、双下巴,笑起来连眼珠子也看不见。这位姑娘身姿苗条纤细,鹅蛋脸,但看起来仍旧有些神似。 经顾妈妈这么一提,甘夫人似乎才留意到,忙拉着那姑娘见四太太。那姑娘许是被满屋子的目光弄得拘束,说话都不利索。等见了四太太,甘夫人就问起陈明贤,那姑娘的脸更红了,脑袋就差没埋进衣服里。 大伙也都明白了甘夫人的意图了。 125:韩家 顾妈妈微笑道:“我们六爷正与潘老爷说话呢,这会子怕是不得闲。” 甘夫人不免有些失望,立在她身后的甘姑娘却缓缓舒了口气,一时有人来寻四太太说话,四太太请甘夫人落座便出去了。 秦氏、廖夫人与姨太太聊起来,明玉、明菲、明芳三姊妹围着一张矮几坐在西窗下。甘夫人坐下来左右找不着说话的人,屋里太稍稍安静一些,只是孤零零的到底有些失礼,顾妈妈接了丫头送来的茶,呈给甘夫人,歉然道:“今儿府里人多,我们夫人事儿也多,怠慢之处还望夫人莫怪。” 甘夫人笑着摇头表示理解也并不在意:“陈四太太是大忙人,从前我就晓得。” 顾妈妈扯了扯嘴角,好容易才扯出一个笑来。她跟了四太太多年,很清楚四太太从前压根没见过什么甘夫人。那甘夫人却没打算放过顾妈妈,趁机就打听陈明贤的事。顾妈妈不耐烦,恰好又有二门上的婆子进来回话,因不见四太太,只得给顾妈妈说:“外头韩家打发嬷嬷送了贺礼来。” 这话成功堵住了甘夫人打听陈明贤的事,问道:“可是内阁韩大人家的?” 婆子头,屋里其他人也被婆子的话吸引,姨太太笑道:“韩大人的小女儿,我见过几回,那真是个大方又知书达理的孩子。” 廖夫人亦笑道:“韩家教养出来的孩子,那必是好的。” 顾妈妈已紧张起来,忙吩咐丫头带去厢房吃茶,又忙叫人去通知四太太。 关于韩大人,明玉也时常听楚云飞提起,每次说到此人,他脸上的神情就由不得带着几分敬畏。 “韩家何时与咱们家有来往了?”明玉望着明菲问。 明菲笑道:“过年时,我们家请客,韩夫人也来了。太太那时大概就有这个意思吧。” 这个意思是,四太太看上了韩家的姑娘。韩大人入内阁岁数并不大,据说当初是大夏朝内阁大臣最年轻的一位。韩大人的女儿年纪比她们还小,韩大人如今的年纪也不见得多大。 明菲又笑道:“我听京都有人议论,说韩大人择女婿很顽固,非进士不可。韩大人也就这么一位女儿,据说十分得宠。不过,韩姑娘本人倒不见得被宠坏了,她八岁就帮着韩夫人打理庶务。” 八岁?她们八岁时才跟着先生读书习字。 明玉犹豫着问道:“韩姑娘年纪不大吧?” 明菲头,笑道:“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看起来?明玉蹙起眉头,明芳微笑道:“韩姑娘自个儿说,她今年应该要满十七了吧。” 大夏朝的女子,十二三岁就开始议亲,十五岁及笄后出阁,已十六岁还没议亲,也难怪明菲会说韩大人择女婿很顽固。明珍十三岁定了亲事,原本及笄就要出阁,只因王家太老爷去世等了三年。这三年对三太太她们来说也十分难熬,因此才有后来的事。 而明珍后来的算计,说不得还有别的缘故。明玉甩开这些心思,就好比她,因出了那事,四太太才对她的亲事十分着急,生怕及笄前还没能定下来。 韩大人的做法,她还真有些不能理解。 “万一没有合适婚配的,难道一直等下去么?韩大人能等,韩姑娘也未必等得起啊!” “十三妹妹在京都待的时日不长,那时咱们又不常出门走动,许多事都不晓得。韩姑娘年纪虽大了一些,却没人说她不好。也有不少人家想与韩家做姻亲,可惜韩大人一概回绝了,韩大人成亲前已是两榜进士出身。”明菲喜道,“倘或韩姑娘真成了咱们的嫂子,太太也能省不少心呢!” 甘夫人脸色已有些挂不住,甘姑娘更是满脸尴尬,垂着头绞手里的帕子。 明玉很想亲眼见见韩姑娘,就是不晓得眼下有没有机会。不过,是四太太看准的人,一定错不了的。想到六哥要成亲,明玉不由得笑起来。果真能娶了韩姑娘,不晓得韩姑娘会不会觉得陈明贤闷? 四太太见了韩家打发的人,留下顾妈妈作陪吃午饭,才回到正屋来。看她脸上的神情,就晓得她心情很不错。 时辰已差不多快午时,外头男人们已开席,儿子女婿、准女婿都聚集在外院,里面女眷摆了两桌,主桌自然是几位夫人,蔡姨娘领着丫头在主桌服侍。明菲、明玉、明芳、潘大奶奶等小一辈的一桌,自然还有那位至始至终都没好生说一句话的甘姑娘。 午饭后,甘夫人就带着甘姑娘先一步告辞了。其他人都不急着走,说起韩家。四太太起身朝姨太太福了一福,道:“贤哥的事,还要劳烦姐姐保媒了。” 姨太太当即笑着头,道:“贤哥如今已是钦进士出身,虽没有挤入一甲,二甲中成绩靠前,韩大人那老顽固如今也没话说了,寻个时机把贤哥带去叫他瞧一瞧,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莫非…… 明玉低声问明菲:“之前太太就请姨妈出面说媒了?” 明菲也不确定,可姨太太这话,分明之前就提过。 这件事明芳略有所知,低声道:“听姨娘说,太太还没见过韩姑娘、韩夫人,姨太太就与太太说过这事,只是那时六哥还没大比。想来,大概是姨妈还没与太太商议,就和韩夫人说过这话吧。” 不管怎么说,四太太是有意要陈明贤娶韩家的姑娘,今年陈明贤也已二十岁,到了成亲的年纪。姨太太保媒成功,她们就有嫂子了。 有一位靠谱的嫂子,比什么都强。 她们姊妹这厢说话,姨太太已与四太太商议起细节来,陈家百年侍书,门楣也与韩家匹配的上。陈明贤相貌堂堂,用明菲的话,也匹配的上韩姑娘。韩夫人性情和顺,在京都贵府中评价也好,是个好说话的。最难说话,又顽固的韩大人开出择女婿的条件,陈明贤也达到了。因此,商议的细节最后变成了如何翻修宅子。 陈明贤是四房“明”字辈唯一的儿子,四太太陪嫁的宅子自然是他继承,这座宅子也是他的。他殿试成绩靠前,选入翰林的可能性极大,在翰林学习这三年,自然要住在京都。 明菲见她们说得热闹,笑道:“至少要等换了庚帖吧,这么早就翻修,等六哥成亲时又旧了。” 姨太太对此十分有信心:“现在预备一儿也不早,想来半年内定能吃上贤哥的喜酒。” 刚说到这儿,陈明贤陪同赵承熙进来向众人告辞,大家伙齐齐将目光落到陈明贤身上,他面色如常,好似没听见。 明菲见丈夫进来,才晓得时辰不早了,忙和明玉道:“二十八这天,咱们要早些出城,就在城门口汇合,可别忘了。” 明玉头应下,起身送明菲夫妇先走一步。 日落时分,方上了马车回去。晚间,明玉忍不住和楚云飞说起韩大人来,“……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在离开京都之前见见未来嫂子。” 楚云飞却微微蹙了蹙眉头,问道:“今儿应该还有一位甘夫人造访吧?” 明玉头,一时也没多想,反问道:“你认得甘大人?” “今儿才见了,瞧着和泰山交情不错。”楚云飞沉吟道,“那人我不大喜欢,不过,泰山大人也委实莽撞,听他们今儿说话,好像……” 该不会是四老爷与那甘大人口头上已定了陈明贤与甘姑娘的婚事?所以,今儿甘姑娘见了她们才那样尴尬? 明玉盯着楚云飞,根本不用怀疑,楚云飞的神情是肯定的。 明玉笑容淡下去,气道:“父亲还真是糊涂!” 楚云飞反笑起来,道:“话说回来,大舅子的婚事,也要老太太头不是?泰山大人也不过口头上说了一说罢了。一无文书,二无庚帖,不过议亲,双方不合意也就罢了,算不得丢脸的事。” 再想想今儿甘夫人吃了午饭就匆匆带着甘姑娘走了,想必她也明白这亲事是做不成的。还有那位甘姑娘,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没见过大场面,性子羞涩,外加紧张也不至于吃一顿饭连句话也不敢说。 该不会那姑娘……明玉仔细回想,她唯一说过的一句话还是见四太太时,结结巴巴的问好请安,那倒可以理解成是她紧张,但后来……果真是甘姑娘自身的问题,甘夫人此举就是欺瞒了! 瞧着甘夫人那样子,也是个难缠的主儿,倘或她的猜疑是真的,也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不是看不起有不足之症的人,关键在于态度,结亲是结两家之好,可不是为了结怨。 明玉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轻松,楚云飞盯着她,笑道:“岳母的性子,是容不得欺瞒的,这一儿咱们都一样。” 容不得欺骗么?明玉忽地想起议亲前,四太太找她说话,问她要不要将所有一切都告诉楚云飞和秦氏,明玉当时丝毫没有犹豫。现在想想,倘或那时稍稍犹豫一下的话,也就没有今天的她了。 明玉抬头迎上楚云飞的目光——他们都是容不得恶意欺瞒的人,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活的自在。 只是…… “你如何晓得这些?莫非你见过甘姑娘?”明玉蹙起没有,一脸阴沉。 楚云飞没好气地翻白眼,道:“之前你不都说了么?再说,我如何能见着什么甘姑娘?” “这也不一定,当初我没见过你,你却已见过我了!” 楚云飞汗颜:“你怎么晓得的?” 明玉冷哼一声:“是你自个儿说的,别不承认!” 楚云飞长舒一口,道:“罢了,我那时也不过见了你的背影而已。” “我尚且没嫁给你,你却不晓得回避,就算是背影,那也是失礼!” “反正如今你是我老婆,全身下上还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何必追究从前呢?” 说罢整个人都倾斜过来,明玉身子一闪,站在楚云飞跟前,指着他鼻尖,咬牙气呼呼地道:“今儿是我,谁晓得明儿是谁?!” 楚云飞望着她,半晌,靠着引枕哈哈大笑起来。 窗外传来周嬷嬷的声音:“姑爷、姑奶奶时辰不早了,该歇下了。” 可惜这话尚且没说完,楚云飞单用左手就轻轻松松把明玉抱起来,一边朝里间走,一边挪揄道:“从前倒没发觉,原来阿玉也是个醋坛子。” “和你说正经话呢,别摆出这不正经的模样来!” “不如这样吧,我也让阿玉好好瞧瞧我如何?” …… 不过两日的功夫,明珍回淮安要预备的东西皆已预备齐全,王夫人、王志远亲自送来三太太府上,叮嘱了许多沿途注意事项,又请了太医院白太医的弟子跟随。 五奶奶忙于准备,陈明贤殿试后也不曾得闲去道贺,原本三老爷吩咐预备了贺礼,也没送去。最后还是五奶奶与五爷商议,拿出私房钱买了文房四宝作为贺礼送去。 连着几个月也不曾好好休息的五奶奶,送走王夫人,尚未回到屋里,就头晕起来。可把身边的丫头吓唬住了,忙请大夫来瞧,三太太才晓得五奶奶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三太太盯着一脸倦容的五奶奶,道:“你也不是头一回怀上,竟然自个儿也不曾察觉。好在无事!” 五奶奶暗地里苦笑,她早就知道,可家里事多,样样离不得人,她在这个时候因怀了身孕就诸事不管,三太太怕是也要多心。 “是儿媳疏忽了。” 坐在床边的明珍,带着几分歉然道:“都是我的不是,让娘顾不得嫂子。等我们回了淮安,家里就没多少要紧的事儿,到时候嫂子也能好好养胎,等娘从老家来,就能抱上孙子了。” 五奶奶了下巴,手放在腹部,哪里有个小生命在成长。只是,是不是儿子现在还不知道。 明珍陪着五奶奶说了一会儿话,让丫头扶着回去,才进屋,杜嬷嬷就从外头回来。明珍见屋里伺候的丫头支退出去,这才问杜嬷嬷:“事儿都办妥了?” 杜嬷嬷头:“姑奶奶吩咐奴婢带给雪鸢的话,奴婢也带到了。” 明珍头,又问:“她如何说的?” “还能怎么说?不过那些话。只是,奴婢冷眼瞧来,雪鸢这丫头从前竟错看了她。”杜嬷嬷一脸凝重,眼底更带着几分冷意。 明珍自嘲地笑道:“可不是从前错看了她,她在我面前,要打要骂从来不敢吭一声。倘或不是那个贱人为了气死我说出那些话,我们现在还被埋在骨子里。她这样聪慧倒是好事,否则……” “只是,这丫头到底留不得。姑奶奶把她抬起来,以后她生了孩子……”虽然杜嬷嬷有所察觉后,就暗地给雪鸢吃了药,也难保万无一失。到如今,王夫人也不曾抱过宪哥一回,明珍要回淮安老家,王夫人一开始极力反对,想来也不过是为了大家的体面罢了。没生孩子的姨娘,和生了孩子的姨娘可不一样,如今没了明珍就绝不会有她,因此才有所保留。一旦她不需要这层庇佑,会不会彻底出卖明珍就难说了。 明珍嘴角泛起冷笑:“我这么个情形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再怀上,就算她生了儿子,又如何?母凭子贵,若阴阳相隔,这贵也只能去黄泉路上受用了。” 杜嬷嬷闻言,手心里竟冒起一层冷汗。 明珍抬起,似笑非笑盯着前方,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缓缓道:“那事若成了,你就预备一笔银钱给她,把我的帖子也给她几份,让白太医好好给她瞧瞧吧!” 杜嬷嬷头,明珍说起药王会的事,杜嬷嬷十分担忧:“姑奶奶这么个情形,还是别去了,没得反厉害起来。” 明珍坚持:“无论如何都要去,否则这出戏可就不精彩了,辜负看戏的人。” 杜嬷嬷见明珍这会子精神还不错,情绪也稳定,才踌躇着劝道:“姑奶奶还是要紧着自个儿的身子,宪哥能依仗的也就姑奶奶您了。倘或姑奶奶有个好歹,别的还有什么意义?” 明珍目光一冷,道:“莫非嬷嬷也觉得我已活不下去了么?!” 杜嬷嬷唬得一跳,忙摇头道:“奴婢并非此意,奴婢也是为姑奶奶着想。” 明珍冷着脸,仍旧坚持:“嫂子怀孕,这事嬷嬷下去安排吧,药王会那日咱们早些出门,顺道也给太太、嫂子求个平安符。” 杜嬷嬷情知劝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头应下。 到了二十八这日一早,明玉就起来了。秦氏不想去,只说都是她们几个年轻的。药王会上人多,秦氏毕竟年纪大,再加上天儿一日比一日热,明玉也不敢狠劝。 刚吃了早晚,小黄氏、宇文氏就到了。 见过秦氏,小黄氏就道:“我婆婆也说不去,今儿我们就跟着四弟妹了。” 宇文氏已满脸兴奋,连坐着吃茶的心思也没,迫不及待地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城?” 明玉看了看窗外,太阳还没出来,笑道:“不必着急,我与十姐姐约好了在城门外汇合。” 秦氏又问七爷的情况,小黄氏一一答了,少不得又表达了一番谢意,又道:“今儿总算能当面谢赵二奶奶了。” 一时,香桃进来回话:“马车已预备妥当。” 在宇文氏期待的目光下,秦氏笑道:“你们也差不多该出门了,早些去也免得人多拥挤。” 126:庙会 马车从角门出来时,太阳才刚冒出山头,洒下一片金色笼罩着整个京都城无良王爷赖皮妃全文阅读。进入人流拥挤的街道,马车前行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宇文氏来了京都后,虽也坐车在京都街道上行驶过,只那时她心里记挂着七爷的病情,无心领略京都的繁荣。眼下七爷情况好起来,又没有婆婆楚二夫人在跟前,哪里还安奈得住?掀起帘子一角,无视小黄氏警告的眼神,看得津津有味。 小黄氏十分头疼,对着宇文氏的后脑勺翻白眼:“总是这般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将来七叔出人头地,她这么个样子如何使得?” 宇文氏压根没听见,看到新奇的东西,还拽着小黄氏和明玉都去看。其实,外头真没有什么好看的,今儿出城逛庙会的人很多,视野短,一眼望去不过各式各样的马车,或大户人家出行随行的下人。 但宇文氏却不一样,她指着过往的马车,一样一样把构造都说了,甚至还能认出是那家的手艺! 明玉暗暗佩服,小黄氏额头冒出青筋,宇文氏声音太大,在还没有引起那些人注意前,生拉硬拽把她拉回来,牙咬道:“我们都晓得七弟妹是木匠门户出生,没必要嚷嚷的所有人都晓得!” 明玉想起来了,阮氏以前就说过宇文氏的出身,但她一个姑娘家,能辨别出木匠手艺,连结构、如何制作也能说出来,还是很叫人敬佩。 面对盛怒的小黄氏,宇文氏很委屈,低声道:“我本来就是木匠家的女儿,这也没什么可觉得丢人的。我爹爹是木匠,我爷爷是木匠,我爷爷的爷爷也是木匠,便是嫁了人,也改变不了我是木匠生养的啊——” 小黄氏闻言,一脸萎靡不振,宇文氏一脸追忆:“当初还没嫁人的时候,我就在想,等我嫁了人,爹爹和娘管不着我,我也开个铺子卖木器。虽我手艺都是偷着学来的,可也不见得不如一般的木匠师傅……” 在小黄氏愈发听不下去,生气的目光中,宇文氏的说话声渐渐低下去:“等相公身子骨好了,我就能开铺子了。虽不见得能赚多少钱,至少养活自个儿没问题。说不得还有剩余,可以帮衬相公……” 明玉听了她这话,心里却是一动,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在淮安时,她听堂叔老爷家的姐姐说过这样的话。却又有不同,那个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无路可走,要活下去必须靠自个儿。而现在,有了楚云飞和秦氏的庇佑,渐渐的竟然…… “七弟妹……” 明玉抬起头望着宇文氏,笑着打断小黄氏的话:“七弟妹说得很好呢!虽然你叫我嫂子,到底年纪比我大些,我也要向七弟妹学!” 得到赞同,宇文氏一扫之前的颓废,又精神焕发起来,对外头已不感兴趣,开始说自个儿当初的想法,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小黄氏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捏着手里的帕子来抑制已濒临崩溃的愤怒,徐徐道:“咱们后宅女人帮着打理家务,用自个儿的私房钱开铺子赚些零花钱也不是不可。只是,七弟妹你为什么非要开木器铺子?!” 宇文氏回答很干脆很无辜:“因为我娘家就是开木器铺子的,别的我都不会,就晓得这个该如何经营。” 小黄氏活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明玉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宇文氏单纯的实在可爱,但她的话却不是没道理。她不会忘了自己的出身,想开铺子赚钱也不会贸然从自个儿不擅长的入手,这大概就是——大智若愚的意思吧! 阮氏、楚大夫人这些年也没少在想法子赚钱,阮氏更是有不少的铺子,可经营了这些年也不见有多大的起色。 正想着,小黄氏也笑起来,道:“七弟妹的话有道理,到时候要开铺子,我也参一份子。” 宇文氏闻言却整个都僵住了,目光呆滞,望着小黄氏一动不动倾城异能女王。明玉和小黄氏都被她这摸样弄得出现莫名其妙的紧张,宇文氏眼角泛起水光,一副感动的无以复加的模样,半晌才道:“二嫂第一次夸我呢!” 小黄氏用手扶着额头,很头疼:“真拿你没办法,我不过说着玩儿的。” “可也是第一次。” 有宇文氏在马车里闹着,不知不觉已到了与明菲汇合的城门外。马车停下来,香桃就撩起帘子进来禀报:“尚且没见着十姑奶奶的马车,咱们等会儿吧。” 明玉头,外头人流仍旧络绎不绝。小黄氏拉着宇文氏叮嘱,一会子见了明菲可别这么丢人现眼,宇文氏头如捣蒜。小黄氏不放心,反反复复叮嘱了五六遍,就听到外头孙嬷嬷与香桃说话声。 不多时,香桃隔着帘子道:“十姑奶奶问姑奶奶、二奶奶、七奶奶要不要换一辆马车?” 药王会到底有多热闹,明玉是见识过得,前年在京都,四太太领着他们连药王庙的门都没能进去。明玉扭头问小黄氏和宇文氏的意见,小黄氏心里很想快些渐渐平阳侯府的少奶奶,又怕宇文氏不懂礼数落人笑柄,正犹豫不决,宇文氏已笑道:“是四嫂的姐姐,我也要叫一声姐姐。再说相公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她呢,真想现在就当面谢她。” 一边说,一边挪到帘子跟前,就要撩起帘子下去。被小黄氏一把拽回来,把早就预备的纱沿帽替宇文氏带上,板着脸道:“虽然出了城,外头也人来人往的。” 宇文氏讪讪笑了笑,等明玉和小黄氏都戴上了,这才从马车里下来。明玉吩咐赶车额婆子:“一会子你们就把马车停在外头,避开人流。” 明菲乘坐的马车挂着平阳侯赵家的标志,且套了两匹马,马车也比她们之前坐的宽敞许多。里面除了明菲,还有大丫头翠娥,即便如此,她们三个上去了,仍旧十分宽敞,一儿也不见得拥挤。 小黄氏和宇文氏虽不是头一回见明菲,大家原都认得。只是那时,明菲尚且待字闺中,是陈家的女儿,如今是赵二奶奶。便是小黄氏,起初也有些拘束。寒暄一会子气氛才慢慢轻松了一些。经明菲牵线为七爷找来李太医,让七爷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好,宇文氏更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明菲摇头,并不居功笑道:“不过举手之劳,要谢也该谢李太医。” “也是这么个理儿,可若是没有赵二奶奶的帖子,我们也请不来李太医。”小黄氏打断宇文氏反反复复那几句谢词,颇为尴尬地道,“七弟妹不大会说话,又聒噪的很,赵二奶奶莫怪。” “说这些就见外了,那年在直估小住,也承蒙你们关照。十三妹妹更承蒙你们照顾,要说谢,倒是我该说。” 说罢看了明玉一眼,小黄氏感叹道:“也莫怪四弟妹嘴里常常挂着的就是十姐姐,赵二奶奶对妹子真好!有这样的姐姐,就比什么都强了。” …… 药王庙距离京都城并不远,虽路上马车多,也很快就到了。 明菲早有安排,马车安排了停放地,等马车停下,外头却十分安静。明菲笑着朝小黄氏道:“正门人多,咱们今儿就从侧门进去。” 下了马车,只见大槐树底下不过停放了四五辆同样宽大华盖马车,由庙里的小和尚驷马照看。小黄氏心里明白,这并非普通人待遇。少不得细细打量一番,忽见其中一辆挂着王家的标志,正要向明玉打听是不是王家少奶奶明珍。却见一位蓄着白胡子的老和尚走来,明菲忙朝那老和尚见礼,老和尚回了一礼,就问起赵家太老夫、赵夫人等情况。 明菲客客气气回答了,老和尚在前头带路,明菲忙示意明玉等人跟上携美闯无限全文阅读。虽是从侧门进入,侧门的规模却也不见得低于正门,进来之后便是敞亮的大院子,明玉始知,外面停方马车的仍旧属于这间庙宇。 老和尚一边走一边道:“太老夫人惯常歇脚的厢房早一步有人定了,老衲就安排在了隔壁。别的地方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来过,也只这一处最干净又幽静。” 说话间已到了一处院落,这院子不算大,却十分精巧别致,厢房不拘一般寺庙格局,反倒像人住的地方。院子里绿意葱翠,尚有梨花缀绿意间,又经不得风吹拂,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小黄氏由衷赞道:“果然不错!” 老和尚又朝明菲道:“请奶奶们先歇歇脚,一会子老衲打发小和尚来请。” 又朝跟着服侍的道:“今儿人多,奶奶们还请姐儿们服侍。” 明菲是来过的,晓得老和尚安排的厢房是那间,待那老和尚走开,便领着大伙先去厢房内稍作歇息。刚走到门口,隔壁厢房的门却开了,只见杜嬷嬷手托木质添漆托盘从屋里出来。 方才老和尚并不曾细说隔壁到底是谁,这会子见了乍然见着杜嬷嬷,明菲也有些吃惊。相隔不远,又已经碰上,杜嬷嬷忙过来见礼问候。 朝明菲见了礼,又见过明玉,小黄氏看她们很熟的样子,不等明玉介绍,就道:“隔壁该不会是王大奶奶吧?” 杜嬷嬷头,小黄氏笑道:“刚才瞧着外头的马车,我就猜兴许是王大奶奶,没想到还真的是呢!” 明珍在屋里听得响动,少不得打发人出来问。到底是姊妹,又有小黄氏、宇文氏在场,不进去见一见也说不过去。明菲看了明玉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便吩咐那丫头去回明珍,杜嬷嬷叫住那丫头,把托盘给了她,亲自请明菲、明玉几个进去。 已一年的时间没见过明珍,没想到一年后却是在这样的地方再见。明玉抬头望着歪坐在榻上的明珍,明珍的确变了许多,消瘦的身子裹在胭脂色衣服里,随意搭在身上的手腕带着一串金镶珍珠手串,只是如今那手串仿佛随时都会脱落。梳着简单的发鬓,斜斜插着一支流苏簪子。模样上也变了许多,不晓得是不是施了胭脂的缘故,看起来精神不错。但不管怎么变,她看向明玉的眼神,却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嘴角微扬,似笑非笑,道:“这不是我们的十三妹妹么?好久不见。” 明玉施了礼,杜嬷嬷生怕明珍怎么着,显得有些紧张,见明珍略动了动就忙过来搀扶,明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浅浅回了一礼。 小黄氏忙拉着宇文氏去见礼,宇文氏目光却在明菲、明玉、明珍三人脸上来回转悠,在小黄氏低声催促下,才得体地施了一礼。 明珍要回礼,小黄氏忙上前一步拦住,道:“王大奶奶原来病了,竟不曾听我们四弟妹提过,都是亲戚,不必拘这些礼数。” 明珍也没勉强自个儿,淡淡道:“如此,是我失礼了,还望这位奶奶莫怪。” 小黄氏才意识到还介绍自个儿,陪着笑道:“我是云哥的二嫂。” 又指着宇文氏道:“这是我们七弟妹。” 明珍淡淡了头,称呼了楚二奶奶、楚七奶奶。小黄氏见她如此见外,又笑道:“论起年纪,我竟比你大,咱们又是亲戚,我就倚老卖老,称你妹子了。” 明珍微微蹙眉,只是不明显,小黄氏好容易见着明珍,不等让座便自主挨着明珍坐下来,因见她一脸病容,少不得细细问一遍。明珍不耐烦应付她,只简简单单略答了几句,见明菲和明玉还站着,又请她们坐下,这才吩咐屋里的丫头倒茶。 “我们来时,庙里的师傅就说,隔壁厢房也有人,没想到是十妹妹和十三妹妹你们天神夫君有呆。”明珍略抬眼,问道,“怎么没见着十五妹妹?” 明菲道:“今儿人多,她素来是个怕热的人,连着好些日子都没下雨,天儿热起来,这会子出门只怕中暑,因此没跟着来。” 明珍端起手边的茶碗,略头表示晓得了。又将目光移向明玉,吃了一口茶淡淡道:“十三妹妹似乎长高了呢,模样也长开了,愈发比从前出落得标致了!” 只要明珍的目光对上明玉,厢房的气氛便出现细微的变化。而明珍说到最后,语气竟有股咬牙的味儿。小黄氏微微蹙眉,目光不经意落到明珍脸上,恰好捕捉到她眸子中的一丝冷意。 心里不由一惊,不由得将目光移向明玉。明玉还和平常一样,神情坦然自若,微笑道:“七姐姐谬赞了。” “哪里,咱们陈家这么多女儿,也只有十三妹妹生的最好看。老太太这么些孙女婿里头,大概也只十三妹丈最有福气了。”说着,扬起嘴角笑起来,“十三妹妹如今不但越长越漂亮,气色也好,我是没见过十三妹丈,只瞧着十三妹妹你,就晓得妹丈对你很好。十三妹妹真有福气。” 小黄氏虽心里疑惑明珍与明玉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却也为一直搭不上话着急,听得明珍这样说,忙笑道:“我们四叔对四弟妹自是好的没话说,婶婶又是和气的人。若论我们四弟妹的福气,我倒觉得是因为有你们这样两位疼爱四弟妹的姐姐。” “是吗?”明珍浅笑起来。 小黄氏忙不迭头:“可不是呢,有你们这样的姐姐可依仗,我就没这样的福气。” 说到这里,明菲见明珍脸上的神情慢慢沉下去,也暗暗的有些着急。明珍连算计妹妹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当初在直估小住,明菲就觉得小黄氏这人不简单,只怕已有所察觉,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话…… 杜嬷嬷大抵也担心同样的问题,趁着明珍没说话,低声道:“奴婢出去问问,倘或马车备好,姑奶奶也该回去歇歇了。今儿一早就来了,再不回去,只怕太太着急。” 小黄氏闻音知雅,站起身赔了个不是,歉然道:“妹子不好,我们还打搅妹子,委实对不住了。” 明珍轻轻摆了摆手,小黄氏见她不介意,又问:“你们这会子就要回去了?” 杜嬷嬷头笑道:“姑奶奶为了给我们宪哥上头注香,今儿天没亮就来了。因身子骨弱,才在这里略歇了歇。” 小黄氏就蹙着眉头,忧心忡忡道:“我听四弟妹提过宪哥的事,听说是出生时月份不足。其实我们七叔也是这样,今儿我们七弟妹来,也是为了给七叔上一柱香。” 说着叹了一声,盯着明珍道:“妹子自个儿都这样,还为着孩子颠簸。这份心连我们都动容了,药王菩萨必然会保佑宪哥快些好起来。” “借楚二奶奶吉言了。” 又说了几句话,四人告辞,明珍吩咐杜嬷嬷送她们出来。待杜嬷嬷返回去,明珍面上已蒙了一层寒霜,冲着杜嬷嬷冷声质问:“这里的人到底如何安排的?怎么偏偏遇见她们?!” “当初只说要安静的厢房歇脚,这里是药王庙最安静的一处了,咱们定的日子早,才定了这里……”因见明珍脸色阴沉,杜嬷嬷忙又道,“要不奴婢去问问?” 说罢就转身就要忘外去,明珍叫住她:“罢了,横竖咱们也一会子就要走了。叫人把门守着,没有我的令,不许有人进来!” 杜嬷嬷头应下,同时又松了口气。好在明珍忍住了,没有因见着明玉就发作,又幸而这院子的墙壁够厚,她这边说话,隔壁也听不大清楚。 127:庙会(2) 虽明珍没有发作,尚且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但小黄氏仍旧很明显地察觉到,明玉与明珍的姊妹关系并不好天骄无双全文阅读。 以前明玉就说过这话,小黄氏只当她怕二房有事求到王家,须得她出面。没想到明玉说的是实话,再一想她应下宇文氏求她的事……本以为会请王家大奶奶明珍出面,最后却是平阳侯府二奶奶明菲出面请了李太医。 想到这里,小黄氏目光就落在正和宇文氏说话的明玉身上——明玉也是好说话的,只要力所能及,都会帮忙。可对于吴氏和三爷,她却…… 小黄氏暗暗叹了口气,她是没想到明珍和明玉的关系看起来不是不大好,倒好像有仇。虽然姊妹间不合也是常事,可没想到竟然不合倒这种地步。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明珍每一句都蕴含深意。 “二嫂在想什么呢?咱们该去上香了。”宇文氏好奇地盯着小黄氏,眉尖微蹙,眸子里溢满疑惑。 明菲闻言望过来,又十分歉然地看了一眼明玉。明玉知她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笑着站起身来。 药王会这一日素来人山人海,每年的药王会,不论达官贵人或平头百姓,药王庙皆管一顿饭,也就是吃菩萨饭的意思,只要吃了,便一年无病无痛,因没有另收伙食费的惯例,又不论吃多少,因此一年比一年人多。 宇文氏早有耳闻,上了香就想着去外头瞧瞧盛况。小黄氏生怕她走丢了,不氏失落地道:“我还听说,这一日斋饭要吃三碗,咱们不出去,就吃不成了。这里的厨子,名气也很大呢,好容易来一趟,没吃一口岂不可惜?” 今儿几乎都是明菲安排的,宇文氏小孩子心性儿,她也怕出事,听宇文氏这般说,笑道:“咱们在厢房歇歇,到了时辰自然有人送来,不用出去和别人挤,再说外头也热。” 宇文氏听了,这才又高兴起来。其实,她最想看外头的盛况,一般到了这一日,没有提前预定,根本没法子在主殿上香。因此,主殿与外面几乎隔绝了。且一般百姓聚集的地方,更是隔了几重,如此仍旧能听到外头热闹的喧哗。宇文氏没有缠着非要出去,大概担心自个儿给别人添了乱。 明玉微微一笑,问明菲:“我刚才瞧着钟楼特别高,不晓得能不能上去?” 明菲忙使人去询问药王庙的和尚,不多时就有人进来回话,可以上去,只是现在庙里的人都忙着预备斋饭,哪里距离这里也有些远,且须得穿过人流。 “……听庙里的小和尚说,上午人多,等午时过了,吃了斋饭的百姓散去,就没那么多人了。奶奶们要去,最好等吃了午饭后。” 那就没上午热闹了。 丫头又道:“奴婢还听小和尚说,站在钟楼上,几乎能看清半个京都城!” 宇文氏又兴奋起来道:“那咱们吃了午饭,等人少一些就去吧!” 因见明菲没说话,小黄氏责怪宇文氏多嘴:“日头那样毒辣,你不碍事,也得想想别人。” 明菲笑道:“其实我也没去过呢,难道来一趟,又不急着回去,今儿就好好逛逛吧。” 宇文氏高兴的手舞足蹈,小黄氏蹙着眉头叫她安静一些,既然下午要逛药王庙,眼下就先歇歇,否则也不许她去,她才安静下来。 前头小和尚带路,大家伙返回歇脚的厢房。刚到院子里,就瞧见几个小和尚往明珍歇脚的厢房送斋饭。 明珍今天上了头柱香,依着惯例,天还没亮就结束了。宇文氏喃喃自责道:“原来吃斋饭这样要紧,我从前也为了相公去庙里祈福,却未能得到菩萨的保佑,竟是因我没吃斋饭的缘故。” 药王庙最开始是没有这样的惯例,这个惯例的施行是在几十年前开始的,那时大夏朝迎来了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干旱禁猎记。因百姓没饭吃,继而引发一场暴乱,流民、瘟疫、疾病四处蔓延。后来镇压住了暴乱,疾病却连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就连京都也未能幸免。而那时,药王庙在京都根本算不得什么,只因庙里有位从医道的老和尚,见每日里都有人死在寺庙外头,他不顾自个儿会否感染上疾病,接触病患,日夜不歇用了十天终于得到了能医治疾病的药方子,他自个儿也因此累到,不久便辞别人世。 但药王庙能医治疾病的消息却已传开,每日里不少人前来寻求,更有许多百姓便是得了药方子也不见得能买得起药,其中不乏连饭也吃不上的。后来庙里的住持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把药参合着米煮成粥,施舍给前来的病患。药量到底轻了许多,但病的不那么厉害的,却慢慢好起来。药王庙也因此声名大噪,到如今已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寺庙。在民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药王菩萨的功劳。 这些事,年轻的几乎都不晓得,明菲能知道,还是听赵太夫人说起。因那时赵家太老爷也忙于此事,后感染疾病,能好起来也是得了那药方子的缘故。现如今,赵家处事低调,外头瞧着家风朴实节俭,但每年给药王庙的供奉却绝对不少。 说到底,却不是药王菩萨的功劳,是哪位老和尚。可就像明玉说的,战胜疾病还要靠自个儿,有了生的希望就不怕了,药王庙恰好就能给人们这样的希望。 “所以,这顿斋饭是不能省的。且不论吃多少,定要添三回。没来的人,还可以给他们带回去。”明菲郑重其事地道。 宇文氏吐了口气:“原来要这样,我还在想,满满三碗饭,无论如何我是吃不下去的,相公也未必能吃得了这许多。” 说完,眼前一亮,又不大肯定地盯着明菲问道:“可以带回去么?” 明菲头:“不过今儿庙里的厨子也忙,不可能叫他们另作,等咱们的送来,选一些带回去就是了,多带些米饭就好了。” 吃菩萨饭也不过是个意思,但宇文氏却听到了心里,等到了午时,小和尚把饭菜送来,她就紧紧盯着米饭,见送来的不少,才微微松了口气,“这样咱们吃了还有剩。” 紧张的模样弄得大伙都忍不住笑起来,明菲看着她笑道:“能吃多少就吃,米饭不够一会子叫他们再送来就成了。” 宇文氏欢喜起来,但又想到一个问题:“我们没带食盒……” “也是我的起先没想到这些,你们就更不晓得。不过,今儿我吩咐人多带了食盒。” 小黄氏感激不已:“赵二奶奶想的这般周全,我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呢!” 宇文氏热泪盈眶:“十姐姐真好!我也想有这样好的姐姐!” 弄得明菲都不好意思起来,高高兴兴吃了斋饭,略休息一会子。明菲叫人先去瞧瞧,确定吃了斋饭果然少了许多人。通往钟楼的路也不再拥挤,才请了留在这里答应的小和尚带路往钟楼去。 却没想到,她们从屋里出来时,明珍一行人才预备回去。她们上了香回来离午时尚早,那时小和尚已给她们送了斋饭来,也是想着明珍身子骨不好,一来在庙里呆的时间长有个不妥,二来,等到了午时吃了斋饭再走,外头日头大了。 明珍已去了外头停放的马车上,杜嬷嬷带着人回来取东西,朝明菲、明玉等人见礼告辞。小黄氏不免问道:“怎么这会子才走?” 杜嬷嬷道:“此去城里也要半个时辰,姑奶奶多歇了一会子,没得经不得路上颠簸。” 原来是这样,小黄氏松了口气,笑道:“这会子日头底下是叫人觉得很热,不过马车里想必也凉快。” 目送杜嬷嬷远去,明菲一行人才继续往钟楼去难缠邪少,老婆强制试婚。小和尚也是机灵人,尽量领着她们走阴凉地方,虽绕的有些远,正好逛了一圈。 已上了马车的明珍,却没有急着走,坐在马车里,靠着抱枕闭目养神。杜嬷嬷从外头进来,低声禀报:“已预备好了。” 明珍轻轻摇头:“在等等。” “可……”杜嬷嬷蹙着眉头劝道,“太太还不见姑奶奶回去,只怕已打发人来了。” 可不就是要三太太打发人,这样一切看起来才不会有什么破绽。明珍睁开眼,摊开手掌,盯着手里用红布包裹的平安符,眼底隐隐约约流露出几分急意。半晌又闭上眼,淡淡道:“这次若不成,就没意义了。”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丫头的声音,明珍睁开眼,叫杜嬷嬷撩起帘子。明珍顺着望出去,一眼见到前来的粗使婆子,才微微松了口气。那婆子听见响动,就忙过来见礼,几不可见地朝明珍了下巴。 明珍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吩咐道:“回府,宪哥的祈福袋要放在他的屋里才有用。” 杜嬷嬷晓得是回王家,不免疑惑,却又不当好问,明珍没告诉她,便是问明珍也未必会说,反而要生气。想了想道:“要不要打发人回去给太太说一声?” 明珍摇头。 杜嬷嬷更是疑惑,见明珍以意已决,只得吩咐赶车的婆子动身。 午后,整个京都,除了药王庙仍旧十分热闹,别的地方都安静下来,连最繁华的街道也不见多少过往的行人。林立的商铺,这会子也寂静无声,店里打杂的小厮,或趴在桌上,或坐在门口倚着门打瞌睡。却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不觉朝街道上望去。 马车行驶不急不缓,穿过东街,往西街而去,最后驶入吏部尚书王大人府邸。马车停下来,杜嬷嬷率先下了马车,忙又转身去搀扶明珍。 这个时辰,能偷懒的皆去了凉快的屋里睡午觉,垂花门前不过留了一位小丫头,乍然见到明珍,忙连滚带爬地从树荫下站起身来,唬得额头直冒冷汗,到了明珍跟前,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说话都不利索:“……少奶奶……少奶奶怎么回来了?” 明珍扬眉,看了那丫头一眼淡淡反问:“莫非我不能回来?” 那丫头忙摇头,腿脚一软,就跪了下去,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得了,你起来吧,没你什么事儿,忙你的去。” 说罢让杜嬷嬷扶着她穿过垂花门,往内宅去。小丫头整个身子都发软,根本没法子站起来,只在原地跪着。 王府各处都十分安静,一路行来,竟不见半个人影。眼看着到了明珍的正院,才瞧见两个小丫头在院子外守着,远远看见人来,其中一个立即朝院子里奔去。另一个忙过来见礼,虽极力抑制,脸色看起来也格外紧张,眸子更是盛满惊恐。明珍理也不理,径直朝院子里去。那丫头心里一着急,竟跑过来拦住去路。 明珍挑眉,杜嬷嬷冷声训斥道:“姑奶奶身子骨弱,要回屋里歇歇,你拦着做什么?若姑奶奶有个好歹,你也别想活命!” 那丫头心里慌乱,杜嬷嬷声色俱厉,别说找借口拖延时间,就是话也说不出来。明珍绕开她,继续朝正屋里去。才迈出两步,那丫头双腿一软,毫无防备地瘫软在地。明珍听得响动,嘴角扬起笑意,却未能抵达眼底。一切都照着她的计划顺利进行,然而,得到准确的信儿,便是站在午后炙热的阳光下,也无法叫她感觉到一丝温暖。反之,有股子寒意从胸膛里蔓延出来,直至全身,胜过怒火。 明珍缓缓抬起头,用手搭着眉梢——太阳那样刺眼,让她的眼睛生疼,干涩的眼角不可抑制地流出泪来武炼巅峰最新章节。 好半晌,她的嘴角才微微扬起,泛起一抹似苦又冷的笑来,憔悴的病容,看起来愈发狰狞。她早就明白王志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那个自以为聪明的李玉真,她对王志远有多少了解呢? 如今的李玉真,像极了当初的自己——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从前的明珍! …… 五奶奶、三太太赶到王家时已申时初刻。迟迟不见明珍,打发人到药王庙去问,却得知明珍午时四刻就走了。三太太不放心,想来想去,明珍这么个情形不是回了王家,就会到她哪里去。 明珍要回淮安,预备的东西皆已送去,不日就要动身。这个时候回王家定然有事,明珍身边跟着的人不少,但三太太还是不大放心,必要亲眼见着明珍才成。 可她也没想到,明珍的病情又厉害了! 眼前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同那天傍晚看到情形那么相似。明明她的病情已慢慢好起来…… 五奶奶也惊呆了,扶着三太太站在院子里,盯着大敞开的门,听着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声,那一瞬间连抬脚的力气也没了。 其实,她们这会子瞧见的场面,已算不得混乱。真正的混乱早就过去,而那哭声,也并非明珍。 杜嬷嬷从屋里出来,请五奶奶、三太太进去。明珍靠着迎枕半躺在架子**,王夫人坐在床边,脸色难看到了极。地上跪着衣裳不整,低头哭泣的李玉真,王志远躺在旁边的架子上,身上盖着一张薄毯子,裤管血迹斑斑,王志远已昏睡过去。 见三太太、五奶奶进来,王夫人忙站起身来,朝三太太深深福了福,沉痛道:“是我没将儿子教导好,还请亲家夫人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份儿上,饶他一次,往后……” 突如其来的赔罪,五奶奶有些发懵。三太太只紧着明珍,见她眼眶儿微红,朝王夫人还了一礼,三两步走过去,握住明珍的手,担忧而紧张地问:“这又是怎么了?” 明珍轻轻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道:“女儿没事,太太别担心。今儿我在庙里为相公求了平安符,住持特别叮嘱,要放在枕头下。我就想着送回来,顺道还有东西落下,正好一道取了。” 五奶奶盯着李玉真,再瞧瞧分明被家法伺候过的王志远,她似乎有些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目光一寒,“啪”的一声,耳光已落到李玉真脸上,瞬间就在李玉真白皙光滑的脸颊上留下个鲜红的掌印。 明珍忙道:“嫂子别怪妹妹,说到底也是我的不是。” 三太太却还没明白过来,见明珍说话有气无力,还自责,一时又心疼又生气,道:“我早说别去药王庙,你偏不肯听,这会子脸色这样不好,万一又厉害可如何使得?” “我也是为了宪哥,好容易得了头柱香。即便上了这头一柱香,宪哥也不定能好起来,可对宪哥来说,总是个希望。他还那样小,才来这世上多少日子?什么都没见识过,就这样没了,我却只顾自个儿,如何算的称职的娘。” 一席话说得三太太心都碎了,王夫人又是心酸又是惭愧,见三太太哭起来,她眼眶里的泪也夺眶而出。她这么个样子,还想着宪哥,惦记着丈夫,而身为她丈夫的王志远,却…… 王夫人暗暗叹了一声,拿手帕揩去脸上的泪迹,正色朝三太太道:“此事我绝不会偏袒谁,定然给阿珍一个交代!” 李玉真闻言,忙不迭地磕头,她已有嘴说不清了,心里除了惊慌失措和懊悔,根本没法子冷静下来思考为何就发展成这样? 128:得逞 说来并不复杂,也就几句话罢了——李玉真与王志远苟合,恰好被专程送平安符回来的明珍撞了个正着。当时,他们还睡在正屋里间的**。 事儿闹起来,王夫人还在午睡,被惊慌失措的丫头叫起,而恰好王大人今儿沐休。明珍气得险些没晕死过去,王志远见事儿败露,一时恼羞成怒,打了明珍两个耳光子。明珍紧紧抓住李玉真要找公婆评理,即便被打也没松手。后来,也惊动的王大人。王大人一时气急,将王志远带去书房,请出家法。 明珍哭了好一阵,好容易止住,三太太就来了法魔至尊全文阅读。 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三太太一时气得眼珠子都红了,若不是明珍早有防备将她拉住,三太太已冲过去打了李玉真。 明珍使劲拽住三太太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哀求道:“我这么个情形,连自个儿也顾不得,如何照顾相公……” 话没说完,三太太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李玉真,问王夫人:“这不是来亲家夫人这里做客的表姑娘么?” 王夫人活像被三太太狠劲儿打了一耳光,只觉脸颊火辣辣的,几不可见地了头。 三太太冷哼一声:“做客竟做到**去了?表姑娘也是清清白白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儿,竟有这等好本事,学起了窑子里的粉头,干起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不堪入耳的话,被明珍打断:“相公喜欢妹妹,妹妹也喜欢相公,相公身边也离不得人服侍。本来安排了雪鸢,相公不喜,妹妹知冷知热,又会照顾人,有了她在相公身边替我照顾相公,我也能省不少心。” 她气也气过了,骂也骂过了,这事已然如此,还能怎么样?明珍委曲求全的模样,让三太太更生气,李玉真到底是王夫人的侄女,即便是个庶出,也是官家女儿,身份如何与雪鸢这样的丫头相提并论? 三太太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你……阿珍,你怎么这样糊涂?你……” 五奶奶忙扯了扯三太太的衣袖,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看了李玉真一眼,道:“表姑娘是姑娘家,她已这样,家去后会如何呢?” 清白已毁,除了一死还能怎么样?且这事若闹出来,王家的脸面往哪里搁?王志远到底如何待明珍,外人或许不清楚,三太太就是愚钝也有所察觉。竟然明目张胆,大白天地干起这些勾当,还是王夫人、王大人都在家的时候! 王大人狠心打了王志远,王夫人虽气王志远这般行事,见他半死不活地昏睡过去,哪有不心疼的? 这些,五奶奶和明珍都看得一清二楚。 五奶奶看了明珍一眼,三太太复又坐下来,只是脸上的怒意尚未褪去。王夫人冷冷瞥了李玉真一眼,李玉真只垂着头低声抽泣。 一时之间,屋里只闻李玉真低浅的哭声。却有守在门口的丫头进来禀报:“老爷来了。” 王夫人站起身来,三太太坐着不动。王大人满脸盛怒,到了屋里,站在五步远深深朝三太太作了个揖,沉痛道:“老夫教子不善,使之惹出这般事端,亲家夫人要如何处置,我们绝无二话!老夫只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亲家夫人看在宪哥的份儿上,给不孝子几分颜面。” 三老爷仕途还指望王大人提携,王大人这话听着倒不像请求,而是要求。三太太就要发作,明珍不留痕迹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瞬间清醒过来,转念一想,王大人只替王志远说了,却没说李玉真。三太太冷冷盯着李玉真:“亲家不说我也晓得,只是这位表小姐,你们要如何处置?” 五奶奶不觉蹙眉,王大人当机立断:“已打发人去通报她家中长辈。” 一个庶女,一个是亲侄子,到底孰重孰轻?李玉真面无血色,王大人这话令她瞬间如置身冰窟,寒气从脚底板贯穿全身——王大人说的是通报,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把这丑事遮掩下去,平息陈家三太太、三老爷,乃至整个陈家一族的愤怒,李玉真就只有一死。 王大人是通报她家中长辈,她已经死了! 连坐在地上的力气也没了,李玉真目光呆滞,忘了哭泣。 王夫人无话可说,王大人又朝三太太赔了个不是,这才出去了玩美房东全文阅读。出去之前,吩咐嬷嬷将李玉真带走。王大人一走,屋里又安静下来,不过片刻,就有王夫人身边的嬷嬷进来回话:“太医到了。” 明珍又扯了扯三太太的衣袖,三太太会意,不等王夫人发话,便忙叫人把王志远弄去**。只是,明珍也病着,王夫人吩咐抬去她院子里,也好方便照应。再者,王大人若还要打骂,她也能及时劝住。 等粗使婆子将王志远抬出去,王夫人面对三太太、五奶奶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便先请太医进来给明珍瞧。三太太、五奶奶也不回避,等太医瞧过,晓得不过急火攻心,加上原本的病还没彻底好,幸而不见恶化。三太太这才放了心,忙叫太医去给王志远把脉,瞧瞧有没有伤到骨头筋脉,又让王夫人也去,她和五奶奶陪陪明珍。 王夫人起身赔了不是,才叫丫头搀扶着回去了。 明珍给杜嬷嬷打了眼色,杜嬷嬷将屋里的丫头支退出去,明珍这才朝三太太道:“今儿我不过去了,动身的日子怕是要改改,至少等相公略好些。” 且,戏已唱到这里,她不好好演下去反而要露出破绽。三太太不赞同蹙着眉,难掩怒意:“才回娘家小住几天功夫,就惹出这样的事儿来,你还回淮安老家做什么?老爷起先要你回去,如今就是老太太晓得了,也定然不会叫你回去。” 五奶奶心里早就觉得蹊跷,虽不喜欢那李玉真。只是李玉真到底是官家女儿,教养也不见得不如陈家,如何就做出这样的事来。要说是明珍为了不回淮安老家的算计,五奶奶还有几分相信,可明珍又坚持要回去…… 五奶奶也站在自个儿的角度提出意见:“太太说得也有道理,哪怕从京都回去让老太太见一见宪哥,就立马回来,你这样的身子骨,赶路不能急,来去少说也要一两个月。不如让吴妈妈把话带回去,老太太晓得你这么个情形,定然也不许你回去。” 明珍摇头,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道:“如今我还能动,老太太想见,我若不带回去让她老人家见一见,以后就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了。老太太是有福气的人,说不得让老太太见了,宪哥还能沾沾老太太的福气,慢慢好起来也不一定。” 三太太闻言,怒意渐渐散去,只觉心间溢满酸楚。明珍这话的意思,倒好像是回去让老太太见她最后一面,连五奶奶也眼眶湿润,声音哽咽,劝道:“别说这些傻话,你才多大的年纪,就有了这样的心。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明珍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笑容来,扭头盯着窗外绚丽的苍穹:“我就是为了要好好活下去,才要回去见老太太,她是有大智慧的人,我盼着她能指指我……” 五奶奶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明珍见了,隐忍着泪,哽咽道:“嫂子别伤心,你如今才怀了身孕,倘或为了我伤心难过动了胎气,我的罪过愈发大了。” 杜嬷嬷也忙来劝,好半晌,三人才止住。迎上明珍似哀求期望的目光,三太太叹了一声着头道:“既如此,咱们改一改启程的日子,就回去一趟吧。” 明珍艰涩地笑了一笑。 太医彻底检查了一遍王志远的伤势,确定不过皮外伤,瞧着皮开肉绽十分厉害,到底没有伤到骨头,但也要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走路。 王夫人松了口气:“只要能养好,不会留下个什么遗症我就放心了。” 余下就让太医处理王志远的伤口,王夫人吩咐王志远的奶娘在里头答应,就带着丫头婆子退出来,回了正屋。 之前因王志远糊涂,在淮安时已丢了一回脸,如今又……王夫人亦越想越气,恨儿子不争气,又恨李玉真这般作为,握着茶碗的指关节,因太用力而泛白,茶水溢出也不曾察觉。 身边服侍的嬷嬷见了,忙拿出手帕擦拭,王夫人回过神来,“啪”一声阁下茶碗,问嬷嬷:“今儿那屋里是那些人伺候?” 嬷嬷晓得王夫人必然要查问此事,已事先过问了:“五个大丫头,雪鸢、金巧留在府里,其他三个都跟着少奶奶去了陈家,小丫头也跟着去了两个,余者都在邪恶之源。雪鸢前日不留神感染风寒,今儿一早还有些发热,请了郎中瞧病。留在府里的,午饭后就被大爷打发出去……” 总之,事发之时,屋里几乎没有外人。 王夫人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问:“真姐儿屋里的人呢?外头就没人守着?” 嬷嬷道:“有两个丫头小丫头在院子外守着,真姐儿屋里的服侍的,奴婢已吩咐关了起来,别的奴婢还没来得及问。” 顿了顿,蹙着眉头,踌躇着道:“表姑娘到底是明白人,如何会做出这般事体?想必是有缘故的,而少奶奶,早不回来,偏偏这个时辰回来……” 虽明珍说的有凭有据,可也未免太巧了。 王夫人闻言抬头,盯着嬷嬷,问道:“你怀疑这是阿珍……” 没有人证物证,嬷嬷也不敢妄下定论:“奴婢只觉蹊跷,因此也问过门上的人,今儿除了惯常采买东西的出门,别的倒都没有。” 这正是嬷嬷想不通的地方,而李玉真被明珍撞破后,到现在除了求饶,别的什么都没说。倒是王志远,被撞破后恼羞成怒,说了好些狠话,眼下似乎只有巧合能解释了。 最大的问题,发生了这件事后,明珍和王志远夫妻之间,不奢求互敬互爱,要维持表面的和睦都难。夫妻不和,后宅难平静,嬷嬷越想越担忧。 王夫人身子缓缓朝身后引枕靠去,闭上眼叹道:“志远也该叫老爷好好管一管,这样胡闹下去,便是我们再如何隐瞒,早晚有瞒不住的一天,闹出人命来,指不定哪天他怎么没的都不晓得。” 这也是个道理,若不是王志远从小就怕老爷,还能闹出什么事儿来,就难说了。如今王家势头大好,王大人这个年纪就胜任吏部尚书一职,不晓得多少人等着抓他的把柄。 隔了半晌,王夫人才轻声道:“真姐儿的事,就依老爷的意思办了吧。” 嬷嬷正要答应,有丫头进来禀报:“少奶奶来了。” 太医包扎了王志远的伤势,三奶奶和五奶奶又去瞧了一回,不晓得王志远是觉得无脸见人,还是真没睡醒,一直闭着眼。太医已说没有大碍,三太太、五奶奶告辞。 王夫人亲自将她们送到垂花门前,歉意之言不晓得说了多少。三太太至始至终都淡淡的,再不复往日亲近。王夫人仍旧陪着笑脸,目送马车远去,慢慢踱回去。 明珍已从王志远养病的厢房到了正屋,见王夫人进来,忙从坐处起身。王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好,回去歇着吧。” 明珍却没走,反在王夫人跟前跪下,不等王夫人说话,紧绷着脸,道:“儿媳求母亲在父亲跟前替真姐儿说几句好话!” 王夫人愣住,连那嬷嬷也以为自个儿听错了。李玉真做出这样的事,王大人已说了要处置她,明珍竟然替她求情?! …… 明菲、明玉一行人抵达城里时辰尚早,换乘马车麻烦,横竖又顺路,明菲先将小黄氏、宇文氏送回去,又送明玉回去。因在药王庙遇见明珍,明珍又明里暗里说了那些话,明玉虽看起来没什么,到底破坏心情,因此总觉过意不去。 明玉晓得她的心思,笑道:“庙里的和尚大抵是晓得我们都是姊妹,才擅自做主这样安排校花的贴身保镖全文阅读。我没事,今儿见了她,反倒可怜她。从前听姐姐说,到底和亲眼见了不一样。” 明菲叹了一声,道:“可不是呢,争来争去,最后争来什么?” 说罢微微蹙了眉头,又道:“今儿她行径也有些奇怪,不晓得又在算计什么。满脑子都是算计,瞧着都累。” 明珍大概也没办法吧,一旦起了头,就难收手。好比说一个谎话,就要无数个谎话来圆,周而复始,即便想停下来也不能够了。 明菲不想揪着这个话题说,明玉也不想,现在的明珍,已没有心思针对她了。 明菲转了话题:“听我们爷说,武科放榜也就在这几天了,十三妹夫最后一场失势,不晓得成绩如何?” 想到楚云飞信心满满的样子,明玉笑道:“他那模样,好似全没放在心上。” 应该是已想好了后路,明菲反倒忧心起来:“武举原是另开的恩科,只为前线战事,倘或考得好,指不定立马就去了前线,不好又能入伍,倒还好些。” 楚云飞的想法却不是这样,但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明玉都会支持他。若真去了前线,不担心是假的,她已开始做心理准备。因此,比起明菲的担忧,明玉神情可谓无比轻松:“他承诺过,不管在哪里,都会平安回来。” 明菲被明玉的模样弄得愣了愣,虽从小一块儿长大,但很多时候,明菲都弄不懂明玉的心思。就像那时候,她觉得最好的法子就逃出去避祸,明玉却十分坚持地留下来,得到的结果出乎意料。可这与战场却完全不同,十年征战几人回…… 犹豫一番,到底没说,被明玉的笑容感染,也不由得笑起来,挪揄地盯着明玉,笑问:“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明玉头,笑道:“他说到做到,从不犹豫。再说,若连他我也不信,我在楚家还能信谁?话说回来,十姐姐不也这样?” 明菲微微红了脸,姊妹两个相视一笑,互相取笑起来。 回到家里太阳才刚下山,香桃等几个把从药王庙带回来的斋饭送去厨房热了热,在秦氏屋里吃了晚饭。明玉回到屋里才觉得累,靠着引枕坐在榻上就一儿也不想动了。 楚云飞瞧着微微蹙眉,恰好周嬷嬷端着茶水进来,见明玉脸色不对劲,放了托盘就过来细细瞧了一回。明玉闭着眼,感觉到有手掌放在额头上,睁开眼就迎上楚云飞担忧的眸子。忙摇头道:“今儿陪着二嫂、七弟妹逛了逛药王庙……” 话没说完,楚云飞沉吟道:“你在发热。” 明玉摸了摸自个儿的额头,并没有发现异常,见楚云飞很紧张的样子,笑道:“兴许是累了吧,天儿又热,我倒没觉着怎样。” “只怕是中暑了,奴婢去厨房做碗解暑的绿豆汤来。” 明玉双颊微红,看起来确实是中了暑的症状,楚云飞头,周嬷嬷忙忙地出去了。楚云飞倒了茶送到明玉跟前,明玉吃了一口才发觉他用的是右手:“你的手臂没事了?” 楚云飞才察觉,一时紧张竟忘了掩饰,又见明玉说话还有精神,咳嗽一声道:“不过暂且能做些简单的动作罢了,倘或一直不用,说不得以后就不能用了。” 明明就是撒谎,明玉沉下脸,阴测测地道:“我大概不是中暑了,是累着了。” 楚云飞严肃地沉思片刻,头:“阿玉是该好好锻炼锻炼,这么个情形如何是好?不过照顾我罢了,以后有了孩儿,还要照顾孩儿,上有老下有小……” 129:喜讯 明玉狠狠瞪他,待吃了一碗绿豆汤才歇下,隔天起来症状就好了许多,而休整一夜的明玉,一大早就被楚云飞拖起来——晨练! 虽只是在院子里小跑了几圈,明玉已上气不接下气,出了一身汗。舒殢殩獍楚云飞瞧着直摇头:“也亏得你这么个身子骨,平常不见病痛。” 明玉举着自个儿的手腕瞧了瞧,比起之前貌似已长了许多肉,可她到底是女人,真锻炼出楚云飞那样,一身铁一般硬的肌肉,她自个儿也没法子接受。只是,她跑一圈的时候,楚云飞已跑完四五圈,眼下跑了几十圈的楚云飞,别说流汗,呼吸都没丝毫混乱! 明玉站着略歇了歇,不服输地咬咬牙,正要跑时,周嬷嬷急忙忙冲过来拦住她,一脸紧张地道:“姑奶奶别混闹了!大早上的,早饭也没吃,姑爷是爷们,自是无事,且早就习以为常,姑奶奶可不一样!” 楚云飞嘴角微扬,十分神气地盯着明玉,那眼神就一个意思——不行就别逞强。 殊不知,这恰好激起明玉的斗志,从周嬷嬷身边绕过,继续跑。结果,她竟弄错了方向,眼看着就要撞上拖着托盘走来的香桃,香桃忙闪身躲避,人没事儿,拖着的酸梅汤却都打翻了,香桃慌着去抓琉璃汤钵。这样的器皿十分难得,并非有银子就能买到,关键是,这些东西都是徐家的。 好在她眼疾手快抓住了,却被酸梅汤泼了一身,酸酸甜甜的味道随即蔓延开来,明玉不觉顿住步子,咽了咽口水。 香桃哀叹:“这是昨儿嬷嬷吩咐厨房做的,厨房的大娘,今儿一早就起来,好容易熬出来,奴婢想着天儿热,盛了这些来预备镇在井里,一会子姑奶奶想吃就拿出来,却……” 明玉满脸愧疚,忙转身到了香桃跟前:“你没烫着吧?” 香桃只惋惜酸梅汤:“也就这些酸梅子,太太前儿打发人送来的,眼下可没了。” 明玉晓得她没烫着,心里稍安,一听没有了,就满脸失望:“闻着味道很想吃呢!” 周嬷嬷已到了跟前来,略显紧张地问:“姑奶奶很想吃?” 明玉头,又咽了咽口水,她一早起来,不过吃了两块心。被楚云飞抓着跑了几圈,这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周嬷嬷那想到这些,嘀咕道:“姑奶奶小日子推辞了呢,昨儿奴婢就在想,说不得是有喜了,因此才拦着姑奶奶别跟着姑爷混闹。果真如奴婢想的这般,姑奶奶是头胎,更应当注意着。有个什么闪失,如何是好?” 说罢,扭头瞪了一眼发懵的楚云飞。 楚云飞呆呆的,香桃听了,也顾不得理会什么酸梅汤,忙不迭地问周嬷嬷:“真的?” 周嬷嬷叹了口气:“姑奶奶自个儿也是,竟不留意这些,眼下也不晓得怎么样了,我已吩咐人出去请大夫来瞧。昨儿姑奶奶发热,今儿早起是好些了,即便不是有了喜脉,也该叫大夫瞧瞧才能放心。” 明玉亦整个人呆住,脑袋反应不过来,手却不由自主地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她真的要做娘了?! 香桃忙叫了落英、落翘,几个人扶着明玉进了屋,瞬间,院子里的人都朝屋里涌去,留下楚云飞站在院子里,恰好一抹朝阳从天际而至,打在楚云飞背上,地上留下个长长的影子。 屋里传来一片热闹的喧哗,周嬷嬷年纪大,除她之外也都是姑娘家,但丝毫不影响大伙的心情:“小日子推辞便是有喜了?” “从前倒是听说过……” 明玉已回过神来,出嫁前四太太交代过这些,现在细想,若照着从前的日子来算的话,她推辞了五六天。她的信期一直都很准,突然不准起来,似乎真的是…… “等大夫瞧过才晓得,咱们又不懂医道。”明玉忍着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喜悦,强作镇定地道。 落英担忧起来:“奴婢还听说,前头三个月最是要紧,定要卧床静养才好,姑奶奶一大早就起来跑步,也不晓得……” 话没说话就被落翘打断:“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姑爷是爷们不晓得就罢了,姑奶奶也是,奴婢私下也没少叮嘱。”周嬷嬷深深叹了口气,责怪也变成了紧张,紧紧盯着明玉,问道,“姑奶奶可有没有觉得那里不舒坦?” 明玉摇头,紧接着又头:“肚子很不舒服。” 众人立即紧张起来,明玉忙补充道:“饿得很不舒服。” 众人再度放下心来,她们这样紧张,明玉这般轻松,真正气也不好,不气又忍不住。正闹着,秦氏从外面进来,不时菊香领着大夫进来,正屋才安静了。 这样的安静却让隔壁屋里的楚云飞坐不住,竖起耳朵听正屋的动静,在屋里徘徊又徘徊,待那头稍稍有动静,忙几步走到门口,周嬷嬷亲自送大夫出去。他等不得,忙去了正屋。 明玉已坐起来,垂着头听秦氏轻声细语说话。另换了衣裳的香桃将床幔挂好,其他人皆静立着,虽气氛安静,喜气已在众人脸上蔓延开来。却在楚云飞走进来这一刻,齐齐朝楚云飞望过来,目光中的怨怼,让他瞬间有种自个儿是罪人的错觉。 秦氏轻哼了一声,盯着楚云飞责怪道:“再这么胡闹,我也不饶你!” 明玉汗颜,不好意思将头抬起来,但脸上的喜悦却已不言而喻,眼梢瞥了一眼被众人怒瞪的楚云飞,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虽没得到确信的话,楚云飞也已晓得了,喉结滚了几滚,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是真的?” 秦氏哼了一声,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叮嘱香桃几个服侍的:“前头三个月最是要紧,别觉得热贪凉就吃冷的东西,没得闹肚子。屋里窗户要时常打开通风换气,吃食也要格外注意,燥热的暂且就别吃了,饮食要清淡……” 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大推,一屋子人接连头,把秦氏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楚云飞再也安奈不住,趁着秦氏停顿,忙问:“大夫如何说?今儿早上……” 秦氏没好气地道:“还有脸问,倘或不是周嬷嬷拦着,再闹下去就不晓得了。幸而如今胎相平稳,也亏得才怀上一个月左右,喜相不甚明显。” “也就是说,并不妨事。”楚云飞缓了一口气。 秦氏了头,晓得大伙都没吃早饭,忙叫把饭摆上。秦氏也在这里吃过,饭后,又叮嘱一番明玉自个儿须得注意的事项,吩咐她好好歇着,才叫了楚云飞去侧间说话。 屋里瞬时寂静无声,而有个小生命此刻就在明玉的身子里,悄然无声地成长,那种期待的喜悦,已在全身蔓延开来,使得她眉梢都带着笑。 香桃几个已从喜悦中清醒过来,围着商议起做衣裳、做鞋子、做包被的事,七嘴八舌地,虽都没养孩子的经验,凑在一块儿倒说了个七七八八。 而楚云飞被秦氏说教一通后,回到正屋,这几个丫头才安静下来,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明玉手边的茶杯空了,放眼望去,香桃几个早不见踪影,便端着茶杯自个儿去到。这才站起身,楚云飞一把夺了茶碗,快语道:“你坐着,我去。” 明玉盯着空落落的手发怔,貌似形势完全逆转了。楚云飞到了茶来,又问她想不想吃东西,明玉摇头蹙眉:“不是才用过早饭?” 楚云飞又想起她眼馋被打翻的酸梅汤,道:“我去给厨房说一声,叫她们另做些酸梅汤来。” “可厨房没有酸梅子了。” “这个容易,外面总能买到。” “买来的也不晓得是如何做的,干净不干净,吃了闹肚子怎么办?” 楚云飞沉吟片刻:“打发人去之谦哪里问问。” “倘或晓得我要吃,你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弄了来,传出去我还有脸见人么?” 似乎也有道理,楚云飞纠结起来,半晌问:“除了酸梅汤还有没有想吃的?” “不是才用过早饭,哪里吃得下别的?”说着往迎枕上一靠,低声道,“早上跑了几圈,脚疼。” “帮你揉揉脚吧!”说罢就蹲了下去,果真抱起明玉的脚。 明玉挪揄地盯着眼前的大男人:“你的手臂彻底痊愈了?” 楚云飞生怕她担心,忙不迭地头:“早就好了七七八八。” 明玉眉毛向上挑了挑,沉着脸,意味深长地道:“原来早就好了七七八八啊——” 长长的尾音尚未结束,楚云飞察觉头顶上的目光不对劲,忙道:“我没别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横竖捉弄我很好玩。”明玉狠狠磨了磨牙,一字一顿道,“我没说错吧?” 楚云飞尚且来不是说话,周嬷嬷从外面冲进来,见明玉脸色不好,忙道:“好端端又怎么了?双身子的人是不能动气的,一旦动气就有可能惊动胎气!” 也不管孰是孰非,先瞪了楚云飞一眼,就挪到明玉跟前,做出保护明玉的姿态。只是,面对楚云飞,到底不敢说狠话,周嬷嬷语气软了下来,几乎哀求:“姑爷就体谅体谅姑奶奶吧,姑奶奶年纪小,这又是头胎。虽眼下大夫说胎相平稳,可前头三个月最要紧,说不得……” 不吉利的话到底没说出来,周嬷嬷改了口道:“姑奶奶奴婢们会好生服侍。” 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胆量,竟然就这样把楚云飞赶去了侧间,而到了侧间的楚云飞,深吸一口气十分懊悔——今儿一早就不该拖着明玉起来晨练,弄得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明明他是最高兴的那一个来着。 喜讯不胫而走,下午楚二夫人就领着小黄氏、宇文氏、楚凤怡前来探望。在明玉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宇文氏想着昨儿逛庙会生怕明玉累着了,很是担忧的一番。她虽不大懂得这些,到底晓得从前小黄氏怀孕时,是如何紧着保养的。 明玉说了好几遍没有影响,宇文氏才放了心。 那头楚二夫人与秦氏说起回南京的事,虽楚云飞、明玉、秦氏都没在楚二夫人等人跟前正经提过这话,想必楚二夫人也已猜着,道:“……回南京路途遥远,若在京都等云哥媳妇生了孩子再动身,又要花费许多,不如等满了三个月,胎相稳固了,坐船回直估。在直估等孩子出生再去南京。一来,也省了不必要的花费,二来,这么远地去了南京,万一水土不适应,不晓得又要多出多少事儿来。再者,直估咱们住了这些年,找稳婆、奶娘也都容易。云哥以后也不晓得去哪里,在直估咱们到底有个照应。” 明玉吃午饭时就想到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和楚云飞、秦氏商议。只是,想到要回直估,就想到上次闹肚子的事来,本能的就有些排斥。 秦氏笑道:“弟妹说的在理,可回了直估住在别院也不方便,倒不如住在京都,云哥媳妇娘家人、姐姐都在京都,彼此也有了照应。” 她说的这么风轻云淡,根本没将花费放在眼里,楚二夫人不是不晓得秦氏有些底子,却没想到…… 小黄氏笑道:“横竖如今还要等四叔的消息,四叔得江大人举荐,说不得能回直估。我们这里还要等七叔再诊断几回,太医说能回去才回去,具体的日子也不晓得,现在说这个尚早呢!就算四叔的消息有了,四弟妹也要养三个月,等胎相稳固才能决定不是?” 楚二夫人这才没说了,心里亦明白,即便劝他们也未必会回去。 楚凤怡想要花样子,跟着香桃去找,秦氏转移话题,问起楚凤怡的婚事。楚二夫人就笑道:“今儿来原还有一事,庚帖拿去了,算了下聘的日子,我们老爷昨儿也得了准信儿,文书大抵过几日就下来。只眼下,一时半刻买不到宅子住,等胡家下聘后,我们仍旧要回直估。” 二房是比不得秦氏她们,虽楚二夫人自个儿嫁妆,后来又盘了铺子做些小生意,每年进项还算不错,然二老爷为官这些年,花去的却比进的多。长房、二房尚未分家,公中的一切仍旧是长房管着,账目楚大夫人拿给她瞧过,根本就只剩个空架子。但回去,至少花费要少一些。 秦氏面露喜色:“这般说来,六丫头的事也定下了?” 楚二夫人头,想到准女婿春闱失势,笑容不免淡了几分。但亲家夫人出自国公府,准女婿是嫡出,身为国公府的外孙,又让她心情好起来,“咱们家在京都也就这几个人,到时候你们可一定要来,没得家里清冷。” 秦氏哪有不应的。 明玉微微垂下眼帘,楚凤怡从前那样闹,结果还是这般,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兴许,楚凤怡要的不过是希望楚二夫人、楚二老爷别拿她的婚姻做交易。楚家那位五姑娘,就是这样牺牲掉了。 胡家下聘的日子就在五月中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等下了聘,就已成定局了。楚二夫人兴许是担心楚凤怡再惹事,从来了她们这里之后,几乎足不出户。 而怀了身孕的明玉亦是如此,除了晨昏审定,几乎被圈禁在屋里。闲来无事,说做针线,周嬷嬷又说双身子忌讳拿针。想要看书,偏这宅子里找不出几本书来。后来,楚云飞给她弄了好些话本子来,只是这些话本子几乎一个套路,看了两三本,就兴趣缺缺。 最大的乐趣,大抵也只有以牙还牙指示楚云飞做这个做那个,楚云飞表现极好,毫无怨言,但不管怎么折腾这厮,他面不改色,气不喘,还乐在其中,让明玉又失去了兴趣。 这样逍遥闲散的日子过了五六天,转眼已是五月初五端阳节,四太太前一日就打发人来请。这日一早就出门,马车比平常行驶的更慢,几乎用了平常的两倍。总算,马车停了下来。 四太太今儿也就请了秦氏、明玉、楚云飞,连明菲都没回来。但五奶奶却来了,送上端午节礼,说起后儿三太太、明珍、明珠就要回淮安老家的事。 因三太太她们要回去,吴妈妈也就一直住在四太太这儿等,五奶奶这话主要是告知吴妈妈,明玉原想着她们说不得也要回去,并没有预备什么叫吴妈妈带回去。眼下怀孕,要赶路楚云飞、秦氏必然不答应,回淮安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心里琢磨着预备些什么。 五奶奶已谢四太太挽留,起身告辞:“今儿七妹妹要回来预备动身事项,家里事儿多。” 四太太也不好挽留,叮嘱道:“你自个儿也要注意,如今可不比平常。” 五奶奶笑着头,明玉心里疑惑,恰好蔡姨娘就在她身边,低声笑道:“五奶奶也怀了身孕。” 声音虽不大,五奶奶也听见了,嘴角微扬,朝明玉笑了笑,道:“十三妹妹竟比十妹妹动作快呢。” 明玉只觉脸颊微微有些滚烫,不过还真没想到明珍会跟着三太太回淮安老家。她那样的情形,比怀了孕的赶路更凶险吧。她一去不回,岂不是白白把王家大奶奶的地位拱手让人? 但她更没想到,从蔡姨娘嘴里得到另一个消息——在王家做客的表小姐,成了王志远的姨娘。 明玉只见了那位表小姐一回,还曾觉得她聪慧,没想到好端端的姑娘,竟然做了小老婆。到底是中了明珍的算计,还是她本来就不安分? 蔡姨娘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神秘兮兮地道:“我还听说,七姑爷卧床养病呢!药王会那天,七姑奶奶回了王家,住了这几天,想必是七姑爷已好了许多吧。” 明芳微微蹙眉,悄悄扯了扯蔡姨娘的衣袖,蔡姨娘才想到明玉和明珍素来有怨,明珍的事并不愿多听,这才打住,笑道:“瞧我糊涂,十三姑奶奶过来歇歇,竟被我缠着说些有的没的。” 又一叠声地叫丫头进来,明芳拉着她道:“姨娘去忙吧,十三姐姐有我呢!” 蔡姨娘讪讪笑了笑,少不得又叮嘱屋里的丫头好生服侍,这才去了四太太屋里服侍。 待蔡姨娘走了,明芳才放松下来,不好意思地朝明玉道:“姨娘就爱嘴碎。” 明玉笑着摇头,不过她更好奇蔡姨娘是如何得到消息的。不管怎么样,做客的表小姐,最后成了姨娘,也实在太丢人了,这种事王家根本不会公开。但也有另一个可能,有人故意告诉她们。 明玉似乎想通了关窍,也不得不再一次敬佩明珍的手腕。 而前来接明珍回去的三太太,瞧着低眉顺眼,充当丫头端茶倒水的李玉真,不,现在应该称之为李姨娘。三太太盯着李姨娘,仍旧是没好脸色,可心里那口气到底顺了几许。 要说狠,李玉真也够狠,明珍的身子骨已残破不堪,她竟想活活气死她。却没想到明珍技高一筹,一转眼,她的命竟然得她所救。 若不是明珍去王夫人、王大人跟前求情,说尽了好话,她早已一张草席卷了丢去乱坟岗上。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才有希望,宪哥那么个样子,明珍已被断定极难再生育,只要她肚子争气,能生个儿子出来,早晚王家都是她的。 殊不知,她低头想心事,另一边亦有人时不时留意她。明珍左右看了看,一边是李玉真,一边是雪鸢,就算她此去淮安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也后顾无忧了。 外头有婆子进来禀报:“马车已预备好,东西也都装上车了。” 太阳偏西,窗格子上留下斑驳的树影,明珍不经意瞧了一眼颇为不自在的王志远,笑着招手让雪鸢和李玉真到她跟前,温声细语地好一番叮嘱,要她们仔细照顾王志远起居。又细细交代一番屋里的事。絮絮叨叨的,好似这一去再也不回来,王志远听得颇不耐烦,道:“即便要回淮安老家去,也不必非要搬去娘家住。” 明珍也不恼,笑道:“东西都搬过去了,再说咱们家离码头要远一些,宪哥也喜欢他外公,这一去宪哥能不能坚持的住也不晓得,就让他多陪陪外公不好?” 王志远别开脸去,王夫人从外头进来,三太太见了便站起身告辞。只是三太太对于明珍抬李玉真做姨娘的事,到底介怀,在王家有些话不当好说,上了马车,左右不过她们母女两,三太太这才说了。 明珍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她虽是正正经经的小姐,可并非是抬进门的姨娘,不过敬了茶我吃了。” 130:结果 三太太急道:“你也委实糊涂了,宪哥尚且未满一岁,你又不是不能再生育。她做了这样的丑事,你公公既然已说了那话,将她处理了就处理了。她虽不是抬进门的,到底和你婆婆有那么一层关系,万一生了儿子,看在孙子的份儿上,王夫人会不会不计前嫌也未可知。” 虽嘴里说明珍还能生育,实则在心里,三太太对此也十分忧心。没有孩子,便是正妻也难理直气壮地说话。妾也有好几种,正正经经抬进门的清白女子是为贵妾,李玉真虽是做了那等丑事,连请客也省了,可就如三太太说的,她毕竟是王夫人的侄女。更要紧的一个人——王志远,今儿在王家,三太太看的分明,如今对明珍的王志远,已不是当初那个王志远。 她这个岳母尚且在眼前,他就那样,连起码的尊重也没有,私底下还不知道如何呢。 三太太越想越忧心,眉宇紧锁,无限忧思。 明珍眼底闪过一抹薄凉,语气仍旧自若而清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夫人倘或会原谅她,公公说那话时,她也该有些反应才是。公公说了要处理那贱人的话,我去求情也费了不少神。” 但她毕竟只是在王夫人跟前替李玉真求了情,王大人哪里是王夫人去说的,王夫人果真有心要处理了李玉真,就不会去说。明珍只觉心里凉飕飕的,不管王夫人是利用李玉真也好,但她说了,可见她们婆媳也已离心。 是怕她把当初的丑事说出来,坏了王家的声誉么?还是觉得她生了个不足的孩子,就是个不祥之人?可不管是什么缘故,她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而为了这个目的,她弄了个李玉真来膈应她,她岂能不如她所愿? 冷笑在眼底散开,慢慢的变成了一腔恨意。明珍想起那天傍晚的事来…… 屏退屋里所有人,她与王夫人婆媳促膝长谈,这一番长谈下来,再一次让明珍印证了一点——王夫人最心紧的是她的儿子王志远,为了王志远,什么事儿都能妥协。哪怕容忍不守妇道的李玉真,她也办得到。而她之所以容忍李玉真,是怕王志远在外面惹出丑事。 王志远是什么样的人?在陈老太太看清楚之前,明珍已看清了,可她有什么法子?等她看清的时候,已毫无退路。身为王志远的亲生母亲,她哪里不明白儿子的为人? 想到这里,明珍头倚着四太太的肩膀,闭上眼,语气缓慢却坚决:“宪哥绝对会好好活下去,他是王家的嫡长孙,是王家将来的掌舵人,这一点儿谁也没法子改变。” 而她是王家大少奶奶,王家的主母,这一点亦没有谁能改变。 三太太心疼地看了明珍一眼,终究没忍住问道:“志远对你到底如何?” “天下间的夫妻不是没有恩爱的,可恩爱不过那几年,恩爱没了,还剩下什么?娘,我是没福气的,连那几年的恩爱也没有。可我至少想多帮帮娘家,宪哥以后能依仗也只有我的娘家——你们了。” 三太太闻言,眼眶儿湿润起来,半晌,问道:“你还在生你父亲的气?” 明珍摇头:“父亲他什么都不晓得,所以才怪我,我心里明白,不管父亲生气也好,高兴也罢,终究是疼爱我们的。他在朝为官,每日里公差就够心烦的,家里的事何苦还要他操心?这几年,父亲鬓边又多了白发,女儿看着也心疼。说到底,父亲也是为了我们。” 三太太听明珍这般通情达理地说,嘴角不由露出笑来,搂着明珍的肩膀,道:“你是个明白人,你父亲心里也明白你的好。只是他的脾气你也晓得,总爱嘴上逞强罢了。” 明珍笑着点了点头,然而,那笑三太太并未曾瞧见。 她过门尚不足三年,真要正正经经地给王志远纳妾,时候也未到,传出去不过给明珍平添了贤惠的名声。换而言之,宪哥早产,生来不足,身为嫡长孙却遭到爷爷奶奶嫌弃,可见王家门风不近人情,连亲血脉也…… 明珍每每想到王夫人不曾抱过宪哥一回,就忍不住暗暗咬牙。 李玉真根本不足为惧,王夫人亦不是真心待她。不过同自个儿一般罢了,现在还有用处,待到无用时,无需明珍耍什么手段,王夫人也容不得她了。毕竟,她的存在给王志远添了一笔污点。等她无用之时,这个污点就会被王夫人抹去。 她之所以坚持回淮安,是不想落得李玉真一般下场。而李玉真拿什么和她比较呢?李玉真不过庶出,即便是王夫人的侄女,却和王夫人扯不上多少什么血脉亲情,否则也不会沦落成王夫人手里的棋子。亏她还为此沾沾自喜,自以为是。 到底年纪小,至始至终都未曾看明白这一点。可也正因为没看清,才能为她所用。 明珍暗暗地叹一声,似乎也只能这样来安慰自己,自己这一步并没有走错。 怕明珍的身子骨经不起颠簸,马车在街道上行驶的异常缓慢,轻轻摇晃。迷迷糊糊间,明珍觉得自个儿似乎回到了那时,她坐在葡萄架下荡秋千。清爽的风,绚丽的苍穹,他手里提着才从葡萄架上摘下来的新鲜葡萄,笑着朝她走来。 她心里好似揣着一只小鹿,跳得十分欢畅。沉迷于他那一瞬间的温柔,在她耳边轻声呼唤:“阿珍……” 已多久未曾听他如此称呼? 而从什么时候起,他再用这样的语气呼唤的却是另一个人,即便睡梦之中,三太太亦听见咬牙声。嘴里溢出一声长长的哀叹,侧首,低头,瞧着满面倦容的女儿,三太太的眸光也渐渐坚毅起来。 端午节后没过几天,武举放榜,共取五十人,楚云飞因策略文章做得不错,考了三十名。许是,明玉想做好心理准备,却又没做好,想到明菲说过,这次武举主要是为边防战事所设,名次靠后,去前线的可能就不大,她心底却是松了口气。 这个成绩似乎在楚云飞预料之中,他并未因此失意,明玉瞧着,也不晓得说什么好。比起同楚云飞一道来了那几个,他是唯一一个榜上有名的。 放榜的当天,楚云飞在京都盛名的酒楼叫了一桌席面,请一道来的这几个人吃了一顿午饭,隔天一早,这些人登船回了直估。 虽然放了榜,但未曾立即就有任命的文书下来。明玉的心情仍旧复杂又矛盾,可就在这样的矛盾中,楚云飞却收到了韩大人的帖子。 帖子是徐之谦领着韩家的管事送来的,大抵此人向来如此,明玉在里间,也能听到他在院子外头大声叫喊。 楚云飞正预备将温度适宜的酸梅汤呈给明玉,听着这声音,不觉蹙了蹙眉。明玉也蹙了蹙眉头,因为瞧着酸梅汤,就让她想起,前儿早上,徐之谦领着人,搬来一车腌制好的酸梅子。这些酸梅子,她吃个一年,也未必吃的完。 明玉见楚云飞还坐着不动,外头徐之谦还在叫喊,忍不住道:“你去吧,说不得是有要紧的事。” 回避去了隔壁屋里的周嬷嬷等人,也被徐之谦吵得不行,出去问过,就忙进来回话,楚云飞这才出去了。 等楚云飞拿着帖子回来,很难得露出几分紧张,明玉瞧着也紧张:“韩大人是要见你?” 楚云飞点头,盯着帖子半晌,沉吟道:“前头十名,隔两日进宫面圣,我这样的成绩是没资格,韩大人却……” 明玉心里不由一惊,话脱口而出:“韩大人要保举你不成?” 楚云飞没点头也没摇头,半晌方道:“兴许是之谦臆测罢了。” 他这样慎重,还真是少见。明玉心里不由得升起不安来,朝堂里的事儿,她明白的不多。但她知道,楚云飞武举一开始便是江大人保举,江大人是童大将军的门生,童大将军是韩大人的舅子。这一次武举从一开始就不寻常,楚云飞实则已属韩大人一派。四太太亦想为陈明贤娶韩大人的女儿,她在这方面明白的比明玉多…… 楚云飞见明玉这摸样,就晓得她想多了,如实道:“韩大人德高望重,我心里即敬重,又敬畏。见了他不晓得能不能如常说话……” 说罢,竟自嘲一笑。 真的只是这样?明玉瞪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到了京都最想拜访韩大人一回,如今他请了你去,岂不是圆了你的想头?” 楚云飞叹了一声,缓缓坐下来。好像真的只是紧张而已,明玉倒想起一事来:“六哥已见过韩大人,不如你先去问问六哥,这样心里就有底了。” 端午节后,潘大人借故请韩大人吃酒,陈明贤也被姨太太打发的人请了去,具体的过程不晓得,但结果是,姨太太已择日要拿了陈明贤的庚帖去韩家。端午节后,四太太亦忙着准备。 楚云飞却摇了摇头,道:“今儿时辰晚了,明儿一早就要去,也来不及。” ------题外话------ 家里有事,这几天的更新只能不给力了。总之,谢谢亲亲们一路支持! 131:前程 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却时不时陷入沉思。舒殢殩獍明玉也不好闹他,吃过晚饭,夫妻两早早就歇了。明玉孕期尚浅,还没有到嗜睡的时候。楚云飞醒来时,她也醒了。批了衣裳起身,去柜子里找了一套颜色稳重的衣裳出来,楚云飞去净房换了衣裳。 出来时,还颇为不自在地问明玉,合不合适。他这般慎重,让明玉也对那位韩大人肃然起敬,左右瞧了一回。又替他理了理衣裳,退后两步又慎重地瞧了一回,见楚云飞一脸紧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但也不得不说:“这样穿衣很好看!” 楚云飞吐了一口气,又问会不会显得失礼? 其实,平常的楚云飞是从来不注重穿衣打扮的,明玉想了想,又去柜子里寻了配饰出来。等这事儿事儿完了,香桃才领着落英等几个进来服侍明玉更衣洗漱。 去秦氏屋里请安,秦氏见了楚云飞还愣了愣,楚云飞才说了今儿要去拜访韩大人的事。秦氏忙问礼品预备了什么。 明玉不觉红了脸,她竟没想到。不管是不是韩大人请楚云飞去,楚云飞都是晚辈,礼是不能少的。 楚云飞道:“之谦已帮儿子预备了,一会子就送来。” 秦氏闻言,微笑起来:“那孩子也真够热心的,只是,总这般劳烦人家也不好。” 楚云飞点了点头:“儿子明白。” 用过早饭,楚云飞便出门去了。明玉目送他背影消失在朝阳里,才回到屋里。秦氏坐在榻上,神情恍然。初升起的朝霞,透过窗格子打在秦氏脸上,秦氏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虽没见过韩大人,可说起来韩大人却是咱们家的恩人。” 明玉怔住,秦氏道:“云儿也晓得这事。” 所以他才那么慎重,明玉心里明白,这定然是楚家当年遇到的大事件。于此同时,她心里又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楚家还有仇人,而那仇人…… 秦氏叹了一声,轻轻甩了甩头,抬头盯着明玉,笑容变得安详,道:“如今你怀了身孕,云哥他的父亲泉下有知,也能安心。” 明玉闻言,手不由得放在腹部,这个孩子,秦氏嘴里没说,其实一直盼着,现在终于盼来了,她定然会好好护着她。 楚云飞在韩家用过晚饭才神情轻松地回来,秦氏细问他与韩大人说了什么,楚云飞却不由得大赞韩大人一番,见了本人之后,似乎比之前更多了敬畏。可回到屋里,楚云飞表情却有些犹豫,明玉从净房出来,他坐在榻上发怔,不晓得想什么,明玉走到他跟前,他也未曾察觉。 明玉倒了茶送到他手边,他才回过神来,深深盯着明玉,像是现在才准备好,沉吟道:“韩大人的意思,让我去童大将军身边。” 隐隐约约已有所察觉,可明玉的心情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童大将军镇守边关…… 楚云飞捏紧手里的茶碗,目光一直停留在明玉身上。明玉亦明白,或许她一个神态,就会让楚云飞改变决定。她抬起头,笑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家里的事不用挂心,反正我晓得你能平安回来就够了。” 楚云飞神情仍旧凝重,眼底更多了几分歉然:“如今你才怀上咱们的孩子,我果真去了,说不得孩子出生也不能赶回来。” “不是还有娘在么?我们就在京都等你回来,倘或孩子出世了,你也没回来,我和娘也有好些事要做呢。王福的消息来了,还要去南京不是?多了孩子,即便没有你,家里也不至于冷清,我……” 说着说着,声音不由哽咽,明玉顿了顿,生生忍住了,道:“只要你平安回来!” 楚云飞不由得伸出手臂,拦着她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我定然平安回来,好端端地回来!” 这话好似定心丸,明玉浮躁的心,慢慢安定下来。隔了半晌,轻声问道:“今儿韩大人都与你说了什么?” 楚云飞听她嗓音平静,好似聊天,便娓娓道来。楚云飞此次武举成绩并算不得多好,这一次武举,因一开始就不寻常,采用举荐的形式,且各地皆有不同名额的限制,因此从各地选来京都的人并不多,不过两三百人,与文举比起来,连尾数也比不得。当然,这其中还有另一个缘故,天下人以读书为重。 韩大人作为考官一员,很是赞赏楚云飞做的策略文章,然终究是纸上谈兵,便是有这方面的才能,太过锋芒毕露也不见得是好事。因此,韩大人的意思是让楚云飞从底层做起,慢慢积累实际经验。 换而言之,韩大人能这样与楚云飞说,可见器重他,真真切切为他的前程着想。 楚云飞说到最后,叹道:“我确实心急了些,他说的都是良言。” 明玉心里油然而生起敬畏,韩大人不过瞧过楚云飞的文章,今儿第一次见他,竟将他的性子看的七七八八。 楚云飞喜欢直来直往,可有些时候,直来直往却不见得好。官场上的弯弯道道比一个家族有过而无不及。 “童大将军声威很高,能去他身边,是好事。” 楚云飞点了点下巴,自嘲地笑道:“今儿听韩大人一席话,方知我不过井底之蛙。当初帮着江大人剿灭土匪,江大人赏识,便夜郎自大起来。” 原来他与江大人的交情是这样来的,明玉没好气地道:“韩大人真是一针见血,那时候你才多大?!” “我记得好像是十八岁那年的事。”楚云飞道,“那时江大人还是正六品的千总大人,也就是那时候认识了之谦。” 说不得这个岁数还被他说大呢,明玉叹了一口气。 楚云飞脸色却渐渐凝重下来,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缓缓道:“我现在不着急了,横竖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把公道讨回来……” 明玉听得不大清楚,仰头疑惑地看着他,他仿佛意识到自个儿失态,笑了笑道:“这是韩大人的提议,能不能去童大将军身边,眼下却还没个准信。只是,我要走了,你却这样轻松,果然是有了孩子,就忘了孩子他爹不成?” 竟然还有心思说笑,不晓得她心里到底多不舍,明玉狠狠瞪他,一把推开他,咬牙切齿:“说的不错,横竖我肚子里有了可依仗的,有你没你不都一样?” 楚云飞哈哈大笑起来,眉飞色舞地道:“倘或真没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从哪里来?” 懒得和他说,明玉去柜子里拿了衣裳出来,丢给他道:“快去换了,我要睡了。” 楚云飞抱着衣裳,乖乖去了净房。明玉盯着他的背影,笑容慢慢在脸上隐退,她不由得握紧手指,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楚云飞一直想做的,她绝不能成为他的负担,可鼻子的酸楚却那样明显,眼睛似是有东西钻进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让眼泪掉下来。楚云飞正朝着他想做的一步一步去,身为妻子,她的责任是好好打理家里,照顾上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然而,分别的日子仿佛越来越近,拜访过韩大人的楚云飞,每日呆在家里。秦氏亦有所察觉,但她却比明玉平静许多,已开始为楚云飞出行做准备,在成衣铺子定制了大毛衣裳,多年不曾拿针,却赶着要给楚云飞做一双鞋子。 明玉怀孕,忌讳动针线,反倒显得无事可做。而楚云飞,在明玉午睡后,总会跑去书房。等明玉午睡醒来,他便举着字帖问明玉好不好? 明玉接连摇头,楚云飞不免受挫,道:“要不,到时候请娘取个名字?” “娘已经说了,孩子的名字由孩子的父亲来取。” “可我取的名字,你都觉得不好……” “孩子定名,也不必非得生下来就定了,大不了等你回来,见着孩子的面儿再说?” 明玉不过是希望他能早些回来罢了,“等他出生,请娘取个小名。再说,孩子要记入族谱,不也要你亲笔写上去?你总不会……” 总不会到了孩子该进学的年纪还不会回来,这话明玉没说,她垂下眉眼,再抬头不由分说,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等你回来再给孩子取大名!” 楚云飞笑起来:“阿玉果然还是舍不得我,还没走,便算着回来的日子了。” 又是这副叫人可气的嘴脸,明玉哼了一声:“谁舍不得你,不过是为我的孩子着想罢了,现在你还没见过他呢,就妄自给他定名,他若不喜,记恨你一辈子!” 正说着,落英在门口探了探脑袋,明玉问了一声,落英回道:“是徐小爷来了,在前厅等着见姑爷。” 明玉忙催着楚云飞去。 徐之谦已有些坐立不安,见楚云飞走来,忙迎上去,急急道:“我才得来的信儿,武状元崔友明已定福建副总兵一职,探花流职京都左翼卫……” 楚云飞闻言,神色沉下去,半晌缓缓道:“这和韩大人说得如出一辙。” 徐之谦却十分担忧,沉声道:“依着这个情形看,哥哥去童大将军身边,也不晓得是好或不好。” 131:前夕 楚云飞敛眉沉吟道:“福建总兵傅大人年事已高,没了他又是我朝一大损失。” 徐之谦道:“可不是这个缘故,崔友明乃开国元勋之后,圣上此番安排,大有要他接替福建总兵一职之意。此次武举原是韩大人的提议,如今竟完全为顺亲王一脉所用。去岁北防战事不利,祸及京都,蔓延至直估,圣上虽将折子搁置,然,童大将军……” 话没说完,楚云飞抬起头来,目光坚毅:“这些事韩大人已与我细说过,前线粮草供应不及时,才是真正导致接连败北的缘故,可查下去,粮草供应虽不及时,到底也在期限以内送达,只是路途遥远……这般情况下,童大将军仍旧能在今年春天取得一场胜利,收复失地,可见他的本事。我以意已决,你也不必多说了。” 徐之谦哪里不晓得楚云飞的心思,道:“别的事倒罢了,哥哥能应付得来,我就怕哥哥……心切!” 楚云飞淡然一笑,在这之前,他确实心切了一些,好容易脱离了那个束缚着他的家。然,韩大人一番话,却真正说到他心里去了。 楚云飞道:“我如今已非孑然一身,不会胡来。” 他笑容变得柔和,想到明玉,嘴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徐之谦受不了地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嗤之道:“我今儿还没吃午饭呢,哥哥这般恶心,我连晚饭也吃不下了!” “如此,岂不是又省了晚饭银钱?” 徐之谦愈发受不了,抱怨一会子,言归正传:“……总而言之,哥哥自当小心些,那童大将军脾气顽固,虽有江大人、韩大人举荐,童大将军却不是吃这一套的人。话说回来,他若不是这么个性子,也不会得罪那么多人。” 楚云飞正色道:“别说我们家的事,你们家的事,你父亲有何打算?” 徐之谦道:“太后娘娘又传出凤体不妥的信儿,然,我们家也不是说收手就能收手的,父亲已预备送几房人回祖籍去,眼下不出海,势必要关掉一部分铺子了。” 楚云飞蹙着眉头道:“前儿在街上行走,倒瞧见不少云家的铺子。” 徐之谦淡淡笑道:“眼看着我们徐家大势已去,云家不趁机爬上来,说不定就要被别家赶过去了。他家竟比我们更有野心,要做尽天下买卖……” 行商的云家,不过是云氏一族的一脉旁支,虽是旁支,但有着云贵妃、顺亲王妃两层关系。就算大夏朝对商户不十分苛刻,政策很是宽容,但云家发迹的速度也委实太快了些。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徐之谦留下用了晚饭,两人在书房吃过。明玉同秦氏一道吃了,回到房中,仍旧迟迟不见楚云飞回来,心里隐隐约约又有些不安。徐家做得是天家买卖,虽是商户,但宫里的事第一时间就晓得了。昨儿是武举前十进宫面圣的日子,楚云飞虽得韩大人赏识,却仍旧没能进宫。 今儿徐之谦急匆匆来找楚云飞,定然是晓得了有关楚云飞的一些事。即便已确定楚云飞会去童大将军身边,然职位没有落实下来,心里终究是没底的。童大将军声威极高,身边不乏运筹帷幄的能人将士。 香桃送了一杯温水来,劝道:“姑奶奶该歇了,时辰不早了。刚才落英去前头瞧过,徐小爷已告辞了。” 明玉刚起身,楚云飞从外面进来,明玉就有些紧张地望着他,低声问道:“动身的日子定下了吧?” 楚云飞敛了敛眉,明玉忙换了轻松的语气笑道:“徐小爷定是得了什么信儿,来找你吧?” 楚云飞走过来,慢慢坐下,方道:“我的事还没着落,或许还得等两日。” 还得等?明玉不觉蹙了蹙眉,随即又笑道:“娘给你定制的衣裳还没送来,我还琢磨着,你若立即动身,那些衣裳就白做了。” 香桃已轻手轻脚退下去,楚云飞伸手揽住明玉的肩膀,让她的靠着自个儿的肩,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委屈你了。” 明玉忽地明白,楚云飞说的等两日,便是等两日就要动身的意思,心里顿时沉甸甸的,鼻子一酸,眼眶儿就热热。明玉紧紧抿着嘴唇,抑制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半晌楚云飞又道:“我已与之谦提过,咱们要暂且在这里长住,租金他已答应少收一些。这里地势好,安静又周全,阿寻、阿阳两个年纪虽小,倒还稳重,至于直估那边的东西,等王福的消息来了,或送去南京,或搬来京都,你和娘商议着办……” 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隔天一早,就有文书送来。楚云飞在书房接见,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送走官差,他手持文书到了房中,秦氏不由得从坐处站起身来。楚云飞将文书递过去,秦氏怔了半晌方接了,低头略看了一遍,握着文书的手微微发抖,只是不明显。 离别的怅然瞬间便弥漫整个屋子,恰好周嬷嬷有事进来回话,是秦氏给楚云飞定制的衣物送到了,周嬷嬷领着落英几个将衣裳皆放在正屋的榻上。秦氏打起精神,亲自开始收拾楚云飞行装。 这天下午,明菲又打发赵嬷嬷送来好些丸药来,明玉全装起来,一并让楚云飞带了去。此次前往童大将军处的,不单楚云飞一人,出发的日子也就定在三日后。 因之前已开始着手准备,拿到文书的当天,就预备了七七八八。隔天,楚云飞陪同明玉回了趟娘家,四太太已准备了一桌席面,为楚云飞践行。陈明贤已入翰林,成了庶吉士,这天亦留在家里,吃过午饭,两人竟下起棋来,到太阳下山尚未分出胜负,只说保留着,等楚云飞回来再一决胜负。 出发的前一天,楚二老爷、楚二夫人、小黄氏登门。楚二老爷与楚云飞在外院书房说话,楚二夫人与小黄氏到了内宅,楚二夫人少不得又旧话重提,既然楚云飞要离开京都,她们不如回直估。 秦氏道:“在京都,云儿若有什么消息,我们就能立即晓得。” 小黄氏见秦氏意思明确,忙阻止楚二夫人继续说下去。明玉却十分好奇,不晓得楚二夫人为何这般执着于要她们回直估。但显然秦氏不想回去,她也不想回去。 正说着,落英一脸慌张地跑进来,顾不得一一见礼,只朝秦氏福福身,就道:“大夫人、大老爷来了!” 明玉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楚大夫人、楚大老爷竟然来了京都?他们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倘或明玉没有算错日子,现如今,楚大老爷应该还忙于修复家庙的事吧? 秦氏显然也吃惊,明玉就将目光移向楚二夫人、小黄氏,两人虽惊讶,到不至于像她们婆媳这样,就听到楚二夫人道:“没想到大伯和大嫂竟然来了!” 见秦氏和明玉满脸疑惑,小黄氏解释道:“胡家下聘定在五月中旬,我们想着,无论如何也该与大伯母、大伯父说一声,可没想到大伯父,大伯母会来京都。” 原来是这么回事,明玉不说话,半晌,秦氏方道:“请进来。” 小黄氏预备起身去迎,但见秦氏四平八稳地坐着,她打住念头,只站起身。不过片刻,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晓得楚大夫人进来了,明玉方站起身来,才走了两步,一身风尘仆仆的楚大夫人急速走进来,满脸盛怒。 秦氏神色平静,瞬间屋里的气氛就有股子火药味儿,楚二夫人忙站起身上前一步笑道:“大嫂怎么来了?不过六丫头下聘,我和二老爷还商议过,等下了聘就回去……” 话没说完,楚大夫人紧紧盯着秦氏问道:“小四要去童大将军身边,此事可做准了?” 秦氏轻轻点了点头,楚大夫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扬声质问:“你到底也是翰林家养出来的女儿,虽离开京都多年,难道不知童大将军与韩大人的关系?你们要如何我管不了,可至少你们别忘了当年的事,别祸及了我们!” 不曾想秦氏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迎上楚大夫人盛怒的眸子,缓缓道:“大嫂要与我说当年的事,我也正想与大嫂好好说说当年的事?当年相公和公公分明以作了完全准备,如何还牵连上我们家?” 明玉惊讶地望着秦氏,楚二夫人微微垂了眉眼,却见楚大夫人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显得有些扭曲,问道:“你都知道了什么?” 秦氏如实道:“我什么也不晓得,只是想不通一些事,略有些怀疑罢了!” 楚大夫人神情缓了缓,楚二夫人忙道:“云哥已得了文书,大嫂再说什么都迟了,倘或不去,便是抗旨不尊。” 楚大夫人冷声道:“便是去了,难道就有活路?” 楚二夫人不晓得说什么好,楚大夫人责备起秦氏来,倒不是说秦氏,竟是说秦氏父亲。当年楚家之事,却是祸起秦氏父亲的意思。当年的事,明玉不晓得,小黄氏同样不晓得,但楚二夫人毕竟是经历过的,楚大夫人这样说明显已不分青红皂白。且秦氏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眸子里那股子怒意,让楚二夫人也不由得背脊冒出冷汗,大声道:“大嫂许是糊涂,竟说起胡话了。” “啪”的一声,楚二夫人不由捂住嘴巴,秦氏收回手,冷冷吩咐周嬷嬷:“送客!” 周嬷嬷却愣住,一向叫人觉得和蔼可亲没什么脾气的秦氏,竟然打了楚大夫人一个耳光,满屋子的人都被秦氏的举动弄得怔住。 明玉率先回过神来,走到楚大夫人跟前,道:“我们忙着预备爷出行一事,委实不得闲招待大夫人,大夫人请回吧。” 楚大夫人捂着被打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盯着秦氏,楚二夫人瞧着不对劲,亦给小黄氏打了眼色告辞。因见楚大夫人站着不动,忙过来挽住她的手臂,尽量说得随意些:“她们也是租住的宅子,原是因我们六丫头的事,大嫂才来的,大嫂理应去我们哪里住。” 就这样半拉半扯把楚大夫人拖出去,小黄氏随后,因明玉怀了身子,便不要她送。明玉也没勉强,只让周嬷嬷代替着送了一送。且她心里还琢磨着秦氏和楚大夫人刚才的话。 秦氏激动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眸光仿若冷泉,缓缓道:“你公公才出事那会子,我就有了怀疑,后来你公公没了,我冷眼瞧着她行事,渐渐就把疑惑消除了。直到,她拿出过继的文书,我才惊觉,兴许我的疑惑并没有错……” 秦氏慢慢闭上眼,仿佛极累的样子,明玉慢慢理清自个儿的思路。虽不晓得当初秦家、顾家、楚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楚家不过商户,官商不分家,也不至于要家破人亡。而楚家当初依仗的是定国公府,定国公府虽落败,但至少爵位保住了。 半晌,秦氏又缓缓道:“当初只要你公公避一避,就能避开祸事,可……” 可却在避祸途中受了伤,以至于最后到了直估,没多久就没了。明玉不由地道:“娘的意思是,有人告密?”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楚大夫人。这样说来,楚家当年的事,果真没有利害到灭族。楚大夫人这般作为,再加上此后如何待楚云飞,可见那时她已动了要占有楚云飞的父亲留下的所有财产的心思。 秦氏苦笑道:“这些年我一直被埋在骨子里,想来真正可笑的紧。” 明玉心凉如水,真正的问题,不在外人身上,反而在自家么? 明玉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屋里悄然无声,周嬷嬷送走楚大夫人、楚二夫人从外面进来,低声回道:“二老爷、大老爷还没走。” 话音刚落,就瞧见在外院服侍的菊香提着裙摆跑来:“大老爷、二老爷、姑爷进来了。” 显然是要见秦氏,明玉遂吩咐香桃几个把刚才楚二夫人、小黄氏用过的茶具收起来,又重新取了茶叶泡茶。刚预备好,就瞧见大老爷、二老爷、楚云飞鱼贯着进了院门。 133:当年 秦氏面无表请地坐着,楚大老爷深深赔了个不是,沉声道:“内人也是被当年的事唬破了胆儿,她虽出身官家,到底是妇道人家,与朝堂之事,所知不深。舒殢殩獍若冒犯弟妹,还望弟妹别与她计较。” 怎能不计较?若果真当年楚云飞父亲的行踪是她告了密,那么楚云飞父亲的死,便是她一手造成的。 楚大老爷和楚大夫人从直估赶来京都,应该不是为了这个事儿吧?明玉将目光投向楚云飞,楚云飞抿着嘴唇。楚大老爷见秦氏不说话,紧接着又道:“我们从直估动身时,只晓得小四考了三十名,这个成绩,我们既惋惜又松了口气。可到了这里,瞧着外头的已开始预备行装,问起才晓得小四竟要去童大将军跟前。弟妹也来了京都有些日子,从前大抵不晓得京都的局势,眼下也该明白了,小四果真去了童大将军跟前,岂不是……” 说到最后楚大老爷的嗓音竟有些颤抖,仿佛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垂下头颅,顿了顿,愈发沉重地道:“难道要重蹈覆辙么?” 明玉心头一震,楚大老爷这话是意思? 秦氏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淡淡道:“不管怎么说,你们也因我们受了牵连,大嫂的心情我明白。这些年承蒙你们照顾,往后,还会不会牵连到你们也难说,但云哥的决定,亦是我的意思。云哥的事,无需大伯再操心。” 楚大老爷不由抬起头来,额头青筋突突地跳,怒道:“便是我们不操心,难道就真的能脱离了干系?” 秦氏吐了一口气:“云哥的父亲已死,前尘过往我再追究也无用。不管是大嫂无心还是有意,或许他命定如此。可他已死了,这世上再也没了这个人。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到了黄泉也要埋没掉自个儿的姓名,作个没名没姓的孤魂野鬼!” 秦氏说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明玉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楚家,楚家难道一直隐姓埋名地生活着?所以这么些年四太太才一直联系不到秦氏这位闺中密友?而直到楚云飞出现在淮安,才有了联系。可这也说不通,楚大老爷和楚二老爷一直做官……细细算起来,楚大老爷步入仕途,应该在楚家事发之前。 明玉只觉脑袋乱的很,当初四太太对这门亲事很犹豫,也是晓得楚家是潭深不见底的浑水沟么?楚云飞时常说对不住自个儿,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因为楚家的过去。 夕阳从窗棂子透进来,在秦氏眼角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楚大老爷缓缓坐了下去,一时之间,屋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不多时,隐隐约约响起两道轻浅的哀哭声。楚大老爷摸了一把泪,道:“我何曾不想落叶归根回祖籍?不单单我想回去,太老爷他老家人活到这个岁数,还不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埋在故乡的泥土里。” 楚二老爷眼眶一热,也不禁落下泪来,哽咽道:“说得轻巧,可如何回去?当年的事,我们都信大太老爷蒙冤,可已死无对证。就连定国公也毫无办法,以至于差点儿被灭了族,后只能自刎以示清白,方保住一族上下。直到……” 直到十年前,才撤了圈禁令,然定国公府元气大伤,与之有瓜葛的,几乎一蹶不振。当年,楚云飞的祖父许是已有所预料,才采取行动,举家搬来直估,虽离京都近些,却也恰好躲过了那场灾难,等到了恩赦。但楚云飞的祖父却不在恩赦之列。 时间仿佛被定格,一时之间晓得太多事,明玉的脑袋似乎也停止了运转。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楚大老爷长长叹了一声,声音仿佛垂死的野兽在低鸣:“我们来京都,原是打算找云哥和弟妹商议,如今我们一族大抵已被遗忘,要回去也不是不可。不为别的,至少让太老爷他老人家圆了夙愿。可若是引起注意,此事就难办了,因此才……” 一直没说话的楚云飞,忽然开口,语气甚是平静:“我要回去,要将楚家从前的东西都讨回来,而祖父和父亲,也要堂堂正正地立碑,葬入楚家的坟山!” 顿了顿,又道:“虽现在尚且未到时机,但总有那么一天。” 他紧紧握住拳头,话语好似从地狱传来的愤怒。 楚大老爷不由怔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楚二老爷只觉浑身发冷,捏了一把冷汗。明玉停止运转的大脑,逐渐清醒过来,却被楚云飞的模样唬得动弹不得。 当年的楚家,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儿?秦家、顾家莫非是受了楚家的牵连?可为何楚大夫人会说是秦家的缘故? 她心底有太多的疑问,一时之间根本不晓得该从何处问起。但有一点儿是清晰的,她是楚云飞的妻,他们紧密相连。 太阳很快就下山了,绚丽的云彩仿佛被泼了墨,一团一团,最后彻底被漆黑替代。 周嬷嬷领着香桃、莲蓉掌灯进来,明玉立在秦氏身边,与愤怒交杂的痛苦回忆,仿佛夺取了秦氏所有精力。她垂着头,低声抽泣。明玉不知如何安慰,或许哭一哭更好。她深吸一口气,示意周嬷嬷等人放下灯退下。 一众人都不晓得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瞧着她们婆媳两个,不免满腹担忧。 几番犹豫,周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大老爷、二老爷他们……” 明玉打了眼色阻止她说下去,周嬷嬷会意,忙闭上嘴。 莲蓉又上前来:“时辰不早了,该用晚饭了。明儿一早爷就要出门,今儿还要好好休息呢。” 明玉扭头去看楚云飞,楚大老爷、楚二老爷已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临走时,他们再没说别话,只嘱托楚云飞小心行事。他们走后,这屋里就只剩一片真正的寂静,直到周嬷嬷等人在外头等的不耐烦掌灯进来。 楚云飞坐在背光处,明玉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从他身体里蔓延出来的悲痛,抑或还有别的,他抬着头,那双看不清的深邃眸子,仿佛发出光芒来。 就在这时,秦氏沙哑的嗓音响起,她缓缓吐了一口气,带着几分不确定:“我这样真的做对了么?当年为了保住你,你父亲也费了不少心思,我……” 可,根本就阻止不了楚云飞。他隐忍这么多年,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形同苟且偷生。他做事从来不犹豫,不晓得这样的性子到底继承了谁?在明玉看来,秦氏行事也果断,也只有担忧楚云飞处境才会犹豫。 担忧要紧的人时,才会这样……楚云飞同样如此。他也会犹豫,他拜见韩大人回来后,面对自己和秦氏也曾犹豫过。其实可以阻止,就如大老爷说的,照着这些年的样子活下去也没什么,至少保住了命。 然而,这个念头不过一闪就过去了,当初明菲叫她逃,只要逃出去,至少保住了命。但从此就不能堂堂正正地以陈家的女儿活在世上。楚云飞,他也要堂堂正正以父亲的儿子、祖父的孙子活在世上! “娘,相公他不会有事的,他承诺过,会带咱们回南京。”明玉不由得微笑起来,“虽眼下王福的消息有了,咱们不能立即回去,但等到能回去的时候,必然那头已打点好。” 秦氏微怔,缓缓抬起头来,明玉看了楚云飞一眼,道:“相公行事稳重,娘比我还清楚,咱们要相信他。他说的出,就一定办得到!” 因屋里安静,她的嗓音就格外清晰,语气中的自信和信任,让楚云飞的眸子熠熠生辉。突然间,又回到了平常那个总是自信满满的楚云飞。 半晌,秦氏亦弯起嘴角,轻声道:“若不是我的执念,云哥也不会……” 说到一半打住,甚是平静地吩咐周嬷嬷摆饭。周嬷嬷等人虽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笼罩在屋里的阴霾气氛散去,香桃几个忙去厨房端饭,周嬷嬷、莲蓉留下收拾桌子。 一时饭菜送来,很快就摆上桌,明玉扶着秦氏落座。这一顿饭气氛如常,不过饭后秦氏又询问起行装打点的情况,离别的怅然才悄然弥漫开来。周嬷嬷一一回了,秦氏又殷殷切切叮嘱一番,这才放了楚云飞、明玉下去休息。 明儿楚云飞就要远行,今儿却发生这样的事。能让楚大老爷、楚二老爷这般惧怕的人物,自是不简单。但倘或真的是明玉心里揣测的那般,要做到心平气和,委实不容易。 明玉只是想不明白,当年的楚家不过商户,哪里就能遇上灭顶之灾?大夏朝对商人并不苛刻,早年开通海禁,更是造就了一大批富商。当初与南京楚家并列四大富商,其中三家皆先后杳无音信……而据四太太所言,楚家行事低调,真正鼎盛的时期,虽在四大富商中排名最末,但真正的财力,只怕远远超出另外三家。 楚云飞洗漱后,只穿着一件中衣从净房出来,将放在桌上的茶壶茶碗一并拿了过来,放在榻桌上,自斟了一杯。 明玉虽很想问清楚,却又不晓得从何处去问。只见楚云飞吃了几口茶,闭着眼,身子朝后,靠着引枕,将他所知的事,一一道来。 明玉也才晓得,原来楚家是开通海禁后第一批做海上远洋买卖的商户,只是,第一批出海的人,回来的不到去时的三分之一,别说赚钱,能平安回来亦十分不易。而楚家,却是个例外,楚家是唯一一家满载而归的。因楚家的成功,才造就了后来远洋买卖的热潮继而达到鼎盛时期。 “……那时候,尚且没有我,据二太老爷说,那时候父亲尚且年幼。等父亲成家立室,祖父便逐渐收手,并不许父亲沾手生意上的事。然而,家大业大,收手后,要养活上上下下的伙计就十分不易,祖父又出了一次海,却不想遇上海啸,虽平安回来,却损失惨重。祖父在家养了两年,再次出海,所幸这一次一切顺利。但,谁也没想到后来的事,最开始是林家,接着是薛家,再来……最后就是我们家。” 楚云飞又吃了一口茶,接着道:“祖父与定国公府已逝太老爷素交甚好,那时,我们家能在海上畅通无阻,少不得是因他的缘故。后来,海寇入侵,定国公防守不利……有人诬告定国公私通卖国,并疑心四大商户脱不了干系,与定国公狼狈为奸。” 商如何敌得过官,没想到当年另外三大商户竟是这样没了的,明玉仿佛记得四太太说过,除了楚家,另外三家并没有依仗定国公。 楚云飞长舒一口气,道:“我们家能活下来,也是定国公提前就给了信儿,祖父才着手安排。另外三家枉死,定国公自刎示清白,那莫须有的罪名就扣在祖父头上,南京的家被炒,虽提前转移了大部分财产,却也被抄去了不少。后来圣上登基,大赦天下,却独独没有赦免扣在祖父头上的罪名……定国公府一蹶不振,顺亲王辅佐年幼的圣上登基,韩大人为帝师,他为摄政王。” 明玉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说到底,咱们家不过做了导致定国公府落败的棋子。” 楚云飞却摇头,冷笑道:“人的贪念无穷无尽,虽是听来的传闻,但也不见得不真,当年抄了林、薛、钱三家的家底,就已胜过国库。而我们家……” 因是第一批出海,并作为远洋买卖的领头人,就算行事低调,论起来并不如另外三家,却也无人相信。 四太太就坚信,楚家鼎盛时期,财力绝对比另外三家丰厚。然而,真正的楚家,其实不见得能敌过另外三家任何一家。要不然,楚大夫人、阮氏又何苦这般算计楚云飞,算计他们?当年事发时早已分家,而根据楚云飞所说,当年抄家不过抄去了一小部分,留下的是大头,作为富商,这些年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明玉心情沉重。 隔了半晌,才理出另外一个问题:“祖父头上的罪名并没有赦免,也未能洗清,其他人呢?” “虽大老爷、二老爷在朝为官,却处处受到打压,确切地说,但凡姓楚的,如今官场上亦少之又少。但,当年大赦天下时,除了祖父,其他人是赦免了的。”虽然得到赦免,仍旧胆战心惊地度日。 134:送别 可惜,楚云飞的父亲却没能等到赦免就遇难了。殢殩獍晓可就算楚云飞的父亲等到了,也不晓得能不能赦免。 楚大老爷、楚二老爷的仕途确实走得十分艰难,眼下楚大老爷已致仕,楚二老爷也不晓得花费了多少银钱才在京都谋了个小官,说不得,真正掏空楚家的就是因楚大老爷、楚二老爷为官的缘故。 可他们既然并未隐姓埋名,仍旧为官,如何对楚云飞参与武举,投靠童大将军这般**?是因为仇家虽没有赶尽杀绝,却也不会给他们翻身的机会么?或者…… 楚云飞却仍旧说着旧事:“定国公府太老爷当年深得先帝敬重,加封太子太保,可却没想到,先帝驾崩尚且不足两年,他便……” 如今已是孝宗十六年,先帝龙体常年遭受病痛折磨,英年早逝,年幼登基的圣上,如今已成年。然而,十多年之后今天,顺亲王门生遍布天下。明珍的公公王大人,便是顺亲王入幕之宾。就连出身定国公府的胡夫人的丈夫,遭受十来年的冷遇,后与顺亲王一脉结了姻亲,方慢慢出头。楚二老爷与胡家结亲,可见有了效仿胡家之意。 明玉不由握紧拳头,楚大老爷、楚二老爷其实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只可惜并未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当得知明珍做了王家少奶奶,对明玉才略有些忌讳。他们之所以极力反对楚云飞投靠童大将军、韩大人,是因如今能与顺亲王一脉对抗的也只有他们。换而言之,当今朝堂局势,一分为二,以韩大人为首一脉,以顺亲王为首一脉。 楚云飞的目的其实说来再简单不过,就为了给蒙冤的祖父平反。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把希望寄托在韩大人身上。 只是,现在小黄氏已确定她与明珍关系并不要好,会不会…… “你一定会平安的吧?” 楚云飞低头瞧着一脸紧张的明玉,点点头道:“我绝不会有事,虽祖父头上的罪名并未洗清,但我们是无罪之身。” 顿了顿,他眸光沉下去,懦懦嘴唇,才沉声道:“阿玉,实在对不住你。只是,我别无选择。” 明玉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听你说这话,我只愿你平安无事。” 而他说的别无选择,明玉也明白。即便真如楚大老爷、楚二老爷想的那般,向顺亲王低了头,也不见得就能得到重用,说不得反给了一举歼灭的机会。顺亲王没有赶尽杀绝,必然就是秦氏所说的,是韩大人的恩。想到这里,明玉似乎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咱们家的事,韩大人是不是调查过?” 楚云飞愣了愣,随即点头:“不错,定国公忠心耿耿,如何会私通外敌?然而,当年圣上年幼,彼时顺亲王一脉已有不少能人幕僚,时逢先帝驾崩,边界战事不断。单一个童大将军,又无分身之术,如何应付得过来?” 说到最后,楚云飞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再多的也不好说了。明玉身为后宅妇人,本不该听楚云飞说这些,能听这么多已满足了。至少,她明白楚云飞后面还有韩大人帮衬。虽很多问题她看不明白,但四太太看得比她明白,四太太要陈明贤娶韩大人的女儿,与韩家结了姻亲,不晓得是不是与当年顾家的事也有关联。 窗外晚风飒飒,吹动帘子,送来一阵凉爽。楚云飞紧紧抿着的嘴唇慢慢放松下来,随后从嘴里溢出一声叹息,深邃的眸子如同两口古井,常年风平浪静,却忽然间有暗流从底部涌出,惊起一阵波涛骇浪:“我这样的身份,即便真有冤情,也不见得能平反。天下如我这般的人多的去了,可他们不该得罪了我!” 明玉盯着他,说不出话来。好半晌,那骇浪才慢慢平静下来,楚云飞注视明玉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等我走了之后,你和娘若觉得这里住着冷清,也可回娘家去住,凭着岳母和娘的交情,多住些日子也不妨事的。岳母大抵要等大舅子成亲才回老家去,我算着日子,等大舅子成亲,肚子里的小兔崽子就出世了,彼时家里就热闹起来……” 明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般啰嗦,竟比周嬷嬷有过而无不及了,说出来倒不像大老爷们,反倒像琐碎的妇道人家!” 楚云飞也不恼,只拦着她的肩膀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随即传向星光闪烁的苍穹。 明玉也不晓得何时睡去,但醒来时,却十分清醒。窗棂子还漆黑一片,外头却已有轻微的响动,明玉睁开眼,侧头望去,楚云飞似乎睡得很安稳。时辰应该还早,可她已没了睡意,索性起来,将楚云飞今儿出门穿的衣裳拿出来。 不晓得要等多久……明玉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尚且还平坦的小腹上,嘴角弯起,轻声朝着根本就不可能听到她说话的孩子道:“咱们娘俩还有你祖母,就安安心心等你爹回来吧。” 楚云飞已醒来,用手托着脑袋,歪在**,望着明玉的小腹,蹙着眉头做出威胁状,道:“老爹要走了,你倒是给个声响啊!” 明玉扭头望去,楚云飞胸膛半露,活脱脱像个痞子,不禁蹙眉:“别把孩子教坏了!” 外头已隐隐约约传来香桃、周嬷嬷说话声,明玉将衣裳抱去递给楚云飞:“快去换好,路上换洗的衣裳在蓝色包袱里,昨儿我已吩咐他们搁在外头。沿途不晓得要走多少日,可别贪凉洗冷水澡,生肉也别吃……凡事谨慎,别仗着身强力壮就逞强!” 楚云飞微笑听明玉絮絮叨叨说完,这才爬起来,抱着衣裳朝净房去了。不多时,香桃等人进来服侍明玉更衣梳洗,等楚云飞从净房出来,就瞧见莲蓉从外面进来,禀报道:“早饭已送去夫人屋里了,夫人也早已起来。” 两口子收拾妥当,便朝秦氏屋里去。平常日子,早饭都很简单,今儿却弄了一桌,也不晓得厨房的人多早晚就起来了。 早饭不同往日,气氛也不同往日,尚且没吃,秦氏眼眶已微微有些红,却强忍着叫楚云飞多吃,又不停给楚云飞夹菜。楚云飞一向胃口极好,今儿又全是他素来爱吃的,竟比平常吃得更多。 饭后,秦氏少不得又一番叮嘱,楚云飞略垂了眉眼静静地听着,又不时点头答应。秦氏仍旧少不得摸了一回泪,只笑着用手绢擦拭了。天际吐白,周嬷嬷进来回话:“马车已备好了。” 秦氏这才打住叮嘱的话,又询问了一回楚云飞的行装,起身道:“差不多该动身了。” 楚云飞自是骑马前去,特意预备了马车……脸上的犹豫闪过,到底没说什么。明玉也想送一送楚云飞,忙过来搀扶秦氏。 到了二门,楚云飞也舍弃骑马,只叫小厮牵着随后,一家三口都上了马车。时辰尚早,街道上不见行人,出发的时辰定在天亮以后,明玉怀了身孕,马车行驶缓慢。可再慢,分别也越来近,不舍的情愫,仿佛此刻才一点一滴地冒出来。而叮嘱的话,秦氏和她都说尽了,愈发安静的氛围,被离别充斥。 灰暗的光线,其实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可仍旧怕被发现,而尽全力抑制。当马车停下时,楚云飞的嗓音也隐隐约约有些哽咽。 在眼眶里酝酿多时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明玉忙用帕子擦去,外头传来香桃惊愕的说话声:“六爷怎么来了?” 帘子撩起,就看到长身玉立的陈明贤站在不远处,正和香桃说话:“我来送送十三妹丈。” 不但有他,连赵承熙也来了。因赵承熙要当差,身上穿着官袍。楚云飞率先下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与陈明贤、赵承熙寒暄两句,三人又过来马车这边朝秦氏见礼。 此时已到了城门口,这一次往童大将军跟前去的,不单楚云飞一人,另外还有一些人,这会子已陆陆续续到了,只等动身的时辰到了就出发。明玉和秦氏都不方便下来,只在马车里与陈明贤、赵承熙略说了几句话。 相对而言,陈明贤、赵承熙要与楚云飞说的话就多些,三人聚在一处,明玉和秦氏也只隐隐约约听见一些。比起哭哭啼啼的告别,这样更好,三个年轻人,陈明贤儒雅,赵承熙清贵,楚云飞高大威武,又包揽文武,倒十分养眼。 不过一会子,就有身穿官服的衙役前来,与楚云飞说了两句,虽听得不清楚,也晓得出发的时辰到了。耳边传来秦氏一声叹息,朝楚云飞点了点下巴,楚云飞目光移过来,片刻,翻身上马而去。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晨色里,而停在集合地送别的家人,却没有急着走。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陈明贤、赵承熙前来告辞,待他们一道离去,秦氏才吩咐打道回府。 恰好一道朝阳从东方爬起,已铺天卷地的气势,席卷京都每一个角落。回去的路上,心里空荡荡的。这样的空荡,持续了好几天,一开始很难适应,吃饭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朝楚云飞惯常坐的位置看去,回到屋里,也总会习惯性地去看临窗的榻,总觉得,慵懒的像只猫的楚云飞,此刻就懒懒散散地歪在榻上…… 等最初的几日过后,明玉寻了一张地图出来,便算着楚云飞脚程,推测他到了什么地方。再然后,顾妈妈亲自上门来请明玉和秦氏,明芳及笄,紧接着未来婆家下聘。 135:六爷成亲(1) 转眼便是七月,明玉怀孕满三个月后,渐渐开始嗜睡。明芳及笄,同秦氏来四太太这头小住了三四日,之后明芳的未来婆家下聘,明玉和秦氏收拾收拾又回来住了几日。这一次,却是为着陈明贤下聘娶妻。 因前儿无缘无故冒出一个想与陈家四房结亲的甘家,四老爷口头上与甘大人有了约定,四太太晓得也只当不晓得,等姨太太去韩家探明了韩家的意思后,四太太立即修书一份送去淮安老家,比三太太、吴妈妈等人更早一步。吴妈妈、三太太等人到了淮安,陈老太太已写了回信叫人送来,只吩咐四太太看着办,顺道又送了些银钱物件,已备陈明贤娶妻所用。也算是对这门亲事点了头。 然,四老爷心头不快,只觉四太太没将他放在眼里,女儿的婚姻大事就罢了,做母亲的做主也说的过去,儿子的婚姻大事却也不听他意见,一怒之下,彻底撒手不管,每日里外出与人吃酒。 一个内阁韩大人的嫡出女儿,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甘家女儿,该如何抉择,根本不用犹豫。何况,那甘家的姑娘,明菲暗暗找人打听,确实有先天不足口吃之症。四太太也不理会四老爷,横竖手里有陈老太太的亲笔信,四老爷大抵也只能这般闹闹脾气罢了。 只是,如此一来,四太太就特别忙,陈明贤已满了二十岁,到了娶亲的年纪,前头明菲、明玉不当好论长有次序,这一回却是陈明贤成亲之后,紧接着明芳就要出阁。要预备儿子成亲,又要预备女儿出嫁,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明菲虽有心想帮衬一二,然侯府高门规矩大,有心而力不足。明玉左右没什么要紧的事,可怀孕后忌讳针线,能帮忙的也只有帮四太太盯着一些琐事,迎娶韩家姑娘的新房,布置需要的物件儿也要开始预备,比如床帐、被褥、承尘,娶亲时打赏要用的荷包,这些虽在外面能买到,到底和自家人做的意义不同,明玉跟前亦有针线上不错的人。因此,她便揽下了画花样子的活计。 手上有了事儿做,倒慢慢适应了楚云飞不在京都的日子。四太太这里又热闹,下聘后,距离迎娶的日子一日近似一日,喜气已慢慢蔓延开来。可作为当事人的陈明贤,他好像什么都没察觉。 明玉盯着站在屋子中央,展开双臂,由着香桃、顾妈妈摆布的陈明贤,暗暗地有些替他着急。为他裁剪喜袍的料子有了,基本上,等喜袍做出来,他就要做新郎官,可这人太镇定,镇定地好像大伙忙的事儿与他无关。 顾妈妈收了尺子,笑着朝明玉报了测量尺寸,明玉拿笔一一记下。陈明贤不晓得何时坐下来,端着茶碗吃了一口,低头看了一眼明玉的下来的字,淡淡道:“竟比从前有了长进,字体看起来愈发像女儿家了,却太柔软了些,力道稍显不足。” 明玉是有心使不上力呀:“六哥,你要成亲了!” 陈明贤点头:“虽比你长年,你做了母亲,我却还没做父亲。” 怀孕三个月多,明玉渐渐比从前能吃,因破天荒地没有特别厉害的害喜症状,除了早上会恶心呕吐,其他时候和正常人没两样,因此她长了一些肉。至于腹部,不晓得是长肉的缘故,还是肚子里孩子长大了,反正不像以前那么平坦了。明玉忍不住摸了摸肚子,扬起眉梢,笑呵呵道:“我嫁人比六哥成亲早差不多两年呢!” 陈明贤见她面色红润,愈发圆润,虽怀孕,却比从前更明艳了。一时想到楚云飞去了前线童大将军身边,明玉能这样,他心里即使欣慰,又好像弄不明白这个妹子的心思。论理是应该担心的,毕竟在他看来,楚云飞和秦氏对明玉,真正很好。而明玉,也十分依赖楚云飞…… 既然她能这样淡然自若地等,自己何苦去提? “六哥在想什么呢?”明玉好奇地盯着他,弯起嘴角,问,“六哥是不是见过未来嫂子了?” 陈明贤端起茶碗,好似没听见。这般不自在,原来也并非面上瞧着那么镇定,难得瞧见陈明贤不自在的时候,明玉笑容愈发深了:“六哥可是最懂规矩,守礼数的人,难道真的见过未来嫂子?” 明玉还没见过呢,听明菲、明芳说起,早心痒痒的等不得,偏没机会。 陈明贤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微微侧过头,但白净的双颊,已悄悄爬上两团红晕。明玉反倒惊愕了,她之前见过楚云飞,是因在直估小住的缘故,秦氏与四太太情同姊妹,她们见楚云飞也权当见兄长一般,且也是个意外罢了。 陈明贤很是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放下茶碗道:“别混说,坏了人家正经教养出来的姑娘的声誉。” 说罢,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明玉已忍不住笑得肚子疼,冲着陈明贤的背影笑道:“还没成嫂子,六哥就开始维护了!” 顾妈妈等人也忍不住笑起来,顾妈妈道:“别看咱们六爷平常多严肃老成,到底也还年轻,面皮薄着呢,十三姑奶奶再这样取笑他,怕真要恼了。” 明玉倒不这样觉得,这么多年,真正见他生气也只有那个时候……明玉甩了甩头,将尚未完全想起的回忆抛掷脑后,起身往四太太正屋去。 秦氏正和四太太在正屋说话,几位管事嬷嬷立在下首。大老爷在山东任上,陈明贤考了庶吉士就送了消息去,此次陈明贤成亲,陈老太太不能从淮安赶来,但**等人却要来。还有苏州的堂叔老爷两房、张夫人等人,四太太陪嫁的这座宅子虽算不得多小,到底不够大。张夫人一家若来了,倒有自个儿在京都城外庄子可住,堂叔老爷两房人却不少。 “等亲戚来了,我们就搬回去住,倘或还安置不下来,也可去我们哪里住,横竖隔得不远,屋子又是现成的。” 秦氏主动提出来,四太太一想,也不和她见外,道:“到时候真安置不下,外面客栈住着不干净,少不得是要去打搅姐姐了。” “这般,就提前叫预备着。咱们两家在京都的亲戚故有都不多,韩大人那头只怕不少,又有贤哥的同科。到时候,里面外面都要摆席面,就得腾出两个院子来,老爷哥儿倒好说,外头有专门招待客人的厢房可住……” 何况,跟着来得还有服侍的,真正到了正席那两天,香桃、周嬷嬷等人都要过来帮忙,说不得也要在这头住下才好。她们倒可以和其他人挤一挤,可也要挤得下。而跟着来的那些服侍的,说起来也是客,总不好怠慢。 商议后,就决定回去收拾两个院子出来,周嬷嬷先过去安排。明玉仍旧在这里忙着一些琐事,迎娶的正日子定在八月六。 忙碌起来,日子就过得飞快,距离京都比较近的**在七月最后一天就到了,得知淮安老家亲戚要来,她又是单独一个人来了,便跟着明玉去住。明玉和秦氏也就搬了回去,而陈明贤成亲的事,四太太也已料理的七七八八。 七八月的京都,本是一年中最热的时期,徐家这一处宅子,倒十分清凉,并用不着摆放冰块,但还是有人送来了。看着坐在下首的嬷嬷,明玉心里起疑。楚云飞离开京都之前,她随着去拜访了一次徐夫人,也认得这位嬷嬷貌似是徐之谦的奶娘。楚云飞动身那天,徐之谦并没有来送,想必他根本不在京都。 那嬷嬷笑容可掬,似是看出明玉的疑惑,笑道:“这是我们夫人叫送来的,府里地窖宽敞,存了不少冰。夫人想着奶奶有孕,只怕经不得京都的酷夏,因此吩咐奴婢送来。” 倘或是徐之谦的主意,明玉还真不好收下,可冰块搬来之后,那嬷嬷就立即带着人送去了这宅子的地窖,她对这宅子很熟悉,何况明玉她们本来就租住的。当时,也不大好阻拦。 “夫人想着这般周全,可折煞我了。” “奶奶客气,我们爷的命都是得楚爷相救,我们夫人说了,倘或不够,只管打发人说一声。” 说了一会儿闲话,明玉让莲月拿了个荷包打赏,那嬷嬷起身谢了赏,由莲月送出去。 **只觉那嬷嬷穿着打扮很是不俗,乍然瞧着,倒不像是谁家的下人,反倒像主子。没曾想到竟是京都徐家。 见那嬷嬷出去,少不得问了一句。明玉笑道:“徐小爷和相公认识,这宅子也是租的他家的。” 明玉出阁,**不曾前来,也没见过楚云飞。原想这一次来了,至少能见见,没想到楚云飞竟然…… “楚家原也是商户,徐家却是近十来年起家的皇商,听那嬷嬷说,十三妹丈救她主子又是怎么回事?” “好几年前的事了,相公也不曾细说,不过徐夫人和姨妈有来往,太太也认得徐小爷。” 明玉不愿细说,**也不当好细问。盯着明玉,嘴角爬上一抹歉然的笑:“你出阁我也不曾来,你可别怪我。” “三姐姐说这话,可叫妹妹怎么敢当,那时我也晓得三姐……” **打发人来说是怀了身孕,可这次来却没带着孩子,明玉忙打住。 **神色黯然,涩笑道:“许是我没福气吧,六个月的时候没了。” 明玉三个多月的身子,说这话到底不吉利,**又转移了话题:“听说五弟妹怀孕了,难怪没瞧见她。” 五奶奶现在已五六个月的身孕了,明芳及笄时,五奶奶已出怀相。三太太、明珠、明珍回了京都,五奶奶现如今也只安心养胎。 明玉点头笑道:“是啊。” 因**夫家在山东,十一娘明秋也嫁在山东大老爷任上。明玉即想到,少不得问了一句。**也才想起来,笑着吩咐身边服侍的去把东西带来,“十一妹妹叫我带来的,她不大好出门。” 明秋是长房庶出,虽明玉与她接触甚少,但她出阁这样的大事,明玉、明菲也送了礼。只是,明秋嫁的好不好实难说清楚,明玉只晓得,明秋的夫家下聘时,足足给了三万两银子的东西,而大太太给她的嫁妆却连零头都不及。 大太太是**的生母,自不好理论母亲行事,只是想到明秋在夫家处处看人眼色行事,不免叹了一声。现在想来,当初大太太婉拒了四太太没让明玉去她跟前,竟是好事。 闲言少许,**到了不久,苏州堂叔老爷两房人也到了,还有同大太太一块留在淮安老家的大奶奶,也跟着堂叔老爷、张夫人一块赶来京都。 到了八月初,整座宅子都热闹起来。因堂叔大老爷、二老爷都来了,四老爷也不好丢下不管,这才没日日往外头去。因这门亲事是四太太托姨太太寻的,与韩家结了姻亲,陈明贤的岳丈韩大人又是内阁大臣,即便四老爷不为官,在官场上不能给与陈明贤任何帮衬,但有了韩大人这么一位势力雄厚的岳丈,陈明贤又是进士出身,其仕途走起来若不顺,反倒说不过去。 因此,两位堂夫人没有不说姨太太和四太太好的,也不晓得四老爷听了这话怎么就不满起来,说女儿嫁去韩家倒好,儿子娶了韩家的姑娘就不见得好了。 幸而这话当即就被两位堂叔老爷呵斥住了,这两位堂叔老爷虽与四老爷同辈分,年纪却比四老爷大上许多。四老爷是陈老太太的老来子,不免缺了管束,但年轻的时候闯了一桩祸事,是这两位堂兄长替他摆平的,因此对他们倒有些忌惮。 但这话还是传到了后宅来,略一想也能想明白四老爷这话的意思。 韩大人官拜内阁,又为当今圣上恩师,再追溯往前,他两榜进士出身。然,拥有这般地位的他只有一妻,儿女也只有正妻韩夫人所生的两子一女。女儿嫁到他家,自是不必担心与婆婆合不来,婆婆就往屋里塞人。反之,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闺女,必是容不得丈夫屋里有别人。 满屋子的喜气都被这话弄得荡然无存,大家伙不由得都去看四太太。四太太脸色微沉,姨太太瞧着,暗暗叹了一声道:“妹丈也是吃了酒混说。” 堂大夫人瞪了一眼进来传话的小丫头,斥声道:“平白无故,咬这些舌根,小心将你舌头拔了!” ------题外话------ 那啥,本来一开始打算套用贤妻来的,结果好像有些套不上,大家就把这里的韩大人当做韩睿华的影子吧。大背景是有些套用了的,但绝对不完全,贤妻里的人物,也就韩大人一家会在本文出现,其他人都改了的,一开始小果没打算把安大将军也改了,结果写的时候没注意到,今天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物都做了改动。今天特意做个解释,小果就一个意思,这个文是独立的。如果硬要套上去,小果开始的大纲就不能用了…… 136:六爷成亲(2) 小丫头见满屋子的人都盯着自个儿,吓得脸色雪白,忙跪在地上磕头。舒殢殩獍 顾妈妈匆匆走进来,一时没察觉到屋里气氛怪异,回道:“韩家铺床的人来了。” 今儿已是八月初五,明儿娶亲,依着规矩,女方头一天会请全婆子先来铺床。四太太脸色缓了缓,叫那小丫头下去,才问顾妈妈韩家来的人是谁。 顾妈妈神色肃穆,道:“是义承侯府二老太太。” 屋里众人闻言,由不得不惊讶的。义承侯二老太太虽是义承侯府康家二房正妻,然大老太太年纪轻轻就没了,留下一子,后大老太爷另娶了继室,那继室娘家如今是落败的,从前却十分了得。对大老太爷前妻遗腹子虎视眈眈,当年的大太老爷也是个混账,后来还是二老太太抱来自个儿身边养大,又全力帮他袭了爵位。如今已七十高龄的康家二老太太,当年不顾长房继室娘家势力,险些将他们告上大理寺,大闹一场,便是过去多年,也被人津津乐道。 在场的众人,即便对京都趣闻轶事所知不多,却也对义承侯康家二老太太的事迹略有所闻。 四太太忙站起身来,姨太太忍不住叹道:“康家二老太太这些年几乎不出门走动,便是家里请客,也鲜少露面。韩夫人竟然请动了她老人家……” 其他人也不由得站起身来,跟着四太太出去迎接。 尚未抵达垂花门,就瞧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缓缓朝这里走来,四太太忙迎上去见礼。康家二老太太年纪虽大,步行缓慢却不要人搀扶,大抵眼睛不好使,乐呵呵盯着四太太看了半晌,方笑道:“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四太太忙笑道:“不晚不晚,请老太太先去屋里歇歇如何?” 康二老太太点了点头,接下来行走仍不要搀扶,却比刚才走得快些,一时到了屋里。四太太亲自倒了茶送去,老太太吃了一口,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姨太太率先过去见礼问候,老太太盯着她半晌,方认出她来,笑道:“我十几年未曾出门走动,外头已天翻地覆了,你们也都变了样……” 姨太太笑道:“老太太却还和从前一样,可见连光阴也敬畏老太太呢!” 康二老太太爽朗地笑起来,又指着明菲、明玉几个年轻的问,明玉忙跟着明菲上前见了礼,四太太做了介绍,康二老太太虽是来铺床的,见了小辈的,也给了见面礼。等大伙都拜见之后,康二老太太似有些等不及,笑着朝四太太道:“韩家那个老顽固,如今终于舍得让女儿嫁人了,我倒想瞧瞧,贵府哥儿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叫那个老顽固刮目相看。” 说着,目光移过来,看了明菲、明玉、明芳三姊妹一眼,笑道:“单瞧府上三位女儿,只怕模样是不差的,定是配得上韩家那丫头。” 四太太忙吩咐顾妈妈去请了来,听康二老太太这般说,谦虚道:“老太太谬赞。” 等顾妈妈请了陈明贤进来,康二老太太远远打量一遍,又叫到跟前仔细瞧了半晌。只见眼前的年轻人穿着**成新的蟹壳青色衣裳,脚蹬青缎粉底鞋,面若中秋之月,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梁挺直,长身玉立,仪表堂堂,既稳重如山,又不失文人儒雅,虽众人都盯着他,却目不斜视。 康二老太太不觉点头,赞道:“不愧是淮安百年望族陈家的哥儿!” 等见了陈明贤,康二老太太吃了一盏茶,就问新房在何处。这会子时辰也差不多,等铺了床就是用午饭的时辰。四太太亲自在前头带路,成亲原是喜事,就要热闹才好,大家也都不是外人,就跟着去了。 铺床的程序说来也不复杂,东西都是女方预备的,作为有福之人的全婆子康二老太太,她要做得事,就是等床铺好后撒帐。见桂圆、枣子、花生等洒在**,等明儿新娘进了新房,再**坐着直到最后成亲的程序走完,这些东西就可收下去了。说到底,也是为了取个吉祥的意儿。而全福之人撒帐时,要念一些吉祥的话儿。康二老太太虽年纪大,声音却响亮,连没能进屋的明玉、明菲在外头屋檐下也能听见。 说到一半,却见二门上的婆媳一脸怪异地走来,朝明菲和明玉见了礼,就问里头怎么样了,很是着急为难的样子。 家里本来事儿就多,只怕是要紧的事,明菲问了一句,那婆子踌躇半晌,低声道:“是王家来了人。” “今儿又不是正日子,王夫人怎么可能来?” 婆子摇头:“不是王夫人……” 却没想到竟然是之前明菲、明玉都见过的,那位在王家做客的表小姐。两人不由相视一眼,那位本来做客的表小姐,后来成了王志远的小妾,这原是王家不愿叫外人晓得的家丑,她怎么可能跑来这里?而现在,也不能称呼她什么表小姐了,要叫李姨娘。 明菲冷声道:“这样的人,还来通报太太做什么?你去找蔡姨娘,让她去会会。” 对方是妾,妾是没有资格出门交际应酬的,说白了,妾也是半个奴婢。陈家办的是喜事,就算身份地位不如王家,王家也不可能打发个妾来送礼。何况,她们怎么说也是明珍的娘家人,这不是明着打陈家的脸子么? 婆子恍然大悟,很是松了口气,福福身道:“奴婢这就去找蔡姨娘,没得让她跑进来。” 说罢,急忙忙奔去。 明菲和明玉盯着婆子消失的远门,眉头蹙得更紧了。 明珍、三太太等人回去后,一转眼已三个多快四个月了,明玉猜疑道:“她是晓得咱们家的族人会从淮安老家来,特意上门打听七姐姐的事吧?” 明菲点头,冷哼一声道:“只怕**不离十就为这个缘故,可她怎么能大摇大摆从王家出来?听婆子说,把礼都带了的,莫非是王夫人叫她送来的?果然如此,王家也欺人太甚!” 话是这么说,但王大人升了吏部尚书后,王家行事愈发谨慎。再说,这般事体,王夫人也不可能做得出来。 “不管她什么目的,打发人送个信儿去王家,叫王家接了回去就是。” 明菲听着有理,就吩咐翠娥去门上找人。 屋里铺床的事还没结束,又有婆子寻来回话,五奶奶到了。话音刚落,就瞧见五奶奶款步走来,脸上挂着疑惑。 明菲、明玉忙上前见礼,五奶奶点了点头就问:“刚才我在垂花门似是瞧见了王家的人?” 八月的京都仍旧热的很,五奶奶衣裳穿的单薄,怀相愈发明显,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持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宫扇,微微蹙着眉头,不大确定地道:“许是我看花眼了吧。” 明菲道:“没有看错,是王家来了人,蔡姨娘去见了。” 倘或只是打发体面婆子来送礼,四太太倒可见一见,至于妾室…… 正说着,**从屋里出来,见了五奶奶就笑道:“五弟妹怎么才来?” 把话岔开了去,不多时,康二老太太、四太太等人也鱼贯着出来,因差不多到了午饭时辰,四太太就带着大家伙直接去早就预备出来的花厅。 五奶奶前头虽来了一回,只是家里忽然又有事,见过两位堂伯母婶婶和大奶奶、**等人,不及细说话就家去了。今儿撞见王家人,偏偏又是那个逼得明珍不得不回淮安老家的人,心里更惦记三太太、明珠等人的近况。 等到了花厅,就拉着大奶奶去僻静的地方说话。大奶奶笑道:“之前你来,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七妹妹在家里小住了几日,就搬回王家老宅了。回来的时候瞧着我们都吓了一跳,不过我们从淮安动身时,她回来送了送我们,瞧着倒好了许多。至于十四妹妹……” 大奶奶神色略有黯然,蹙着眉头问:“你们在京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三婶婶回去后,被老太太……” 因是晚辈,长辈受罚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好说出来。五奶奶见她欲言又止,反紧张起来:“我婆婆怎么了?” 大奶奶一脸为难,半晌才道:“也没怎么,老太太最爱礼佛,不过让三婶婶抄经文罢了。” 大奶奶看起来虽不像撒谎的样子,可五奶奶不疑心也不可能。明珠的事,老太太如何会不生气呢?想到这里,忙又问:“十四妹妹如何了?” 大奶奶更觉难以启齿了,三太太母女三人,除了三太太,明珍、明珠才到家时都几乎没了人形。眼下十五妹妹明芳都及笄要嫁人了,明珠的婚事却没着落。这也就是罢了,当初王家迎娶陈家三房七小姐明珍,其盛况苏州、淮安两地人哪有不知的?陈家的女儿不好娶,只是聘礼也不见得能拿得出来。如今陈家又多了个侯府少奶奶、年纪轻轻就进士出身的陈明贤,与王家结了姻亲,眼下又与韩家结了姻亲。能拿得出聘礼的大抵也只有商户,可商户地位低,只怕陈家也不肯,即便陈老太太放了话出去,只要寻个家户清白的,可也没人上门来说亲。 再者,要求放得这般低,也疑心是不是这位要议亲的女儿有什么问题。 这会子屋里还有客人,大奶奶不好细说,只含糊道:“大家都好,十四妹妹病了一场,不过眼下也养好了。” 她犹豫反而让五奶奶不安,但也明白大奶奶的意思,只叹了一声道:“十四妹妹回去,若能得老太太做主就好了。” 大奶奶闻言怔了怔,愈发肯定她们在京都出了事。依着大太太的说法,倘或不是出了事,三太太哪里肯回去?明珍嫁了王家,必然也要给明珠寻一门与王家不相上下的亲事。可事态发展却更好相反,明珠如今要议亲都越来越难。别说与陈家门当户对的了,就是低一些的也不好寻。 总不能,让陈家低下头求别人来娶明珠吧? “你也别担心,陈老太太说了,十四妹妹的婚事,她老人家会做主。再说,十四妹妹病了一场,竟比从前沉稳了,性子也好了呢!” 她受了那样大的打击,能活下来就不易。想到这里,五奶奶不由得看了一眼正和明菲坐在西窗下说话的明玉。明珍、明珠两个,对明玉总怀着敌意,可明玉却救了明珠一命。然而,明珠到底能活多久?即便回了淮安老家,也不晓得未来会怎么样…… 康二老太太吃了午饭,不久就告辞回去。大伙将她送上马车,目送马车出了角门,才回到四太太正屋。 “韩夫人竟然将康二老太太请了来,我也未曾料到。”姨太太捧着茶碗,不仅感叹。 韩家的姑娘嫁给陈明贤,若论起门楣,算是低嫁了。来铺床的有福之人,来头也不小,娶了这位韩家的姑娘,真不晓得到底是福是祸呢。 姨太太不由将目光落到四太太身上,四太太只看一眼姨太太,就晓得姨太太心里想着什么,笑道:“我原打算,等贤哥成亲,阿芳出阁就回老家去。贤哥到底年纪不大,有个能干的媳妇帮他,我也放心。” 姨太太不觉就想到上午四老爷闹出的话,她是明白四太太的心,这辈子跟着四老爷没少吃苦,对庶出子女好,可终究气四老爷沾花惹草的风流性子。四老爷又气她凡事都独揽大权做主,儿媳妇还没娶进门,就闹起来,真长久住在一块,不晓得还要闹出多少事。可四老爷也委实糊涂,真叫他做主,这一房怕是早就完了。 至于韩家的姑娘,独立门户,是绝无问题。贤哥仕途若得韩大人指点,也只有益处没坏处。反而是四老爷,留在京都才真叫人不省心。 说到这事,就叫人不快。可没想到还有一件叫人不快的事,王家来接李玉真的人,不但没将李玉真接走,还要求见一见陈家从淮安来的人,要问问明珍的近况。 四太太才知王家来了人,可听着蔡姨娘的语气,倒不像是来问明珍的近况,更像是来打听明珍到底还活着没有。四太太问大奶奶要了个嬷嬷,叫她去说。 虽四太太与三太太不合,但说到底是一家子,蔡姨娘身为姨娘,也是陈家的一份子,想着李玉真说的话,早起了满腹怒意,屋里基本都是陈家人,不过一个姨娘,算不得主子,竟跑来正妻娘家撒野……越想越气,直言道:“不过瞧着三太太不在京都,五奶奶有了身孕,三老爷、五爷是大老爷们不好将她怎么样,就这般无礼!说起来也是官家养出来的正经姑娘,我瞧着,倒像是市井泼妇!” 她能这样闹,还不是因手里握着把柄。她已成了姨娘,早就没脸子了,只怕是怀了鱼死网破的心思。但,王夫人、王大人如何肯呢? 明玉忍不住问蔡姨娘:“来接她的是谁?” 蔡姨娘摇头,道:“瞧着不像是普通婆子,打扮很体面,其他人对她很恭敬……额头左角有颗痣。” 明玉立即在脑袋里搜寻,她见过王家的人不多,而体面的嬷嬷,额头上有痣的,倒是见过,上次在赵家,王夫人身边就跟着一位!这样说来,难道她是王夫人安排来的?王夫人到底什么意思? 五奶奶自是比在场的任何人对王家都熟悉,听到蔡姨娘说额头上有痣,就忍不住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光洁的额头青筋突突地跳,道:“我也去倒要瞧瞧她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说罢已怒气冲冲站起身来,倒是五奶奶身边的邱嬷嬷,忙拦住五奶奶,低声道:“四太太这里正办喜事呢!” 一句话让五奶奶冷静下来,只是怒意未消,朝大奶奶身边的嬷嬷道:“不必与她们客气,问什么照实说就是了!” 那嬷嬷眼底闪过疑惑,望着大奶奶,大奶奶微微点了点下巴,她朝众人福福身就跟着蔡姨娘退出去。 五奶奶虽冷静下来,到底脸色不好,屋里的气氛更显凝重。不晓得缘故的,不免好奇,可晓得缘故虽不像五奶奶那么生气,却也皆沉着脸蹙着眉头,她们就是想问,也不好这会子开口。 没过多久,那嬷嬷就回来了,倒也没什么异样,只是道:“蔡姨娘送她们走了。” 邱嬷嬷不觉松了口气,问那位嬷嬷都说了些什么。嬷嬷道:“说七姑奶奶回淮安老家也有好些日子了。一直没有消息来,不晓得到底怎么样,因此才问问。只是……” 嬷嬷也不晓得该不该说,迟疑片刻,道:“奴婢听着那话里的意思,倒好像王家疑心咱们家隐瞒什么。” 她虽没说明白,可见过明珍的大抵都能猜出来。明珍离开京都时,瞧着已像是到了大限,长途跋涉回了老家,说不得这个人已没了。怀疑陈家隐瞒事实,就为了保住与王家的姻亲关系么? 这话使屋里的气氛更多了几分隐隐怒意,来接李玉真的是王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言行代表了王夫人本人的意思。难道王夫人真这样怀疑?! 可是,即便要问,也不必让李玉真来多此一举,这般得罪陈家。王夫人真正的意思…… 127:六爷成亲(3) 那嬷嬷也是脑袋转得快的,对方问起明珍的情况,嬷嬷实话实说,不但说明珍好起来,就连宪哥的身子骨也逐渐康复; 舒殢殩獍京都冬天寒冷,夏天又热,气候比不得淮安温和,明珍又是淮安土生土长的人,到了京都就不好起来,可见短时间内还无法适应京都的气候; 对方不客气,嬷嬷也不客气,横竖都是奴婢,身份谁比谁还能高了去?又说陈老太太见了明珍气得不轻,将宪哥抱去自个儿身边养了些日子,细心调养,才让宪哥有了好转; 反之,宪哥在京都时,也请了太医医治,却不曾见成效,缘故大概也就一个,王家根本不曾用心!明珍与王志远成婚不足三年,才生了孩子没多久,就弄个居心不良的什么表小姐来,宪哥的身子骨一直没好起来,说不得还有人暗地里耍什么阴谋……一席话,说得李玉真咬牙切齿,来接她的一行人好似被打了一耳光,后来就带着李玉真走了; 说到后面,嬷嬷嘴角泛起一抹嘲讽:"她们走时脸色相当不好呢!"倒不是怒意,是愧疚吧; 明珍回去之后,与陈老太太说话,嬷嬷恰好为陈老太太送东西去,在屋檐下略作停留,就正好听到明珍说了一些王家的状况; 虽王家那位李姨娘不是个好东西,可明珍在王家的日子; 脑海里闪过明珍大婚时的模样,又闪过明珍才回到淮安老家时的模样,嬷嬷也不由的暗暗叹了一声; 五奶奶听嬷嬷说完,总算气顺了一些,一时又想到个问题:"七妹妹和宪哥不是回了苏州王家祖宅住了么?"说宪哥在陈老太太跟前养了些日子才养好,倘或打听又不是这么回事的话……大奶奶道:"阿珍到家的当天,就在老太太院子里住下了; 也住了些日子才搬回苏州王家祖宅; "五奶奶蹙眉:"她为何非要搬去苏州?王家在那边也基本无人了吧?孤儿寡母的,万一有事可怎么办?老太太怎么就答应了?"陈老太太大气了一场,虽明珍已是王家的人,也气得她老人家拿拐杖狠狠打了明珍几下; 若不是被吴妈妈等人拦住,说明珍的身子骨根本禁不起,陈老太太又气得使不出力,只怕要闹得整个陈家上下都晓得; 大奶奶也是后来去看明珍,瞧着她身上的瘀痕,听三太太身边的丫头说起,才晓得在陈老太太屋里发生了这样的事; 大奶奶迟疑着道:"宪哥虽好了一些,咱们淮安到底比不得苏州城,何况苏州城还有一位在太医院从医多年的老太医,那老太医请他出来不可能,也只有带着宪哥去寻他才成,也是为宪哥着想; 那孩子还那样小,但凡瞧见的没有不心酸的; "换而言之,陈老太太并不愿明珍去苏州,但明珍搬出年幼体弱的宪哥,陈老太太又最是仁厚,如何能眼睁睁瞧着宪哥没了?虽然,宪哥看起来,也不过熬日子罢了; 五奶奶这般担心三太太,明珠,明珍,宪哥他们,不好的话大奶奶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五奶奶怀着身孕; 只是,不晓得是不是明珍和王夫人发生了什么,大老爷任期即将满了,大太太还指望着王大人能给予提携; 虽大老爷岁数不小了,但若是能熬到京都,就能为大爷,二爷以后的仕途铺路; 势必要弄清楚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四太太的心思,当大太太得知四太太要陈明贤娶韩家的女儿,也唬了一跳; 不晓得王家对这事怎么看,会不会毁了两家的交情?毕竟……想到这里,大奶奶就把目光移到明玉身上; 她是没指望能从四太太这里问出什么来,但明玉会不会告诉她一些事就不一定了; 吃过晚饭,大家伙相继告辞回去,明儿一早再来六道天魔; 大奶奶,**暂且都住在明玉租来的宅子里,虽拾掇了两个院子出来,一来大奶奶是跟着堂叔老爷,张夫人一道来的,回去也要同行,身边带来的人不多,占用不了多少屋子; 二来,她们虽是明玉的娘家人,到底是客,明玉这里的人手很多都去四太太哪里帮忙了,人手不足,单独住又多出许多事儿来,索性就与**住在一块儿了; 京都的八月,实则属一年四季最热的时候,虽是坐马车回来,也出了一身汗; 厨房预备的热水先送去了秦氏,**,大奶奶屋里,这会子也将明玉屋里需要的预备出来; 落英领着两位粗使婆子将热水送去净房; 明玉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了衣裳出来,就瞧见落英正立在榻前同坐在榻上的大奶奶说话,见明玉出来,忙打住话去倒茶; "大嫂怎么过来了?"大奶奶从坐出站起身来,笑道:"这会子时辰尚早,过来早十三妹妹说会子话; "说罢起身还了一礼,姑嫂两人隔着榻桌坐下来; 等落英将茶送来,大奶奶就将她支退下去,笑道:"我和十三妹妹说说体己话,你们都下去吧; "明玉略一想,就猜到大奶奶怕是要打听明珍的事,果然,落英才出去,大奶奶就一副凝重的模样,很是不解地问道:"虽然今儿来四婶婶哪里的是王夫人身边体面的嬷嬷,可也太不将咱们家放在眼里了,十三妹妹可晓得缘故?"只是猜到了一些,但今儿的事,说不定是受了李玉真的怂恿; 但这些事说来话长,何况还牵扯明珠,明珠的事,大奶奶又知道多少呢?明珠回去原是为了离开京都这个伤心之地,陈老太太晓得,只怕也不会对旁人说,吴妈妈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奶奶若晓得,也就不会问了……明玉诚恳地道:"大嫂心知肚明,我们太太和三伯母关系一向不大好,我小时候得罪了七姐姐,她也不喜欢我; 她们的事,别说我了,就是太太也所知不多; 我也是才来京都不久,来了之后虽见过七姐姐一回,却没说上几句话,后来七姐姐就回淮安老家去了; "她的样子不像撒谎,何况三太太和四太太不和大奶奶也心知肚明; 大奶奶盯着明玉,明玉目光坦然,还带着几分无奈,眉尖微蹙; 大奶奶不由得想到之前明玉在淮安,三太太一房人看她的目光来; 大奶奶端起茶碗慢慢呷了一口,半晌叹道:"宪哥到底是王家的血脉,那么个样子,王家竟然许七妹妹带着长途跋涉……""宪哥是七月半出世的,王夫人礼佛; "大奶奶不由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七月出世的孩子一般都被认为不详,更何况还是七月半生的!"可毕竟是王家的血脉啊!"明玉没说话,大奶奶脑海里闪过宪哥的模样,可还是觉得心凉; 就算生下来就有可能养不活,但也不能由着自生自灭; 话不由得从大奶奶嘴里吐出来:"王家将七妹妹也当做不详之人了么?"这话明玉更不好接了,王夫人的心思,她也猜不透,毕竟与王夫人只见过屈指可数的几面而已,但不排除大奶奶说到的这一; "当年两家定下亲事,因王家的缘故,七妹妹足足多等了三年; 王家今非昔比,莫不是不想要这门姻亲了?!"她被自个儿的话吓了一跳,果真是这样的话,大太太想走王家这条路就行不通了; 陈明贤已是庶吉士,明儿就要娶内阁韩大人的女儿,一蹶不振的四房也今非昔比了; 大奶奶暗自琢磨,不管明玉是真不知还是在说谎,不愿谈及明珍是事实; 大奶奶再也没问,可好奇心却没那么容易就褪去,想着回头问问五奶奶; 这般想着,就把话题转移了,说到明儿陈明贤娶妻的大日子; 一时**又过来,说了半个时辰才回去歇下了少年地师最新章节; 她们虽是做客,也是陈家人,天还没亮就赶去四太太哪里帮忙; 比起她们,四太太这里上上下下起得更早; 明玉和五奶奶怀着身孕,不大好去人多的地方,没得挤着了就留在招待女眷宾客的花厅,若客人来了,也好陪着说话,没得将客人晾着; 大奶奶,堂叔老爷家来得两位儿媳,并明菲夫妇,明芳,五爷等都在外头忙活; 她们两个虽清闲,却也错过了第一时间瞧见身穿喜袍的陈明贤; 而留下服侍的落英等人,和五奶奶身边的丫头婆子,也跟着错过; 就如姨太太所预料的那般,来宾不少,花厅虽热闹,可外头爆竹声响起,就把众人都吸引了; 明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瞧了一眼窗棂子外晴朗的天空——这个时辰,新娘子已进门了!落英几个眼巴巴地瞧着大伙纷纷去观礼,等大队伍一走,这里就愈发冷清了,不由满脸失望; 五奶奶瞧着,笑道:"你们想去就去,不过要快些回来,这里也要人收拾不是?"几个年纪小的,立即兴奋起来,邱嬷嬷就道:"你们都去吧,我就留下来; "落英带头奔出去,另外的丫头也紧跟着去了,偌大的花厅,这会子就剩下五奶奶,明玉,邱嬷嬷并两三个婆子; 明玉笑道:"比起观礼,我更想快些见见六嫂子!她们这会子去,红盖头遮住也瞧不见什么; "五奶奶道:"十三妹妹其实也想去吧,偏面上嘴硬; "呃,竟然被五奶奶看出来了,明玉失望道:"我就想瞧瞧六哥拜堂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严肃,还是面带微笑,或者……"他也会不自在,明玉想着陈明贤脸红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落英几个很快就回来了,虽没见着新娘子,但也很是自愧不如:"……陪嫁的四位大丫头,个个模样出挑,就是七姑奶奶身边的雪鸢,也比不得!简直是一幅四美图嘛,百里挑一也要费些功夫才能挑出来!"明玉身边原有个青音模样也十分出挑,自她没了,剩下这些,落英,落翘算是很清秀可人的; 特别是落英,这两年模样长开了,也愈发漂亮了,连她都这样说,可见真正是美人胚子; 五奶奶闻言笑道:"我倒是见过六弟妹一回,那次跟在她身边的丫头,我也很是吃了一惊,穿着打扮怎么看就像是谁家的小姐呢!"明玉更心痒痒的,忙道:"等新娘子去了新房,就要开席,我吃了这些心竟没胃口,一会子大家伙都入席了,我先去瞧瞧!"五奶奶失笑:"等开席了,她们陪嫁的同韩家送亲的都要先去用饭呢,你去了如何瞧得见?再说,正席你不吃,一会子厨房又要另外预备,反而多事; "明玉失望地垂下头,五奶奶道:"横竖已进门,怎么样也跑不掉的,迟一会子见也没什么的; "正说着,观礼的队伍已回来,外头席面皆已上了冷碟,等众人入席就开席; 为着今日大喜的日子,四太太费了不少心,席面虽摆在外头,顶上搭了棚子遮阳,又在四周摆了不少冰块,时有凉风送爽,人多又热闹,却不觉得炎热; 明玉和五奶奶坐在靠边的一桌,已有几位同辈的姑娘或奶奶过来,小黄氏,宇文氏也坐在这一桌,见明玉来,小黄氏忙招手叫她; "我们来迟了,差儿就错过了观礼,幸而赶上了; "小黄氏说着福了福,明玉忙还了一礼,四处瞧了瞧,问道,"大伯母他们也来了么?"小黄氏摇头笑道:"咱们直估临海,夏天虽热,到底有风,大伯母抵不住京都的热气,这两日身上不大好,她没来,大伯父来了迟等夏至; "楚大夫人根本就不想来吧; 想想自从楚云飞走了后,楚大夫人,楚大老爷就再没找过他们,楚二夫人倒是时常打发人来问问; 同桌的,也有以前就认得的,也有今儿才认得的,彼此介绍一番,小黄氏就拉着明玉挨着她坐下,同明玉说起话来:"四叔也去了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消息送回来?"楚云飞在路上就行了半个月之久,虽然过了三个月,毕竟是军中,没有什么大事,哪里会有消息传回来?明玉摇了摇头,眼下的形势,真有消息传来才叫人惴惴不安; 坐在明玉另一边的宇文氏抓着机会也与明玉说起话来:"真是谢谢四嫂了,相公的身子骨越来越好,婆婆说过几天就回去呢!""真要回去么?"楚二老爷如今在京都做官; 宇文氏高兴地道:"相公初初来京都有些水土不服,虽现在好起来,毕竟还弱了些,李太医也说,回去静养更好呢!"明玉也被宇文氏的笑容感染,不由得笑起来; 小黄氏却叹了一声,问:"你和婶婶真不打算回直估了么?"这个话题也说了许多次了,明玉笑道:"说好了在京都等相公回来; "小黄氏叹了一声,正要说话,又被一阵喜庆的爆竹声打断了; 等喜宴结束,楚二夫人就与四太太告辞,四太太挽留,她非要回去,又有宪哥,楚大夫人两个病人在家里; 明玉跟着四太太将她们送到垂花门前,别的客人有些在花厅说话,有些去新房那头瞧新人; 明玉到了花厅,忙了大半天的明菲找来,约了**,五奶奶一起去新房; 错开了之前一波人,她们抵达时,布置的格外喜气的新房,倒十分安静; 四合院式的院子,正屋坐北朝南,门窗上皆贴了大红的喜字; 两边厢房开着,可见屋里摆放的,用大红色绸布缀的嫁妆成一片火红; 明玉,五奶奶之前皆不曾出来,明菲笑着道:"一百六十四抬嫁妆,也难怪要把这些屋子都堆满了; "正说着,守在门口的两位大丫头上前见礼,明玉望去,只觉眼前一亮; 两个大丫头年纪在十五六岁左右,皆身材窈窕,身穿桃红配松花色色裙子的丫头,生的一张鹅蛋脸,白净光洁的肌肤,一双丹凤眼格外漂亮; 另一个穿着妖红陪深棕色裙子,虽脸型偏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尽透着灵气,笑起来就叫人忍不住跟着想笑; 而叫明玉惊讶的是,这两位丫头一一见礼,礼数周全又大方; 不但称呼没有错,更准确地认出她们; 等到了屋里,迎接她们的另外两个大丫头模样更胜一筹,其中一位大约十七八岁的丫头,一张瓜子脸,圆眼睛,黛眉如飞,不仅长得漂亮,眉宇又平添几分英气; 这会子四个丫头站在一块,还真如落英说的,活脱脱一幅四美图!满屋子扫了一圈,大伙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端坐在**,穿着吉服,头顶红盖头的新娘子; 明玉不由想起自己成亲那天,也是这么坐着,隔着红盖子看来观赏自己的人; 这会子,红盖头底下的新娘子,也定然在打量她们吧?可是,好半晌也没听见红盖头底下的人说话; 慢慢的,她们不禁疑惑起来,韩家的女儿应该不会害羞到不好意思说话吧?四位大丫头许是也察觉到不对劲,相视一眼,忙请她们几个坐下,又端椅子又倒茶,且频频朝那始终端坐着不动的新娘子望去,眼神怪异又复杂; 特别是名叫夏雨的年纪最大的那位大丫头,似有似无叹了一声,很无奈的样子; 明玉与明菲相视一眼,心里同时响起一样的心声:新娘子莫不是坐着睡着了吧? 本站永久不放弹窗广告!请记住: 138:韩氏 到底,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明玉也没见着六嫂芳容; 舒殢殩獍她们在新房吃了一盏茶,就鱼贯着出来,不仅明玉失望,**也失望,不禁笑道:"我当初嫁人那会子,也坐着不敢说话呢,后来想起,总觉得自个儿胆子比别人小,原来也不单单我一人这样; "她没说一句话,也没动半分,自可理解为紧张害羞所致; 但听见过她的五奶奶,明菲说起……不管怎么样,这会子没见着,等闹新房的时候总能见着; 明玉这样想,又期待起来; 可惜,她太乐观了,等到晚间,那新房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太多看热闹的人了,周嬷嬷又可这劲儿地拽着她,她根本没法子挤进去,时辰也不早了,没有午睡,这会子眼皮直打架; 且,围着的人太多,即便大伙说话声不大,也把新房里的声音掩盖了过去; 明玉不能闻其声,更不能见其人; 连翘首观望的落英也十分失望:"只能等明儿上午了; "周嬷嬷连连头,生怕明玉去挤,道:"时辰不早了,先去夫人身边,等太太这头事儿完了,咱们就先回去; 早些歇了,明儿早些起来,说不得等不到认亲的时候,就能见着六奶奶了; "作为新妇,头天一早要敬公婆茶,服侍婆婆吃了早饭,等家里人聚齐了才认亲; 明玉看了一眼被团团围住的新房,**在里头,一会子回去了也可问问她; 留下落英,叫她一会子给**说一声,就同周嬷嬷几个一道去寻秦氏; 一般亲友有些用了午宴就走了,有些吃了晚宴,也相继告辞,留着瞧着热闹的几本都是亲戚; 明玉之所以没办法挤进去,实在是瞧热闹的丫头婆子太多了; 她们忙了好几天,就为着陈明贤大婚的事,没有理由不让她们欢喜一会子; 秦氏,姨太太在四太太正院侧间说话,丫头婆子都去新房瞧热闹,只有莲蓉,和姨太太身边一位嬷嬷在屋檐下答应; 明玉进了屋,又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外头才传来一阵喧哗; 不多时,四太太满脸含笑进来,秦氏,姨太太齐齐起身道贺,完成了最后的礼,才算是把儿媳妇娶进门了; 看得出四太太很高兴,一瞬间仿佛肩上的责任卸下了许多; 说了一会儿话,等大奶奶,**过来,秦氏,姨太太两行人告辞; 直出了角门,周围才安静下来,明玉安奈不住,抓着大奶奶,**问; 这两人异口同声:"横竖明儿就能见着,我们这会子给你说了也没意义凡人真仙路最新章节; "隔天一早,天还没亮,明玉就已梳洗妥当; 昨儿四太太就嘱托了,今儿一早去那边吃饭; 等天际吐白,大家伙已上了马车; 结果到得时候,敬茶的礼已过了,四老爷,陈明贤去外院陪两位堂叔老爷及张老爷吃饭,明玉见过礼,目光在屋里扫一圈,就瞧见在西边大圆桌帮着碗筷预备早饭的六嫂韩氏; 上面穿着石榴红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衣,下罩玫红刻丝如意云纹百褶裙,金丝挑线软烟罗束腰,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体态窈窕而修长; 四太太面带微笑,挥手叫她过来,明玉也终于瞧着了正面; 一时呆住,肤如凝脂,白里透红,一双明眸,灿若繁星,鼻如白玉,唇若三月春花; 步履轻如鸿毛,行动间不见裙摆摇晃,只见露出的小半截如白玉的手腕,带着金钏儿,端庄典雅; 韩氏先朝四太太见礼,再经介绍见了两位堂叔夫人,接着朝秦氏见了礼,应风俗叫了伯母; 秦氏拿出预备的见面礼,给了一套赤金头面; 韩氏福福身道了谢,将见面礼递给身边的丫头; 四太太又介绍大奶奶,依着顺序,最后才介绍了明玉; "十三妹妹好; "明玉忙回过神来,福福身:"请六嫂安!"韩氏笑不漏齿,早有丫头呈了个荷包来,韩氏递给明玉,"十三妹妹可别嫌弃; "明玉接了荷包,又道了谢,拿着沉甸甸的胀鼓鼓的荷包,不禁笑道:"做小妹就好,往后收礼的机会又多了,六哥,六嫂可要分开给啊,我可是盼了很久了!"她一副捡到宝的模样,惹得大伙都笑起来,大奶奶嗔怪道:"莫非我们这些做嫂子的都没给你什么东西么?""大嫂这话可说错了,谁会嫌弃东西多呢?"韩氏温婉一笑,又给了个荷包,样式不同,绣着一丛葱翠的竹子,同样十分精致,也沉甸甸胀鼓鼓的,明玉愈发笑得得意; 在娘家这头,她是年纪小的,上面哥哥姐姐都多,忍不住掰着指头算以后逢年过节,生辰,能收到多少份礼,越算越高兴; 韩氏又见了明芳,同样给了两个荷包; 见过屋里的人,早饭已摆上; 四太太先请秦氏坐下,韩氏已自发帮着将饭菜摆上桌,大奶奶,**是客,明玉虽已嫁人,回来也是客,都安排了坐处; 等饭菜都摆上,大伙坐下来就开动,韩氏仍旧站着布菜; 四太太也没说别的,让明玉想起自个儿新婚头一天,可是坐下来吃的; 想着就将目光落到六嫂韩氏身上,她拿着公筷,将桌上的水晶虾饺,一一夹了送到大伙跟前的小碟子里; 脸上带着娴静的笑,动作惯熟; 吃到一半,四太太才让顾妈妈搬了椅子来,让韩氏坐下; 韩氏略迟疑,坐了下来; 顾妈妈拿了碗筷来,就替代了她布菜的差事; 直到吃完,丫头婆子收了桌上的东西,另上了茶水,四太太吃了几口才朝韩氏道:"咱们老家在淮安,你们成亲,除了堂叔两位老爷家来的这些本族亲戚,老家还有祖母,大伯母及两个侄儿,大伯,四叔; 在山东任上的是大伯父和二伯,二嫂一位侄儿,一位侄女……"不晓得韩氏能记下多少,明玉,**,大奶奶这些在陈家生活的,这会子听四太太说起陈家的人,也觉得多; 所谓大家族,大概就是这样; 最后说到京都:"十三嫁了人,如今在京都暂住,小十夫家是平阳侯赵家,你已见过,还有姨老爷潘家,过会子他们要来,也要见见; 你十三妹丈去安大将军军营了,这事你也晓得,等回来后再见; "韩氏微微垂着眉眼认真听着,大抵也在暗暗将四太太刚才的话理顺; 不过,就昨儿见识过她身边丫头识人的能力,只怕她理起来也快炼心记; 从议亲到成婚,虽时间是短了些,想必韩夫人也打听过陈家的人,与她说过; 不管怎么说,这位六嫂不仅漂亮,举止又十分端庄秀丽,见人礼数周全又大方,说话声婉转清丽; 虽脸上也带着新婚的娇羞,却一儿也不做作; 总而言之,昨天在新房她一直没说话是因为紧张的话,明玉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可若是说她睡着了,那更让明玉觉得匪夷所思; 怀着同样疑惑的还有**,但也不好去问她当时是不是神游去了; 新婚头一天上午,新妇是不得闲休息的; 说了一会儿话,就有管事婆子带着韩家的喜饼等物回来; 而端庄的韩氏,也不好意去看满脸喜气的婆子; 作为过来人的明玉等,自是明白这个程序的意义; 待管事婆子退下,姨太太一家先到了,紧接着就是明菲夫妇; 陈明贤也从外院进来,一对新人并肩站在一块儿,自成一副养眼的画卷; 四太太吩咐陈明贤带着韩氏去见外头的亲戚家人,两人一走,明菲就低声与明玉咬耳朵:"是不是把你也比下去了?"明玉不由头,明菲笑道:"据说咱们六嫂长得像父亲多些,我是没见过韩大人,不过听说韩大人年轻时,京都多少夫人想要他做女婿,结果……"明玉却想着刚才陈明贤进来,故作肃然的样子,分明不自在,被众人的目光弄得微微红了脸,却一本正经的样子; 而韩氏,站在他跟前,眉眼垂得更低,分明也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晓得单独相处是个什么样子,明玉想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明菲不免好奇问了一句,明玉就一五一十把自个儿的臆测说出来,明菲也忍不住笑起来,道:"我听说有些地方有个听墙角的习俗,昨儿就该躲在外头听一听; "说着两人又捂嘴笑起来,虽没新人在,屋里也喜气洋洋; 两位堂叔夫人,更是对韩氏赞不绝口,只是,说得未免有些太过,大有奉承的意思; 姨太太听着不觉蹙眉,问四太太什么时候回老家,四太太晓得姨太太的意思,虽韩家的女儿口碑很好,过了出阁的年纪,也丝毫不损她的声誉,一致认定是韩大人太顽固执着; 可到底好不好,也不能凭短时间所见所闻下定论,总要观察些日子; 两位堂夫人听姨太太这样问,也望过来,四太太笑道:"十五还没出阁,我现在不急着回去; "果真能独当一面,她才能真正放心; 倒是四老爷,四太太想着就头疼,结交的那些酒友,没有益处,说不得还要惹事; 也不晓得受了那个人的怂恿,昨儿夜里,竟又说起谋缺的话,四太太说家里没有多余的银钱,他竟盯上了儿媳妇的嫁妆; 韩大人夫妇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按照规制预备了一百六十四抬嫁妆,还不算陪嫁的庄子,铺子,现银就有八千两,四季衣裳,金银首饰,古董玩物,一应家什皆不是平常东西; 虽包括了当初陈家下聘的聘礼,但韩家预备的也超出了聘礼的两倍有余; 当初议亲,韩大人见过陈明贤就头答应,聘礼,嫁妆皆没商议; 用韩大人的话说,他嫁女儿只看女婿本人如何,其他都不要紧; 这些都不论,即便儿媳妇不是才过门的,也没有动用儿媳妇嫁妆的理儿!四太太如此反驳,四老爷却说,"还有一个法子,说来不过亲家老爷一句话罢了!也无需什么银钱……"气得四太太差儿摔了茶碗,四老爷竟又说,这儿能耐也无,娶个高门媳妇做什么?还不如娶个门楣低的,没得以后公婆反要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 气得四太太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冷笑道:"老爷若有能耐,做了一品大员,谁还敢给你脸子瞧?"少不得又吵了嘴,闹了半个时辰,四老爷怒气冲天去了后花园; 今儿一早,四太太打发人去请了两次才起来; 姨太太见她脸色不好,低声问了一句; 四太太轻轻摇头,强作笑颜,姨太太心中一涩,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笑道:"我倒想着你一直住在京都,咱们姊妹也近些,只是老太太身边也离不得人空间庄园最新章节; "大堂夫人笑道:"这倒没什么,老太太身边还有她大嫂呢,这么些年,一直是老四两口子在跟前尽孝; 也莫怪老太太最喜欢你们两口子,眼下你大嫂在身边,贤哥仕途才起步,就是不回去,老太太也能谅解,不会怪你们; 只是,到底也该在跟前尽孝; "陈明贤夫妇拜见了四老爷,两位堂叔老爷,姨老爷以及赵承熙等,从外院大书房出来,陈明贤脸色就变了,眼底更多了几分无奈,韩氏秀眉微蹙,抬头恰好迎上陈明贤歉然的目光,脸上一热,忙垂下头,低声道:"妾身没事; "陈明贤松了口气,却不晓得该说什么,遇上这么一位想什么就是什么的父亲,他即无奈又无力; 可身为儿子,哪里有斥责长辈的理儿?耳边传来韩氏轻浅婉转的声音:"父亲大人肯管教妾身,也是为妾身好,夫……夫君不必放在心上; "一声"夫君"让陈明贤颇不自在地红了脸,又恐被发觉,咳嗽一声道:"我送去你去太太哪里,你若觉得闷,就和十妹,十三妹妹,十五妹妹说会子话,我这三位妹妹性子都好; "韩氏轻轻了头,从大书房到后宅,本来距离不算远,却好像一时半刻都到不了; 一时之间,陈明贤又找不到话说,沉默的气氛,让这一段路显得更漫长似的; 韩氏主动说起话来:"十妹妹稳重,十三妹妹性子活跃,十五妹妹性子温柔,这三位小姑的性格还真是差别极大呢!"陈明贤微笑起来,脸上不由得扬起骄傲,嘴里却道:"你才认得她们,到也说得**不离十; 说起稳重,十妹妹倒是从小就懂事,比起她来,十三妹妹更懂事些,从前她可不是现在这样,从前在娘家,行事说话皆谨慎小心,不免死板了些; 这两个妹子平常瞧着倒好,真正横起来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 倒是十五妹妹,你说准了,她从小就沉静温柔; "又说起**和另外的姊妹,就连很小就跟着大老爷去任上的十一娘明秋也提到了,却没说起陈家三房; 刚才在外院见了陈家在京都的本族长辈和亲戚,却没见着陈家三老爷; 韩氏笑问:"妾身见过王家大奶奶一回,她也是夫君的妹妹吧?"陈明贤笑容淡了两分,顿了顿才道:"三伯母,七妹妹,十四妹妹都回淮安老家去了,三伯父这两日不在京都城内,五嫂大抵这会子也来了; "陈家三房,四房果然不合,韩氏笑道:"三伯母,五嫂之前就见过; "到了四太太正屋,五奶奶已来了,众人见他们两口子进来,纷纷停下说话不约而同将目光移过去; 四太太问了陈明贤几句,就让陈明贤出去,五奶奶起身走过去携了韩氏的手,歉然笑道:"我来迟了; "陈明贤不在,韩氏仿佛也能自在些,大方得体地见了礼,五奶奶送了见面礼,韩氏迟疑着留意了一下四太太的神情,不见异色方道了谢收下; 乍然到了夫家,放眼全是不熟悉的人,而这些人往后就是家人亲戚,一时半刻就能融入进去也不大可能; 明菲,明玉,**等都是过来人,等韩氏见过长辈,就拉着她去西窗下说话; 韩氏谦虚地问起淮安的风土人情,明菲,明玉便一五一十慢慢道来,有了话题彼此间就少了拘束,不过一脸盏茶的功夫,就亲近多了; 埋在心里的疑惑,也就顺理成章地问出来:"昨儿我们去新房那会子,六嫂可还记的?"韩氏不自在地垂了眉眼,讪笑道:"……记得; "回答的这么迟疑?该不会真的睡着了吧?明玉出嫁可谓长途跋涉,等到了楚家,拜堂之后整个人都累得慌,可也不至于有心思睡觉; 这位六嫂,也太……太……明玉咽了咽了口水,韩氏朝她和明菲俏皮地眨了下眼睛,一转眼又体态端庄,笑容标准长生鬼书全文阅读; 明菲,明玉立即对这位六嫂大感兴趣,可刚才那眨眼的动作却又立即叫人觉得不真实,不免疑惑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见着了本人,却还蒙着一层纱,看不清楚; 午饭时,韩氏仍旧不入席,在主桌捧杯布菜; 直至午饭毕,又伺候了茶水方下去用饭,这原是儿媳妇该立的规矩,与之相比,明玉委实汗颜; 她嫁给楚云飞后,在秦氏跟前立规矩的时候也只有楚家有客的时候,而楚家有客,或者说他们这头有客,少之又少; 这里才坐着吃了一盏茶,说了会儿闲话,已用过午饭的韩氏又进来,替代了顾妈妈,大丫头的活计——端茶送水; **,大奶奶,五奶奶瞧着颇为感同身受,姨太太率先起身告辞:"过两日家里请客……"四太太挽留不住,送姨太太出门,两人走在前头,边走边说话; 姨太太眉尖微蹙,给四太太出主意:"不如找两位堂叔老爷,听顾妈妈说,妹丈倒忌惮他们; 让妹丈与他们一道回老家去吧,老家毕竟还有老太太能管着几分,你们这样闹,叫小辈的瞧着也不成体统; "四太太哪里没有这样的心思:"十五成亲,总要老爷在才好,不然柳家还觉得我们有别的心思; 若是因此生了嫌忌,十五往后在夫家也难立足; "虽是庶女,到底也是陈家的小姐,婚姻大事,总要父辈出面; 再说,四房不单明芳一个是庶出,明玉成亲双亲都出面了; 十五虽沉默寡言,也并不是没有心思的,果真如此,她心里会如何想呢?很多嫌忌的起因,不过因一些不曾留意的细节引起的罢了; 姨太太了头,叹道:"横竖也算熬出头了,如今家里小的还小,有了儿媳妇帮衬,以后就省心了; 等有了孙子,也就含饴弄孙是个大事; "四太太笑里含着几分苦涩,算是熬出头了吧,这漫长的二十年,回想似是弹指间; 送走姨太太,明菲两口子也先回去了; 三老爷不在京都,五爷不在家,五奶奶不放心家里,也先走一步; 倘或客人在,韩氏也不得休息,秦氏,明玉也告辞回去,大奶奶,**这两日不不急着走,住在明玉处,便跟着一道上了马车; 送走大伙,两位堂夫人回房午睡,四太太亦叫韩氏回去歇歇; 一时到了屋里,无旁人在,四个大丫头忍不住同时感叹:"果然百年世家就是不一样,那么大一家子,只是同辈分的,就派到了十五,还不包括夫人们,少奶奶们的娘家; "相对而言,韩家人口就简单多了; "这话可说错了,咱们姑奶奶还有一位年纪更小的小姑子在淮安老家呢!奴婢已打听,除了姑奶奶见过的那位蔡姨娘,十五姑娘的生母,老爷在淮安老家有几房妾室,这里还养着两位!"这话使另外三个丫头都沉默下来,半晌互望一眼,一人道:"不晓得咱们老爷和夫人怎么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年纪最大的夏雨立即瞪了一眼说话的丫头,道:"老爷,夫人自有主张,哪里轮到你们在这里议论三四?"那丫头不服气:"倘或姑爷也是那样的人,姑奶奶一辈子岂不毁了?"夏雨闻言,也说不出话来,俗语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她看了一眼端坐在榻上吃茶的韩氏,其他丫头或许不明白,夏雨却明白; 姑奶奶已过了嫁人的年纪,老爷当初说了那话,不可能自打嘴巴作废,也不可能让姑奶奶去做继室,更不可能一直留着不嫁; 韩氏隔了茶碗,目光一扫,道:"吵什么!以后都把嘴巴闭紧了,不该说的话我不想再听!"四个丫头忙垂下头去,而丫头们的话,她也不是没有听进去; 若陈明贤果真是公公那样的人…… 本站永久不放弹窗广告!请记住: 139:待产(选定) 明芳出阁在一个月以后,日子虽不长,可也不短; 两位堂叔老爷次来京都,另一个目的是想在京都开拓生意; 因此不急着走,兴许能等到明芳出嫁以后; 大奶奶,**却有些着急; **毕竟是为人儿媳的,上有老祖宗,公婆,下有哥儿要照顾,出趟门都不容易,更不可能在外逗留那么长时日; 韩氏回门几天后,大奶奶,**上门辞别四太太,四老爷,四太太挽留不足,也理解二人皆有为难之处帮主万岁; 中秋节的第二天,两行人同时登船而去; 她们一走,明玉这里顿时清静下来,而随着胎儿月份越来越大,愈发能吃又嗜睡; 过了中秋节,京都的燥热褪去,天儿逐渐转凉,香桃等人着手开始准备小孩儿衣物,包被,小袜子,小鞋子; 大抵也怕明玉闷着,或清闲时胡思乱想,她没睡觉时,皆把伙计拿来明玉正屋一边做一边说笑; 待胎儿满了四个月以后,涨势就明显起来,不晓得是不是吃的太多太好的缘故,明玉立在穿衣镜前,盯着里头圆滚滚的人影,连她自己也有些不敢认了; 再瞧一瞧从前纤细的手腕,如今也圆滚滚好似粗壮的莲藕,闻着从外头飘来的香味儿,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再这样吃下去,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模样?且无所事事,整日躺着,反越来越懒,明玉愁苦地蹙着眉头,不能做针线,不能动剪刀,这里人口少,一日不过三餐是个事,再寻不出别的了; 就在明玉十分愁苦的时候,楚二夫人,小黄氏,宇文氏并七爷来了; 如今七爷身子骨仍旧单薄,但脸色终于有了些红润,看起来不像从前那么总带着病态的惨白; 行动间动作轻松,步履稳健,朝秦氏做个了个揖,又朝明玉做了个揖; 宇文氏高兴的合不拢嘴,楚二夫人亦十分高兴,朝秦氏和明玉道:"李太医说了,眼下回去后只要别过度劳累,不过两三年就能养的与正常人无异; 他岁数还小,以后也能长得壮实……"秦氏见七爷坐在椅子上,再不像从前那样总要倚着椅背,且精气神儿都越来越好,也为七爷感到高兴:"李太医既嘱托了要好好静养的话,小七回去后也别再像从前那样,勉强自个儿读书; 学问也不是一天两天,心里急就能学全了;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身子骨才最是要紧,也别再叫你娘,你媳妇操心; "七爷头,道:"这个道理,侄儿也明白了; "只单为考个秀才,就差儿断送了性命,他病重那几日,楚二夫人,宇文氏不眠不休,在鬼门关绕了一圈,他若还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就真正是糊涂人了; 也辜负了四哥的期望,四嫂的好意; 七爷沉着脸,慎重地道:"晚辈再也不会让婶婶,爹娘,阿瑶,四哥,四嫂,二嫂为晚辈的身子骨操心; 家去后,先将身子骨彻底养好,再专心读书,晚辈年纪还小,不会着急了; "秦氏微笑着连连头:"早该如此,你如今明白来日方长的道理,回去后就好好养着吧; "七爷又站起身朝秦氏,明玉道了谢,楚二夫人亦起身福了福,接着就说起回直估的话; 与胡家的亲事就等着大婚的日子到了迎娶,楚凤怡马上就及笄,大婚定在明年开了春以后; "……过两日我们就动身回去,六丫头的嫁妆也要回去预备; "说到嫁妆,小黄氏脸色就微微变了变,许是怕人发现,忙掩饰过去,笑着道:"六妹妹及笄你们也不回去,咱们家人口本来不多,以后愈发冷清了; "主子是不多,不过下人却不少; 但明玉也晓得,他们搬出来后,楚大夫人和阮氏就打发了一部分人,小黄氏说得冷清到可预见,毕竟以前那些人几乎是楚云飞养着的; 据说,偌大的楚家宅子,如今很多院子都封锁起来了; "……大老爷,大夫人也和我们一道走,大夫人许是不适应京都的水土,眼下气候不冷不热,最合适赶路; "说到这儿,楚二夫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来,递给秦氏,道,"这是我们过来时,大老爷叫我带给你的; "秦氏疑惑地蹙起眉头,表示不解,楚二夫人笑道:"本来是预备重修家庙,大老爷又改了主意,家庙毕竟太远,本来家庙不过是让子孙后辈有个清静的读书地方,却不想出了那样的事……大老爷说,当初你给的是现银,路上不好带了来,因此就换成银票,这银票是宝德堂的,任何地方只要有宝德堂的分号都能兑换不灭妖皇; "原来是将翻修家庙的银子退还了,秦氏迟疑,这银子是没彻底搬出来之前给的,不晓得是不是楚二夫人说的这般,因为没有用处所以归还?还是……楚二夫人表情诚恳:"你就收下吧,如今在京都住着,什么都要花钱,等小四媳妇生了孩子,用钱的地方更多; "秦氏收下,并未曾看一眼; 她们妯娌又说起别话,宇文氏也和明玉说起话来,她喜滋滋地掰着指头算,等回了直估做什么事,当然,头一件是照料七爷,盯着他好好吃饭; 第二件,便是开铺子:"……我存了两百两银子,嫁妆里头还有五百两,总共七百两,盘下一间现成的铺子是不能够的,但若是租下空着的铺子,这儿本钱倒也差不多够了; "直估商业繁华,要挤进去并不容易,楚大夫人,阮氏就是活脱脱的例子; 宇文氏却已在脑中想了许久,接着道:"临街的铺子不好寻,但酒香不怕巷子深,我毕竟是才开始,要慢慢来,就把铺子开在街后,一道再买些油盐酱醋,地方都想好了呢!就在西街……"直估的西街几本是商旅云集之地,或做短期买卖暂住之地,另外还有外来的租客; 总而言之,直估富户多,西街对于整个直估而言,属一般中层百姓拥挤之地; 但也不得不说,西街也是直估热闹的地方; 贩卖各种商品的铺子也不少; 宇文氏却说得津津有味:"我已暗暗地打听了,哪里铺子虽多,不过是各地土特产较多,且四嫂还不晓得,那地方每天都有城外乡下的百姓来买菜,买柴,我的铺子不买多贵的东西,只卖一些便宜的,虽然赚头不大,想来也不会有多大的亏损……而且,哪里铺子好寻,很多外来商家,都临时租铺子; "这就是她要买油盐酱醋的缘故了,这些生活必需品,家家户户都需要; 若是城外乡下百姓需要,买了东西就可顺道买了,不必从这个街赶去另一个有买的街市; 倘或买油盐酱醋,又觉得她铺子里的木器好,价格公道,顺手买了也不一定; 明玉不得不暗赞宇文氏很有做买卖的天赋,叹道:"你连这些都想好了?"宇文氏头,小黄氏忍不住泼冷水:"你又不能做木器,那来的木器可买,若去别的铺子订货,换了手,能有赚头么?"宇文氏呵呵笑起来,洋洋得意地道:"去年我回娘家,已找好师傅了,虽然我不能做,不过我能画样子图来,叫他们去做; "小黄氏直翻白眼:"你找好了,他们怎么没来?""因为相公的身子骨没有好,我根本没心思去操心铺子的事,但现在相公慢慢好了,我写信回去叫他们来就是; 这事,我都和相公商议好了; "小黄氏看了一眼坐着吃茶的七爷,目光就落到和秦氏说话的楚二夫人身上,宇文氏忙道:"也已经和母亲说了,母亲也了头; "横竖是她自个儿的银子,要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小黄氏不说了; 但想到楚凤怡出阁的嫁妆,她眉头就不觉蹙起来; 胡家的聘礼尚不足五千两,瞧着东西是不少,可不过是些凡物,特别是那两大箱子茶饼,不过充门面罢了; 而嫁妆……这么瞧着,倒好像等楚凤怡嫁过去,好养活胡家上下; 胡夫人出身国公府,当初出嫁时,国公府还没败落,自然能拿得出丰厚的嫁妆; 楚家已不做买卖多年,楚凤怡的嫁妆是拿得出来,可也太过分了些,竟是聘礼的三倍; 即便将聘礼全部作为嫁妆陪过去,也要用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对从前的楚家他们这一脉来说就不是小数额,眼下更不算小了; 小黄氏越想越觉得心头梗着一根刺,奈何她既是楚二夫人的儿媳妇,又是楚二夫人的内侄女,娘家是一家,竟没诉苦的地方横扫千妞; 小黄氏连着吃了几口茶,只希望着一万两没有白花才好; 楚二夫人等人在这里吃过午饭,吃了一会子茶就回去了; 懒于走动的明玉跟着秦氏一道送他们上了马车,回到屋里,秦氏不觉将楚二夫人送来的银票拿出来盯着瞧了半晌,明玉也暗自琢磨起来; 依着楚大夫人那样的性子,已到了手的东西如何肯这么随意就归还; 倘或没有记错的话,这银子当初秦氏是交代楚大夫人手里的,因重修家庙需要秦氏出银子也是楚二夫人找秦氏说的; 秦氏眉头蹙了半晌,缓缓道:"是要和咱们彻底断了来往么?"果真是这样反而求之不得,明玉猜疑道:"大老爷也想回南京,如今不修家庙,兴许就是为回南京做准备吧?"说着,拿起被秦氏放在桌上银票,展开一瞧,不由吃惊; 楚家的家庙明玉没去过,但听楚云飞说修的很宽敞,且当初也花了不少钱,去岁烧毁的厉害,秦氏这头给了三千两银子作为修复的费用,而这张银票上竟是八千两!察觉到明玉的异样,秦氏拿了银票去瞧,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 八千两要买回当初在南京的宅子绰绰有余不说,甚至能买回一些产业; 楚大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玉不觉得,楚大老爷单方面的意思,就能让楚大夫人拿出银钱来; 楚大老爷为官,家里一切都是楚大夫人打理,只怕连家里到底有多少东西都不晓得; 楚大夫人一句没钱,他也毫无办法; 秦氏果断道:"不管怎么说,多的还给他们!"明玉头,银钱扯上关系,就越扯越不清了; 叫了周嬷嬷进来,让识得字的莲月跟着,带上阿寻阿阳去一趟宝德堂,将这张银票兑换成两份,她们只收下三千两,其余全部归还给楚大老爷; 傍晚,周嬷嬷回来,不曾想楚大夫人很爽快就收下了,问也没问一句,还给了周嬷嬷等人几分银子的赏钱,周嬷嬷道:"许是大老爷的意思,大夫人再如何也不好驳大老爷的意思; "明玉心里仍旧存着疑惑:"大老爷突然要给咱们这些银子做什么?"难道是弥补楚云飞母子?"他们来京都,也用不了这些银钱,若不是当初就带着,一时哪里有?"周嬷嬷笑道:"姑奶奶何苦想那么多?横竖银子还回去了,咱们也搬出来了,以后各过各的日子,再也扯不上多少干系也是好事; "明玉仍旧疑惑,问道:"你见着大老爷没有?"周嬷嬷摇头:"大老爷,二老爷去胡家了,大抵要用了晚饭才回去; 奴婢不曾见着,将银票还给大夫人,大夫人就吩咐奴婢回来; "明玉愈发疑惑,只是一时竟也想不明白,但就如周嬷嬷说得,此后各过的各的日子,就算回了直估也不会再搬进那座宅子,不过作为一门亲戚来往罢了; 想到这里,又想起王福来,去了南京也有好几个月了,却还没有信儿回来; 住着租来的屋子,不是自己的,总觉得不踏实; 可这事又急不来,依着楚云飞的心思,是想把当年自家的宅子买回来,他们楚家是抄了家的,宅子也被官府收了去变卖,能买得起的,不见得去买人家就卖; 明玉抛开这些,也琢磨起开铺子做买卖的事来,只是对南京情形不大了解; 而宇文氏一席话恰好说到子上,做买卖要先摸清行情; 凭空想象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但明玉还是认真的构思,做哪行买卖需要晓得那些信息,又怕自个儿这会子想着,后儿又忘了,叫香桃备了笔墨,每想一样,就记下,倒也乐在其中绝品情圣; 转眼到了九月,明芳出阁四太太少不得又一番忙碌,但有了韩氏分忧,却比以前轻松些; 而明玉的肚子也越来越大,走路都要一手托着腰,一手捧着圆滚滚的肚子; 等天儿渐凉,穿了夹层袄子,行动更不方便; 别说坐着写字,多坐一会子就不舒服; 周嬷嬷为此很担忧,时常劝着明玉多走动,只说生产时能顺利些; 秦氏亦常常叮嘱,她们都是过来人,明玉谨遵忠告; 距离生产还有两个月的时候,不但小孩儿衣物准备了不少,连生产要用到的剪刀,面盆一概预备齐全,连稳婆都寻好了; 而此时,明玉终于收到了楚云飞的消息; 晓得楚云飞平安无事,明玉不由缓了一口气,这几个月,她即怕有楚云飞的消息,又盼着他的消息; 韩氏笑着道:"听回来报捷的说,十三妹丈有勇有谋,带着五百步兵潜入敌方内部,烧了粮草; 北方酷寒,吃不饱穿不暖,自是没心思打仗,阴山一代收复……"明玉只听得前头就心惊,韩氏说着察觉到明玉神色不对劲,忙道:"十三妹丈并没有事,十三妹妹可别担心; "虽没事,可也太胡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出征!韩氏也暗暗后悔不该说这话,虽这一次是楚云飞立了个小功,却没有上报,只说了收复失地一事,省去了细节; 明玉叹了一声:"我早就晓得,他哪里是听得进去劝说的,只要平安就好; "又想到今儿韩氏回了趟娘家,还没来得及回去,就过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忙感激道:"谢谢嫂子,只要晓得他平安我就安心了; "韩氏盯着她,忽地一笑道:"十三妹妹的性子,还真与六爷说的一般; "明玉怔住,陈明贤对她说了什么?韩氏笑道:"六爷说,十三妹妹看着柔弱,其实很坚强; 听娘说,从前舅妈才嫁给舅舅时,每一次舅舅出征,她都十分担心,总是派人去打听有消息没有; 过了几天,这情形才好了; 有了消息回来,只问是否平安,接着就预备些鞋子,衣物送去……"呃,这样说的意思,是不是她一儿都不担心楚云飞?她可没叫人去打听什么消息; 明玉无奈道:"他有了这个心思,我就晓得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天天儿想着他是不是受了伤,越想越没法子安心又没结果,还不如不去想; "韩氏抿嘴笑道:"后来舅妈可不就是这样说的; "但明玉心里还是气,明明走得时候,他自个儿都说了会谨慎行事!想了想,明玉问:"我想预备些东西请人带去,不晓得能不能行得通?"韩氏道:"这有什么,回来报捷的是舅舅的人,父亲也认得,十三妹妹只管预备,再说舅舅哪里母亲也要预备些带去,到时候一起送去吧; 想来十三妹妹也是头一回,别的东西倒罢了,鞋子可要多预备几双; "明玉早吩咐落英做了一双皮靴子,秦氏屋里几个丫头又做了好几双棉鞋; "不晓得什么时候走?""总要盘横几日,十三妹妹不用着急,三日后我派人来取; "明玉忙道了谢,更觉这位六嫂考虑周全,又平易近人; 虽然嫁给陈明贤的日子不久,姑嫂相处时间更少,却觉得认识很久的样子; 只是,陈明贤与韩氏私下相处,难道尽说她们姊妹?就没别的话说?其实,他们是这样相处的…… 本站永久不放弹窗广告!请记住: 140:磨合 韩氏回到府里已落日时分,见过婆婆四太太,细说今儿回娘家得到的信儿,又禀报了去了一趟明玉处,"……儿媳心里琢磨着十三妹妹对十三妹丈很挂心,因此没禀报太太就去了一趟; "四太太笑容温和,着头道:"十三那孩子爱嘴里逞强,心里不晓得如何忧心; "韩氏低垂着眉眼,心里却在想,十三妹妹兴许是真的不怎么担忧我的狐仙老婆; 说了几句闲言,四太太就让韩氏先回屋里去; 韩氏告退,预备回去换身衣裳就过来立规矩; 刚走到门口,四太太又叫住她,她忙转身,四太太敛容,略迟疑又摇头道:"没事,你下去吧; "韩氏仍旧恭顺地福福身,退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神情一变,秀眉微蹙,心里只道:怕是婆婆也发现不对劲了……韩氏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声,到了自个儿屋里,几个丫头忙迎上来,韩氏侧首问道:"六爷回来没有?"立即有丫头道:"才刚回来,换了衣裳就去书房了,不要奴婢们进去服侍,只吩咐赵嬷嬷泡了茶送去; "韩氏愈发把眉头蹙的紧了,名唤秋瑾的丫头瞧着,不觉看了一眼与她一般岁数的冬青一眼,韩氏的目光也跟着移到冬青身上,目光里暗含责怪,冬青却显得有些不服气,只不过不敢表现的很明显,略垂着头,却把手里的帕子紧紧捏着; 韩氏一语不发去了净房,夏雨捧着衣裳进去服侍,几番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替冬青说好话:"冬青不过想着试一试姑爷罢了……"自前几日出了那事,韩氏虽没责罚冬青,却也不大理会冬青,冬青亦是满腹委屈; 夏雨是七八岁就到韩氏身边服侍的,比冬青几个时日都长,瞧着是个好说话的,焉知一旦犯了错,惩罚起来也不讲究情面; 夏雨也能理解,管束下人就要惩罚分明; "冬青虽服侍姑奶奶的日子没有奴婢久,也是一心为姑奶奶着想……"话没说往,韩氏冷声道:"你是明白人,也是有骨气的,冬青那丫头同样如此,倘或没骨气,我也不要你们在跟前伺候; 你不妨想想,那晚若真怎么着,你要我如何待冬青?冬青以后能怎么着?"夏雨自然明白韩氏话里的意思,她们虽是奴婢,只要安分办好差事,在姑奶奶眼底是没什么身份等级,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体面; 即便她们作为陪嫁丫头跟着姑奶奶到了陈家,等年纪到了,自会放她们家去配人; 用韩夫人的话说,她们不过出来找生计罢了,在东家做事拿相应的报酬; 这四个陪嫁丫头,除了秋瑾家里无依无靠,其他人家里的情况都好了; 家去正正经经嫁人,以后就是自个儿当家作主; 而冬青更不同,她家里已给她订了亲事,未来夫家做些小买卖,这几年愈发好了,更没理由动别的心思; 以后正经嫁人,自是有人服侍的少奶奶,而非奴婢; 韩氏自是晓得身边的丫头都信得过,只是气她们擅自做主:"今儿能背着我做这样的事体,明儿不晓得还要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我罚冬青闭门思过几日,她却还不明白!"韩氏说着情绪就有些激动起来,胸膛微微起伏,狠道:"她也没脸留在我身边了!"夏雨闻言面露正经,只见韩氏一副以意已决的样子,忙道:"姑奶奶也明白她一心为姑奶奶着想,何苦要撵了她?奴婢们四个,也算着陪着姑奶奶长大的; "韩氏正色道:"家里也就我这么一个女孩儿,就因为你们四个陪着我长大,虽有个身份压着,私底下却情同姊妹,我是将你当做姐姐,将她们三个当做妹妹……"说着,那气又从胸膛里冒出来,岂料冬青一直在净房门口听动静,听到韩氏说要撵她就忍不住要进来,幸而被秋瑾拽住,这会子听韩氏这样说,眼眶儿就湿了,挣开秋瑾的手,走到韩氏跟前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姑奶奶这般为奴婢们着想,奴婢们自然也要为姑奶奶着想; 奴婢晓得自个儿错了,可……可姑奶奶您,您忘了年姑娘的教训么?"说着垂下头,道:"奴婢是鲁莽了,可也只是想试探姑爷一回,不想姑奶奶最后落得和年姑娘一样!不求姑爷能像咱们老爷那般为人,可若他和苏大爷一样,面上瞧着不错,却暗地里做些龌龊事,最后伤心的岂不是姑奶奶?年姑娘说过,心不动则无欲,姑奶奶您……"她们是跟着韩氏多年的,即便韩氏不经意一个神态,也能猜准她的心思民间黑衣人; 姑爷看着是不错,相貌堂堂,年轻有为,可四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他又时常与韩氏说起那三位已出阁的小姑; 与他一母同胞的也就十姑奶奶一人罢了,他说十三姑奶奶,十五姑奶奶是什么意思?陈家人口为什么那么多?单是庶出就不晓得有多少个,她们作为陪嫁来陈家的日子不久,可也瞧得出四太太真正是贤惠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这样的婆婆做典范,韩氏却分明已动心; 这和当初的年姑娘那么相似,而如今呢?年姑娘也不过才过门三年罢了,便整日以泪洗面,好容易怀了孩子,却又因身子骨的缘故流掉了; 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冬青抬头望着韩氏:"奴婢们能伺候姑奶奶,是奴婢们的福气,不晓得这世上还有没有人有奴婢们这般好福气; 就算奴婢死,奴婢也不愿见着有朝一日,姑奶奶走上年姑娘那样的路子……奴婢不明白,咱们老爷和夫人,咱们就了头; "一席发自肺腑的话,说得其他三个丫头都低下头去,年姑娘与韩氏一半岁数,韩家与年家交好,年姑娘与韩氏从小玩到大; 当初那么娇艳的一个人,如今……韩氏说不出话来,冬青几个丫头的心思,她明白,她自己也这般怀疑; 只是……自出了冬青一事后,这对新婚夫妻就爆发了冷战; "你情绪不稳,这几日就不用来跟前伺候了; 不如家去住几日吧,我记得你家里嫂子快临盆了; "说完从净房出来; 陈明贤已从书房回来,换了月白色的家常服坐在临窗的榻上吃茶; 太阳已下山,西边的晚霞从酱紫色变成灰蓝色,有清冷的风顺着敞开的门刮进来; 光线不甚明亮,瞧不清陈明贤此刻的神情,但韩氏知道,一定是淡淡的,即便如此仍旧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只是,这春风有些冷,与他说起几位小姑时比起来,少了很多温暖之意; 跟着出来的四个丫头,冬青一语不发轻手轻脚出去了,其他三个大气不敢出,敛眉垂目恭恭敬敬立在韩氏身后; 韩氏走上前施了一礼,脸上挂着娴淑的笑,柔声问道:"六爷什么时辰回来的?"陈明贤捧着茶,目光落到别处,淡然道:"回来一会子了; ""今儿娘家打发人来,妾身回了娘家一趟; ""我晓得了; "顿了顿问道:"岳母,泰山大人可好?"韩氏说好; 陈明贤搁了茶碗站起身来,就朝外头走; 韩氏嫁来陈家后标准的一日是这样,早起先服侍陈明贤吃饭送走陈明贤,就去婆婆跟前立规矩,等婆婆吃了早饭,她才吃; 然后回房,到了午时初刻又去婆婆跟前立规矩,晚上陈明贤会陪四太太吃饭,她一般在跟前服侍,这些日子婆婆发话叫她坐下来一起吃; 陈明贤初入翰林,除了新婚三日在家,韩氏嫁来这几个月,也就前几日沐休了一回,事儿就在出在他沐休的那天; 一路行来只闻轻浅的脚步声,等到了四太太正屋,已是掌灯时分; 顾妈妈亲自打起帘子,韩氏同陈明贤一道上前见礼,陈明贤坐着陪四太太说话,韩氏自去一旁同顾妈妈等人一道收拾桌子,摆放碗筷; 四老爷很少回正屋吃饭,多数时候再外头吃了才回来,少数时候是去后花园吃,然后歇在那头; 四太太没有发话,桌上只摆了两副碗筷,另外预备一副搁在一旁,四太太发话才摆上; 今儿也不例外,但不寻常的气氛连顾妈妈也察觉到了; 往常,六爷的目光会时不时地注视六奶奶,但从前几日开始,这两人在他们跟前连眼神交际都没有传奇打工者最新章节;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顾妈妈满腹疑惑,去韩氏; 六爷屋里打听,又打听不出什么; 就连陈明贤的乳娘赵嬷嬷也不晓得,陈明贤屋里之前也就两三个年纪小做事勤快的小丫头片子,两个粗使婆子,自韩氏带了四个大丫头来,四太太又添了两个小丫头过去; 只是屋里的事,韩氏过门十来天后,赵嬷嬷连同钥匙一并交给她了; 就在顾妈妈思索间,饭菜已摆上桌,四太太起身过来坐下,陈明贤也跟着过来坐下,见桌上只两幅碗筷,随即吩咐顾妈妈摆上,笑着朝韩氏道:"你也坐下来吃吧; "韩氏眼风扫了一眼陈明贤,果然见他微微蹙眉,等顾妈妈拿了碗筷,丫头搬了椅子,四太太又叫了一回她才缓缓坐下来; 用了饭,坐着吃了一盏茶,四太太面露倦意,小两口察言观色起身告退; 陈明贤走在前头,韩氏跟在后面,出了屋子,陈明贤就健步如飞,韩氏压根跟不上,很快陈明贤的就只剩一个模糊的背影; 韩氏心里明白,他还怒气未消; 不免轻轻叹了一声,与此同时,四太太也叹了一声,揉着太阳穴,问顾妈妈:"他们两口子生了口角?"顾妈妈摇头:"并没有,奴婢细细打听了,看着好端端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顾妈妈头:"奴婢也这般觉得; "四太太叹了一声:"本来打算入冬前河面未结冰就回老家去,他们两口子这么个情形……"四太太还真有些不放心,顾妈妈自是晓得四太太的打算,四老爷虽眼下没怎么着,到底还埋怨四太太对陈明贤的婚事擅自做主; 为了谋缺盯上儿媳妇的嫁妆被四太太驳回,倘或四老爷哪日心血**真抛跑去韩家,要韩大人出面给他个差事,就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结亲结两家之好,自是要互相帮衬,可四老爷果真能老老实实做官,不惹事,早就给银子叫他去打; "夫妻不和百事哀……"四太太叹了一声,这个道理她深有体会,又喃喃低语,"不晓得给小六找的这个媳妇到底好不好?"在顾妈妈看来,六奶奶出身高,但绝无什么脾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对长辈恭顺,对下人和顺,说话行事稳重得体,即便叫顾妈妈挑,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至于打理家务,十五小姐出阁时,她帮四太太打理,不仅条理分明,且面面俱到; 又不拿大,凡事不是与四太太商议,就要问问她们原本的规矩,对顾妈妈,赵嬷嬷等人亦以礼相待; 老实说,顾妈妈之前还担心娶个高门少奶奶,会过于清高,不曾想这些担忧都没有发生; 虽是新过门的一时看不出本质,但顾妈妈却不由得坚信,韩氏这些日子的表现绝非佯装; 顾妈妈见四太太眉宇紧缩,劝道:"太太别担心这些,奴婢始终觉得六奶奶为人不错; 他们新婚夫妻,难免不会有个磕磕碰碰,等过些日子,指不定自个儿就好了; "半晌,四太太道:"小六那孩子,从小就是个只晓得做事不晓得说话的人; "顾妈妈笑道:"咱们老太太不就喜欢这一儿,说咱们六爷从小的就稳重,与其嘴上说的好听,不如真正做出来; 倘或不是这样,咱们六爷也不能够年纪轻轻就考了进士; 太太别瞎操心这些,等着六爷给您挣凤冠霞帔吧!"然而,事态发展并未如顾妈妈预期的那般,反而愈演愈烈,从寒风刮起,到天地萧条; 这日晚上,四太太正要歇下,赵嬷嬷一脸急色跑进来:"六爷去书房安歇了!"四太太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儿?"赵嬷嬷亦是满腹疑惑:"奴婢也不晓得缘故,六爷回去就吩咐奴婢把被褥拿去书房了,幸而书房也生了火,倒不冷……"话没说完就被四太太打断:"可是他们两口子拌嘴了?"赵嬷嬷摇头:"上回奴婢不在府里,替六奶奶送东西去十姑奶奶哪儿,这些日子奴婢一直在跟前,根本没听见有什么口角火焰天王全文阅读; "何况,他们两口子到了屋里,说话不过三两个字,仿佛一道鸿沟横在两人之间,多说几个字彼此就听不见似的; 与才成亲前头两三个月比起来,两人已貌合神离; 四太太再也安奈不足,随即叫赵嬷嬷把陈明贤叫来,板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陈明贤憋得脸色涨红,半晌吐出两个字:"无事; "四太太眉头愈发蹙得紧了,陈明贤不愿说,只怕她再如何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韩氏表现很好,四太太很喜欢; 自己的儿子自个儿也了解,不是无故生事者; 四太太心平气和地说了一通夫妻和睦的道理,陈明贤也认认真真听着; 都说时间能消磨一切情绪,可陈明贤心里的怒意却愈发见长,韩氏尽到了妻子的所有职责只是还没生子,也严守规矩,遵守礼教,将他的生活起居打理的井井有条; 然而,她那般作为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明贤越想越觉得气愤,而四太太找陈明贤说话,韩氏也第一时间就晓得了; 事发恰好一个月,这一个月对韩氏来说也很漫长,可已闹得婆婆都晓得了,只怕还要闹回娘家; 她也试着找陈明贤说清楚,可陈明贤根本并不配合,摆出那样的脸子,再好的脾气也没法子心平气和; 夏雨十分忧心,这才新婚呢,年姑娘到底也与苏大爷恩爱了大半年,到了姑奶奶这里,别说恩爱了,相敬如宾也不过新婚头两个月,眼下同处一屋看起来还像夫妻,若到了外头,是不是彼此不认识的陌生人?想着就心寒,看了韩氏一眼,不晓得说什么,嘴里只溢出一声叹息; 院子里设了个小书房,那头传来吱呀关门声,韩氏起身去歇了; 睡得不怎么安稳,醒来的时候也比平常早,上夜的夏雨听见动静,掌灯从外间进来; "书房的灯亮了没有?"夏雨放下灯去看了一眼,书房还一片漆黑,又劝韩氏:"时辰尚早,姑奶奶再眯会子吧,姑爷也还没起来; "韩氏摇头,虽觉得很累,可根本睡不着:"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夏雨服侍她穿了衣裳,又去叫了小丫头送热水来洗漱,刚好服侍韩氏梳了头,陈明贤披着外衣推门进来,屋子里服侍的齐齐矮了一截见礼; 韩氏也忙站起身来,陈明贤径直朝她走来,嘴边写了似似笑非笑的嘲讽,淡淡道:"怎么昨儿夜里没丫头去书房服侍?"韩氏懵了,夏雨几个呆了呆,齐齐朝陈明贤投来愤愤的目光,若这目光是利剑,估计陈明贤当场就阵亡了; 虽不是利剑,却胜似利剑,特别是韩氏的目光; 不过瞬间,韩氏就恢复正常,笑容得体,半儿也不恼的样子,道:"我身边这几个,夫君喜欢那个?今儿晚上就开脸吧; "然而,原本晶莹明亮的眸子,却黯然,好似明灯徒然熄灭; 心底漫过苦涩,庆幸自个儿未深陷,所以不过失望和一丝疼痛罢了; 她如何不明白,这世上如父亲那般的男人,岂是那么容易寻得?只因他给人干净儒雅的感觉,只因他屋里不曾有什么年纪大的丫头,就怀了那么一丝希望; 她嫁给他,只因他达到了父亲的要求,而她的年纪也大了,迫不得已罢了位面高手; 能这样痛快明了,也是好事,她垂下头暗暗地深吸一口气,笑容却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变得苦涩起来; 陈明贤冷冷盯着她,如寒风肆虐,而声音语气也冰冷到了极致:"你即这般爱擅作主张,又贤惠,你安排了吧!"韩氏不由抬起头来,陈明贤看了她一眼,就大步流星朝净房去; "姑奶奶,您瞧瞧,可不叫冬青说准了!"秋瑾愤愤地低声道,眸子几乎能喷出火来; 夏雨和春香也狠狠地磨牙,韩氏的心情却复杂起来,陈明贤到底什么意思?他刚才虽浑身寒气,可也能察觉到身体里如熊熊烈火的怒意,还有最后那一眼的失望; 他对她失望?赵嬷嬷从外面进来,就察觉到屋里凝重的气氛,只见夏雨满脸惊恐:"姑奶奶,奴婢们根本没这个心思,您不会真的要奴婢们……去服侍姑爷吧?"什么?赵嬷嬷也吃惊,虽说新婚安排通房丫头没什么稀奇的,可韩家的姑娘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请六奶奶安; "赵嬷嬷上前见礼,几个丫头忙打住,韩氏心里有些乱,笑容不免牵强,得体回了一礼,"嬷嬷这么早就起来了?"赵嬷嬷是担心他们两口子,昨儿也里就没好睡,今儿一早就醒了,不放心见正屋灯亮就起身穿衣收拾; 赵嬷嬷正琢磨着问一问,韩氏去柜子里取了衣裳,笑着朝赵嬷嬷道:"一会子再与嬷嬷说话,我先服侍六爷更衣; "说罢,抱着衣裳去了净房; 净房热水预备着,陈明贤已洗漱完毕,见韩氏进来,不过淡淡看一眼,就立起身子展开双臂,等着韩氏服侍他更衣; 韩氏身形高挑,但也比陈明贤矮了一个头,他站直了不动,要服侍他更衣韩氏颇为吃力; 又因心也不能如往日宁静,手上的动作也不利索起来,好半晌都没弄好; 等弄好后,韩氏也下了决定要好好与陈明贤说话; "我身边这几个丫头,虽是陪嫁过来的,但都不是死契,等年纪到了就要家去; 六爷……""怎么?这会子舍不得了?"话没说完就被陈明贤冷嘲打断; 又是这么个样子!韩氏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气又道:"她们若不愿,我绝不勉强!"陈明贤冷笑:"这会子说起不愿了,我记得你有四个陪嫁丫头吧?这三个不愿,不是还有一个?""你!"韩氏失口怒道,"陈明贤,我果真看错你了!""是么?那你起初觉得我是怎样的人?"说着,紧紧盯着她,缓缓地又问了一遍; 韩氏紧紧抿着嘴唇; 陈明贤见她不说话,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声,语气舒缓了几分,道:"若不坚持到最后,有可能会丧命,你与十三妹妹很谈得来,十三妹妹就是如此性子,我原本认为你的性子与她很像; "是错看了么?抑或全是自个儿主观意思; 更或者,自个儿最初的看法并没有错?韩氏道:"总而言之,我身边的丫头,若不愿我绝不勉强,除了这几个,你有爱的我……"陈明贤盯着她:"你心里果真愿意?"当然不!即便她晓得这个想法很荒谬,但不是不存在的; 韩氏毅然道:"我希望我的夫君,能像父亲大人!" 本站永久不放弹窗广告!请记住: 141:顺路 十月中旬的京都,虽没下雪,也冷得使人恨不能天天儿窝在热炕头里; 舒殢殩獍窗外寒风呼啸,而楚云飞身在的那个地方,九月就开始下雪,寒冷的程度,比起京都有过而不及吧?不晓得送去的皮靴子暖不暖和?这样的严寒又如何行军作战?即便扎营修养,在酷寒的天气里,怕是吐口热气立即都要结冰; 想着想着,肚子里的小崽子踢了一脚,畏寒的体质,让明玉不得不多多穿些衣裳,愈发臃肿沉重的身子,使她万分不想动弹,好在,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 只是,肚子里的小东西不安分,可这劲儿地动来动去; 好吧,她们娘俩也不能输了; 明玉扶着炕头,香桃忙丢了活计过来搀扶,外头太冷,也只能在屋里走走; 好在这屋子有地龙,烧的旺盛,即便不生炉子也足够暖和; 香桃扶着明玉慢慢儿走了几圈,周嬷嬷撩起帘子进来,身后跟着朱管事家的,她们才从外头进来,冻得双颊泛红,落英忙倒了两杯热滚滚的茶送去,笑着问:"这一回又送了多少柴火来?"周嬷嬷吃了一口茶,笑道:"大抵能用到过年吧,前儿送来几大车,今儿又送了几大车,这会子都堆成山了; "明玉微笑道:"朱管事费心了; "朱管事家的忙笑道:"都是自个儿家山上的柴火,若是不够用,奶奶只管打发人给奴婢们说一声,自家没有了,外面也买得到八荒妖魅录全文阅读; "明玉笑着头,朱管事家的又拿出红绸包裹的二百两银子来,笑着道:"这是山上木材买了得来的银子; "之前朱管事就提议把山上的树砍伐了种植果树,即便京都这头果林不少,但仍旧需要外地往京都供应,毕竟京都的人购买能力强; 明玉没收,笑着请朱管事家的坐下,香桃也扶着她去铺了羊毛毯子的榻上坐下,明玉笑道:"朱管事想必已入账了,这银子你们收着,那些田产地产才买回来,也无积蓄,明年开春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眼下山林开辟出来,明年就要买苗子,雇人栽上; "朱管事家的晓得明玉信任他们才叫他们收着,她性子也爽快,不多说这些; 谨慎地将银子收回去,笑着问:"奶奶快生了吧?"明玉不觉摸了摸肚子,里头的小东西终于安静下来,着头道:"太医说就是下个月初,最迟下个月中旬; "太医是韩氏找来的,一位年纪六十多的老太医,听韩氏说,韩夫人怀的三个孩子,都是这位太医把脉; 只是如今他已不再太医院供职,带的徒儿也能独当一面; 想到这里,明玉不觉叹了一声,六哥和六嫂似乎不合呢; 朱管事家的又笑道:"夫人终于能抱上孙子,想必也十分高兴; "是啊,昨儿秦氏还过来,把临盆需要的物件儿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周嬷嬷不觉瞧了瞧外头阴沉沉的天色:"今儿夫人去庙里祈福,这天寒地冻的,劝也劝不住; "朱管事家的笑道:"听奴婢婆婆说,咱们夫人小时候就是这么个脾气,要做什么无论如何都不听劝的; "可不是朱管事说的这般?明玉没少劝,但也明白秦氏是担心楚云飞和自己生产,虽祈福不一定管用,至少是个寄托,倘或如此能叫她安心,非要拦着反而不好; 朱管事家的吃了几口茶,就问起明玉临盆的预备工作,周嬷嬷道:"一切都妥当,只是,乳娘没找着合适的; 也寻了些时日,都没夫人看得上的,不过六奶奶晓得后,说她也帮着寻; "朱管事家的听如此说,本还想推荐认识的人,可既然已有娘家嫂子帮着寻,何况人家的身份什么样的人寻不来?只得打住不提那话,笑道:"陈六奶奶对奶奶真好,有这样的娘家嫂子,真正好福气; "明玉笑起来,虽然她们三姊妹都嫁人了,但韩氏真的对她们好的没话说,有时候明玉都不好意思; 正说着,门上的婆子急匆匆跑进来:"陈六奶奶来了!"明玉不由站起身来,周嬷嬷和朱管事家的也忙站起身,就要出去迎接,帘子已撩起,韩氏裹着织锦镶毛银鼠尾大氅,手捧暖炉从外头进来,嘴里道:"这两日真够冷的,怕是要下雪了; "脱了大氅明玉拉着她去里间炕上坐,等香桃送了茶来,韩氏吃了几口就道:"乳娘已找着了,今儿带来你瞧瞧; "说罢给身边的大丫头夏雨打了眼色,夏雨福福身出去; 明玉感激道:"让嫂子费心了; ""别说这些客气话,你们在京都的时日不长,胡乱寻了人不知根知低,用起来也不放心; "这倒是实话,她们本来就没打算在京都长住,又不可能去直估或南京寻人,短期的竟不好寻; 其实明玉更想自己奶孩子,她小时候就吃得生母傅姨娘的奶水; 明玉把自个儿的想法说了,韩氏笑道:"我也是吃的我娘的奶水,只不过,我瞧着你身边,这几个丫头倒是稳重又忠心,可她们毕竟没照顾过小孩子,周嬷嬷和伯母年纪大了,初生的小孩儿又爱闹腾,你生了孩子体弱,月子里更要好好养着,乳娘却不能少的斩龙; "正说着,夏雨带着一位穿着干净,圆脸,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进来; 周嬷嬷瞧着暗暗头,虽明玉说要自己奶孩子,可眼下也不晓得奶水是否充足,这位妇人虽穿的厚实,也可见身形壮实,胸脯胀鼓鼓的; 又是韩氏寻来的人,自可放心; 明玉问了姓名,这妇人说话自然大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团和气,明玉心喜,又谢了韩氏一回; 韩氏笑道:"既决定,下个月初就来吧; "那妇人却显得为难,道:"我们就住在城里,当家的贩卖些小玩意儿,到贵府也不远,不如等奶奶起动了奴婢再来; 没得找来了,奶水要回了; "明玉和韩氏不明白,周嬷嬷却明白即便没有孩子吃,将奶水挤掉了,奶水也要回; 周嬷嬷做了解释,明玉和韩氏微微红了脸; 这位妇人夫家姓云,明玉问道:"云妈妈家里孩子多大了?""五个月了; "五个月的孩子也需要吃奶,何况,即便寻了乳娘,明玉还是想自个儿喂,头:"那就照云妈妈说的办吧,把住家地告诉我们; "云妈妈没想到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反愣了愣,脸上露出喜色,福福身道:"谢谢奶奶!"她已生了三个孩子,自是有不少的经验,性子大方,又细说起如何带孩子; 明玉和韩氏都听得入神,周嬷嬷见她说的头头是道,不觉也听了进去; 到了午时,明玉留下她吃了午饭,韩氏已与四太太说过今儿来瞧明玉,吃了午饭回去; 周嬷嬷带着云妈妈下去吃,明玉和韩氏在屋里摆了一桌,吃过午饭,韩氏出对香桃等人做的小孩儿衣裳十分感兴趣,拿着细瞧; 香桃和落英换着吃了午饭,进来扶着明玉在屋里走动消食; 韩氏手里拿着一双虎头鞋子,笑道:"初生的孩子用不着这样小的吧?我娘家侄儿小时候足足裹了一个月,出了月子才穿呢!且这鞋子也太大了些; ""那时预备着明年冬天穿的!"明玉说着叹了一声,"我这里左右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她们也都闲着; ""我也做了两套小孩子衣裳,只是还没做好,你们竟做到明年要穿的了——"明玉多走几圈就腿酸,叫香桃扶着去炕上坐着,与韩氏说起话来; "……五嫂快生了吧?我记得她比我要早些; "韩氏头:"前儿去瞧了,大抵就是这一天两吧; 三伯母不在京都,身边竟没个长辈; "对于五奶奶来说,三太太不在反自在些,话说回来,明珍回淮安老家已快半年之久了,现在还没回来,怕是要等到明年开了春; 淮安那头又没信儿送来,不晓得明珠的事到底怎么样; 比起这些,明玉更关心六哥和六嫂的状况,想到这里,少不得细细盯着韩氏瞧; 韩氏略垂着头,光洁的脸上,那双眸子看起来清澈如泉,比起上次回娘家瞧见时,眼底的郁色消失了,盯着手里的小鞋子,笑容十分柔和; 一抬头迎上明玉的目光,愣了愣问道:"十三妹妹看什么呢?"明玉忙摇头,迟疑了一会子还是没忍住,问道:"六嫂和六哥没事儿吧?"问了就后悔,毕竟是夫妻之间的事; 韩氏却不自在地垂下头去,微微红了脸; 明玉忙转移话题,韩氏垂着头,半晌才笑着低声道:"我们没什么事儿; "瞧她一儿也不反感的样子,明玉放下心来,笑道:"其实六哥很闷,他话少,用老太太的话说,就是锯了嘴的葫芦; "韩氏笑起来,道:"这说法倒贴切花豹突击队; "现在想想,陈明贤大抵是寻不到什么话说,才反复说家里的事和她们姊妹; 她嫁给他,虽如今在京都,可淮安那个老家不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去,多说老家的事,等她也去了淮安,对家里的事也能知道多一些; 换而言之,他将家里的事都说了,才说起这三个姊妹; 横竖,是自个儿多心; 明玉惊奇地盯着韩氏,她好像没说什么可韩氏这会子连耳根子都红了,眨眨眼问道:"六嫂又想什么?是不是六哥……"说着贼笑起来,韩氏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虽脸红不已,却正色用训斥的口吻,道:"一直觉得你们姊妹性格不像,竟是我错了,你和十妹妹都一样不晓得害臊,嫁了人说话就没忌讳了!愈发不成体统; "明玉十分无辜:"嫂子冤枉啊,妹妹没说什么呀; "韩氏哼了一声,讲起道理来,明玉笑着恭耳细听,韩氏说着说着,就不顺了,想起那日早上的事,他们夫妻第一次交心畅谈,最后导致陈明贤差儿误了时辰; 心结打开,相处也坦然起来; 陈明贤,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吧!晓得六哥和六嫂冷战结束,明玉也十分替他们感到高兴,却没想到,陈明贤会来接韩氏; 陈明贤吃了一口茶,轻轻咳嗽一声,淡淡道:"正好顺路,来瞧瞧妹子; "顺路?明玉对京都再不熟悉,也晓得这里和翰林要绕一大圈呢,何来的顺路一说?明玉促狭地笑道:"六哥嘴巴不老实呢,可别把妹子的孩子教坏了; "陈明贤又道:"今儿跟着梅大人,中午去梅大人府上吃了午饭; ""依稀记得梅大人府邸与翰林隔了两条街,是相反的方向吧?"陈明贤闭嘴不说了,明玉也不敢狠打趣,笑嘻嘻送走他们; 隔了两日,五奶奶那头送来红蛋,五奶奶平安生下一位六斤八两重的男孩,母子平安; 洗三礼那天,明玉穿得厚厚实实和秦氏一道去凑了个热闹; 三老爷还没回京都,五爷一个大老爷们也不便住持大局,亲自出面请四太太去忙了两日; 洗三这天,明菲,赵夫人,明芳,柳夫人,潘大奶奶都来了,就连韩大奶奶也来了; 明玉是头一回见,韩大奶奶侯门出身,土生土长的京都人,二十五六岁光景,已生养了一子一女,身形高挑,婀娜多姿; 白皙的瓜子脸上一双漂亮有神的丹凤眼,说话爽利,瞧着就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 五***孩子还没取名,红彤彤胖嘟嘟鼓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十分惹人怜爱; 五奶奶生产顺利,发动到孩子出来,不过两个时辰,养了两日,精气神儿都不错; 连韩大奶奶都十分羡慕她,道:"我女儿出生时,足足痛了一天才出来; "一般来说,生第二胎要顺利许多; 明玉听着,就忍不住去摸自个儿的大肚子,日子愈发近了,她即期待又有些紧张; 洗三礼进行到一半,王夫人姗姗迟来,等洗三礼结束,瞧着胖嘟嘟的孩子就忍不住从乳娘怀里抱过去; 那孩子被折腾了一会子,哭闹着,王夫人轻拍轻哄,孩子竟慢慢住了哭声,乌黑的眸子映着王夫人慈爱的笑脸; 五奶奶身边的嬷嬷见了,不由暗暗叹气,幸而明珍不在京都,若晓得王夫人这般,只怕又有一场气受; 她给乳娘打了眼色,乳娘心领神会,只说孩子该吃奶,王夫人这才十分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乳娘,叹道:"亲家夫人真是有福气,得了个大胖孙子!"屋里众人对王家的事都略有所知,王大奶奶生了个不足的孩子,王夫人这话自是没人去接,且不由得面面相觑帝君全文阅读; 王夫人似无所觉,笑问嬷嬷:"孩子可取名没有?"嬷嬷摇头,微笑道:"五爷说等老爷回来再定名; "王夫人暗自头:"是该叫长辈的取名,沾沾长辈的福气; "这话大家又不晓得该怎么接了,明珍的孩子王大人取了大名,王夫人取了个小名,明珍不喜自个儿替孩子改了名; 不晓得王夫人是不是故意的,但今儿来了之后也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可听着句句皆是对明珍不满似的; 嬷嬷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屋里的气氛冷下来,比不得先时热闹,大家伙坐着吃茶; 王夫人吃了一盏茶,起身去瞧五奶奶,之后就先告辞了,连午饭也没留下来吃; 说起来,这屋里除了陈家本族人和已出阁的女儿,亲戚方面只有四房的亲戚,五奶奶娘家人还没来,而王夫人才是正儿八经的三房亲戚,三太太的亲家; 不管多要紧的事,既然来了,也没得还没做热就走的理儿; 不过,她走了,屋里的气氛也慢慢好起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去议论王夫人什么,留下吃了午饭,又去瞧了一回五奶奶,便相继告辞; 送走韩大奶奶,潘大奶奶,柳夫人,明芳,明玉,明菲也进来向五奶奶告辞; 五奶奶穿着家常服,身上盖着被子,背后垫着枕头半坐着,才听嬷嬷说起王夫人说的那些话,脸色不虞,叹道:"也不晓得七妹妹到底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竟没送个信儿来; "五奶奶是真正关心明珍,明珠这两位小姑子,说着眉头愈发蹙得紧了,十分忧心地道:"她离开京都这么多,屋里又有哪么个人,若宪哥有个三长两短,以后的麻烦事儿就越来越多了; "嬷嬷劝道:"姑奶奶别瞎想这些,想也没什么用,眼下才生产了,要紧的是把身子骨养好; 马上就年底了,事儿又多; "五奶奶轻轻头,眉头却没松开,不管王夫人是有意还是无心,但自个儿的亲孙子都没抱一回,却抱着她的孩子欢喜,就算不是做给陈家人看的,也可见他对月份不好的宪哥忌讳有多深; 明菲又劝了几句,五奶奶想着上回陈明贤成亲,大奶奶说宪哥情况好些了,心里稍安,才重新露出笑脸来,道:"不管大人做了什么,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只盼着宪哥能真正好起来; "而明玉想着王夫人刚才的表现,心里不由冒出一个猜测——李姨娘是不是怀上了?宪哥的情形,连太医也说是养不活的,不晓得能撑到什么时候; 往坏了的方面想,若是宪哥真没了,李姨娘生了儿子,岂不是成了长子?三太太,明珍自是不肯,可王夫人只想要个健健康康的孙子,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五奶奶这样忧心忡忡,怕是也这样猜疑; 明珍,三太太回了淮安以后,除了三老爷在京都时偶尔去王家,她却再没去过,明珍身边的人,只留个雪鸢,可那个丫头也被王志远收了房,竟不好叫她出来,王家什么情形,五奶奶根本无从而知; 陪着五奶奶说了一会儿闲话,明菲,明玉出来预备去辞别四太太,韩氏,却不想竟遇见陈明贤; 明菲就笑道:"六哥又来接六嫂了?"陈明贤肃然盯了她一眼,道:"顺路过来瞧瞧; ""又是顺路,天下的路到六哥这里都顺了呢!"明菲说完,已忍不住掩嘴笑起来,明玉也盯着陈明贤不自在的模样发笑,不巧韩氏从屋里出来,见陈明贤就扬声问:"六爷怎么来了?"明菲,明玉齐齐笑道:"顺路就来了; "韩氏白了两个小姑一眼,又眼前一亮,朝着明菲,明玉身后某个人福福身:"十妹夫也顺路来了; 本站永久不放弹窗广告!请记住: 142:生产 明菲夫妇率先告辞,陈明贤去寻五爷说话,明玉同韩氏一道进了屋,四太太正与秦氏并排坐在榻上说话,见她们进来,两人打住话头,秦氏站起身来; 舒殢殩獍明玉上前朝四太太见了礼,香桃,莲蓉服侍两人穿上大氅,就先行一步回去了; 冬天昼短夜长,一路慢行,等到的时候,天色已慢慢暗下来,不曾想魏妈妈竟从直估赶来; 直估那头庄子上的收益,大部分都换成了银钱,顺道连做好的账本也一道带来请明玉过目,明玉只翻看了最后面,收成与她预算的相差不大,可见上回整顿还是起了效应; 笑着将账本递给莲月收起来,秦氏问起直估别院的状况; 魏妈妈笑着道:"承蒙江大人看顾,奴婢们仍旧住在别院内,倒没什么事故; 只是……"说着顿了顿才接着道:"是春蕊那丫头的事,奴婢也不好做主; "原来春蕊的家人在九月份的时候,带着银子上门替春蕊赎身; 作为丫头来看,春蕊年纪不算大,今年才十七,楚家的规矩与陈家一样,丫头到了二十岁就要放回家去配人,春蕊的情况还有些不一样,当初买的是死契,一般来说,这辈子她都是奴婢了,除非主人家开恩除了她的奴籍放她家去; 死契,当初给的银子多,同样的理儿,赎身也需要大笔银子; 春蕊家里只有哥哥嫂嫂,听她说家里也及其穷困,根本不可能拿得出银子; 明玉问道:"是找的妈妈,还是找的府里的人?"魏妈妈道:"她哥哥直接找的奴婢,说不管多少赎身银子都给,就是要把妹子赎回去; 奴婢冷眼瞧着,春蕊哥哥穿着打扮倒体面,许是有了门路发家了也不一定; 奴婢原想着,夫人,奶奶都不在,白养着也没多少差事,既然家里要她回去正经嫁人,就放了她; 结果,春蕊听说了,死活不肯走,求奴婢别听她哥哥的话……"上回明玉叫春蕊家去养病,春蕊就死活不肯,后来又跑回来,形容看起来由不得不叫人心酸; 就如她说的,家里嫂子不贤惠,可终究是亲妹子,他哥哥也不会将她往死路上逼吧?且魏妈妈是晓得她家的情况,她哥哥不务正业,嫂子为人又懒惰,真正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何突然间就发达了?魏妈妈又道:"奴婢心里也疑惑,春蕊又说,定是她嫂子的主意,总之她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奴婢就暗暗使人打听,后来得知,她嫂子要将送去给个老头子做妾!"春蕊年纪这样小,真去做了妾,老头子一死,她便无依无靠了; 秦氏听得只蹙眉:"她也是命苦的孩子,摊上那样的哥哥和嫂子; "又问:"可晓得她嫂子要送她给谁家做妾?"魏妈妈面色凝重,又惋惜,道:"何乡绅; "秦氏眸光闪了闪,魏妈妈紧接着道:"不晓得夫人晓得不晓得,那何乡绅家里几乎每年都有小妾无缘无故死了……"秦氏哪里不晓得,握着帕子的手气得微微发抖,明玉则说不话来; 魏妈妈叹道:"奴婢打听后,就更没了主意,到底一个鲜活的人,真去了何乡绅家里,岂不是死路一条; 偏她哥哥嫂嫂不死心,天天儿上门来,奴婢瞧着她可怜,就说做不了主,她卖身的契约在夫人,奶奶这里,因此就将她带了来; 何乡绅家里经常出事故,一般人家也不远自己的女孩去他家,瞧她哥哥嫂子的模样,兴许已收了何乡绅的银子……"到头来,还是要用妹子换钱!明玉不由握紧拳头,半晌问道:"春蕊呢?"魏妈妈道:"她在直估寻死觅活,只怕咱们放了她家去,又怕她嫂子去城里闹,饭也不曾好好吃,虽跟着奴婢来了京都,也只剩半条命罢了,落英让她先去休息了; "说着,起身请罪:"奴婢擅自做主,还望夫人,奶奶莫怪; "秦氏闭着眼,缓缓道:"咱们都是女人,这世道原就对女人不公; 她即来了,就叫她好好养着,横竖我们不答应放人,她哥哥嫂子也没法子; 真要闹起来,咱们也不怕什么,他们要送她去何家,何家的事直估人没有不知的; "魏妈妈也是想到这一儿,才敢带着春蕊来京都; 即便如此,香桃仍旧对春蕊来京都耿耿于怀:"魏妈妈说的也不晓得是不是全都是真的,本来将她留在直估,就是因她是大奶奶身边过来的,咱们不放心; 这会子姑奶奶又到了要紧的日子,若是大夫人,大奶奶起了什么心思算计咱们,可怎么办?"明玉同情春蕊的遭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去瞧过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香桃如实道:"大抵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养回来吧; ""那就叫她养着,等身子骨好了再说; "香桃头,魏妈妈也不急着走,说是要等明玉临盆后再回直估去; 此番来京都,不仅将直估庄子收益换成银票带着,动身前,小黄氏还送了些东西叫她一并带了来; 多是给未出世的小孩儿预备的,福寿金锁,赤金铃铛小手镯,赤金脚链等,另外还有几株红参; "这是给奶奶生产后补身子用的,还有金元宝,银元宝,说是孩子洗三大抵来不了,就提前叫奴婢带来; "虽然直估到京都不算远,然天寒地冻也不便赶路,明玉叫香桃收起来; 请魏妈妈坐下,与魏妈妈说起闲话; 转眼,京都迎来一场雪,大雪纷飞整整一天一夜,早起连窗户都被冻住了似的,眼看着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秦氏做主,将稳婆接来宅子里住着; 十一月初,徐夫人还亲自登门来拜访了她们一回,俗语说雪里送炭,徐夫人就送了一车上好的银炭来; 生产的耳房,早已预备妥当,到了十一月初,就烧上地龙; 一切预备就绪,就等肚子里的小东西出来,结果,从月初等到月中,明玉竟无一儿动静; 周嬷嬷,秦氏再也安奈不住,周嬷嬷回了趟四太太哪里,寻了韩氏,韩氏又将当初给明玉把过脉象的老太医请来; 细细询问,明玉也没觉得不适,吃睡都正常; 老太医琢磨半晌,仍旧是那话,横竖就这几天; 明玉是头一回生产,秦氏都不放心,搬过来住; 周嬷嬷索性也在明玉正屋外间的榻上歇,好在这屋里够暖和,并不冷; 可肚子里的小东西也委实太磨人,眼看着就到十一月低了,竟然还没动静; 四太太不禁起疑:"莫不是将日子弄错了?"秦氏不觉头:"这也是有的,就是再好的大夫,也不过凭着信期,算出大抵的日子; "因此反而放松下来,而明玉也没先时那么紧张; 毕竟,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好的,这不又可这劲儿踢了一脚; 明菲满脸惊奇,把手放在突起的地方,惊喜地道:"是手!能摸出来呢!"韩氏掩嘴笑道:"应该是脚吧?那样用力,可见是个淘气的; "明菲不依韩氏的说法,要明玉掀了衣裳瞧,明玉拗不过她,结果才扬手,肚子里隐隐作痛; 见她眉头蹙起,两人愣了愣,忙叫周嬷嬷进来; 秦氏,四太太恰好在隔壁屋里说话,听到这边响动,也忙进来; 那痛不过一阵子就后去了,可这症状再明显不过,秦氏忙叫人去耳房预备,叫了稳婆来进来,趁着明玉还没发作的厉害,七手八脚穿了大氅,捂着严严实实朝耳房去; 院子里顿时一片混乱,秦氏一叠声地吩咐:"落英去叫厨房预备开水,香桃将面盆,剪刀等物检查一遍……"大伙立即分头行动,落英提着裙摆往厨房去,香桃忙赶去耳房检查,莲月从柜子里取了包被,明菲,韩氏被拦在耳房外头; 明玉痛过一会儿子,睁开眼就瞧见四太太和秦氏坐在床边; 周嬷嬷,魏妈妈,稳婆也都在屋里,没过多久,连开水也送来了,放在屋子里晾着; 明玉怕疼,刚才不过才起头,就痛得她要紧牙关,这会子又听稳婆说兴许没那么快,她反倒又紧张起来; 只是不肯表露,微笑着四太太,秦氏道:"没事儿……"四太太拿娟子擦了擦她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朝周嬷嬷道:"屋子里的地龙不用烧那么旺,这屋子本来就够暖和了,再将西边的窗户打开一会子透透气,别让风吹过来; "周嬷嬷忙下去办,明玉本以为疼痛很快就要到了,结果足足两盏茶功夫过去,她几乎忘了刚才的疼,肚子竟没了动静; 稳婆经验十足,道:"这么瞧着,怕是要明儿早上了; "外头天色已有些暗,四太太留下,叫明菲,韩氏皆先回去; 到了傍晚,肚子才又痛了一回,生产不宜多吃东西,厨房煮了一碗参粥好让明玉保持体力; 秦氏,四太太瞧她痛得没那么厉害,二更天时就先回房歇着; 周嬷嬷,稳婆,云妈妈轮换守着明玉; 痛过几次,明玉倒渐渐适应了,痛得时候能痛醒,不痛的时候也能迷迷糊糊眯一会子眼; 到了五更天,痛疼才密集起来,周嬷嬷忙将稳婆叫起,稳婆瞧过,忙叫送水来:"已见红了!"明玉只觉身体痛得好似要裂开,周嬷嬷见她额头直冒汗,却紧紧咬着牙关,忙取了一张干净的布来,让明玉咬着;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明玉总算深深切切体会到了,从五更天一直持续到天亮,使她忍不住暗骂稳婆乌鸦嘴,说要早上,果然要早上才能结束; 伴随隐隐约约的鸡鸣,一声孩提哭声彻响云霄; 满屋子的人皆松了一口气,稳婆抱着孩子去清洗,周嬷嬷,魏妈妈等人帮明玉换了衣裳,擦拭已反复散架又反复重组的身子; 明玉一边喘气,一边听秦氏温声细语说话:"时辰拖得久了,倒十分顺利,你觉得累,就先眯一会子吧; "明玉合着眼了下去,虽然昨儿夜里不痛的时候,能眯一会子,到底不曾好睡,这会子痛疼缓过去,更觉疲倦不堪; 只是,却无睡意; 她被周嬷嬷等人挪来挪去,好一会子屋里才安静下来,稳婆抱着孩子从侧间过来,福福身笑道:"恭喜贵府奶奶,是位六斤重的哥儿; "明玉睁开眼,就要挣扎着坐起来瞧,稳婆忙将孩子抱过来,放在明玉枕头边; 明玉侧头望去,小小的人儿被红绸包被裹着,只露出红彤彤的巴掌大的小脸蛋儿,大抵也累了,这会子闭着眼酣睡; 明玉一时竟错不开眼; 这就是她和楚云飞的孩子,那一瞬间,这几个月的笨重,昨儿夜里的痛疼,皆一扫而空,心间好似被这小东西彻底填满; 香桃端着一大碗红糖鸡蛋进来,明玉才觉肚子饿得厉害,一口气就全部吃光了; 香桃见她精神还不错的样子,松了口气道:"昨儿夜里不曾听到姑奶奶叫喊一声,可把奴婢吓坏了,嬷嬷又不许奴婢早些时候进来瞧!"明玉咽了咽口水,问:"还有没有?"四太太忙道:"先休息一会儿,养养神再吃; "秦氏又吩咐香桃,叫厨房这两日做些容易克化的食物; 她们是过来人,明玉初为人母没有说话权,只得又躺下来; 耳畔是小孩儿酣睡声,没多久,明玉闭着眼也睡过去; 等她睡足后醒来,韩氏,明菲,明芳都来了,明菲抱着孩子,见明玉醒过来,就笑道:"真好玩儿,竟然不哭不闹!"说着,把孩子抱给明玉瞧,小家伙比她早些睡醒,正瞪着圆溜溜如黑玛瑙珠子似的眼睛; 明菲越瞧越喜欢,笑道:"孩子模样像母亲,特别是眼睛; "明芳却道:"小孩儿大多一个样子,哪里看得出像谁?"韩氏正儿八经地道:"孩子再小,模样也是出来了的,我倒觉得他像伯母; "明芳认认真真盯了半晌,道:"这会子细瞧,又有些像十三姐夫; "坐在一旁吃茶的秦氏,四太太听见,皆笑道:"模样没长开,瞧着都像; "明芳呵呵笑道:"所以我说小孩儿都一个模样嘛; "明菲把孩子抱去给秦氏,搬了小凳子在床边坐下,这才问明玉觉得怎么样; 明玉的笑容不由带着满足,道:"这会子已好多了,十姐姐,六嫂,十五妹妹多早晚就来了?""昨儿走时就晓得你要生了,今儿一早吃了早饭就来,结果你一直睡着,这会子都过了午时了!"明玉望了望外头,依稀可见白华华的冬阳; 正说着香桃领着落英送午饭进来,闻着饭菜香,明玉肚子直叫唤; 明菲,韩氏,明芳忙让开,周嬷嬷扶着明玉坐起来,落英,落翘抬了一张炕桌,摆上饭菜,明玉饱餐了一顿; 等她吃过,明菲,韩氏,明芳又陪着她说话,却见初使婆子领着一位体面的不曾见过的嬷嬷进来; 那嬷嬷脸色稍显凝重,只是掩饰着,见过秦氏,四太太,又过来朝明玉道喜,明玉始知是韩夫人身边的苏嬷嬷; 忙叫周嬷嬷搬了椅子请她坐下; "夫人晓得奶奶生了,特意打发奴婢来瞧瞧; "苏嬷嬷说罢,从怀里拿出个小盒子来,里面躺着一只半尺长的如意玉柄; 明玉不方便起身,周嬷嬷代为道了谢; 苏嬷嬷又细问起别的,说了一会子话就给韩氏打了个眼色,示意到外头说话; 她进来时,明玉就觉她脸色不对劲,这会子又单独找韩氏,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忙使眼色叫周嬷嬷跟着出去瞧瞧; 一时到了僻静处,韩氏听苏嬷嬷说完,不由大惊失色:"真有这等事?"苏嬷嬷面色沉下去,慎重地道:"老爷得了信儿,错不了的; "韩氏不觉扭头望了望,耳边传来一阵笑声,沉吟片刻道:"具体的老爷可晓得?倘或没出事,是不是早就该到了?"苏嬷嬷也不确定:"依着惯例最迟冬月中旬就该到了,这会子已腊月里头; 只怕凶多吉少……"韩氏唬得握紧手里的娟子,苏嬷嬷道:"夫人嘱托了,叫给亲家太太和楚夫人说一声; "是叫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意思么?韩氏几乎不敢深想下去,又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出事?往常表哥回来,也不见出什么事儿啊!"可韩氏也听安大爷说过,一路回来的凶险,特别是冬天,途径阴山易爆发雪崩,天寒地冻,狼群多出灭,因此押送军粮,皆是来年开了春; 那时,已有足够填饱狼群肚子的动物出没,才不会对行人造成多大的威胁; 现在想想,回来报平安的时日确实迟了许多; 问题是韩大人既然晓得了,是不是已有人回来?可苏嬷嬷显然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脸色凝重; 立在柱子后面的周嬷嬷已手脚冰凉,她偷听的不多,却被自个儿的猜测吓得脸色大变,一时竟忘了自个儿是偷听,从柱子后头出来,抖着嗓子问:"六奶奶,苏嬷嬷是说我们姑爷么?"韩氏闻声扭头,见是周嬷嬷,迟疑着了头; 周嬷嬷险些没晕过去,韩氏见了,忙走过来,道:"嬷嬷先别往坏处想,十三妹夫是武举出身,有些功夫底子,比起那些服役的不晓得强了多少!要紧的,这事嬷嬷晓得就晓得了,暂时别告诉十三妹妹; 她才生了孩子,身子还虚呢!"周嬷嬷只是头,嘴里说不出话来; 韩氏瞧着不妥,拉着她到了一间没人的屋里; 本站永久不放弹窗广告!请记住: 143:见面礼 b章节名:143:见面礼/b 明玉心头不安正愈发厉害时,韩氏满面笑容走进来:“苏嬷嬷回去了。” 周嬷嬷紧跟其后,面色也看不出异样,明玉心里稍安。秦氏请四太太帮着给孩子取个小名,四太太晓得秦氏盼这孩子盼的紧,不敢拿大,就随意想了个名儿,又忙说不好。秦氏低头一想,小名就定下了——衍哥。 是绵延不绝的意思么?不知为何,明玉心里忽然一酸。她是明白秦氏的心,出事那会子几乎看不到一点儿希望,或者,因为失去太多,如今对于眼前的仍旧有些患得患失吧。 明玉从乳娘手里接过孩子,盯着酣睡的衍哥,有了他,至少能让秦氏安心许多! 乳娘却忧心忡忡:“哥儿刚才醒来,奴婢喂奶,他竟不吃,只得喂了些白水。” 明玉心里一惊,这孩子从她肚子里出来后,也只最开始哭了几声,后来就酣睡了。虽然今儿比她早些睡醒,这会子竟又酣睡过去。“是一口奶也没吃么?” 云妈妈见明玉这般紧张,忙道:“小孩儿才出来,也有立时就晓得吃奶的,也有一时不会的。奴婢瞧着哥儿精神倒好,才出来也没几个时辰,过会子再瞧瞧吧。” 其实在明玉熟睡时,韩氏已派人请了太医来瞧过大人孩子,并没有什么事。明玉是头回做母亲,不免过于紧张了。 四太太、秦氏又过来安慰,说起明玉小时候,也是足足等了一天一夜才肯吃奶。倒不是小孩儿不会,吃奶是小孩儿的天性。 衍哥可以不吃,明玉却等不得,到了傍晚,胸腹就胀鼓鼓的,因她生产顺利,想自个儿喂奶,秦氏也没意见,毕竟初乳对孩子最好。云妈妈就亲自指导明玉喂奶,把熟睡的衍哥弄醒,小东西扯着嗓音哭了一阵,云妈妈就抱着他在屋里边走边哄,半晌那哭声才住了。结果,抱给明玉时,这小家伙竟有又要睡得迹象。 香桃笑道:“许是在娘胎里闹得太厉害,从娘胎里出来后反而安静了。” 的确,明玉怀他的时候,特别是满了六个月以后,一天都逃动上许多次,等到了八个月的时候,更动的频繁又厉害,好在明玉适应能力强悍,随他怎么乱动,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折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明玉把乳汁挤进他小嘴里,许是尝着了味道,他才肯吃奶。 而明玉、云妈妈几个,皆不由抹了一把汗,松了口气。 紧接着新的问题来了,他不肯吃云妈妈的奶。本来云妈妈是想着夜里让明玉好好休息,毕竟小孩子一顿吃不了多少,奶水又比不得饭菜,很快就饿了。再说,明玉才生完孩子,奶水来得没那样快。可衍哥不干了,哭闹终于成了他的法宝,这般搅得大伙都不能好好休息,云妈妈索性搬来这边打了地铺,衍哥就跟着明玉睡,半夜里喂一次奶,换一回尿布。 头一晚上就折腾的明玉几乎没怎么睡,好在白日里睡足了,说来她不过喂奶罢了,云妈妈就操劳多了,半夜里要起几次。第二天早上,明玉就叫云妈妈回去歇着,横竖又不明白的找她询问就是。 云妈妈是爽快人,不爱打什么官腔,睡眠不足,难免照料孩子时容易分心,不留神出了事反不好,就下去歇着了。 明玉早起又喂了衍哥一次奶,小家伙竟吃着吃着就睡着了,香桃几个送早饭进来,瞧着这情形皆忍不住掩嘴好笑:“这到底是有多困啊!” 明玉将孩子放在床里侧安睡,吃了早饭。一时屋里没别人,明玉才叫了周嬷嬷到跟前说话,盯着正色地问:“昨儿六嫂是不是与你说了什么事儿?” 她这样疑心不是没缘由,初时周嬷嬷脸上是瞧不出异样,可今儿一早做事说话却时常走神。特别是她看着衍哥和自己的目光,总隐隐含着别样情绪。 周嬷嬷听明玉这样问,忙笑道:“没什么事儿,昨儿六奶奶、奴婢不过送一送苏嬷嬷罢了。” 苏嬷嬷是韩夫人身边体面的嬷嬷,韩氏虽是韩家的小姐韩夫人的亲生女儿,对伺候长辈的体面下人,亦以礼相待,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明玉紧紧盯着周嬷嬷,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些别的东西,半晌道:“果真无事就好,倘或嬷嬷也瞒着我,我竟不知相信谁了。” 周嬷嬷微笑道:“坐月子的人,忌讳东想西想,何况姑奶奶还说自己要奶孩子,就更不能寻些没由头的事瞎想了。” 正说着,秦氏从外面进来,周嬷嬷忙打住话过去见礼,秦氏径直朝床边走来,看着孩子的目光很是慈爱。 初生的孩子不宜抱到外头去,要等洗三礼才真正称得上见天日。这天,除了明玉和衍哥睡着了,秦氏都呆在这屋里。午饭若不是明玉拦着,也要在这里吃,焉知女人做月子的产房,就算时常开着窗户,点了熏香,还是有孤儿味儿,明玉自个儿都能闻着。 洗三礼这天,少不得又热闹一番,来的客人与五奶奶的孩子洗三那天大相庭径,只少了王夫人,多了韩夫人、潘夫人、又有陈明贤几位同科夫人第一次上门来,另外还有做完月子的五奶奶。 “……孩子没带来,家里乳娘带着。”五奶奶听说明玉自个儿奶孩子,倒有几分羡慕,“我也想自个儿奶孩子,可惜竟没奶水。”这个儿子是五奶奶盼了许久才盼来的,只要能给巴不得都给了他,虽说大户人家一般都请乳娘,可孩子毕竟是自个儿生的,母性情怀总有。 五奶奶又问明玉衍哥能不能吃?过了一天,明玉吃食不再清淡,奶水充足:“倒是喂得饱衍哥。” 五奶奶就说她哪里请了两位乳娘,因为儿子太能吃了。脸上满满的都是满足,说起儿子的话题,就停不下来。后因洗三礼开始,才打住。 都是做母亲的人,自是晓得,有了孩子,便不由得将全副身心都放在孩子身上。明玉听五奶奶说她的孩子要两位乳娘喂奶后,又担心衍哥略大些自个儿怕是喂不饱。试着叫衍哥吃云妈妈的奶,他却不肯。 明玉犯愁,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衍哥若吃不上奶水,哭闹的法宝使出来,明玉心都要碎了似的。 等洗三礼结束,衍哥吃了奶,继续酣睡,哪怕满屋子嬉笑声,也半分闹不到他。明菲就说:“这么小就四平八稳,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长大了不晓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潘大奶奶笑道:“小孩儿本来就酣睡,听老一辈的说,多睡对孩子才好。再者,他能安安稳稳地睡,就说明他很好很健康呢!” 小孩儿若不舒服,又不会说话,唯一能暗示大人的,也只有哭闹了。明玉觉得有理,暗暗牢记于心。 但衍哥嗜睡的情况,持续了大半个月仍旧如此,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哭闹时间少,偶尔睁着一双好奇的眼四处打量,倒是十分好带。明玉坐月子,横竖没要紧的事,作息时间很快跟上了衍哥,即便是夜里,她也能在衍哥要吃奶的时候醒来。做了大半个月的月子,气色已完全恢复,面色红润,颇有些心宽体胖。 反之,周嬷嬷却稍显憔悴。 明玉过意不去,香桃几个也跟着云妈妈学了一些如何照料小孩子,比如换尿布、喂水等都做得极好,瞧着周嬷嬷累坏了的样子,都叫她好好歇着。 周嬷嬷却明显心事重重,连香桃也开始起了疑心,私底下和明玉说话:“不晓得是不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这也不大可能,周嬷嬷自个儿无子女,丈夫在淮安老家管理明玉的嫁妆。果真自家出了什么事儿,必定淮安老家来了人她才能知晓,可淮安老家并没人来京都。 算着日子,年礼也该到淮安老家了……明玉低着头琢磨,又想起月初那日的事——该不会真的是楚云飞出了事吧? 忙叫香桃想法子是去外头打听,或者直接去问陈明贤。安大将军那头的消息,韩家必是第一个晓得,果然有事,韩氏定然也能知晓,那么就有可能告诉陈明贤。 香桃聪慧,瞧着明玉的模样就晓得她想什么了,可即便姑爷真出了事故,上下里外有心瞒着明玉,只怕也打听不出来。为了让明玉安心,香桃仍旧带了些东西去了一趟四太太哪儿,却毫无结果。 明玉愈发不安心起来,满了二十多天后,衍哥也开始不安分,白天睡,晚上闹。请了大夫瞧,只说孩子尚未能调节过来。不过两三天,就弄得明玉也憔悴起来,眼睛周围布了一圈黑影,却也无心思去想别的。 过了三五日,云妈妈才说了个土方儿,能将孩子的睡眠时间调整过来。明玉忙问其法子,云妈妈说了,因只是将衍哥穿过的衣裳倒着放在床头,即不是吃药,也不是针灸,对衍哥自身没什么害处,明玉依了。 取了一套小衣裳给衍哥让衍哥穿了一天,隔天脱下来,倒放在床头。白天又想法子逗他不许他睡,几日后,果然情况渐渐好转,只是半夜里总有一次吃了奶,就睁着圆鼓鼓的眼睛不肯睡,倘或没人理,他就哭闹。 因要照料孩子,虽天天儿闷在屋里,时间却过得极快似的,转眼就到了年前。偶尔屋里安静,能听到街上喜庆的爆竹声,而楚云飞的消息却半点儿也打听不到。 一日,韩氏送年礼来,明玉拉住她,问前线有没有消息送回来。 韩氏面露迟疑,秀眉微蹙,明玉稳了稳心神,坚持道:“六嫂若晓得什么,不妨告诉妹妹,妹妹不怕坏消息,就怕一点儿消息也没。” 韩氏本打算告诉秦氏,幸而提前与四太太商议了一回,四太太拦了下来。毕竟,楚云飞那一行也有十来个人,京都也派了人去寻找,没有结果之前,告诉她们反叫她们担心。但已过去一个多月,算上沿途时差,几乎两个月。两个月他们没有食物,也没有多余的衣物,能不能走出雪山化险为夷,实难说清楚。 迎上明玉坚毅的目光,韩氏终是没忍住,沉声道:“断了信儿几乎有两个月。” 明玉由不得震惊,韩氏望着她索性把晓得的都说了,明玉听得心惊肉跳,待韩氏说完,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闻衍哥酣睡声,外头却忽地炸开锅,落英难言喜色,提着裙摆跑进来道:“姑爷回来了!” 韩氏愣住,明玉似是反应不过来,落英见她们两人模样怪异,疑惑地眨眨眼。就瞧见周嬷嬷从外头进来,眼眶儿微红,激动地难易抑制,胡乱抹了一把泪,又哭又笑地道:“姑爷回来了!” 前一刻才晓得他的消息断了两个月,十有**再也回不来。结果眨眼间,他又好端端地回来了?!明玉一时不晓得哪个消息是才是真的。 韩氏回过神来,长长舒了口气,道:“只要回来了就好。” 周嬷嬷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里光线一暗,明玉抬头望去。眼前的人,身穿盔甲,高大魁梧,然而头发散乱不堪,面容更是布满污垢,下巴胡须邋,若不是那双深邃的眸子,明玉几乎不敢认! 这一两个月他到底是怎么过来?心里又酸楚,又激动,张张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总觉得不大真实。 韩氏起身见礼,楚云飞乍然见到一位陌生妇人,不免蹙眉,周嬷嬷忙解释道:“这是六奶奶。” 楚云飞抱拳行了一礼,嗓音略有些沙哑,叫了一声“六嫂”。 真真切切听到他的声音,明玉才意识到,楚云飞真回来了!不管这一两个月经历了什么,他都平安到家了。很努力,才没让眼泪落下来,明玉听着自己的嗓音十分平静:“相公回来了,先去熟悉换了衣裳见见母亲。” 周嬷嬷忙道:“奴婢去厨房传话。” 韩氏笑道:“十三妹丈平安到家,我去告诉伯母一声。” 说罢也从屋里退出去,楚云飞却站着不动,明玉低下头,慢慢将熟睡的衍哥抱起来,抬头笑着朝楚云飞道:“不急着去梳洗,就先瞧瞧孩子吧,娘取了小名叫衍哥,大名还没定……” 话没说完,明玉眼前多了一双冻伤严重又粗糙的手掌,明玉鼻子一酸,到底没忍住,眼泪吧嗒地落下去,哽咽地问:“这两个月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楚云飞满是歉然地叹了一声,低声道:“让你担忧了。” 明玉摇头:“六嫂晓得你出事,之前却没告诉我,刚才才与我说起,我还没理顺,你就站在我面前……” 续了几句话,周嬷嬷进来禀报,热水送去了净房,衣裳也预备好了。明玉不想他看到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强忍着催他去梳洗,又道:“这么个样子叫娘瞧见,就是你好端端,她也难受。” 楚云飞这才起身去了,明玉朝进来的莲月、香桃道:“把前儿十姐姐送来的冻疮膏寻出来,立即叫厨房预备饭菜,再去瞧瞧跟着爷回来的有几个人,若是来了,一并多送些热水去,再找些棉衣送去……” 楚云飞身上的盔甲虽好好的,里头的袄子却磨损厉害,露出来的棉花都黑不溜秋。越想越不敢想下去,周嬷嬷劝道:“姑奶奶别这么着急担忧,姑爷已平安回来。” 明玉道:“嬷嬷必是早就晓得他出事了,虽然瞒着我,嬷嬷不也担忧的瘦了一圈?” 周嬷嬷满脸愧色,垂着头道:“奴婢也怕姑奶奶晓得了更添忧心。” 听韩氏那样说,她们这里唯一晓得的就是周嬷嬷,明玉虽疑心,却不曾打听到什么。哪里还有心责怪周嬷嬷只是道:“嬷嬷以后再别瞒着我什么了,我没有嬷嬷想的那么不济事。” 周嬷嬷只是点头,明玉叹了一声又道:“我知嬷嬷一心替我着想……” 正说着,韩氏从外头进来,“今儿我先回去了,太太也晓得十三妹丈出了事,这些日子一直担着心,我回去告诉她已平安回来,也好叫太太安心。” 明玉点头,吩咐周嬷嬷送韩氏。 一时,香桃返回来,说秦氏已赶过来,在正屋等着见楚云飞。又有莲月进来回话,跟着楚云飞来的有八个人,其中一人伤势厉害,阿寻在外头张罗,阿阳已去请大夫了。 明玉点头表示晓得了,又吩咐她们两个:“我这里横竖没要紧的事,你们两个也去帮忙,外头除了有人住的屋子,其他屋子都没生火,快去把火生了。” 两人急急忙忙去了,魏妈妈、云妈妈昨儿守夜,今儿早上才去歇下,这会子也被府里的动静惊醒。穿了衣裳从屋里出来,晓得是楚云飞回来,忙赶过来请安。 又见上上下下都忙碌,也赶着去帮忙。一时之间,明玉屋里反倒彻底安静下来。明玉坐月子的耳房在正屋后面,前面的动静一点儿也听不到。心却慢慢镇定下来,暗暗地想,至少比她预期的分别要短暂一些。虽也明白,他回来之后还要去,可不管什么样的消息,都比不得真正见着人安心。 可她却没想到,楚云飞回来这一趟多么不容易。 “安大将军有他自个儿立下的军规,别说我了,就是安兄也不见得想回来就回来。”楚云飞还沾沾自喜的样子,全没将路上吃的苦头放在眼里。明玉真不晓得说什么好,楚云飞道,“我倒十分欣赏安大将军立下的一些军规,若不是如此,我也不见得能有机会回来。” 明玉直瞪他,叫他把灯移过来,掰开他的手,将冻疮膏重重叠叠涂抹上去,这会子对他路上的经历没多大兴趣,只是气道:“你走的时候,不是带了许多冻疮膏么?后来又叫人带了许多去,如何还成了这幅样子?” 语气里不免带着几分责怪,楚云飞含笑盯着明玉嗔怪的模样,又看了看胖乎乎酣睡的儿子,只觉路上的艰辛都是值得的。然而,这一次他却是不放心明玉生产,才争取了回来机会,以后…… 想到这里,不觉叹了一声,明玉专心涂药,也不曾察觉。这会子已是二更天,楚云飞回来梳洗换了衣裳后,先与秦氏说了一会子话,便去外头瞧跟着他一道回来的人,等大夫处理了他们的伤势,天已黑了。 秦氏吩咐将饭菜摆在外间,明玉也下床来,一家四口,除了快满一个月的衍哥,三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吃了一顿久别之后的晚饭。秦氏并不晓得楚云飞沿途出事,只是外头跟着回来的八个人,不同程度皆有些伤势,心里不免担忧,好在楚云飞除了手脚冻伤厉害,别的倒没有,才稍稍放了心。 好容易回来一趟,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忧心忡忡,没得楚云飞去了前线也不得安心,因此一顿饭倒吃得其乐融融,就日往常。 饭后,秦氏又叫楚云飞去侧间,单独说了一会子话。等话说完了,楚云飞才来明玉坐月子的屋子,可才说几句,周嬷嬷就进来提醒:“时辰不早了,姑爷沿途辛劳,早些歇着了吧?姑奶奶这儿,奴婢们守着就是。” 楚云飞不满疲惫的脸上却露出迟疑的表情,明玉道:“衍哥夜里要醒来几次,没得吵着你了。” “这小崽子,老爹回来大半天,也不见他睁开眼正儿八经瞧一瞧,难道夜里要折腾?” 明玉是觉得他在这里,诸多不便罢了。何况闹着他是真的,衍哥尿布打湿了就不肯睡,非要换了才安静得下来。更何况:“这里也没地方让你安歇。” 楚云飞晓得明玉最怕他不能好好安歇,横竖这一趟回来,要过了年才走,衍哥即将满月,很快就要搬回正屋,这才没说别的,只是长臂伸过来,轻轻巧巧就把衍哥抱在怀里。 一直酣睡的衍哥,被他抱起便扭了扭身子,周嬷嬷忙上前来瞧了一眼,笃定地道:“怕是要换尿布了。” 明玉忙叫楚云飞把衍哥放在**,解开系着包被的带子,露出衍哥胖乎乎的小腿儿小脚丫,衍哥倒不是尿了,是拉了。周嬷嬷取了盆子,倒了围在炉上的热水,拧了帕子给衍哥清理。楚云飞只惊奇地盯着随便周嬷嬷和明玉折腾,也不哭不闹,仍旧闭着眼。 半晌感慨:“这小兔崽子未免太能睡了!” 这还没完,等周嬷嬷清理好,楚云飞装出凶恶样,要去打衍哥的屁股,不料耳边“噗噗”一阵响,衍哥送了他父亲一个大大的见面礼,然后慢悠悠把眼睛睁开……/p 144:年节 明玉、周嬷嬷等人面对此情此景真正哭笑不得,到底将楚云飞送回了正屋。舒殢殩獍明玉把莲月、香桃叫来跟前细问。 “跟着爷回来的那些人,伤势怎么样?大夫可说是怎么伤着的没有?爷有没有请大夫看?” 香桃见明玉面容严肃,也敛了容,细细回想一遍,方道:“只依稀听得说大部分都是旧伤,许是路上不曾好好看大夫,耽搁了。大夫为他们包扎伤口,奴婢们都没进去……奴婢留心之后问其他人,都说被姑爷所救,对此感激不敬,姑爷应该没伤着。” 明玉缓了一口气,她就怕楚云飞受了伤,却装出没事的样子来。楚云飞在军中到底怎么过的,她还没来得及问,虽安大将军军规严苛,想必他武举出身至少能得到几许另眼相看吧? 明玉是后宅妇道人家,却也晓得,大夏朝武官多采用世袭罔替的体制,如安大将军这般靠着自个儿闯出来的武将少之又少。因此,天下人多选择读书入仕。楚云飞……明玉吐了一口气,将心思甩开。 她心里已隐隐有所察觉,楚云飞此次回来,紧跟在后面的,是更长时间的分别。但至少此时此刻,他在家里,在身边。 明玉和秦氏,面带微笑看着楚云飞用及其笨拙的姿势抱着衍哥。周嬷嬷、云妈妈生怕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不留神抱不稳这个小不点,眼睛紧紧盯着衍哥。 衍哥倒也配合楚云飞,露出肥嘟嘟的小脸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与楚云飞对视。父子两一大一小形成对持,最后楚云飞败阵下来,再也没法子把眼睛瞪得圆圆的。等他眨了眨眼睛,再看衍哥,小不点打了个哈欠,小胳膊小腿拱了拱,合上眼酣睡去了。 楚云飞将孩子交给明玉,就说起要去拜见韩大人的事。如今他已非闲人一个,此番回来必然还有差事在身,明玉忙吩咐香桃去把大氅找出来。 秦氏又吩咐莲蓉去预备了礼品,眼下年节将近,即便是为了公事去拜见,也不能不带礼品,何况他们两家如今也是亲戚。 楚云飞迟疑着点了点头,等东西拿来,就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隔天,赵承熙、徐之谦上门来,三个大男人聚在外头吃酒说话。夫妻真正独处也不过晚间半个时辰,明玉坐月子不大管事,只晓得楚云飞忙了好几天,虽他天天不在家,但家里过年的热闹气氛仍旧十足。 比起外头养病的跟着他一道回来的八个人,明玉已知足。这些人当中也有三位有家室的,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团圆,然而他们的家人都不在京都,即便从前线回来,也不能与家人团聚。 可转念一想,说不得明年过年的时候,楚云飞也不会在家。 这个念头总是有意无意地冒起,明玉自个儿也觉不耐烦。这日,楚云飞在家没出门,明玉一边喂奶,一边和楚云飞说话。 却有些心不在焉,楚云飞虽没说安大将军的立下的军规到底是什么,但也能隐隐约约猜到一部分,比如他这一次回来,大抵与九月份时,韩氏告诉她的,楚云飞立了个小功有关。她心里很矛盾,即望着楚云飞能时常回来,可又怕她一旦说了这话,楚云飞为了能回来就去涉险。 上一次的事,单听韩氏说,她就心惊肉跳的。 正胡思乱想间,听得楚云飞低声道:“……只怕明年不能回来了。” 明玉轻轻点了点头,楚云飞微微蹙眉,盯着低眉催目的妻子。明玉能感觉到头顶上的目光,包涵的深意,心里有些酸涩,笑容也只能尽量看起来不勉强:“家里的事不用担心,我和娘会好好照顾衍哥……” 说着抬起头,迎上楚云飞深邃的眸子,试着把这个话题跳开,道:“这两日总见你愁眉不展,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楚云飞愣了愣,倒也点了点头。去掉路上遇难的惊险,只说这一次回来,他们一行人还有另外的事,去户部领取每年的军款。他是这一次的主要负责人,包括年后押送军粮。因前线供给不足,虽安大将军不屑通融此举,然一时也无别的法子。因此他领取军款后,还要想法子提前领到粮草押送去前线,以备将士之需。然而,他们九个人与大队伍失散,足足迟了一个多快两个月才到了京都。他虽是主要负责人,却有个二把手,失散只是,印章等物皆在另一个人身上。等他回来,才晓得军款已被领取,且当初预算的银子也用去了…… 明玉听得有些糊涂:“印章安大将军交给你,你如何不随身携带?” 楚云飞冷笑:“我却是带在身上,等我回来,却找不着了。” 这样说来,“你与另一个不和么?” 楚云飞却没说话,军营也不是好混的地方,同等级之间的人,也有竞争。 “他拿去没有丢失,已是大幸。只是,银子却没用对地方……” 这样说明玉到有些明白,安大将军的军规,立了功才有说话权,也是晋升的标准。因此,即便是战友,也是竞争对手。 另一人个年纪比楚云飞大,在安大将军身边待的时日长,不服也是有的。至于楚云飞说的没用对地方,也很好理解。负责发放粮草的也不是一个官,从上到下,论起来官大的多给一些,官小的少给一些。然而,真正办事的却是官小的。打个比方,官大的收了银子,吩咐下级办了,下级很有可能寻各种各样的理由延迟。反而花了钱,还没办好事。但若是换一种方式,把大头给了真正办事的人,上头又有了指令,自然办起来事半功倍。 不过半年,直来直往的楚云飞也学会了官场上的弯弯道道,明玉倒十分吃惊。换而言之,安大将军将这么要紧的事交给他,却不是另眼相看那么简单,是有意提拔吧? “可眼下怎么办?” 楚云飞平静地道:“催或者等。” 明玉却忍不住叹了一声,官场上的事,她不是一点儿也不晓得。只是,“这事儿好办么?我总觉得,有人打压安大将军。” 楚云飞明白明玉的意思,道:“从前我不大清楚,如今倒明白,如今朝堂两派角力,但也有一部分狡猾的互不参与。有些事早已墨守陈规,不是想根除就能根除的陋习。这类人有胆有谋,倒也很大程度上维持了……” 明玉似懂非懂,猛然间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心头突突地跳,声音微微发抖:“你们九个半路上的事,应该不算意外吧?” 楚云飞闭了闭眼,低声道:“失误罢了。” 是没预料到会被同伴陷害?明玉心跳的更加厉害,明明想说什么又不晓得该怎么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好比一个家族。家族至少还有血脉关系,而军营却连这一点关系也没了,最后也不过一句千篇不变的叮嘱:“小心使得万年船,凡事多留心。” 楚云飞见她这样紧张,不觉失笑,道:“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厉害,我们失散后,他们也找过我们,只是风雪太大,风险也高,盘恒的日子越久,损失越大,以大局为重,他们只能先行一步。倘或误了日子,要等到来年,如此,更要误了正事。” 明玉也希望是楚云飞说得这个样子,而非自个儿臆测的那般。 “比起别的地方,军营多是血气方刚,行事磊落之人。”说到这里,他眉宇松开,可见在军营的这些日子,他似乎还过得不错。 想想,在漫长的一二十年中,与楚大夫人耍心机,斗智斗勇,偏还都是自家人,那日子才真正压抑吧。比起在家族里仍旧要勾心斗角的过日子,军营那种地方的心机,根本不算什么。这会子明玉再看楚云飞,只觉他像脱缰的马,终于可以自由驰骋。 明玉问起在他在军营里的事,楚云飞不知不觉就畅谈起来,多是对安大将军行军作战的敬服。明玉也是听他说才晓得,安大将军镇守边关并非如今这个地方,真正调派过去时,那地方已多处沦陷、当地民不聊生,且对方英勇善战,不知不觉就演变成了持久战。偏粮草略略出事故,导致前线粮草紧缺。从前年开始,安大将军才决定粮草由自己军队里的人回京负责押送。去年是安大将军的长子回来,今年是楚云飞……战场凶险,明玉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楚云飞至少是个小头目,身边也有人护他周全,不管多久,他都会平安归来。 许是因楚云飞在的缘故,不知不觉,衍哥就满了四十天,明玉从耳房搬回正屋。彼时恰在年节上,请了亲朋给衍哥办了满月酒。 这日一早,香桃就把给衍哥预备小棉袄、小棉裤、棉袜等抱来,明玉和云妈妈两个,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给他穿上,喜庆的颜色,愈发衬托的衍哥小脸儿红光焕发,胖嘟嘟十分惹人怜爱。 楚云飞更是等不得,见穿戴好了,就要抱出去给战友瞧瞧。幸亏被秦氏拦住了,云妈妈才把包被取来包住衍哥的脸,没得猛然出了屋子,吹了冷风,又吩咐云妈妈、香桃紧紧跟着才放了他们父子出去。这两日,寒风肆虐,竟比头两日还冷些,同样穿戴一新的明玉,从屋里出来,也不由得打了两个寒颤。 四太太、韩氏、陈明贤等人很快就到了,陈明贤进来请过秦氏的安,便去外头寻楚云飞说话。虽是给衍哥办满月酒,到底也没请多少人,不过往来的亲戚罢了,人虽少,却都是惯熟的,没有拘束反而十分热闹。 五奶奶也将她的儿子庚哥带了来,同样是个爱酣睡的小家伙,把两个小不点放在一处,瞧着他们一边酣睡一边吐泡泡,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笑了一阵,留了各自的乳娘在里头盯着,大家伙退出来说话。明玉怀孕时长了不少肉,月子里头天天儿吃着鸡汤等补身体,这会子出了月子,不过比从前圆润一些,倒不像怀孕时那么臃肿。 明菲不禁笑道:“都说生孩子是最是催老,阿玉生了衍哥,看起来倒比从前更漂亮了,气色也不错呢。” 明玉不觉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兴许是吃得好了的缘故吧。可她也烦恼,肚子上的那一团肉,不晓得能不能甩掉。眼下是衣裳穿得厚,又宽大,才看不出来罢了。 她倒羡慕五奶奶,竟一点儿也没变似的。 五奶奶笑道:“年轻生孩子恢复得快,十妹妹动作也要快些啊。” 明菲微微红了脸嗔怪地瞪了五奶奶一眼,和韩氏说起话来。五奶奶就抓着明玉说起带孩子的话,也不好落下明芳,拉着明芳一道,不曾想明芳竟听得十分认真。倒是明芳身边的丫头,忍不住喜道:“十五姑奶奶有喜了!” 难怪今儿蔡姨娘看起来比往日更高兴,虽然在四太太跟前伺候,却时不时留意明芳。 这句话把韩氏和明菲也引了过来,拉着明芳问东问西,明芳素来面皮薄,红着脸低声回答。是才诊断出怀上了,最多也不过两个月罢了,明芳成亲的日子虽短,却已怀上,明玉和五奶奶都不由得去看韩氏和明菲。 明菲十分高兴,韩氏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想来不管是赵夫人,还是四太太都没有在这方面给她们压力。 虽然人不多,里里外外加起来倒也坐了八桌,外头五桌,除了徐之谦、赵承熙、五爷等人,另外的基本都是这一次同楚云飞一样从前线回来的战友。里头三座就松散些,夫人们一桌,奶奶们一桌,剩下一桌是体面的嬷嬷。 衍哥满月酒过后,年节便渐渐淡去。过了元宵节,楚云飞担忧的问题有了眉目。这也就意味着,他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 在他动身之前,王福从南京赶来。 秦氏、明玉、楚云飞一道听了王福说起南京的情况。虽然王福此番颇费了些周折,但那枚印章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他赶去南京时,好容易才找到楚云飞所说的杨家,奈何杨老爷又不在。楚云飞又叮嘱过,没见着杨老爷本人,不将印章示人。于是足足等了两个月,这才见着杨老爷本人。 但也花了不少时日,想必还有别的事。楚云飞蹙起眉头,王福才接着道:“听杨老爷说,当年他们家也被查封了许多东西去,咱们老爷托付给他的,也未能全都保住。那一处修了别院的庄子,倒是保住了。” 王福此去南京,身边不过带了用度,并未带多余的银钱,但也随着杨老爷去拜访过其他产业的东家,交涉下来,到有两处能买回来。至于从前的宅子,王福就老实说了:“如今是做船坞生意的吕家住着,他家也住了快二十年了……” 做船坞买卖的吕家,明玉也略有耳闻,徐家出海的船便是他家制造的,生意之大可以想象,何况住了这么多年,要买回来更不容易。 这一点儿也在楚云飞预料之中,秦氏忍不住叹道:“这也就罢了,我们人口不多,就算回去,也不必非要住在城里。能买回来的两处庄子,你可晓得地名?” 王福便说了,秦氏不免感激道:“想必杨老爷也费了不少神,这两处才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 王福忙不迭点头:“老奴细细打听后,也才晓得。” 说着也一脸叹服,杨家与楚家的关系说起来不过是生意上的伙伴罢了,能做到这般已十分不易。楚云飞道:“虽当初托付了杨伯父,照管这么多年,咱们这会子要拿回来,还是照着当地的地价买回来,杨伯父若不肯,反倒另给银子,却不能收。” 毕竟庄子上或多或少都有收益,王福听了楚云飞这话倒愣住,只单单一处庄子,就占了两个村落。想着又不由汗颜,倘或没有杨家力保,就是有银子也未必买的回来,不禁惶恐,道:“老奴在南京,见了杨老爷后,吃住皆是他家管着的。” 楚云飞摇头表示无碍,王福才说起另一事,杨老爷的长子也来了京都。秦氏一听,忙叫请进来,王福道:“杨大爷去寻下处了,不曾想到姑爷也在京都。” 楚云飞不在,她们婆媳都是女眷,拜访倒可,住下却不方便。 既然楚云飞在,王福就说起杨大爷的目的。杨家这些年的情况算不得好,只做些小买卖,杨大爷想出海,得知楚云飞与徐家小当家人交情颇深,因此想结识徐之谦。 楚云飞却蹙着眉头:“徐家去年并没有出海,何况,合伙做买卖,弊端颇多。” 楚云飞虽不做买卖,倒也略懂生意之道,若赚了钱倒好说,若赔了,指不定就此交恶。 “其实杨大爷的意思是,他没出过海,并非打算合伙,只是想着若出海能同行……” 秦氏听了就道:“这样就不打紧了,这两年出海做买卖的不多,徐家当属最有航海经验的,不过举手之劳,能不能谈的妥,是他们自个儿的事儿。” 可明玉听着,竟有些威胁的味道似的,也不晓得是不是多心了。当年公公必是出事前就把那些产业交给杨老爷保管,可毕竟过了这么些年,杨家也不单杨老爷一人,上上下下人口想必也多。王福又说,杨家也受了些牵连,且被查抄的东西也多,就算杨老爷本人很爽利就把那些如数归还,其他人未必与杨老爷一心。 明玉道:“横竖杨大爷要来,见了面先把话说清楚,相公与徐小爷道不同,不过泛泛之交罢了。” /div 145:离京 可以通过楚云飞让他们相互认识,但生意上的事却不能插手,他们两人此后如何发展都与楚云飞无关。且也说明了,不过是认得的人罢了。 楚云飞低头一想,点了点头,吩咐莲月去告诉阿阳,让他去寻徐之谦来。 王福到底是管事,也明白此间的道理,道:“老奴只说咱们在京都租住的宅子是徐家的,别的事并未多说。” 因租了徐家的宅子住,才认得徐家的人,这般自是没多少交情。明玉暗自点头,王福却也在杨大爷提出请求后,暗自后悔了一阵子,他也是在杨老爷问起秦氏等人近况时,不小心说漏了嘴。明玉、楚云飞、秦氏并未责怪他,才不觉松了口气。 复又说起庄子上的事,杨老爷答应归还,且带着他去瞧过,然而,即便是归还,也须得主人家去当地的府衙过户画押。秦氏、楚云飞的户籍仍旧在直估,明玉嫁给楚云飞之后,户籍也在直估,去南京买地倒也没什么,要把户籍迁回去,就不是一时半刻能办下来的事。 楚云飞即将动身,明玉、秦氏皆是妇道人家不好出面。最为要紧的是,楚云飞已编制军中,眼下更改户籍更不是易事。何况,楚云飞的目的不单单是他们一家迁回南京而已。明玉虽没见过楚家的族谱,但也能猜到,如今搁在直估楚家祠堂内的族谱上,没有楚云飞的祖父和父亲的名字。 她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不觉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秦氏,秦氏忽地抬起头来:“能先回去看看也好,别的事不着急。” 楚云飞眸光晦暗,轻轻点了点下巴。 王福办事可靠,已将当地如何买地过户打听清楚,因是他们如今算是外乡人,须得当地人担保,此事杨老爷应了下来。又说了一会儿,明玉叫他先下去歇着。 阿阳很快就把徐小爷请了来,楚云飞去外头书房见了。徐之谦是商人,头脑精明,只听楚云飞说了一句,就道:“这般,我就先回去了,他若要见我,来找我就是。哥哥写个帖子,我见不见他,是我的事,与哥哥无关。” 说罢,很是耀武扬威地走了。 楚云飞回到屋里说给明玉听,明玉也不由得叹服徐之谦滑头。就算以后杨大爷晓得楚云飞和徐之谦交情甚好,楚云飞能做的皆做了,徐之谦年轻,难免自大轻狂目中无人,说不得杨大爷吃了闭门羹,此事就做罢了,到时候也怨不得楚云飞。毕竟商人重利,楚云飞与他没有利益来往,杨大爷却不同,徐家又有资格挑选生意上的伙伴。 “这个徐小爷,也难怪年纪轻轻,徐老爷就敢把大部分生意交给他管。”明玉将衍哥递给楚云飞抱着,理了理衣裳。就和楚云飞商议起来,“娘一心想回南京看看,等天儿暖和了,说不得太太也要动身回去。我听顾妈妈说,太太已把京都开支账本交由六嫂,现银并钥匙也一并在前年交给六嫂,我们若能同行,彼此也好照应。” 虽然远离京都,楚云飞若有个什么消息,明玉和秦氏不能立马就知道,可依着这大半年的情形来看,除非前线有捷报,否则什么消息也听不到。秦氏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对楚云飞所做一切都支持,但心头和自己一样,嘴上再怎么说,心里终究是担着的。一旦有了消息,即害怕听,又很想听,极是磨人。 南京虽是伤心之地,可这么多年,她没有一刻不想着能回去看看。既是伤心之地,又是能圆了夙愿之地。 楚云飞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出去走走,时间也能过得快些。他摸了摸衍哥的脑袋,眸光坚毅:“下次我回去时,必是能抹去祖上冤情之时!” 下午,杨大爷登门拜访,在秦氏正屋见面。 去了南京,必然是先在杨家落脚,明玉也随着秦氏、楚云飞见了这位杨大爷欲海官门全文阅读。 杨大爷年纪约莫三十五岁左右,穿着褐色衣袍,身形中等,生的一张国字脸,浓眉炯目,与明玉心中的商人形象大不相同,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总是透着精明商人,给人的感觉反而是憨厚。 秦氏对他极为客气,他进门便以晚辈自居,态度恭敬,礼数周全。说话爽朗,目光坦诚,竟让明玉为之前的怀疑感到有些羞愧。 秦氏先问起杨老爷、杨夫人近况,杨大爷说他们皆好。顺着秦氏的话,就说起当年杨老爷与楚老爷的交情,因他比楚云飞几乎大了十岁,楚家出事那会子,他已十来岁,到了记事的年纪。屋里没有外人,言辞中少不得带了一些对当年事的不平。 听了他这些话,明玉对他的看法又改观了。此人并非看起来那般,他说起当年的事,竟不会叫人觉得反感。特别是说起印象中的楚老爷,反让秦氏不觉微笑起来,仿佛跟着他的话,回到了从前安逸的日子里。 秦氏颇为欢喜,杨大爷察言观色,事无巨细,竟还能将楚老爷给他所有礼品说出来。每一样礼品,就包涵一个缘故,一个事因,不知不觉竟说了半个时辰。 秦氏从欢喜渐渐转为怅然,毕竟楚老爷早已不在人世。杨大爷就与楚云飞说起话来,他们小时候必然认得,只是楚云飞年幼,能记得的事儿不多。杨大爷说起那些,秦氏倒还记得,且他言辞巧妙,楚云飞小时候顽皮,这会子听他说起,都不顽皮,是机智。语气态度拿捏正好,即像兄长,又像故友重逢,一点儿也不叫人觉得反感。连明玉也听得颇为有趣,不时去看楚云飞,楚云飞话不多,偶尔接一两句,看起来却不排斥。 明玉只得在心头感叹,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这个杨大爷,不知不觉就掌握了主导权,控制着屋里的气氛,才一个时辰,秦氏已称呼他贤侄,他也亲昵地称呼秦氏婶婶,称楚云飞夫妇贤弟、贤弟妹。 叙了半天的旧,杨大爷才巧妙地说起想结交徐家的事,楚云飞将早已写好的帖子递给他,表示他也只认得徐之谦一人。 杨大爷慎重地收了,表达了谢意,却未曾打听楚云飞与徐之谦交情的事。也没打听他们如何相识,或者徐之谦行事为人等等。 又因之前不晓得楚云飞得了儿子,并未单独给孩子预备什么见面礼,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晓得该给小孩儿买什么东西,就直接封了个红包。 明玉起身福了福,道了谢替衍哥收下。让乳娘将孩子抱来,杨大爷瞧着衍哥,直说衍哥几乎和楚云飞一个模子刻下来的,说楚云飞小时候就是这么个模样。 这个是个妙人,楚云飞一张嘴是比不得他了,大概徐之谦那张嘴才能应付。 转眼到了傍晚,秦氏留杨大爷用晚饭,杨大爷爽快应下。只是男女不同桌,由楚云飞陪着他在外头吃了,明玉和秦氏在内院。 到了二更天楚云飞才一脸疲倦回来,到了屋里就歪在榻上。明玉将衍哥交给云妈妈,倒了茶送到楚云飞手里,楚云飞吃了一口,抬起头望着明玉,道:“去南京之前,让王福先去找下处。” 明玉微微怔了怔,楚云飞蹙着眉头,明玉有些明白他的顾虑了。不觉失笑道:“你担心我们被卖了不成?” 虽是玩笑,但也由不得慎重地考虑,这个杨大爷一张嘴太厉害,虽看起来没有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意思,可套近乎的能耐太厉害了。想到这里,就想到杨老爷,俗话有其父才有其子,不晓得杨大爷是不是继承了杨老爷? 楚云飞吃了一口茶,道:“杨家当初不过是开小作坊的,后来祖父做起远洋买卖,将咱们本土的产物运去他国贩卖,那时远洋买卖才兴起,便是咱们觉得不好的东西,到了他国也是珍品能换来不错的货物。” 这样说来,杨家当年发迹,与楚家有很大的关系庶女悍妃,扑倒妖孽世子。 明玉盯着眉头一直没松开的楚云飞:“商人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交情。就依着相公所言,那庄子咱们就照着地价买回来吧!” 楚云飞点了点头,当年是如何托付给杨家的,楚云飞并不晓得,楚老爷临终前也不过交了个印章给他,说倘或能回南京,就拿着这枚印章去找南京城东杨老爷。到了弥留之际才说出这话,可见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或许,还有另一个意思…… 明玉隐隐约约觉得,公公兴许还晓得一些事。而那些说不定是能洗清冤情的证物。只是,当初的局势已对他们相当不利,即便将证物摆出来,也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官大一品压死人,何况当初的楚家不过商户。 想到这里,她手心里冒出冷汗。楚云飞见她不对劲,蹙着眉头问了一句。明玉摇了摇头,楚云飞盯着她半晌,见她脸色好些了,才又道:“咱们家的东西存在之谦哪儿,我走之前会给之谦说一声,叫他将现银兑了银票送来。南京住着若不好,你和娘就去淮安吧。岳母要回去,在淮安我也能安心一些。” 明玉点了点头,笑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娘和衍哥。倒是你,可别再莽撞行事了。” 楚云飞没说话,深深注视着明玉。明玉晓得他担心自个儿回了淮安,又想起那些事来。毕竟,三太太、明珠、明珍都在老家,去了难免会撞见。只是,三太太在陈老太太跟前,日子不见得多好过,明珍有自个儿的烦恼,从前怎么样,嫁了个都是各自过各自的日子罢了。 明玉笑道:“我回去主要是请老太太安,见老太太,与旁人又无干系。” 楚云飞不再多说。 正月还没完,楚云飞一行人已启程。临行前,明玉又备了好些冻疮膏、金疮药等极有可能会用上的药。加上棉衣、靴子,装了满满一大箱子,盯着阿阳、阿寻抬出去。又替跟着他一到回来的另外八个人一人定制了一双皮靴子,两套棉衣。这八个人特意从外院进来,在正屋外头道了谢,明玉才知,这八个人还是楚云飞的下属。 送走楚云飞,明玉开始筹划南下的事。与秦氏商议后,决定先去淮安拜见老太太,其次再去南京。因衍哥月份尚小,春寒料峭的二月,虽越往南越暖和,却也不宜赶路,大抵日子定在三月。 四太太也要回去,本来打算二月初就动身,得知秦氏和明玉要南下的事后,就决定同行。 那杨大爷也不知如何与徐之谦结交上了,二月初他再次登门造访,就问起秦氏要不要去南京的话。秦氏只觉杨家帮了楚家许多,倘或同行,只怕沿途又要让杨大爷破费,因此婉拒了。 不过三言两语,秦氏又改了主意,只说要与四太太商议。结果到了二月中旬,包括四太太回老家,皆无需她们费一点儿心,全权由杨大爷和徐之谦包办了。而徐之谦,预备去南京吕家购买船只,兼南下办货等。 虽然同行无需她们费心,到底把银钱送了去。杨大爷起先不肯收,后来勉强收下了,还说家去后若老爷晓得了,必然要说他不懂事。 其实,明玉也觉得这样更好,沿途有他们打点自然是便宜些,但若是连银钱都不出,那就是欠人情了。一旦欠了,就必然要还。因此她和楚云飞才一致决定,即便庄子从前是楚老爷无偿交给杨家保管,也要用钱买回来。 这些都很顺利,明玉唯一愁的是云妈妈,她家里还有个才半多岁的儿子,不可能叫她离开京都跟着去。云妈妈却意外地十分坚持:“奴婢来奶奶跟前日子不多,奶奶却待奴婢极好,比起奴婢的孩子,衍哥更小。周嬷嬷上了年纪,奶奶身边尽都是姑娘家,虽个个都极好,到底没带过孩子。小孩儿出门走动总有些忌讳,这些一时半刻也说不尽,倘或不留神,撞着了什么,小孩儿闹起来,大人瞧着哪有不心疼的?奴婢的婆婆身子硬朗,前头两个孩子都是她带大的,如今也断了奶,倒不必挂心。” 她坚持又说的诚恳,明玉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只问道:“你家里……” 云妈妈是给衍哥找来的乳娘,月钱和周嬷嬷一样帝宠——极品丑妃全文阅读。若不是家里情况不好,也不至于丢下孩子,明玉如今自个儿做了母亲,她只要半个时辰没见着衍哥,就忍不住要问一问。 云妈妈却微笑道:“奴婢是真正舍不得奶奶、舍不得衍哥还有奶奶屋里这些姐儿们。再者,夫人、奶奶总还要回京都不是?” 这个明玉就没法子保证了,一切都取决于楚云飞。 云妈妈见明玉迟疑,又道:“至少等衍哥略大些,身边能离得人。或奶奶去了南京寻着更好的,奴婢再回来也一样。” 这样就好办多了,明玉感激道:“真正谢谢云妈妈了。” 云妈妈连连摇头,明玉笑道:“这样你也家去住几日,等启程再来。若有事,我打发人去寻你。” 云妈妈自是感激不尽。 启程的头两天,明玉、秦氏带着衍哥去拜访了赵家、潘家,又去拜访了徐夫人,徐夫人还笑称,将他们租住的宅子留着,他们再来京都,也就不必另去寻住处了。 到了三月初,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码头,韩氏、陈明贤、明菲、明芳、五爷、五奶奶皆来码头相送。 四老爷极是不情愿回老家,没动身之前,说不放心在京都的陈明贤夫妇。陈明贤直接说,每个月家书一封汇报在京都的近况。到了码头,四老爷又说船太小,徐之谦嬉皮笑脸把一整只船让给他,还把自个儿身边的小厮派去服侍。四老爷不情不愿,到底踩着甲板上了船。 同行人多,单是女眷就用了两只船,四太太、明玉、秦氏乘坐的船只就更大了,近身服侍的都能住下,另一只便是其他服侍的小丫头婆子。加上货物,大大小小四艘船。 韩氏握住明玉的手,郑重地道:“一旦有了十三妹丈的信儿,我必然打发人给妹妹送去。”又叮嘱,常写信来京都。 明玉笑着点头,明菲十分不舍:“本来咱们聚在一处的时候就少,你和伯母去了南京,也不晓得还回来不?” 明玉也舍不得明菲、韩氏等人,只是忍着,点头笑道:“必然要回来的,姐姐、六哥、六嫂、十五妹妹都在京都……” 明菲又去抱了一会子衍哥,道:“不晓得下次见面时,是什么时候,莫要衍哥都能跑了,才带来京都让我们瞧。” 离别之情让大家伙都静默下来,半晌韩氏笑道:“若衍哥能跑了,必然也会说话了,到时候,十妹妹不就能听衍哥叫你姨妈?” 明菲勉强扯出一抹笑,摸了一把泪,点着头:“也是,等下回见着衍哥,衍哥说不定还多了几个弟弟妹妹呢!” 香桃闻言,笑着过来凑趣儿:“莫不是十姑奶奶有喜了?” 明菲微微红了脸,却道:“还不晓得呢,等两天请太医瞧了才晓得。” 杜嬷嬷脸上已露喜色,韩氏、明芳也才晓得,忙连声恭喜,四太太又少不得叮嘱明菲一番。依依不舍说了一会子话,莲月进来禀报:“已预备妥当,即刻开船。” 韩氏等人这才下了船,站在码头上,直到船只消失在朝阳中,才各自上了马车回去。 ------题外话------ 前部分算是告一段落了,小果想直接跳过时间差,写后面的事…… /div 146:故里 沿途上有杨大爷、徐之谦打点,虽晚上也歇在船上,热水、热饭样样不少。明玉担心衍哥人小身子单薄受不住船上湿气,不曾想,这小家伙上了船,却愈发精神了。白天不怎么酣睡,不是四太太抱着,就是秦氏抱着,衍哥对亮晶晶的物件特别感兴趣。四太太抱着他的时候,他就挥舞着小手去抓四太太的戴着的祖母绿耳坠,无论外孙外孙女还是孙子孙女,衍哥都是第一个。四太太瞧着欢喜,就把耳坠取下来,找了红绳子套着,在衍哥眼前晃悠,大伙就盯着衍哥挥手的样子好笑。 秦氏抱着他的时候,他就紧紧抓着秦氏的手镯,人儿虽小,力气却不小,一直到肚子饿了要吃奶,才肯撒手。 大家晓得他喜欢亮晶晶的物件后,要逗他玩儿就都拿亮晶晶的东西来,后来不晓得徐之谦怎么知道了,傍晚泊船时,打发个小厮送了一匣子亮晶晶的东西来,其中有外国的水晶手串,还有一只拳头大小做成佛手的琉璃摆件,被阳光照着,就五颜六色,十分漂亮。衍哥得了喜欢的玩物,对外婆、祖母那些亮晶晶的首饰顿时没了兴致,只因手儿太小,两只手也抱不稳,才许旁人拿着逗他玩耍。 有了他凑趣儿,倒不觉枯燥。 只是,徐之谦南下必然有生意上的事,杨大爷虽说是回去,能与徐之谦同行,必然两人谈妥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明玉心知,他们之所以走这样慢,也是顾忌着他们母子,可也委实慢了太多,从京都到直估,就走了四天,白天行船较慢,晚间又寻了稳妥的地方过夜。 和秦氏、四太太商议后,还是觉得给他们说一声,略走快些,毕竟船上诸多不便。打发顾妈妈去找了徐之谦,杨大爷,徐之谦大惊,还以为衍哥不好,亲自来问秦氏。最后,行船的速度虽快了一些,但徐之谦却在一日停泊在个小码头的时候,上岸请了一位擅长给小孩子看病的郎中随行八爷穿成四福晋全文阅读。 自此,明玉等人也不再提什么意见了。 杨大爷不免对此举费解,幸而四老爷对徐之谦和楚云飞交情不大清楚,何况之前来京都,也承蒙徐之谦周全了几日。只说徐家与潘家有些来往,徐之谦在他们跟前素来以晚辈自居。而徐家家大业大,本来富足,请个大夫随行,总也不过几十两银子了事。再者,陈家世代有人为官,眼下陈氏一门,在京都的几房亲戚都十分了得,陈明贤为今科最年轻的庶吉士,与之打好关系,只有益处没坏处。 看起来是不怎么起眼的小事,焉知这样的小事却比送真金白银更容易叫人记在心里。对徐之谦行事暗暗叹服,心思活络起来,与徐之谦吃酒,少不得旁敲侧大问起他个人的私事。 衍哥得了喜爱的玩物,一路上很少哭闹,不知不觉,已到了苏州境内。从京都动身时,万物才复苏,到了苏州境内,已百花齐放,鸟语花香。 四太太和秦氏商议下船的事,这一路本来承蒙徐之谦、杨大爷关照,若要送她们到淮安,路线却不同。四太太的意思,在苏州下船,另雇船只去淮安。又见明玉体态消瘦了一些,就说在淮安养养再去南京,即便不这样说,秦氏也打算先去淮安见老太太和陈家其他人,再说去南京的话,因此点头说好。 派了顾妈妈去与徐之谦说,徐之谦、杨大爷皆表示也要去拜见陈老太太,何况他们两个都不着急。 徐之谦为此事还亲自上船来与秦氏说话,“晚辈去南京是为买船一事,将伯母们平安送去淮安,就可让王管事跟着我们先去南京把下处打点好。晚辈不才,在南京倒也有相熟的人,找个干净稳妥的住处,不是难事。” 商人行走四方,自是熟人不少,秦氏推辞:“这如何使得?你也不是清闲着无事可做的人。” 徐之谦笑道:“伯母又和晚辈见外了,当年若不是楚哥哥,指不定眼下就没晚辈这么个人了。晚辈虽是商人,倒也不是那等不懂知恩回报之流……” 说起这个就没完没了,秦氏点头:“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银钱我们自个儿出,你可别私下花钱。你们家也不单你一人,没得坏了兄弟姊妹间的情分。” 徐之谦连连点头称是。 周嬷嬷少不得大赞徐之谦,明玉却觉得徐之谦必然察觉到了什么,他这样说,摆明了暗示她们去南京后别去杨家住。 想到这里,遂叫周嬷嬷去找王福,不管怎么样,到了南京任凭杨家人如何说,都要另找下处。且虽是得徐之谦相助,也必然要他自个儿亲力亲为不能凡事依仗他人。 一路走了一个多月,等到了淮安码头,已是四月中旬。阳光普照,天气暖和,大太太领着大奶奶以及一众丫头婆子亲自来码头上迎接。 虽然暖和,码头上到底风大,云妈妈用薄毯子将衍哥捂着,紧跟在明玉身后下船来。 大太太上前见礼,事先就打发人先去陈家报了信儿,虽没见过秦氏,也晓得与四太太同行的是明玉的婆婆,一番私见,就笑道:“老太太天天儿问我们,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又等不及,天天叫老四来码头上瞧有没有你们的船,可巧今儿一早,你们的消息就来了。” 说这话上了岸,大太太看了明玉一眼,立即主意到云妈妈怀里抱着的孩子。明玉见了礼,大太太含笑盯着她,笑道:“想来也没多久似的,我们的十三丫头也做了母亲了。” 很是感叹的样子,明玉见了礼问好,大太太微微点头,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上马车,回到家再慢慢说。” 又一叠声地问大奶奶,马车预备好了没有。 这时候不早不晚,码头上没有多余的船只停泊,行人也驱散了异界之星际漂流最新章节。明玉忍不住回望了一眼码头,当初她跟着四太太,几乎逃一样地从这个码头离开,现在想想,好似昨天的事。时间这种东西,还真不当好说,明明觉得很漫长,走过了再回头,却好像不过睡了一觉,时间就这么去了。 她叹了一声,香桃、周嬷嬷立即投来略显担忧的眼神儿。明玉给了个叫她们安心的笑,说来可笑,这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却也是导致她运命转折的地方,甚至一度险些成了她葬身的地方…… 再回故里,物是人非,大抵就是眼下这么个情形了。 淮安的街头似乎还是记忆里的摸样,陈家的祖宅仍旧绿意葱翠生机盎然,熟悉的乡音,还有眼前熟悉的人。 “……老太太最挂心的就是十三姑奶奶,前儿晓得十三姑奶奶要回来,就立即吩咐奴婢们将老太太正屋后面的小跨院收拾出来。” 明玉暗暗吃惊,没想到老太太已经安排了住处,不是她以前住的院子,而且还是在老太太那头。是怕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就想起从前不堪回首的事儿么? 可一踏进这宅子,她就想到了青桔,那个傻气的丫头用自个儿性命告诉她,要好好活下去…… 明玉眼眶湿润,忙掩饰过去,朝吴妈妈福福身道:“让妈妈跟着受累了。” 吴妈妈连笑着摇头,又道:“亲家夫人的住处也安排在老太太那边,四太太那头的院子也空着许多,只是四太太也离开这许久的时日,那边虽有人打扫,到底少了人气。” 更有可能还有别的顾虑吧,明玉道了谢。 因下船前已梳洗整理过妆容,大太太直接领着大伙先去见老太太。寿禧堂正屋外立着七八个穿红着绿的俏俾,见人行来,争前恐后上前见礼,又忙着去打帘子。大太太立在一侧,请秦氏先进了屋,才紧跟着进去。 陈老太太端坐在软榻上,穿着万字不断头棕色对襟褙子,额头上戴着镶了祖母绿翡翠的包头,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精气神儿都不错,只是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比从前更多了,看起来似乎也瘦了一些。 秦氏忙上前见礼,陈老太太一叠声叫人搀扶起来,就请秦氏坐下说话,问起沿途可顺利等话。秦氏笑着答了,大太太在一旁凑趣儿,“老太太不放心,天天儿叫人去码头上询问,就怕路上有个小的,出个什么意外,这会子来了,老太太竟又忘了。” 明玉晓得是说衍哥,上前朝老太太见礼,云妈妈也抱着衍哥跟着见礼,陈老太太忙挥手叫抱到跟前去瞧。云妈妈取了裹在衍哥身上的薄毯子,把衍哥递给明玉,明玉抱着衍哥走到陈老太太跟前。 小家伙早就不耐毯子挡住他的视线,这会子毯子拿开,就睁着圆鼓鼓的眼睛可这劲儿四处张望,陈老太太一瞧就喜欢,伸手抱过去。衍哥也不闹,盯着笑容慈爱的老太太,忽地咧嘴一笑,就挥舞起小胳膊小手试图去抓陈老太太额头上的翡翠。只是陈老太太不知他的目的,却也忍不住笑道:“这孩子竟不认生!” 大奶奶笑道:“可不是呢,方才下了马车,我也抱着他走了一段路,他也没闹呢!倒不想宪哥,旁人都不叫抱的,只需乳娘和他娘抱……” 说着又忙顿住,改了口笑道:“孙媳问过,这孩子小名衍哥。” “衍哥。”陈老太太笑道,“路上行了一个月,精神这样好,倒不错。”忙叫身边的大丫头取了见面礼来,用荷包装着,老太太见衍哥小手灵活,就逗他去抓。衍哥却对能抓着荷包不感兴趣,还是落英笑着说了原由。 老太太得知,就立马叫大丫头另取了一串亮晶晶的玛瑙珠子来,衍哥抓住就不肯撒手,还觉得一只手不能保住东西,用两只手抱着,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逗得大伙都哈哈大笑起来网游之三国王者。 陈老太太逗了他一会子,把他交给乳娘,又和秦氏、四太太说气话来。先问了楚云飞的事,才问起陈明贤的事。 楚云飞虽来过陈家,到底没见过陈老太太,秦氏笑道:“等他得闲,等叫他来拜见老祖宗,请老祖宗安。” 陈老太太笑着点头说好,少不得细细打量秦氏又打量明玉,虽她年老眼睛也不好使,眼神儿却不错,一眼就认出秦氏身上的衣服,是明玉的针线。楚家的情况,四太太没与陈老太太细说,但也说了大概,楚家虽不比先时,却也比一般人家强许多。单看秦氏、明玉穿戴,及跟着她们的下人就可见一二,明玉给秦氏做衣裳,是明玉的孝心。秦氏特意选了这么一件衣裳穿,可见她们婆媳相处极好。只是,不晓得明玉的事,秦氏知道多少? 陈老太太想着就把目光落到明玉身上,明玉正低声与云妈妈和吴妈妈说话,虽看起来面容有些疲倦,眉宇却舒展开来,笑容娴静。她不由得就想到明珍…… 说完楚云飞的事,就说起陈明贤的事,顾妈妈下船就把韩氏给陈老太太预备的礼拿出来,又细说那些是韩夫人预备的,那些是韩氏预备的。俗话说,要看一个人的好,最好的法子不是看本人,而是周围的人如何看她,顾妈妈说起韩氏的好,一点儿也瞧不出刻意,陈老太太十分满意。 四太太暗暗松了口气,说了好一阵子话,陈老太太露出乏意,道:“你们先下去歇着,中午过来吃饭。” 大家伙鱼贯着退出来,大太太在前头带路,领着秦氏下去歇脚。秦氏得知被安排在老太太这头,还惶恐不已,大太太笑道:“我们老太太也是喜欢热闹的人,如今家里小一辈的,成家立室后在跟前的不多,我们老爷在任上,三老爷在京都,四老爷才回来,家里很是冷清了些日子呢!” 老人家偏爱热闹也是有的,秦氏再没说别的,一时到了屋里,大太太又笑道:“若缺什么,可别嫌麻烦不说,倘或怠慢,回头老太太又要怪罪我们不周全。” 秦氏客气几句,送走大太太。 大太太又来明玉这边,明玉才洗了手喂衍哥吃奶,大太太见了吃惊道:“怎么就自个儿奶孩子?你们年纪小,合该好好养身子!” 明玉不方便起身见礼,大太太也顺利挨着坐下来,明玉笑道:“问过太医,太医说我自个儿喂奶也没有什么,衍哥虽认人,却不吃乳娘的奶水。” 大太太也看得出,并非楚家无钱请乳娘,这一行人穿着都体面,就连小丫头也穿着上等面料做的衣裳。楚家当年富足,虽外头瞧着落败了,到底有些积蓄。也就不提这话,与明玉说起京都的情况,着重打听了一番王家的事。 明玉如实道:“我也不曾去过王家,倒是见过王夫人两回。” 大太太不免蹙眉,说起明珍的事:“……回来也快一年了,还没计划着去京都的事,宪哥身子骨也慢慢好起来,他们母子在这边虽有咱们家的人照应,如何就舍得宪哥离开那么久?” 明玉不免暗暗吃惊,香桃倒了茶来,听大太太说起这话,就脱口问道:“宪哥好起来了?” 大太太倒对她们的反应不怎么吃惊,叹息道:“当初阿珍母子回来,别说老太太,我们瞧着也摸了一把泪。许是占了老太太的福气,回来的时候,宪哥病了一场,浑身发热,后来请了大夫,一天一夜总算退了。没多久,阿珍就搬去苏州……十来天前我去苏州坐席,才见过他们母子,宪哥已会走路了!” 竟然真的好了起来! 香桃不觉蹙眉:“既然宪哥已好了,七姑奶奶如何还不回京都去?” 大太太先前就说到这个疑惑,这会子香桃反问,她也不晓得如何说。明玉心里明白大太太的意思,必是希望从她这里确定,大老爷升迁一事能不能请王大人帮忙美女的恶魔僵尸保镖全文阅读。因明珍回来马上就一年,京都的王家却没打发人回来看看,他们若请王大人出面,少不得是看着明珍是王家大奶奶的份儿上,可若是王家根本不待见这个的儿媳妇,又如何肯出力帮明珍的娘家人? 明玉不想在这事儿多说,因不见三太太,少不得问了一句,大太太道:“你三伯母前天去苏州了,还没回来。十四丫头倒是在府里,只是,她……” 说着又叹了一声,才一脸担忧地道:“十四不晓得受了什么委屈,眼下竟说出要出家的话!” 明珠的婚事还没着落,明玉不觉暗暗叹息。她今年就十六岁吃十七岁的饭了,虽明珍十六岁也没出阁,可明珍与明珠的情况完全不同。明珍还有婚约,明珠什么都没有。本以为回了淮安老家,对她更有利,没想到会这样。相对于这些,她更想知道,当初带着她离家的那个人找到没有,倘或没找到,对他而言总是个隐患。可又不确定大太太知不知道明珠的事,若不知,也不好问她。想想还是罢了,明珍到底对明珠这个妹子不错,她能想到,明珍自然想得到。 大太太还想问问别的,就瞧见吴妈妈笑着从外面进来:“老太太请十三姑奶奶过去说话。” 特意打发吴妈妈来请一次,必是有话要单独说,还是其他人不方面听的,大太太先走一步。衍哥吃了奶,明玉把他交给云妈妈,就跟着吴妈妈去了陈老太太正屋。 陈老太太侧间供奉了佛像,吴妈妈直接将明玉领进去,陈老太太才上了一炷香,对着拜了拜,明玉见她起来,忙过来搀扶。 在对面的软榻上坐下,陈老太太就示意明玉在身边坐下,大丫头锦年上了茶,就和吴妈妈一道退了出去。陈老太太却不吃茶,用秽浊的眸子盯着明玉,问:“你婆家人待你可好?” 明玉笑着点头,陈老太太见她不像撒谎的样子,秦氏又慈眉善目,很是宽慰地道:“你母亲在信上也给我说了,你的事你丈夫、你婆婆都晓得,今儿瞧你婆婆,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说不得说一番孝敬长辈,谦卑行事等话,明玉垂了眉眼认认真真听着。 说了好一阵,陈老太太笑容渐渐隐退,手里滚着念珠,神情多了几分凝重缓缓道:“当初是阿七痰迷心窍做了错事,却与你十四妹妹无关……” 明玉心一沉,陈老太太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陈老太太目光并未移开,语气却愈发凝重了:“我听说十四离家是孙女婿找着的?” 莫非因为是楚云飞恰好遇见她,陈老太太就怀疑明珠的事,是她报复的手段么? “老太太是听说了什么?” 明玉直言问道,目光坦然地迎上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道:“你三伯母的话大多信不得,我问问你,不过是我的意思,你是个实在的孩子,没有就没有,有就有。何况我也不信……” 却又没了下文,明玉迟疑着,还是忍不住问陈老太太:“老太太当初是如何晓得十四妹妹离家出走的事?” 陈老太太叫了锦年进来,吩咐她去柜子里去了一件东西来,明玉望去,竟是女孩儿穿在里面的小衣!这会子拿出来,这件小衣是谁的,不用想也清楚。可小衣都是贴身穿得,比起手绢帕子这些物件,别说示人,更要好好儿收捡着。 明玉被唬得顿时没了血色,眼睛圆圆地瞪着,心头“咚咚”地跳,嘴里已说不出话来。 陈老太太缓缓闭上眼,神情沉痛,叫锦年仔细收起来。 半晌,明玉回过神来,疑惑道:“听十四妹妹说起,那人不过求财罢了,十四妹妹自个儿也说,她并没有怎么样……” 转念一想,陈老太太担忧的并非是这个问题,而是和她一样,那人还没找着,说不定哪天就来讹诈盘古真身!何况,楚云飞带明珠回到直估时,明珠身上的衣服显见是换过的,一身上下除了那珍珠首饰,别的都没了。她从京都离开时,身上穿的其他衣裳都不见了! “十四妹妹现在如何了?” 陈老太太沉声道:“人倒是养回来了,在屋里。你三伯母神智有些不清不楚,这两日我叫她去了苏州……” 神志不清?是怕三太太见了秦氏的面,说出不得体的话吧! 但对于明珠的事,明玉之前确实欠考虑了,晓得楚云飞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了明珠,就应该立即打发人去当地的当铺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明珠的衣裳。转念一想,若对方想要用明珠的衣裳要挟,就不会拿去当铺换钱。 何况,她一直怀疑,明珠的事和明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这样的话她却不变对陈老太太说,明玉琢磨了半晌,道:“即便是十四妹妹的衣裳,又没有名字。” 陈老太太道:“话是这样说,可那人没寻出来做个了断,哪里能叫人安心?十四生来少根筋。” 说着,陈老太太细问起当初楚云飞遇见明珠的情形,明玉如实说了。陈老太太叹了一声道:“我今儿问你,原是想着看你们能不能找到那人。” 明玉也知陈老太太不是真的怀疑明珠的事是她耍的手段,虽然三太太很可能这样误导陈老太太。可瞧着陈老太太这把年纪还为孙子一辈的事儿操心,犹豫几番,就把自个儿的怀疑说了出来。 陈老太太听得直蹙眉头,眸光清冷,狠狠道:“我早说她身边的人留不得!她偏不信,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何止是走漏了风声这般简单,“若是她婆婆晓得了,她还能怎么着?当初等了三年,她就那样安安稳稳嫁过去,自有人尊重她,偏偏弄出这些事来!” 越说越气,明玉忙过去帮她捶背,陈老太太说了几句,也无心继续说,只是道:“她的事我如今不想过问,只是十四丫头……” 明玉也无好的意见,正想着如何宽慰老太太,锦年进来回话:“跟着四太太、亲家夫人、十三姑奶奶一道来了的徐小爷、杨大爷随着四老爷进来请老太太安。” 陈老太太敛了神情,理了理衣裳,明玉扶着她从里间出来,先退了下去。 小跨院就在老太太正屋后面,穿过通风堂就到了。从船上卸下来的东西已运了进来,周嬷嬷正带着香桃几个忙着收拾,见明玉回来,就上前禀报:“王管事说,不晓得姑奶奶和夫人要住多久,东西并没有全部搬下来,只将带回来的礼和暂时要用的东西卸下来。” 说着递了一叠银票给明玉,“这是徐小爷交给王管事的,王管事叫奴婢给姑奶奶。” 明玉翻了翻,刚好一万两,递给莲月叫她仔细收起,回头去了南京用。 转眼到了午时,大奶奶亲自来请了秦氏和明玉,陈老太太屋里已摆了一桌饭菜,明玉回来是客,坐在陈老太太右边,秦氏坐了左边,四太太、大太太也坐了下来,大奶奶两个儿子在学堂读书,要晚上才回来。明珠没出来,桌上唯一的姑娘,就是四房的十七,今年才六岁的明瑶。除此之外,大奶奶捧杯布菜,只虚设了席位,同她一道的还有一位陌生的妇人,想来就是四爷新娶的继室魏氏了。 魏氏十六七岁的年纪,模样清秀,行事却略显的畏手畏脚,不敢多说话,只紧紧跟着大奶奶。 明玉不由得就想起从前,逢年过节,她们姊妹也会坐下来陪老太太吃饭,那时候除了三太太、四太太、老太太,其他的都是姑娘网游之全职跟班最新章节。那时的明玉也和明瑶一眼,只是默默地吃饭,可却十分热闹,有明菲凑趣儿,又有不服输的明珍、明珠抢着说话,如今大家都嫁人了,不晓得何年马月才能像从前那样聚在一处。 陈老太太许是也想到从前的光景来,再想想眼下,秽浊的眼眶儿也湿润了。吃了午饭,坐着陪陈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陈老太太露出乏意,大家伙鱼贯着退出来。 秦氏、明玉安歇的屋子早就拾掇出来,哄着衍哥午睡后,明玉望着窗棂子外葱翠的绿意,不知不觉仿佛回到从前。 开着窗户,她埋首案牍习字,不知过了多久,青桔端着茶水点心过来,微笑着道:“十三小姐歇歇吧。” 明玉抬头望去,青桔穿着翠绿色对襟褙子,含笑看着她,她立即嘴馋,问:“今儿做了什么样的点心?” 说着就去抓,青桔立即闪身让开,道:“好歹净了手再吃!” 可等她洗了手再抬头时,青桔已不见了。她心里一惊,朝外头望去,就瞧见青桔一头撞在柱子上,立即染红了天地…… “姑奶奶?”香桃推了推她,见她睁开眼,忙吩咐落英去打热水来了,一脸担忧地望着明玉。明玉愣了半晌,才明白刚才是做了梦。 香桃服侍她擦了脸,低声道:“奴婢已打听了青桔埋在什么地方……” 正说着,云妈妈抱着衍哥进来,明玉望了望外头,太阳已偏西。从云妈妈手里接过衍哥,衍哥就自发地在她怀里拱来拱去,明玉忙解了衣裳,用干净的帕子擦拭,衍哥就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她盯着衍哥,心里的滋味说不清。那个时候,如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还能带着孩子回来。明玉朝香桃道:“改日去看看她吧。” 香桃点了点头。 晚饭仍旧在陈老太太屋里吃,饭后坐着说了许久的话,二更天大家伙才散了各自回去安歇。休整了一晚上,第二天明玉把带来的礼分送下去,衍哥辈分小,收获颇为丰盛,大奶奶还玩笑说,这些东西给他留着将来娶媳妇用。说这话时,衍哥还“依依呀呀”喊了几声,惹得大伙都笑起来。 衍哥不明白,只觉大家伙笑得高兴,又可这劲儿“依依呀呀”了好一会子,满屋子的笑声中,二门上的婆子进来禀报:“七姑奶奶来了。” 明玉不由愣了愣,掐着日子算了算,又是时隔一年才见到她。只是,这一次见着的明珍,又和印象中大不相同了。 明珍穿着粉霞锦绶藕丝罗裳,下面配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梳着堕马鬓,头戴鎏金穿花戏珠步摇,耳垂上一对与步摇相映成辉的红宝石耳坠,虽远离京都,仍旧周身贵气。少了从前的圆润,下巴有些尖。但又比当初在京都病怏怏的样子瞧着好了许多,一笑一颦间,竟多了妍媚风流。 陈老太太在她进来时,脸上的笑容就淡了,明珍径直过去朝陈老太太行礼,进来回话的婆子却显得有些惶恐。还是吴妈妈打了眼色,她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到底有客人在,大奶奶忙笑着问了一句:“七妹妹怎么今儿想着回来看看?” 明珍顺着大奶奶的话,就立起身来,笑道:“太太这两日不大好,我回来替太太取些东西,顺道请老太太安。不曾想,十三妹妹竟然回来了!” 说着,目光也跟着移过来,留意到明玉怀里抱着个孩子,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就笑着一边朝这边走,一边道:“这就是十三妹妹的儿子吧?没想到十三妹妹也做了娘亲。” ------题外话------ 终于有电有网络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div 147:真心话 是啊,明玉也颇多感触,当初从淮安离开时,她哪里会想到再次回来的时候,她已有了丈夫,有了孩子,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小家庭,不管这个家庭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困难,一家人都会携手度过。 明玉把衍哥递给云妈妈抱着,起身笑着施了一礼。 哺乳孩子期间,脸色看起来比常人要略差一些,即便如此,整个人好似被什么包围,那种怡然自得,叫明珍觉得有些刺眼。笑容变得古怪起来,远远儿盯着云妈妈怀疑的衍哥,不知心里想着,似笑非笑道:“十三妹妹得了儿子,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没恭喜一声。知道的晓得十三妹妹没打发人告诉我一声,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姊妹有什么仇呢。这样的大喜事,也不能说一说。” 说着,她自个儿掩嘴笑起来,陈老太太脸色已沉下去,不等发作,明珍又朝四太太、秦氏、大太太等人施礼,一屋子都是她的笑声,听着有些刺耳。她却浑然不觉的样子,又细细盯着明玉打量,蹙着眉头,嘘寒问暖:“十三妹妹脸色看起来不好,莫要和我一样,生了孩子就如同去了半条命,咱们都是过来人,都明白这世上最要紧的莫过于活着了,除此之外别的都是虚的。” 这话从明珍嘴里冒出来,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可她分明话里有话的样子,虽朝着明玉,目光却时不时地去留意秦氏的神情。她生宪哥难成,说不得是捡回了一条命,而明玉生衍哥时,虽吃了些苦头,到底平安顺产。明玉心头响起警铃,明珍看了看衍哥,又看了看明玉,问明玉身边跟着的落英:“衍哥也快半岁了吧?妹妹怎么还没养回来的样子?” 落英哪里想到别的,倒觉得明珍这会子目光艳羡更多,因此想也没想就道:“我们姑奶奶自个儿奶孩子,说气色看起来才略差些。” 明珍佯装吃惊:“怎么自己奶孩子?妹妹年纪小,说不得还在长身子呢。我也听老一辈的说过,自个儿的奶水喂养孩子才好,可也不能因此就不顾自个儿,焉知没了母亲的孩子,就是有祖母疼爱,也……” “让七姐姐挂心了,妹妹很好,何况妹妹自个儿奶自个儿的孩子,就是吃些苦头又有什么打紧的?姐姐也是做了娘亲的人,难道不愿自个儿吃苦,也要孩子好么?” 竟然几句话就挑拨起明玉和秦氏的婆媳关系来,甚至还诅咒起来,明玉的声音不由冷了下来。 明珍用眼风儿瞥了一眼秦氏,笑着接连点头,道:“倒也是这么个理儿,我就望着宪哥能好起来,哪怕折了我的寿。” 屋里已渐渐弥漫起几分火药味儿,陈老太太不经意看了秦氏一眼,大奶奶察言观色,立即上前缠住明珍说话:“三婶婶怎么样了?前儿听说妹妹那头有事儿,就急急忙忙赶着去了……” 明珍道:“倒没怎么着,原说要回来,是我留她在哪里将养几日,眼下请的这位大夫,吃了他的药竟好了些,只是还要多吃几剂……” 大奶奶就松了口气的样子:“只要见好就是好事儿,五弟妹也生了个儿子,三婶婶竟还没见着,快些好起来,也能去京都看看孙子了。” 是啊,五奶奶也平安产下一个大胖小子,明珍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只是稍纵即逝,笑道:“可不是因五嫂生了儿子,太太心里高兴,才好起来的?” 三太太知道了自然高兴,但得知明玉带着衍哥回来,那高兴的心情就去了大半。她的亲孙子比明玉的儿子还大一个月,五奶奶却没想着带回来让她瞧一瞧。 说了几句,大奶奶就问三太太需要什么东西,明珍也知陈老太太不待见她。顺着大奶奶的话就告退出去,大奶奶跟着她去三房那头寻要带走的东西。 屋里气氛见好,陈老太太脸上已露出倦意,四太太起身告退,原说好今儿带秦氏在府里逛逛,明儿去外面逛逛。明玉却被陈老太太叫住,支退屋里众人,她沉吟着好似不晓得该怎么说。 明玉却明白陈老太太的担忧,坦诚道:“相公和婆婆都晓得,婆婆那里虽不是孙女自个儿一五一十说的,但相公都告诉她了。” 倘或没有,秦氏也不会对王家不闻不问,对明珍不闻不问,特别是那时候,楚家大房、二房都想攀上王家这门关系时,秦氏的表现不外乎尽到人情罢了。而对于明玉娘家别的亲戚,她都格外重视,礼尚往来总要问一问生怕明玉年纪小有失礼数。 就像刚才,不管明珍言辞如何闪烁,秦氏不过淡然听着。 陈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同样是孙女,她老人家也只望着大家伙都好罢了。而明珍…… 明玉回到小跨院屋里,落英倒了茶送来。刚才得香桃指点,方知自个儿一不小心就被明珍拿住话,不免有些自责,低声道:“奴婢也没多想,实在是防不胜防。” 明玉轻轻摇了摇头,香桃哼了一声道:“败兵才会哀鸣,七姑奶奶不过自以为拿住把柄罢了!她有心思惦记这些,却也不替自个儿的亲妹子想想。” 说到这儿明玉才想起一事来,问香桃:“见着十四妹妹没有?” 香桃摇头:“奴婢把东西交给她身边服侍的。” 顿了顿又道:“十四小姐屋里人竟全都换了,奴婢也只认得一个锦绣。” 锦绣、锦年都是陈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难怪这两日就只瞧见锦年,没想到陈老太太把锦绣给了明珠。换她身边的人也必然是陈老太太做的主,换句话说,陈老太太把明珠的事揽了下来。陈老太太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可若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眉宇间总缠绕着郁色。 明玉不由一叹。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落英打起帘子,就瞧见明珍走了进来。明珍将身边跟着的丫头留在外面,到了屋里,也直接朝香桃几个道:“我不吃茶,就和十三妹妹说会子话,你们都出去吧。” 香桃、落英几个皆警惕地盯着她,又看了看明玉,明珍嘲讽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还能把十三妹妹怎么样不成?” 焉知就是她这个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宅女人,险些要了明玉的命! 明玉也不知明珍目的,朝香桃几个点了点头,她们鱼贯着退了下去,明珍不请自坐,更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我离开京都这些日子,王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 明玉觉得可笑,忍不住就笑了,道:“王家发生什么,我如何晓得?七姐姐想知道,或打发人,或亲自回去瞧瞧不就晓得了?” 明珍不怒反笑:“十三妹妹难道对王家的事一点儿也不好奇?” 明玉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子不耐烦,明珍这般问是什么意思?且不说她们姊妹关系不好,就是关系甚好,她如何去过问姐姐婆家的事? 明珍见她面带怒色,不觉笑起来,缓缓道:“我总觉得十三妹妹应该对我们家的事很好奇才对,我日子过得怎样,好不好,妹妹难道真不想知道?妹妹不是说恨我么?我若过得不如意,妹妹定觉得解气,觉得报应不爽才对。” 她特意赶来就为了说这些?明玉抬头迎上她的目光,怒极反笑:“七姐姐说的不错,我心里的确有这样的念头,这样七姐姐是不是就满意了?” 明珍盯着她的脸,仿佛确定这话是不是发自内心,而后笑道:“终于肯承认了,摆出那么一副不与我计较大度的模样做什么?这会子屋里又没有旁人,不过咱们两个罢了。” 明玉算是明白明珍的企图了,这样激她不过是为了晓得京都王家的情况罢了。这一刻,明玉不晓得可怜她还是恨她。他们母子南下已近一年光景,这一年王夫人竟没打发人来看过他们么?依着明珍的脾气,她怕是也没打发人去京都。她一直没回去,莫不是还等着王夫人、王大人派人来接她。 她也有些按耐不住了吧? 倘或王家那个李姨娘生了儿子,或者那个李姨娘把晓得的事告诉了王夫人…… 明玉怜悯的目光,让明珍暗暗地咬牙,面上却不露,只是笑容冷了几分,嗤笑道:“难道我又说错了什么?” “七姐姐若要问王家的事,直说便罢。只是妹妹要叫七姐姐失望了,如你所说,我恨你,你们家的事,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也无心去过问。日子是过给自个儿的,七姐姐非要我瞧着,我若得闲,瞧瞧也不妨。” 说着就摆出送客的模样来,明珍却坐着不动,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屋里又没外人,十三妹妹这般是做给谁看呢?” 她何苦做给旁人看?明珍的话确实说到她心坎上,可这些与实实在在的日子比起来,算得了什么?青桔的死不是为了让明玉去恨谁,只是那时她险些就要放弃争取,青桔只是为了告诉她,活着的重要性,要她坚持下去好好活着。死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一旦死了,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明玉心里也恨,恨得咬牙,恨不能明珍走投无路。可这些,能换回青桔的性命? “七姐姐若是为了问王家的事,我这里没什么可说的,若没有别的事,七姐姐请回吧。” 说罢站起身来,亲自去打起帘子。明珍仍旧是那幅表情,半晌才慢悠悠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门口走来,与明玉擦身而过时,轻声笑道:“十三妹妹真是好命,大家伙都这般护着你,生怕我这将死之人抖出什么事儿来。” 明玉淡淡道:“七姐姐要如何,请便。” 送走明珍,明玉回到屋里,自个儿倒了一碗茶咕噜噜灌下去。香桃几个忙提着裙摆跑进来,见明玉好端端的才松了口气。只是见她脸上怒意未消,不敢相问。 明珍还真如陈老太太说的那般,已完全走火入魔了。心里明白,她激她为了晓得王家的情况,但也真正气着她了。 一碗茶灌下去,心头总算平静下来。 却见大奶奶撩起帘子进来,四处瞧了瞧,笑问:“七妹妹没在这里?” 明玉道:“刚才走了。” 说着起身让座,吩咐香桃倒茶来。大奶奶坐了下来,因见屋里大伙脸色不佳,不免好奇,问道:“怎么了?” 明玉扯出一抹笑,摇摇头道:“没什么。” 大奶奶疑惑却也没继续追问,道:“我想着七妹妹兴许还在十三妹妹这里,没想到她已经走了,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要给她呢!” 说着吩咐身边的丫头把东西拿进来,大奶奶道:“这是前儿得的料子,夏天做衣裳穿,不尽收汗,还透气又凉快,我们大人倒罢了,小孩儿受了热,身上要生红疹子,夜里发痒只哭闹不肯睡。” “大嫂留着给望哥、南哥做衣裳吧,还想着衍哥,他们两个年纪也小。” “他们两个的也有,这两匹,一匹给衍哥,一匹给宪哥。”说着顿了顿道,“想必七妹妹是去老太太屋里了。” 吩咐丫头送去二门上,一会子好叫明珍带回去。却忍不住道:“已快一年没见过宪哥,不晓得长高了没有,一匹料子够不够。” 明玉就说衍哥的衣裳多,不如一并都给了明珍,大奶奶又笑道:“宪哥再怎么长高,一匹料子也能做一身衣裳,这个既然给了衍哥,十三妹妹就收着。” 明玉道了谢,大奶奶吩咐丫头拆开包裹着料子的棉布,明玉没想到竟然是冰丝。摸上去很是光滑,又柔软,少不得又谢了一回大奶奶,大奶奶笑道:“我暂且也没别的好东西,倒是带过两个小孩儿,晓得夏天对小孩儿来说最是遭罪。” 接着就说起如何带孩子的话题,少不得又提到宪哥,明玉始知,宪哥竟然一直养在寒山寺! “……为了宪哥,七妹妹也不晓得买了多少替身,竟都不管用,最后还是把宪哥养在寺庙里才好起来。” “不是说在老太太身边养了些日子就好了些么?”落英疑惑地蹙着眉头道。 大奶奶叹道:“哪里是养好,不过用药保着,看起来有些气色,身子骨也长胖了,可抱着却无分量。终究是自个儿的骨肉,是好是坏,哪是那么容易割舍的?七妹妹又不放心把宪哥单独留在这头,少不得自个儿也留下,不能去京都。王家事多,也不曾打发人来过问。我从京都回来时,七妹妹就问过我京都王家的事,可我哪里晓得?不过见了一回王夫人罢了。” 那一次是五奶奶的儿子洗三礼上,且王夫人的表现,大奶奶也不好与明珍说,索性就说没见过,不晓得。 因此,明珍才特意来明玉这里说了这些话。别说明玉、大奶奶,王家的事怕是身在京都的五奶奶也不清楚。可明珍却认为,明玉会留意去打听,就为了看她的笑话。 以己之心度人之心。 说了一会子话,云妈妈抱着要吃奶的衍哥回来,大奶奶趁机起身告辞。 淮安距离苏州到底有些路程,明珍午饭也没吃就走了,上了船,杜嬷嬷怕她饿,就吩咐丫头端了点心出来,劝着明珍好歹先吃些垫垫底。 明珍哪里有胃口,看了一眼就叫端下去。杜嬷嬷少不得又温声细语地劝:“姑奶奶身子骨才将养好,又这么饿一顿饱一顿的如何使得?不为别的,也要为宪哥想想,姑奶奶您自个儿也说,没娘的孩子命苦……” 不提宪哥还好,一提宪哥,明珍就想起衍哥来。还不足半岁的孩子,看起来竟比宪哥七八月大时还壮实。 杜嬷嬷见她脸色不对劲,也意识到自个儿说错了话,忙改了口道:“姑奶奶那会子不好,太太没少操心,眼下太太不好,可就指望着姑奶奶了。” 明珍也不说话,船已开动,帘子被风撩起。她顺着望出去,不觉就想到那日她风光出嫁,前后跟了**只船,而现在,薄雾渺渺间只有这一只孤零零地在河上徘徊,仿佛彻底被人抛弃而任其自生自灭。 灯下,清瘦而纤细的手掌慢慢摩挲着小孩儿的脑袋,如魔音似的重复:“宪哥,你一定要争气,你爷爷、奶奶、爹爹都不要你,你一定要为娘争口气……” 小孩儿年纪小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小孩子却十分**,乌黑的眼珠子似是蒙上了一层水气,有些害怕地望着头顶上面容看起来有些狰狞的娘亲。虽然心里害怕,却也不由得朝她怀里扑去,好像除了这个娘可以依靠,他就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徐之谦、杨大爷在都是能说会道的,虽每天也只来陈老太太这里请一回安,停留的时间不长,却次次都能让老太太心情大好。 这一日陈老太太还特意留下两人在花厅吃饭,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席面,也不让四老爷或四爷作陪,她老人家让吴妈妈扶着去了,一边吃酒,一边听徐之谦细说出海的逸闻趣事。 她是老人家又是老祖宗,不必忌讳男女不同席,秦氏、明玉就由大房安排了吃食,四太太才从京都回来,说来是回家,到底去了好些时日,这几日除了陪秦氏,就忙着收拾屋子,以及处理去京都后家里存下来的庶务。 大太太这头也弄了一桌席面,客客气气请秦氏,“若不是老太太今儿有了兴致和徐小爷、杨大爷说话,我竟没机会请夫人。” 明玉、秦氏住在陈老太太的寿嬉堂,一日三餐也都是跟着陈老太太吃,别说大太太,四太太也还没来得及正儿八经在四房那头请秦氏吃一顿饭。 秦氏客气一番,大奶奶就进来禀报:“已预备齐全了。” 大太太起身请秦氏、四太太移步,明玉同样作为客人,也被邀请坐了下来。秦氏就说随意些,也叫大奶奶坐下来,大奶奶得到大太太首肯,才挨着明玉一边坐一边笑道:“也不晓得那两个人如何就哄得老太太这样高兴,我刚才打发嬷嬷去瞧,嬷嬷回来说,老太太跟前还摆了酒杯。” 陈老太太礼佛,若不是秦氏、明玉来了,这几日她又该去庙里吃斋了。本来就不爱饮酒的陈老太太,随着岁数越来越大,几乎不沾酒。 大太太听了就紧张,忙朝身边的大丫头道:“过去给服侍的说一声,莫要吃多了,她老人家惯常不饮,猛然吃多了,身子可受不住。” 大奶奶笑道:“太太别着急,吴妈妈、锦年是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多年的,自是明白,若一时忘了,儿媳也打发人去说了。” 大太太放下心来,却仍旧把眉头蹙着:“就怕那两个一味地要老太太高兴,劝着多吃。” 正说着,大奶奶身边的嬷嬷返回来,大太太问起花厅的情况,嬷嬷笑道:“桌上不过摆了门面酒,徐小爷弄了些外国人吃的茶来,这会子又品茶说道去了。” 大太太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徐小爷,年纪不大,花样却多。我们家这么多孩子,能说会道的老太太说滑头不务正业,不爱说话的,她老人家又觉得闷,真正自家子孙千好万好,都不如人家的好呢!” 四太太、秦氏应景儿笑了笑。 一时饭菜上桌,大太太招呼秦氏,大奶奶招呼明玉,一边吃饭一边说些家常话。因花厅那头常有趣事传来,这屋里服侍的也被勾了魂儿似的,服侍心不在焉,大太太说了两句,大奶奶、秦氏帮着说了两句好话,事儿截了过去。 大太太自个儿也笑道:“老太太难得这样高兴一回,倒该叫咱们家这些孩子跟着学学,没得那两个一走,老太太反念叨起来一时放不下。” 大奶奶玩笑道:“若叫那徐小爷做了老太太的孙女婿,岂不两全其美?” 明玉一口饭差点儿喷出来,陈家还没嫁的姑娘,除了明珠,就是今年才六岁的明瑶。明瑶这个年纪徐之谦能等么?至于明珠……她心里一动,该不会老太太真有这个意思吧? 不觉就看了一眼四太太,四太太亦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徐之谦来淮安后,在秦氏、四太太跟前和杨大爷一般皆以小辈侄儿自居,明玉也未曾在陈老太太跟前隐瞒楚云飞与徐之谦的交情,倘或老太太真有这个意思,说不得会找她们商议。 大太太瞪了大奶奶一眼:“这话岂是能混说的?” 大奶奶忙惶恐自责道:“儿媳一时口误。” 即便是玩笑也不能混说,明珠待嫁婚事略略受挫,三太太被老太太管了些日子,行事愈发没了章程。不管大事小事,三房的事都不能沾惹上一星半点儿。 却由不得在心里嘀咕,陈老太太把明珠的事拦下来,近一年的功夫,没个结论不说,还碰了一鼻子的灰。明珠只比明玉小半岁,眼下明玉的儿子都半岁了。 ------题外话------ 总而言之,与电信交涉下来,小果再一次领会到——我们都是生活在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领到者之下! 言归正传,等一会还有一章,算是补上昨天没更新的! 148:选择 这里比花厅迟了一会子才开始吃饭,大伙都吃好了,花厅那头还吩咐厨房加菜。难得陈老太太心情这样好,大太太哪有不奉承的,随即吩咐大奶奶亲自去厨房盯着。 衍哥要午睡,明玉带着衍哥先回房去,大太太、四太太陪着秦氏说话。 明玉哄着衍哥睡去,香桃端了茶进来,才得了趣闻,笑着和明玉说起来:“那徐小爷花样还真正不少,竟学会了变戏法,一把折扇后面能变出一朵花来,这会子好些人都围在门外瞧稀奇呢!” 说着又摇着头补上一句:“这哪里是吃饭,明明成了街头杂耍了。” 明玉手持佛承,怕帐幔里有小虫子让衍哥睡得不安稳,驱赶一会子,香桃放下托盘,同云妈妈一道放下帐子。 “徐小爷也是跟着家里人出过海的,兴许跟着外国人学来的玩意儿。”不过他作为徐家生意的掌舵人,出海风险太高,机会不多,短时间内就能学会,可见此人脑袋转得多快。想到这里,明玉不觉暗笑,徐之谦怕是故意的,他也察觉到陈老太太的心思,就故意卖弄这些玩意儿,让陈老太太觉得他不务正业。 但,只要细细想一想,也就能明白过来,他若果真不务正业,不是个有能耐的,徐老爷如何敢把大半的生意都交给他管理?即便因他是徐老爷的亲生儿子,别的堂兄弟用着不放心,也要有能耐叫其他人敬服,特别是长辈。而大家族里,少不得有些人动心思耍手段使绊子,他年纪轻轻就能应对自如,这样人还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他。 只是明珠……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陈老太太回到屋里,不等丫头上茶,就叫吴妈妈去把四太太请来,细问徐家的事。 陈老太太说了一句,四太太就明白了陈老太太的意思,她与陈老太太私下说话,素来极少拐弯抹角,这一次更是直言:“徐家虽是商户,在京都却也是体面人家,京都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家没有不知的。” 说着,面色沉了下去,道:“就是十三的事,他也略知一二。” 前面倒罢了,徐家生意做得大。大夏朝不曾刻意抵制行商,有财力的商户数之不尽,但在如今的商户中,若徐家自居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陈老太太深居简出,对这些事却也晓得。 倒是明玉的事,她没想到徐之谦竟也晓得,四太太道:“当初儿媳只想着在京都给十三寻一门亲事,小十在京都,她们姊妹也好照应。云飞那孩子替儿媳姐姐送信来,正逢十三出事,徐小爷早前就与云飞相识,那一次也一道来了淮安。后来去了京都,徐小爷自个儿说起,儿媳也才晓得。”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老太太晓得楚云飞与徐之谦交情不一般,还当是楚云飞说的。 “他即晓得,不知……” 是怕徐之谦说漏嘴么?那会子徐之谦还说要……但这话如今却说不得了,四太太道:“徐小爷是明白人,他不会混说什么。但徐家家大业大,他年纪轻轻就管了大半的生意,家里叔伯、兄弟姊妹也不少,亲娘早逝,继母年轻。十四的事,他未必晓得,但……” 明珠根本应付不来,即便有人指点,说不得还要拖后腿。商户在京都贵族圈子里感觉说不上话,但徐家却不同,京都多得是想把女儿嫁去他家的。若论身份地位,明珠是嫡出,亲姐姐是王家的少奶奶,陈家世代有人为官,大老爷、三老爷这一辈眼下看着是不如祖上,可陈明贤进士出身,泰山大人为帝师,陈家的情况也越来越好,明珠嫁去徐家,倒也算是门当户对。若单论财力,陈家就远远不如徐家了。 当初,徐之谦一席话,四太太闻之亦动容,权衡下来仍旧选了楚家,不是没有仔细考量。明珠的事,是真真切切,她真真切切跟着外人离家。不管她本人清白如何,清誉是真正毁了。 四太太很想建议老太太,大不了自家养着明珠。然而,身为女儿,哪里有长远养在家里的理儿?陈老太太、三太太在的时候能护她,可她一辈子的时日还长着呢。五奶奶贤惠,也不会说什么,然而,陈家不单单这些人,养着明珠就涉及到整个家族问题,不是一两个人说了就算的。 四太太抬头望着陈老太太眉尖的郁色,心里由不得一叹。 话说回来,若没有明珍当初的风光出嫁,明珠的婚事大概也不会这么受阻。再者,三太太眼光没那样高的话,明珠在京都时也顺利出嫁了,更不可能有后来的事,但这些都只是假设罢了。 陈老太太脸上布满倦意,整个人好像都没力气了,倚着迎枕养了半天神,方缓缓道:“我也不过问问。” 明玉迷迷糊糊被人摇醒,香桃见她睁开眼,就道:“王管事进来见姑奶奶。” 明玉愣了愣,她出嫁时,四太太给她预备的嫁妆,淮安这头有两间铺子,还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庄子。王福得她重用,虽没确切地说出来,实则已是总管的身份,这会子来寻她,莫不是为着铺子、庄子的事? 但昨儿明玉就见了其他陪房,还让周嬷嬷家去住了一天,并没有听说出什么问题。 没想到,王福进来就为了说动身去南京的事。 “怎么这样着急?” 这会子不早不晚,若动身,到苏州天就要黑了。 王福学着徐之谦的口气道:“……怕继续留着,就无缘无故多出个媳妇来。” 当然是私下说的,摆出来岂不得罪人,也是为了让明玉她们明白罢了。 王福学得有模有样,明玉顿时睡意全无,香桃几个也被他的模样逗得笑起来。 “这个徐小爷,还不是自个儿要哄着老太太高兴?” 说了一回闲话,明玉嘱托几句王福去南京的事,让莲月取了银子来,又让落翘去看秦氏午睡起来没有,王福虽是明玉的陪房,可去南京却不单为明玉一人的事。 秦氏已午睡起来,王福过去见秦氏。 周嬷嬷从外头进来,一边朝明玉见了礼,一边道:“徐小爷、杨大爷竟然现在就要动身,前儿还说淮安不错,要多闲逛几日,这会子竟逃跑似的。” 可不是逃跑的样子? 香桃笑问:“徐小爷自个儿如何说的?” “说南京那头才来了信儿,有些事等着他去料理。” 到底把面子顾全了,但也算是间接摆明了态度。 落英掩嘴笑道:“什么要紧的事儿,巴巴的就忙着这一时半刻?” 玩笑一阵,王福见过秦氏复又来辞行。玩笑归玩笑,但徐之谦这避之不及的举动,由不得不叫人替明珠忧心。 王福当天也跟着徐之谦、杨大爷先一步去了南京。陈老太太对此事本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徐之谦匆忙辞行,她也十分失望:“本想着那孩机灵过人,有个这样的夫婿,多少能保她平安无事。” 这话也是在没旁人的时候,朝四太太念叨了一两句。徐之谦、杨大爷走了,事儿也就没什么可说的。 明玉、秦氏到了淮安,转眼已过五六天,除了见过一回明珍,三房的人再没见过一个。而明珍来的一次,却也没去看看明珠,大太太、大奶奶显见也是不愿管的,当初明玉的事想请大太太帮忙,大太太就推辞了。只有陈老太太,即便没时常挂在嘴边,却定然时时刻刻都在发愁。 不知三太太是何心情,只是单瞧着,三房似是彻底撒手不管明珠。连香桃也由不得可怜起明珠来,“她若自个儿有个算计,老太太给她些东西,她自己经营着养活自己也好。” 这样的心思,明玉当初也有过。但身后事呢? 她的事是被压下来了,一旦暴露出来,整个家族跟着蒙羞,现在晓得的人不说,一旦大房晓得了,能不能容得她就难说了。当初,明玉出事那会子,若大房的人在,指不定就是老太太也保不住她。 不管是明玉的事,还是明珠的事,其实都瞒着大房。大太太当初婉拒四太太,不过是晓得三太太与四太太不和,一旦应了四太太就可能会得罪三太太。但过去这么久,不可能没有打听到什么,只是明玉已正正经经嫁人,四房的情形也越来越好,再闹就没意义,且还要伤了陈家的名声。 将姑娘一直留在家里不嫁,这样的情况普天之下不是没有,但都有个理由,明珠身上能找出什么理由来?眼高于顶,不肯轻易许人?陈家以后的姑娘还要不要嫁? 何况,她的事能隐瞒到几时都说不准…… 埋头做针线的落英,心不在焉道:“她与七姑奶奶姊妹情谊比金坚,七姑奶奶的儿子不是寄养在寒山寺才好了么?她不如也去替亲侄儿祈福。” 落翘拍手说这主意不错,被明玉和香桃瞪了两眼,明玉正色道:“便是私下,这些话也不是你们能混说的!” 落英吐了吐舌头,道:“奴婢明白,不过玩话罢了。” 香桃见云妈妈抱着衍哥从里间出来,遂收起阵线,朝落翘道:“去看看老太太午睡起来没有。” 衍哥还睡眼惺忪的,一副没睡醒的委屈摸样,落英和菊香去打了热水来,明玉洗了手,才解了衣裳抱衍哥过来。云妈妈将衍哥的尿片拿出去,没多久就返回来,笑道:“这两日不冷不热的,衍哥就愈发嗜睡。” 大概是到了新的地方,新鲜感过去了,又回到了之前在京都时的情形,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酣睡,没有酣睡的时候,要么就是肚子饿了,要么就是醒的时候有人带他。 他月份大,明玉就愈发觉得奶水不足,他又不肯吃别人的奶水,就和云妈妈商议着是不是该给他吃饭了。 云妈妈笑道:“像奴婢们家这样的,孩子四个月大就开始喂一些熬得稀烂的粥。” 明玉倒觉得,早些吃饭的孩子,长得更壮实。陈老太太年纪大,吃食都是容易克化的,明玉吩咐落英去厨房问问,若是有煮的稀烂的东西,就拿些来。 云妈妈忙道:“才开始却不能一股脑儿什么都喂他吃,先熬些清粥,哥儿吃着没什么,再慢慢添加别的东西,没得他猛然吃了克化不了。” 到底带过孩子,明玉汗颜,菊影自告奋勇:“奴婢去厨房借借灶头,给小少爷熬些粥来吧。” 明玉点头,菊影就认认真真请教起云妈妈,该如何熬,熬多久等。 落翘从陈老太太正屋回来:“老太太怕是还没起来,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 正说着,秦氏从外面进来,见吃了奶的衍哥酣睡过去,就说起过两日动身去南京的事。 天儿一旦热的厉害,就愈发不宜赶路。明玉本来就琢磨着这事:“王福提前去了,想必一两日就能寻着下处。” 秦氏道:“一会子先给老太太说一声。” 陈老太太并没有午睡,不过半躺在榻上养神,听见脚步声,就睁开眼。 才和锦年说了一句话的锦绣见了,立即上前见礼,不等陈老太太问,就禀报道:“奴婢将十四小姐屋里那些禅机论道的书都收了起来,这两日倒是安稳,没有再提剪头发的事了。” 陈老太太不觉叹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也先过去,若有什么动静,自己不得闲,就打发人来,别像上回那样。” 锦绣应下,道:“这会子十四小姐才安稳地睡了,奴婢又怕别的人说不清楚才来见老太太。” 老太太一听,就立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锦绣忙摇头,迟疑着道:“十四小姐就问奴婢,三太太什么时候回来。” 十四小姐这么问的时候,连锦绣瞧着都心酸,活像没人管她似的。锦绣小心翼翼地道:“要不,老太太还是让三太太回来,或者让三太太接了她去吧。” 不管陈老太太对她怎么样好,她心里还是想着三太太。明珠是无拘无束惯了的,由陈老太太管着,自是没在三太太身边时那么自在。 陈老太太脸色沉下来,就是因为明珠跟着三太太,才出了问题。而现在的三太太,愈发不成体统,什么娥皇女英,亏她说得出口!从前瞧着不过有些小心思爱慕虚荣罢了,并不伤大雅,如今瞧着整个人都魔魇了。 陈老太太不是没想过找大太太、四太太帮忙,只是大太太素来就是个自扫门前雪的性子,不讨好的差事根本不愿应下,勉强她应下,她就一直拖下去。四太太虽贴心又通情达理,可明珠这么个情形,好了大家欢喜,不好亲兄弟都要结仇。何况,四太太又有多少门路?她身边的儿女如今只有一个年纪小的要操心,难得有眼下的清闲。这些个儿媳孙媳里面,也只有她是最苦的一个。 陈老太太久久不语,锦绣也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儿就告退出去。正好吴妈妈进来服侍,见陈老太太眉尖笼罩着郁色,就晓得她在想十四小姐的事。 吴妈妈蹲下一边替老太太捶腿,缓声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想再多也无用。” 陈老太太一筹莫展,叹道:“我是老了,不中用了。本想着,他们个个虽算不得多好,却也没我可操心的份儿,谁知道后来就出事了……” “万事难料,老太太纵然见多识广,可又不是老天爷,岂能事事预料,又兼顾得面面俱到?” 陈老太太只是叹息,吴妈妈又开解一番,话题就绕到京都,说起陈明贤才过门的妻子韩氏,又说到五奶奶生了儿子,这些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儿,陈老太太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吴妈妈就道:“咱们家今年喜事特别多,就是宪哥不也……” 忙又顿住,吴妈妈改了口笑道:“老太太现在,孙子、重孙子都好几个了,谁能有老太太这样的福气?” 说了一会儿话,瞧着时辰不早了,吴妈妈和锦年服侍陈老太太起来。不多时,大太太、大奶奶、秦氏、四太太、明玉等人就来了。 大伙坐下吃茶,大太太又说到陈老太太惯常去的寺庙,说哪里的斋饭做得不错,难得来一趟,若不去吃一回倒是一桩憾事。秦氏就略提了提过两日动身去南京,王福跟着徐之谦他们走的时候,已把日子定好,等到了那一两天,王福会来码头上接她们。 大伙少不得挽留,大太太道:“既然你们急着走,择日不如撞日,明儿咱们就出去逛逛。我们淮安,也有那么几处值得瞧一瞧的名刹。” 秦氏欣然答应,明玉就不跟着去了,衍哥年纪小,外头虽不热,却也要坐一两个时辰的马车,明玉也有想去的地方。 隔天一早,大太太、四太太、秦氏带着丫头婆子就出门了,明玉吩咐门上的婆子另套了马车,只带了香桃、落英两个和两个粗使婆子前往青桔的墓地。 如果青桔还活着,今年就虚岁二十了,依着陈家的规矩,她已到了家去配人的岁数。可她没了,只留个一个孤零零长满杂草的坟墓,墓碑上字迹模糊,不仔细根本看,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谁的墓。 香桃、落英点了香,一边将纸钱撒在坟墓上,一边道:“姑奶奶如今过得很好,青桔姐姐若泉下有知,就安安心心投胎去吧……” 明玉眼眶湿润,明珍说得不错,她心里有恨。她明明那样隐忍,那样安分守己,若不是飞来的横祸,若不是眼看着她就要放弃争取,青桔如何会以死来提醒她不能放弃,要好好活着?因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一把黄土掩埋,说不定还不如青桔。她只能随便葬在乱坟岗上,做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且是个家族不能容忍的鬼魂。 明玉深吸一口,青桔用自己的命换来她的命,她朝着青桔的墓碑跪了下来。 香桃本来要阻止,想想又算了。也跟着明玉跪了下来,哽咽道:“姑奶奶来看你来了,姑奶奶很好,已有了衍哥,你就放心去吧……” 回去的路上,心情很沉重。香桃道:“奴婢打听到了,后来老太太又给了青桔家人一笔钱,如今他们一家都去苏州做小买卖去了。今儿咱们瞧着青桔的墓,虽长满杂草,到底是修缮过的,可见她家也慢慢好起来了。” 人都死了,坟墓修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明玉靠着车壁,缓缓闭上眼,慢慢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你也不小了,太太把你给了我,伴了我这两年。这几日总被别的事缠身,你也不得闲家去看看,不晓得你家里人如何盼着你回去。” 明玉睁开眼看着香桃:“你也家去看看吧,总不能一直跟着我。” 虽然舍不得香桃,可聚散本是人之常情。 香桃微微垂了头,她知道即便她要家去,明玉不要赎身银钱,怕还要送上一份嫁妆。从前跟着四太太,到了一定的岁数是定然要家去,可后来到了明玉身边,她渐渐明白了青桔当时不畏惧死的心情,陪着明玉从低谷一步一步走过来,虽是主仆,却早已情同姊妹。 “姑奶奶也晓得,奴婢的娘早就没了,爹爹身子骨虽不好,哥哥娶了嫂子,嫂子将爹爹照顾的极好。即便奴婢家去,在家里也待不了多少时日。横竖,奴婢心里无挂念,早打算一辈子跟着姑奶奶。” 香桃这样说,明玉倒不觉得意外,耐心道:“你也别急着这么早就决定,我们还要去南京一趟,去京都不晓得什么时候,这之前你慢慢想清楚再说不迟。” 香桃却道:“回来的路上,奴婢就想到姑奶奶定然要与奴婢说这话,奴婢已仔仔细细想过了,姑奶奶若觉得奴婢不好,奴婢自是没法子。” 明玉叹了一声,香桃却笑起来:“便是跟着姑奶奶难道就没出路不成?梅枝的哥哥就能不花钱读书,说不得以后还能考个状元,到时候一家子都跟着体面呢!我的孩子,若能做了小少爷的书童,耳濡目染学得好,以后进士加身,指不定还能给我挣个浩命!” 明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不害臊,想嫁人就直说罢。” 香桃微微红了脸,见明玉心情好起来,又正色道:“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姑奶奶既然开恩叫奴婢家去,奴婢就家去瞧瞧。只是,姑奶奶也说了叫奴婢自个儿决定,奴婢若要留下,姑奶奶可别再赶奴婢家去了。” 明玉一脸苦恼之色,做出烦恼状:“你若不家去,还要头疼你的终身大事。” 但有些话还是要说:“聚散本来说不清,你哥哥为人不错,嫂子又贤惠,不会亏待你,定会给你认认真真寻一门亲事。就算你家去嫁了人,也说不准哪天咱们就相聚了。” 香桃只垂着头,明玉见她不言语,笑着柔声道:“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这个时代的女子,很少有自个儿做选择的机会,但当初四太太却也给了她这样的机会,虽然选择范围有限,但自己为自己做一回主,才能真正体会到,其实身为女子也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掌握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知道,明珍现在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了么?或者,她后悔当初用自己的妹妹来算计么? 其实明玉更明白,明珍做什么都有目的也有原因。 明珍是否后悔大概只有她自个儿晓得,但三太太后悔了。 “本以为能指望上王家,没想到……”三太太将信件搁下,抬头问下面恭恭敬敬立着的婆子,“家里现在如何?” 婆子忙道:“老爷被关押了,两位少爷正在想法子把老爷从牢里弄出来。可家里又没有多余的银钱……” 三太太收了银子,他们就以为没事儿了,没想到新官上任,又翻出那个案子来。 婆子好容易赶来苏州,一口水也来不及吃,听说三太太病了,还以为见不到,幸亏三太太晓得她来了就立马叫她进来。可现在瞧三太太面容憔悴,而本该在京都王家的明珍,却也在苏州住了近一年,王家大爷却留在京都,哪有成亲才两三年功夫,就分居两地的夫妻? 她在外头等通报的时候,又听说了一些事…… “请姨太太快些想法子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三太太这会子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那位新上任的大人,两位少爷也打听了,是王大人提携上来的。” 也就是说,只要王家吭一声,这事儿就跟着迎刃而解。只是,三太太的妹子也透漏给那位大人,亲侄女就是王家的大少奶奶,那位大人却全然不理会。别说婆子这一路上没想通,就是家里的主子也想不通,但现在婆子似乎有些明白了。 “王家哪里指望的上?这事儿我送信去京都,看老爷有没有法子!” 不过是三太太的亲戚,就是三老爷、五爷的事,王家虽出了一些力,三房却也花了不少银钱。她收了妹子的钱,几乎全填了进去。 婆子急道:“还请太太快些,若是迟了,说不定我们老爷就……”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支持,这两天给大家带了的不便,小果深表歉意。 149:权衡 三太太接连点头,吩咐丫头带婆子下去歇歇,就让钱嬷嬷搀扶她起来,批了衣裳坐在西窗下的桌子前,等钱嬷嬷叫人取了笔墨纸砚来,三太太提了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写。 当初她应下妹子的事,一方面迫于情面,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子,是儿女们的姨妈姨父,是她的娘家人。一方面,妹子给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银钱作为周转的费用,三房各方面都要花钱,那个时候三老爷外任期满,恰好到了去留的关键时期,三老爷在京都候缺,花钱的地方更多,若不是她的娘家,就靠着三老爷那点儿微薄的俸禄,和分家时分的那些东西,别说周转糊口都难。 三老爷不管庶务,如何晓得这些?当初又一再嘱托,叫不要应下妹子家的事…… 钱嬷嬷见三太太顿了半晌又搁了笔,少不得露出疑惑,低声问了一句。 三太太面容憔悴,肌肤显得蜡黄,特别是在琥珀色的窗帘子衬托下,瞧着更是半点儿也没有正常人的颜色。钱嬷嬷心疼,见三太太不言语,只是蹙眉,踌躇半晌,提议道:“不如等姑奶奶回来了先和姑奶奶商议商议吧?” 明珍若能把这事儿办妥,依靠的还不是王家。可王家连明珍母子的死活都不管了,对自个儿的亲孙子尚且这般,更何况外人? 可就算写了信给三老爷又能怎么样?三老爷好容易在京都谋了个缺,地皮尚且没踩热,虽也有些同科同僚。可若是能依仗的,当初也就不必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王家。 三太太算是明白了,就是他们三房的事,王家也是不愿帮忙的,若不是明珍,指不定三老爷如今还在候缺。本以为结了这门亲事,对他们三房有了助益,却没想到,一点儿作用也无,还让明珍落得…… 三太太越想越悔恨。 前头的事钱嬷嬷不一定知道,刚才婆子说话她却听得明白,见三太太很着急的样子,她也暗暗着急,三太太病着,大夫一再嘱托静养……少不得暗自琢磨,试着说道:“到底是七姑奶奶的姨妈家,七姑奶奶就算没在京都,也是住在苏州王家祖宅,她仍旧是王家大少奶奶。让七姑奶奶写封信送去柳州……即便姨太太已给那位大人说了,到底没凭没据。” 三太太心里一动,明珍为了嫁去王家费尽心机,嫁过去后又吃了这许多苦。王家因她生了个不足的孩子,就不待见她,可她到底还是王家大少奶奶,这个身份不会因她身在苏州而非在京都就有所改变。 这事儿若叫三老爷晓得了,少不得要怪她不听劝擅自做主。这么些年,夫妻早已不贴心,而真正能和她贴心的就是自个儿生养的儿女们了。 三太太点了点头,心里总算慢慢平静下。也不要丫头收拾笔墨,安心等明珍从寒山寺回来。 到了晚间,明珍回到府里下了马车就来瞧三太太,三太太问过宪哥的情况,得知好些了,又因不得见,失望地叹了口气。 明珍笑着宽慰:“主持说了,他年纪小,咱们太爱他,他受不住才这样。也是我命不好,让他投胎做了我的儿子,也成了命苦的孩子,不对他好,他自个儿倒好起来。” 钱嬷嬷就道:“人总要吃些苦,宪哥这会子吃苦,以后就是享福了。” 明珍淡淡一笑,昨儿夜里她也歇在寒山寺不曾回来,少不得又细问三太太是否按时吃药,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吃了多少,自个儿觉得怎么样?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三太太整个身子都热了。在淮安被婆婆陈老太太训斥,全不顾她颜面,罚她在祠堂外头的厢房抄家训。她心里难过,写信去京都找三老爷,三老爷来信反说她的不是。若不是明珍后来派人去找老太太,指不定她现在还在淮安。眼下四太太回来了,瞧着她受罚,暗地里不晓得如何笑话她。两者一比,三太太愈发觉得千好万好不如亲生儿女好。 母女两说了一会子闲话,三太太才提到妹子家的事,没想到明珍想也没想当即就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三太太和钱嬷嬷皆愣住,明珍支退其他人,见三太太不可置信地望着自个儿,想了想,笑着握住三太太的手,道:“也不是真正不管姨妈一家,太太也晓得,姨妈家的事到底闹出了几条人命。他们这般有恃无恐的行事作风,若这一次也不吃些苦头,轻而易举就揭过去了,尝到了甜头,自以为再大的事都能帮他们解决了,以后还不晓得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到了那时候,便是咱们想帮忙,也不见得就能帮得上?” 三太太少不得替娘家人辩解:“哪里就那样厉害,想来也是新官上任要大捞一笔,才翻出旧案……” 明珍道:“这就是了,若说是旧案,早前就结了。结了的案子,翻出来又有什么用?” 三太太有些明白,“你是说,他们又惹了事儿?” 明珍道:“咱们如何晓得?单问婆子,婆子也不定会说实话。可若是之前的事他们得到了训诫,行事就该处处收敛些。哪个地方没有那么几桩说不清的案子?柳州地方那样大,人口那样多,怎么偏偏这一次又是姨妈家?” 这话也有道理,当初新官上任,娘家人就怕那案子被提出来,才趁着明珍出嫁来找她想办法。三太太收了妹子的钱,实则并没有做什么,那件事就不了了之了。那时,王大人已升为吏部侍郎,官员升迁说不得要经他手,那位朝廷命官定然也是晓得了这些消息,才把那案子压了下去。妹子一家见这般轻而易举就解决了,再后来会不会如明珍说的这般,就不一定…… 三太太不觉点了点头,这会子再想当初三老爷说的话,她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 “你姨父如今身在牢里,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明珍见三太太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又道:“应该没事,姨妈一家在柳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太太既然说了新到柳州的那位大人是女儿公爹提拔起来的,不管怎么样总有几分薄面。” 说着脸色沉下来:“女儿就担心,姨妈家惹了别的大事,若不是一个知州大人能处理的,才真正麻烦。” 三太太闻言一震,唬得脸色大变。自个儿的妹子她是了解的,但妹丈的为人…… “如果真如你说的这般,可怎么办?” 明珍紧紧明着嘴唇没有回答,反问三太太:“倘或姨妈家的事咱们管了,牵扯到咱们太太可愿意?” 一头是娘家,自个儿的亲妹子,一头是自个儿的丈夫、儿子、女儿……三太太心里乱的更,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明珍的提问。半晌,才低声道:“他们再不济,也不可能会闯出天大的祸事……” 明珍暗地里冷笑,几条人命算不得天大的祸事,什么样的乱子才算天大的祸事?她嫁去王家也已三年,虽这一年在苏州,可两年时间也足够她看清王家的行事作风。王家可以说和陈家一样,都是百年侍书大族,可陈家现如今有两位朝廷命官,一位前途大好的庶吉士。反观王家,除了王大人一株独秀,其他本族人混出什么来? 这一株独秀,家底丰厚,步步高升。陈家经几次分家,各房各脉能有多少东西?不管是王大人,还是王夫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他们只会为自己考量。有用的人会利用起来,没有用的人绝对不会理会。更何况,王大人升了吏部尚书后,行事愈发谨慎,生怕出了什么纰漏被人抓住把柄。 明珍若不是利用了这一点,李玉真的事又怎么可能照着她算计的那样发展?不过是想利用王家的势头让三老爷谋个不错的官职,就几番推辞迟迟不应,更何况是这样的事…… 王家的确风光,焉知这风光的背后,有多少只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道理明珍一直都明白。 但,亲戚和自己的未来,孰轻孰重?结果不言而喻。 明珍面上不露,见三太太眼底的慌张去了几分,又温声细语地道:“咱们现在还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要紧的打发人去细细打听,若咱们能帮上忙,亲里亲戚的自然要帮一帮,可若是咱们也无能为力……” 三太太还能说什么?她素来晓得明珍主意多,从小比别人聪慧,让她拿主意的事多的去了,这会子也不由得下示意地点了点头。似乎也被明珍的冷静感染,慢慢平静下来。 从苏州赶去柳州,少说也要十来天左右,就是快马加鞭,再加上打听消息,不管怎么样来回也需要一个月的时日…… 秦氏、明玉按照之前计划的行程,在淮安停留了半个月,就动身前往南京。她们身边带了一位在外面张罗随着楚云飞出过门的管事,还有会些拳脚功夫的阿阳、阿寻,并七八个小厮外加一众丫头婆子。 若不是从京都动身时有徐之谦和杨大爷,还要雇镖头。眼下徐之谦、杨大爷先行一步,虽然从淮安去南京不算远了,但为了沿途周全,明玉还是决定请了两位年纪大见多识广的镖头护送。 这般,陈老太太仍旧不放心,道:“让小四送你们一程吧,他虽没什么能耐,到底是个爷们。” 作为大房庶出的四爷,读书不成,家务不成,但在老家也算是养尊处优,因他生母是北方人,他生的高达,就算本身没什么,却也能唬住人。只是,四爷才娶了继室,二婚也是成亲,眼下还在新婚里头呢。 老太太都发了话,大太太自不会说什么,当即就吩咐丫头去给四爷说一声,叫他收拾收拾去账房领银子好动身。 秦氏起身推辞,大太太道:“本来要留你们再住些日子,你们又有事,我们也不好留,可你们到底是从我们这里动身的,若路上真出了事,我们也难辞其咎。小四本来就没什么大事,让他跟着你们出去走走,就当长长见识。” 这样客气,秦氏也不好再说什么,福福身道了谢,却不要陈家再出钱张罗什么:“本来在这里也是白吃白住的,回头南京的事儿完了,说不得我们又要厚着脸皮来……” 大太太道:“一码归一码,亲戚间本来就该多多走动,再说我们也算不得外人,这里是阿玉的娘家,虽然她嫁了,这里也是家不是?” 大奶奶也帮着说话:“婶婶和妹妹就别推辞了,你们才从京都来不晓得,如今南边出现了一伙人,专门拐卖女人、孩子,淮安、苏州这两地倒还没听说谁家遭了殃,往南京的路上却有那么一两桩。如今官府已发了令通缉,却连那伙人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总之,你们路上小心些!” 明玉不由暗暗吃惊,蹙着眉头道:“竟然还有人做这样的勾当。” “这世上什么人没有?那伙人委实可恶,倘或遇见有钱的,不但把人拐卖了,说不定还要入室盗取财物。虽然我们淮安还没有这样的事,可防范于未然。特别是年轻的姑娘切记别单独外出走动,遇见陌生人搭讪,一定要避开。没得中了那些人的招数,自个儿被买了都不晓得。”大奶奶又细细叮嘱明玉,“你们人多倒没什么,可若是到了街上,该藏的一定要藏起来,没得被那样的人盯上了。” 香桃几个听得脸色都变了,她们都是生在淮安,长在淮安,却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明玉喃喃问道。 大奶奶道:“便是谁家的真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丫头,就当丢了,另卖就是了。可若是小姐,到了那些人手里可还有清白?就算找回来又能怎么样?谁家会拿出来细说?前儿被闹出来,因一位被卖了的,又自个儿跑回老家,去官府告状,官府找了她家里人来认人,她家里人竟然不认,那姑娘就当场咬舌自尽,事儿才闹开的。死的时候,产下一个七八个月大的死胎……” 不知为何,明玉就想到明珠来。据她所知,明珠在京都离家时,三太太哪里也确实丢了不少东西,明珠以前力气大,可到底是姑娘家,如何能搬动那些财物翻墙离家出走? 她不由得将目光移向陈老太太,陈老太太目光微沉,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到了喉咙口的话被明玉生生咽了下去,大奶奶刚才就说了,那位跑出来的女子她家里人都不认她,倘或明珠真的是被这样一伙人拐骗了…… 大奶奶现在才说起,明玉以前也未听说过这样的事,可见是去年、今年才发生的,与陈老太太得到消息的时间吻合。 大太太瞪了大奶奶一眼:“哪里就有那样厉害,那些被骗的也是自个儿糊涂,不管是小姐还是丫头,姑娘家的和陌生外男说话本来就失了礼教!” 又朝秦氏、明玉道:“但你们真真要小心些,那些亡命徒是不论什么身份出身,只认钱财的。以我之见,再派两个年轻力壮的跟着你们,平平安安到了南京,那边的事儿完了,平平安安回来,大家才放心。” 冒出这样一伙人,连官府都没法子,自然要小心些。秦氏再没推辞,点点头道了谢。 见大伙都紧张起来,大奶奶也不由得自责,故作轻松道:“那伙人行事都谋划过的,还要事先踩点打探,你们一行这么多人,路上坐船,到了南京,又有人来接你们,只要路上别与生人说话,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毕竟,据那位逃出来的姑娘说,那伙人不多,大概也就四五个人罢了。路上要投宿,其他地方别去,驿站虽简陋,到底挂了个‘官’字,那些亡命徒到底畏惧官。” 正说着,丫头把四爷请来,大太太、陈老太太少不得叮嘱四爷一番。四爷虽没本事,但有个好处,他不会胡乱结交什么朋友。因一直被大老爷、大太太冷落,更养成了行事谨小慎微的性子。这一次难得派了个差事给他,大太太、陈老太太叮嘱的话,都一字一字牢牢记在心里。 隔天一早,辞别陈家众人,带足干粮,秦氏、明玉一行人从淮安码头上了船。男女船只总共三艘,前头四爷和一位陈家管事及雇来的镖头开路。后面楚家的管事、陈家的管事及一位镖头善后,女眷都聚集在中间的大船上。 过了四月中旬,就逐渐有了夏天的味儿,好在船舱宽敞倒也不觉得热。而淮安、苏州一代出行多坐船,船上的设施竟比徐家的船更全面,特别是她们乘坐的这艘,劈了一间船舱做了个简易的小厨房,能做一些简单的点心。 但现在这个简易的厨房,就单做衍哥一个人的伙食了。许是因路上吃食不够精致,明玉的奶水根本不能够让衍哥填饱肚子,除了吃奶,一天还要吃三小碗细粥。船上不能使用柴火,只能用银炭,就是一小碗粥,也要煮一两个时辰。 明玉本来担心,奶水不足衍哥就长不好,谁知,这小家伙上了船,愈发精神了。一双圆溜溜乌黑的眼珠子,一劲儿地瞧外头。怕他人小吹不得风,偏他又不睡,只得抱着他在船舱里来回走动,明玉抱上一盏茶的功夫,手就酸的不得了,小家伙软绵绵的肉,好像也结实了。 到底人多,除了吃奶别的时候倒不认人,大家轮换着哄他抱他玩耍,时间也过得快。好似没两天,已到了南京。 抵达的这一日,天气晴好,阳光普照,一下船就瞧见一群婆子立在码头上,除了王福,还有杨大爷。 150:南京 b章节名:150:南京/b 几代王朝立都于此,南京的繁荣绝对不屈尊与京都之下。船只停泊在一个小码头,因此才不见多少行人,又因杨家早来这里等候,驱散了一部分。但来迎接她们的队伍,还是让明玉和秦氏都吃了一惊。 婆子们立在码头上,把后面的光景捂得严严实实,只依稀瞧见几辆马车停在后面。 一位穿着打扮体面的嬷嬷走到一辆马车前,马车里传来一道年轻少妇清丽的声音:“来了多少?” 嬷嬷恭恭敬敬答道:“一共三只船,男男女女少说也有二十多个。” “这么多?”马车里约莫二十三四岁,模样秀丽的少妇微微蹙了蹙眉头,“这么多人,沿途花费就不晓得多少呢!” 嬷嬷不觉点头,笑道:“可不是呢,那位姓王的管事,一来就说要买回庄子,倘或没有些家底,哪里就敢这样说?” 少妇轻笑一声,慢悠悠道:“你如何明白这里面的意思?那位管事说了要买回去,咱们老爷是如何说的?这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法子罢了,老爷都说了白给他们,他们这样要么是不想欠人情,要么就是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地立即就收了。这样一说,老爷惦记着从前的情分,哪里肯收他们的银钱?白给他们,还要求着他们收下。还说接去咱们府里住着,万一一年半载寻不着住处,就一直住在咱们家?这么多人,每日里吃住都不晓得要用多少钱,他们若给银子,咱们可有脸子收?” 前面又有婆子来禀报:“楚夫人、楚少夫人已下了船。” 少妇打住话,问了外头有没有人,得知没有才从马车里下来。 经王福、杨大爷说起,明玉、秦氏已晓得,杨二奶奶来接她们。这会子远远瞧着一位模样标致,穿着打扮皆不同常人的少妇款款走来,就晓得是杨二奶奶了。 明玉见了礼,杨二奶奶忙还了一礼,就朝秦氏福福身,望着她们婆媳笑道:“我们夫人一直盼着,天天儿说从前在一块儿的情分,总算把婶婶、少夫人盼来了。” 又欠了欠身,自我介绍了一番,便道:“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还请婶婶、少夫人先上马车吧。” 明玉还来不及问王福,到底将下处安排好了没有,但这会子不早不晚,即便是小码头也不少行人,只得先上车,给香桃打了个眼色,叫她去问问王福。 香桃很快就回来,也上了明玉、云妈妈、衍哥乘坐的这辆马车。香桃道:“已另安排了下处,不过是杨大爷帮着寻的,与杨家在一条街上,算是紧挨着。” 只要不去杨家住就好,何况她们离开淮安时又听到那样的传闻,近一些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杨家多少能帮帮她们。 明玉放了心。 船上的东西自有王福、几位管事打理,马车行驶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停下来。 香桃扶着明玉下了马车,接住衍哥,云妈妈紧跟着也下来。便有一位三十来岁的妈妈上前福了福,王福来南京身边只两个小厮,这位妈妈定然也是杨家的下人了。 马车是直接进了宅子,停在二门外的空地上,明玉望去,周围都是房舍,虽然不大,却十分干净整洁。那位妈妈又解释道:“这一代的空宅子不当好寻,我们夫人原说请楚夫人、楚少夫人去府上住,你们那位管事又说是您们要求找个住处,一时之间也寻不到更好的。这是两进的院子,前面临街,不过因不是正街,倒也安静。后面紧挨着唐家的后花园……” 来的时候,明玉也不曾留意外头,只觉有段路特别热闹,马车行驶的也缓慢,后来外头渐渐安静一些,很快马车就停下来。想来这里应该是背街的地方,明玉客气道:“有劳了府上费心了。” 秦氏等人也已下了马车,杨二奶奶正与秦氏一边朝里面走,一边说话:“……先歇歇脚,我们夫人晓得婶婶今儿就到了,特别吩咐预备了晚饭,还请婶婶赏脸。” 到了里面,坐北朝南三间大屋,两边抱夏,少说也有十来间屋子。且屋子已打扫收拾过,挂上了窗帘子,正开着门窗通风换气。 三间正屋就收拾的更精细些,一应家什物件都齐全,其他屋子略简陋,不过一张架子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有些屋里有柜子,有些没有。不过,本来就没打算长住,这样就很好了。 且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瞧着好像不久前这宅子还住着人。 等到了屋里,杨二奶奶就立即吩咐身边的人去预备茶水、热水,与秦氏说了几句话,就过来寻明玉。 明玉正抱着衍哥打量屋里的格局,下船时明玉带着纱沿帽,隐隐约约模样瞧得不清楚,只觉身段苗条。这会子已取了帽子,露出脸来。杨二奶奶一眼望去,只觉眼前一亮。光洁饱满的额头,肌肤胜雪透着红润,头上却无首饰妆点,只用了翠蓝色丝绦编了辫子盘起来。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虽略有倦意,却丝毫不影响其明艳。穿着秋水色齐膝妆花对襟褙子,露出月牙凤尾罗裙摆,怀里抱着个胖墩墩的孩子,却仍旧显得端庄秀丽。 明玉察觉到杨二奶奶打量她,便笑着上前一步。杨二奶奶许是意识到自个儿失礼,讪讪笑道:“刚才没仔细瞧,楚少夫人生的真漂亮,难怪总听人说,淮安陈家的女儿个个如花似玉,我今儿见了才晓得传言不虚呢!” 难道能传到南京来么?与南京比起来,淮安不过是一个小地方罢了。 明玉客气道:“杨二奶奶说笑了,我倒觉得杨二奶奶才真正漂亮。” 杨二奶奶不觉摸了摸自个儿的脸,笑容也多了起来,看着明玉怀里的孩子,道:“衍哥的眼睛很像妹妹,很漂亮呢。” 不过一句赞美,称呼就变成了妹妹,明玉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笑着道:“大伙都说孩子小,看不出长得像谁。” 寒暄几句,明玉把衍哥交给云妈妈。杨二奶奶就说起宅子安排的事来,“别的屋子不大,我也晓得只有婶婶和妹妹来了,就只把这三间大屋仔细收拾出来。这后面有一颗大槐树,夏天遮阴,屋里也凉快,两边大屋都有套间,妹妹带着孩子,无论住那边都便宜。” 秦氏已去屋里歇着去了,云妈妈把衍哥也抱去秦氏屋里,明玉随着杨二奶奶在三间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去了右边,卧房一应日常用具俱全。 莲月进来禀报:“热水备好了。” 杨二奶奶就道:“那妹妹就先梳洗,我去瞧瞧孩子。” 明玉将杨二奶奶送到门外。 这座宅子房屋格局很新颖,净房设在卧房后面,卧房前面是套间,净房又另开了一道门,可以直接通往后面的厨房。厨房也有杨家安排的人在忙碌,她们到了,周嬷嬷就带着落英、落翘去厨房,那些人很是热情,让她们歇着,只说不过烧水罢了。 香桃将随行带的衣裳找出来,明玉洗了个澡,重新换了一身颜色略鲜艳的,毕竟是去杨家做客,不能失了礼数。 香桃把首饰匣子取出来,服侍明玉梳了头,一边挑选佩戴的首饰,一边道:“这屋里窗帘子、被褥、毯子都是簇新的,奴婢摸了摸,都是好东西呢!早前听杨大爷那样说,杨家似是不怎么样了,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好东西来……王管事带来的银钱,怕是都花光了。” 明玉千叮嘱万嘱托,就是不想做了冤大头,结果……今天一下船,她瞧见杨大爷,就料到会这样。 但南京的宅子的确不容易找,王福来了之前来南京都是住客栈,后来找了杨老爷才去杨家住。王福是明白人,若是有法子,必然不会接受杨家的帮助。再想到大奶奶说的那些传闻,想开些,就当是消灾免灾吧。毕竟这里安静且也十分干净,再者城中的宅子本来就很难找。 明玉道:“杨家本来就是做这方面的买卖,拿出再好的料子也不奇怪。” 但,就今儿看见的杨家的下人,还有杨二奶奶,穿戴却是极平常的。而且,这些人看起来也不全都是杨家的下人。 明玉朝香桃道:“今儿就罢了,明儿你去问问,哪些是临时找来的,咱们用不了这么多人,结了银钱打发了。不是找来的,我去给杨二奶奶说,就叫她们回去,只要把外面的门户看紧了就没事。” 从直估到京都,再到淮安,然后到了南京,明玉虽没仔仔细细算过一回帐,大概花费了多少银钱,她心里还是有个数的。幸亏楚云飞、秦氏守住了积蓄,否则…… 但自从离开直估后,秦氏的心情就好起来,精气神儿脸色都好了,这些钱也算花的值了。 明玉收拾好就去秦氏屋里,秦氏也已梳洗过换过衣裳,正抱着衍哥玩耍。杨二奶奶在一旁凑趣儿,说衍哥长得好,又乖巧,不哭不闹实在惹人喜欢。不管是不是真心夸赞,别人说自己的孙子好,作为奶奶哪有不高兴的。 明玉本来还担心,秦氏到了南京,故地重游会令她想起从前而陷入悲痛,结果恰好相反,秦氏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外出游历的旅人,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南京,与秦氏而言,好的记忆多过哪些不好的记忆吧。她能这样坦然,明玉才真正松了口气。 说了一会子话,外头有人进来禀报:“夫人打发轿子来接了。” 恰好,王福他们也把给杨家预备的礼品搬来了。 杨二奶奶就起身请秦氏、明玉和跟来的人都过去。 周嬷嬷道:“这里还要收拾收拾,奴婢就不去了。” 落英、菊香也要留下。 杨二奶奶略想了想,道:“这样也成,这里离了人到底不放心,好在不算远,一会子我吩咐人送一桌席面过来。” 周嬷嬷忙推辞:“奴婢瞧着厨房已备了食材,随便做些吃了就完了,实在不必这样麻烦。再者,我们坐了船,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周嬷嬷执意,杨二奶奶也不勉强,热情地请秦氏、明玉过去。 虽然安排了轿子来接,实则上了轿子也没走多久,等下了轿子,已到了杨家内宅。明玉抱着衍哥下来时,秦氏、杨二奶奶已先一步下来了。只见杨二奶奶朝一位约莫四十七八的妇人走去,恭恭敬敬施了礼,道:“儿媳将楚夫人、楚少夫人接来了。” 秦氏却站着远远地看着那位夫人,不用想也晓得那位便是杨夫人了。杨夫人年纪比秦氏大,体态丰腴,穿着苍青色福字对襟褙子,石青色素缎襦裙,简朴中透着几分精明严厉,也定定地望着秦氏,仿佛没听到杨二奶奶说话。 杨二奶奶又说了一遍,杨夫人忙用娟子拭了拭眼角,笑着几步走到秦氏跟前,握住秦氏的手,喜极而泣道:“可算是见着妹子了!” 秦氏亦红了眼眶儿,笑着连连点头,“姐姐一向可好?” 杨夫人连说了几个“好”字,“……细算起来,咱们快二十年没见面了,总觉得你还是从前的模样,今儿见了竟不敢认。” 二十年有多久?明玉才十七岁,二十年足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杨夫人与秦氏叙起旧来,才说了几句,杨二奶奶就笑道:“娘快请婶婶屋里坐吧,这会子外头地气热。” 杨夫人恍然大悟,携了秦氏的手朝抄手回廊上走,又一边和秦氏道:“这位是我二儿媳妇……” 也才想起明玉来,忙顿住步子,扭头就瞧见模样俏丽的年轻媳妇,秦氏就介绍道:“这是云哥媳妇。” 刚才她们两人说话,旁人插不上嘴,这会子说到自己。明玉忙得体地施了礼,杨夫人虚扶一把,就顺势携了明玉的手,一手牵一个,笑道:“咱们进了屋慢慢说。” 绕过回廊便是杨夫人的正屋,立在门口的一位穿戴与杨二奶奶大体一致,年纪略大的杨大奶奶就迎了上来。进了屋,杨夫人才松开明玉的手,请秦氏去榻上落座。 杨二奶奶亲自搬了一张椅子让明玉坐在秦氏的右下角,杨大奶奶亲自倒了茶送到秦氏手里,少不得又彼此做了一番介绍。因杨二奶奶与明玉已说过话,似是亲切些,因此杨二奶奶就和明玉说起话来,杨大奶奶在杨夫人、秦氏跟前伺候。 等说了一会儿话,就有婆子进来禀报:“四位小少爷、两位姑娘下学了!” 杨夫人立即叫带进来:“有客来了,叫他们先来见客,一会子再去见老爷。” 幸亏预备了见面礼,等六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哥儿姐儿进来,秦氏和明玉都给了见面礼。杨夫人、杨大奶奶、杨二奶奶也给了衍哥见面礼,只是明玉没想到杨家孩子小辈的这么多,四位小少爷自是孙子辈的,两位姑娘,其中一位也是孙女,只是年纪小,模样没长开。另一位大概十四五岁,模样清丽脱俗,穿着打扮素雅别致,明玉就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作为见面礼送给了她。 杨二奶奶笑着道:“这位是我们五妹妹。” 杨五姑娘低眉顺眼,嗓音婉转地道了谢。 “三叔一家恰好不在南京,这一次怕是见不着了。不过你们要回来,以后总能见着。” 就明玉所知,杨老爷已快六十岁,杨夫人是继室。前妻未能留下一女半子,杨夫人过门后接二连三给杨老爷生了三个儿子。杨三爷已成家立室,杨夫人、杨老爷真正称得上儿孙满堂。 然而,这么大家子,却挤在三进三出的宅子里…… 秦氏和杨夫人也有许多话可说,不外乎都是从前,说了一盏茶的功夫,杨夫人问起秦氏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秦氏略说了几句,杨夫人唏嘘不已,问:“这一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这也说不准,先回来看看。” 杨夫人不禁叹了一声:“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回来。” 秦氏淡淡点了点头,道:“没想到你们竟搬来这里住着。”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初买了地,预备修建房子……也是世事难料。”说着又勉强笑起来,“到底一家子上下都平安无事。” 秦氏已笑不出来,就如杨夫人说的,至少杨家上下没事,仍旧住在祖籍南京,而楚家…… 杨大奶奶就笑道:“竟别说这些,时辰不早了,早些吃饭吧。” 杨夫人点头,立即吩咐摆饭。杨大奶奶、杨二奶奶都去帮忙。 虽杨夫人一再说是家常便饭,也预备的很丰盛。就安排在正屋隔壁的比较宽敞的厅房里,杨大奶奶、杨二奶奶皆没入席,除了秦氏、明玉。杨夫人,也就两个姑娘作陪。 一顿饭结束,外头天已黑尽,又围着桌子吃了一盏茶,秦氏就起身告辞。 杨夫人还欲挽留,杨二奶奶笑道:“横竖婶婶回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要走的,今儿歇歇,明儿再好好说话。” 杨夫人领着两个媳妇亲自将秦氏、明玉送上轿子,又安排了几个婆子打灯笼。等回到这边,明玉才真正觉得累。 秦氏情绪已好些了,到了屋里就让明玉也下去歇了。明玉见她亦是满脸倦容,又不想说话的样子,就退了出来。 回到这边屋里,周嬷嬷立即上前禀报:“王福已侯了一个多时辰等着见姑奶奶。” 虽然时辰算不得多晚,毕竟赶路也累,王福等着见她,定是有要紧的事儿。衍哥已睡了,明玉让云妈妈先守着,又怕说话吵着秦氏,便去抱夏见王福。 王福一进来就跪在地上请罪:“老奴有负姑奶奶重用,办砸了差事。” 明玉怔了怔,晓得他说的是租宅子的,不觉松了口气,笑道:“我也明白你的难处。”叫他起来坐下说话。 王福不敢坐,站着细说,道:“本来徐小爷要帮老奴寻房子,岂料徐小爷来了之后,又有别的事。老奴寻访了两天,皆没找着合适的,杨大爷晓得了也帮着寻……这里原是不预备出租的,好在杨二奶奶认得主人家,杨二奶奶出面才租了下来。” 那杨二奶奶看起来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三间正屋里头的东西,都是她安排的。但明玉没想到,这里也是她帮着找的。 王福见明玉真没生气,才慢慢坐了下来,细问沿途上的事。又提到他们一路上听到的那些传闻,与大奶奶说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有人问他们要不要买丫头使唤。 “……我们瞧着那丫头行径怪异,又想到传闻,只怕姑奶奶、夫人路上出事。” 即便是买丫头,也不是见个人都能买,牙婆子这个行当也有规矩,手里要买的丫头小厮,先要到当地的官府画押,得到官府许可才能卖。买了丫头,同样要去官府登记。倘或平常人家觉得丫头不好要卖了,同样要找牙婆子来领了去,并非想买给谁就买给谁那么简单。 王福无缘无故提到这事,除了担心,应该还有别的缘故。 明玉道:“我们路上没下船,四爷也一道,老太太又多派了两个管事护送。你们后来可甩掉那人没有?” 王福道:“说了几句话,那人许是猜着徐小爷、杨大爷做买卖,又见徐小爷穿戴富贵,便拿出别的东西要卖。老奴跟着徐小爷瞧热闹,其中有件东西倒是听说咱们家有过。” 明玉心头一跳,忙问是什么。 王福也不敢肯定,想了想谨慎地道:“不是那等绝了迹的,别的东西普天之下一模一样的也有。老奴瞧着,倒有些像七姑奶奶、十四小姐那一对羊脂玉镶金手镯。” 明玉当然记得明珠、明珍有这么一样首饰,应该说她和明珍一人一只。是明珍婚事定下来后,那天明珍过生日王夫人送给明珍的生日礼物。因为一对,明珠喜欢,明珍就送了她一只。羊脂玉本来难得,打磨做工皆讲究,镶金的话对技术要求更好,否则一块上好的玉石就彻底毁了。可想而知这一对的手镯的价值,明珠不舍得戴,怕磨损了,也只有出门做客才会戴上。自然,才得来的那几天,几乎不离手。王福本是陈家的下人,三太太又是那样的性子,晓得明珍、明珠有一对价值连城的手镯算不得多奇怪的事。 王福毕竟没见过那一对手镯的样子,明玉又叫他细细描述,却是越听越心惊。这样名贵的首饰,通常不会做出太多一模一样的,即便材料做工一样,花纹却通常都不一样。而王福所描述的这个,竟连花纹也和明珠、明珍的一样! 难道是巧合? 明玉忙问:“后来怎么样了?” 王福道:“虽然价钱很便宜,可我们都猜着,那些东西八成是赃物,并不敢买下。” 的确,倘或因一件赃物牵扯出别的事就麻烦了。也许是多心,就如王福所说,除非本来就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否则就有一样的。 转念一想,明珠的事,王福也晓得,他特意来说这事,必然也和自己一样,怀疑那东西真的是明珠的。倘或是真的,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当初诱拐明珠离家出走的那个人。只是,明珠的事…… 明玉闭着眼养了养神,陈老太太想找出那人,是怕有朝一日那人又冒出来,说出什么话。干那种行当的,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指不定那天穷途末路,来个鱼死网破,彼时,陈家想瞒也未必瞒得住,即便咬死不承认,多多少少都要受到影响,毕竟他偏偏就说到陈家。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果真没有怎么就能指名道姓? 当然,这不过是担忧的事,可防范于未然也十分重要,等担忧的事发生了,就成了定局,那时候一切补救都迟了。 正想着,王福又道:“老奴后来琢磨了一番,想买下来,徐小爷拦住老奴。说干这个行当的,怕追究通常是把北边的赃物拿到南边来买。那东西在南边出现,十有**是北边得来的。能有这等名贵首饰的绝非普通人家,何况这是妇人才会佩戴的,不晓得后头还有什么事……” 明玉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跳,明珠是在京都离家出走的,楚云飞遇上她时,是在从北往南的路上。可若是赃物,早该脱手,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出现? 明玉又问那人的相貌年纪,据王福说来,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生的黝黑,地地道道的南方口音。 问明珠,明珠死活不肯说带她离家出走那人长什么模样,但绝对不可能是四十来岁的人!她离开京都的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逃避与陆家的婚事…… 明玉道:“我还记得那镯子的样子,明儿描了出来,你瞧瞧,若和你见到的一样,再写信回去告诉老太太。那人的模样你可记得?” 王福点头。 明玉又道:“就是一模一样,这事儿也暂且别告诉人。” 王福又点头:“姑奶奶想的周全,即便确定是十四小姐的,要找人也不容易。老太太见多识广,说不得有法子……” 说到一半忙打住,顺藤摸瓜要找到那人并不是没有法子,只不过明珠的事,明玉管不了。可偏偏,就叫她遇见了!/p 151:南京(2) 隔天一早,明玉就把明珠、明珍那对手镯的样子描出来,王福进来请安时,拿给他看,果然和见到的一模一样! 明玉缓缓吐了一口气,周嬷嬷见了也不由得地道:“姑奶奶画的这手镯,奴婢瞧着倒眼熟的紧,好像见谁戴过!” 当然眼熟,周嬷嬷是明玉身边的嬷嬷,通常都在明玉左右,明玉见过她自然也见过。 王福已一脸凝重,沉声道:“既然如此,这事儿也不能拖,姑奶奶快些写信打发人送去淮安。徐小爷说过,做那种行当的人,通常四处流窜,这个月在南边,指不定下个月就去北边了。” 明玉点头,随即提笔修书一封,并手镯样子一道装进信封内。可派谁送去却是个问题,这事儿根本不能张扬出来。明玉、秦氏是妇道人家,许多事儿都不方便出面,王福又不能离开南京。周嬷嬷年纪大,要尽快送去,她吃不消且明玉也不放心。香桃虽稳重,却是姑娘。阿阳、阿寻倒是机灵,又会些管教功夫,但他们两个毕竟是楚家的仆人,并非明玉的陪房,而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楚家无关。倘或楚家的下人送信,以后三房听得什么风声,还要疑心是楚家泄露的…… 想来想去,明玉朝周嬷嬷道:“去将老太太派来的两位管事请来。” 他们是老太太指派的人,又是陈家的管事,除了他们,再没有更合适的人了。只是,他们也未必晓得明珠的事,牵扯进来反而给他们添了麻烦。 趁着周嬷嬷去请的空挡,明玉又将此事详细写了出来,想必陈老太太也能理解她的难处。 等请来两位管事,明玉也只说有先叫他们回去,这里有杨家看顾,又在城里,不会有什么事儿。再者,他们两位在府里都管着事儿,本来也是护送明玉、秦氏一程罢了。 两人倒也没起疑,明玉把信交给他们,也只说是写给老太太的平安信,没得她老人家担心。 打发走两人,明玉靠着迎枕闭目养神。 王福道:“此事姑奶奶也尽力了,剩下的就看老太太怎么办,您也不必再过问。” 她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找麻烦,云妈妈抱着衍哥进来,明玉睁开眼,整理了情绪,朝王福道:“跟我去见夫人吧。” 毕竟,来南京的主要目的是要买回楚家从前的庄子。 昨儿虽去了杨家,头一天却不好说正事,其次,杨家的种种表现都让人觉得事儿并没有王福之前在京都说的那么好办。因还没见着杨老爷本人,也不好妄自下定论。只是,明玉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杨家也受到牵连? 当初楚家是被当做打击定国公府的棋子,获了罪又抄了家。杨家充其量不过是楚家做远洋买卖时,向楚家兜售丝绸面料的一个商户。明玉听楚云飞说过,当年楚家出海时,船上除了本土的丝绸面料,还有瓷器,况且,最初的杨家不过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作坊,产出来的各种料子根本不够,除此之外,楚家还要去别的商户哪里办货。即便后来杨家壮大了,但与楚家生意上有合作关系的也不单只他一家,怎么偏偏就他家被抄了? 是因为杨老爷与公爹的交情? 可若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即便杨家是商户,也没有说抄就抄的理儿。但若果真是她猜测的那样,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王福道:“老奴来了南京后,就与杨老爷说了夫人、爷、姑奶奶的意思,杨老爷执意不肯,说是等夫人来了,当面与夫人说。” 秦氏道:“说起来他家比我们家更无辜,却受了这样的牵连。好在他们上下没人出事,但也因此丢了不少积蓄。” 商人聚集财力的速度本来就快,杨家从前的小作坊,做出来的料子极是普通,主要面向下层老百姓群体。楚家第一次出海,因没有万全的把握,又没有多少航海经验,因此船上的货物也都是极普通的。所谓物以稀为贵,便是极普通的东西,也换回了大量的超出货物本身价值几倍的货物。 那时,楚家一次性将杨家所有积存下来的料子都买了去。才扭转了杨家就要关闭的小作坊,因杨家卖给楚家的价格比市面上还便宜几分,后来楚家就先在他家买,他家没有才找别的商户购买。虽然,杨家要的价格低于市场,赚头却还是不少,随着楚家出海的次数多起来,不过十来年的功夫,杨家一跃成为南京一带,数一数二的大作坊。 这些事,还是王福听杨老爷亲口说起才晓得。 “……杨家其他人的心思,老奴不敢妄论,但杨老爷为人很令人敬重。” 说起来,当年是楚家救了杨家的生意。杨老爷年纪大,这些事儿发生时,他已到了记事的年纪,杨家其他人却未必,如杨大爷这一辈,杨大爷出生时,杨家的情况就好起来了,只晓得杨家后来受了楚家的牵连才败了。 杨家如今一大家子挤在一处,昨儿明玉和秦氏给了见面礼,除了那个年纪大的姑娘表现很从容,其他人都双眼放光,活像得了宝物。下人就不说了,杨夫人、两位奶奶穿着都普通。 明玉看了看这屋子……杨二奶奶却一出手就弄了这许多好东西出来。 这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杨家当初也被抄了,可杨家毕竟没有别的事,还把公爹托付给他家的东西保住了一些,可见他家被炒时,并不见的如楚家,连同宅子也一并充公了。能留下的,也都是提前转移的。与其说杨家被炒,不如说…… 好在他们来得及时,杨老爷还在人世,否则,就是买也未必能买回来。 明玉和秦氏商议道:“不如今儿就先见见杨老爷吧。儿媳总觉得,不宜在南京久留。” 秦氏轻轻点了点头,正说着,就见莲月从外面进来:“杨家打发轿子来接夫人、少奶奶,说是杨老爷要见夫人。” 没想到杨老爷这么主动,明玉叫香桃去里间找云妈妈。 等到了杨家,杨二奶奶、杨大奶奶已在二门外迎接,见她们从轿子里出来,就忙迎上来道:“昨儿婶婶走了,我们夫人还念叨着没好好聊呢!” 说着话就往后院去,迎面却撞见一位满头白发,骨瘦如柴的老管家,“杨老爷在书房,请夫人、少夫人去书房说话。” 杨二奶奶、杨大奶奶皆扎扎实实看了那老管事一眼,老管事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而立,态度恭敬,眼眶儿还有些红,好像哭过。 秦氏盯着那位老管事看了半晌,不可置信地问:“你是夏老?” 那老管事“扑通”一声在秦氏跟前跪下,也顾不得下面是铺了鹅卵石的地面,哽咽道:“老奴,总算把夫人盼来了!” 一句未完,已泣不成声,干枯的眼眶顿时盛满秽浊的眼泪。他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又道:“老奴……老奴天天儿想着,这把老骨头是不是活的太久了些,可没见着夫人、没见着少爷,老奴死也不能瞑目……总算,总算将夫人盼来了!” 明玉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震惊,显然这个老头儿是楚家的旧奴,却没想到还能见着!楚家当年从南京搬去直估,下人自是带了一部分去,可秦氏、楚云飞身边却一个也没有,得用的也是后来忠心他们母子的,就连公爹留下的那几处庄子,也无他们自己的人…… 秦氏眼眶儿也红了,忙上前一步亲自搀扶被称作夏老的夏管事起来,声音由不得也哽咽起来:“没想到还能见着您老人家……” 夏老虽也极力抑制,却早被眼泪模糊了视线,半晌再说不出别话。秦氏亦默默地躺泪,周围看着的人也被感染,纷纷湿了眼眶儿。 杨大奶奶与杨二奶奶相视一眼,杨二奶奶就上前劝道:“婶婶快别伤心了,这里日头低下,咱们进屋说话吧!” 秦氏好似没听见,夏老摸了一把泪,道:“杨老爷、杨夫人都在书房,吩咐老奴来请夫人,他们已在书房等着了,请夫人移步。” 说着就在前头带路,秦氏缓缓点了点头,跟着夏老往另一个方向去,明玉也忙跟上,却发现杨二奶奶、杨大奶奶身边一位婆子几乎跑着朝里头去了,其他人也跟在杨大奶奶、杨二奶奶身后,跟着秦氏、明玉等人一道去书房。 路上,杨大奶奶和明玉说起闲话:“……妹妹出身真正书香大族,我们家是商户,说是书房,可是让妹妹见笑了。不过,我们老爷也爱收藏书,可惜我们都认得字。” 明玉谦虚道:“我也不过跟着先生上了一年学,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能认得字就不错了,我们家几个媳妇里头,也只有二弟妹识字。” 虽然才来杨家,就昨儿所见,显然是杨二奶奶管着家里的琐事,杨大奶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细想,已到了杨家书房,却没想到没闻着书的味道,反而是浓浓的药味儿,好似有人在这里煎药似的。 书房里传来杨夫人婉转的劝导声:“老爷不肯吃药,病又如何好得起来?” 紧接着就传来一道老年男人说话声:“没病吃什么药?!” “老爷可病糊涂了,前儿大夫是如何交代的?您当时还答应大夫,会按时吃药,这才吃了两天,您觉得好些了,又不吃……可要我们怎么样?” 说着竟嘤嘤地哭起来。 大家伙停在外头,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左右看看,四四方方的小院子,竟半个人影子也没见着。 站在明玉身边的杨大奶奶蹙着眉头低声叹道:“老爷又闹起来了。” 因杨大奶奶、杨二奶奶在,王福不好进来,就留在外头等通报。夏老已是个老头子,倒不必忌讳。但却没听王福说杨老爷病了的事,果真病了,定然要告诉她们,就算是来办正事,也要带上礼品。 杨老爷说话声苍老,却中气十足,听起来就不想病了的人。不用说,这必然是做得一场戏。 既然如此,就耐心等吧。 大抵杨二奶奶也觉得这戏做得不大好,关键是杨老爷本人不配合,咳嗽一声,就有丫头朝虚掩着门的书房走去。不多时里头就安静下来,杨夫人从屋里出来。脸上挂着讪讪的笑,道:“让妹子看笑话了。” 秦氏却有几分紧张,忙问:“杨老爷病的怎么样了?” 杨夫人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前几日觉得头重脚轻,想来也是这几年不将养的缘故。他又不年轻了,比不得年轻人,小病小痛不吃药自个儿也能好。” 说着,又拭了拭眼角,请秦氏进屋。 到了书房,就瞧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身形偏瘦,约莫六十多岁的人端坐在案牍后面的椅子上。案牍上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散发苦味的药。 杨老爷不像想象中,透着商人的精明。换句话说,杨大爷长得很像杨老爷,只是杨大爷岁数不大,身形健壮,杨老爷瘦,看起来却没有闻声那种威严,忠厚中显得特别慈眉善目。 他比楚云飞的父亲年长十几岁,当初两人以兄弟相称,这会子见了秦氏,就起身拱手称呼了一声“弟妹”。 秦氏还了一礼,明玉又见了礼,杨老爷就请秦氏坐下。 杨夫人却走到杨老爷跟前,端起药碗,用勺子搅拌了几下,顿时更浓的药味儿散发出来,满屋子都是。杨夫人舀了一点儿试了试,送到杨老爷跟前,温声劝道:“这是最后一剂药了,老爷好歹吃了。” 杨老爷拗不过她,屋里又这么多人,接了去一股脑儿灌下去。杨夫人松了口气,忙叫服侍的端了茶,亲自服侍杨老爷漱了口,又送了一碗茶到杨老爷手里,这才从案牍后出来,走到秦氏身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明玉打量起屋子来,不算宽敞,除了门的这一边,其他地方都摆着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籍。案牍摆在南墙方向,上面也整整齐齐放着十来本书。右边摆着笔架,从大到小十来只笔放得整整齐齐。虽然书房不大,但书真正不少,明玉还发现就近的书架上,放着几本难寻的孤本。 这样的孤本,陈老太太都格外仔细地收着,杨老爷却随意摆在外头。 杨老爷吃了几口茶,就说起正事。真如王福所说,杨老爷很干脆,当面将那三处庄子的地契拿了出来。干脆的让杨夫人眼梢都抽了几抽,脸上的笑容愈发有些勉强。杨大奶奶、杨二奶奶的视线从杨老爷拿出地契后,就没移开过。 杨老爷道:“晓得弟妹决意要回南京,在王管事离开后,我寻了另外两位东家,怕有个什么变故,就先把两处庄子买回来了。” 夏老从杨老爷哪里接了地契,小心翼翼捧在手里,送到秦氏跟前。 杨老爷又道:“弟妹看看吧。” 地契是新的,上面的字是规规矩矩的小楷和中楷,和一般地契没什么差别,唯一少的就是官府的红印章。 秦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感激的话已不晓得该如何说。杨老爷又说到他保住的这一处庄子上的事,虽然过了这么过年,但却仍旧是楚家原来的管事管理,也就是夏老一家。 听到这里,明玉心中满是感慨。楚家搬去直估,也跟了一些下人去。然而,秦氏和楚云飞身边却没有一个留了下来。就连公爹留下的庄子,也没有一处是自己人打理。杨家其他人如何不提,但杨老爷……保住夏老一家,只怕也费了不少心血。 等杨老爷说完,过了好半晌,秦氏的情绪才稳定下来,说起出钱买回来的话。杨老爷当即沉下脸,道:“当年楚贤弟信我方托付与我,若提钱的事,岂不是伤了情分?楚贤弟先一步去了,他日我也去了,可有脸面见他?” 秦氏坚持:“一码归一码,若说从前,你们也因我们吃了不少苦头,又替我们保管了这些年,岂有知恩不报的理?” 杨老爷还欲说话,杨夫人道:“你们都别争了,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慢慢商议。” 又朝秦氏道:“你也晓得我们老爷是个什么脾气,说多了反而要伤了情分。” 的确,一直慈眉善目的杨老爷,听到钱的事,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不过杨夫人这样说,意思却与杨老爷正好相反吧? 杨大奶奶、杨二奶奶也帮着说了两句,杨老爷只淡淡看着她们,神情颇有些无可奈何似的。 秦氏没再多说,随着杨夫人从书房出来。把地契转手递给了明玉,本来很轻的东西,却好似变得很沉重。明玉不觉怔了怔,就这三张薄薄的纸,秦氏不晓得想了多少年。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时,杨夫人与秦氏已走远了,杨二奶奶眼巴巴看着她将地契折了放进袖口里,笑着说起话来:“不晓得直估那边怎么样?风土人情如何,今儿得闲,妹妹好好与我说说。” 明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衍哥一上午没吃奶,这会子在云妈妈怀里左右不是。等到了杨夫人正屋,明玉就忙抱着他去里间喂奶。 杨大奶奶亲自端着一碗茶进来,香桃忙替明玉接了,惶恐道:“这些事让奴婢们做就成。” 杨大奶奶笑着坐下来和明玉说话,“一上午,也没听见这孩子哭一声,这么小就这么懂事。” 衍哥不是不哭不闹,他酣睡了一上午,这孩子精神起来的时候够精神,睡起来就像永远也睡不足似的,若不是肚子饿了,只怕还在酣睡。明玉微笑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等衍哥吃了奶,杨夫人屋里午饭已摆上。午饭后,云妈妈带着衍哥在里间午睡,明玉陪着杨夫人、秦氏等人说话。 “……这些年,我们老爷也总想着找你们,只是你们离开京都时,我们也不晓得你们到底搬去了哪里?再来,头些年老爷又行动不便。” 行动不便?该不会是…… 杨夫人叹了一声继续道:“婶婶也是见识过的,那抄家就和劫匪抢劫似的,恨不能掘地三尺。我们虽是商户,也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虽过去了这么多年,杨夫人这会子说起,嗓音仍旧微微发抖。 秦氏愈发愧疚,道:“让你们跟着受苦了。” 杨夫人一听,立即摇头道:“弟妹也晓得,我是后来才嫁给老爷,从前的事却也晓得一些,楚太老爷是我们杨家的恩人,说什么受苦不受苦,都已过去了。” 杨夫人这话说得巧妙,可以理解为楚太老爷的恩,和这些年报恩都过去。也可以说,两家算是扯平了,从前不提,单论眼下。杨家损失不可谓不惨重,自家的东西没保住,保住了楚家的东西,却是楚家欠了杨家。 秦氏哪里听不出来,脸上除了愧疚还有感激,慎重地道:“杨老爷的脾性,我倒还记得,与他是说不通的,我就和你商议。我们离开这些年,南京的一切都不晓得,该多少银钱,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出……说起来也是我们失误,当初却没想到会把你们家也牵连进去。” 秦氏与杨夫人说话时,杨二奶奶也与明玉低声闲聊,目的不外乎一个,就为了打听楚家现在的情形。明玉四两拨千斤,当年的事,差点儿让楚家灭门,这原是事实。杨二奶奶听了,不免露出几分失望来。 虽然秦氏说了要买回去,可若是拿不出那么多银钱,同样没用。 明玉却惦记着之前杨夫人说的“行动不便”,就问了杨二奶奶一句,杨二奶奶想了想,道:“我却不大晓得这事儿,只是听家里老人家说,那两年,官府总把我们老爷叫去问话。这都过去快一二十年,经历当年事发的那些人,眼下家里竟没几个了。” 说着眉头蹙起来,道:“我也是后来听说的,那几年,我们家的生意几乎都没了。后来遇上大赦,家里才慢慢好起来。只是,经过那事,要重振生意却不容易。听说后来把作坊买了,在城外买的预备修建房屋的地也买了,在城里买了现成的旧宅子。我们现在住的这宅子,本来两进两出,人口多起来不够住,才把前后的地皮买下来……” 明玉耐着性子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至于杨老爷被官府叫去问了什么话没打听出来,反听了她说了一肚子苦水。说到最后,已开始叫苦,那模样活像秦氏、明玉是金主似的。 又说杨老爷身子骨每况愈下,普通的药材没用,总而言之,不但明玉这头是这样,秦氏那边亦是如此。稍不留神,就要被她们洗脑了。好在秦氏一直很清醒,只说眼下当地是什么价格,就用什么价格买回来,倘或现银不够,以后再慢慢补上。 152:南京(3) 杨夫人、杨大奶奶、杨二奶奶听了,虽脸上失望的表情不明显,但又足足诉了半个时辰的苦,若不是周嬷嬷赶来,说那头有事儿,秦氏、明玉也都露出乏意,只怕她们还要继续说下去。 回去时仍旧是杨家安排的轿子,杨夫人领着两个儿媳妇亲自将她们送上轿子,目送轿子拐出侧门,三人脸上的笑意顿时去了大半。 杨二奶奶道:“地契她们已收了,嘴里说了给钱的话,可半个子儿也没瞧见。这事……” 杨夫人沉声道:“楚夫人心里是个没计较的,她也是真正有福气。楚家人口简单,左右不过那么几个主子,她嫁来时上面没了婆婆,不久又分了家。楚家这一脉,因着楚老太爷的缘故,成亲好几年,楚老爷屋里也没旁人。只是,他家那两位妯娌,却不是省油的灯。楚家从前巨富,可又遭了难,只怕……” 杨二奶奶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爷不也说,楚太老爷、楚老爷在事发之前已预料到后来的事,家里财产大部分都转移了。单瞧着她们这一回回来,她们的穿着打扮,身边跟着的那些人,可都不凡。” 杨大奶奶蹙着眉头沉吟道:“儿媳找人打听了,这一回跟着她们来的下人,大部分都是陈家的。陈家乃淮安百年望族,四房嫡出的女儿嫁了京都平阳侯府赵家,三房的嫡出女儿嫁了苏州王家,王大人如今是吏部尚书,四房嫡出长子娶了内阁韩大人的独生女,陈家如此之盛,说不得……” 杨二奶奶立即道:“我也打听了,楚少夫人不过是陈家的庶出。一个庶女罢了,哪来那么多嫁妆?” 杨大奶奶却坚持自己的猜疑:“弟妹不也瞧见了,楚夫人从书房出来,就把地契交给了楚少夫人。虽说儿媳妇当家,管着这些也是正理儿,可这毕竟是……” 比如杨家,要紧的东西可都在杨夫人手里捏着,杨大奶奶因不识字,又没有杨二奶奶能说会道,因此家里大小琐事都是杨二奶奶管着。但总账却是杨夫人把持,家里但凡要买大件的东西,花的钱多,都要杨夫人点了头,总账房才支银子出来。日常用度,也是每个月杨二奶奶照着惯例去总账房支取。 杨老爷本是简朴的人,就是从前家里情况最好的时候,也不会铺张浪费。后来糟了难,头几年日子艰难,杨夫人出身不高,更是把钱看得紧的,帐也算的精明,杨二奶奶虽然主持中馈,实则也是吃力不见的讨好的事。因此,杨二奶奶当家,杨大奶奶从来不会说什么。 杨大奶奶那没说话的话,后面是什么,杨二奶奶明白,杨夫人更明白。淡淡看了杨大奶奶一眼,杨大奶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忙垂下头去。 等回到屋里,杨夫人吃了一口茶,叹了一声道:“老爷是个什么脾气,我不是不晓得,这事儿也只能看她们了。还有一点要记得,别在老爷跟前漏了口风。” 两人忙点头应下。 半晌,杨夫人又道:“她们没有追究别的,已不容易。想必是她们两个也不晓得,可那个夏老……” 说着,忍不住暗暗咬牙。 夏老随着秦氏、明玉一道回去。等到了,明玉先去卧房喂衍哥吃奶,夏老和秦氏在收拾干净的抱夏说话。衍哥终于睡醒了,吃了奶就睁着圆鼓鼓的眼睛四周张望,因不喜明玉横着抱他,在明玉怀里扭来扭曲,嘴里依依呀呀,直到拖着他的小腰板立起来,他才安分了。 云妈妈就笑着道:“这个月份的孩子,坐不稳,却巴不得自个儿坐。” 端着茶点进来的香桃听见,就笑道:“昨儿把衍哥放在**,他滚来滚去,竟想自个儿爬着去拿桌子上的东西呢!” 衍哥马上就半岁了,时间过得真快。明玉抱着他到窗前看从后面伸过来的槐树枝,恰好那槐树枝上两只鸟儿上下跳跃。衍哥看着欢喜,挥舞着小手臂要去抓,惹得云妈妈、香桃也笑起来。 周嬷嬷进来说话:“王福进来了。” 明玉把衍哥交给云妈妈,问周嬷嬷:“夫人和夏老还在抱夏说话?” 周嬷嬷点头,叹道:“奴婢刚才瞧了一眼,两个人眼眶儿都红红的。正说起老爷、太老爷的坟墓。” 从直估出发时,是打算在今年清明前赶到南京,怎奈明玉生了衍哥,要在清明赶到,从京都出发就要提前,又怕衍哥年纪小受不住。后来到了淮安,就想着在南京住到明年清明,可是……兴许夏老哪里能打听到些什么。 明玉朝周嬷嬷道:“让王福也去抱夏,我马上就过去。” 别的先不论,把庄子的事解决了再说。 明玉理了理衣裳,到抱夏时,秦氏去侧间净面整理妆容,夏老见明玉进来,就忙跪下行了大礼:“老奴给少夫人请安了。” 明玉忙上前搀扶他起来:“我年轻,哪里受得了您老人家这样的大礼?快起来坐下说话吧。” 夏老慢慢站起身,道:“今儿第一次见少夫人,礼却不能废。” 等夏老坐下,菊香、菊影重新上了茶,明玉便将王福介绍给夏老认识。两个人,一个是楚家的旧扑,一个是少夫人的陪房,都对彼此很是客气。王福更是谦虚,在夏老面前不敢表露出丝毫自大,客气中又多了几分恭敬。 等秦氏整理了妆容进来,就说起正事。 夏老虽年纪大,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南京,对南京的地价自然清楚,王福也已打听过,算了帐下来,一处庄子四千多两。因他说的这一处最大,另外两处却无需这么多,三处加起来一万两多一点儿。明玉带了两万两银票来,买回了三处庄子,要在城里买一处宅子也尽够了。 地契在手里,接下来就等楚家的人和杨老爷一道去趟府衙,这事就算是搞定了。 既然答应了要给银钱,秦氏就让明玉去取了来,今儿时辰晚了,明儿再去趟杨家,没得又被杨家那婆媳三个洗脑。 想到这里,秦氏却忍不住笑起来:“杨夫人还是从前那么个样子。” 夏老却蹙着眉头,道:“无需那么多,另外两处是杨老爷出面买回来的,钱咱们自个儿已出了。” 秦氏和明玉皆愣住。 夏老遂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夫人是晓得的,老奴从前在铺子做管事,后来老爷才叫老奴去了庄子上。去时,老爷就给了老奴一笔银钱。那庄子虽在杨老爷名下,实则进项杨老爷却一分也不要。后来老奴瞧着杨家日子艰难,杨老爷一时又无别的法子,才收了几年的,等杨家慢慢好起来之后,杨老爷就一分也没拿了。这些年的积蓄都存着,今年年初,杨老爷找了老奴,老奴才晓得夫人、少爷们要回来……” 另外两处,虽是杨老爷出面买下来的,其实钱已经给了。想必,杨夫人、杨大奶奶、杨二奶奶也都知道。 明玉迟疑着问道:“杨家这两年如何?” 夏老却不大清楚:“老奴几乎都在庄子上,逢年过节才进城请安。倒是听说杨大爷这几年买卖做得不错,杨二爷也在城里开了一家酒楼,听来生意也还不错。杨三爷上前年成亲,娶了松江府木家的姑娘,在南京住了一年,带着杨三少夫人去松江府做买卖去了。” 说到这儿,夏老却忍不住细说:“木家就是从前做瓷器的,咱们老爷也买过他家的货,据说这些年生意愈发做的大了,可惜木老爷膝下单薄,家里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 这般说来,杨三爷岂不是做了上门女婿?不对,若是上门女婿,也就不会在南京住。 “……木家就这么一个女儿,等双老百年之后,东西也都是这个女儿继承了。” 秦氏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杨家这般行事。明玉也算是明白了杨夫人打着什么主意,这个杨家还真是有趣。杨老爷刚正不阿,其他人却完全不一样。 说了一会儿杨家的事,总的来说,杨家和楚家一眼,都比不得当年,但杨家还不至于如杨夫人她们三个说的那么艰难。 说完了杨家,话题回到庄子上。夏老有两个儿子,早些年也在外头做些小买卖,后来夏老年纪大了,长子回来帮着打理庄子上的事物。次子在城边区开了个小铺子,都已娶妻生子。夏老本来是掌柜,眼下上了年纪看不出什么,但就凭他说话,就足见是个精明的人。要不,他也未必还留在庄子里,只怕早就同秦氏身前以前那些一一样早被撵走了。话说回来,他能立下,自然也有杨老爷的缘故。 可另外两个庄子,却没立即拿大说安排自个儿的儿子打理。两个儿子,长子帮他,次子也能养活自个儿,用不用他们都无甚要紧,当然,若要他两个儿子回来,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其次,他又说自个儿年纪大,长子年轻,比不得王福老练还请王福点拨,态度谦虚恭敬。 夏老比杨老爷岁数还大,今年已七十岁,作为仆人,成亲一般比较迟,却也在二十多岁就娶妻的,他的长子也已四十来岁,孙子都十来岁了,只怕比王福年纪还要大一点儿。 庄子如何管理,还要和秦氏商议,虽然王福得到重用,毕竟对南京不熟悉。夏老这般忠心,少不得是要用他们了。这一点只怕夏老早就想到了,这个人年纪大,头脑却还清晰精明。当年的事,秦氏所知的都不多,只晓得个大概,也不知道他知道多少…… 说了两盏茶功夫的话,已到太阳偏西,夏老住在城外庄子上,要回去已来不及,明玉吩咐菊香、菊香去外院收拾一间屋子,王福客客气气地请他去了。 明玉和秦氏说起话来:“娘,您看我们明儿给多少一笔钱?” 秦氏道:“这三处顺利拿回来就不易,虽算下来是四千多两,就给个整数吧。” 明玉心里却有另外的想法:“不如咱们先给三千,后面以后补上如何?毕竟没到年底,进项还没出来……明儿一早叫王福去钱庄兑换成小额银票。” 虽然与杨家人只接触了一两天,可明玉实在担心,那天不留神就被她们洗脑成功了。那杨二奶奶管着家里庶务,自己却也在外面开了铺子。她和秦氏住的三间大屋,里面的东西只怕都是她铺子里的。虽看着簇新,有些却已是早几年淮安都不流行的花样。杨二奶奶还说南京开铺子赚钱,问明玉要不要开铺子。 明玉确实想开铺子,用她自己的嫁妆银子,可眼下却没那个功夫。再者,她要开铺子,也不一定非要盘下杨二奶奶的铺子。 秦氏更了解杨夫人的性子,笑着叹了一声,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咱们来来去去也花了不少钱。” 何况,等楚云飞回来,时机成熟,户籍也要迁回来,到时候还要买宅子,倘或不买现成的宅子,也要寻个适合建宅子的地方买下地皮修房子,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第二天一早,秦氏、明玉过去请杨老爷出面去一趟当地的府衙,那地契上是楚云飞的名字,因楚云飞本人不在,就由秦氏出面。自然,在见杨老爷之前,先见了杨夫人,秦氏将数额大小不等,足足三千两的银票送到杨夫人手里。 杨夫人起先还矜持,说了一通不好意思收下的话。后来秦氏又说了现银没那么多,年底庄子进项来了就补上的话,杨夫人这才无可奈何地收下了。 外头天气热,衍哥离明玉久了就不乐意。虽然明玉也不乐意留在杨家,但杨大奶奶、杨二奶奶实在太热情,杨夫人陪着秦氏出门去了,杨大奶奶将明玉领到她屋里说话。 虽然已略采取措施,但还是略有失算,杨大奶奶、杨二奶奶大概觉得三处庄子的钱都会给,算下来一万多,现在给了三千,年底补上七千。她们也晓得楚云飞从军,但军队里能有多少俸禄?若单靠庄子的话,要好几处庄子才能余下这么多。倘或一年庄子进项这么多,这些多年,也积存了不少。 于是乎,杨大奶奶就说了好几家近些年做远洋买卖发家的,虽不如当年的楚家,赶不及如今的徐家,却也极有赚头。可出海一趟不容易,货物少了,即便赚钱也有限,总之投入越多回报越大,可他们杨家一时又拿不出那么多……那意思是要明玉入股。 明玉涩笑道:“其实我们本来打算是把直估那边的庄子卖了,要搬回来的话,直估就离得太远。只是,去年并未寻着出价满意的买家。我和婆母先回来看看,多亏了杨伯父,要紧的三处庄子才能这么顺利就买回来。” 说着就满脸感激,起身朝杨大奶奶福了福。 杨大奶奶、杨二奶奶装着不晓得另外两处是夏老拿出来的钱,明玉就因此反将一军,杨老爷说买下就买下,眉头都没皱一下,杨家哪里就拿不出多少钱? 杨大奶奶如何不明白明玉的意思,只觉脸颊滚烫。而明玉,眼神清澈,神情真诚。杨大奶奶不觉蹙了蹙眉头,这两日冷眼瞧来,明玉端庄又礼数周全,文文静静话不多,没想到略一开口,就这么绵里藏针。 “瞧妹妹说的,这般见外做什么?我也听我婆婆说过从前的事,我们家若不是楚太老爷出手相助,还不晓得怎么样呢!那时公爹年纪不大,却一直对楚太老爷的恩念念不忘。后来你们家……”又改了口道,“我们老爷常说,倘或我们家能帮着你们,就一定要尽全力。我们家出海,也是与人合伙……” 是明玉小瞧了杨大奶奶,觉得她不如杨二奶奶会说话,却没想到这也是个伶牙俐齿的。明玉就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抓着出海的事不放? 她说的天花乱坠,好似天上白白掉金饼,明玉承认自己也有点儿动心,好在定力还够,只是微笑听她说,偶尔搭上一两句话。等婆子进来禀报杨夫人、秦氏回来,杨大奶奶才打住。 昨儿是杨二奶奶,今儿是杨大奶奶,幸亏杨三奶奶不在,要不明天就该换杨三奶奶了。本想着这两人都寻她说了那多,杨三奶奶不在就能清静。岂料,这一回换她们两个一道,害得明玉陪她们说了一上午的话。 好容易送走她们,王福进来回话。明儿去坟山祭祀,除了夏老,秦氏都不晓得具体在什么地方,就由夏老带路,马车等都雇了来,明儿一早就出发。又说了另外两处庄子的事,拜杨大奶奶、杨二奶奶所赐,明玉还没来得及和秦氏商议。 明玉暗暗头疼,白问了一句:“杨大爷和徐小爷可谈妥没有?他们是不是要出海?” 王福道:“这个老奴倒是听徐小爷说过,今年不预备出海,杨大爷大概想单独出海吧。只是,听徐小爷那意思,出海却不容易。这些年但凡出海的,还不是靠着那几家,虽消了海禁,却又有别的法令,出海多少受了些限制。” 也就是说,并非想出海就出海……这一点明玉倒是听说过,徐家行不通,就盯上了她? “徐家不出海必定有什么缘故,难道徐小爷没告诉杨大爷?” 他们两个不是非常谈得来? 王福想了想道:“大概求利心重吧,老奴来了南京,倒也听说,特别是福建,有几家出海都大赚。” 又补上一句:“姑奶奶听着就罢了,杨老爷年事已高,家里的事也不大管的。咱们家不必去冒这个风险。” “我就问问罢了,这两日杨大奶奶、杨二奶奶一直说这事儿。” 王福轻笑一声,道:“想必是想着姑奶奶京都有亲戚,若是肯出面,就能顺利出海。出海是有赚头,但赔得倾家荡产的也不少。” 楚家早不做买卖,搬去直估,也学着书香之族,只置办了田产地产,楚大夫人、阮氏的铺子都是她们自己开的。 第二天一早,夏老进来请安,陪着秦氏说了一会儿话。 楚太老爷、楚老爷并没有埋在楚家坟山,却是在庄子后面的荒山上,秦氏说正好去庄子上的别院瞧瞧,倘或保管的好,指不定还能住人。 又问夏老一家是不是住在别院里,夏老道:“老奴一家住的都是后来起的瓦房,那别院杨老爷叫人封了,不许进去。” 秦氏怔住,明玉也被夏老这话吸引住了:“为什么封了?” 153:南京(3) b章节名:153:南京/b 夏老被公爹留在南京,这些年虽有杨老爷力保,若他自个儿不是精明人,只怕保也未保的住。当年的事,作为疼爱妻小的公爹,为了不让妻子秦氏过度忧心,只怕不会细说,而夏老就不一定了。他在公爹眼里,和杨老爷一样,是个可放心托付的人。 夏老目光闪烁,却道:“老奴也不清楚,夫人自是晓得,老奴年轻时跟着太老爷出海,后来都在铺子里做管事,别院的事一概不知。” 是不相信明玉,不方便说,还是真不知道? 夏老见明玉目光坦然,直视着自己,又道:“老奴后来安排到庄子上时,庄子已在杨老爷名下,杨老爷叫封了,老奴也没什可说。” 那就是有些话还不到时机说出来? 明玉微笑道:“我听相公说过那别院的事,夫人还说相公小时候特别爱吃桃子,那别院外头有片桃林,别院里头也有一株桃树。” 夏老听着脸上也不由带着笑,仿佛也记得这些事,却惋惜道:“那株桃树如今却没有,又新长出一株来,在外面依稀能瞧见,如今枝繁叶茂。” “没有好生打理的桃树都是这样,结几年果实,就要长虫子。那虫子委实可恶,钻进树干里,肆意在里头挖洞,不出两年,别说结果,整株树死了也是有的。” 夏老目光一闪,微笑道:“少夫人竟晓得这些?老奴从前也不晓得,后来打理别院外头那一片桃林,眼看着好端端的果树,无缘无故不开花结果,找了擅长打理桃林的农夫问了,才晓得是树干里头长了虫子。只是,那虫子找起来却不容易,也须得有些头绪方能找到。若是没头绪,反惊动了它们,又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 显然明玉和秦氏都没头绪,也未到时机。 夏老又道:“老奴愚昧,打理了这些年也没一点儿头绪,没有法子,就将坏掉的桃树砍伐了,另栽了幼苗。好歹不负老爷嘱托,那片桃林还是原来的模样。” 明玉很无语,这个夏老果然是知道什么的,却不愿正面说出来。也不希望现在就有人去探索,那座别院,是楚云飞的父亲专门修建起来避暑的,当年离开南京前夕,秦氏、楚云飞都在哪里住过,避暑的地方同样也是避难的地方。 封了院子并非是杨老爷的主意,是公爹的意思。杨家受到牵连,只怕也与那别院有关,那里面藏着东西,杨家除了杨老爷晓得,其他人都不知道。明玉悠然升起一股子敬畏,杨老爷对楚家真正仁至义尽了。 又问了一些夏老杨家后来的事,夏老道:“当初老爷一共给了杨老爷三处庄子,另外两处,早些年杨家日子不好过,就卖了一处,后来杨大爷要做买卖,又买了一处……” 这两处是补偿杨家的,但杨家其他人却不晓得,所以这两天杨夫人、杨大奶奶、杨二奶奶才那样表现,是怕被追究么? 夏老又道:“另外两处的管事从前也是咱们家的人,如今老奴也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倘或晓得夫人、少夫人、少爷要回来,想必他们也会寻思着回来寻夫人。只是……” 明玉趁机和秦氏商议:“娘,若是他们回来,您看要不要……” 秦氏摇头:“杨老爷必然也没亏待他们,他们也都是有能耐的,这么些年,只怕日子也好过了,何苦再叫他们回来?若真走投无路,寻来了再说。” 楚家当年的生意做得大,如夏老这般有能力的掌柜管事定然不少,跟着做买卖自是学了一身本领,就算脱离楚家,也不至于混得太差。确实没有回来的必要,且一旦回来说不定…… 明玉道:“王福到底不熟悉南京的事,另外两处咱们接手,也要熟悉这边的人打理才能放心。少不得还要依仗夏老了……” 夏老忙惶恐道:“少夫人抬举,老奴一把年纪……” 明玉就望着秦氏,夏老是楚家的旧扑,再次见面,秦氏也对他格外客气,可见从前的地位就不低。 秦氏还没说话,夏老就又道:“既然少夫人信得过老奴,老奴自当肝脑涂地方不负夫人、少夫人。” 明玉弯起嘴角笑起来。夏老低垂了眉眼,态度很是恭敬,手心里却捏了一把汗。显然明玉知道了一些,不晓得是楚云飞告诉她的,还是她自个儿琢磨出来的,但当年楚家遭遇的那一场灾难,可谓灭顶,即便过去了这么些年,风声也渐渐熄灭了。一旦旧事重提,仍旧叫人心有余悸。 那些事明玉又知道多少? 因为不知,所以才能这般从容? 难得是个阴天,没有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偶尔还有凉爽的风顺着窗棂子吹进来。 周嬷嬷领着杨大奶奶从外头进来,“才听说今儿婶婶和妹妹要出门,本来还说趁着今儿天气凉快,去别的地方逛逛呢!” 明玉起身见了礼,杨大奶奶朝秦氏施了礼才坐下去,就有身边的丫头提着一篮子时令鲜果递给莲蓉,杨大奶奶笑道:“今儿一早我们大爷去进货,瞧见外省运来的,就买了一些,特意给婶婶、妹妹送来尝尝鲜。” 秦氏让夏老先退下,笑道:“你们家里孩子多,我们都是大人,哪里还这样馋嘴,给孩子们留着吧。” 莲蓉将盖在篮子上的布揭开,立即露出黄橙橙的果子,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莲蓉还是头一回见,蹙着眉头问:“闻着很香,真的能吃么?” 这东西本来就不常见,明玉依稀记得在那本书上瞧过,却也一时想不出叫什么名儿。 杨大奶奶笑道:“自然能吃,否则也不会从大老远的地方运来南京买了,也亏得大爷去得早,选了一些完好无损的。” 明玉大概明白杨大奶奶的意思的,道:“外省运来的,只怕价格也贵?” 杨大奶奶立即点头,笑道:“可不是,长得黄灿灿的惹人爱,虽然贵,买去尝鲜的却不少。不怕婶婶、妹妹笑话,我也是头一回见着呢,就算价格贵了一些,也当是长一回见识了。今儿大爷去,还遇见别家的人,说是买回去藏在地窖里,过年时拿出来招待客人呢……” 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秦氏和明玉根本插不上话。周嬷嬷给香桃使了眼色,香桃出去一会子,回来禀报:“车马预备齐全的。” 杨大奶奶这才打住话,起身告辞。周嬷嬷已给篮子里另装了东西作为回礼,明玉亲自送杨大奶奶出来。 “方才瞧见夏老在屋里,我来得竟不是时候,你们在说要事吧?”路上,杨大奶奶随意问道。 其实这才是杨大奶奶的主要目的吧,这般随意地问,才能叫人放下警惕。 明玉随口道:“也没说什么,就问了问他这些年在南京是怎么过来的。” 说着满脸感激朝杨大奶奶道:“夏老虽是下人,可楚家原来的人竟找不到几个了,多亏了你们,才让夫人能见着夏老。” 杨大奶奶笑容僵了僵,虽然明玉满脸感激,听着却有几分讽刺的味儿。当初三处庄子托付给杨家,管事都是楚家的人,如今却只剩一个夏老……再一想,杨夫人说秦氏身边见不到一个从前的人,那个姓王的管事是明玉的陪房,可见真如杨夫人所说,楚家另外两房人比她们有过而无不及,手段比她们还厉害,而她们不过是拿了应得的那一份罢了。 这样想着,神情才自然些,道:“这有什么,说起来庄子上的事也用不着我们费心,据我们老爷说起,夏老年轻那会子有个‘金手指’绰号呢。只是,将一处庄子交给他打理,却是屈才,他两个儿子,我虽没见过,次子在外头做买卖,听说生意还不错,在乡下老家买了地盖了房子,如今夏老年事已高,不晓得今后有什么打算?” 一眨眼,又想插手庄子上的事么? 明玉道:“和我婆婆商议了,少不得先让夏老再费心,我在南京人生地不熟,我婆婆也离开这些年。想找你们帮忙,可你们已帮了我们这么多,却不好意思再开口。幸而夏老是个见多识广的,他是公爹留下的人,连杨伯父也说他好,我们更不好开口了。” 搬出杨老爷总算堵住了杨大奶奶的嘴,目送杨大奶奶乘坐的轿子离去。明玉无声地一笑,杨家也是上下不齐心的,杨老爷更妙,连自家人也……好在,他是晓得自家人都是什么性子才这般。 可明玉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她不禁想到,是不是回来的早了些?但楚云飞已是军籍,又过了这么多年…… 正想着,秦氏已收拾妥当,莲蓉、周嬷嬷等人尾随,到了二门外。 周嬷嬷去外头叫了一声,阿阳驾着马车进来。 天气不热,将衍哥也带上了,上了马车后,秦氏就把衍哥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告诉他,今儿要去见什么人。衍哥只睁着圆鼓鼓的眼睛,抱着祖母的手腕,好奇地盯着祖母。等出了城,秦氏眼眶儿就微微红了,马车一摇一晃,衍哥不晓得何时已睡去。 明玉本想劝两句,话到嘴边又打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情绪该淡的早已淡了,不会淡去的已刻进骨子里,就算没有回到南京,依旧会时时想起。就如她自个儿,不管一辈子经历什么,都是自个儿的人生,只要无怨无悔就好。 秦氏嫁给公爹,历经翻天覆地的变故。想起楚云飞的父亲,美好的记忆总多过于那些不好的记忆,嫁人这一遭,她是无怨无悔的。 不管楚云飞未来会怎么样,明玉也同样无怨无悔。 马车行不紧不慢行驶了一个时辰,马车停下时,秦氏才趁着人不注意,匆匆擦了湿润的眼角。云妈妈接住熟睡的衍哥,明玉搀扶着秦氏撩起帘子,莲月、香桃早一步下来。等秦氏稳稳当当下了马车,明玉才下来,一抬头就瞧见一片绿意葱翠的桃林,竟望不到尽头。 已过了桃子成熟的季节,但这一片葱翠茂盛的绿,不由得就叫人心情舒畅。 秦氏怔怔地看了半晌,才止住了泪又悄悄从眼角滴落。夏老上前来,弓着背道:“老爷就安睡在这里,夫人先去看看吧。” 马车无法行驶进桃林,接下来只能步行。 秦氏抹了一把泪点点头,夏老在前头带路,明玉和莲蓉一左一右扶着秦氏。走了半刻钟,方隐隐约约瞧见一处坟,坟前立着碑,上面只有名姓却无出处,亦无何时亡谁人葬的标注。 这和明玉见过的陈家祖上的墓碑很不一样,陈家太老爷的墓碑上,刻着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大爷、二爷当时已有的陈家所有男丁的名字还有各自的妻……她终于切切地体会到楚云飞的心情,体会到当秦氏说起公爹孤零零一个人在南京是什么样的心境。 秦氏已泪流满面,大伙瞧着也不觉低头抹泪,好半晌秦氏才慢慢儿走到墓碑前,伸出手摩挲着上面刻的字,哽咽道:“老爷,我们回来看您来了……” 一语未完已不成声。 回去的路上,秦氏只是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午饭夏老安排在他们住的地方,秦氏并没有怎么吃,这会子已是申时了,明玉把夏老的大儿媳妇夏大娘特意做的两样点心拿出来,秦氏仍旧摇头。 今儿并没有进别院,只在别院外头站了很久,那门已斑驳,上面的锁早已生锈,墙壁灰白形容惨淡,从外面瞧只是被废弃一处民居。明玉绕着别院的围墙转了一圈,其实算不得十分宽敞,大概也就两进的院子,只比她们现在租住的院子略大一些。 并没有楚云飞所说的那么宽敞,明玉缓缓吐了一口气,怀里的衍哥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她调整了姿势,衍哥才又安安分分地继续睡。快半岁的衍哥,愈发像楚云飞,特别是鼻子和嘴巴,简直就是楚云飞的翻版。那个时候,楚云飞年纪也小,小孩子看什么都比较大吧。 秦氏低落的情绪过了两天才渐渐好转,明玉不晓得该如何劝,只得经常把衍哥带到她屋里。大概是奶水太不足了,喂衍哥吃饭,他也吃得津津有味,之前吃一小碗,现在吃了一小碗还眼巴巴地没吃饱的样子。因他先吃,秦氏、明玉才吃,瞧着他这么个模样,秦氏的胃口也好起来,和云妈妈商议着除了白粥之外,在做些什么喂衍哥这个小馋猫。 秦氏情绪好了,明玉就着手处理其他事儿。 除开另外两处,夏老打理的这一处,这些年都有账目,夏老送了来,明玉也不得不看看。二十来年的帐,庄子上除了田地还有果林,做得简单也是厚厚的好几本。 明玉还发现一个问题,账上竟然有利息银子。 通过夏老解释,明玉不得不对夏老刮目相看。这银子是他两个儿子做买卖借的,按照外头钱庄的利息算,又定了个还钱的期限,在期限内归还,和超出期限利息都不一样。一笔五百两的是在期限内就还上的,另一笔八百两的超出了两年,但都还上了。 夏老嘴里谦虚说,这不过是他照着别人家想出来的,却又说不出是那家,可见是他自己的主意。倘或他不是楚家的下人,只怕夏家早已天翻地覆了,两个儿子在庄子上做事也有例钱,可这个钱毕竟有限,倘或想过的好,就自个儿想法子赚钱。他提供本钱,但一定要如数归还,以此鞭策…… “老奴私自做主,少夫人不怪老奴就好了。” 明玉反生出几分愧疚,是楚家束缚了他。想到前儿说让他们家继续管着庄子的事,夏老推辞,后来怕明玉误会他自持是旧仆,眼里没有这个少夫人,才忙又应下。 许是看出明玉的心思,夏老笑道:“当年老奴家乡糟了旱涝,大水冲去了家,家人也没了,老奴跟着乡亲沿途乞讨过活。若不是遇上太老爷,老奴这条命早就没了,太老爷看顾老奴,还让老奴跟着老爷学认字。” 可若不是见他是个可塑之才,也未必会特别对待吧。 明玉心里有些犹豫,只是一时之间上哪里找信得过的人?夏老穿着打扮朴实,他两个儿子也来拜见了秦氏和明玉,长子一家和他虽住在庄子上几间瓦房,身上穿戴不起眼却都是好料子。而庄子的进项十分分明,夏老并未给他们特别的待遇,仍旧照着从前的惯例开月钱,其他的都是他们自个儿挣来的,包括在老家置办田地,修建房子。 “只能暂且委屈你们了。” 夏老闻言,忙站起身来:“少夫人这话可折煞老奴一家了,若没有太老爷、老爷,也就没有老奴。” 其实,陈家的管事也有自个儿在外头做买来置办产业的,只是怕他们仗着主人家的势力胡作非为,才加以制止。至于夏老,他们这些年都是靠自个儿,况且如今的楚家也没有什么是他们可以依仗的。 明玉按下这话不提,夏老也就明白她暗许了他两个儿子,一边为楚家做事,一边做自己的买卖。 转眼就是六月,天儿越发热起来。杨大奶奶、杨二奶奶仍旧不惧炎热,隔两天就来一趟,或邀请明玉、秦氏过去。本来没打算在南京久留,可天儿太热,赶路又怕衍哥受不住,少不得与她们周旋。 大概是明玉口风太紧,后来,杨大奶奶竟暗示,只要略出点儿银钱就够了,等赚了就是好几倍。哪怕一千,说不得就能翻出五千来。 一开始明玉还能耐着性子听她说,后来她说的时候就神游去了,却也不得不服杨大奶奶百折不挠的性子。相对而言,杨二奶奶就好了许多,问了几次明玉要不要做些小生意,明玉说不得闲,也不大懂,她也就不继续说了。 明玉出身书香门第,这样的人家自来以清贵自居,到底是不懂还是不屑,杨二奶奶心里自有计较。 无疑,有她们日子不至于太无聊,可也叫人头疼。难得有个清静的午后,明玉哄着衍哥睡了,才刚躺下,菊香提着裙摆跑进来。香桃正要出去,差点儿被她撞倒,少不得斥责道:“莫非后面有什么追着你,这样火急火燎的做什么?!” 菊香道:“老太太打发人来报喜了!”/p 154:南京:(5) 本文内容世家庶女154章节,如果你喜欢世家庶女154章节请收藏世家庶女154章节!/br报喜? 香桃精神一震,脱口道:“莫非是有了姑爷的消息?” 其实对明玉、秦氏来说,不回直估,住在京都和住在淮安没有什么两样,京都也有哥哥、嫂子、姐姐照应周全。只因要回南京来看看,不在南京住,就一定会去淮安。倘或京都有什么好消息,送到淮安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送来南京的话,未必能找得到她们落脚的地儿。 不等菊香细说,香桃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菊香,就朝里间去。 明玉已坐了起来,她和香桃想到一处了!忙叫菊香进来细问,菊香道:“奴婢也不晓得,管事在外头等着见姑奶奶。” 香桃忙服侍明玉穿好衣裳,收拾妥当从里间出来,才吩咐菊香去把老太太派来的管事请进来。 就是送他们来南京的其中一位管事,管事见了礼,香桃搬了一张杌凳放在管事身后,明玉请他坐下。菊香到了茶来,和香桃两个就眼巴巴望着管事,几乎抑制不住想要问问是不是京都来的消息。 那管事吃了两口茶,左右瞧了瞧。衍哥午睡,云妈妈、周嬷嬷等人也下去歇着了,横竖只有香桃、菊香两个在跟前服侍。明玉心里一跳,莫不是…… 明玉打眼色让香桃、菊香退下,这才正色问管事:“到底是什么事儿?” 管事顿了顿,道:“十四小姐丢失的东西都寻回来了。” 陈老太太动作这么快?算算日子,不过一个月,那东西在南京附近出现,又如何到了淮安?电光火石间,明玉意识到,本来并未打算将他们两位管事牵扯进来的。 “你们晓得了?” 管事也不点头也不摇头,道:“也是我们自个儿不留神,十三姑奶奶写给老太太的信差点儿被水冲走,救回来时不留神险些撕毁了,怕浸了水,才急忙拆开……不巧半路上就遇见那伙人,想必和王管事他们在同一个地方遇见的,那伙人见我们穿着还算体面,就将赃物拿出来。老奴哄着他们到了淮安,回去便与陈老太太商议……” 那些人竟然跟着去了淮安? “本来遇见他们时,就已经在苏州了。想必那些人拿着赃物也寝食难安,想着早些出手。” 苏州亦是繁荣之地,多得是有钱人家、名门望族,即便遇见的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出得起价钱的也不少。 “我们身上并未带多少钱,也不怕被他们讹诈了去,就让他们上了船。沿途与他们闲聊他们吃了酒不小心就漏了口风,说这些东西是京都来的。有些还是趁着前年冬天,京都出现暴民……” 明玉听得长久说不出话来,管事长话短说道:“总之十四小姐和三太太丢的东西都回来了,那伙人也被官府拿住。” 相对于这些,明玉更想知道:“他们不过是负责销赃的人,这些东西是什么人给他们的可打听到没有?” 管事摇头:“这个老奴就不知了,东西追回来已十分不易,老太太忙着给十四小姐预备嫁妆呢。” 东西追回来,就不存在威胁。这样说来的话,明珠的事和之前自己想的就不一样了。如果是自个儿以前想的那样,这个把柄必然要牢牢握在手里,贵重的东西能换成钱,衣裳等物送去当铺换来的钱毕竟不多……如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明珠如何认得那些人?又如何那么听那些人的话,不但离家出走,还盗取家里的财物? 横竖这事陈老太太觉得已无后顾之忧,开始给明珠预备嫁妆……陈老太太给明珠预备嫁妆?! “十四妹妹的婚事定下了?!” 管事笑道:“基本是定下了吧,十四小姐今年就十七了。老奴从淮安出发时,已有人上门提亲,老太太着急,一面让老奴来说一声之前的事。倘或这头的事儿完了,就请亲家夫人、十三姑奶奶赶回淮安。果真十四小姐的婚事谈妥了,自是尽快就要办了。” 那就是还没有确定,这是陈老太太自有主张,明玉望着管事,道:“你们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明珠身边原来的丫头婆子,都打发去了庄子上,如今身边服侍的都是陈老太太重新安排的人。 管事见明玉目光中带着几分担忧,不由笑道:“老太太说了,等我回去,就去庄子上。” 在陈家,即便在庄子上做管事也比不得府里做个跑腿的。何况他在府里也是个二等管事,明玉道:“本来并不想牵连到你们,因此才写了信叫你们送回去。” “十三姑奶奶可别这样说,我们年纪大了,在府里反而碍事,不如去庄子上自在些。何况,是去老太太的庄子上。” 明玉释然,又问了问陈老太太、四太太等人的情况,管事话多起来,“……十三姑奶奶不在淮安这些日子,京都也来了信儿,十姑奶奶已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六奶奶也传来好消息。四太太把顾妈妈派去京都照顾六奶奶去了……” 这确实是好消息,韩氏怀了身孕,四太太不晓得多高兴,那心情应该和秦氏晓得她怀孕后一样吧。 与管事说了一会儿话,便让菊香送他去外院歇歇脚。 香桃从外面进来,见明玉满脸喜气,不由问道:“是姑爷的消息吧?” 明玉摇头:“六嫂怀孕了,虽然比十姐姐迟了一些,不过咱们下次去京都就热闹了。” 香桃也被明玉的笑容感染,笑道:“还是咱们衍哥最大,几位小少爷在一块,只怕他是个孩子王呢!” 耳边传来衍哥酣睡声,也不晓得是不是月份小,所以才这么爱睡。这样的衍哥,很难想象他调皮捣蛋是个什么情形。 明玉蹙眉叹息,香桃晓得她的心思,道:“云妈妈和大夫不都说了么,小孩子多睡才好,衍哥月份小,现在才能自个儿坐,等会爬会跑了,只怕也是个不省心的。” 明玉忍了许久,终究是没忍住,见到周嬷嬷就问:“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爱睡?” 周嬷嬷回想了好半天,道:“奴婢只记得姑奶奶小时候特别安静,不怎么苦恼,因此将姑奶奶接来太太身边,太太也没怎么费心。” “更小的时候,像衍哥这么大的时候,我是个什么样子?” 周嬷嬷又细细想了一会子,反问:“姑奶奶问这个做什么?奴婢记性不好,不大记得了。只记得那会子咱们一房服侍的除了太太的陪房,就是分家时分的人。一开始人多,后来打发了一部分,那时已有了六爷、十姑奶奶,六爷倒罢了,小时候就和衍哥似的,天天儿睡,十姑奶奶却在屋里待不了一刻钟就闹着要去外头。太太也忙,傅姨娘身边只有两个小丫头,倒是不怎么见十三姑奶奶哭闹……” 难道衍哥像舅舅陈明贤,可明玉和陈明贤又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陈老太太打发管事来,一则报喜,二则接她们去淮安。 傍晚带着衍哥去秦氏屋里请安吃完饭,明玉就提到这事。 秦氏沉思片刻,问道:“我记得陈老太太寿辰是在九月吧?” 虽然不是整数,家里人也聚不齐,但每年陈老太太寿辰,在淮安、苏州的亲戚仍旧会来。明玉点头笑道:“娘记性真好,老太太寿诞是九月初八,重阳节的头一天。” “眼下已七月了,咱们在南京也住了快两个月。”秦氏面带微笑,顺着窗棂子望着外头绚丽的晚霞,缓缓道,“下次回来的时候,咱们就不必走了吧?” 下次回来的时候,她们就能真正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明玉一直在心里规划,从前的宅子买不回来,可以重新修建,想建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杨家晓得她们要离开南京,少不得又请她们吃了一顿饭。饭后,杨夫人携了秦氏的手,依依不舍,说了许多盼着她们快些回来的话。杨大奶奶、杨二奶奶就缠着明玉,“为什么急着走呢?再多住些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好不好还真难说,南京几代立都,繁荣自不必说,可她们住在这的花费,远远超出了在京都。杨二爷是开酒楼的,说什么他们买菜买米一次买得比旁人多,价格便宜,杨家就是这样。可结果,价格一点儿也不比京都便宜,且菜也不新鲜,米也是陈米,明玉婉拒了好几次,不好劳烦他们,但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送来了。 他们上下连二十口人也没有,送来的菜足够三十个人吃了。落英曾怀疑,送来的都是杨二爷酒楼里买剩下的,香桃当即送了她一个爆栗子——那须得怀疑,分明就是! 虽然不新鲜,丢了却可惜,拿出去买未必卖得掉不说也管不了多少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杨家,让杨家人自个儿吃一吃。结果,隔天送来的更多了…… 气得香桃把剩下的都扔了,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后来明玉想了个法子,送来的都收下,没有钱全部记账,日后有钱了再还上。那些难腌制的腌制了,不能腌制能风干的就风干。一日杨二奶奶去,只见院子里到处都是晾着的菜干,周嬷嬷还拿着一套衣裳去外头典当,说是换了钱买咸菜罐子,又说她们若离开南京,这些腌菜、菜干都存放在杨家,等回来南京再来取。 本以为这样情况会好些,但…… 明玉每每想到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人家就能做到面不改色,我行我素。 对此,让明玉为日后搬回南京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以后一定要选一个离杨家很远的地方才好。 “谁家没有那么几件事,我们来了之后,多亏你们照应。特别是二奶奶,想着我带着孩子,一边管着家里的庶务,一边还要关照我们,竟瘦了许多,我们……”明玉满脸感激,“虽然我们走了,到底还有事要麻烦你们呢!还望大奶奶、二奶奶在费些心。” 杨二奶奶立即道:“毕竟来了一趟南京,如今去淮安也是做客,少不得要预备些东西带回去,可是为了采办……” 明玉忙摇头,笑道:“东西已购买齐全了,不是为这个。我们剩下些东西带不走,丢了又可惜,少不得请你们帮我们先收着,等我们来了南京就取回去。眼下,还的麻烦二奶奶安排几个人过去搬。” 杨二奶奶很爽快地应下了,可没想到是菜罐子…… 明玉道:“我们家和你们家都是吃过苦头的,都明白一针一线来之不易。丢了委实可惜,倘或我们一时半刻不能回来,你们也可以尝尝,周嬷嬷的手艺还不错,我们陈家许多私房菜里面都添加了咸菜提味呢!” 杨二奶奶面容有些僵,到底还是叫人在厨房那头寻了空地存放。香桃几个看着她和杨大奶奶的神情,忍不住暗暗地掩嘴偷笑。明玉没法子,只能隐忍着,差点儿忍出内伤。 虽然以杨夫人为首的杨家人很吝啬,可不晓得从哪里得知陈老太太的寿辰,竟预备了一件昂贵的寿礼——琉璃麻姑拜寿屏风,边框竟用的檀香木,放在屋里便隐隐约约能闻着一股凝神静气的香味儿。 据说是从前家里情况好买来存着的,只是杨家的东西轻易收不得,特别是昂贵的。几番婉拒怕路上碰坏了,杨夫人大抵也舍不得,明玉暗示老太太喜欢藏书,她便去杨老爷的书房寻了一箱子书。 明玉略翻了翻,竟有十来本有价无市的孤本,比起那屏风,这个价格更高。明玉又有些犹豫,秦氏微笑道:“杨夫人是不认得字的,杨家几个孩子打小也不爱念书,杨老爷千辛万苦收集这些,白白被他们糟蹋了不少。杨夫人去取,杨老爷又没说什么,就收下吧。书和人一样,也须得遇见知音才能得到妥善保管,继而传承下去。” 即便是很珍贵的孤本,杨老爷也随意放在外头,因为杨家根本不会有人去动。 秦氏神情颇为无奈:“杨夫人虽不认得字,却也晓得孤本价值连城,倘或杨老爷仔细收着,指不定就被她拿出去买了。杨老爷爱惜笔墨,怕买书的人不珍惜,也只能与一般的书籍搁在一块儿,这十来本,怕是杨老爷仅剩下的。” 明玉神情不由肃然起来:“收下真没问题么?” 秦氏道:“你杨伯父的脾气有些怪,行径也叫人捉摸不透,既然他给了,你就替老太太收下。这些书去了陈家,也算是遇见知音了。” 可毕竟价值不菲,倘或日后杨夫人晓得,怕是要气得吐血。杨老爷虽不大管家里的事,一旦他开了口,明玉却不晓得该如何拒绝。 一想,杨老爷一直感念楚家的恩,来了这么久,也从不见他为杨大爷的事开过口。说不定,杨老爷并不希望杨大爷做远洋买卖。预备了两天,看了黄历,择了七月中旬从南京动身。因四爷早一步回了淮安,这一回陈老太太打发了个管事来,却也怕路上出事,因此王福也随着她们先去淮安,平安送到再返回南京。 家里三房人都预备了一些南京的土特产,明珠亲事定下就要出阁,即便与明珠、明珍姊妹关系不好,到底也该预备一份贺礼,怕回了淮安来不及,就在南京预备了。只是,明珠的婚事真的定下了么? 落英撇撇嘴道:“管事也说了动身的时候有人上门提请,议亲还要议,没有下聘就算不得定下了。再说,她们回来一年多,现在才有信儿,谁晓得对方提亲打着什么主意来的?若有别的企图,老太太未必会答应。” 香桃白了她一眼,“就你明白。十四小姐今年十七了,哪里还有挑挑拣拣的资本?老太太也为她的事头疼,果真有人上门提亲,管他是胖子还是瘦子,还不是只能答应下来?总不能一直留着十四小姐不嫁吧?咱们十五姑奶奶,都快生孩子了。” 这句话倒是真正提醒了明玉,明芳产期临近,该送份贺礼去。再者,一转眼就是十月,前线要打发人回来。今年不定是楚云飞,却也要预备些东西送去京都,让六嫂托人给楚云飞带去。去年带去的鞋子,只怕早就穿坏完了,还要预备冻疮膏,越想事儿越多,明玉打起精神,朝香桃道:“明儿你们和周嬷嬷去街上逛逛,瞧瞧有没有好的皮草,再买些结实的料子回来。”/br天书库超速提供世家庶女154章节全文字阅读,如果你喜欢世家庶女154章节请收藏世家庶女154章节! 155:退亲风波 七月中旬动身,路上不紧不慢,三天就到了。抵达淮安的那天,天气阴沉,下着小雨,四爷领着马车来接。 到陈家还未到午时,四太太身边的嬷嬷将她们接去四房,许是天气的缘故,一入府就觉得气氛不同寻常,阴沉的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回倒没将她们安排在陈老太太的寿嬉堂,而是四太太将明菲从前住的院子收拾出来,安排明玉、秦氏住了进去。 明玉不敢住正屋,叫把厢房收拾了两间,香桃就问跟来服侍的,怎么不安排住在小跨院? 丫头笑道:“姐姐还不知,太太把十六小姐接去身边养着了,十三姑奶奶从前住的小跨院,如今十六小姐住着。” 明瑶已六岁,到了该懂事的年纪,四太太将她接到身边教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明玉换了衣裳让香桃、周嬷嬷跟着,带着衍哥去陈老太太屋里请安。却被四太太打发过来服侍的拦住,言辞闪烁,只是道:“十三姑奶奶先歇歇吧,一会子迟些再过去,这会子时辰不早不晚的,十三姑奶奶赶路又累。” 那就是这会子不方便去见陈老太太,香桃顿了顿,拉着那小丫头细问:“老太太怎么了?我们从南京带了些时令鲜果来,路上好生保存着,倒没坏,要早些给老太太送去……” 小丫头仿佛害怕香桃细细打听,忙道:“总之等会儿吧,太太中午都不过去呢。” 不管是大太太还是三太太,或是四太太,晨昏审定才会去陈老太太屋里,一般情况下,中午是不会过去的。 明玉叫了香桃一声:“先把给老太太挑选出来,虽好生保管着,也难保路上炎热有坏的。” 香桃抓了一把干果打发小丫头下去,疑惑道:“总觉今儿气氛不寻常,刚才咱们进来的时候,前头带路的走得那样快。咱们这会子还没见着太太……” 又问明玉:“要不要去太太屋里看看?” 今儿到了,是四太太身边的二等嬷嬷,从前也时常在四太太跟前走动的常嬷嬷接了她们。就直接说安排了歇脚的地方,然后领着她们过来,还走得非常匆忙,路上但凡遇见的丫头婆子,都步履匆忙,特别是投向明玉的目光,说不出的怪异。但好像又怕常嬷嬷,见了礼就匆匆过去了。等常嬷嬷接了她们过来,明玉回屋里换衣裳梳洗,常嬷嬷将秦氏迎进屋后,也没说几句话就出去了。 明玉朝香桃道:“你先去太太屋里看看吧。” 香桃点点头就出去了,明玉坐着想了想,让云妈妈把衍哥抱出去,先去秦氏屋里看看。 秦氏还在梳洗,明玉带着衍哥在外间等候,不多时香桃面色凝重地返回来,低声道:“奴婢见着太太了,等会儿再过去,太太这会子在小跨院……奴婢留神打听,咱们来得不巧,今儿十四小姐被退亲了。” 明玉怔住,本想问问缘故,一想香桃去了一小会儿就返回来,只怕也没打听到缘故。 好像昨儿才听说有人上门提亲,今儿却是退亲,陈家气氛不寻常,都是因为她被退亲的缘故么?可四太太怎么会在小跨院? 就如落英所说,议亲要议,谈不拢作罢的数之不尽。就算交换了庚帖,也有被退的,这种时候为了双方都有个台阶下,就说八字不合。即便老太太着急明珠的婚事,有人上门提亲就会应下,可婚礼的程序不可能不一步一步来,这关系着出嫁后在婆家的体面,老太太再着急,也不可能把礼仪程序都省了,毕竟是嫁女儿,对方也是娶妻,又不是纳妾。能说被退亲,至少要对方下了聘以后,这么短的时间,就已下聘了不成? 果真是这样,那速度也真的太快了些,陈家表现的这么着急,难道对方就不会有什么想法猜疑? “……小跨院就像遭了贼,这会子乱成一团呢。”香桃叹了一声,“只怕三太太回来了。” 明玉心里一跳,也就是说三太太去小跨院闹事?小跨院是明玉从前住的地方,三太太把明珠被退亲的事全赖在她头上不成? 明玉心里平白无故地升起一股子火气,三太太明明什么都晓得,她什么都晓得,她…… “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丫头焦急的声音传来:“……楚夫人也在呢……十三姑奶奶才到,十四小姐就是有要紧的事,也合该等十三姑奶奶歇歇再说。横竖十三姑奶奶又不是立即就走的!” 香桃忙去门口看,只见穿着一身素色衣裳的明珠,不顾锦年等丫头婆子阻拦,推推搡搡地朝院子里来。香桃顿时升起警惕,忙朝明玉道:“先回屋吧。” 秦氏听得响动问了一声,明玉也不晓得明珠的目的,忙道:“是十四妹妹来了。” 隔了片刻,秦氏道:“我这会子还没收拾好,你先陪她说会子话吧。” 秦氏不是没收拾好,是担心明珠说出什么来,大家脸上不好看。明玉暗暗地咬咬牙,让云妈妈带着衍哥去里间找秦氏。 明珠见她从屋里出来,猛地挣开拽着她的锦年。明玉抬头望去,经过一年多的调理修养,明珠看起来圆润多了,她力气本来就大,锦年虽是丫头,服侍老太太也算是养尊处优,竟拦不住她。几步跨到明玉跟前,香桃、周嬷嬷本能地将明玉挡在身后,警惕地注意着明珠的一举一动,皮笑肉不笑问明珠:“十四小姐这么急着找十三姑奶奶做什么?” 明珠梳着寻常发鬓,头上不过一支素银簪子,不像从前那样打扮,反多了几分清秀可人。她脸上的神情更是奇怪,一双眸子穿过香桃、周嬷嬷两人间的空隙,直直落在明玉身上,却无从前见到她的恨意,甚至多了几分…… “我只是找十三姐姐说声抱歉罢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说罢深深福了福。 满院子的人都愣住,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不由得张大眼睛,怀疑耳朵出了问题。 就连从前在陈老太太身边服侍的锦年都晓得,从小到大,明珠从来没有喊过明玉一声姐姐,就算在老太太跟前,她也尽量避免,应该说,在老太太跟前,她不会与明玉说半个字,是姊妹却形同陌路。 十四小姐莫非被退亲的事气昏了头? 明玉愣了愣,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明珠还保持着赔礼道歉的姿势,过了半晌,明玉才想起请她起来。 明珠却不起,垂着头,一字一顿地道:“我虽愚钝,却也是非分明,从前竟是我错怪了十三姐姐。” 什么事错怪了她?小时候那件,还是有关明珍的那件? 小时候那事,明玉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受了罚,后来才晓得明珠、明珍都受了罚。明珠、明珍两姊妹不喜欢她,就是从哪个时候开始的。虽然不喜欢,到底不至于恨,后来明珍的事,不明真相的明珠才真正恨上了她。 “你都晓得了?”明玉语气平静,却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声。 明珠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老太太都告诉我了,是我自个儿愚钝,大家都看的明白,只有我一个人不明白罢了。”语气里还有股子自嘲的味儿。 陈老太太竟然告诉了她?明玉不吃惊都不可能,可若是没有缘故,陈老太太应该不会说吧?她们离开淮安的这些日子,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不管是错怪,还是什么,那些记忆,明玉不想回忆起来。 “都已过去,十四妹妹晓得就晓得了,不必旧话重提。” “我明白。”明珠抬起头来,直视明玉,定定地道,“我不会再提了。” 虽然突然之间,她们好像冰释前嫌,可这样心平气和地站着说话,还是叫人觉得怪异,明玉道:“十四妹妹可还有别的事?” 明珠点头,又深深福了福,却是道谢。 看来陈老太太把一切都告诉她了,明玉不由吐了一口气,轻声道:“不必,就算嫁了人,咱们也是陈家的女儿,我不过是维护咱们家的体面罢了。” “我心里明白十三姐姐恨我和七姐姐,也没想过十三姐姐能原谅我。只是,这些话我不说却不行,话说完了,妹妹就先告辞了。” 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去,不多时院子里又安静下来,刚才的事好像从未发生过。大家都懵了,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香桃喃喃自语道:“十四小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即便如她所说,老太太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她那样的性子……”周嬷嬷语气凝重,“十四小姐莫不是有别的企图?” 转念一想,明珠和明珍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可明珠是耍不来手段的。她的性子不讨人喜欢,却连藏拙都不会。然而,突然间又这么通情达理起来,根本不是从前的十四小姐,这个十四小姐就好像披着十四小姐的面相,却完全换了个人。 “刚才,真的是十四小姐么?”周嬷嬷也疑惑起来。 即便晓得了真相,这么多年的不和,岂是说好就能好的?但刚才在明珠身上,真的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恨意和敌意。 落英却不服气,冷哼一声道:“说什么来道歉又道谢,那样戳戳逼人的态度,是道歉、道谢该有的么?” 因为想的不多,反而能准确地看到本质。 香桃不由点头,“的确,十四小姐那么理直气壮……”这一点丝毫未变,刚才真的是十四小姐! 秦氏在屋里逗衍哥玩耍,之前明玉与香桃说话,想必秦氏也听到了,并不急着去见四太太,叫明玉把带回来的东西理一理。衍哥玩得高兴,明玉先退出来。 到了午时四刻,四太太才过来了。从来不用脂粉的四太太,今儿却擦了粉,额头上戴着包头,却也隐隐约约能看到几道粉红的指甲印。 秦氏见了不免露出几分担忧,却也不好问,四太太面色如常,歉然道:“今儿家里事多,来不及去接老姐姐。” “我们两个何必这样客气?倒是如今我们来了,少不得要多住些日子……”和四太太寒暄几句,四太太请秦氏过去吃饭,明玉抱着衍哥也跟着过去。路上秦氏问起京都的事,四太太笑容才多起来,“贤哥媳妇才怀上……” 秦氏就笑道:“要不了多久,贤哥他们就带着个活剥乱跳的孩子回来了。” 一路说着家常话,到了四太太正院,还能瞧见有丫头婆子从小跨院的月亮门进进出出。等到了屋里,静坐在杌凳上明瑶忙站起身行礼,年纪不大,却礼数周全,看着她明玉不由得就想到了从前。特别是她第一次搬过来的时候,也是明瑶这样,眼眶儿微红。那个时候,陪了她六年的生母傅姨娘没了,明瑶虽被接来四太太身边教养,但生母尚在。何况,接来嫡母身边,对庶出的孩子来说,是莫大的恩典。上次见着她,她还神色如常…… 明玉暗暗蹙眉,仔细看,明瑶走路的姿势却不利索……三太太今儿到底是怎么闹的? 许是察觉到明玉的目光,明瑶朝她涩涩笑了笑。 四老爷不在家,常嬷嬷安排丫头摆饭。饭后,四太太和秦氏说了一会儿话,秦氏露出乏意,就先回房去歇着了。 事儿闹得那么大,即便想隐瞒也未必瞒得住。 周嬷嬷明白了来龙去脉,也不由得叹了一声:“三太太是魔魇了么?不过八字不合,把庚帖归还罢了,哪里就是被退亲了?” 本来不是退亲,三太太却嚷嚷着被退亲了,弄得整个陈家上下都说被退了亲。 常嬷嬷道:“你才回来不晓得,今儿孟家人还在府里,三太太就闹起来了。亲事是老太太点了头的,今儿闹起来,咱们太太还不得信儿,三太太就冲了进来,说了好些胡话,满屋子丫头婆子拦都拦不住……” 满脸唏嘘不已的神情,“还能管住她也只有老太太了,偏那会子老太太又走不开。还不知道孟家察觉没有……” “既然是老太太替十四小姐做主,三太太怎么就……” 常嬷嬷看了说话的香桃一眼,道:“我也是今儿听三太太说起才晓得,这亲事是三太太和七姑奶奶看准的,后来才有孟家上门提请一事。孟老爷就是才替补的知府大人,先请了媒人,后来老太太就下帖子请了孟夫人来做客,几天后,孟夫人打发船只亲自来接老太太去做客……” 她话没说完,落英就吃惊地道:“七姑奶奶如今还在苏州?” 说到这事儿,常嬷嬷脸上就露出几分畅快的笑来,“可不是还在苏州,昨儿还回来了一趟,今儿她前脚走,十三姑奶奶后脚就到了。十四小姐还……” 156::老太太气病 本文内容世家庶女156章节,如果你喜欢世家庶女156章节请收藏世家庶女156章节!/br昨儿三太太、明珍回来就为了今儿孟家上门取庚帖的事,可没想到今儿孟夫人话语婉转却十分坚决地婉拒了这门亲事。三太太在老太太院子里不敢怎么样,后来就来四房闹事。 周嬷嬷蹙着眉头打断常嬷嬷的话:“太太不是不晓得三太太为人,十四小姐的事怎么就和太太扯上关系了?” 常嬷嬷似是不经意地看了明玉一眼,长话短说:“前年在京都十四小姐不是病了一场,她离家出走了吧?这事儿可是真的?” 周嬷嬷等人面面相觑,这件事瞒得紧,知道的都不可能说出来。四太太去京都,常嬷嬷并没有跟着去,她如何晓得? 周嬷嬷不由得问出来,常嬷嬷道:“我原本也不晓得,今儿听三太太说起,也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十四小姐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说着,嘴角就不由得扬起一抹嘲讽:“三太太今儿说了好些话呢!” 三太太莫不是疯了?她最怕晓得人把这事儿说出来,却没想到说出来的,竟然是她自个儿。那么,她必然认为,孟家婉拒婚事,是四太太或者明玉在中间做了手脚。 即便如此,在正常情况下,无论如何三太太也不会大张旗鼓不避人就说出来。 明玉问常嬷嬷:“三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总觉得有股子破釜沉舟的感觉。 常嬷嬷想了想才道:“听说她娘家人出了大事,具体的我也不晓得,倒是前几日,三太太还来找了一回太太,只是说话时避开了人,我也只晓得三太太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看。” 三太太的娘家人?倘或明玉没有记错的话,明珍出嫁时,三太太的亲妹子确实有事儿求三太太。那时,她还要给明玉说亲,把明玉以及明玉身边所有人都恶心了一把。 落英却对这些没兴趣,还惦记着之前常嬷嬷被打断未说完的话,拽着常嬷嬷的手臂,忙问道:“刚才嬷嬷说十四小姐还怎么着?” 常嬷嬷愣了愣,才晓得最叫她觉得畅快的事没说出来。常嬷嬷咳嗽了一声,等大伙都注意着她,又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我也听说的,不晓得真不真,今儿早上七姑奶奶去找十四小姐说话,不晓得为什么缘故,十四小姐打了七姑奶奶一个耳光子。” 大伙由不得惊讶地张大嘴巴——明珠竟然打了明珍?! 见大伙将信将疑,常嬷嬷再一次强调:“我也是听十四小姐屋里服侍的说的,之后七姑奶奶就走了,据说,在那之前,七姑奶奶和十四小姐吵了起来,服侍的都被支退出来,但也闹得挺厉害,大老远也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 话是这么说,可在大伙印象中,明珠永远都跟在明珍身后,什么都听明珍的,更别说打明珍耳光子。 香桃咽了咽口水,问道:“她们因何吵起来?” 常嬷嬷想了想,仍旧用不确定的语气道:“大伙瞧着不对劲,哪里敢靠近,还不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只听得十四小姐说什么她的事不要七姑奶奶管,她是个人,不是七姑奶奶随意利用的棋子什么的。” 这话又从何说起? “莫不是,与孟家结亲,还有别的什么缘故?”香桃不觉眉尖紧蹙。 常嬷嬷道:“这个我就不知了。” 顿了顿叹道:“只是三太太竟把什么都怪在太太头上,真正莫名其妙,愈发糊涂了。” 四太太和三太太之间不合,常嬷嬷心知肚明,当初明珍和明玉的事,只怕常嬷嬷心里也清楚。她说了这么多,不外乎是替四太太不平,还有……四太太从前和三太太只是面和心不合,后来经过明玉的事,妯娌之间才像是真正结了仇。明玉没亲眼见到三太太在四太太屋里是怎么闹的,却也大概猜到一些,连明瑶也受了牵连。 “没想到我已嫁人,却还给太太添了这么多麻烦。”明玉满是愧疚沉声道。 常嬷嬷忙摆手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十三姑奶奶莫要误会了。” 明玉扯出一抹笑,摇头道:“我没怪嬷嬷,嬷嬷今儿告诉我这些,也是提醒我以后行事注意些罢了。” 常嬷嬷讪讪笑了笑,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才起身告辞:“十三姑奶奶歇着吧,奴婢就不打扰了。” 明玉让香桃把带给常嬷嬷的礼拿出来,常嬷嬷千谢万谢,由周嬷嬷送了出去。 明玉歪在榻上,靠着引枕闭目眼神。香桃几个将用过的茶碗收起来,又重新沏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送到明玉手边,“常嬷嬷竟然打听的这么清楚……十四小姐屋里服侍的都换过了,锦年还是老太太屋里出去的,真瞧着不对劲,哪里会让人听见这些话?姊妹间拌嘴,老太太都要生气,何况还打起来……” 明玉轻声道:“你怀疑她们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香桃咬了咬嘴唇,谨慎道:“七姑奶奶素来心思多,谁知是不是她的主意。” “可她这么做为了什么?”明玉吐了一口气,缓缓道,“她们一直不敢告诉十四妹妹实话,一则怕十四妹妹藏不住话,不小心说漏了嘴。二则……” 明珠虽不够聪明,什么都听明珍的,可就如明珍自个儿说的那样,明珠生来少根筋,前面是堵墙也不晓得拐弯。从前一起读书时,先生称赞明玉、明菲,明珠觉得被比了下去,可她会暗地里努力赶上。害得明玉跪祠堂,不是明珠的主意,是明珍想出来。但后来,明珠却在老太太跟前说了实话,以至于她们两个也受了罚,固然因明珠胆小,老太太一生气她害怕就说了。也有可能是,明珠自个儿也觉得这样做不对,才说了实话。 老太太看人是准的,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明珠,不可能没有思量过。 “上门提亲的是孟家,婉拒的也是孟家,这前后不一的态度,却不晓得是因什么缘故?”明玉喃喃自语道。 落英撇撇嘴道:“管他什么缘故,当初她们害的姑奶奶那样惨,险些丢了命,老天有眼,因果循环罢了!” 明玉却担心是不是陈老太太在找回明珠带出家的东西时,叫孟家人察觉到了什么。即便她晓得陈老太太虽年纪大,却心思缜密,可也难保没有按照计划的那样发展。 财物遗失时三太太并没有去官府备案,而那些贩卖赃物的人被官府拿住,可见是通过官府寻回来的,人是在淮安拿住的,是通过淮安的县老爷,孟大人是他的上司,他若察觉到什么…… 转念一想,她都能想出一个完全之策,陈老太太定然也想得出来。眼下担心的是,三太太从苏州回来了,她能在莫名其妙地在四太太屋里大闹,闹得陈家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得知明玉、秦氏来了,会不会在秦氏面前再闹一场? 即便秦氏晓得明玉的从前,可她重来不会说半个字,有人提起,她一定会避开。真闹出来,不禁明玉难堪,她也难堪,而三太太明显已不晓得顾着脸面了。 明玉毫无睡意,索性起身去寻秦氏。 常嬷嬷过来说话,怕吵着衍哥午睡,云妈妈就抱去秦氏屋里。这会子衍哥像是睡醒了,坐在铺了凉席的榻上,抓着秦氏手腕上的手镯,使劲儿往嘴里送,倔强固执的模样,惹得秦氏、云妈妈、莲蓉等都掩嘴好笑。 屋里一片笑声,明玉上前朝秦氏见了礼,就在衍哥另一边坐下来。衍哥还在和祖母秦氏较劲儿,依依呀呀不肯服输。 秦氏一边逗他,一边朝明玉道:“我才在想,正好你来了。咱们这一回不晓得要住多久,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还是在外头找个近一些地方住吧。” 明玉过来就是想和秦氏商量这事儿,没想到秦氏会主动提出来。站在秦氏的角度,这里是明玉的娘家,住久了好像整个楚家都靠着明玉似的。明玉心里明白,秦氏并非此意,她和自己想到一块儿。 明玉心头一暖,点头道:“我也想和娘商量这事儿,要在淮安找住的地方倒也容易,明儿就让周嬷嬷去给铺子的管事说一声。” 正说着,落翘行色匆匆从外头进来,一边见礼,一边道:“老太太不好,四太太已经过去了!” 明玉大惊,秦氏已抱着衍哥站起身来,忙问:“怎么样了?” 落翘道:“是老太太屋里的小丫头立春过来通知太太的,太太就急忙过去了。瞧着立春的情形,是大事不好了!” 大伙都被落翘的话唬得呆住,之前都没听说陈老太太不好。 明玉朝秦氏道:“儿媳先过去瞧瞧。” 秦氏点了点头,明玉提着裙摆就朝外头走。香桃、落翘忙跟上,捡了近道,没有遮阴,等到了寿嬉堂,已满头大汗。 正屋门敞开着,屋檐下站着五六个小丫头朝里头张望,个个脸色慌张又透着恐惧,屋里却十分安静。等到了屋里,只见陈老太太合眼躺在榻上,四太太蹲在榻凳上,拧了帕子替陈老太太擦脸。明玉几步走上前去,只见陈老太太脸色异常绯红,紧紧闭着眼,胸膛起起伏伏,张着嘴大口地呼吸。 听见脚步声,四太太头也不抬,问道:“大夫请来了?” 话音刚落,常嬷嬷从外头进来,急忙回道:“四爷去请了。” 四太太点了点头,又替陈老太太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擦去,试了试额头上的体温,朝常嬷嬷道:“许是中暑,叫厨房熬些绿豆汤来。” 常嬷嬷叫了个小丫头去厨房传话,吴妈妈半跪在榻边上,急得只是哭。明珠脸色雪白,唬得动也不动,不多时,大太太、大奶奶、四奶奶也来了。明珠忽地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双颊滴落。 大奶奶瞧见,急忙走过去问道:“老太太到底怎么了?” 明珠紧紧咬着嘴唇,一个劲儿地摇头。大奶奶见问不出来,又去问吴妈妈,大太太出声制止,问四太太:“叫人去请大夫没有?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这么个情形?” 四太太忙着替老太太擦汗,常嬷嬷回道:“四爷去请了,奴婢和太太过来时,老太太就这么个情形,我们也不晓得……” 正说着,就瞧见四爷从外头进来,情况紧急,大夫也跟着他一道进来了。这么个场面,哪里还顾得避讳,明玉见吴妈妈还跪在床边,忙过去搀扶。吴妈妈已唬得腿软,站起来时重心不稳,幸而锦绣搭了一把手,两个人扶着吴妈妈在西窗下的椅子上坐下。 大太太、大奶奶、四太太等人七手八脚搬了杌凳,将老太太的手臂放在杌凳上,大夫就半蹲在地上替老太太把脉。 陈老太太已慢慢儿缓过来,呼吸不像刚才那里急促,可屋里人虽多,却十分安静,一时之间仿佛只能听到陈老太太喘气声,还有各自的心跳声。 半晌,大夫收回手,大伙便齐齐紧张地望着他。这位大夫年纪不大,并非惯常在陈家走动的,被大伙这么盯着,口齿也不清晰起来。四太太急得跺脚,厉声问道:“到底怎么样?” 大夫这才镇定下来,道:“暂且并无大碍,只留神别动气方可。” 大太太听着这话,就质问四爷:“这请的什么大夫?老太太这么情形,还说没有大碍!” 四爷硬着头皮辩解:“我想着情况紧急,便就近请了这位大夫来。” 又急忙道:“儿子这就去请惯常替老太太把脉的孙大夫来。” 说着就要出去,那大夫也忙提着医箱告辞,四太太拦住,道:“老太太在发热,大夫可晓得病因?” 大夫见四太太态度平和下来,才停下步伐垂着头问:“老太太这两日食欲不振吧?” 四太太点头,“这几日没什么胃口,一顿只略进了些清粥。” “老太太上了年纪,眼下天气又热,许是中暑,许是早前吃了什么尚未克化,又或操劳不曾好生修养……这些都有可能使之发热,太太若信得过,我这便去开个方子来。” 四太太见他说得谨慎,也有道理,才点了点头,让常嬷嬷跟着大夫下去开药方子。 陈老太太虽逐渐缓过来,额头上仍旧不断地冒冷汗,嘴唇紧紧抿着,脸上不正常的红慢慢褪去,却也过了好半晌才缓缓睁开眼。 大太太忙紧张地问:“老太太觉得怎么样了?” 陈老太太却好似没听见,四处瞧了瞧,最后落到站在大奶奶身侧的明珠身上,厉声问:“你说的可是真话?” 大伙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明珠身上,明珠哭的眼睛都肿了,显见被老太太这么个情形吓得不轻,这会子还脸色雪白,浑身发抖,若不是丫头扶着她,怕是站也站不稳的,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陈老太太大抵也没指望她回答,长长吐了一口气,哀声道:“我到底是哪辈子造的孽,遇见你们这些……” 大太太、四太太瞧着又不好,忙劝老太太。老太太老泪纵横,合上眼半晌缓了一口气,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下去!” 四太太又劝道:“老太太先歇着吧,别急着说话。” 陈老太太轻轻点了点下巴,四太太叫人重新打了水来,又替老太太擦了擦脸。七八月的淮安本来就热,老太太出了一身汗,这会子汗水虽少了,衣裳却已湿透。叫锦绣去柜子里另找了衣裳来,服侍陈老太太擦拭了身子,另换了干爽的衣裳,扶着去里间**躺着休息。 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结束,陈老太太脸色逐渐好转,大抵是这些日子没休息好,终于睡了过去,大伙轻手轻脚退出来,就瞧见莲蓉扶着秦氏站在门口。 明玉忙上前去,秦氏一脸担忧:“老太太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已缓过来,这会子睡过去。”大太太迎上来,扯出一抹笑道,“让亲家夫人挂心了。” 秦氏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听着也唬了一跳。” 大太太就朝四太太道:“四弟妹先回去吧,老太太这里我守着,若有什么,我立即打发人过去。” 显然老太太这般和明珠有关,大太太是怕秦氏在这里听到什么吧? 四太太略想了想,点头道:“晚上我过来,大嫂好去休息。” 四太太一行一走,大太太就让大奶奶去找吴妈妈和锦绣到隔壁屋里说话,大奶奶晓得大太太要问什么,少不得说出自个儿的看法:“三婶婶行事愈发没了章程,七妹妹和王家又那么个不清不楚的情况,太太何苦打听这些?横竖老太太也没让太太管十四小姐的事。” 大太太道:“你明白什么?三太太今儿说了什么你也晓得了,这些事三房可都瞒着咱们!” 大奶奶咬了咬嘴唇,道:“毕竟已分了家……” “可大家伙还住在一块儿,就算分了家,也同是陈氏一族。我是没什么,名下儿女娶妻的已娶妻了,出嫁的也都出嫁的,可也要为望哥、南哥、容姐儿着想!”大太太神情肃然,“势败出妖怪,三房怕是要败了。”/br天书库超速提供世家庶女156章节全文字阅读,如果你喜欢世家庶女156章节请收藏世家庶女156章节! 157:老太太气病(2) 势败出妖怪,三房要败了……这句话在大奶奶脑海里来回徘徊,莫非大太太是打算……大奶奶不由得惊愕地张大眼睛望着神情肃然的大太太。 大太太平静地端起茶碗,示意丫头们都出去,方一手拖着茶碗,一手提着茶盏盖儿,轻轻吹开浮萍以及水气,缓缓道:“咱们但凡有事请他们帮忙,他们从来不应,这也就罢了,倘或因她娘家人让咱们受了牵连,如何使得?她如今疯疯癫癫,是什么都不顾了,不为自个儿子孙前程着想,难道我们也这样看着不管么?” 大奶奶觉得浑身无力,迟疑着道:“可眼下,孟家婉拒了婚事……” “孟家必然是察觉到了,才有此决定。倘或七丫头还能回到王家倒也罢了,咱们陈家与王家也算相识十几年了,王家行事作风你不了解,我难道还不知?”大太太神情、嗓音皆不由得凝重起来,吐了一口气道,“王夫人、王大人是连自个儿亲孙子都可以不认的人,何况儿媳妇这种没有血脉亲情的?” 可这也与明珠的事无关啊。大奶奶不明就里,眉头愈发蹙得紧了。大太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你还不明白么?十四的事根本就瞒不住,七丫头回来这么久,王家不闻不问,就足见王家的态度了。” 大太太话里的意思,大奶奶也不是没有考虑到过:“可七妹妹如今毕竟还是王家的少奶奶,就算住在苏州,也是住在王家。” 大太太冷哼一声,道:“我如今算是看明白,虽咱们远离京都,可咱们老爷毕竟在朝为官,王家能走到今天,不晓得牺牲了多少人。你三婶婶是太相信王家了,以为做了亲家,就高枕无忧,借助王家之势一路攀升。却也不瞧瞧,从前与王家交好的都得了什么下场?前任吏部尚书大人,可不是最好的例子?结果呢,被自个儿最看好器重的门生作为垫脚石了。” 大太太说着不觉缓了一口气,道:“幸而你三婶婶从来没应咱们什么事儿,否则还不晓得会怎么样。换而言之,便是她真应了,也毫无作用。” 大奶奶却是越听越糊涂,如论如何也没法子把大太太说的这些与明珠的婚事联系起来。 大太太瞧了她一眼,声音不觉压低了几分:“你可晓得,你三婶婶的妹子一家犯了什么事儿?” 大奶奶并未听说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大太太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不管什么事儿,只要王家肯出面,不过一句话罢了。” 大奶奶似是有些明白,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太太的意思是,三房也……” 正说着,锦绣随着大太太心腹嬷嬷进来回话,吴妈妈侧留在正屋里守着陈老太太。 “咱们之间算不得外人,老太太这么个情形,你还是过去守着吧。”走到寿嬉堂外,秦氏和四太太说起话来。 四太太眉宇并未舒展开,听见秦氏这般说,歉然道:“本来接你们过来,是想着住在一块儿有个照应。却没想到,家里又出了事。” 秦氏道:“谁家没有事?倒是我们来了反给你们添乱。” 就说起搬出去的话:“……淮安倒是宁静,就算搬出去,少不得还要依仗你们照应。” 家里没出这些乱子,四太太倒可挽留,横竖已分了家,住在四房与大房、三房扯不上关系。只是眼下的陈家,经三太太这么一闹,有些事秦氏知道了往后相处反让彼此尴尬。 四太太很是无奈,秦氏笑道:“咱们老姐妹不必客套。” 四太太这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道:“搬出去也不必急于这两日,十三虽在淮安长大,从前是姑娘,不方便出门,宅子我找人帮你们寻。就在这附近,有个什么事儿,近一些总比远一些好。” 话说到这份儿上,秦氏也不客气了,点头说好。 四太太将秦氏送到屋里,便去陈老太太的寿嬉堂。时辰不早不晚,只怕晚上四太太也要守着陈老太太,临走时便吩咐常嬷嬷留在这里好安排晚饭的事。 秦氏不曾午睡,回到屋里便去歪着养神,让明玉也去陈老太太身边守着。毕竟是陈家的女儿,老太太的孙女,不在跟前倒罢了,既然回来,去尽尽孝道也是理所当然。 明玉也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儿气得老太太突然就病了。虽按照大夫的说法,老太太这般突然病倒,并非偶然,与她长时间不曾好好修养有关,可陈老太太素来是注重保养的。就算是操心明珠的事,倘或不是气急,也不会如此。 明玉让云妈妈带着衍哥留在秦氏屋里,便只带了周嬷嬷去寿嬉堂。 陈老太太礼佛,除了子孙后辈在跟前承欢时,别的时候寿嬉堂都格外安静。今儿更是安静,整个院子看不到半个人影子,才走到院子里,就隐隐约约听到大太太的说话声从正屋隔壁传出来。 “……不管孟家是否晓得,十四的事闹得上下皆知,要隐瞒也未必瞒得住。她自个儿当初敢做,就该想到后果!”大太太话语不免激动了些。 四太太平静地道:“十四做了什么?大嫂不是也说三嫂不正常么?不是正常人说出来的话,如何信的?” 大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太太:“十三的事,你们瞒着我倒罢了,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再说,我也不信十三能做出那般丑事来,可十四的情况不同。我身边是没有女儿要嫁人,你身边可还有个十六。十四的事从头到尾你都晓得,我是没想到,到如今你还要包庇她?” 四太太缓了一口气,道:“孟家婉拒这门亲事,不见得是晓得了十四从前的事。再说,我并未包庇谁,大嫂若希望十四的事满天下的人都知,我也没法子。” 大太太当然晓得孟家婉拒这门亲事还有别的缘故,“十四岁数不小了,咱们陈家的女儿,虽不是个个都高嫁,到底从来没有女儿嫁不出去。” 屋里对话渐渐停下来,周嬷嬷低声朝明玉道:“姑奶奶,咱们先回去吧。” 明玉吐了一口气,看来真如常嬷嬷说的那样,三太太今儿闹一场,说了不少的话。只是,若是从三太太嘴里说出有关她的事,必然…… 明玉明白周嬷嬷的担忧,低声道:“我没事。” 但陈老太太晓得三太太闹一场,也没怎么样,后来倒下时,明珠在她身边,想必是明珠说了什么才让老太太气病的。 至晚间,陈老太太才醒来,神情木然,眼眸秽浊。大太太和四太太以及半下午赶回来的四老爷都在跟前服侍,老太太吃了药,又略进了些清淡的米粥,看着精神略好些。便不想躺着,背后垫了软枕,闭着眼养神,让四太太、大太太等人都回去休息。 四老爷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老太太怎么突然就……” “我没事。”陈老太太打断四老爷的话,道,“你也下去歇着,我一个人静一静。” 四老爷就朝大太太、四太太等人道:“你们都回去,今儿晚上我守着老太太。” 留着他如何使得,四太太也留了下来。大太太道:“虽然老太太缓过来,到底不放心,今儿晚上,我也留下吧,今儿晚上若没事,也就可放心了。” 陈老太太虽睡了两个时辰,看起来仍旧疲惫的不想说话,闭着眼。屋里点了灯,依稀可见布满皱纹的眼角闪着水光,等他们争论完了,才低声问道:“十四那丫头没做什么傻事吧?” 大太太立即回道:“十四身边有锦年,并没有什么事,老太太先顾着自个儿吧,您若不好,老爷回来儿媳可如何交代。” 陈老太太还是不放心,道:“叫个人去给十四说一声,她的事我做主,便是她老子娘也不得管!” 事到如今,老太太还想给她寻个归宿不成? 大太太并未从锦绣或吴妈妈嘴里打听到什么,当时明珠与老太太说话,她们都被支退了出去,后来听到明珠吓得哭起来,才连忙进去。 大太太迟疑着道:“该不会孟家真的晓得了什么?” 毕竟三太太今儿闹出了许多事,果真晓得了,陈老太太打算如何管明珠? 陈老太太瞥了大太太一眼,淡淡问道:“你希望孟家知道什么?” 大太太垂下头,大奶奶见老太太生气,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太太也是担心,今儿发生了这么多事。” 陈老太太疲惫地合上眼,道:“不管十四以后怎么样,你们放心,我不会让她害了你们。” 声音透着倦怠虚弱,却感觉很有力。陈老太太这般说,可见并非是因明珠的事外漏才急得病倒,明玉提着心不觉慢慢放下来。上门提亲的事孟家,婉拒的也是孟家,这中间的缘故,才是真正导致陈老太太气病的。 这亲事是三太太和明珍看准的,难道她们要利用明珠的婚事?当初三太太要与陆家结亲,不排除有这样的缘故,那亲事促使明珠离家出走,这才是真正让老太太气急的地方。明珠突然转变的态度,是看清了这些? 三太太素来听明珍的话,因此,明珠还打了明珍?明珍又在算计什么? 明玉越想心越沉,明珠是她的亲妹子,她也要这般算计么?果真这样,她已不是简单的走火入魔了。 即便恨明珍,不喜明珠,可明玉也希望不是自己想的这样。 四老爷、大太太、四太太皆留在寿嬉堂,大奶奶要照顾南哥、望哥,明玉身边还有衍哥,便各自回去回屋里去歇着。 ------题外话------ 昨晚暴雨,今天停了一天的电…… 158:明珠的选择 已是二更天,秦氏还没睡,莲蓉过来请明玉过去。 “老太太怎么样了?”到了秦氏屋里,秦氏就蹙着眉头担忧地问。 明玉微微笑了笑,道:“晚饭好歹吃了一些,大伯母、太太都在老太太屋里守着,看起来是没有大碍了。” 秦氏听了,叹口气道:“这几日天气热,不留神中暑也是有的,老人家就是注重保养,毕竟也是上了年纪。” 说了几句闲话,秦氏也不要她服侍,让她回屋早些歇着:“……太太们今儿晚上守着,明儿一早你过去替换她们,没得老太太好了,她们又倒下了 。” 回到屋里,香桃等人已备好热水。见明玉进屋,就忙上前见礼回话:“衍哥晚上和夫人一起,吃了一整碗粥,这会子睡过去了,姑奶奶先沐浴吧。” 明玉点了点头,洗了澡又洗了头发,穿着中衣出来。云妈妈已退了下去,明玉见落英、落翘几个都疲倦,也叫她们都下去歇着,香桃一边给明玉擦拭头发,一边叹气。 明玉闭着眼,轻声问道:“怎么了?” 香桃道:“奴婢是没想到,三太太竟然全都说了。老太太也因此被气病了,咱们许久没见三太太,也不晓得三太太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明玉也不由得叹了一声,“你都听说了什么?” 自得知老太太病倒,明玉便没让香桃跟着她,身边一直是周嬷嬷。想必香桃也从其他人嘴里打听出来了。 “三太太疑心是四太太或者姑奶奶将十四小姐的事透露给了孟家。” 这个明玉早就想到了,否则三太太又如何会去四太太哪里闹?果然,三房的事,占了手就成了甩不开的黏糖。 香桃顿了顿又道:“姑奶奶的事倒没怎么混说,只说姑奶奶是恨她们所以报复她们,在四太太屋里闹得拦也拦不住,又去姑奶奶从前住的小跨院,三太太像是疯了,不闻不问,还把十六小姐当做姑奶奶……三太太却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姑奶奶,十四小姐如今已经没了。” 明玉心里竟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救下明珠到底对不对?今儿老太太醒来后,大太太那态度,显见是容不得明珠在陈家了,就算老太太说,不会让明珠的事害了陈家的声誉。 香桃道:“三太太这般来咱们太太这头闹,只怕孟家真的晓得了十四小姐的事……” 说着语气沉了下去,“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陈家上下守口如瓶,十四小姐也……奴婢不喜十四小姐,却也希望十四小姐的事仍旧能瞒得住。” “孟家退亲有别的缘故,十四的事,孟家应该还不知 。” 孟家是替补苏州知府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去南京之前,在淮安都没听说,想必是她们离开淮安后才上任的。王家虽大多搬去京都,但明珍回来这么久,不可能苏州有名望有身份地位的不知,新官上任,王大人又是吏部尚书,孟家无论如何都会去拜访王家少奶奶…… 与王家大爷做了连襟,对孟家来说,自然是一大助力。 “孟家退亲,应该是后来听说了什么吧?十四回来这么久,婚事屡屡碰壁……”即便结了这门亲事对家族有益,可若娶回来的儿媳妇本身有什么问题的话,这样助力宁可不要。即便明珠没闹出离家出走的事来,她的婚事已不容易了,更何况她又闹了那么一出,年纪也越拖越大。 她很可能嫁不出去了,不晓得明珠自个儿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大概是嗅到了母亲的味道,躺在**的衍哥闹起来,主仆两个打住话,明玉将他抱起,他就在怀里拱来拱去,闭着眼撅着小嘴。整个下午都没喂他吃奶,这小东西明明睡得好好的,竟然还惦记着吃的。 香桃去打了水来,明玉洗了手,解了衣裳歪在**喂衍哥吃奶,整个过程,衍哥都没睁开眼,吃完了小脑袋一歪,立刻就传来鼾声。香桃忍不住失笑:“这能耐也不晓得跟谁学来的,竟然一边吃一边睡。” 说起这些话题,气氛才轻松许多,明玉等头发晾干方歇下。 陈老太太休息了一晚,吃了两剂药,第二天精气神儿都好了,竟下床来坐在桌边吃了早饭。反倒是一夜不怎么休息的大太太、四太太,看起来脸色比她还差。 老太太吃了早饭就撵她们回去休息,大太太强打起精神道:“儿媳们到底比老太太年轻,就是一两天不睡也不打紧。” 陈老太太板着脸道:“叫你们回去就回去。” 大奶奶见了就忙道:“娘和婶婶就回去歇着吧,还有我和四弟妹、十三妹妹在这里守着老太太。” 大太太、四太太这才福福身,拖着疲惫的身子告退。 大奶奶和明玉扶着陈老太太去榻上落座,陈老太太这才了几句明玉南京的事 。 “总的来说,要办的事都很顺利,老太太不必担心。” 陈老太太点了点头,想起衍哥来:“……那么小跟着你们跑来跑去,如今长得怎么样?” 明玉吩咐香桃过去四房,让云妈妈把衍哥带来,陈老太太说怕病气过给孩子,忙制止了,叹道:“只要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横竖过几天,我也好了,那时再抱来我瞧瞧吧。” 又问起秦氏,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楚夫人过来了。” 陈老太太忙叫请进来,秦氏随着丫头进屋,见了礼陈老太太就请她坐下,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有丫头进来回话,因秦氏在场,便支支吾吾不好开口的样子。秦氏趁机起身告辞,等秦氏走了,那丫头才忙道:“是三太太,三太太……” 话没说完,陈老太太方才还挂着笑的脸立即冷下来,声色俱厉地道:“将她捆起来,立即送信去京都,叫老三回来。告诉她,她若还要胡闹,就别怪我们陈家无情,立即叫她滚回娘家去!” 这话竟是……要休了三太太?! 丫头被老太太的模样唬得懵了,陈老太太见她不动,朝吴妈妈道:“你过去一趟,看她清醒过来没有,若没有,就把这话告诉钱嬷嬷,让钱嬷嬷告诉她,直到她听进去。便是她这会子闹得要死要活,也随她去!没了她,只怕老三一家还能好起来!” 说着,脸色又不好起来,吴妈妈忙劝道:“老太太先别生气……” “还要我如何不气?!” 明玉忙上前替老太太拍背顺气,大奶奶朝吴妈妈道:“你先过去传话,老太太这里有我们呢。” 吴妈妈叹了一声,才急忙忙出去了。 陈老太太喘了一会儿气方慢慢平静下来,屋里服侍的大气不敢出。陈老太太礼佛,佛道讲究心平气和、凝神养气,便是当初明玉那事,老太太也不曾像刚才那般动气。大伙都明白,这一回陈老太太是真生气了,她能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三太太…… 一时之间,屋里寂静的只能听见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的蝉鸣 。 陈老太太的手微微发抖,竟端不稳茶碗,茶碗从她手上滑落,“啪”的一声惊醒众人。 众人七手八脚服侍老太太另换了衣裳,幸而茶水并不滚烫。等换了衣裳,陈老太太歪在榻上,靠着软枕磕上眼,嗓音低沉,透着无尽倦怠:“你们都先退下去,我一个人静一静。” 明玉与大奶奶对视一眼,大奶奶柔声道:“老太太若觉得累,就躺下歇会,我们不说话。” 陈老太太坚持:“我这把老骨头还没那么容易就没了。” 说着又激动起来,明玉和大奶奶留下锦绣在门口守着,便去隔壁屋里。 一时丫头上了茶来,大奶奶端起吃了一口,似是喃喃自语道:“看来太太说的并不错。” 明玉不觉看了大奶奶一眼,大奶奶放下茶碗,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来。原来三太太要明珠嫁去孟家是为了亲妹子一家的事,新上任的苏州知府,与三太太亲妹子所在的柳州知州竟是同族人,那位柳州知州大人,是孟大人的堂兄弟。三太太大概觉得做了亲家,就是亲戚,明珠的姨妈也是明珠丈夫的姨妈,看在亲戚的情面上,事儿就迎刃而解。 明玉晓得三太太亲妹子家惹上官司,却没想到……可即便是这般,老太太也不至于气得病倒。倒是孟家退亲说得过去,明玉不清楚到底是惹上了什么官司,但三年前三太太的妹子就为了家里的事专程来了一趟淮安。事情已过去三年之久,若是同一个官司,早已结案。不管怎么说,孟家婉拒婚事,站在孟家的角度,这样做没什么不对,果真碍于亲戚情分包庇,一旦查出来,便是丢官的下场了。 大奶奶说完也忍不住叹了一声:“果真十四妹妹嫁过去了,娘家亲戚惹出这样的事端,她在婆家也没了体面。” 难道这就是老太太生气的缘故么? “当初我听着孟家就觉得耳熟,后来听吴妈妈说起这个孟家祖籍云南,那就错不了了。早年在娘家时,我随着爹娘在云南任上,倒是听说过这个孟家。在云南当地也是有名望的大族,与咱们陈家同是百年书香大族,咱们家家史上并没有休妻的先例,孟家三代就出了三个……” 明玉不觉蹙眉,休妻岂是那般简单?结亲结两家之好,休妻面临的就是结仇了 。大奶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那三个,都因娘家出事故才被休的。虽对外说辞不是这般,总能寻个合理的由头,可三个都这般,就由不得人去疑心了。” 孟家果真这般行事,哪里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不管怎么说,孟家婉拒了婚事,就与陈家扯不上关系了。三太太这么闹一场,没得到什么好,反而把明珠的事闹出来。 不晓得明珠现在怎么样? 正想着,一抬头却见明珠神情木然出现在门外,一转眼便去了寿嬉堂正屋。大奶奶立即起身,朝明玉道:“咱们去看看,没得老太太见了十四妹妹又生气。她身子才略好些了。” 虽是担忧的话,明玉听着却有些变味儿。老太太醒来后最挂念的就是明珠,大奶奶却这样说,可见是大太太的意思。 但,老太太突然病倒确实与明珠说了什么有关。一转眼,大奶奶已去了正屋。等明玉赶去时,只见明珠跪在陈老太太跟前,紧紧抿着嘴唇,木然的神情中多了几分决绝,半晌才张嘴,一字一顿道:“孙女想搬出去!” 惊愕在大奶奶眼里一闪而过,陈老太太却纹丝不动,盯着明珠。 明珠接着道:“孙女已没有资格住在家里了,孙女别无所求,只望老太太给个落脚的地方,此后,孙女绝不踏进陈家半步!” 屋里十分安静,明玉能听到自个儿从心底深处溢出的叹息。 陈老太太这才缓缓睁开眼,秽浊的眸光透出凌厉的光来,眼神就像那个时候…… 许是被这样的目光刺着了,明珠略垂了眉眼,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几乎哀求:“我只想活着……” 虽然只有这几个字,陈老太太眼角却溢出泪来,这几个字,也曾经是明玉最大的奢望。 …… 四太太很快就找好了宅子,就在陈家祖宅后廊上,与陈家相隔不过两堵墙,两进的院子,算不得十分宽敞,她们住下却也绰绰有余 。正门在街后,虽临近街市,却不是淮安最热闹的街道,并不吵闹,到陈家正门,步行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只是空着近两年,收拾起来要费些功夫。” 秦氏道:“这样就很好,上回出门瞧了瞧,这一代人来人往,除了你们家,别的住户也不少,能顺利找到就不错了。” 这确实是实话,当初陈家祖上修建宅子时,这里还是田土。都说陈家买的这一块地风水极好,在此落户的便越来越多,最后这附近的地皮竟翻了几倍,几十年发展下来,自成一条街。 四太太当即就让常嬷嬷去把事儿办妥,尚未到午时,常嬷嬷就把租契、钥匙一并带回来。用过午饭,就让常嬷嬷带着人过去收拾。 秦氏感激不尽:“家里事儿本来就多,却还给你添这些乱子。” 四太太亦惭愧:“本来该留你们在府里住着的……” 收拾了两天,从陈家搬出去的当天,明珠亦搬去了老太太的庄子上。不晓得那天,明珠到底与陈老太太说了什么,陈老太太最终还是答应了明珠。 明玉她们行李不算少,用了两辆马车才装下,又安排了三顶蓝尼小轿,四太太要亲自送她们过去。而明珠那头,身边跟着两位粗使婆子,各自提着个包袱,来送她的只有老太太屋里的吴妈妈和服侍过她一段时日的锦年,她穿着半新不旧葱黄色家常服,本来十分明亮的颜色,不晓得是不是因天气阴沉的缘故,显得晦暗惨淡。 这样她,让落英几个也不觉湿了眼眶。 她却神色如常,晓得四太太、秦氏、明玉等人并非是来送她的,也上前见了礼。然后转身,朝马车走去,两位粗使婆子虽在府里做粗话,可跟着明珠去庄子上,便是只照顾明珠的起居,也不如在府里,因四太太在场不好表露出来,明珠上马车也不去扶一扶,就当没瞧见似的,任由明珠自个儿爬上去。 帘子放下,明珠的身影隐没在帘子后,不多时马车也消失在转角处。一时之间,耳边此起彼伏皆是叹息。 过了半晌,常嬷嬷低声朝四太太、秦氏道:“轿子备好了,这天儿瞧着似要下雨。” 等到了租来的宅子,才进屋外头便淅淅沥沥传来雨声,不过片刻,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幸亏行李提前就送到了,周嬷嬷瞧着天色不对劲,就立即让阿阳、阿阳等人搬进屋 。 连着几日炎热,这雨却及时。 “不晓得十四小姐走到了哪里,这样大的雨,马车也禁不起的。”香桃望着窗外,喃喃道。 就算因这一场雨,明珠半途返回来又如何? 雨势来得快,去的也快,下了半刻钟就停了,香桃将窗户打开,凉风扑面而来,外头的天却还阴沉的厉害,似在酝酿更大的一场雨。 从淮安城往陈老太太的庄子上去,即便是最近的一处,也差不多一个时辰的路程。想必,陈老太太也是让她去最近的一处,哪里算不得偏僻,附近有个二十来户人家的村庄,且距离陈老太太惯常去的寺庙很近,而寺庙的另一边,就是一个比较繁荣的小镇,比起别的地方,那一处相对安全些。 “……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前儿七姑奶奶不是打发人回来么?七姑奶奶要去京都,说是送了银票还有地契给十四小姐,十四小姐竟把来人骂了一顿。”落英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和香桃说起闲话。 “也不晓得十四小姐收下没有?她这样搬出去,行李都没带多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落翘冷笑一声道:“十四小姐自个儿也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再说,老太太也不会叫她流落街头,你瞎操心什么?” “话是这样说没错,谁晓得她还剩下什么没有?”毕竟离家出走了一次,还拿了三太太屋里的东西,她自个儿必然都带去了,“再说,就算老太太想给她多些东西,怕是也由不得老太太了……” 落翘道:“不是还有三老爷、三太太、五爷、五奶奶?倒是七姑奶奶,没想到她这个时候去京都。三太太那么个情形,她不是挺孝顺的?竟丢下不管了。” 落英道:“我倒觉得她走了反而好些,谁晓得三太太这么失常,是不是她的主意……” 落翘又冷哼了一声:“比起这个,我倒想看看,她回了京都又能怎么样!” 159:无题(过渡) 明玉从陈家搬出来的第二天,明珍北上的消息就在陈家传开了。转眼过了中秋节,柳州的消息也传来淮安,三太太亲妹子一家,明珍、明珠、五爷的姨父问斩,其余家眷流放西北永不得回祖籍。 陈老太太本将消息封锁,不晓得三太太怎么样就晓得了,跪着求老太太想法子,不管怎么样至少要保住一条血脉。疯疯癫癫竟说出,要找人去西北将侄儿、侄女接回来。恰好三老爷从京都赶回来,闻得这话,气得当即踹了三太太一脚,三太太吐出一口血,就昏死过去。 九月初八是陈老太太的寿辰,虽不是整数,倘或是平常,至少自家人会热闹一两天,今年,虽大太太做主,也预备了席面、请了戏班子,最后却因官差到来而终止,三老爷被带去问话。到了九月中旬,就被传唤去了京都,陈老太太一夜之间仿佛老了许多,陈家便有人议论,怕是三太太跟着三老爷在任上时,受贿之事被查出来。陈老太太听说了,勃然大怒,私下妄议的皆挨了十大板子,关于这样的谣言才平息了下去 。 赵嬷嬷深深叹了一声,道:“不曾想,老家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又想到昨儿在三太太屋里看到的情景,由不得又是一叹:“她这么个样子,想必五爷、五奶奶也要回来了。” 香桃重新到了一碗热滚滚的茶送到赵嬷嬷手里,笑道:“竟没想到,十姑奶奶会打发嬷嬷回来,别说这些了,十姑奶奶怎么样了?” 又算了算日子,道:“想必过了年就要生了吧?” 赵嬷嬷闻言,脸上不自觉挂着笑,点头道:“是啊,差不多在正月里头。” 又将目光落到在**爬来爬去,坐不住的衍哥,笑道:“上回十三姑奶奶走的时候,衍哥还在襁褓里头,如今就要学走路了。” 正说着,明玉从外面进来。赵嬷嬷忙起身见礼,明玉几步走过来,虚扶一把,笑着请赵嬷嬷坐下,道:“早该预备好的,让嬷嬷久等。” 赵嬷嬷笑着摇头:“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十三姑奶奶自是要多预备些东西。十姑奶奶哪里也替十三姑奶奶预备了一些金疮药……” “十姐姐如今是双身子本来就辛苦,还想着这些。”明玉道,“嬷嬷和该劝她好好养胎才是要紧。” 赵嬷嬷笑道:“十三姑奶奶也不是不晓得咱们十姑奶奶的性子,她耐不住清闲,如今月份大了,整日除了吃睡,就没别的事,天天儿盼着日子过得快些,可这日子也要一天一天过不是?” 明玉点了点下巴,明菲确实是闲不住的,当初她怀衍哥那会子,不也是天天盼着日子过得快些。等衍哥满月,楚云飞见到他,一转眼,衍哥已会爬了,不晓得楚云飞再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香桃瞧着明玉的神情,就晓得猜到她的心思,笑着问赵嬷嬷:“嬷嬷来时,可有消息回来?” 赵嬷嬷笑容不免淡了两分,道:“没有什么消息也是好的,不过无论如何,过年前总有消息回来。” 从京都离开时,韩氏就承诺,一有消息就打发人给明玉送来 。一转眼就快一年了,韩氏没打发人来,这一回老太太寿辰,明菲派了赵嬷嬷回来,韩氏预备的寿礼就让赵嬷嬷一并带了回来。 “不晓得六嫂怎么样了?” 赵嬷嬷道:“六奶奶怀孕后害喜的症状较为厉害,就连太医也没法子,比不得十三姑奶奶、十姑奶奶怀孕时,十姑奶奶也就前头三个月一早一晚犯恶心,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这些症状都没了。” 算算日子,韩氏是六月怀上的,消息送到淮安已七月,四太太派了顾妈妈去照顾。现在快十月,也不过三四个月大。没有别的事,只是害喜,明玉放下心。 说了一会儿闲话,周嬷嬷撩起帘子从外面进来:“东西都装上马车了。” 赵嬷嬷便起身:“奴婢去向夫人辞行,明儿一早就动身了。” 赵嬷嬷回京都走水路,自是要赶在结冰前抵达京都,明玉也整起身来,抱着衍哥一道去秦氏屋里。 莲蓉等几个丫头正要收拾东西,她们进去时,才收拾好。衍哥见到祖母,就挥手要过去,秦氏见了,立即将他接住。赵嬷嬷同明玉一道见了礼,秦氏忙请赵嬷嬷坐下。 衍哥在秦氏怀里蹭了一会子,就攀着她的肩膀爬起来,伸手去抓秦氏戴的包头。云妈妈见了,忙拦住衍哥的小手,衍哥不满地撅着嘴,一屁股坐下来,闷闷地望着云妈妈。 赵嬷嬷瞧着不觉失笑:“这么小的人儿,竟学会生气了。” 秦氏笑容慈爱,从怀里取出一串水晶链子,衍哥立刻双手抱住,呵呵笑起来。惹得大伙也跟着掩嘴好笑,他便睁着圆鼓鼓的眼睛四处张望,大抵觉得众人高兴,于是笑得更欢,嘴里发出“咯咯”欢快的声音,口水也流的欢快。 笑闹一阵言归正传,秦氏将预备的东西一一指明,那些是给韩氏预备的,那些是给明菲预备的,还有明芳的,剩下的便是托人给楚云飞带去的。 当事人不在,赵嬷嬷就替她们一一道了谢,就有四太太打发人来请赵嬷嬷。明玉把衍哥留在秦氏身边,亲自送赵嬷嬷出来。目送赵嬷嬷乘坐的轿子出了门,明玉抬头望着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天空发怔。 胡天八月即飞雪……入了秋的淮安穿了夹层衣裳,却还感觉不到寒意,而楚云飞身在地方,只怕已冷起来 。不晓得,他能不能记得摸冻疮膏…… 转身正要返回时,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明玉出来的香桃,不由惊呼:“十四小姐……” “我已不是什么十四小姐,不必这般称呼我。” 是明珠的声音,明玉扭头,明珠穿着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裳,头发用一块蓝底白花碎花棉布包裹,耳边露出几缕发丝,身上一应首饰皆无,一身乡村农家姑娘装扮,倘或不是那张脸,明玉、香桃竟不敢认。 比起那日从陈家搬出去时,这身衣裳的面料尚且不如香桃身上穿的,虽半新不旧,款式却陈旧,像是从当铺里买回来的,裙摆处还能瞧见才缝补的阵脚。 明玉有些无法适应,明珠神色平静,从怀里取出个红色绸布包裹的东西,递给明玉道:“前儿听庄子上的人说赵嬷嬷回来了,我已发誓不踏进陈家半步,再不是什么陈家的十四小姐。这些东西,还请楚少奶奶转交给赵嬷嬷。” 香桃、明玉面面相觑,明珠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从前不知事,不晓得柴米油盐贵,东西算不得金贵,还望陈六奶奶、柳二奶奶、赵二奶奶不要嫌弃。” 专程从庄子上回来,就为了送她们礼? 明玉不晓得说什么好,半晌才问道:“你身边没人跟着?要不要进屋坐坐?” 明珠摇头:“她们在外头等我,我今儿还有别的事,一会子就要去赶去庄子上。” 直接叫人送到陈家去也不是不可以,明玉暗暗叹了一声。明珠见她不说话,道:“东西我送了来,只劳烦楚少奶奶转交,她们收不收是她们的事。” 直到明珠走了一会子,明玉还没能缓过来,香桃盯着手里的东西,低声道:“看来传言不假呢,十四小姐靠着典当过日子,她住在老太太的庄子上,那庄子想必老太太也会给她……” 陈老太太百年后,她的东西自然也是几个儿子继承,当然,如果她自个儿分配,大家伙也不会有意见,可自来嫌少有留给女儿、孙女的,何况明珠这么个情形……大太太对三房的态度,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 明玉深吸一口气,朝香桃道:“你把东西给赵嬷嬷送去吧。” 香桃点了点头,展开瞧了瞧,三枚小小的金锁,加起来也不过几分的重量,从前的明珠何曾将这点儿东西放在眼里? “也不晓得十四小姐以后有什么打算。” 香桃瞧了瞧天色,送过去回来就差不多到午时了。 赵嬷嬷第二天一早动身,明玉、秦氏等人忙了近一个月,终于清闲下来。当然也有不清闲的时候,开始长牙的衍哥,很是喜欢咬东西,稍不留神,就把随手抓来的东西往嘴里塞。怕他胡乱咽下去,小件的都收起来,结果这孩子就去啃桌角或一切坚硬的东西,也只有睡着了才能叫人清静一会子。 等长到十个月大的时候,便开始抓着东西,摇摇欲坠地学走路。若拿玩具逗他,他会试着走两步,然后立即快速地爬过去,一把抓住玩具。往往能惹得大伙哈哈大笑,每每瞧着他这样子,秦氏就一边回忆从前楚云飞小时候,一边说出来大伙听。自然,衍哥的性子和他父亲小时候差了一截,楚云飞决定用走的时候,就一定不会爬,哪怕不断地跌倒。 然后,周嬷嬷就说衍哥这个么样子像明玉,明玉汗颜,原来小时候她就这么爱犯懒。 衍哥犯懒显然要技高一筹,满周岁的那天,明玉预备了席面,请了四太太、大太太、大奶奶、四老爷等等淮安、苏州两地的亲戚来。那日难得出太阳,陈老太太也过来逛了逛,一开始还没什么,瞧着屋里人多,依依呀呀很兴奋,等到抓周的时候,却怎么也叫不醒,好容易叫醒了,摆在周围的东西似乎没有一个是他喜欢的,坐着揉揉眼睛,怎么哄也不动一下。折腾的半个时辰,他索性直接睡了算了。强行把他弄醒,好吧,一岁的孩子还是孩子,大哭起来的阵仗不输任何人,且还是爬到秦氏怀里才委屈地大哭起来。哭得秦氏心都化成了水,哄了半天才抓起小胳膊小手能抓得住一样——点心,然后就往嘴里送。 到了来年三月,京都才又有消息传来,明菲顺利产下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一并还有一封楚云飞写得亲笔信。 秦氏阅毕,缓缓舒了口气。明玉也跟着舒了口气,信件她还没看,秦氏便将信递给她。千辛万苦送来的一封信,不过寥寥数语,好在这寥寥数语中,可见他并没有出什么事 。另外还有一个信息…… 明玉将目光落到正在安睡的衍哥身上,衍哥已开始学说话,依依呀呀,只有“奶奶、娘亲、爹爹、外婆”喊得清晰一些,等他真正见到爹爹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会说话了。身边有个长得越来越像楚云飞的衍哥,时间应该会过得很快吧? 然而等待终究是漫长的,日复一日,衍哥从摇摇摆摆学走路,到丢开手慢慢儿自个儿能走,再到…… 明玉换了衣裳从屋里出来,就瞧见落英、落翘、云妈妈三个同时摸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汗,同时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把衣裳穿好了!” 一瞧衍哥,眼看着又要歪下去。明玉对此只有头疼的份儿,已快三岁的衍哥,倘或没人闹他,大概能睡十个时辰。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担心他到底乱跑,因为一得闲他就睡了。起初明玉很担心是他身体有什么毛病,在淮安就请了大夫来瞧,结果都说衍哥很健康。这个明玉倒是认可,快三岁的衍哥,也只有满了一岁,断奶之后感染了一次风寒,吃了两天药便没事了。除了嗜睡,饭量不错,睡醒之后也活泼乱跳,吐字清晰,还常常说些叫人哭笑不得的话…… 云妈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要不,奴婢抱着他吧。只是,早饭还没吃呢!外头的东西又不干净。” 说不定今儿就能见到楚云飞,明玉翻过他的小身板,手才扬起,衍哥迷迷瞪瞪睁开眼,瞧见娘亲,就咧嘴一笑,伸出手臂要抱。 明玉吐了一口气,叫他自个儿起来,衍哥赖了一会床,到底还是自个儿爬起来了。抱住明玉的肩膀喊饿,云妈妈立即去把衍哥的早饭端来,等衍哥吃了早饭去秦氏屋里时,明菲、韩氏已到了。 云妈妈将衍哥放下来,衍哥立即跑去秦氏跟前,扑进秦氏怀里,一边蹭一边稚声稚气道:“衍哥还想睡……” 秦氏低声哄他:“今儿要上街,衍哥想一个人留在家里睡觉?” 衍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点头。 明菲忍不住笑着逗他:“今儿就能见着爹爹了,衍哥不高兴么?” 歪着头继续想了想,“衍哥有爹爹?” 没有爹,那来的他? 明菲怀里的元哥,听到爹爹,就闹着要找爹爹 。元哥正月生,小名就取了元哥,比衍哥小一岁多,如今一岁多的元哥,长得白白胖胖,与衍哥截然相反两种性子,因第二次来明玉这里,不怎么熟悉,因此才能安安分分坐在明菲怀里。 韩氏去年四月顺产,今年开了春,特意将孩子带回老家让四太太、四老爷、陈老太太瞧了瞧,请陈老太太定了大名,名字中有个翰字,便顺着叫翰哥。 翰哥是个安静的孩子,这会子乖乖坐在韩氏怀里,拿着个拨浪鼓摇来摇去,睁着圆鼓鼓的眼睛,东看看,西望望,见了明玉,立即喊了一声:“十三姑妈。”十分懂礼貌。 与之相较,衍哥这才意识到没喊人,于是从秦氏怀里下来,去韩氏跟前规规矩矩喊了舅妈,又去明菲跟前喊了姨妈。打着哈欠扑进秦氏怀里,秦氏对此亦十分头疼:“启蒙读书后可怎么办?怕是要请个严厉的先生来。” 照着陈家的规矩,男孩三岁就要启蒙了,衍哥还有三个多月就三岁了。照着一天能睡十个时辰的情况来看,这不是头疼就能解决的事。 时辰不早了,韩氏道:“咱们该出门了,这会子茶楼里客人不多。” 秦氏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几乎三年,这个时间让秦氏眼角多生了几道细纹。变化最明显是衍哥。楚云飞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在襁褓里头…… 这段时间,不管是对秦氏还是明玉来说,都是极为漫长的,好在漫长的日子已过去,今儿应该能见着楚云飞吧? 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紧张来。明玉深吸一口气,低头理了理衣裳,想借此掩饰自个儿的情绪,却不知反而更为明显。韩氏瞧着就嗔怪明菲:“就不该把这事儿告诉十三妹妹,今儿便是进了城,一时半刻也说不上话。” 可是,远远看一眼也好。近三年的时间很漫长,可当身在淮安的明玉得知楚云飞要回来后,接下来的日子更漫长。从淮安到京都,半个月的行程堪比三年,而到了京都后,又等了两天,才确定今儿能抵达。到现在,她已没法子让自己心平气和地等下去,便是今儿不能与他说上话,只要站在高处,远远看一眼,确定他和家书上描述的一样,平安无事也好。 160:遥遥相望 茶楼里客人不多,街上却十分热闹,她们一路顺畅抵达,莫不是因马车挂着平阳侯赵家的标志。却不是从前门进,让管事的去找了茶楼掌柜,把后门开了,掌柜亲自清出一条无人经过的楼梯,随行的婆子又在前面查看是否妥当,秦氏、明玉、韩氏、明菲等一行人才顺着楼梯攀上三楼临窗的雅间。 也就是德恒楼最高的一层,德恒楼茶汤生意面向各种阶层的客户,一楼是一般平头百姓也吃得起的茶,每日里又有说书先生或唱曲儿讨赏过活的。因此便是生意淡季,一楼也十分热闹,二楼一个大厅,又设有雅间,茶也卖得是高一级的。三楼更不同,因德恒楼地势较好,地势又略高,三楼之上竟隐隐约约能瞧见皇城的一代富丽堂皇的建筑棱角,若往下,整个子午街大半收入眼底,却又十分静雅,因此只设了雅间。 便是如此,这样的场合终究不是妇道人家该来的地方。明菲从昨儿就开始张罗,对此连秦氏也有些不好意思,“让你们也跟着出来,不晓得家里人说什么没有?” 明菲笑道:“到底都不是姑娘家了,平常出门也是常有的事儿。这一代是京都数一数二热闹的街市,从南往北什么东西都有的卖,京都许多老字号的铺子都在这一代。去年我还随着婆婆来了一趟,让铺子里的将饰品送来我们挑选。听掌柜说,就是平常日子,这里也接待女眷的。” 的确,她们来了之后,虽是掌柜亲自张罗,可却条理分明的很,专设了个后门,马车能直接进来,后门处一个大院子,便是楼梯也不止她们走过的那一处,瞧着竟有四五处。虽然窄小,竟容得下三个人并排而立,但楼梯却是直通三楼,晓得一楼、二楼吃茶的客人多,一路走上来却不闻喧哗。 雅间不大不小,越一丈方圆,一面临街,窗户就几乎占了一堵墙,挂着藕荷色窗帘子,这么个高度,便是把窗户开着,也没人能瞧见。一面开了门,另外两面分别挂着春夏、秋冬京都风貌图,虽不是古董,却自成一派,看得出作画之人修养极高。清一色黄杨木本色家具,送来的茶具,竟是一整套晶莹剔透的翡翠茶碗,将茶色也熏染的碧翠可人。 赵嬷嬷一面将茶呈给秦氏,一面道:“掌柜说了,这套茶具前儿才购买的,还不曾取出来用。” 明菲摩挲着茶盏儿,失笑道:“这个掌柜怕是又在帮哪个铺子卖东西吧?” 这事儿韩氏更清楚,笑道:“我娘家哥哥就在这里买了两套茶具回去收藏,细说起来,这里的老板和掌柜都是识货的,虽然价格略贵了几分,却也无需自个儿去挑拣 。瞧着能买得起的客人,便将这些好东西拿出来,若觉得不错,临走时直接买了去,这中间的差价,怕是比他们这里面最好的茶也要贵上几分。” 岂止几分,怕是要贵几倍,否则只卖茶如何撑得起这么大一个茶场。因老板和掌柜做起这样的买卖,因此或有人家送礼时一时半刻寻不着合适的,就直接来这里瞧瞧。这三楼的雅间,每个屋子布局都不同,比如她们所在的这里,那四副明玉一来就引起明玉注意的水墨画,便是本朝开国首辅遗留的墨宝。更有些,家里败落,便将祖上遗留的贵重东西存放在这里卖。 明玉和秦氏都明白,韩氏、明菲一唱一和说起这些没要紧的话,她们不必一心记挂着街上的动静,等待的时间也能过得快些。 但明玉还是由不得频频朝街上望去,或听得马蹄声,就立即望去。许是频繁的动作让衍哥睡得不安稳,揉着眼睛醒过来。已经渐渐对雅间熟悉起来的元哥就不肯呆在明菲怀里,明菲见他不安分,交给乳娘,抱着他去另一边比较宽敞的榻上玩耍。又有卖乖的婆子从街上买了玩偶来,元哥玩得高兴,韩氏让乳娘带着翰哥也去了,朝明玉道:“让衍哥也去玩吧,白天也这样睡,没得晚上睡不着。” 这个明玉倒不担心,不管衍哥白天怎么睡,晚上照旧吃了晚饭,在秦氏屋里玩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一觉醒来通常早饭时辰都过了。 衍哥大概也对新鲜的玩偶颇有兴致,吵着过去了,明玉怕他争强好胜,不留神伤了两个小的,让落英、落翘也随着云妈妈过去盯着。 雅间毕竟地方不大,其余跟来的婆子、小厮皆在底层吃茶,跟来上面的都是近身服侍的管事嬷嬷或大丫头,这会子丫头、乳娘都去逗三个孩子玩耍,留在跟前只有各自的嬷嬷并秦氏身边的莲蓉。 就这一闪神的功夫,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等明玉趴在窗户口朝街上望。马蹄声已远去,她不免露出两分失望来。 韩氏见了,道:“十三妹妹也别这样着急,我是见过舅舅从前回来的景象,等着街上开始肃清,也就差不多了 。” 又见明菲、明玉皆把目光移过来,便细细将那景象说了一番,明玉的心却慢慢沉下去,大队伍进城时,不晓得能不能在这么短的距离之内看到楚云飞。只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在街上来回巡视,坐在明玉对面的秦氏,比她镇定一些,但也是听到响动就往街上瞧,韩氏、明菲说话,也不过偶尔心不在焉地应一两句。 渐渐的,韩氏和明菲也安静下来,不晓得过了多久,街上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两行人步调不紧不慢,跑着从街上穿过,行人或马车,皆退到两旁让道。明玉的心一紧,这场面便是方才韩氏说的。 虽然在三楼之上,窗户开着,下面的动静却也听得一清二楚,明菲、韩氏也朝窗前靠拢,两行人在前面开道,不多时既有马蹄从中间穿过,韩氏不由喃喃道:“已进城了。” 明玉便忙朝子午街另一头望去,可视线终究受阻,也不晓得是着急还是怎么着,心头“砰砰”跳得欢畅,握着扇柄的手不觉紧了紧。虽然晓得安大将军回来,可也不见得楚云飞就一定跟着回来了,安大将军的长子便没有回来,而是留任甘肃。转念又想,楚云飞武举出身,比不得安大将军长子从小在军中长大,且又有安大将军这样威名远扬的父亲,再者,安大将军从前便是甘肃总兵,楚云飞考了武举就去了安大将军身边,从京都动身时并无确切的官职,这三年,虽然在军中得到历练,由安大将军提拔做到了正六品的武官,然而这样的武官却是战事所需临时任命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街上热闹起来。远远的能瞧见身穿盔甲的将士骑马行来,马蹄由远而近,并不急促,反被瞧热闹夹道欢迎的百姓喧哗声掩盖了过去。 丫头们也被街上的喧哗吸引过来,三位乳娘怕三个孩子闹腾,索性全部抱起来。 秦氏忽地朝云妈妈招手,道:“把衍哥抱来。” 围在身边的丫头闻言忙让开,衍哥也不要云妈妈抱,自个儿走过来,由于身量尚小,还没窗台高。秦氏便将他抱起,让他站在椅子上,又细声嘱托:“抓稳了可别掉下去。” 衍哥撇撇嘴不服气地道:“我要向阿阳学,上房顶也不怕的。” 这个高度可比房顶高,云妈妈也担心,忙过来蹲着抓住衍哥的脚腕 。 这么一折腾,大队伍徐徐而来,明玉也顾不得失礼与否,恨不能整个身子都探出去,还是明菲一把抓住她,低声道:“小孩儿有样学样,可别叫衍哥跟着学。” 明玉只得作罢,好在大队伍很快就到了茶楼下方,明玉一个个细细瞧,皆是从前线回来的,看起来是已整顿过军容,显得英姿飒爽。可惜,这前头二三十个人当中竟看不到楚云飞的身影。心里只盼着这些人快些走过去,岂料,另一头三匹马飞奔而来,看清楚来人,韩氏低声道:“是金福海!” 又道:“怕是送圣谕来的。” 果然,队伍停下来,又让了道让这三匹马过去,不多时,马蹄声彻底停下来。明玉探出头望去,只见身穿监官服饰的人从马上下来,上前走了几步,在一辆马车前停下。说了什么听不清楚,她也没心思去听,她的目光完全被一个人锁定——楚云飞。 其实这个距离看的并不清楚,可她就是能确定,那个从一匹棕色马背上下来的就是楚云飞。 察觉到她目光激动,秦氏也顺着望过去,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韩氏却蹙着眉头低语道:“舅舅回来嫌少乘坐马车的……只怕旧疾又犯了。” 说着就立即叫了身边的丫头来,吩咐道:“马上叫小厮去给舅妈说一声。” 回了祖籍的安夫人以及女眷,也在数日前回到了京都,明玉、秦氏本该去拜见的,毕竟楚云飞在军队里承蒙安大将军照顾,只是,她们才抵达京都没两天,韩氏又说安夫人才回来,家里也乱,何况都是亲戚,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楚云飞与韩氏嘴里所说的金福海说了几句话,那金福海又对着马车行了礼,便有随行的将士撩起帘子,毕竟背了光,却瞧不见帘子里的情形。过了一会儿,帘子放下来,三位骑马而来的宦官先行一步,大队伍这才再度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前进。 复又翻身上马的楚云飞,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不晓得是不是长久不眨眼的缘故,眼泪不可抑制地从眼角滴落,不过三年,却沧海桑田,楚云飞比以前更黑了,穿着银灰色盔甲,露出里面青色衣角,剑眉如飞,那双深邃的眸子,仿若猎鹰,微微仰起蓄满胡茬的下巴,朝明玉、秦氏这里望过来 。 午时的秋阳,明媚而刺眼,眼泪再也止不住。疼得厉害,却又舍不得眨一下眼睛。还是明菲拿手帕替她擦了去,低声道:“已平安回来了。” 明玉紧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就这样与楚云飞遥遥相望,直到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衍哥蹙着眉头,问了一句:“那个是爹爹?” 秦氏用帕子摸了一把泪,指着远去的背影,笑道:“就是那个……” 衍哥仍旧一脸疑惑,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泪流不止的娘亲,道:“奶奶和娘为什么哭?难道不想见到爹爹?” 明玉一边抹泪一边摇头,多少个梦里,她总能看到楚云飞像只慵懒的猫,歪在榻上笑眯眯看着她。醒来后却原来是梦,不晓得以后还会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但至少,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看到楚云飞,而不是在梦里。 “既然见到了爹,为什么不来与我们说话?” 韩氏笑道:“照着这个时辰看,晚上无论如何都能到家的。咱们也回去吧,到了家里,十三妹妹打发人去南宫门接,没得十三妹丈找不着家门。” 落翘去外头找茶楼小厮要了水来,秦氏和明玉洗了把脸,又重新整理的妆容。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和秦氏商议:“这会子差不多到了午饭时辰,不如吃了饭再回去?” 她们倒没什么,韩氏和明菲是陪她们来的,到她们住的地方,又要现做。倘或各自家去,又错过了时辰,少不得又要忙活。且陪她们一上午,总不能连顿饭也不管。 秦氏点头,正说着,却又小厮有事寻来,不多时落英进来回话,笑道:“四海楼送了一桌席面过来,说是徐小爷定的。” “定是阿阳嘴碎,与他说了什么。”席面已送来,丫头们便忙着收拾桌子。 昨儿徐之谦来拜见了秦氏,若不是明菲已替她们安排,徐之谦必然也会想法子替她们安排了。 韩氏、明菲也不推辞,等饭菜摆好,便都坐下来吃了。等她们吃了饭,预备各自回去,街上已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韩氏与她们不同路,乘坐一辆马车带着翰哥走了,明菲与秦氏、明玉同路,便先将她们送回去再家去。 虽然只能遥遥相望一眼,心情却与来时大不一样。楚云飞变化很明显,身形似乎也更精壮了,不晓得预备的那些衣裳还能不能穿。这个时节倒不至于生冻疮,就是不晓得受伤没有,要不要先预备些金疮药……林林总总,不知不觉马车就停下了。 明玉回过神来,请明菲进屋坐坐。元哥和衍哥都睡着了,横竖今儿已出来,不用急着回去,而明玉只怕也没心思午睡,略一想,点头笑道:“那就等元哥午睡醒来再回去吧。” 因韩氏带着翰哥回了淮安,安大将军要回来的消息,是明菲打发人快马加鞭送到淮安,明玉、秦氏暂时住的地方也是明菲帮她们寻来的,比当初徐家的宅子略小一些,却也是三进的院子,只因东家与明菲交好,租金倒是不贵,且也十分干净整洁。 秦氏到底年纪大一些,沿途赶路,加上这几日也不曾好睡,见着楚云飞好端端的,放了心。回到屋里,明菲、明玉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她就露出倦意来。 明玉便请明菲去她屋里坐,把衍哥、元哥都放在里间炕上,两姊妹坐在外间榻上落座,明菲盯着明玉的眼睛就忍不住笑起来:“当初说的多满,不会牵肠挂肚,今儿在这么多人面前,哭的和泪人儿似的,这会子眼睛还红红的。” 明玉微微红了脸,道:“嘴里说的是一回事,见着了又是另一回事。” “比起你来,七姐姐倒是有能耐多了,竟然在苏州住了两年才回来……”说着就停下来,忙转移的话题。 明玉晓得她的心,释然道:“这两年多,那些情绪也淡了,若没有她,说不得我也不会嫁给衍哥他爹。” 明菲叹了一声:“话是如此,可却也不晓得到底好不好,这一次是回来了,倘或能留在京都,也算是稳定下来,倘或不能,却不晓得会去哪里?” 明玉也知道,武官留任京都的不多,且武官大多世袭,楚云飞这样没有根基的……按照楚云飞的心思,他最想去的应该是南京。可这却也不是他自个儿能做主的,“不管他去哪里,我能跟着去,就跟着去,不能跟着去,便在家里等他回来。” 瞧她说得这样轻松,明菲又忍不住笑起来:“只怕舍不得呢 !好在这一仗大获全胜。” 胜利的信息明玉也已有所耳闻,捕获敌方首领,直捣敌方巢穴,这些早已在京都传开。就连圣上会如何论功行赏,也成了人们讨论的话题。比起这些,明玉微笑道:“至少他这一趟回来,不会立马就走。” 明菲见她这样看得开,却是叹了口气。 明玉还惦记着韩氏的话,让落英去把阿阳找来,叫他带着人去南宫门外等着楚云飞,一时落英返回来,说阿阳多带了些人去,一有什么消息就立即打发人回来。明菲见落英愈发出落的标致,说话行事也愈发稳重,不由笑道:“才两年多不见,落英、落翘也成了大丫头了。” 莲月是跟着一起来了京都,明玉应了她的要求,让她管账,几乎顶替了周嬷嬷。而周嬷嬷岁数大了,就让她留在老家淮安颐养天年。香桃去年配了人,这一回没跟着来,是因怀着身孕。 落英、落翘提上来做了大丫头,菊影、菊香、梅枝拿二等丫头的例钱,身边的人是少了些,可现在也不好急着买,是以这两日她们比较辛苦。特别是莲月,因才搬来,要购买的东西多,几乎都呆在账房算账,或添置必需品。 日落时,明菲带着元哥告辞。衍哥也终于睡醒了,明玉带着她去秦氏屋里,继续等楚云飞归家的消息。 这一等,却等到掌灯时分,才有人回来,只说宫里设宴。那就不必等楚云飞回来吃晚饭了,衍哥又闹着肚子饿,秦氏吩咐摆饭,想了想又道:“让厨房再预备些,宫里的东西是好,到底规矩多,拘束着哪里敢多吃?” 莲蓉打趣儿笑道:“这话夫人和少奶奶说了好几遍了,婆子一直在预备呢!夫人再吩咐,她们预备几桌出来,爷回来也吃不下不是?” 秦氏不禁莞尔,衍哥闻着饭菜香,就食指大动,道:“吃不下,我帮着吃!” 秦氏摸了摸他的脑袋瓜,道:“今儿晚上等你父亲回来再睡好不好?” 衍哥难得这个时辰这么清醒,却蹙着眉头道:“今儿见不着爹爹,明儿也见不着么?” 云妈妈忙道:“哥儿别浑说 。” 衍哥道:“那就是见的着,我明儿睡醒了见爹爹不也一样?” 才说完,就打了个哈欠。莲蓉见秦氏高兴,笑道:“以后哥儿天天就能见着爹爹了。” 衍哥就嘟着嘴道:“那咱们快吃饭吧,吃了我就睡,明儿早些起来见爹爹。娘亲说,等爹爹回来,我便不能很睡了。” 竟然还记得这话,明玉哭笑不得,难怪他兴致不高,这几天更睡得厉害,原来是因这个缘故。才多大的孩子,就…… 明玉忍不住摇头,故意板着脸道:“今儿晚上见了爹爹才能睡!” 衍哥果断摇头:“才不要,娘亲哭鼻子很丢人。” 这话让秦氏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问衍哥:“今晚和奶奶睡好不好?” 衍哥立即扑进秦氏怀里,连连点头,屋里一片笑声。 吃了晚饭,云妈妈就真的把衍哥的东西拿了过来,等衍哥洗了澡,穿了衣裳,为了不让他睡,特意拿了他喜欢的玩具来。结果还是没多久,便爬进秦氏怀里,沉甸甸地睡去了。秦氏让云妈妈抱着去里间,他睡了屋里就愈发安静,愈安静愈觉得时间过得缓慢。 等到二更天,明玉见秦氏也露出困意,便劝她也先歪一会儿。秦氏摇头:“一般人不能在宫里留宿,怕是也快回来了。” 近三年都等过去了,也不在于这一时半刻,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瞧见菊香提着裙摆跑进来,惊喜道:“到了!姑爷到家了!” 秦氏、明玉精神一阵,不由得就从坐出站起身来,眼瞧着秦氏也要往外头走,莲蓉忙劝道:“黑灯瞎火的,爷已进了家门,很快就进来了,夫人安心等吧!” 话音才落,外头的脚步声便多了起来。而夹杂了许多的脚步声中,那个稳健的声音,似乎仍旧清晰可辨。心底的激动已无法细说,明玉只能抬着头,不眨眼地盯着门口,直到楚云飞健壮的体魄出现在门口。 可瞧见的那一刻,不管怎么抑制,眼泪仍旧夺眶而出。 161:狼吞虎咽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只能看清楚那张脸,比起上午在茶楼里远远儿看去时,这么近的距离下,反而显得不那么真实。近三年的光阴,回首不过弹指间,可这弹指间,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明明清楚地能触摸到他,而醒来后,只能看见衍哥那张酷似他的面容。 就连他那一声沙哑的呼唤也是如此。 明玉说不清心底到底是什么滋味,舍不得眨一下眼睛,因为一眨眼,又可能是一场梦…… “阿玉……”声音不同往日的轻浅、慵懒。 “爷终于到家了,奴婢立即去厨房传话,把饭菜端上来。”莲蓉一边说一边朝外头走。 秦氏摸了一把泪,喜极而泣道:“动作快些。”说着,就朝楚云飞走来。 楚云飞却忽地“扑通”一声跪下,人影子从眼前消失,明玉只觉脑袋“喷”的一声响,慢慢儿低下头去。 楚云飞跪在秦氏跟前,嗓音低沉:“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 秦氏已顾不得擦泪,忙不迭地扶他起来,“平安回来就好,路上也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快坐下歇歇。什么话好好休息一夜,明儿慢慢说,你也饿坏了吧,在外头能吃上什么好的?今儿特意叫做了你爱吃的……衍哥也长大了,这会子时辰不早了,那孩子贪睡,云妈妈去把衍哥抱出来……” 云妈妈已抱着衍哥出来,听秦氏这般语无伦次,忙笑道:“夫人也快坐下吧,这几日也不曾好睡。” 明玉忙擦了一把泪,扶着秦氏去椅子上落座,又立即倒了一碗茶送到楚云飞手里,大概是近乡情却吧,确定楚云飞真真切切在跟前,反没有勇气去看他。然而,那熟悉的目光,却那么明显。 楚云飞盯着阔别近三年的娇妻,一身秋水色家常服包裹着仍旧娇小玲珑的身姿,衣裳是簇新的,花纹精巧别致,亦如她本人,褪去从前的稚气,整个人愈发温婉秀美。只是白皙如雪的肌肤,将那双哭红的眼衬托的愈发红彤彤像兔子的眼睛。 她不是容易哭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便是走投无路时,她也没有掉下一滴泪 。而现在…… 楚云飞深吸一口气,嗓音低哑:“阿玉,我回来了。平安无事,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才止住的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明玉点了点头,好容易才扯出一抹笑,来不及说话,耳边却传来衍哥脆生生鄙夷的声音:“娘亲哭鼻子果然很难看!” 这声音立即吸引了大伙的目光,在云妈妈怀里的衍哥,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很是不高兴地蹙起小眉头,朝云妈妈抱怨:“把衍哥叫起来,就为了看娘亲哭鼻子?好不如叫衍哥睡觉。” 云妈妈好言好语哄道:“衍哥的爹爹回来的。” “爹爹?”衍哥仿佛彻底清醒过来,立即让云妈妈把他放下去,满屋子瞧了瞧,最后才看着坐在祖母下首椅子上,面容有些凶的男人。 小身板抖了抖,乖乖垂下头,低声辩解道:“衍哥刚才没睡……真的没睡……云妈妈和奶奶可以作证……” 秦氏已破涕为笑,道:“衍哥今儿很乖,一直乖乖等爹爹回来。” 可是,衍哥还是不敢抬头,“娘亲说过,叫爹爹的那个人很凶,如果让爹爹晓得我这么贪睡,一定要被打板子……” 楚云飞眉毛挑了挑,叫他靠近。衍哥偷偷看了他一眼,果断摇头。反而撒腿扑进秦氏怀里,抱紧秦氏的腿,扭头望着楚云飞,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咬咬牙忍住了,扬声道:“是奶奶说衍哥睡着了也不要紧,爹爹你不能打衍哥!” 楚云飞只能见目光移向明玉,衍哥这么一闹,明玉也慢慢冷静下来。毕竟孩子尚小,明玉柔声朝衍哥道:“今儿爹爹不打衍哥。” 衍哥将信将疑,却“哇”的一声哭起来,屋里众人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时莲蓉领着众人将饭菜送来,衍哥又见众人笑,以为笑话他哭,倔强地把嘴巴闭上,委屈地朝秦氏道:“我不哭了,可不可以再吃些饭?” 云妈妈立即柔声道:“衍哥已吃过晚饭了,吃多了没得积着克化不了,要吃很苦的药……” “可是,奶奶和娘晚上都没怎么吃,我也没怎么吃,现在饿了 。”说着委屈地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头。 秦氏摸着衍哥的小脑袋,笑道:“那就再吃一些吧。” 不过,衍哥还是很怕楚云飞,一直紧紧住着秦氏的手臂不放,直到云妈妈把他的饭碗端来,他才小心翼翼地一边留意楚云飞的动静,一边慢慢儿在自个儿的椅子上坐下。因他身量小,椅子与其他椅子不同,要略高一些,这样坐在桌子前也能够着了。毕竟是小孩子,什么都忘得快,坐上了这把椅子,就十分得意地朝楚云飞道:“是舅妈送给衍哥的!” 楚云飞到底离家久了,这个舅妈一时没想到是何人。明玉夹了他最喜欢的菜,送到他碗里,解释道:“是在淮安的时候,六嫂寻了木匠,特意做了这么一把椅子。” 楚云飞才想起是韩氏,这近三年的时间,明玉、秦氏为他预备的东西,都是韩氏出面托人给他带去的。每次,都会提一提明玉、秦氏她们的情况,楚云飞感激道:“无论如何都要当面谢谢六嫂、大舅子。” 衍哥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饭,一边口齿不清地道:“衍哥已经谢过舅妈了,再谢的话,舅妈又要给衍哥东西了,衍哥已经收了不少舅妈的东西……” 看他吃成这样,秦氏忙道:“慢慢儿吃,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没得抢着了。” 衍哥还是我行我素,食欲旺盛让楚云飞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在军队里自是没什么好吃的,特别是艰难的时候,能吃饱已是奢望。别的时节倒罢了,特别是大雪封山时,野味也难寻。 这一桌子菜色,与他来说,已不是山珍海味就可媲美的。楚云飞端起碗,纵然没那么饿,却不过转瞬间就消灭了一碗饭。落英手脚麻利,立即盛了一碗来,明玉忙着给他夹菜,秦氏顾着照看衍哥,满满一桌子菜,直到楚云飞再也吃不下放下碗,已所剩不多。明玉心酸不已,只是,父子两吃饭的架势,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让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楚云飞放下碗筷长舒口气,衍哥也捧着胀鼓鼓的肚皮,满足地笑起来。 明玉匆匆擦了眼角的泪,另倒了茶送去。丫头们将饭菜撤下,桌子收拾干净,才坐了下来。 楚云飞目光柔和,衍哥仿佛也不那么怕他了,但仍旧有些陌生,却也对父亲感兴趣,卷缩在秦氏怀里,问:“爹爹也能像阿阳那样,一下子就爬上树么?” 楚云飞点头,衍哥又问:“那爹爹能帮衍哥把树上的鸟窝拿下来么?” 楚云飞蹙眉,声音低沉:“你这么小就爬树捣鸟窝? !” 突然转变的脸色唬得衍哥缩了缩脖子,争辩道:“谁叫它们大早上就叽叽喳喳吵得衍哥不能好好睡觉……” 因楚云飞脸色越来越沉,后面的话不敢继续说下去。() 秦氏微笑道:“别一回来就吓着孩子,没得他不肯与你亲近。” 回来这些时候,楚云飞还没抱一下自个儿的儿子,这么想着,脸色到底柔和下来,道:“这么小爬树,摔下来你奶奶、娘亲该心疼了。” 只是,便是柔和许多,在衍哥看来,比起慈祥的祖母,温和的娘亲,爹爹还是个可怕的存在。于是,更用力地往秦氏怀里钻,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秦氏叹了口气道:“慢慢来吧,毕竟衍哥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才刚满月。” 如今衍哥已快三岁了,倘或从他入伍算起,已三年多……原来他已离开了这么久,不觉暗暗叹了一声,眼底露出歉疚:“让娘、阿玉担惊受怕了。” 明玉轻轻摇了摇头,低着头理了理衣裳,掩饰自个儿的失态。殊不知,这模样反而更像新过门的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三年的时间,楚云飞明显比从前显得更沉稳,那双深邃的眸子,偶尔如猎鹰般犀利,身形也有细微的变化,身上已换了家常服,却好像有些不合身,不晓得是不是自个儿在做的时候,与尺寸有差别……那就得重新测量另外做,可是这三年,她都按照离家时的尺寸做的…… 就在明玉胡思乱想间,秦氏微笑道:“今儿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 明玉惊醒,忙吩咐落英:“叫厨房送些热水来……” 落英笑道:“早已预备着了。” 明玉微微红了脸,楚云飞已起身朝秦氏见了个礼,秦氏笑着点了点下巴,道:“阿玉也回去吧,让云妈妈留在这里 。” 云妈妈笑着答应了一身,朝明玉道:“少奶奶放心,奴婢会照看好衍哥。不会让衍哥扰了夫人安歇。” 秦氏看了一眼已在她怀里睡着的衍哥,失笑道:“这孩子一旦睡着了,哪里就能扰着别人?” 说着也露出困意来,明玉随着楚云飞一道退了出来。 虽然时辰比较晚了,宅子各处仍旧灯火通明,阿阳、阿寻以及从前照顾楚云飞的管事在外头侯了大半天,这会子见楚云飞同明玉一前一后出来,忙上前见礼。一个个皆忍不住喜极而泣,那管事哽咽道:“只要爷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强。” 楚云飞抱拳朝他们行了个谢礼,道:“家里仰仗你们了!” 大伙忙摆手,七嘴八舌说着不必。又有人道:“爷一路回来甚辛苦,咱们先退下,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不多时,大伙便一哄而散,落英提着灯笼在前头照明,楚云飞走了两步才发觉明玉没有跟上,长臂伸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声问:“想什么?” 明玉只觉那手掌无比滚烫,忙摇头,咬了咬嘴唇才道:“只是在想,大家伙都说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一天不过十二个时辰,爷又无分身之术,明儿怕是说不完……” 楚云飞心底一软,便是光线不甚明亮,明玉此刻患得患失的神情仍旧清晰地映入他眼底,楚云飞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在徒然寂静下来的夜里,他的声音虽低沉,却也格外突兀,他道:“明儿说不完还有后儿。” 明玉抿嘴涩涩一笑,终究是自个儿高估了自个儿,以为不想,不说,便不会将这样的分别放在眼里,毕竟楚云飞已做出了选择,而她也会一直默默地支持他。罢了,这些都不要紧,她现在唯一的想做的…… 即便想法还没成形,却已不由自主地抱住眼前这个男人。明玉把脸贴近他的胸膛,稳健的心跳声隔着衣裳立即在耳边响起,如此真切地,再也不用怀疑是梦了。缓缓闭上眼,弯起嘴角,热泪却悄然无声地流进嘴里。从他进门那一刻,明玉就想这么做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感觉到他已回来,活生生地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 “阿玉……” “别说话。” 无数个梦里,明玉都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晓得他说了什么。可从来不能像现在这样,只要用脸贴着他的胸膛,不止能听到他的心跳声,还能真切地感觉到。 那就由着她吧!楚云飞抿着嘴,抱住她的肩膀。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远处隐隐约约有笑声传来,明玉抹了一把泪,慢慢儿松开楚云飞。却冷不防一阵天旋地转,楚云飞抱起她掂了掂,道:“似乎轻了许多。” “什么?”明玉忙道:“快放我下去,叫下人瞧见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丢脸死了。” 身上还有她手臂上的体温,楚云飞道:“丢脸的话,之前阿玉已丢过好几次了。” 说着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让阿玉担忧了,竟比上次回来瘦了那么多。” 上次回来,她才生了衍哥,身形根本没有恢复。这不是重点,“今儿爷才回来,上上下下都十分高兴,这会子时辰虽不早了,可处处都是人……” 这样的辩解哪里起得了作用,楚云飞打断她的话:“这不是之谦的宅子,我似乎迷路了。” 明玉这才留意起周围,“方向错了。”又指了指反方向比较明亮的一处,道,“那边才是。” 楚云飞从善如流,立即转身,步履快捷又沉稳,很快便瞧见有人提着灯笼在前方等候。明玉暗暗着急,只是,她的力道哪里能与楚云飞较量。从前若挣扎多少能起到一点儿作用,眼下,怕是连挠痒痒也不是了,楚云飞根本就没感觉到,目视前方,步履如飞。 侯在院子门口的落英,才见了个礼来不及说话,一阵风吹过,楚云飞已到了院子里,几步跨进了正屋。 明玉双脚落地,正庆幸屋里没人,落翘突然从身后冒出来,低着头隐忍着笑,正色道:“热水已送去净房。” 明玉咳嗽一声,道:“时辰不早了,你们也都下去歇着吧。” 落翘福福身,朝旁边打了眼色,明玉顺着望过去,菊影、菊香、梅枝等皆垂首并排而立 。看似严肃正经,肩膀却颤抖地厉害。 明玉只觉自个儿好似被推进了火炉里,再次道:“下去吧。” 大伙又福了福,鱼贯着退出去,走在最后面的落翘,放下帘子,将门关上。 明玉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镇定下来,一抬头触及楚云飞目光,忍不住暗暗磨牙。 “这时节到底热,先去沐浴吧,我去找衣裳。” 楚云飞却站着不动,四处打量。至于衣裳,哪里须得明玉这会子去柜子里找?今儿下午无事可做,就把楚云飞回来后要换的衣裳都寻了出来重新整理过,其他的仍旧放进了柜子里,今儿要穿的这会子正四平八稳挂在衣架上。一转眼,就已经落入楚云飞手里了。然后扭头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明玉,道:“你先歇着吧。” 明玉却不由得抬起头来,心里一紧,莫不是怕自己看到他的伤?越是这么想,越觉得楚云飞的神情很像。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上次他受了伤才回来,就是这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何况上次不过武举罢了,这一回是真正从刀剑无眼的战场回来。 “白天睡得久,这会子还不想睡,我服侍你沐浴吧。” 楚云飞几不可见地蹙眉,果断道:“不用了,我瞧你像是几天没睡。再说,我早已习惯不要人服侍。” 越是这样说,明玉越没法子安心。虽然才嫁给楚云飞就晓得很多事都是他自个儿亲力亲为,可是后来又不是没有服侍过他。明玉亦坚持,道:“满身的臭味儿,只怕身上积了一层污垢,我帮你搓背。要不我叫丫头来?” 楚云飞沉下脸:“不必!” 说罢,就朝净房去了,一转眼便不见了身影。明玉急忙跟了上去,楚云飞步履太快,等她赶去,净房的门竟然关上了! 明玉心里又是一紧,试着推了推,竟推不开,再用力,那门仍旧纹丝不动。心里愈发着急,根本想不到别的,只想将门推开,于是用整个身体去撞门,那门才开了,而重心不稳的明玉直接跌进楚云飞怀里 。 楚云飞隐忍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是不是所谓的投怀送抱?” 明玉抬头,楚云飞已脱了衣裳,露出精壮的胸膛——没有什么新的伤口或伤疤。心里由不得松了口气,站稳后去忙去他身后瞧了瞧,然后捂住嘴巴呆住。 那伤口几乎从后颈抵达腰际,虽然早已结疤,长出新的肉,可仍旧触目惊心。半晌才慢慢儿伸手摸了摸,抖着嗓子,哽咽地问:“还疼不疼?” 楚云飞摇了摇头:“早就好了,这个伤是上次回来时遇上雪崩,被石头划伤的。” “为什么上次没听你说起?” 楚云飞没说话,上次回来明玉在月子,倘或晓得,必然要着急。那个时候,她的身子比他还虚呢! “早就不疼了。” 明玉咬了咬嘴唇,三两下解了他腰上的汗巾子,一边道:“这个伤你未曾告诉我,只怕还有别的伤。” 楚云飞想说真的没有了,但明玉的动作比他快,本来没有什么伤,这会子怕是非要憋出内伤不可。楚云飞深吸一口气,一把捞起明玉:“阿玉,我早说了,让你别进来,是你自个儿非要进来,还……” 沙哑至极的嗓音,让明玉的过度紧张的精神一松,却迎上楚云飞绯红的眸子。心底敲响警钟,然,为时晚矣…… “阿玉饱读诗书,想必也晓得有句警告世人的话,温饱思……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罢了,阿玉可别高估了我……” 这话很快便被一阵一阵水声湮灭,明玉追悔莫及。她应该早就想到,即便阔别近三年,有些东西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她不该忘了,楚云飞还是以前那个楚云飞,腹黑狡猾不输狐狸。他从一开始就故意误导她,可他却也明明白白说了出来,竟是她自个儿迟钝,不曾想到…… 抑或,她其实想到了,不过又被自个儿否定了罢了。可是,可是能不能不要这么狼吞虎咽?让她觉得,自己就是摆在他面前的美食,而他早已饿得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进食,那种恨不能将她整个人连同骨头一起吞下去的阵仗,实在是,实在是…… 162:无题 等平静下来时,明玉只觉的自个儿的身体好似散架后重组,嘴里不觉溢出一声嘤咛,不晓得什么时候已平稳地躺在** 。楚云飞一手撑着脑袋,侧躺着含笑盯着她,一手将被子扯过来替她盖上,洋洋得意地笑道:“原来阿玉还是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好在还没被别人骗了去。” 手指不经意从明玉锁骨划过,明玉狠狠瞪了一眼仍旧精神抖擞的楚云飞,费力地伸出手用被子将自个儿裹起来,道:“倘或再不回来,我就带着母亲、衍哥改嫁!” 若不是一心担心他受了伤,哪里这么容易就让她上钩?楚云飞笑意愈发深了,道:“还这么精神,是不是不累?” 说着,眼眸便逐渐变了颜色,那只闲下来的手,顺着她的锁骨,轻轻滑了下去。之前的激烈,已让明玉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而楚云飞这厮,根本不晓得温柔为何物,再来一次,估计她明儿早上别想爬起来。比起新婚那时,现在的楚云飞活像一头饥饿的狼。却不知,越想身子越发烫。 “大家伙一直盼着爷回来,爷又一路辛苦,今晚就早些歇了吧?”明玉一边说一边费力往里面挪了挪身子,企图避开他那不安分的手掌。 楚云飞薄唇轻启:“便是今儿不睡,也不打紧。从前或许受不住,这三年几天几夜不睡,也熬得过来。” 问题是,他熬得过来,她熬不过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几天几夜不睡?你还要不要命了?!” 明玉狠狠磨牙,气道:“我就晓得,离了家的男人,哪里会想着家人!” 脸上的潮红本来就没有褪去,这么一激动,连眼睛也红了。楚云飞手掌停了下来,眼中不觉带着几分愧疚,轻呼一声道:“让阿玉担心了。” 随即又道:“为了提前几日赶回来,到了甘肃,我们便日夜不息赶路。说来,我也好几天不曾睡个安稳觉了。” 明玉听着,心里一酸。他们回来走得是陆路,便是能乘坐马车,马车颠簸那样厉害,如何睡的着。且明玉亦听韩氏说过,就连马匹也是先满足伤员,进城时楚云飞骑着马,可谁晓得之前他有没有骑马?何况,明玉也看到了,他的脚上磨了许多水泡,那双脚本来就生了很厚的茧子,这般想着再多的怒意也没了,柔声道:“那就早些睡了。” “只是,这会子睡不着 。阿玉……”说着,整个身子倾斜过来,准确无误地咬住明玉的耳垂,含糊不清低声道,“我也想早些睡……” 明玉不由得浑身一颤,本想推开他,却下意识地保住他。楚云飞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双眼绯红,明玉几乎不敢直视,紧紧抿着嘴唇闭上眼,那视死如归的模样,让楚云飞的动作停了下来,似有似无叹了一声,嗓音嘶哑地道:“睡吧。” 环绕在他腰上的手臂却未松开,甚至还用力让他靠近她。身下的人儿缓缓睁开眼,双眼似是蒙了一层水雾,贝齿咬着朱唇,轻轻摇了摇头。楚云飞吐出一口气,身子一沉…… 迷迷糊糊睡去,却是被一阵说话声惊醒,明玉睁开眼,撑着酸痛的身子坐起来,朝窗户望去,天才蒙蒙亮。 “……爹爹和娘亲还没起床?竟比衍哥还懒!” 回答则是落英的声音:“姑爷昨儿晚上才回来,再说路上也不曾好睡,衍哥等会儿再来吧。” 停了一会儿,衍哥脆生生道:“这样的话,爹爹就不该因衍哥贪睡就打衍哥板子了!” 明玉彻底清醒,冷不防一只手臂伸过来,一把将她拉进被窝,明玉侧首望去,楚云飞已睁开眼,道:“再睡会儿吧!” 明玉一边挣扎一边道:“衍哥年纪小,从来不晓得个怕字,你没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么?我和娘拿他半点儿法子也没,若他连你也不怕,以后更难管束了!” 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却不饶人,小脑瓜里的弯弯道道比大人还多。 楚云飞不依不饶,不肯松手,道:“这么个年纪就晓得编排爹娘,看来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兔崽子。” 明玉道:“父母不曾做好表率,你还指望他做表率给你瞧不成?” 楚云飞仍旧抱着明玉赖了一会儿床,翻身坐起来,盯着明玉笑道:“看来阿玉精神不错,一大早就教训起我来。” 哪里好了?她恨不能整整睡上一天一夜,昨儿夜里折腾的够呛,她迷迷糊糊睡去时,似乎听到鸡鸣声了。眼皮也重,可再不起来,就真的等大伙看她笑话了 。这一愣神的功夫,楚云飞已穿上衣服,又将明玉的衣裳递来,咬牙道:“我先出去教训教训那兔崽子,竟害的我一大早就被阿玉说教!” 明玉忙将衣裳套在身上,楚云飞出去没多久,外头的说话声便没了。落翘领着菊影、菊香等进来服侍,一瞧明玉的眼睛,就忙叫梅枝去取冰块来。又道:“姑奶奶先沐浴吧,热水已送去净房了。” 等洗了澡穿了衣裳出来,对着镜子一照,明玉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颈子上斑斑点点三五个淤青印,眼皮又红又肿,脸色雪白仿佛生了大病。 落翘取了个软枕来,让明玉仰头靠着,用帕子包了冰块替她敷上,这才拿了梳子替明玉梳头。一时落英进来,瞧见明玉这模样,大惊道:“姑奶奶这是怎么了?” 落翘连连给她使眼色,落英捂住嘴,两人对视一笑,落英这才正色道:“姑爷领着衍哥去外头了,云妈妈说夫人也还没起来,姑奶奶不必着急过去请安。” 越是这般说,愈发让明玉觉得所有人都晓得什么似的。暗地里恨得咬牙,可偏偏一咬牙,牙根酸的似是牙要脱落。 落翘换了两次冰块,明玉的眼睛才好些,外头却已大亮。楚云飞率先走进来,身后跟着衍哥,一边走一边打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结果一看到明玉,就捂住嘴巴笑起来:“娘亲真没用,又哭鼻子了。” 楚云飞微微一侧首,衍哥立即垂下头,不敢发出声音,可明明还在偷笑。 好吧,已经比才起来时好多了,明玉理了理衣裳,神情如常吩咐落英:“去看看夫人起来没有。” 正说着,莲蓉从外头进来:“夫人屋里已摆上早饭了,请少奶奶、爷过去。” 楚云飞尚未梳洗,听着这话,就朝明玉道:“先带衍哥过去,我换了衣裳就过来。” 明玉点了点头,衍哥见楚云飞走远了,才低声和明玉道:“娘亲,爹爹比阿阳还厉害!” 一半畏惧,一半得意,明玉不解,云妈妈微笑道:“刚才爷带着衍哥去晨练了。” 原来如此,只是,晨练的时辰倒是比从前短了一些,想到这里,明玉脸颊一热,衍哥仿佛这才对这个爹爹有些兴趣,仰着头问明玉:“衍哥以后会不会像爹爹这么厉害?” 明玉笑道:“只要衍哥也像爹爹这样,每日早起晨练,自是能练就爹爹那样的本领 。” 衍哥闻言,十分慎重地想了想,失望地道:“那衍哥还是不要像爹爹了。” 说着,又打起哈欠来。感情这孩子这么早起来,就是怕楚云飞打他板子,且心里还打定主意,一会子再睡个回笼觉?! 衍哥履行得比明玉想的还快,云妈妈眼见着他眼睛都睁不开,忙不迭地将他抱起来,衍哥在云妈妈怀里拱了拱,就睡了过去。这才是明玉真正头疼的地方,这孩子瞌睡来了,根本不顾场合地方,随时随地都能倒下去睡了。 云妈妈抱着他,低声道:“今儿卯时不到哥儿就醒了。” 一般情况下,衍哥要睡到早饭后。横竖这个家也就这么几个人,秦氏不讲究规矩,索性把早饭时辰推迟,也难怪他困,比起平常日子,竟早起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瞧着他的睡颜,明玉只有叹气的份儿,到了秦氏屋里,秦氏见他睡着了,忙叫云妈妈抱去里间,让他安心睡。 等放好衍哥,明玉从里间出来,楚云飞也已到了,正坐着和秦氏说话。 “……安大人的意思是让儿子留在京都,儿子倒是想去南京。只是南京那边眼下倒有些不容易。” 秦氏想了想道:“一切已大局为重,如今安大将军凯旋而归,只怕不少眼睛盯着他。” 楚云飞沉声道:“圣上倒是没提韦大人的事,只是,韦家的根基不浅,韦大人的弟弟,蒙祖上荫庇,如今为南京按察使。” 明玉倒也晓得楚云飞说的这个韦大人,说是因谎报军情,安大将军去了就定了他的罪,却在押送回京的路上一病不起,尚未抵达京都,就病死了。这已是四五年前的事,当时朝中多有人因此弹劾安大将军,只因北方战事刻不容缓,圣上才按下不提。倘或这一仗没有胜利,安大将军就难辞其咎了。可也因此,这一仗虽获得了胜利,却也十分艰辛。 如今楚云飞算是安大将军靡下的人,不管是留在京都也罢,还是外任,这一点始终不会改变 。 “既如此,还是多听听韩大人的建议。” 楚云飞点了点头,等丫头摆好饭菜,秦氏和楚云飞打住话头,早饭后,秦氏就叮嘱楚云飞:“今儿若没要紧的事,就好好休息休息。” 没事是假的,才从秦氏屋里出来,二门上的婆子就寻了来,只说外头有人找,楚云飞就急匆匆去了。 明玉回到秦氏屋里,把衍哥叫醒,衍哥吃了早饭,莲月就喜滋滋跑进来禀报,“有人送了一车皮毛来,其中还是十分难得银狐皮毛。” 秦氏当即就蹙了蹙眉头,道:“这孩子在外头都干了些什么?!” 不消说,这些皮毛必然是楚云飞猎来的。东西阿阳他们已搬了进来,因尚未处理,味道比较重,因此都放在外头。 这般热闹倒引起衍哥的注意力,蹬蹬地跑去外头,秦氏怕那些东西吓着了孩子,忙不迭让云妈妈去把衍哥抱进来,到底不放心,也忙朝外头去。 衍哥倒是不怕,蹲在地上直勾勾盯着一张虎皮。还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了摸,那张虎皮静静躺着,倒和活的一样。 院子里已推了十来张,阿阳还继续出去搬,等都拿进来,虎皮、鹿皮、狼皮、狐皮竟有二十来张。堆在一块儿,看上去有些吓人。明玉却只觉心酸,若不是迫不得已,只怕他们也不会去狩猎。 “爷说了,这些皮草已处理过,让夫人、少奶奶选一些出来,好做大氅穿,亲戚们那里也选一些送去。” 秦氏见衍哥对这些很感兴趣,也不催他进屋,让阿阳、阿阳一张张翻出来。把三张最好的银狐皮毛选出来,“一张留着过年时送去淮安给老太太,一张送去赵家,另外一张就送去韩家吧。这张虎皮就送去给亲家夫人……” 想必安大将军哪里是不缺的,要送礼大可送别的东西。又选了几张,分别给明芳、明菲、韩氏等人,一般有这样的东西,必然是先把最好的选出来上贡,再依次下来。楚云飞即便得安大将军看顾,在战时得到重用,但此战动用了甘肃、黄海的兵力,分到楚云飞这里只能算是九牛一毛,却已有这么多 。越想心越沉,这三年,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爷去哪里了?” 阿阳见明玉问,忙毕恭毕敬道:“跟着送东西来的那些人一道出城了。” 本以为楚云飞回来至少能好好休息两天,结果除了头一天半下午回来,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直接到晚上才回来。别说要教训衍哥,早上衍哥还没起来他就出门了,晚上回来时,衍哥早就睡了,父子两几乎没怎么碰面。甚至让衍哥忍不住问秦氏、明玉:“是不是爹爹又出门不回来了?” 明菲由不得叹了口气:“莫怪衍哥年纪小就这么说了,长这么大才见着父亲,虽然害怕,到底父子连心。倘或十三妹丈能留在京都,倒也不错……” 已过了四五天,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很多事,现在做打算都早了些,但就明玉自个儿的想法而言,她也希望楚云飞能去南京,倘或留在京都,能不能回南京就是个未知数了,再说,楚云飞武举行伍出身,而能留在京都的大多如赵承熙这样的本身就出身功勋世家的子弟。 明菲又道:“昨儿听你姐夫说起,圣上有意要封安大将军为定北侯。果真如此的话,十三妹丈留在京都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毕竟任命书还没下来……”明玉让落英给明菲续了茶,接着道,“留在京都的话,咱们也能在一处了。只是,不晓得六哥怎么打算?” “六哥还是想从外面做起,出去历练历练。所以我才盼着你们能留在京都,你也晓得,十五妹妹一家子也去了任上,六哥若要外放,今冬便要动身,到时候京都就剩我一个了。”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咱们说什么都不管用,横竖静等消息吧!” 正说着,落翘蹙着眉头从外头进来,福福身道:“杜嬷嬷来了。” 明玉愣了半晌,方想起这杜嬷嬷是何许人。明菲已淡淡问道:“她来这里做什么?” ------题外话------ 修改了好几次,不晓得能不能过,小果果然没法子杀猪请大伙吃肉…… 163:请帖 落翘摇头,迟疑道:“怕是送请帖,奴婢瞧着杜嬷嬷手里拿着东西有些像?” “请帖?”明菲略一想,和明玉道,“怕是宪哥要做生。舒咣玒児” 倘或做生,应该早已过了,今儿八月十四,明儿中秋节,没有记错,宪哥七月半中元节生 。瞧着明玉满脸疑惑,明菲解释道:“前年她们母子回来,宪哥的生日就改了,说是请寒山寺的住持改了命格,后来到了京都,又请药王庙的方丈做了法事,理论起来,宪哥若不是早产,也差不多是八月二十左右出生。改了命格之后,宪哥就好多了,这事在淮安便已定了,十三妹妹竟不知?” 当时明玉、秦氏从南京抵达淮安,没过几天明珍就动身北上,这近三年的时间,明玉也不过才到淮安时见过她。提到明珍,就想起明珠来。此次从淮安动身时,明珠还来送了一程。穿着打扮仍旧简朴,一身粗布衣裳,明明比明玉小半岁,看起来竟比明玉年长好几岁似的。但,至少可以看得出,她现在比不得在府里时吃住都是好的,人却开朗了许多,也精神了。 便是如此,明玉还是由不得一叹,道:“我倒是晓得,在淮安时,宪哥在寒山寺寄养了些日子,后来身子骨便好了。” 落翘却忍不住道:“便是真的把命格改了,就好了不成?果真如此,命格不好的,都找人改了命格,这般普天之下,岂不是都是有福之人?奴婢没读过书,却也晓得天命这个说法。” 明菲见落翘一脸不屑,笑笑道:“要不,你也叫你们姑奶奶替你改了命格?” 落翘一撇嘴道:“奴婢的命好着呢,才不要改来改去,十姑奶奶这般说,倒是在诅咒奴婢似的!” 明菲碎了一口,佯装恼了朝明玉道:“瞧瞧妹妹身边这些丫头,一个比一个嘴巴厉害,再这么纵容下去,只怕那天眼里连你也没了。” 明玉莞尔,人已来了,朝落翘道:“去请进来吧。” 便是真的下帖子请她去,她也可以选择不去。到底都是陈家的女儿,多大的仇,在外人前少不得要遮掩遮掩。只是,明珍会真心实意请她么?只怕杜嬷嬷此番还有别的事。 正想着,杜嬷嬷已随落翘毕恭毕敬走进来,虽之前见过明珍,却没见过杜嬷嬷,不过三年,杜嬷嬷两鬓已生白发。 杜嬷嬷上前见了礼,落翘搬了杌凳请她坐下,杜嬷嬷又福福身告了罪。等落翘送来茶,她更是起身接了,很是谨小慎微。这样的行事作风,并非一朝一夕或刻意就能养成,从前在陈家时,杜嬷嬷为人谨慎,但好歹是三房嫡出小姐屋里的教习嬷嬷,身份比大丫头高一级,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 杜嬷嬷吃了一口茶,脸上堆满笑,朝明菲道:“之前去了十姑奶奶府上,十姑奶奶不在家,就请管事嬷嬷代为转交,若晓得十姑奶奶来了十三姑奶奶这儿,奴婢就一道带来。” 说着,就将收在袖子里的烫金红帖子拿出来,“这是我们夫人吩咐奴婢送来的,还望十三姑奶奶得闲去逛逛。” 明玉只当不知:“府上有喜事?” 杜嬷嬷笑道:“也算是两件喜事凑在一块儿,一则是我们宪哥五岁生日,前儿请太医诊断,宪哥已不必再吃药了。只是到底宪哥年纪小,就只请亲戚们去坐坐。” 另一件喜事却是王贵人有喜了,明玉又琢磨琢磨,才想起这位王贵人应该是王家送入宫中的王志远的亲妹妹。当今圣上年纪不大,幼年登基,皇后早已册立,上前年选妃本来因战事要搁浅,却因是圣上成年后首次,因此如期举行。那时明玉并不在京都,却也晓得,一共选了一百零八人,并非全是皇帝的妃子,绝大部分都是宫女。但宫中后妃位大多空着,圣上如今也不过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公主是皇后所生,两位皇子的生母皆是宫女出身。王贵人如今有喜,顺利生产,封妃是迟早的事,王家还真是越来越显赫了! 明菲对这个消息也感到吃惊,想必之前并未听说。回过神,就朝杜嬷嬷道喜。杜嬷嬷脸上多多少少也有些喜色,她是明珍的陪房,如今是王家的人,王家出了个贵人,王家的下人走出去比一般老百姓不晓得强了多少倍。 只是,笑容很快在杜嬷嬷脸上消退,迟疑片刻,望着明玉问道:“不晓得三太太、十四小姐怎么样了?” 三太太的情况并不好,那次因明珠的事,气得老太太病了一场,三老爷回去后她有说了些混账话,气得三老爷踹了她一脚,在**躺了半个月才下床,后来整个人便不怎么清醒了。 杜嬷嬷脸上的担忧倒不像是装出来的,只是,明珍果真想着三太太,又不是不能打发人回去看。 “三伯母在老家养着,身边有钱嬷嬷照顾。十四妹妹早已从家里搬了出去,住在老太太的庄子上。” 杜嬷嬷听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终究是把十四小姐害苦了……” 尚未说完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忙打住话,起身福了福:“这般奴婢就告辞了 。” 明玉让落翘送她出去,杜嬷嬷一走,明菲就将帖子拿了起来,翻开瞧了瞧,上面竟是明珍的笔迹。不由得想起个把月前,出门做客碰见的明珍,再想想明玉说起明珠的现状,沉声道:“也不晓得是如何就把十四妹妹牵连进去,话说回来,王家那位李姨娘倒是了不得,她们母子离开京都没多久,王夫人病了一场,对外只说是记挂着孙子才病了,那位李姨娘就顺理成章管起王家内宅庶务来。妹妹也晓得,当初她坚持要回去,说辞便是咱们老太太想见见重外孙。” 便是一个孝道压着,宪哥于陈老太太来说,隔了三层,王夫人才是他亲亲的祖母,不管是什么缘故,少不得要让明珍落得个不体恤婆婆的话来,又让外人觉得陈家不通情达理。倘或宪哥有个三长两短,王家势必要将矛头指向陈家。即便,王夫人并不喜欢这个生辰不好,身子骨也不好的孙子。 “不晓得三伯父的事怎么样了?”来了京都,是该去拜见娘家的长辈,只是,她们才来,楚云飞也才回来,又天天儿忙个不停。 “三伯父的事并无大碍,你又不是不晓得她的能耐,五爷如今也捐了个官。” 想必又是明珍让王家出面解决了,到底是自己的爹,不可能见死不救。何况,倘或没了娘家作为依仗,只怕明珍在王家的日子也不好过。终究还是在为自己打算…… 明玉的目光不由落到请帖上,明珍亲自写了帖子,不晓得又在打什么主意。 “……去年、前年,她也下了帖子请我,我都推脱了没去,十三妹妹不去也罢。我们姊妹关系不好,只怕晓得的人也不少。送一份礼表表心意就罢了,总之离她越远越好。” 明玉道:“我也没想去,只是……十四到底是她的亲妹子,如今老太太尚在人世,至少还有个栖身之地,不晓得以后……好在还有五爷、五嫂。” 五奶奶贤惠,不会不管明珠,五爷为人正直,也不可能丢下自个儿的亲妹子不管。只是,她们在淮安的这两年,三房对明珠几乎不曾过问。三太太起初不好,想必五奶奶也打算回淮安的,后来也不晓得因什么缘故,五奶奶、五爷都没回去,三老爷既然没事,五爷也捐了官,真正要回去的时候,大概也只有陈老太太…… “说不得这就是命吧,宪哥分明养不活的样子,如今才五岁,说是已读完了《千字文》,王大人甚是欢喜,家里有客,都要让宪哥出来见见 。虽不晓得外面传言是真是假,倘或是个不足的,便是奉承也没法子奉承。” 明玉由不得就想起以前落英说的话来,说明珠这个情形,不如去庙里替宪哥祈福,反正她们姊妹关系甚好。 正说着,只听得云妈妈一叠声地喊:“慢点儿、慢点儿。” 落英忙迎了出去,将走到门口的衍哥抱起来,跨过门槛就将他放下。衍哥“蹬蹬”地跑来明玉跟前,喊了一声“娘亲。” 明玉摸了摸他的头,叫他去见姨妈。 衍哥扭头望着明菲喊了“姨妈”,就问明玉:“爹爹还没回来?” 明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这会子已快午时了,楚云飞还没回来,想必今儿又不回来吃午饭了。 衍哥见娘亲不说话,就嘟着嘴道:“爹爹是不是在睡懒觉?” 话音才落,外头便有人扬声道:“爷回来了。” 衍哥听着,就忙朝外头跑。云妈妈怕他摔着,连忙抱住他。楚云飞已出现在门口,衍哥见跑不掉了,不免有些失望。 明玉起身,楚云飞见明菲也在,打了招呼就道:“之谦来了,我们在外头书房吃。” 明玉应了一声,楚云飞就蹙着眉头盯着衍哥,衍哥不敢直视,直往云妈妈怀里钻。直到楚云飞走远了,衍哥才人小鬼大地拍拍心口,道:“可把衍哥吓死了。” 明菲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其他人也被衍哥的话逗笑了。 “衍哥就这么害怕爹爹?”明菲缓过来,忍着笑问。 衍哥道:“爹爹那么凶,只有娘亲和奶奶才不怕他。衍哥这么小,他又比阿阳还厉害,衍哥打不过的。” 明菲见他言辞有趣,一把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个儿腿上,笑着问:“那衍哥能打赢阿阳了?” 衍哥洋洋得意,嘿嘿笑道:“我打不过阿阳,可是阿阳怕我,他不敢打我,所以他不听我话,我就打他 。” 明玉吩咐落英去厨房传话,听衍哥这样说,少不得板着脸道:“小小年纪,就想着打人,小心你爹爹打你板子。” 衍哥怕兮兮地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道:“爹爹打我,我找奶奶帮忙!” 明菲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半晌才稳住,道:“也莫怪大家伙都喜欢衍哥,比起我那个混世魔王,只晓得惹事生非,这孩子这么小就透着机灵劲儿,只怕将来了不得呢!” 明玉头疼道:“倘或不是个贪睡鬼,只怕顽皮起来,几个也不及他一个。” 衍哥听了,就道:“那衍哥睡觉,娘亲就不要让爹爹打衍哥板子。” 貌似楚云飞回来这几天,根本就没打过他板子,连一句重话也没有。 “衍哥这么招人疼,爹爹舍不得打的。” 听了姨妈的话,衍哥眼前一亮,高兴地笑起来:“那要是爹爹打衍哥板子,姨妈是不是也要帮衍哥?” 明菲不说话,她终于有点儿理解明玉头疼的原因了。 言归正传,云妈妈禀报道:“夫人屋里已传了饭,让少奶奶请赵二奶奶过去吃饭。” 明菲迟疑:“这如何是好,到底是晚辈。” 秦氏素来不讲究这些,且她本来是喜欢热闹的人。衍哥听到吃饭,才想起祖母叮嘱的事,扯着明菲的衣角道:“姨妈快些,衍哥都饿坏了。” 明菲这才随着明玉一道去了秦氏屋里,明玉帮着摆碗筷,明菲坐着陪秦氏说话,衍哥到了就跑去秦氏怀里,十分骄傲地和秦氏说:“姨妈也答应帮衍哥,衍哥有这么多人帮忙,爹爹也要怕衍哥了。” 惹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吃了午饭,明菲惦记着元哥,略坐坐便起身告辞,明玉将她送上马车,回到秦氏屋里,衍哥已睡了,明玉坐着陪秦氏说了一会儿话,秦氏露出乏意,明玉起身告退 。 回到屋里,楚云飞已回来,正拿着杜嬷嬷送来的请帖看。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明玉走过去,解释道:“宪哥过生,七姐姐送了帖子来。” 楚云飞随手搁下,因屋里没人,长臂伸过来,一把将明玉拉入怀中。鼻息下缭绕着酒气,明玉微微蹙眉:“今儿下午没事么?” 楚云飞拥着她,摇摇头,下巴抵着她的颈窝,低声道:“总要在家陪陪阿玉不是?” “那就让我坐着,咱们好好说会子话吧。明儿你不是要去安家?我预备了礼,也不晓得合适不合适。” “你定然找六嫂问过,想必已预备妥当了。” 明玉想到和明菲说的话,迟疑着问道:“你的事,还要多久才能有确切的消息?我也好早作打算。” 隔了半晌,楚云飞道:“**不离十是要留在京都了,一旦安大将军封侯,就要卸下别的职务,他本人也积了不少旧疾。” 明玉记得安大将军在出征前,就已是都指挥使,安大将军的长子如今是甘肃副总兵,自个儿靠军功挣来的,次子亦是行伍出身,可谓一门虎将。听楚云飞这样说来,封侯是隆恩,却也有提防的意思。封侯是头衔,世袭罔替的话,安大将军身上的职务,便由儿子继承。可却又要卸了职务…… 许是自个儿想多了,“这般,我也好张罗起来,衍哥三岁便要单独住了,家里人手不多,但凡有个事,眼下这些人就忙得脚不沾地了。” 再有,不能确定下来,同样是租来的宅子,住着或多或少少了几分自己家的感觉。总想着住不了多久就要搬家,想好好布置一番,也不能够。再有,衍哥启蒙,搬来搬去,启蒙先生也不好找。明玉出生书香陈家,自是明白启蒙的重要性。 “可,若是留在京都,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南京去,母亲心里到底还是想回南京。”说道这儿,明玉少不得将那别院的事说了一番,又提到自个儿的猜疑 。 楚云飞倒是一点儿也不吃惊,只是脸色有些沉,半晌道:“暂且还不到时机,今儿听之谦说,王贵人传出喜脉。” “徐小爷的消息也未免来得太快了!上午杜嬷嬷送请帖来,才说到这事儿,十姐姐都是第一次听到呢!” 楚云飞冷笑一声,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用下巴在明玉耳根子底下蹭了蹭,低声道:“有些犯困。” 明玉还来不及说让他去午睡,楚云飞又道:“陪我睡会儿吧。” 也不管明玉答应与否,轻轻松松就抱着明玉站起来,大步流星朝里间去。岂料,落英忽地提着裙摆跑进来,瞧见这摸样又忙退了出去,站在窗户底下扬声道:“三爷来了,在外头等着见姑爷。” 楚云飞几不可见地蹙蹙眉头,道:“就说我不在家!” 落英有些为难:“想必阿阳已说了姑爷在家……且三爷看起来很着急。” 三爷?是楚三爷? 明玉疑惑:“三爷在京都?” 他如今应该在家备考才是,去年过年时,楚二夫人打发人送年礼。就说到楚三爷去年秋闱中举的事,今年倒没听说他春闱考得如何,想必是名落孙山了。只是,前面两考都顺利,就算春闱失势,想必也会努力争取下一年大比考出好成绩。他若想翻身,就只有这一条路,而他前面两考这样顺利,私底下必然花了比旁人更多的心。毕竟,他正儿八经读书,不过这两三年罢了。 “是不是直估那头出了什么事儿?”明玉想了想揣度道。 搬出楚家后,唯一与直估楚家有联系,便是楚二夫人、小黄氏、宇文氏这三个人了。这三年,楚大夫人、阮氏一点儿信儿也没。能晓得直估楚家的情况,也只有年底,魏妈妈和管事送年奉时说起的那些。大老爷如今只督促儿子、孙子的学业,楚二老爷在京都侯了半年之久,总算侯了个外任的缺。因不放心七爷,楚二夫人、小黄氏、二爷等都没跟着去任上。且,这两年,直估楚家也没发生什么事儿。 楚云飞眼底多少有几分阴霾,脸色更是冷,淡淡道:“我去问问。” 164:虎父无犬子 将楚云飞送到门外,明玉叫了落英到跟前细问:“只有三爷来了?” 落英点头:“三爷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厮,看起来倒不像是才到京都,方才递话进来的阿寻说,前两日便瞧着有个长得很像三爷的人在咱们家外头转悠,追过去又不见人影子了,因此晚上爷一回来便将大门锁了。今儿瞧见三爷,才确定前两日瞧见的果真是三爷。” 难道三爷一直在京都?他就等着见楚云飞,若是直估楚家的事,即便不见楚云飞,也会先告诉秦氏,这般说来,便是他有事儿要求楚云飞。可他能有什么事儿? 明玉不由得想起当日在直估发生的事儿来,虽然疑心吴氏和三爷也与楚大夫人联手,可站在同样是女人的角度,明玉打心里同情吴氏的遭遇。到如今,三爷已三十多岁,还无一子半女,随着三爷中了举,吴氏又替三爷纳了一位妾,那位妾侍的娘家并不艰难,身为庶出却带着不错的嫁妆嫁入楚家,按照小黄氏的说法,那位妾侍的嫁妆比吴氏当初还丰厚,而这些年下来,吴氏自个儿东西早就没了。 出身清白,又有嫁妆,这样的妾侍如何会服从不得婆婆喜欢,又没生下一子半女的原配正妻?说不得,这位妾侍也并非吴氏所愿抬进门的,而是楚大夫人的主意也不一定 。 落英留着着明玉的神情,见她眉尖微蹙,脸色沉下去,想了想道:“要不奴婢去外头听听,看三爷说了什么。” 明玉摇头,楚云飞见了三爷自然会与她说,吩咐道:“你看看夫人午睡没有。” 落英点头,想了想冷哼一声道:“必是咱们姑爷如今也做了官,他们瞧着眼红罢!” 楚云飞的事还没落实,且武官在文臣看来,终究是不入流的,楚云飞武举成绩一般,虽跟着安大将军历练了三年,然,目前纵观整个朝堂局势,楚云飞投靠在安大将军门下,与他们的期望正好相反。 多想无益,明玉道:“你先去夫人屋里看看吧,没得一会子三爷要进来见夫人。” 落英这才出去了,明玉坐着吃了一盏茶,耳边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楚云飞大步流星走进来。看起来脸色不当好,明玉忙倒了一碗茶送去,楚云飞端起来,一口吃了下去。 明玉蹙眉:“幸而茶水不烫,这么火急火燎地做什么?” 楚云飞吐了一口气,把空茶碗递给明玉,明玉会意,又倒了一杯送到他跟前,这一回楚云飞倒是慢慢儿一口一口喝了。脸色也略缓了些,明玉才试着问道:“三爷寻你所谓何事?” 楚云飞沉着脸,紧紧抿着嘴唇,明玉见他不说话,复又道:“刚才听落英那丫头说,三爷应该在京都等了几天……” “太老爷子从今春开始,身子骨便不好起来。”楚云飞淡淡道。 明玉愣住,太老爷虽不是楚云飞的亲祖父,却也是亲亲的堂祖父,他岁数也大了,生老病死原是人之常情,楚云飞为何会这般生气? 一旦太老爷没了,直估楚家也面临着分家,三爷莫非想借此也分出去单过?虽然作为庶出不见得能分到多少家财,可也比在楚大夫人压制下生活好太多。明玉心里却是一怒,三爷到底是读书人,作为孙子,这会子不在跟前尽孝道,反为了自个儿的心思跑来京都? “难道他想求你……” 楚云飞缓缓道:“太老爷子想回南京 。” “他们要回去就回去,何苦还来找爷?咱们也没扯着他们的腿,不让他们回去。” 楚云飞抬头看了明玉一眼,语气甚是平静:“当初搬离南京,是为了躲祸。” 这样说明玉就明白了,当年搬离是因为楚云飞的祖父和父亲,虽然分了家,怕他们受了牵连,因此搬来直估一切都是楚云飞的父亲和祖父操办。想到这里,明玉心里一冷,“他们想回南京,莫非还指望着咱们把一切办妥?” 楚云飞冷哼了一声,可不是有这样的想法? 明玉忍不住冷笑,虽是骨肉亲情,却时时想置秦氏、楚云飞母子于死地,已与他们决裂,如今却又借着太老爷还想捞一笔么?说起来因着楚云飞的祖父和父亲,他们确实受了些委屈,可当初没出事那会子,是个什么情形?就算后来出了事,也做了周全的安排,是欠了他们,也没得一直抓着不放的理儿。 “太老爷子真的不大好么?去年年底魏妈妈他们也不曾提到这事儿,四月时,还和二夫人通了一回信,说七爷已断药了,那时也没听二夫人说到太老爷不好的话。”明玉冷静下来,虽然在直估楚家也不常见太老爷,可若太老爷请医吃药必然会传出来,楚家如今也就太老爷身份最高了,哪怕一顿饭吃得略少些,也会引起大伙的注意。 或许,太老爷子根本没什么事。楚大夫人、楚大老爷除了有刚才提到的打算,说不得还有别的企图。要不,怎么楚云飞才回来没几天,偏偏在这关头太老爷就不好了呢? 明玉沉下脸,迟疑着道:“要不我和母亲回去看看?”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楚氏一族,身为晚辈,长辈病了不回去侍奉,就有失孝道了。大夏朝以孝道治国,不孝的罪名落下,却是不轻。可那个地方…… “如今衍哥断了奶,母亲年纪大,受不得颠簸,就我一人去看看吧。”想了想,又问,“三爷是如何说的?太老爷真不好么?” 楚云飞缓缓合上眼,明玉瞧着,才平静下来的心又涌起一股子怒意:“莫非,太老爷并没有怎么样?” 隔了半晌楚云飞才道:“太老爷一把年纪了 。” 是啊,大老爷已快六十岁,太老爷早过了古稀之年。不想与直估楚家再扯上什么关系,然一个“孝”字却横在中间。楚云飞仕途才起步,此番因着跟安大将军凯旋归来,在军中颇有几分名气,他武举便有人暗动手脚,而上回回来途中出事,楚云飞虽说的轻描淡写,不见得不是竞争对手使得手段。 楚家大房还真的给他们出了一道难题,不回去有失孝道,回去了就再度与他们扯上关系,还真是甩不掉的牛皮糖! “他们哪里是真心实意想回南京?”明玉吐了一口气,试着将胸膛里的浊气吐出来,以此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已打发管事先回去看看,老三今儿就动身,来回需得五六天。”说完,疲倦地吐了口气。 明玉瞧着心疼不已,楚云飞想是真累坏了,没多久便歪在榻上沉甸甸地睡去。明玉才找了一张薄毯子替他盖上,落英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禀报道:“夫人午睡起来了,请姑奶奶过去。” 想必她已晓得三爷来了一趟的事,明玉点了点头,让菊香、菊影在隔壁屋里守着,若楚云飞醒来,好服侍茶水,带着落英去了秦氏屋里。 莲蓉才给秦氏梳了头,见明玉进来,秦氏就抬头问道:“三爷已走了么?” 明玉走上前见了礼,点头道:“和相公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这么急匆匆的,必然有急事,莲蓉扶着秦氏去榻上坐下,秦氏又问:“是不是直估府里出了什么事?” 说着,示意明玉在身边坐下。 明玉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三爷说太老爷不大好。” 秦氏微微一怔,喃喃道:“太老爷不好?” 明玉道:“也不晓得真假,三爷前两日就到了,今儿爷在家,他就来了,想必也没那么厉害吧。” 秦氏闻言,脸色沉了下去,“他们还想干什么?” 莲蓉送了茶来,满脸愧疚地道:“都怪奴婢们多嘴,扰了夫人午睡 。” 听说三爷来,莲蓉就和别的丫头说起话来,秦氏午睡本来就浅,想必她们也和落英一样,情绪有些激动,因此才将秦氏吵醒。 秦氏看了一眼满脸自责的莲蓉,摇头道:“便是你们这会子不说,难道一直不说?” 莲蓉仍旧垂着头,秦氏叹了一声道:“早晚都要晓得的事,早些晓得也未尝不可。” 又问明玉:“云哥呢?” “难得今儿没什么事儿,才安睡了。”顿了顿又道,“爷已打发管事跟着三爷一道去直估看看,怕是这会子已出门了,说是今儿就动身。” 若是太老爷真一病不起,少不得要去直估一趟,可那个地方,是秦氏最不愿去的。明玉早就在心里谋划,将直估的庄子都买了。只是这样的大事,总要和楚云飞商议才能决定。卖了容易,要买却需要时机,便是庄子进项不多,可也比坐吃山空强些。楚云飞一旦步入仕途,整个家的花费就多了起来。且如今他们一家上下的花费,全是来自庄子的进项。 有些事可以让秦氏避开,而有些事却没法子。明玉看了一眼秦氏,秦氏神色稍缓,低声道:“只怕太老爷是真不好了。” “果真如此,三爷也不会在京都逗留,寻着爷在家才找上门来。”或许,这是三爷给的暗示,他们两口子毕竟还在楚大夫人手底下讨生活,有些话不好明明白白说出来。楚云飞正是这样怀疑,才决定先打发人回去看看。 可不管怎么样,楚大夫人最终的目的都十分明显,不愿轻易放了他们。便是得不到什么,也要让你恶心恶心。 明玉暗暗吐了一口气,看着秦氏道:“咱们与他们虽是一族人,早就分了家,娘别那么多。爷派了人去,就暂且静等消息吧。” 半晌,秦氏缓缓点了点头。 楚云飞睡到傍晚才醒来,衍哥见他睁开眼,忙一转身扑进明玉怀里。楚云飞翻身坐起,落英随即倒了茶来。明玉低声哄了衍哥几句,衍哥才慢慢儿一步一步挪到楚云飞跟前,一双圆溜溜的眸子警惕地盯着楚云飞。见他一口气把茶都喝了,怯生生说:“儿子给爹爹倒茶……” 楚云飞愣了愣,眉毛一挑,果真把茶碗递给他 。衍哥伸手接了,用双手捧在怀里。大伙都想看衍哥如何行事,便都不动。衍哥走到放着茶壶的桌子前,比了比,自个儿只比桌子高了一点点,根本没法子倒茶。在原地站了半晌,求助地望着跟过来的落英。 这孩子只要这么一望,任谁都心疼的紧,落英立即拿了他手里的空茶碗,徐了茶水送到楚云飞手里。楚云飞却不喝,随手搁在手边的高几上。 衍哥就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茶碗,不多时眼里就蓄满了泪水。明玉叹了一声,在他还没哭出来前,走过来抱起他,柔声道:“你爹爹没生气,衍哥如今还小,有这个心你爹爹就十分高兴了。” 衍哥紧紧抿着嘴唇,眼看着泪水就要留下来,楚云飞端起茶碗,他又忍住了。 云妈妈笑道:“别看孩子小,其实他们什么都明白的,爷好容易回来,再这么着父子也要生分了。衍哥这个年纪,算是极懂事体贴的,昨儿夜里见夫人额头冒汗,还要了扇子给夫人打扇呢!” 楚云飞闻言,眼底有了笑意,“哦”了一声,笑道:“既然这般懂事,该给个奖励,衍哥想要什么?” 衍哥揉了揉眼睛,盯着楚云飞看了半晌,才慢慢儿道:“衍哥爱睡,不想被爹爹打板子。” 怕是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也比不得睡觉。 云妈妈立即道:“小孩儿贪睡正常,等略大些,就好了……” 楚云飞没说话,理了理衣裳,招手让衍哥过去。衍哥紧紧抱着明玉的手臂,明玉只得抱着他走到楚云飞跟前,柔声道:“你爹爹没生气,就想抱抱你,快去。” 半晌,衍哥觉得爹爹真没生气,才伸出手臂。到底是父子,衍哥年纪幼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和楚云飞熟悉起来。等快到晚饭时辰,大伙要去秦氏屋里时,他还让楚云飞抱着他。 到了屋子外头,楚云飞索性将他放去脖子上,小孩子都喜欢这般,往常阿阳带他玩耍,也这般,只不过阿阳没有楚云飞高。衍哥先是惊呼,不多时就雀跃起来,过了一会儿,竟模仿起骑马“驾、驾”地叫起来,惹得大伙掩嘴好笑 。 秦氏瞧着他们父子亲近起来,也十分高兴。可衍哥得了便宜就卖乖,呵呵笑道:“以后就不怕爱睡被爹爹打板子了!” 楚云飞眼睛一瞪,衍哥缩了缩脖子,低头不语。可大伙都瞧见他暗暗吐舌头,忍不住又笑起来。 吃了晚饭,云妈妈带着衍哥去院子玩耍消食,秦氏、明玉、楚云飞坐着说话。明儿中秋节,安家请客,主要是请这一回跟着安大将军回来的部下,算是犒劳,这是安家的惯例,倒不是因节气。因此,明玉、秦氏不便赴宴。而四太太不在京都,作为四房长兄长嫂,明儿韩氏则请了明玉、明菲过去吃午饭。 “你们姊妹姑嫂聚聚,我就不去了。” 大概是被下午三爷来的事扰了心情,明玉笑道:“娘也晓得儿媳六嫂为人,就当出去走走吧。” 秦氏微笑道:“明儿你带着衍哥去,横竖吃了午饭就回来,我也没什么事儿。没得去了,反而给你六嫂添乱,她如今也带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 明玉就看着楚云飞。楚云飞眉头微蹙,道:“娘是惦记着直估的事?不管这一回他们说什么,咱们该尽到的亲戚情分必不会少,其他的儿子也没能耐去应,娘不必担心。” 秦氏叹了一声:“都怪我这个做娘的没用,否则也不会……” 若是当年没有投靠他们,没有在一块住了这么多年,后来的种种也就不会发生。可当年楚云飞年幼,秦氏处于丧夫又逃难的双层打击之下,如何做长远的打算? “都已过去,咱们从前欠他们的,要还的也还了,问心无愧,何苦让他们打搅咱们自个儿的日子?娘只管放宽心,一切有儿子!” 秦氏微微一笑,仍旧道:“明儿你们去吧,若是吃了午饭时辰早,带着衍哥在街上逛逛,这孩子小时候还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如今略大些,整日只晓得睡觉,他若喜欢什么,也好买回来。做父亲的,让孩子惧你没什么不好,总要有个怕字才管束的住,可也不能过分让他不肯与你亲近,没得适得其反……” 衍哥学会思考问题,学会叫奶奶、娘亲、爹爹之后,就常问起爹爹,秦氏哄他说等爹爹回来带他出去玩耍。小孩子总会选择性地记住自个儿觉得要紧的东西,明玉不过玩笑说他这么贪睡,爹爹回来就要打板子,他便一直记着,如今楚云飞回来,衍哥就表现的很怕,明玉心里本有些过意不去 。这会子听秦氏这般说,不觉有些汗颜。 楚云飞见秦氏神情平静,再不提直估的话,一时云妈妈抱着昏昏欲睡的衍哥进来,秦氏便道:“你们也下去歇着吧。” 又问衍哥在哪里睡?衍哥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道:“衍哥陪奶奶睡。” 秦氏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心情大好,就抱着衍哥去里间了。 夫妻两并肩从秦氏屋里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话。本想说一说直估的事,转念一想,楚云飞即说了不让别人打搅自个儿的日子,不如说说衍哥。楚云飞回来这几天,明玉还没功夫与他细说。作为父亲,错过了衍哥近三年的成长,心里多少会有些惋惜。 一旦起了头,就没完没了起来,恨不能将衍哥成长的每一天都告诉楚云飞。楚云飞也听得颇为得趣,眼角都爬上了笑意,等洗漱后就寝,明玉才说到在淮安时,衍哥打碎了四太太的茶碗,怕外婆责怪他,那时尚且口齿不清,说了一堆,大伙好容易才理解了,他的意思是那茶碗自个儿要去地上…… 这会子说起,明玉也忍住好笑:“小小年纪,也不晓得到底像谁?脑袋瓜里就装着这些!” 楚云飞莞尔:“虎父无犬子。” 明玉愣了愣,细细一想,还真是。反而与楚云飞斗智斗勇,她只有甘败下风的份儿。忍不住一叹:“还是女儿好,女儿才知母辛苦。” 楚云飞笑意更深了:“阿玉这是怪我没能让阿玉再生个女儿?我倒是不介意,阿玉多给我生几个。” 明玉只觉背脊一凉,楚云飞整个人都扑了过来…… ------题外话------ 昨晚大暴雨,局部暴发泥石流,导致大面积区域断电,小果家这边下午四点才来电……近期要来四川旅游的亲亲注意了,出门前先在网上查一查,一定要避开暴发过地震的地方,还有汶川地震、余震影响比较大的地方,也尽量避开。四川如今没有受暴雨影响的,大概就九寨沟一些地方。 165:上街 隔天一早才吃了早饭没多久,韩氏打发的马车就到了。秦氏和云妈妈哄着衍哥起来穿了衣裳,明玉把楚云飞要带去安家的礼预备妥当,交给随着他去的阿阳,送走楚云飞,明玉检查了一番要带去六哥家的礼,让落英仔细盯着装上马车,才忙又赶来秦氏屋里。 还没怎么睡醒的衍哥,听说要去舅舅、舅妈家,顿时有了精神,自个儿坐在椅子上把饭吃了。秦氏和明玉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说话,等衍哥吃了饭,秦氏就道:“快些去吧。” 衍哥一边欢呼一边朝外头跑,出了门之间娘亲跟来却没见奶奶,又“蹬蹬”地跑回来,扯着秦氏的袖口道:“奶奶不去吗?” 秦氏摇头:“奶奶今儿身上乏,衍哥要听娘亲的话,到了舅舅家,和弟弟好好相处,切莫再抢弟弟的玩具。” 衍哥撇撇嘴道:“反正抢了他也不哭……” “你比他大,要让着他,你是哥哥,要爱护弟弟。” 衍哥想了想,笑呵呵点头道:“衍哥明白,一会子只把舅妈给的糖拿回来给奶奶吃!” 秦氏满脸笑意,慈爱地摸了摸衍哥的头。云妈妈就笑道:“咱们哥儿真是孝顺。” 衍哥听得出是夸奖,笑道:“奶奶出门衍哥没去,奶奶都会给衍哥带好吃的回来呢!” 总而言之,除了贪睡这一点,衍哥会让人由不得往骨子里疼。说了一会儿话,落翘进来禀报:“都预备妥当了。” 衍哥这才松开秦氏的袖口,郑重其事地道:“今儿衍哥不在家,奶奶要记得吃饭。” 大伙哭笑不得,闹了一会子,明玉牵着他手朝二门外走。上了马车,马车行驶起来,衍哥就昏昏欲睡起来,磨磨蹭蹭爬到明玉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多时就睡去了。等到了,怎么样也弄不醒他,好容易让他睁开眼,韩氏立即拿出他爱吃的糖来逗他,他抓了一把仔细地收进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头,头一歪继续呼呼大睡去。 明玉无可奈何,韩氏也忍不住一个劲儿地摇头,笑道:“本来还想让他们哥儿两玩耍呢 !” 又立即吩咐丫头去把里间收拾,让衍哥睡在翰哥的小**。翰哥见自己的窝被霸占了,也不过望了一眼,挥舞着小手去抓盘子里的糖。 “这哥儿两到底有一样相似,都偏爱甜食。”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元哥清脆的声音,舅妈、舅妈喊个不停。 明玉随着韩氏从里间出来,只见元哥扶着门框,小心翼翼跨进来,紧随其后的明菲,一把将他捞起来,道:“在家里如何说的?到了舅舅、舅妈家不许调皮。” 元哥才不管,挣扎着要明菲放他下来。 韩氏笑道:“让元哥去玩儿吧,身边多几个丫头跟着也没什么。” 元哥朝韩氏咧嘴一笑,就伸手要韩氏抱。韩氏将他放在地上,他便屁颠屁颠满屋子乱窜。只见乳娘抱着翰哥,不见衍哥,“这还是上午,莫非衍哥还在睡?” 明玉无奈点头,“叫也叫不醒的。” 明菲看着蹦蹦跳跳不住的元哥,叹道:“我倒巴不得元哥也能多睡些,没得时时闹得不消停。” 寒暄几句,姑嫂三人坐下来一边说话一边吃茶。 “今儿我怕是要早些回去,晚上家里有个宴请。”明菲夫家门楣到底不同,韩氏就和明玉道,“十三妹妹就多坐会儿吧,十三妹丈中午来不了,你六哥今儿也在家。只是,伯母怎么不来?” “婆婆说不好给六嫂添乱。”明玉笑道,“想必六嫂今儿也要回娘家,我们也不好打搅,下午想带衍哥去街上逛逛。” 韩氏道:“十三妹丈如今已回来了,要上街那日都成,我要回娘家,也几乎是晚上了。” 明玉不晓得说什么好,明菲盯着她促狭地笑道:“六嫂就成全十三妹妹吧,十三妹丈一走近三年,如今好容易回来,怕是好的蜜里调油,咱们何苦棒打鸳鸯坏了他们的好事?” 明玉不觉红了脸,争辩道:“只是想带衍哥上街逛逛,平常咱们妇道人家到底不好出门 。” 韩氏亦望着她笑,道:“得了,今儿是团圆节,就饶过你们!横竖还有几个月。” 明玉听着就晓得是说陈明贤外任的事,忙转移话题,问道:“六哥已决定外任?” 他在翰林三年,表现都不错,且会试成绩也好,便是不用岳丈韩大人出面,留任京都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韩氏道:“父亲也说,外任更能历练,如今就看是去什么地方。” 说完一笑,又道:“咱们不说这些,这几日我倒听了趣闻,不晓得你们听说没有?” 衍哥睡到午饭时辰才醒来,明芳不在京都,外面书房摆了一桌只陈明贤与赵承熙两人,里面倒是热闹,大人孩子六人围着一张圆桌热热闹闹吃了午饭。饭后没多久,赵家的婆子便进来催明菲,明菲与赵承熙先一步告辞。 过了午时楚云飞才来,楚云飞入伍之前,与陈明贤对弈没能分出胜负,今儿来了之后,因衍哥午睡,便在外头书房和陈明贤要分出个胜负来。结果,半个时辰后以平局结束。陈明贤棋逢对手,意犹未尽,约定得闲再来一局,必要分出个胜负。 幸而今儿不热,倒是个逛街的天气,午后不见阳光,反而凉风飒爽,想必是距离京都不远的某地下了雨。只是,衍哥睡得四平八稳,明玉摇了半晌也不见动静,韩氏瞧着就道:“不如就让他睡吧!” 却不想,陈明贤与楚云飞在外间说话声传来,衍哥就把眼睛睁开了。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明玉吐了口气,云妈妈拿了衣裳来替衍哥穿上,收拾妥当,衍哥就规规矩矩地任由明玉牵着小手到了外间,却站在明玉身后不肯出来,只探出小脑袋偷偷打量楚云飞。 楚云飞俊眉一挑,淡淡道:“没规矩,见了舅舅也不喊人。” 陈明贤温和一笑,朝衍哥招手:“过来让舅舅抱抱,衍哥是不是又长高了?” 衍哥又看了一眼父亲大人,这才慢悠悠地挪到陈明贤跟前,自是能离楚云飞多远就离多远,然而朝陈明贤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喊了一声:“舅舅好 !” 陈明贤变戏法地从袖子里拿出几颗糖来,衍哥眼前一亮,立即伸手劝捧在怀里,嘴里嘟囔道:“带回去给奶奶吃。” 陈明贤瞧着他这般懂事的模样,忍不住逗他:“只给奶奶,就不给娘亲和爹爹?” 衍哥似是忘了楚云飞在场,呵呵笑道:“娘亲和爹爹都是大人了,奶奶说糖吃多了她牙疼,最后还是衍哥一个人的。嘿嘿,嘿嘿……” 笑得别提多得意,其他人皆没忍住,都笑起来,唯独楚云飞隐忍着笑,挑眉盯着他。衍哥缩了缩脖子,十分不舍地从怀里取出一颗糖,讨好似的远远儿朝楚云飞递了过去。 楚云飞没接,翰哥却依依呀呀地把手伸过来,衍哥人小鬼大叹了一口气,跑过去给了翰哥一颗。然后又拿出一颗,走到楚云飞跟前,鼓足勇气道:“爹爹吃糖。” 楚云飞仍旧不接,衍哥百思不得其解,闷闷地站了半晌,就把手一摊,满屋子的人都散了,还把荷包里的糖都拿了出来。 上了马车,楚云飞不在,衍哥笑得更欢实,捧着三个胀鼓鼓的装满糖的荷包笑得合不拢嘴,道:“衍哥就知道,把糖给了他们,他们也不吃,还要给衍哥更多!” 明玉护额,马车帘子一撩,马车中一明一暗,楚云飞钻了进来。沾沾自喜的衍哥,慢慢儿收起得意的嘴脸,把三个胀鼓鼓的荷包往身后藏去,生怕被楚云飞抢了去。 明玉担心马车行驶起来,衍哥坐不稳,将衍哥抱起来,柔声道:“今儿爹爹带你上街,高兴不高兴?” 衍哥眨眨圆鼓鼓的眼睛,窥视了父亲大人一眼,点点头道:“高兴。” 等马车行驶起来,他却又开始怀疑:“爹爹真的要带衍哥去街上玩儿?” 明玉看了楚云飞一眼,点头笑道:“是啊,爹爹今儿陪衍哥玩。” “那衍哥想去看……嘴里吐出火来,爹爹也会带衍哥去?” 今儿节气上,街上必然热闹,不过有那般杂耍的地方定然人蛇混杂,楚云飞道:“不去那种地方 。” 衍哥一脸失望,明玉笑道:“就带他去瞧瞧吧,去年在淮安,四哥带他去了一回,回来便念个不住。” 楚云飞叹了一声,伸出手道:“让爹爹抱,爹爹就带你去。” 衍哥仔细权衡一番,把双臂伸了出去。马车驶出巷子,周遭便传来熙熙攘攘热闹的声音。若楚云飞不在,衍哥上街不睡时,必然要撩起帘子看外头。眼下楚云飞抱着他,他一动不动,别提多规矩老实,可却忍不住眼巴巴地盯着帘子,马车颠簸,帘子扬起,他就直鼓鼓地盯着外头瞧。 从那条巷子出来,穿过一条街便是子午街了,明玉想着给秦氏买些东西回去,便让马车在首饰铺子外停下来。街上人多,她不便下车去逛,让楚云飞带着衍哥下去,叫掌柜的把东西送来,落英等乘坐了另外一辆马车,又有两位年纪大的婆子跟车,不多时,就有店家小儿用托盘托着些首饰来,由落英送了进来。 楚云飞也带着衍哥返回来,衍哥手里多了两个泥人儿,献宝似的拿给明玉看。哄着他安分下来,才开始挑选首饰,不曾想送来除了一两件簪子,其余皆是宝石或翡翠。明玉微微蹙眉,衍哥却十分得意:“这些都是衍哥叫拿来的!” 跟去的云妈妈,笑道:“哥儿说夫人惯常戴的包头就有这样的东西,晓得是给夫人买,就选了这些。” 或许是常年守寡的缘故,秦氏鲜少佩戴首饰,除了手腕上一对镯子,用来稳固头发的簪子,耳垂上一对祖母绿,多余的皆很少佩戴。至于包头,便是明玉亲手做得那几个,不晓得是不是真如云妈妈说的这般,但衍哥这么小就能观察到这些,明玉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便问衍哥那些更好看? 衍哥一本正经盯着看了半晌,仰头一笑道:“衍哥觉得都好看!” 楚云飞笑容柔和:“那就都买下来吧!” 衍哥眨巴着眼睛看了楚云飞半晌,终于觉得爹爹真的没那么吓人,便雀跃起来:“衍哥和爹爹去给银子。” 说罢就朝楚云飞扑过去,楚云飞一把接住他,笑问:“衍哥也晓得买东西要给银子?” 衍哥点头:“咱们和卖东西的不熟,不能叫他们送给咱们 !他们要是不收银子,咱们就不用给了。” “这可使不得,不给银子,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那咱们就给他们饭菜吧!” 父子两一对一答远去,明玉略撩起帘子一角望去,楚云飞穿着月白色家常服,背影提拔,牵着的衍哥蹦蹦跳跳,虽不过一小会儿,却让明玉错不开眼。落英瞧着就笑道:“衍哥终于不怕姑爷了。” 衍哥再怎么机灵,到底是孩子,只要给他喜欢的,便不知不觉亲近起来。父子两的背影消失在铺子里,明玉放下帘子,面带微笑。后面却传来一阵争执声,明玉侧耳一听,是跟车的两位婆子的声音。 落英也听了出来,忙道:“奴婢去瞧瞧。” 话音才落,就有婆子赶来,站在帘子外愤愤不平回道:“不晓得是谁家的下人,嚷着叫咱们把马车挪开。这大街上的,咱们又没挡着去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又不是他家的!” 明玉微微蹙眉,安抚婆子两句,道:“你去告诉他们,我们一会子就走。” 婆子立即道:“奴婢已说了这话,他们还不依不饶,说咱们的马车碰了他们的马车,要咱们赔五十两银子!” 听到这里,落英也忍不住了:“怎么会有这等无赖?咱们的马车停着不动,如何就撞了他家的马车?那下人可报了门户没有?”说着就要下去。 明玉一把拉住她,道:“去铺子找爷出来,虽是天子脚下,也难免遇上地痞!” 想必他们今儿不巧就遇上了,这类人专挑人多的地方行走,且这条街都是卖贵重的东西,能买得起必是家境殷实的。而他们不巧就停在首饰铺子外,那伙人必然认定只有女眷,女眷不好与外人牵扯,为了脱身只有认栽赔钱的份儿。 明玉又朝婆子道:“你去告诉阿寻、阿阳,切莫动粗,也莫要大声争执,先稳住他们。” 声音柔软,却让婆子也冷静下来,应了一声。落英忍不住嘀咕道:“真是晦气!” 明玉看了她一眼:“快去找爷吧。他们也该付了钱了 。” 落英这才点点头,提着裙摆跳下马车,径直朝铺子里去了。 后面的争执声不多时就小了一些,而楚云飞也抱着衍哥快速从铺子里出来,明玉撩起帘子一角看了看周围,并无行人拥挤过来。松了口气,就瞧见云妈妈抱着衍哥进来,道:“爷去交涉了。” 说罢将怀里的东西递给明玉,笑道:“爷果真都买下来了,还给少夫人选了两件。” 衍哥很兴奋,道:“是衍哥选的!” 明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问云妈妈:“进来时瞧见外头的情况没有?” 云妈妈摇头:“奴婢怕衍哥乱跑,就带着衍哥回来。爷去了必然不会有什么事儿,只是没想到才停了一会子,就遇上这样的人!” 衍哥不明白,仰着头问:“怎么了?” 明玉笑着摇摇头,让他安静下来,细听外头动静,竟是一阵赔礼道歉。不多时楚云飞返回来,云妈妈等人便去了后面的马车。 虽然事儿安安静静地解决了,楚云飞的脸色却阴沉,衍哥有些怕,紧紧抱着明玉的手臂。难得出来一趟,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想想确实扫兴,明玉柔声道:“别吓着衍哥,虽然是京都,同样什么样的人都有。” 楚云飞瞥了她一眼,抿着嘴唇不说话。 明玉不解其意,蹙着眉头道:“要不咱们就回去吧?” 衍哥听了,忙道:“还没去看嘴里喷火呢!” 楚云飞若有若无叹了一声,脸色缓下来,道:“咱们这会子就去。” 衍哥立即欢呼起来,很快马车便驶出子午街。 而立在首饰铺子外一主一仆,目送两辆马车远去,那身着华服的主子便扎扎实实踹了那仆人一脚,道:“混账东西,趁着我不留神,又干起这等勾当!若叫老爷晓得了,看不剥了你的皮!” 那仆人闻言,也顾不得疼,跪着行过来抱住主子的腿,哀求道:“大爷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小的也不知那是楚家的马车,再说,爷今儿偏要坐车,这里地方就这么大,又没别的地方停靠……” 那主子闻言,顿时怒气冲天,咬牙道:“怎么?胆子愈发大了,竟威胁起主子来了?!” “小的绝无此意,小的不过如实说罢了。小的原也客客气气请他们略挪一挪,哪晓得他们不肯,反让马受了惊……”因见头顶上的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忙改了口道,“大爷就绕过小的这一回,绝对不会有下次!” 说着又连连磕头,倒引得行人注目过来。那华服男人一挥衣袖,上了马车,仆人连滚带爬忙跟了过去。 因刚才的不愉快,这一回就把马车停在了徐家香料铺子后门内。这间铺子恰好位于子午街街尾,穿过一道胡同,便是城南最热闹的街市了。铺子的掌柜认得楚云飞,忙叫店家小厮在二楼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厢房出来,明玉不好跟着去逛,便让楚云飞带着衍哥去街上。落英等年轻的姑娘,到底不好去人蛇混杂的地方,只让云妈妈、两位婆子、并阿寻跟着一道去了。 那掌柜的又拿出上等茶叶来,泡了茶亲自送来二楼,只在门外说话:“楚少夫人安心歇歇,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搅。” “有劳掌柜了。”明玉客气了一句,又说了要买些凝神静气的香料,那掌柜忙说亲自去配。 落英端了茶盘进来,笑道:“还是第一次来香料铺子呢,虽然是楼上,却也这么香!” 这倒是实话,鼻息下缭绕着香甜的味道,却甜而不腻,仿佛置身花海,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起来。举目打量四周,厢房布局也格外雅致。想必这也是专门为女眷提供的落脚地了,虽然很多爱香之人都会配香,不过徐家的香料之所以享誉盛名,却不是香料比别的香料铺子香料好。主要是香料的配方,便是懂香之人,拿了回去,也不是轻易就能配出来的。 想必楚云飞、衍哥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厢房设了软榻,落英仔细拾掇,明玉就歪着养神。竟迷迷瞪瞪睡了过去,大抵是这两日不曾好生休息,才睡过去便做起梦来。梦见那个时候,明珍的诬陷。即便在梦中,当初的感觉却活灵活现,梦里纷纷杂杂,一会子是三太太怒火中烧的摸样,一会子是陈老太太淡漠的模样,再来便是青桔…… 明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就瞧见落翘拿着手帕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担忧地问:“姑奶奶又梦见青桔了么?” 落英送了茶来,蹙着眉头:“姑奶奶许久不曾做这样的噩梦了,不晓得是不是香料的缘故,奴婢已把香炉盖上,开了窗户 。” 明玉坐起身来,当初遇上那事,她初初惊慌失措,后来有段日子也时常做这样梦,梦见自个儿横尸乱坟岗。醒来便是一身冷汗,再后来却实实在在很少做这样梦,她不由得扶着额头,吃了一口茶定了定心神,问道:“爷他们还没回来么?” 正说着,就传来衍哥的声音。 落翘忙替明玉理了理衣裳,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梳子替明玉整理了头发,就瞧见衍哥满脸通红,欢快地跑进来。跟在后面的云妈妈,手里提着个食盒,笑道:“这是南街很出名的凉糕,衍哥觉得好吃,特意又买了几份,让少夫人也尝尝呢!” 明玉见衍哥满头是汗,拿了手帕替他擦了,衍哥很兴奋,嚷嚷道:“真是很好吃!娘亲也快吃吧!”又扭头朝落英等丫头道,“大家都买了,是衍哥让爹爹买的。” 这么一闹方才的噩梦散去,云妈妈揭开食盒,顿时扑来阵阵香味儿。等大伙都吃过了,楚云飞才进来,明玉替衍哥擦了擦嘴,瞧了瞧天色,起身回去。 才上了马车,衍哥就哈欠连天,楚云飞抱起他,他便沉甸甸地睡去了。楚云飞低头盯着衍哥,不晓得是不是光线灰暗的缘故,明玉总觉得楚云飞心事重重。 一路无言,到了等马车在二门外停下来,衍哥竟揉着眼睛醒来了,等楚云飞抱他下去,他便立即朝后面那辆马车跑去,指挥着大伙将买的东西拿出来,就催促着大伙快些拿去给祖母。楚云飞瞧着也不制止,眼角爬上笑意。 明玉见他心情大好,忍了一路这会子才问出来:“方才咱们在街上遇上的什么人?” 楚云飞笑容立即淡了几分,迟疑着淡淡道:“没什么,不过一些地痞罢了!” 可瞧着分明不像,楚云飞不是没有气量的人,果真是普通的地痞,如何自那之后,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明玉秀眉微蹙,来不及再问,楚云飞牵起她的手,笑道:“咱们也快些,没得所有功劳都让衍哥给占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只是,等他们两口子赶去秦氏屋里时,形势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舒咣玒児衍哥洋洋得意,让丫头们把买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扬声宣布:“这些都是衍哥买给***!奶奶不信,就问云妈妈,云妈妈可以作证!” 秦氏早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见衍哥脸蛋儿红扑扑,忍不住亲了他一口,望着满桌子的东西,笑呵呵问:“今儿高兴不高兴?” 衍哥只点头:“爹爹还带衍哥去看了杂耍,那些人好厉害呢!” 说着又想起一事来,忙叫云妈妈把另一个食盒拿出来,扬着小脑袋朝秦氏道:“这个可好吃了,衍哥就叫爹爹多买了些,给奶奶带回来,奶奶快吃吧!” 云妈妈把食盒打开,除了有秦氏的,还给莲蓉等今儿没跟着去的所有人都带了一份儿,虽然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可心意比金贵。莲蓉等人哪有不高兴的,便是回来路上颠簸,有些已稀烂,大家伙也吃得津津有味。瞧着众人都十分高兴,衍哥很有成就感。 明玉随着楚云飞上前见礼,秦氏笑着点头,略问了两句今儿上街的情形,明玉、楚云飞来不及说话,坐在她膝盖上的衍哥就滔滔不绝起来,恨不能将今儿所见所闻都告诉秦氏,只是,“可惜奶奶没去,娘亲也没去街上看杂耍 。” 大抵这是他唯一感到失望的,秦氏慈祥地笑道:“改日咱们去城外,就一家子都去好不好?” 衍哥复又笑起来:“奶奶说话要算话,不算话,要长长鼻子。” “好好好……”秦氏连连点头,让莲蓉拿了牛乳羔子来,衍哥吃了,顿时就安静下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秦氏也不免叹了一声,云妈妈笑道,“今儿下午哥儿没怎么睡,这会子睡了,等会儿月亮出来,叫他起来,今儿在街上还买了烟花盒子,他惦记着呢!” 今儿是团圆节,楚云飞离家三年,一家四口过得第一个节日。明玉陪秦氏说了一会儿话,便回房换了衣裳,张罗晚上的事。虽然人不多,无论如何也要热闹一番。还有云妈妈,跟着她们在淮安待了快两年,这一回来了京都,家里人手少,也不得闲家去。 便让落英去替代云妈妈,让云妈妈家去过节。 中秋节赏月,晚饭时辰也推辞了一些。这一处宅子不宽敞,三进右边却有个地势略高的八角亭,那一处原本就是个花园子,明菲帮他们收拾宅子时,也把花园理了理,地方干净宽敞,八角亭下面一块空地,另一旁不大不小有个小池塘,亦算是临水。 厨房两位婆子下午就开始筹备晚饭,等明玉指挥者其他人将八角亭拾掇出来,摆上桌子板凳、屏风等,已暮色降临,到了掌灯时分。落翘指挥着阿阳、阿寻把灯笼挂上,秦氏就牵着衍哥的小手走来。 明玉上前见了礼,笑道:“家里上上下下算下来也不过三桌人,我就想着不如让莲蓉她们也在这里凑热闹。” 衍哥见这里布置一新,很有节气的味儿,便雀跃起来,扯着明玉的衣角直问:“有没有衍哥爱吃的芙蓉糕?” 恰好菊香提着食盒来,听见问,立即笑道:“晓得衍哥爱吃,今儿做了几盘子呢!” 说着将食盒放下,朝秦氏和明玉施了礼,道:“十姑奶奶下午打发人送了些月饼来,还送了一坛陈酿 。” 秦氏鲜少饮酒,今儿便是应景也要吃一两杯,明玉便吩咐菊香去把酒温着。一时楚云飞换了家常服赶来,饭菜上桌,也不要丫头们服侍,让她们自去另一桌坐了,热热闹闹吃了晚饭。原以为今儿天气不好,见不着月亮,却不想他们吃了饭,一阵凉风吹散云朵,便露出那如玉盘挂在苍穹的圆月来。 明玉不觉想起楚云飞不在的这三年,每逢节气,四太太怕她们寂寞,皆请了她们去过节,然而一回到屋里便是满屋子冷清。而在外的楚云飞,这三年又是如何过节的呢? 想到这里,明玉不觉将目光移向楚云飞,不想楚云飞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触及到明玉的目光,抿着的嘴唇弯起个弧度。许是光线的缘故,那一笑竟让明玉错不开眼。这三年楚云飞身上最大的变化是,看人的眼神愈发犀利,不笑的时候比从前看起来更凶,因此衍哥才怕他,可这会子,那笑却那般温柔,亦如圆月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耀眼却不刺眼,又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绳子,牢牢地将她的目光牵引过去。 “爹爹,爹爹,衍哥要看烟火!” 楚云飞低头摸了摸他的头:“爹爹去放,你乖乖儿在祖母、娘亲身边。” 衍哥点点头,不多时几声巨响,天空中便点缀上火树银花,一朵接一朵璀璨绽放,衍哥高兴地一边拍手一边跳。明玉生怕他不小些摔下亭子,忙将他抱在怀里。等放了烟花盒子,衍哥就开始揉眼睛了。 时辰不算早,秦氏见了就道:“大伙就收拾收拾散了,今儿也算热闹了一天。” 云妈妈家去,明玉怕衍哥晚上闹着秦氏,就说带衍哥跟他们睡,秦氏一想,点头道:“也好,他们父子才亲近起来。” 回到屋里,给衍哥洗澡也没能将他闹醒,倒是明玉和落英、落翘皆出了一身汗,好容易把他放去**,明玉又洗了个澡。从净房出来时,楚云飞已歪在榻上读书,身上换了睡袍,腰间随意系着带子,明玉不觉好笑。 其实,这么看楚云飞倒是一点儿也没变。随手给楚云飞重新倒了一杯茶去,就着榻前的杌凳坐下来,才发觉楚云飞的目光虽落在书上,眼底却无一物。 明玉叫了一声,他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迟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楚云飞才猛地抬起头来 。 明玉蹙眉:“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若说有事儿,除了他的职务安排,便是直估楚家的事儿了,不过这两件事都不至于让他这般。 “我还是想争取,咱们回南京如何?” 明玉松了口气,大抵是因三爷说太老爷想回南京,他也觉得秦氏嘴里没催,心里却一直盼着。其实,秦氏的心思明玉如何不知? “你若觉得时机成熟,咱们就回去。只是,大老爷、二老爷那边却有些麻烦。” 楚云飞道:“咱们如今回去,也不必非得把户籍也迁回去。” 也是,若他调任南京,家眷随行也不是不可。明玉笑道:“若是能回去,娘必然高兴。” 楚大夫人一方面害怕当年的事再度让他们受了牵连,一方面又不愿轻易放过他们。若楚云飞此刻把户籍迁回去,那么前者就不必担忧了,楚大夫人势必会牢牢抓着他们不放,且愈发肆无忌惮。 眼下看来,这才是权宜之计。 只是,“你说过,南京如今并没有空缺。” 楚云飞似是拿定了主意,道:“我明儿去见见韩大人、安大人,便是不能去南京,也可去离南京近一些的地方。” 明玉不觉又蹙了蹙眉,楚云飞这摸样,竟好像不愿呆在京都,是京都要出变故,还是因为别的?明玉觉得势必要问清楚。 “前儿你说,留在京都反而好些,娘也支持你的打算。是不是今儿六哥说了什么?” 楚云飞立即摇了摇头,又随即叹了一声,甚是疲倦地道:“今儿就歇了,明儿去拜见了韩大人、安大人再说。()” “我和娘都没正式去拜见安夫人,如今安大将军旧疾犯了,在家养病,不如明儿我和娘也一道去探望?” 楚云飞想了想点点头,明玉就笑道:“这般,明儿要早起,你也安心睡一觉,先别想这些事 。” 如今天气不冷,衍哥睡在自个儿的小摇**,只怕他晚上掀被子,明玉将小摇床推到架子床边,让楚云飞睡了里面。留了一盏羊角灯,这才躺下来。 一夜无话,隔天早起,衍哥还在呼呼大睡时,楚云飞已依着惯例出去晨练。给明玉梳头的落英,特意将昨儿楚云飞新买的珐琅彩花卉簪拿了出来,又精心梳了个金玉梅花鬓,将明玉整个人衬托的愈发精致。 幸而今儿要出门,若是在家里,顶着这样的头饰,明玉倒不习惯。落英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笑道:“这个发饰奴婢学了很久,只因姑***首饰不好搭配,昨儿姑爷就给姑奶奶买了一对,正好今儿能让奴婢大展身手了!” 明玉笑着夸了她一句,落英掩嘴笑道:“姑奶奶这么一打扮,姑爷的眼睛就更离不开了!” 才说完,明玉果真觉得背后有道目光,扭头望去,楚云飞已晨练回来。落英快速地将梳妆台上的东西拾掇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奴婢去叫衍哥起来。” 说罢就朝里间去了,明玉被楚云飞的目光弄的有些无措,好似孩子,得了东西就忍不住显摆,颇为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裳道:“净房已备了热水,你也去梳洗吧!” 楚云飞却站着不动,因为要出门,且是去拜见楚云飞的上司,明玉特意穿了出门的衣裳。上着云霏妆花缎织海棠对襟褙子,下着软银轻罗百合裙,一头乌木似的头发盘成个精致的发鬓,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肌肤白净,虽已做了娘,身姿却窈窕,亭亭玉立,含羞带怯,不施胭粉,仍旧娇艳如六月海棠,清雅似月下莲花。 楚云飞不觉吸了一口气,这才将目光移开,朝净房去了。 明玉就听得有低笑声传来,转身望去,落翘、菊香、菊影皆捂着嘴巴。明玉瞪了她们一眼,她们才收住笑,晓得明玉不是真的生气,落翘上前来见礼,笑道:“从前姑爷不在家,姑奶奶不注重打扮,如今姑爷回来了,姑奶奶也该新作几身衣裳了。” 想到刚才楚云飞火辣辣恨不得吞了她的目光,明玉只觉脸颊一热,道:“今儿要出门,不好失礼于人。你们几个也注意些,没得放纵惯了,到了别人家,也这么没规没矩,徒惹人笑话 。” 几个丫头深深一福,落翘又笑道:“虽然周嬷嬷不在身边,可周嬷嬷教的规矩奴婢们哪里敢忘?姑奶奶就放心吧!” 明玉懒得和她们贫嘴,问道:“夫人起来没有?” “奴婢才从夫人屋里过来,夫人已起来了。” 一时莲月进来回话:“礼已预备好。” 待楚云飞洗漱完毕,衍哥穿了衣裳,楚云飞抱起不肯睁眼的衍哥,一道朝秦氏屋里去。 晨风清凉,枝头鸟儿叽叽喳喳,或忙于觅食,或忙于梳洗羽毛。一日之计在于晨,读书人这个时辰早已起来读书,当家主母也开始料理一天的庶务。而这会子,正屋的门却仍旧紧紧闭着。 三五成群站在院子里的人,已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渐渐便有人不满起来。低声嘀咕:“谁不晓得昨儿夜里爷歇在正屋?若不是夫人一早就出门还愿,她还敢这么着么?” 身边的丫头听了,忙扯了扯说话之人的衣袖。 那年方十**岁,模样靓丽的女人,冷哼一声,抚了抚鬓角上的簪子撇撇嘴,下意识地将胸膛抬高了两分,无形中露出几分骄傲来。 距离这边十来步远,亦有一位衣着打扮光鲜亮丽,不似普通下人年纪约莫二十来岁的女人轻轻转头朝那边望了一眼。她身边的丫头轻轻哼了一声,用极小的音量不屑道:“不过得了一件簪子罢了,就立即上头了。那种货色,便是赏给奴婢,奴婢也未必瞧得上。” 话说完了,那二十来岁,年轻貌美的妇人才瞪了她一眼,低声训斥:“再混说小心挨嘴巴子!” 那丫头不过撇撇嘴,低头盯着妇人手腕上的赤金镯子,虽不是昨儿得的,不过分量却比那簪子足了不晓得多少倍。这么想着,胸膛里替自家主子不服的那口气才淡了几分。 而两方人马的后面,还有一位年纪才十五六岁已做妇人打扮,模样清秀可人的女子,暗暗地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她身边只跟了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瞧着自家主子的动作,忙拦住。 那十五六岁的女子微微蹙眉,到底还是把镯子褪下来,用手绢仔细包着放进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头 。等她做完这些,正屋里才有了动静。侯在屋檐的丫头忙推门而入,鱼贯着进去服侍,不多时一位大丫头从屋里出来,朝三位姨娘福福身道:“少奶奶说了,姨娘们今儿不必请安了,请回吧!” 那十**岁模样靓丽的便是李姨娘,听大丫头这般说,忙笑道:“伺候少奶奶原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大丫头打量她一眼笑道:“李姨娘即这么说,就容奴婢进去问问。” 说罢转身进了正屋,却隔了许久才出来。将三位姨娘请进去,明珍已梳洗妥当,穿着**成新的家常服,梳着堕马鬓,矜持地坐在榻上。 以李姨娘为首,三位姨娘得体地朝明珍见了个礼。明珍微微点头,吩咐丫头搬了杌凳让她们三个依着大小坐了。 “昨儿夜里多吃了几杯酒,今儿早起便有些头昏脑胀。”明珍一边说一边揉了揉太阳穴,又问,“昨儿给你们送去的月饼如何?” 那李姨娘立即笑道:“亏得少奶奶想着我们,否则我们这样的人哪里吃得上宫里的东西?” 明珍微微一笑道:“我便是想给你们却也没能耐,是贵人赏下来的,到底不多,大家伙尝尝鲜吧!” 李姨娘便又道:“若不是少奶奶想着我们,我们也没得机会尝鲜。” 明珍似是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看着李姨娘,笑道:“今儿你头上的簪子倒十分精致,衬托着整个人都精神了。” 李姨娘抿嘴一笑,不觉又抚了抚鬓角的簪子,笑道:“少奶奶谬赞了。” 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刘姨娘忽地笑道:“奴婢也觉得少奶奶今儿和往日不同呢!” 明珍一笑,道:“是么?” 刘姨娘笑着夸赞了一番,明珍身边的大丫头就笑道:“这也难怪。咱们大爷和宫里的贵人素来是有眼光的。” 这话自是不言而喻,明珍头上的步摇,也是头一回见她戴,且看上去也是十成十新,除此之外,手腕上的玉珠手链是宫里贵人赏下来的节礼,这样的东西,只有王夫人和明珍才有,其他人都没有 。 李姨娘只觉那手链刺眼的恨,仿佛宣告着只有当家主母才能佩戴,而她这样的身份,一辈子也不可能佩戴的上。忽然间,就觉得头上的簪子俗气至极,哪怕上面亦镶着玉珠。 她脸色微变,那刘姨娘眼底笑意却浓了几分。明珍看着下面两个人,暗暗冷笑一声,又盯着一直不开口说话的文姨娘问道:“可是想家了?” 文姨娘忙摇头,低声道:“不曾。” 明珍笑道:“你年纪小,初初来了咱们家,必然会想念家人。” 又盯着她看了半晌,道:“到底年轻,怎么就打扮的这样素净?” 说着就吩咐身边的丫头道:“我记得我有一对镏金点翠钗还是簇新的,正好配妹妹这身衣裳,去取了来。” 大丫头福福身便转身而去,那文姨娘却大惊失色,忙起身道:“少***东西,我如何能收?” 明珍安抚道:“你才来,能有多少东西?打扮的这么肃静,咱们爷瞧着也不喜。我即给你,你就收下吧。” 等大丫头拿了来,还叫文姨娘到跟前,明珍亲自替她戴上。文姨娘战战兢兢,面无血色,低着头偷偷看了看身后的李姨娘和刘姨娘。 等佩戴好,明珍就细细打量她一番,笑问:“这样瞧着是不是好多了?” 说着就望了望大伙儿,大伙皆点头说好,唯独李姨娘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应和了两句。那文姨娘暗暗吐了一口气,只觉背脊冰凉冰凉。 明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这会子话,早饭已送了来。刘姨娘、文姨娘忙过去帮着摆碗筷,李姨娘却忽地捂着下腹,身边的丫头瞧着,忙担忧地问:“姨娘这是怎么了?” 李姨娘只是摇头,嘴里却说不出话来,显见痛得多厉害。 那扶着她的丫头,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必是旧疾又发了,太医曾嘱托过,姨娘这身子要按着时辰吃饭……” 明珍暗暗冷哼一声,反责怪道:“妹妹既然有这个毛病,就该自个儿多注意些,年纪轻轻的,落下不能治愈的病根,如何为咱们家开枝散叶?” 李姨娘闻言暗自咬牙,只得艰涩地道:“让少奶奶挂心了,我并无大碍 。” 明珍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你们也都晓得,我这个身子子嗣上再难求了,家里左右不过宪哥这么一根独苗,夫人、老爷都盼着孙儿满堂,我不能够,你们好歹要争口气。” 三个人忙应了是,明珍这才忙让李姨娘的丫头扶着她回去,又叮嘱道:“拿了我的帖子去请太医来瞧瞧,便不是大病,能早些治好也好。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不在京都这些日子,让妹妹受累了!” 先是责怪,后是担忧自责,李姨娘只能千谢万谢,明珍话里话外都是在为她着想,只是,子嗣一词却又那般刺耳,整整两年,她也未能传出好消息。身为姨娘,没有孩子最后能如何呢?年老色衰时,再不得宠,又如何与人去争? 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本没有什么病,脸色看起来却像得了大病。 李姨娘一走,屋里顿时清冷下来,早饭摆上,明珍坐下来,刘姨娘、文姨娘自是充当丫头站在旁边服侍,明珍吃了几口,就叫她们两个也坐下来吃。两人不敢,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这头刚放了碗筷,就瞧见二门上的婆子急匆匆跑进来,一边见礼,一边喘气道:“夫人打发人回来,让大少奶奶也快去,宪哥又哭又闹要找少奶奶,夫人哄也哄不住!” 明珍听了不敢耽搁,收拾收拾就带着丫头婆子出门去了。一边走,一边问:“宪哥素来乖巧,在夫人屋里也养了一些日子,如何突然就哭闹起来?” 婆子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道:“少奶奶快去吧,没得哥儿哭坏了嗓子又发起热来!” 到了垂花门,马车已停在垂花门外,明珍立即上了马车,赶车的婆子更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从王府角门驶出去。 谁也没有瞧见,垂花门不远处的大红漆柱子后面,隐着一个人,那人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明玉抱着衍哥,随着秦氏上了马车,衍哥吃了饭,人便清醒了,到了二门外瞧见马车,就晓得要出门,又有娘亲,还有奶奶,兴奋的坐不住,直问秦氏今儿是不是要去城南看杂耍? 明玉生怕马车行驶起来他摔倒,牢牢将他抱在怀里,秦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今儿咱们先去做客,倘或时辰早,再带衍哥去街上逛如何?今儿见了长辈,记得要喊人,在别人家里,可不能像在自个儿家里,什么地方都能躺下去睡……” 絮絮叨叨嘱托着,衍哥扑闪着大眼睛,等秦氏说完了,咧嘴一笑道:“衍哥要睡就在奶奶怀里睡好不好?” 连云妈妈也忍不住笑起来,笑道:“在哥儿眼里,什么事儿也没睡觉要紧。” 衍哥撅着小嘴儿道:“没睡好便没精神。” 说着,还把小肩膀耷拉下去,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秦氏还真有些担心他睡着了,到了安家反给安家添乱,就不停地和衍哥说话。衍哥听得有趣儿,索性爬到秦氏怀里去。 马车行驶不紧不慢,城里的路面也比城外平坦,只要他乖乖地坐着,也不怕摔倒,明玉就由着他去了秦氏怀里,又打眼色让云妈妈在秦氏身边坐下。 却不想,到了渐渐喧哗起来的街道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明玉也险些没坐稳。幸亏一把扶住了车框,忙看秦氏,只见云妈妈趴着,秦氏抱着衍哥,整个人都落在了云妈妈的背上。 明玉忙过去扶起秦氏,秦氏坐稳后就忙摸了摸怀里的衍哥,紧张地问:“身上可疼?” 衍哥吓得小脸雪白,盯着云妈妈,眼眶里泪花只打转,吓得口齿不清起来:“云妈妈好像很疼!” 明玉忙将目光移向云妈妈,只见云妈妈趴着动也不动,外头就传来赶车婆子询问声:“夫人、少夫人有没有事?” 秦氏忙问:“到底怎么了?如何突然就停下来?” 赶车的婆子回道:“后面突然来了一辆马车,显见就要撞上咱们,奴婢才急忙靠边停下来!” 明玉一边扶着云妈妈坐起来,一边急忙吩咐:“瞧瞧这附近有没有医馆,云妈妈怕是伤着骨头了!” 那婆子闻言,一把撩起帘子,只见云妈妈紧紧咬着牙关,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因疼痛而面容扭曲,秦氏亦惊魂未定,吓得她动也不敢动,明玉心里着急,音量也不觉抬高了两分:“这会子街上没事,你倒是快去看看!” 那婆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忙地跳下车,差点儿撞了迎面赶来的楚云飞。 楚云飞见秦氏、明玉皆没事,不由松了口气,又见衍哥眼眶包着泪,顿时紧张起来。忙问衍哥有没有事,秦氏道:“衍哥是被云妈妈的模样吓着了,刚才叫婆子去看周围有没有医馆,咱们先送云妈妈去瞧瞧!” 楚云飞点头,真要转身,秦氏似是喃喃自语地问:“到底是什么人,在这样热闹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楚云飞的步子略作停留,朝那辆马车远去的方向望去,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 。明玉瞧着,心里不由一颤。来不及细想,衍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时,落英、落翘、莲蓉等人也赶了来。秦氏忙抱着衍哥哄,衍哥一边哭一边道:“衍哥再也不调皮了,云妈妈不会……” 也不晓得是痛的缘故还是别的,云妈妈艰难无比地摸了一把泪,哽咽道:“云妈妈没事儿,哥儿别哭。” 衍哥就一把保住云妈妈伸过来的手,云妈妈忍着疼痛扯出一抹笑来。 看着衍哥红彤彤的眼眶儿,莲蓉笑道:“大夫说了,云妈妈并无大碍,没有伤着骨头,静养几日就能好起来。” 秦氏和明玉皆松了口气,明玉又柔声解释给衍哥听,衍哥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衍哥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到底云妈妈从小带着他。”秦氏摸了摸衍哥的头,朝莲蓉道:“今儿你就不跟我们去了,去雇一顶轿子,把云妈妈送回去,让阿阳、阿寻跟着,他们两个力气大,到时候也能背一背云妈妈,虽云妈妈没伤着骨头,她也毕竟不是年轻人,定要好生养着,切莫留下什么病根。” 莲蓉是秦氏身边离不开的,明玉道:“让落英跟着回去吧,她如今做事也不毛躁了。” 秦氏想了想,点点头,让莲蓉去传话。不多时,楚云飞返回来,不骑马也钻进了马车。以防又出什么变故,只是他脸色不好,衍哥兴致也没了。等莲蓉回来说,云妈妈那头已打点妥当,马车才继续朝安府去。 细想这两日出门,也并不晓得是不是没看黄历的缘故,竟连着两日都出事。不觉又想到楚云飞昨晚忽然改变态度,一定要离开京都,不晓得是不是和这两日的意外有关。难道,有人认准了他们不成? 只是,楚云飞的事没有定下来,他们的马车也没有悬挂任何标志,且马车也是要出门从外头租来的,根本不是他们自家的。或许是自个儿想过了,只是也未免太巧了。 正想着,怀里的衍哥忽然低声道:“衍哥不贪睡了,一定要像爹爹那样厉害,就算爹爹不在,衍哥也能护着奶奶、娘亲、云妈妈……” 他声音低沉,又被其他声音掩盖了几许,但秦氏、楚云飞同样也听到了 。同时将目光移过来,秦氏眼神慈爱地能拧出水来,楚云飞挑了挑眉,紧绷的下巴放松,目光柔和。衍哥怔怔地盯着楚云飞,发誓似的道:“从明儿起,衍哥早上和爹爹一起起床!” 等到了安府外面,太阳已渐渐热起来。楚云飞先下车拿了帖子请门上的人通报,却未曾料到安夫人、安大人皆不在家。 安大将军长子不在京都,妻儿也跟着在甘肃。次子两口子虽回了京都,却也跟着安大将军、安夫人进宫谢恩去了。 “……不晓得什么时辰能回来,儿子把礼品交给了府上的管事。”楚云飞说这话时,语气有些沉。随即又道,“我先送你们回去。” 横竖今儿见不着安夫人、安大将军,秦氏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咱们来得不巧,改日再来吧。” 楚云飞点点头,随即吩咐赶车的婆子回去。 等到了租来的宅子,楚云飞门也没进,就骑马走了。秦氏见他这样匆忙,不觉蹙了蹙眉头,明玉却晓得,楚云飞是为他自个儿的事着急。本来今儿去安家,是想请安大将军想法子去南京或离南京近一些的地方,安家的下人既说了安家上下今儿进宫谢恩,**不离十是为安大将军封侯的事。虽明玉想不明白,为何安大将军封侯,楚云飞留在京都的可能性就更大。但楚云飞也这样说…… 秦氏道:“先去看看云妈妈吧。” 明玉点点头,见衍哥心情低落,打起精神道:“咱们去看云妈妈,今儿云妈妈护了你,你一定要说谢谢。” 衍哥点点头。 等到了云妈妈修养的屋里,落英又另请的大夫才刚又细细给云妈妈检查了一遍。云妈妈见秦氏、明玉进来,就挣扎着要起来见礼。秦氏三两步跨过去,按住她的肩膀道:“好好养着,今儿若不是你,衍哥那样跌下去,只怕要破相了。” 又细问落英:“大夫如何说?” 云妈妈立即惭愧道:“是奴婢没用,一时闪了腰。早年在家做粗活,又挑又背什么事儿也没,跟着夫人、少夫人虽是奴婢,却也养尊处优,反不如从前了。” 秦氏将信将疑,落英笑着点头道:“刚才那位大夫也说,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腰闪了一下,安心躺着休息一两日,也就好了 。” 秦氏这才放下心来,云妈妈见她们这么快就回来,一时又惶恐不安起来:“为了奴婢,反耽搁夫人、少夫人。” “安家今儿没人,我们才回来了。云妈妈没事,我们也松了口气。这两日行动不便,就让梅枝先过来,这事妈妈就别推辞了。” 云妈妈正要说什么,衍哥忽地正儿八经道:“衍哥也过来帮忙!” 云妈妈眼眶一热:“哪里能让哥儿过来?哥儿如今还小呢!” 秦氏和明玉皆不说话,衍哥又道:“衍哥不小了,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了,马上就三岁了!” 云妈妈失笑:“到了腊月哥儿才三岁,眼下还是一两岁的小孩子。” 衍哥撅起小嘴,别开脸道:“云妈妈少瞧不起人!” 屋里的人皆忍不住笑起来,笑闹一阵,让云妈妈静养着,叫了梅枝来。明玉牵着衍哥的手:“今儿云妈妈要好好休息,衍哥不能在这里闹着云妈妈。” “衍哥想帮云妈妈……” 云妈妈笑道:“等哥儿满了三岁,成大人再说如何?” 衍哥蹙着眉头想了想,道:“这样的话,是不是没满三岁之前,衍哥还可以贪睡?” 明玉回屋换了衣裳,从净房出来时,衍哥就不住地揉眼睛,落翘瞧着心疼的紧,道:“就让哥儿睡吧,这副没睡醒的模样,指不定走路都要躺下去睡。” 才受了惊吓就睡,难免会做噩梦,已过了这么多,他也似乎忘了街上的事,明玉抱着他去小**。脱了外面的衣裳,他一占床就真的睡过去。想到在马车里说的那样誓言坦坦,明玉轻轻摇了摇头,落英低声道:“哥儿还小呢,姑奶奶就别为难他了。” 主仆从里间出来,明玉去外间临窗的榻上坐下,落英到了茶送来。 “刚才你们可瞧清楚遇见的那马车挂着什么标志?” 落英道:“奴婢没瞧见,当时马车突然停下来,幸而没撞着夫人、姑奶奶乘坐的马车,好在奴婢们人多,倒不曾伤着 。奴婢坐在靠帘子的地方,撩起帘子时,那车已走远了。” 又道:“这两日真正不顺,大街上的,不是遇见地痞,就是遇见赶着投胎的马车!” 明玉瞪了她一眼:“这天子脚下,多得是位高权重者,这样混说,哪日脑袋掉了也不知!” 落英不服气:“便是位高权重者,就能这般横行霸道?大街上行人那样多,大人也就罢了,觉得不对劲能避开,若是撞了孩子可怎么样?岂不是草菅人命?!” “得了,你去问问阿阳或阿寻,问他们可瞧清楚是谁家的马车没有?”阿阳、阿寻是打小跟着楚云飞的,两个人也略认得几个字,且当时他们都在外头。 落英却又问道:“姑奶奶为何非要打听是谁家?” 明玉没说话,只是觉得楚云飞的情绪很怪,偏楚云飞不肯告诉她。 “叫你去就去!” 落英福福身,提着裙摆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回来,道:“阿阳、阿寻跟着姑爷出门了,奴婢问了赶车的婆子,婆子不认得字,只记得如何写。教了奴婢,奴婢写给姑奶奶看吧。” 说罢就预备去找笔墨来,明玉把手一摊,道:“在我手心里写吧。” 落英想了想,返回来,又仔细回忆一番,才伸出食指。三横一竖…… 这个字再简单不过,明玉心头一跳,莫非昨儿和今儿遇见的都是王家的人?但京都姓王的不单单那一家而已,可若不是明珍的夫家,楚云飞的脸色为何会那样难看? 今儿倒罢了,他生气有可能是因为紧张秦氏、明玉、衍哥受伤,可昨天遇见那些所谓的地痞后,楚云飞的想法就立即变了。他之前虽也想去南京,可对留在京都并不反感。 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 只是,都在京都,要撞上也是无可避免的事 。不管明玉和明珍姊妹关系如何不好,她们终究都是陈家的女儿是姊妹,明珍的丈夫与明菲的丈夫,在外人眼中,和楚云飞一样是连襟。就算明玉嫌少与明珍来往,这种关系仍旧存在。 楚云飞不愿留在京都,是不想与王家有什么交集么?是怕她想起从前寒心的事?就算在京都遇上明珍,也比不得回到事发地淮安。那个曾经叫她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地方。 转念一想,今儿遇见的大概是王家的马车,昨儿却未必。王大人升了吏部尚书后,王家行事就愈发谨慎,连身为王家少奶奶,明珍姨妈家的事都不敢沾手,如今宫里的王贵人又怀了身孕,王家愈发如日中天,如何能容忍家里人在外横行霸道? 可若不是,楚云飞又为何? 正想着,落翘进来回事:“王家打发管事送了贺礼来。” 明玉愣住,以为听错了,落翘因见屋里没有外人,一撇嘴道:“咱们家又没什么事,巴巴地打发人送贺礼来,真是莫名其妙!” 明玉不觉蹙眉,问道:“果真是王家?来的是什么人?” 落翘道:“是一位自称姓吴的管事,爷不在家,外院的管事请他去吃茶了,打发二门外的婆子进来回话,正巧遇见了奴婢。” 不是杜嬷嬷,也不是明珍身边其他陪房。明玉略一想,又吩咐落翘出去看看,看看那管事穿着打扮,体态及言行举止,这些都可以看出管事的身份地位。 只是,就如落翘所说,家里并没有什么事,这突如其来的贺礼就显得莫名其妙。莫非是楚云飞的事有了结果? 王大人身为吏部尚书,楚云飞会担任什么样的职务,他必然第一时间就知道。可楚云飞不过一介武夫罢了。当然,王大人若提前就知道,明珍打听出来也不足为奇,可是明珍会这么做么? 明玉深吸一口气,前面在京都待了两回,虽与明珍、王夫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可避免的接触,可王家除了明珍,就没有人会主动与他们来往。且明珍会打发的人也只有杜嬷嬷…… 越想心里越不安,明玉吃了一口茶,吩咐落英:“去找门上的小厮,让他们出去找找爷 。爷大概是去韩家了。” 落英见明玉脸色不好,担忧道:“爷定然也是去打听消息去了,倘或晓得,必然就会回来。倒是外头王家的管事,姑奶奶和夫人不方面见。” “让管事打发了去,咱们家这会子又没有什么可贺喜的事!” 落英被明玉的模样唬得愣了愣,才忙点点头出去传话。 一时落翘回来:“……依奴婢看来,那位管事在王家身份不低。奴婢在外头听他说话,倒像是惯常跟着王大人出门的。” 果真是王大人打发来的?! 明玉由不得怀疑,又问:“你可听见说了咱们爷的事没有?” 落翘摇头:“大概已说完了。” 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时就瞧见落英提着裙摆跑进来,一进屋便道:“姑爷留任京都!” 说着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又道:“管事去与夫人说了。” 明玉气急:“不过王家管事一面之词,如何就信了?” 落英却摇头道:“阿阳才回来,说了这事。必是姑爷打发回来说的。” 那就是千真万确了,明玉心里却是一紧:“爷没回来么?” “没有,只打发了阿阳回来。” 想必这会子管事已告诉了秦氏,虽然秦氏支持楚云飞的所有决定,但也未必没有抱着回南京的想法,而楚云飞也改变了初衷,坚决要离开京都,偏偏事与愿违…… 消息已在家里传开,往秦氏屋里去的路上,下人们皆面带喜色。这几年,除了秦氏、明玉来回颠簸没个真正的落脚地,他们也同样如此。如今楚云飞留任京都的事确定下来,家里一切就能变得有条不紊,稳定下来。 但……许是受了楚云飞的影响,明玉这会子对留在京都也产生了抵触,只希望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第一百六十八章 比不得家里其他下人皆觉得此事可喜可贺,秦氏喜忧参半,虽然是个从五品的官职,到底安稳下来。只是,一想到直估楚家的事,“万一太老爷真不好了,云哥少不得要去奔丧。” 职务才落实,新官到任没两天,便因家事耽搁…… 明玉有些心不在焉,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心里竟忽地冒起一个想法,倘或太老爷真不好了,楚云飞的事是不是能有转机?她也知道这样想不好,可一想到王家打发人送来贺礼,心里的不安就愈发厉害 。人虽然打发了去,东西也没收,只是,王家此举非明珍之意,反有些像王大人之意,王家是在暗示什么? 总不会无缘无故就突然与他们亲切起来吧?当初明珍算计了明玉、算计了王志远,王夫人、王大人或许还没能明白过来,王夫人只晓得她自个儿的儿子不争气说出了退亲的话,且还说要娶陈家另外的女儿。王夫人为了平息事态,几番赔礼道歉,又追加聘礼,方娶了明珍过门做儿媳妇。 虽不晓得王志远退了明珍要娶陈家哪一位姑娘,与陈家,除了三房嫌少与其他人来往。便是明菲的夫家平阳侯赵家,也不过做平常人家来往罢了。 明玉心里搁着事,午饭也没怎么吃,秦氏见了,也搁了碗筷,温声询问:“可是身上不舒坦?” 明玉忙摇头:“让娘挂心了,许是这两日天气忽冷忽热的,不怎么有胃口。” 秦氏又细细看她两眼,脸色倒不差,却仍旧道:“不好就请大夫来瞧瞧,你这孩子,身子骨总这么单薄。” 明玉扯出一抹笑,道:“娘别挂心,儿媳并没有觉得那里不舒坦。” 正在扒饭的衍哥含糊不清道:“娘亲还没衍哥吃得多呢,要喝很苦的药!” 明玉摸了摸他头,到底把碗里的饭尽数吃了。饭后,秦氏就留下衍哥,吩咐明玉回房去歇着:“若直估太老爷不好,少不得要去一趟,真不舒坦就找大夫看看,小病小痛当下是不要紧,积累成疾,吃苦的反而是自个儿。” 明玉点头应着,衍哥扑扇着大眼睛,一笑道:“衍哥晓得了,娘亲是怕吃药才不看大夫,娘亲真没用,又哭鼻子又怕大夫!” 明玉嗔怪地看了一眼人小鬼大的衍哥,说了会儿话,带着落英、落翘回到屋里。 楚云飞没回来吃午饭,到了日落时分才回来。明玉正和莲月算账,见他进屋,莲月就把账本等物收起来,告了礼退出去。 明玉接了他脱下来的外衣挂在衣架上,从落翘手里接了茶送去。楚云飞二话不说,先吃了一碗茶,又示意明玉坐下来,问道:“今儿家里有没有什么人来?” 明玉一下子就想到王家管事送贺礼的事,便如实说了,楚云飞闻言嘴角掀起一抹似笑非笑,明玉心里一沉,随即道:“当时爷还没打发人回来报信,我就让管事打发了去 。” 想了想又问:“莫非爷已听说了?” 楚云飞摇头:“倒不曾听说他家打发人来,今儿送了你们回来,我便想去找韩大人,不曾想半路上遇见韩二爷,韩大人一早进宫面圣去了,韩大人特叫他来说与我说一声外任福建的事,好叫咱们早作打算……” 明玉听得糊里糊涂,不禁蹙眉道:“可如何突然又留任京都?” 楚云飞缓了一口气,面色渐渐凝重下来。闭着眼养了一会子神,方缓缓道来。福建这两年因倭寇侵扰,沿海地区老百姓颇受侵害。楚云飞因在北方战事中,颇具将才,小有名气,善于领到小部分士兵突围造势,虽短短三年,然从命与他底下的人,皆对他十分信服,而他所领到的一千二两人,在北方战事中表现甚好,伤亡亦少。这些虽是事实,却难免有人故意夸大,反让楚云飞骑虎难下…… 等楚云飞说完,明玉也不禁蹙起眉头,一边琢磨一边道:“这样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咱们大夏朝的兵力,素来只有一种制度……” 楚云飞疲倦地蹙起眉头:“隔两天便要张贴告示募捐,不仅我如此,安二爷同样。” 明玉一边琢磨一边道:“京都城里城外,本就有三十八处军营地……” 制度自是与楚云飞所担任的不同,那些军营里士兵,几乎都是军籍。而如今广召天下募捐,却是采取自愿应招,不必入军籍的制度,反之,奉银却比军籍士兵高了几倍,倘或按照平民一家六口人来算,一人应招,足够养活全家。 这是极具**的,也显见朝廷对此举的重视,而担忧集中操练的长官,却肩负着十分重的责任。倘或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便是不怎么明白此间道理的明玉,也半晌说不出话来。 屋里静悄悄的,落英在门口探了探头,明玉望过去,她才忙提着裙摆进来,福福身道:“姑爷回来了,该去夫人屋里问安。” 明玉点点头,将楚云飞的外衣取来,服侍他穿上,便一道去了秦氏屋里 。 衍哥才睡了起来,还有些迷迷瞪瞪,秦氏正哄着他玩耍,衍哥没睡醒,兴致不高。莲蓉见楚云飞、明玉进来,便忙过来见礼问好。衍哥听了,一个激灵张开眼。秦氏将他放去地上站稳,他便“蹬蹬”地跑过来喊了“爹爹、娘亲。” 楚云飞脸色稍缓,弯腰把他抱起,走到秦氏跟前见了礼,便在椅子上坐下了。已到掌灯时分,到了晚饭时辰,明玉请过安,便去帮着摆碗著。 楚云飞逗着衍哥说了几句话,秦氏就问起他的事,莲蓉怕衍哥在中间打搅了,便哄着衍哥去外头玩耍。 等衍哥走了,楚云飞少不得又细说一番,秦氏听了也蹙着眉头:“早年你外公还在时,也上折子提过此举……” 秦氏还记得当年秦老爷说的话,训练之人与士兵常年相处,到了战事之时,便由训练之人领导作战,指挥者了解士兵能力,士兵亦能明确地体会指挥者的意思,作战时可事半功倍。比起战事起,调来的士兵与指挥者相互不熟,意思难易准确地传达下去相比,此举确有可取之处。同样,此举有利有弊,弊端便是,所属士兵将随着长官调任,再有…… “当年你外公提出之时,反驳之人不在少数,这一回却不知是何人提出来?” 楚云飞道:“是圣上的意思。” 秦氏沉吟半晌,脸色慢慢也凝重起来,喃喃道:“只设两营……” 楚云飞点头:“说是先看看训练成效,初提出时,并非在京都,后又说以便圣上巡察,故而设在京都郊外。营地已确定下来,明儿儿子便要先去看看。” 这般说来,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明玉微微吐了一口气,一家四口吃了晚饭,楚云飞此后只怕也难清闲下来,又恐晚间衍哥闹着他休息,秦氏将衍哥留在她屋里睡。 云妈妈还在养病,明玉怕吵着秦氏,秦氏却道:“衍哥睡着了,横竖不过夜里起来一回,哪里就能闹着我。你们且回去,既然云哥的事定下来了,家里也要张罗起来,事儿渐渐就多了。” 明玉想了想,晓得衍哥夜里睡着了一般不会闹腾,秦氏难得盼着儿子回来,偏又要忙起来,不如让衍哥陪着她,没得她觉得冷清,因此就依了秦氏 。 夫妻两从秦氏屋里出来,夜色已重了,天上一轮明月,周围绕着寒星闪烁。虽看去不过极其短小的距离,寒星却无法再进一步靠拢,那闪烁仿佛是为了引起明月的注意才拼了命地闪着。 明玉微微吐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低声道:“不晓得军营离城里近不近?” 夜里寂静,她低浅的声音也格外突兀,楚云飞低头看了她一眼,前方落英、落翘打着灯笼,一闪一闪映在明玉脸上,她轻咬着嘴唇,秀眉微蹙。楚云飞心底一柔,轻声道:“明儿去瞧了才晓得,我对京都也不熟悉。” 京都郊外本来就设有屯田军营,近一些地方哪里有?明玉吐了一口气,没想到才相聚没几天,他便又要日日不归家了。明玉立即甩开这些心思,要紧的是,楚云飞忽然担任这样的职务,不晓得是好是坏。 “王家打发人送贺礼来,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云飞吐了一口气道:“甭管这些,横竖短时间内,我还不必住在营地。只是不免要早起晚归,等营地步上正轨,你们若不想在城里住,想法子在城外找个住处……” 说着竟规划起以后的日子来,渐渐地也感染了明玉,失笑道:“这两年我们也花了不少钱,你还这么大手大脚的,殊不知有句俗语,叫越搬越穷!” 本是玩笑话,楚云飞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半晌盯着明玉,歉疚道:“让阿玉跟着我颠沛流离了。” “我哪里是抱怨,不过说实话罢了。你外出三年不晓得,七弟妹在直估已有两间铺子了。我原也想用手头余钱做些小买卖,可又不晓得该在哪里做。没得铺子还没把本钱赚回来,咱们又要离得远远儿的,疏于打理,怕是只有赔钱的份儿。” 说着话回到屋里,明玉吩咐落英去厨房要了热水,又去柜子里找了衣裳出来。 “时辰不早了,洗漱了早些睡了,明儿又要早起。” 目送楚云飞去了净房,明玉自个儿倒了一碗茶,坐在窗下榻上,复又想起被楚云飞岔开的事来。今儿他回来就问起家里有没有人来过,明玉说起王家送贺礼的事,却又两次被他岔开,分明不想多谈的样子 。 就他目前的差事从表面来看,果真是圣上提议,又用了他显见颇得圣心,将他视为可塑之才,这确实是可喜可贺之事。而就秦氏所说的利弊,这件事又绝非面上瞧着那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其间反多了十分之凶险。而这一回偏只设两营,一营属楚云飞,一营属已封了定北侯安家次子,楚云飞原是定北侯部下,而就如今的朝堂局势来看,圣意压倒性地偏向一方。 王家是想告诉他们,楚云飞能获得这样的重用,是他家的功劳么?更或者还有另一层意思…… 正想着,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楚云飞望着她,眉梢一挑,戏言道:“舍不得么?要不我辞了,只在家陪你?” 明玉瞪了一眼好没正经的楚云飞,嗔怪道:“不晓得人吓人要吓死人么?” 楚云飞坐了下来:“是你自个儿想得入神,怪得了谁?” 又问:“到底什么事儿,让你想得废寝忘食。” 明玉见他正经下来,踌躇半晌,慢慢儿道:“我记得三伯母从前提过,前任吏部尚书是王大人的恩师,王家太老爷离世,王大人原该戴孝三年,却只一年便开恩复启。” 楚云飞蹙眉,一语双关道:“王大人刚直不阿,为官清正廉明,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声明倒不是如今才有,早些年便有了,美名远扬。当年任职保定,我就略有耳闻。” 要守住这样的名声不容易,楚云飞此话是否定了她的猜疑。可是…… 楚云飞却显得有些焦躁起来,不等明玉再说话,道:“你也快去梳洗吧,时辰不早了!” 明玉愣了愣,有些不解地看着楚云飞。楚云飞端起她手边的茶,一口饮了,低头见明玉还望着他,才扯出一抹笑来,道:“我有些困了。” “那你早些歇着吧。” 说着去了梳妆台前,因楚云飞在屋里,落英、落翘等丫头都不进屋来,她只有自个儿去卸了头上的簪子,偏今儿落英花了些心意梳了个精致的发饰。正当她不晓得是那一缕头发被缠住,头上却多出一双手来,楚云飞帮她取下簪子 。 明玉盯着镜子里,那双灵活的大掌,忍不住笑道:“看起来倒像是惯会做这些事。” 楚云飞取了簪子,将她盘起来的头发放下来,又拿起檀木梳。 “阿玉……”他迟疑着,问道,“后悔嫁给我么?” 明玉怔了怔,抿嘴一笑道:“你说呢?” 镜子里看不清楚云飞的神情,他也不言语,明玉微笑起来,看着镜子里自个儿的脸,道:“当初太太给我议亲时,虽没明说,一开始遇见你却没想过要我嫁给你。” 楚云飞手上的动作一滞,明玉接着道:“那个时候我早就有了这辈子不嫁人的打算,可是没想到十五妹妹却成全了我,她病了,我们才去了直估小住。说心里话,那时候我已觉得自个儿没什么希望了,即便远离淮安,我这辈子终究要背上那莫须有的罪名。只是不想拖累家里其他人,可若真的嫁了人,岂不是又要拖累夫家?” 明玉说着笑容又加深了几分,虽然已过去四年之久,可感觉好像是昨天的事:“那年去潘姨妈家做客,你和潘姨妈、太太在屋里说话,我原是站在外头的。我记得那时候是冬天,也十分寒冷,没有太阳,可你两句话却似夏阳一般……” 那个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不相信不过有一面之缘的人会相信她。 “后来你又上门与四太太说话,我虽高兴,却也彷徨。”明玉顿了顿道,“太太问我,我的事要不要全部告诉你和娘,我果断要太太实话实说,其实却是想你知难而退……” 楚云飞的动作再度停顿下来,明玉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他,道:“让我看到一丝希望,我已满怀感激,可是你却没有因此而退。倘或我还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只悔我自个儿小时候不该争一时之气伤了姊妹情分,以至于有朝一日,我会拖累你,拖累了咱们的孩子。” 楚云飞听到这儿,已忍不住暗暗自责起来。刚才的情绪,是他有生之来的第一次,那种感觉他说不清。他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的人,不相信这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唯独这两天面对明玉,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种感觉陌生,又让他极度不安 。 楚云飞不晓得说什么好,明玉取了他手里的梳子,搁在梳妆台上,转身抱住他,头埋在他胸膛里,压抑着道:“云飞,我只怕你有朝一日会后悔娶了我。” 她相信楚云飞亦如他名字一般,早晚有一天会越飞越高,飞到她再也般配不上的高度。而她却没有那个自信能一直紧随他的步伐,真正不安的是她。可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也该满足了吧?楚云飞已给了她这么多,她本该知足,却又发现自个儿不过是个俗人,她和所有俗人一样,拥有一颗如深壑难填的俗人之心。 隔了半晌,楚云飞伸手紧紧将她的肩膀揽住,屋里屋外寂静无声,唯独烛光“扑哧”似是报喜。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明玉抬起头,匆匆摸了一把眼角,嗓音有些哑,低着头道:“你先睡吧,我去洗把脸。” 楚云飞却不肯放她去,让她产生不安,他自责,可同时他的不安却烟消云散。他只想一直抱着怀里的人,以此填补近三年,或许以后还会出现的分离。 隔天起了迟了,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天还没亮,楚云飞便出门去了。明玉被落英叫醒时,天已大亮,忙梳洗了赶去秦氏屋里,衍哥已在吃早饭了。 明玉羞愧难当,秦氏反倒怕她不适应楚云飞的作息时辰:“家里的事慢慢儿来,不必急于一天两天,你自个儿的身子也要紧。” 明玉垂着滚烫滚烫的脸颊,不晓得说什么好。 莲蓉上前见了礼,笑道:“夫人才吃过早饭,少奶奶先用饭吧!” 说罢就吩咐小丫头去给厨房说一声,不时饭菜送来,明玉在侧间吃过。才回到秦氏正屋,与秦氏说了一会子闲话。门上的婆子便领着一位体面的婆子进来,竟是安家的人。 那穿着打扮很是体面的嬷嬷恭恭敬敬朝秦氏、明玉见了礼,莲蓉搬了一张椅子请她坐下,又上了茶,她客客气气吃了几口,才笑道:“明儿我们府上宴客,特意打发奴婢来请夫人、少夫人去逛逛。昨儿,夫人、少夫人探望,没能好生招待,还请夫人、少夫人莫怪。” 秦氏忙笑道:“我们早有心拜访,是安夫人客气了。随意打发人送了帖子来,我们定然要去,却让嬷嬷走一趟 。” 又说了几句闲话,嬷嬷还有别的差事,秦氏也不多做挽留,给了赏钱,便让莲蓉送她出去。 明儿宴客,必是为着安大将军封侯的事,等嬷嬷走了,明玉就和秦氏商议起贺礼来。才说定,却不想二门外的婆子又进来回话:“王家又打发人来了。” 落翘闻言,眉头竖起来,语气甚是不佳道:“他家又打发人来做什么?!还真是阴魂不散!” 落英忙扯了扯她的衣角,打眼色叫她住口。落翘也立即意识到自个儿有些失态,忙掩了掩嘴,看了秦氏一眼和明玉一眼,道:“要不奴婢去问问是为着什么事儿?” 昨儿楚云飞否定了明玉的猜疑,那么昨儿打发王家管事送贺礼,就并非王大人的意思。同样也不是明珍的意思,明玉一时却想不明白,到底是王家的哪个人这两天接二连三打发人来?王家正经主子不过那么几个,王夫人养育一儿一女,女儿入宫,其他庶子、庶女明玉不曾见过,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来往。至于姨娘们,明珍已回京都两年,那些个姨娘怕是也没能耐指示身份高的管事。 可本能的,她一概不想见。就是落翘有时不如落英能控制情绪,因此朝落英道:“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去打发了去。” 落英福福身去了。 秦氏抱着衍哥,也对这两天王家打发人来生了疑心:“莫不是你那七姐姐问咱们淮安的事?” “前儿杜嬷嬷送请帖来,就问过这些,儿媳能说的晓得的也尽数告诉了她。”明珍若果真惦记着淮安的三太太,依她的能耐,叫自己人回去得到的信儿岂不更准确? 比如五奶奶,陈老太太不让她回去照顾三太太,她到底不放心,将身边得力的嬷嬷打发了回去,虽然最后还是来了京都,可五奶奶不但时常打发人回去,还时常写信给四太太询问三太太的情况。又用自个儿的钱买了金贵的药送回去,便是明珠哪里,一年四季总要送些银钱、料子、首饰等物。明珠虽然没要,她作为嫂子,对小姑这般也算是尽到了责任了。所以,明玉、秦氏来了京都后,她得了消息,隔日就来看望了一回,却没怎么问起淮安老家的事,因为她都晓得。 反观明珍,明玉真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话虽如此,秦氏琢磨着道:“云哥要留在京都,你们姊妹多少总要有些来往。” 明玉很想说,这辈子也不愿与明珍、王家再扯上什么关系。但秦氏作为长辈,作为婆婆,说这样的话却没有不妥的,到底把到了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明玉起身道:“要不儿媳去问问。” 秦氏微微点头,明玉刚转身,耳边传来秦氏喃喃细语:“那位七姑娘,是个偏执的性子 。” 明玉顿了顿,扭头望去时,秦氏已和衍哥低声说起话来。只要略思量,也就明白秦氏的意思了,明珍的性子确实偏执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她吐了一口气,必须承认,自个儿无法像明珍那样,可以把事儿做绝,反过来说,这也许就是她的软肋。 出了秦氏的院门,落翘琢磨着,道:“落英还没将王家的人打发走,要不奴婢再去看看是谁?倘或是七姑奶奶的陪房,好歹奴婢也都认得,姑奶奶倒可见一见,倘或不是就罢了。” 明珍嫁去王家已五年之久,虽然有两年单独带着儿子在苏州住,但依着她的能耐,培养王家的家生子做自个儿的心腹,也是极容易的事。明玉只是想不明白,她和明珍是彼此都不想见面的,明珍如何会接二连三打发人来呢?还次次都是不同的人? 明玉点了点头,本想嘱托落翘几句,一想落翘刚才的沉稳,大抵也晓得自个儿之前说话鲁莽,就把话咽了下去,道:“快去快回吧!” 落翘福福身,提着裙摆一溜烟跑开了,明玉瞧着她的背影直摇头,才觉得稳重一些,又开始毛躁了。 跟着明玉的菊香就忍不住掩嘴笑道:“落翘姐姐大概是想着看热闹去。” 明玉一路慢慢儿走,等回到屋里,吃了一盏茶,竟还不见落英、落翘回来。菊香也忍不住频频朝外头张望,好奇道:“莫不是今儿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竟然将落英、落翘两位姐姐都缠住了?” 确实有些蹊跷,便是客气一回,再留下吃些茶点,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正说着,莲月进来回事:“昨儿少夫人吩咐叫牙婆子,奴婢打发婆子出去寻了一回,说是后儿就挑些好的带来。” 落英、落翘还没回来,明玉让莲月坐下。菊香立即就端了茶来,恭恭敬敬递给她,笑道:“大总管请吃茶。” 莲月忍不住碎了她一口,菊香笑嘻嘻的,莲月却正色道:“咱们也不晓得要在京都住多久,便是以后回了南京,也指不定还要来京都,不如找账先生打听打听,倘或有不错的宅子就买下来。奴婢粗略算了一笔账,就买了宅子,以后不住人凭租出去,也是银钱。咱们不在京都,十姑奶奶也可帮着盯着。” 余钱是有,不过买宅子却不容易,莲月有这样的想法,焉知那些置办宅子的可不是有同样的想法?京都什么都贵,他们来京都两次租来的宅子租金公道,此前是徐家,后来是明菲,横竖都是找熟人才这样 。 但莲月一席话,却提醒明玉想起另一件事来,秦家的旧宅。 “这事先别急,回头我和爷商议了再说。” 莲月不觉红了脸,讪讪道:“是奴婢拿大多嘴了。” 莲月在算账、管账方面本来就很有天赋,明玉欣赏她,才依了她自个儿的想法让她管账。朝她安抚地笑了笑,道:“你也提醒了我,这两年爷不在,咱们又都在淮安,竟把外租家的事混忘了。” 莲月略一想就明白明玉的意思,若要买宅子,首选是秦家的旧宅。她在秦氏身边也伺候的几年,哪里不晓得秦氏的心思,没想到如今却忘了,一时又羞愧起来。 菊香不管帐,只管着服侍明玉,对这些不上心,倒念着外头王家人的事,因此问道:“莲月姐姐打账房来,可遇见落英姐姐、落翘姐姐没有?” 莲月是姑娘,她的账房没有设在外院,就设在二门处。家里但凡来了男客,就要在二门外止步,没有通传带领绝不能埋进二门。同样的理,倘或来得是女眷,就要在二门内接待。 今儿王家打发来的是个嬷嬷,自然是在二门内接待。这宅子不算宽敞,莲月的账房就在二门内接待如嬷嬷这般人的对面。 莲月听见问,正好可以转移话题,想了想道:“奴婢进来时,听见落英在对面屋里说话,落翘躲在窗户外头,后来也进去了,奴婢好奇也去听了听……” 正说着,落英、落翘鱼贯着进屋里来,不等她二人过来见礼回明玉的话,菊香就凑上去问:“打发走了么?今儿该不会又是来送贺礼的吧?” 落英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倒是打发走了,不过今儿这位不仅奴婢们没见过,还是个特难缠的主儿!” 落翘亦道:“奴婢也算是长见识了,十姑奶奶还说我们嘴巴厉害,今儿这位,我们真正折服了,那一张嘴说起来滔滔不绝。” 明玉暗自蹙眉,落英、落翘上前见礼,落英又道:“今儿这位是特意来请姑奶奶,本月二十那日去王家做客 。” 宪哥改了命格,把生辰改在了八月二十,此前杜嬷嬷也特意送了一份请帖来,不过送请帖是其次,杜嬷嬷主要是为了问问淮安三太太的情况。杜嬷嬷虽是明珍的乳娘嬷嬷,却也是三太太当年的陪嫁丫头,主仆一场多年,她只是惦记三太太。 “你们是如何回的?” 落英、落翘相似一眼,落英道:“奴婢如实说了,只怕姑奶奶不得闲,倘或得闲定去逛逛。” 倒也机智,还有直估楚家太老爷子的事摆在眼前呢,算算日子,再有两日,打发去直估的人就该回来了。楚家这头是长辈,王家那头是晚辈,何况又不是什么大的生日。 可两个分明话里有话,却顾忌着没说。 王家,王大人、王夫人唯一孙子宪哥,便不是什么大的生日,不大肆宴客,关上门来却也格外注重。 依着陈家的规矩,男孩三岁启蒙读书,紧接着就要培养独立生存的能耐。不一定非要单独辟个院子住,却一定会离开父母的床榻,自个儿单独睡了,负责照顾的乳娘、丫头就打地铺上夜照顾。 “……宪哥眼下做生,说是五岁,其实已五岁零一个多月了。咱们王家虽没有陈家的规矩,他身上到底有一半是陈家的血脉,如何就不能单独住?”李姨娘说完撇撇嘴。 身边服侍的丫头忙道:“这话姨娘私底下说说就罢了,可别当着夫人、老爷的面儿说,没得那头又说您诅咒小少爷。” 李姨娘冷哼一声道:“什么小少爷?他也消受得起?鬼节出生的孩子,便是眼下好了,难保他就能长命百岁!” 那丫头听着更着急:“我的好姑奶奶,奴婢晓得这两日您心不顺,可这话却万万说不得!” 说着拿嘴撇了撇隔壁屋里,压低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 李姨娘还是愤愤不平的神情,声音却也低了几分,不屑道:“也亏得她想得出来,以为这会子拉拢了就万事大吉?倘或那个生了儿子,还不晓得会怎样呢 !” 提到儿子一词,李姨娘一咬牙,把搁在桌上黑乎乎的药端起来,一口饮了。那丫头忙拿了上了漱口水,又取了冰镇过的绿豆汤来。李姨娘饮了一口,觉得不对劲,忙又吐了出来,往桌上一放,怒道:“厨房那起子攀高踩低的,竟把每日里一盅燕窝换成了绿豆!” 那丫头忙劝道:“姨娘切莫动气,这却是奴婢的错,怨不得厨房的人。这两日姨娘略有些上火,绿豆虽不是金贵东西,却有降火静心的成效,太医一再嘱托姨娘要保持平和心,方能受孕。” 不想李姨娘听了顿时气得横眉竖眼:“还生孩子?我又不是那女儿国养出来的,我一个人就能生不曾?” 那丫头再不敢说,这两日大爷本该来李姨娘屋里安歇的,可连着两日,大爷都不曾来。今儿晚上就更不可能了,宪哥生日,大爷无论如何都会留在少奶奶屋里。当初少奶奶没在京都,大爷想去谁屋里就去谁屋里,自从少奶奶回来后,就定了个规矩,前面半个月大爷自个儿拿主意,同样想去谁屋里就去谁屋里,后面半个月却依着日子排了。倘或到了那样的日子大爷没有,上下也就晓得不得大爷的心了。这个月,大爷还不曾踏进李姨娘屋子一步,就连排下来的日子也没来…… 想到这里,丫头不觉看了李姨娘一眼,李姨娘还在气头上,脸颊有些红,面容狰狞哪有往日的温婉可亲?她看着又暗暗地叹了口气,虽然自个儿是个丫头,可从前少奶奶没回来时,身为丫头的她身份也高了一等,府里上下那个不巴结着她? “姨娘若是想吃燕窝,不如咱们自个儿拿钱去买吧。咱们这里也有个小厨房,奴婢每日里给您炖了端来。”李姨娘到京都虽身无分文,当初帮王夫人打理府里琐事时,好歹攒下了些银钱。与大爷恩爱时,大爷隔三差五也会给些金贵的首饰。 丫头自以为是个好主意,却不想“啪”的一声,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的痛起来。顿时眼睛里包了一眶泪,又不敢落下去,却听得外头有人道:“大爷来了!” 屋里主仆愣了愣,那李姨娘瞪了丫头一眼,丫头忙把眼泪擦了。李姨娘理了理衣裳,又整理整理头发,自觉妥当,方弯起嘴角,比起先时怒火冲天,这会子已面如三月桃花,目如四月流水,端得是万种风情,盈盈走到门外迎上去。 “大爷怎么这会子来了?” 那王志远不过看了她一眼,就几步跨进门来,自个儿在榻上坐了,不等丫头将茶到来,就道:“你们都退下,我与真真说会子话 !” 李姨娘闻言心里却是一喜,看着坐在榻上,身穿宝蓝色的王志远,已有三分情动,迫不及待叫丫头退下。那丫头是从李姨娘到了王家就在她跟前伺候的,自是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儿,她已醒人事,反羞得先红了脸,忙低着头出去。又转身将门关上,不经意抬头看了王志远一眼,却不曾料到王志远也看着她,虽不过匆匆一瞥,那丫头的心却“砰砰”跳得欢快。 屋里没了外人,李姨娘这才款步朝王志远走去,她身子本纤细,这些日子心里又堵着气,食不知味的,又清瘦了一圈。衣裳穿得单薄,腰肢如柳,瘦若无骨,三分情动令她眼眸似水,若搁在从前,王志远如何耐得住,只怕已扑了过去。今儿却不同,李姨娘的手臂如藕似蛇缠上去,却被他推开。 李姨娘不觉怔了怔,王志远指了指底下的杌凳道:“坐下,我有事儿问你。” 李姨娘只觉今儿王志远与往日不同,虽不甘心,倒也乖巧地坐下了:“大爷要问什么事儿?” “我记得前年还是上前年,你找人将书房里的书搬出来晒,如今书房里却少了一样东西。” 李姨娘听了大惊,能让王志远来过问,只怕是了不得的东西,忙道:“我如何敢动爷的东西,我是叫人把书都搬出来,唯恐她们笨手笨脚弄坏了,还一直盯着。大爷,大爷莫不是怀疑我拿了大爷的东西?!那可真冤枉了我,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王志远微眯着狭长的眼睛,将信将疑,李姨娘一想,添了几分气,道:“定是有人陷害我,大爷素来心软,经不得别人挑拨两句也就信了,到底少了什么?这事儿却不能就此善罢甘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府里也只有一个人面上对她极好,却早已恨她入骨。她清清白白不怕查,李姨娘又忙道:“就有那样的人,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大爷是糊涂人看不明白,我们却看得清清楚楚。既然大爷亲自来问,可见那东西何其金贵,竟用这样的伎俩来陷害我!” 说着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一字一顿道:“这一回必要让她露出正面目来!” 王志远虽心急寻那丢失的东西,却没料到李姨娘反应这般强烈,哪里还有往日的温婉可爱,看起来竟有些叫人发悚,反倒让他愣住,顿时心里生气一股子厌恶来,淡淡道:“不是特别要紧的东西,不过从前临摹的一幅画罢了,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 !” 李姨娘却道:“这京都谁人不知大爷一手好画?每日里总有人上门求大爷的墨宝,大爷如今不得闲,便是一贴大爷写坏的字,拿出去也不晓得能换多少钱呢!大爷不看在眼里,总有人看在眼里。” 虽语气仍旧不好,却着着实实恭维了一把,王志远听得倒舒心,想他一表人才塞潘安,虽功名之路不顺,父亲却已是尚书,从王家走出去,便是那些功勋世家子弟,在他面前也恭恭敬敬,与皇亲贵族称兄道弟,也要给他三分情面。在外头若无父亲管束,自是呼风唤雨,可回到家里…… 这般想着,又觉眼前本花容月貌的李姨娘不过胭脂俗粉罢了。如何配的上他这般人物? 王志远再不愿多停留,厉声道:“我不过随口一问,莫要弄得大惊小怪,倘或你真嚷嚷出来,就莫怪我无情!” 说罢,一甩衣袖开门出去了。 李姨娘还是头一回见王志远这般,坐在椅子上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脑海里只有王志远临走时,那嫌弃地一瞥。 她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脸,虽已二十来岁,可毕竟是娇养着的,这两日是王志远来她屋里的日子,因不晓得他什么时辰来,就一直注意着自个儿的妆容。莫不是,今儿的妆容不好? 这般想着,就朝梳妆台去,对着镜子一照,果真觉得桃花粉扑得不匀称,胭脂的颜色也不对,眉毛画得不够精致……越看越心慌起来,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那丫头见大爷满脸怒意走了,这会子又见李姨娘跌坐在地上,本该担心,却抵不住心喜,只是不敢表露,上前来任做出一副惊慌失措来,“姨娘这是怎么了?” 李姨娘一抬头,直勾勾盯着丫头,那眼神活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丫头慌忙垂下头,却听得李姨娘问:“我果真丑的连你也不愿多看我几眼了么?” 丫头慌乱的心闻言却定下来,忙道:“姨娘这容貌是千里挑一的,整个府里,还有谁比的上姨娘?” 李姨娘却不信,冷道:“说实话 !” 丫头忙不迭点头,赌咒发誓地道:“倘或奴婢有半字不实,就天打五雷轰!” 李姨娘满意了,伸手让丫头扶她起来,那丫头见她脸色好些了,才迟疑着问:“大爷如何这么快就走了?” 李姨娘却对着镜子又照了照,她不能保证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人,但王家却没有。特别是那个霸占着王家大少奶奶位置的女人,怕是连脚趾头也比不上她。 她舒了一口气,吃了几口茶,慢慢冷静下来,才道:“大爷说他书房丢了一幅画,还记得我那会子替他晒书的事,特意来问我,我想着必是要紧的东西就多说了两句,不知怎么的他就生起气来……” 丫头却也疑惑,大爷是个什么性子,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王夫人就他这么一个儿子,除了管束严格些,别的都好说,便是把收藏的古董弄坏了,那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姨娘想的错不了,定是要紧的东西。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 李姨娘又想起王志远发狠说的话,不免迟疑,一想,只要不嚷嚷出来,暗地里打听倒也没什么,因此点头,嘱托丫头:“去柜子里取银子,先问问大爷身边的人,切莫叫他们嚷嚷出去,就算费些功夫也使得。你说的不错,即便是不值钱的,大爷这么着紧,其中定有蹊跷,势必要打听个水落石出!” 顿了顿,冷笑一声,咬牙道:“最好不要与她扯上什么关系,否则……” “依奴婢来看,倒十有**是七姑奶奶打发来的。咱们姑奶奶打小和七姑奶奶不和,却与六爷无关,奴婢还记得,从前在淮安,六爷从苏州回来,总会给家里所有小姐们都带些新鲜的小玩物,十姑奶奶不喜七姑奶奶,六爷照旧也给了七姑奶奶、十四小姐,并无亲疏之分,可自从七姑奶奶……”顿了顿,菊香继续道,“那之后,六爷便再不去三房了,也不打发人去,再后来的事儿咱们也都看在眼底,六爷也是从不上王家门的。三太太如今是没什么指望了,十四小姐又……五爷虽捐了官,到底不是实缺,三老爷一把年纪,也指望不了多久。可六爷是进士,六奶奶出身韩家,七姑奶奶必是想与姑奶奶和好,只要和姑奶奶和好了,六爷大概也不会计较以前的事,虽不是一房人,六爷也是宪哥的舅舅。” 等她长篇大论说完,落翘当即冷笑一声反问:“你觉得她是你这般单纯的人,只要示好就一定能和咱们姑奶奶和好?她可是会放低身份?” 菊香不服气道:“我只晓得,她为了自个儿什么都做得出来 !” 落英蹙着眉头道:“今儿来的那位嬷嬷,一直强调要见姑奶奶,真是七姑奶奶的意思,何必这般呢?宪哥身子骨好了,七姑奶奶如今在王家的地位是保住了,可她当初那般算计所谓何?莫非向咱们姑奶奶炫耀不成?咱们家如今是比不得王家,可她在姑奶奶面前有什么好炫耀的?” 当初明珍出嫁轰动淮安、苏州两地,王家三求方求得她过门,一时传为佳话。这三求延伸出无数版本,但每一个版本都离不得一句。那便是——王家大爷效仿荆国公,王家要出个荆国公。 菊影端着茶点进来,见她们三个争辩激烈,又见明玉低头不语,脸色却不当好,因此道:“何苦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是她,姑奶奶是姑奶奶,她过她的日子,咱们过咱们的日子。” 菊香听了,立即又道:“咱们从来不招惹她,是她来招惹咱们。” 菊影愣了愣,随即笑道:“不理会就是了。” 菊香却是一声冷笑:“倘或日日打发人来呢?” 明玉蹙了蹙眉头,道:“都住嘴,我乏了。” 四个丫头忙低下头去,见明玉站起身来,落英跟着明玉去了里间,整理过床铺,又服侍明玉取了头上的簪子,脱了衣裳。却是没忍住,道:“奴婢倒有些怀疑是……” “别说了,此事到此为止。王家若再打发人来,直接叫大门上的打发了。” 说罢躺了下去,没让落英说完,却也晓得落英和自己想得一致。所以楚云飞的情绪才出现异样,可这之前,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京都,还能呆下去么?不过撞见了一回,楚云飞就这样,日子久了又会怎样? 大家都说她是有福之人,她也觉得自个儿因祸得福,可福祸相依,这样的福还能维持多久? 第一百七十章 楚云飞是绝对可以信任的,秦氏同样也是,他们都待她极好,也正是这样的好,让她心里更不安。 明玉翻了个身,看着窗格上摇摇晃晃的树影,不多时,外头风声止了,那树影便也渐渐定格下来。明玉的心,也忽地定了下来。 虽然楚云飞今儿不过先去营地看看,却也是日落时才回来。明玉见他出了一身汗,忙叫落英去要了热水,又另找的衣裳让楚云飞去换。 楚云飞坐着吃茶,见明玉在屋里忙来忙去,嘴角不由扬起个弧度来。明玉找了衣裳见他不动,少不得催促道:“快些换了去见娘吧,等告示发布出去了,只怕你更忙了。” 楚云飞莞尔一笑,搁了茶碗这才起身去了净房。等擦拭过身子,换了衣裳便急忙往秦氏屋里去。 秦氏早就午睡起来,这会子正含饴弄孙,教衍哥玩九连环。小孩子一般对玩物只有三分热度,玩过了觉得无趣,也就丢开手另寻好玩的事物。偏衍哥性子倔强,莲蓉就忍不住笑道:“本来吃了午饭,夫人是怕衍哥立即睡了不消化,就寻了个这九连环出来,等衍哥午睡起来,竟又惦记着。” 明玉见了礼,朝衍哥望去,只见衍哥坐在榻上,将九连环搁在跟前,低着小脑袋,蹙着小眉头认认真真地盯着九连环,根本没留意到别的。 秦氏慈爱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到楚云飞身上,微笑道:“这性子和云哥如出一辙,云哥怕是不记得了,小时候也是这般不服输的。” 因午饭后,秦氏让莲蓉寻了这个九连环出来,又亲自解了一回让衍哥看,然后又让衍哥去解,本不指望他多感兴趣,他那小手抓起九连环就沉甸甸的,可衍哥的小脑袋里偏就想出了别的法子,他指挥莲蓉解,可惜试了两次没成功,这会子正在琢磨是哪里做的不对。 楚云飞上前见了礼,也不打搅正在埋头钻研的衍哥,在秦氏下首坐下 。就和秦氏说起话来。 “今儿儿子先去营地看了看,倒是离城里不远,来回骑马加紧些也就半个多时辰。募捐时,每日里回来倒也使得,等募捐结束,就有些难了。” 楚云飞才征战回来不久,秦氏听了哪有不失望的,只是一闪就道:“毕竟公差要紧,你已走到这一步了。” 楚云飞满是歉疚,秦氏见衍哥愁眉苦脸,本想着指点指点,哪知她才伸手过去,衍哥立即就道:“衍哥自己来,奶奶已教过衍哥一回了。” 这个年纪要解开九连环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了,可难得他能对一件事这么认真,秦氏摇摇头,笑着提醒道:“你爹爹回来了。” 衍哥“呀”一声,抬头四处张望,这才留意到楚云飞,忙喊了一声爹,歪着脑袋想了半晌,试着问道:“爹爹的拳头是不是很厉害?” 大伙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还真有些不好说,楚云飞是练过的,拳头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但到底多厉害,却没人见过。 楚云飞扬扬眉:“衍哥想试试?” 衍哥忙不迭地摇头,费力地抓起九连环,道:“衍哥就想问,爹爹的拳头能把它打碎么?” 秦氏听了,愣了愣笑道:“这九连环可不是一般东西做的,就是锋利的刀也砍不断的。” 衍哥失望地叹了口气,道:“衍哥试过了,摔不烂,既然爹爹的拳头也不管用,衍哥就只有像奶奶那样解开了。” 感情他钻研了半天,就钻研出这么个法子来?这回大家伙都没忍住,皆笑了起来。秦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赶明儿叫人重新给你买个小一些的,你自个儿慢慢学着解开。” 衍哥闪烁着大眼睛,问道:“小一些就更容易解开么?” 秦氏摇头,耐心和他解释:“小一些只是轻巧些,也要用同样的法子才能解开。” “那就不用换了,衍哥就用这个 。”说罢又埋头摆弄起来,摆弄一回,忽然又仰头问楚云飞,“爹爹能解开么?” 楚云飞这回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衍哥眼前一亮,笑道:“我只让奶奶教我一回,却没说不能让爹爹再教一回,嘿嘿,嘿嘿……” 众人忍不住又笑起来,一片笑声中,楚云飞把衍哥抱在怀里,拿着九连环,慢慢儿教衍哥。等楚云飞解开后,衍哥眼里已满是佩服,整个小脸都在发光。面对这样的纯真的目光,楚云飞也满是骄傲地笑起来。 秦氏瞧着,不禁摇头,却连眉梢都带着笑意,道:“一个大人竟和孩子较劲。” 楚云飞却道:“儿子可没将衍哥看成孩子。” 衍哥听了,立即挺起胸膛,道:“衍哥不是一两岁的孩子了!” 果真是对父子,连脾气也这么像。明玉上前来:“该洗手吃饭了。” 莲蓉已领着丫头端着水进来,楚云飞将衍哥放在地上,父子两便一同过去洗了手,其乐融融吃了晚饭,晚饭后,衍哥继续和九连环较劲。莲蓉等丫头没事也在他跟前凑趣儿,明玉、秦氏、楚云飞坐着一边吃茶一边说话。 “虽说过两天就发告示,却也不知募捐是否顺利。”秦氏想了想又道,“即便营地距离城里不算远,你这样来回奔波也不好。等募捐完了,要回来就更不能够了。” 这却也是事实,营地里的人无论官或普通士兵,都不能擅自随意离开营地。 “不晓得营地在什么地方?”明玉问道。 楚云飞便说了营地地点,却没想到距离秦家的庄子很近!这个近当然是两者相较而来的,楚云飞从营地回城里来骑马来回半个多时辰,到那庄子却只需两盏茶的功夫。便是以后不能日日回来,至少近了很多。 明玉就和秦氏、楚云飞商议:“不如让人把庄子上的房舍修一修,咱们搬过去?” 城里的住处本来是租来的,虽然想过把秦家的旧宅买回来,可眼下却还没个头绪。那廖夫人一家原本租住着,却不想去年,廖大人外任,一家子都跟着去了任上,如今那宅子空着,听陈明贤韩氏说,廖家搬走后,根本就没人再来过 。()廖夫人晓得四太太与秦氏的关系,临走时,把欠下的租金并租契,一并交给陈明贤两口子。 虽想过,舅老爷有可能已不在人世了,但宅子的房契地契却无处可寻,仍旧是在舅老爷名下。 想到娘家已无人,秦氏眼底闪过一抹黯然,明玉正暗自后悔不该提起这话,秦氏轻轻一叹,笑着点头道:“这样也使得,城里住着固然便宜些,城外却也难得清静。” 又说了一会子修葺房舍的事,那边与九连环较劲的衍哥,又开始和瞌睡较劲,结果瞌睡更甚一筹。云妈妈还没养好,莲蓉忙打发人去预备热水,明玉从柜子里找了他的衣裳出来,抱着他去洗了澡,还没放在**,他便沉甸甸地睡了。 看的楚云飞一个劲儿地摇头,秦氏道:“你们也下去歇着吧。” 两口子见了礼退出来,走到半路上,楚云飞忽地道:“等他略大些,就让他去营地!” 明玉怎么听着都有股子咬牙的味儿,想帮着衍哥说两句,楚云飞却又问道:“今儿家里有没有什么人来?” 下午明玉就想清楚了,这会子楚云飞再问,明玉心里更是肯定,那日遇见的就是王志远。虽然有些不愿提起,但也必须得说。 至始至终她也不曾见过那姓王的,即便那时王志远会寻陈明贤说话,也跟着陈明贤到过四房内宅,只是,那姓王的只要一到陈家,三太太必然嚷嚷的所有人都晓得,既然晓得,自当回避。 可是…… “你所见的那幅画轴,确实是七姐姐的手笔,但在那之前,我见过另一幅十分相似的。可却出自男人手笔。”明玉声音有些低,她还记得当那幅画被拿出来时,那一刻的惊慌失措。 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云飞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他是心思细腻的男人,自然晓得明玉说得另外一幅画轴是谁的手笔。 “后来呢?”楚云飞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却仍旧有咬牙的味儿。 “那幅画自是被陈老太太毁了,七姐姐擅长丹青,更擅长临摹,便是家里那些珍藏的古董字画,她也能临摹的分毫不差 。”当然古董字画的价值并非临摹的好就能替代,古董的价值本身在于年代久远。不过那幅画是新的,所以,之前也不能断定那一幅到底是不是明珍模仿了姓王的。如今……明玉吐了一口气,定定地道,“这两日王家总打发人来。” 说完这话,两人已走到屋子外,门敞开着,屋里的灯光映着楚云飞紧紧握着的拳头。明玉朝他脸上望去,只见他脸上布满阴霾,那双经历过三年战场洗礼的眸子,凌厉而凶狠,彷如被激怒的狼。 落英恰好从屋里出来,猛然瞧见这样的楚云飞,吓得脸色一白。明玉朝她打了个眼色,落英会意,不多时,落翘、菊影、菊香等皆低着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明玉是以下定决心,她望着楚云飞一字一顿道:“我不想作坐以待毙的羔羊,直到有朝一日,还要祸及家人!” 楚云飞低头迎上明玉以意已决的眸子,脸色逐渐缓和下来。 陈家四房,四老爷是个不成材的人,但因着四太太的关系,四房子女皆生活在一个相对稳定安逸的环境里。没有姊妹争宠而互相算计,也没有奴才下人敢为难庶出。四老爷的姨娘妾侍不少,即便得四老爷宠爱,却也不敢在四太太跟前恃宠而骄。这里头固然有陈老太太的作用,但明玉却记得,在她记事的时候,陈老太太对四老爷还抱着几分希望的时候,并非完全站在四太太身后,支持四太太所有行事,可情况却未曾有什么不同。那个时候她还不大懂,如今回想那些不安分,想算计四太太的人最后得了什么结果,她就明白了。 明玉到了一碗茶送到楚云飞手里,又给自个儿到了一杯,然后挨着楚云飞坐下来。楚云飞脸色已恢复平常,吃了一口茶,扭头盯着明玉。 明玉略垂了眉眼,光洁的额头在灯光下如羊脂玉散发柔美的光,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眶下打了阴影,她的眼睛似是隐在阴影里,可却同样发着光。便是这么静静地坐着,穿着极是普通的家常服,也自成一道叫人错不开眼的风景。 那日他在四太太跟前誓言坦坦地承诺要护她一世……楚云飞轻轻吐了一口气,正欲说话,明玉却率先开口。 这天夜里,夫妻两说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话,三更天方安歇了。隔天早上,楚云飞同样卯时不到就起床,明玉也在他起身穿衣服醒过来,虽然休息的时间比往常少了许多,却觉得浑身轻松 。 楚云飞穿好衣裳,扭头朝她一笑道:“这会子时辰早,你再睡会儿吧。” 但明玉已没有了睡意,虽然觉得浑身轻松,却难免还有些忐忑,她盯着楚云飞迟疑着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狠了些?” 比不得明玉的忐忑,楚云飞回答十分果断:“在战场上,有一时心软,就有可能全军覆灭。” 道理她明白,可对于她来说,有这样的想法毕竟是第一次,还是在楚云飞面前。 楚云飞走过来,在床边坐下,盯着明玉,微笑道:“其他的事儿你不必管了,我只需晓得你的意思就够了。我们本不想招惹他们,可既然被惹毛了,就没有任由欺凌的道理。再说,你的法子算不得恨,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但在这之前,他却不能轻易放过那个想打他妻子主意的人!楚云飞眼里闪过一抹冷光。 明玉垂了眉眼,昨儿下午也是这般想的,别说这几年,自从出了明珠诬陷的事以后,别说招惹谁,她更是处处忍让。她并不后悔自个儿的打算,她只是怕自己突然这般,会让楚云飞有什么想法。 既然没有,明玉掀开被子,笑道:“横竖我也睡不着,陪你去晨练吧。” 楚云飞的目光却不知何时已向下移去,明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方察觉到自个儿中衣带子散了,里面绣着海棠的红色小衣竟大半都露在外头。她脸上一热,低头整理衣裳,却忽地眼前一暗,楚云飞低浅喃喃之语传来:“晨练也不必非得去院子里……” 说着,一只手已阻止了她准备系衣裳带子的举动,另一只手轻轻一挑,质地丝滑的中衣顺着她柔滑的肩膀滑下去。虽然是八月,晨起到底有些凉,可这样的凉意不过转瞬,楚云飞整个身子倾斜下来,明玉这单薄的身量如何招架得住楚云飞精壮的体魄?虽然是在**,心里明白跌下去也不会疼,可双手却本能地立即抱住楚云飞的脖子,整个人都朝他贴了上去。 楚云飞嘴角勾起一抹笑,对妻子的配合很满意,趁机咬住她的耳垂。明玉最是受不得这个,不多时就觉浑身无力,嘴里溢出浅浅的嘤咛。楚云飞放过她的耳垂,明玉才觉松了口气,却不想楚云飞又封住了她的嘴,循循诱导她帮他脱了才穿好没多久的衣裳…… 昏暗的灯光,映着发蓝的窗格子,同样也映着那摇摇晃晃不停的架子床帐子,帐子里明玉压抑的嘤咛,与楚云飞急促的呼吸交织,便是远处有隐隐约约的鸡鸣,也无法传达进去 。自从楚云飞回来后,也不过上前儿、前儿、昨儿安分地让明玉睡了个好觉,却没想到,这厮今儿却来了个变本加厉,到最后,明玉完全无法招架,楚云飞却义正言辞:“缺少锻炼,以后每日都晨练如何?” 明玉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若不是外头传来落英、落翘说话声,她恨不能躺着不动。楚云飞看着脸颊绯红,小口小口呼吸的明玉,又有些蠢蠢欲动。到底把念头压了下去,穿好衣裳,又把明玉的衣裳一件一件找来,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抱在怀里,忍不住又道:“只怕比衍哥重不了多少。” “怎么可能,衍哥才多大?” 楚云飞顾而言他:“我是明白衍哥这犯懒的毛病像谁了。” 明玉晓得,他说衍哥贪睡是像她这个昨娘的,不服气道:“我何曾贪睡?” 楚云飞轻声笑道:“我是说衍哥犯懒,可没说他贪睡的事,阿玉可不是犯懒,身子骨才一直这么单薄?” 说来说去还是晨练的事,想到晨练一词,明玉咬牙道:“再不陪你晨练了!” 昨儿楚云飞去看了营地,告示没张贴出来,今儿倒没要紧的事。两口子收拾好去秦氏屋里,用过早饭,就有二门上的婆子进来回事。 或许是前两天的缘故,瞧见二门外婆子就本能地怀疑是不是王家又打发人来。 落翘就忍不住冷哼一声,婆子福福身,朝楚云飞禀报道:“是徐小爷来了,说是有急事儿要找爷。” 秦氏听了,忙道:“你快去看看。” 楚云飞也正好有事儿要找他,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明玉,就朝外头去了。 出了二门,却见徐之谦在二门外的空地上来回踱步,见楚云飞出了二门,就忙凑上来,客套都免了,直接道:“我这里有件稀罕是要告诉哥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时隔近三年未见,徐之谦还是这么个毛毛躁躁的性子,楚云飞不觉微微蹙了眉头。那徐之谦仍旧一身花里胡哨的打扮,已二十多岁的人,穿着这么一身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家多富贵的衣裳,又上窜又下跳,凑过来就神秘兮兮地问:“哥哥猜猜我昨儿与谁吃酒?” 楚云飞对这些哪里有兴趣,板着脸道:“我有事找你,咱们去书房说话。” 徐之谦却不依,急忙忙道:“哥哥先猜猜我昨儿与谁吃酒,保证哥哥你猜不出来。眼下别的事倒都不要紧,我要说的这事,哥哥听了可千万别恼!” 楚云飞被他吵得眉头蹙得愈发紧了,要让这小子安静下来,他也不是没有法子。 “莫不是昨儿与未来大舅子吃酒?我依稀记得阿阳说,你已定了亲事。” 果然,此言一出,徐之谦立马就耷拉下脑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哪个在哥哥面前胡言乱语的?谁说我就一定要娶了那钱家女?!” 楚云飞淡笑一声:“难道此事是假的不成?” 徐之谦说不出话来,楚云飞笑道:“据说那钱家的姑娘温柔娴淑,模样端庄,又识文断字。” “得了,哥哥你就取笑我吧。什么温柔不温柔,问个什么话,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徐之谦气得跺脚,又道,“咱们不说这些,依哥哥的话,我们去书房说。只不过,眼下我要说的事儿,哥哥听了莫要把气往我身上撒……” 说着徐之谦就把手搭在楚云飞的肩膀上,楚云飞出征前就身形魁梧,三年征战回来,身形愈发结实。那徐之谦虽常年走南闯北,到底比不得练过的,虽身量只比楚云飞略矮了一两寸,这么搭着楚云飞的肩膀,看起去竟好像整个人都挂在楚云飞身上 。 徐之谦一边走一边徐徐道来,声音由高而低,待走到外院书房外,他该说的皆已说完,本以为楚云飞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楚云飞不过顿住步子。 正当他差异楚云飞的反应,朝楚云飞脸上望去时,只见楚云飞一脸寒霜,本是八月的早上,那一瞬间他却觉得自个儿置身数九冰窖。便是两人私交已久,情分如兄弟,徐之谦仍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慢慢把自个儿的手从楚云飞身上拿了下来,又朝后退了两步,正准备退第三步时,楚云飞冰冷彻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传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徐之谦咽了咽口水,誓言坦坦道:“弟我何曾敢在哥哥跟前说半句假话?我今儿一早可是连早饭也没吃,就赶来告诉哥哥这事,生怕哥哥不在家,见不着哥哥呢!” “进去说。”说罢,楚云飞率先跨上门槛,徐之谦撇撇嘴,忙跟了上去。 书房是临时拾掇出来的,布局简易,一张案牍,几把椅子,西边一张小圆桌,放着一套茶具,南墙放着几个箱子,里面的书是明玉从淮安带来的,因不定会在这里长住,因此并没有收拾。 楚云飞在案牍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徐之谦这才坐了下去。赶来服侍的菊影端着茶盘进来,待她搁下楚云飞便吩咐她退下,又想到徐之谦说自个儿没吃早饭,便吩咐菊影去给厨房说一声,预备点送来。 那徐之谦见楚云飞脸色虽难看,到底还没有因怒意丧失沉稳,心里稍安,后面的话才能好生说了。 菊影得了令就退下,顺手将书房的门关上。徐之谦一边留意着楚云飞的神情,一边道:“虽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只是当年便那般有辱斯文诬陷好端端的姑娘,如今过了三四年,贼心不死,颇为死灰复燃的迹象,哥哥不能不小心着。如今哥哥和嫂子可都在京都,若搁在从前还好说,如今哥哥虽算不得飞黄腾达,在京都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况且,如今朝堂局势,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处处凶险。安家根基深,大风大浪未必能动摇,哥哥却是白手起家,便是小有名气……弟我就说实话实说,依着哥哥目前的境况,别人未必将哥哥放在眼里。” 楚云飞紧紧捏着茶碗,那茶是现煮的,看得徐之谦都觉得烫的生疼,他却毫无察觉。徐之谦见他不言语,接着又道:“因几年前咱们在淮安目睹了陈家的事,后来我到了京都,便也留心打听他家的事,却没想到还真让我打听出一件轶事来 。当时却未曾放在心上,想来不过是有人眼红他家,如今却不能不担心。那会子陈家虽不比先时,也比不得眼下,好歹百年望族,那根基也不是轻易动得了,何况陈家嫁去他家的那位也是个了不得人物,晓得先下手为强……” 楚云飞已颇为不耐烦,冷声道:“不必说这些没要紧的!” 徐之谦不服,道:“这如何是不要紧的?哥哥没听我说完,如何晓得其中的厉害?” 楚云飞瞥了徐之谦一眼,徐之谦略迟疑,挪着椅子靠近楚云飞,故意将声音压低营造气氛,用仅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量道来。未了道:“……虽已无法对证,也不晓得真假,只是无风不起浪,既然叫我打听到了,虚虚实实必然有几分真,再说,那两家一家抄家一家流放,这却是事实。那王大人素来以廉明公正,为人刚直不阿享誉盛名,此事若是真的,可见其手腕。哥哥如今又担下这样的差事,只怕已被盯上了,不能不小心!” 楚云飞沉吟片刻,问道:“依你之见,这事可有入手的地方?” 徐之谦不由愣住,眼底闪过惊讶:“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便是有入手的地方,你、我可有这个能耐?” 楚云飞想到昨儿晚上明玉说的话,嘴角扬起,露出一抹冷笑来,道:“你、我是没难耐,可也不乏有能耐之人。何况,也无需我们正面出手,隔两天我便忙起来,你素来消息灵通,不妨多打听打听,总能再挖些什么东西出来。” 徐之谦看着楚云飞的摸样,不由摸了一把冷汗,踌躇半晌,道:“哥哥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那王家如今一门盛况,我们家虽依傍着皇太后娘娘做生意,到底是本分的商户,再说……哥哥走了近三年,我们家如今在京都面上看着仍旧富贵,不过剩下一个空壳子罢了。” 楚云飞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儿一早跑来告诉我这些,又说了这许多的闲话,其用意这会子倒忘了?” 徐之谦忙道:“我不过叫哥哥小心些罢了,如今哥哥虽没处在风尖浪口上,可万事小心为上,再说,要断了那人不良之心法子也多。哥哥何苦非要……” 楚云飞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凝重。 徐之谦本是脑袋灵活的人,瞧着楚云飞这摸样,已猜到几分,不由大惊失色 。只听得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像是起了争执,洗耳倾听,却又有些不像。 不多时,阿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楚云飞冷着脸叫阿阳进来,阿阳方推开门,朝两人打了个千儿,就愤愤地道:“真正阴魂不散,今儿又来了!” 徐之谦微微蹙眉,盯着阿阳问:“是什么人又来了?” 阿阳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被楚云飞打断:“不必报去内院,再有人来直接打发了。” “昨儿少夫人就吩咐下来了,小的今儿没让人进来。不过今儿来得这位,倒有些像少夫人认得的,听着口音也有些像淮安那边的人。” 如陈家、楚家这般便是下人也要学着说官话,但就算官话说的顺畅,多多少少都会带着几分乡音。阿阳、阿寻都是跟着明玉、秦氏在淮安住了两年多的,自然很容易就分辨得出淮安人口音。 楚云飞脸色更冷了几分,徐之谦先前不过猜疑,如今已十分肯定,待阿阳退出去,他张了张嘴,怒道:“原来不止晓得我和哥哥的交情找上我来,竟也找到这里来不成!” 楚云飞闭了闭眼,又有菊影领着厨房一位婆子送早饭过来,徐之谦却已没胃口,满腔怒意无处发泄,等菊影、婆子搁下饭菜退出去,坐下来,端起冷却下来的茶,一口灌下去,方冷静下来,又把椅子朝楚云飞挪近了一些,道:“这般人,陈家老太太如何就把孙女嫁过去了?当年出了那样的事,陈家如何不追究?” 昨儿夜里,事无巨细,明玉皆说给楚云飞听了。楚云飞自然晓得,陈老太太反对这门亲事,方有了王家三求,后来陈家七姑娘风光大嫁,其中有一部分缘故是此事闹大,便是还了明玉清白,却保不住她的命反而枉死。更大一部分缘故却是在那位嫁去王家的陈家姑娘身上。当时的情况,要保住明玉的命,陈老太太也别无选择。 楚云飞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我刚才说的事,你有几分把握?” 徐之谦立即道:“便是没有把握总要试一试,事已至此,只怕也不是避就能避开的。可在这之前,需得想个法子,先叫他吃个亏,稳一稳。没得这京都之地,你和嫂子没法子待下去!” 说着又问楚云飞:“哥哥有没有法子?” 不等楚云飞回答,徐之谦道:“弟我倒有个法子,昨儿他找上我来,只怕往后还要找我 。” 楚云飞晓得徐之谦的脾性,看起来吊儿郎当不正经,若将一个人当做朋友,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想到徐家的情况,楚云飞道:“此事若扯上你只怕不好,你只需暗暗帮我打听就够了,切莫牵连进来。” 徐之谦看了一眼楚云飞,气道:“哥哥说什么话呢?我是那般鲁莽的人么?” 楚云飞不说了,徐之谦这才将他想出来的法子细说出来,不妥之处再慢慢商议。 明玉陪着秦氏说了一会话,莲月便来禀报,牙婆子领着人来了。明玉起身,问秦氏要不要也去看看,秦氏屋里的人也不多,除了莲蓉,不过一位粗使婆子,三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这些时日,云妈妈不好,秦氏又让衍哥跟她睡,夜里便让落翘、梅枝过来和莲蓉轮换着上夜。 明玉跟前丫头看着多,但也不完全是服侍明玉一人,莲月管账,落英管着明玉屋里的事,落翘几乎是跟着云妈妈照顾衍哥,就是菊影、菊香、春蕊等人身上的差事也多,婆子忙不过来要帮着将洗衣服,又要帮着打扫,还要去厨房帮婆子。 秦氏想着左右无事,衍哥又睡了,跟着去看看也好。留下落翘照看衍哥,便朝二门处去。等选好了小丫头,已是半个时辰后,让牙婆子跟着莲蓉去结算银钱交接契约,由落英领着六个大小不一的丫头去梳洗,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再安排差事。 明玉扶着秦氏从二门处的厢房出来,正好楚云飞已与徐之谦说完了话,领着徐之谦进来拜见秦氏。打了个正着,明玉本想回避,转念一想,与楚云飞而言,徐之谦算不得外人,何况此前也得他多方照顾,便得体地行了个礼。 那徐之谦虽老早就晓得明玉,也在楚云飞大婚之日,目睹过其身影,说起来还同行过两回,却真正是第一回看清其容貌。一时竟呆在那儿,只觉眼前的人,虽一身半新不旧家常服,梳着极其简单的发饰,首饰朱钗不过几件,那形容竟叫他不知用什么词来描述,人人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到了这里,反而是人衬托了衣裳。浑然天成,无需修饰已叫他觉得难描难画。 他轻吐一口气,方忙回了一礼,嘴里却道:“也难怪衍哥长得虽像哥哥,却又是个那么漂亮的娃 !” 楚云飞瞪了他一眼,徐之谦立即闭嘴,恭恭敬敬朝秦氏见了礼,道:“侄儿给伯母请安,晓得伯母来了京都,一直不曾前来拜见,还望伯母原谅则个。” 明玉亦是头一回见徐之谦,从穿着上看,不过一个富裕人家的纨绔子,刚才拿眼睛盯着她看,眼神却不会叫人生出反感,虽少不得惊艳,却也光明磊落。 只是,到底是外男,在她所受的教养里,便是嫁了人,行动比做姑娘时宽一些,也不好与外男多说话,送秦氏到了屋里,便回避回回去了。 等丫头上了茶,徐之谦便迫不及待要看看衍哥:“……上回瞧见衍哥,还未满一岁,就漂亮的像个女娃娃,不晓得如今什么摸样了?” 这话要是被衍哥听见,定要出声反驳。不过衍哥小时候倒是经常被认作女娃娃,如今摸样稍稍长开了一些,眉宇间愈发像楚云飞,才不会有不知道的将他认作女娃娃。当然,在穿衣打扮上也可见是个男孩。 秦氏笑着吩咐莲蓉去叫衍哥,“这孩子贪睡,才吃过早饭,玩了一会子就睡了。” 徐之谦哪里等得,只是这里毕竟是秦氏的屋子,不好进去看,只眼巴巴盯着通往里间的帘子。听着里头隐隐约约传来莲蓉说话声,过了一会儿,莲蓉走出来,无奈道:“没法子,怕是只有爷能叫醒哥儿。” 徐之谦就把目光落到楚云飞身上,楚云飞吃了几口茶才去里间。好半晌衍哥才把眼睛睁开,看到爹爹蹙眉头,立即翻身爬起来,脆生生替自己辩解道:“衍哥没睡,衍哥就躺着玩儿。” 那徐之谦听见说话声,更是坐不住,探着腰板道:“哥哥快带出来我瞧瞧。” 有楚云飞在身边,衍哥很乖,落翘、莲蓉很快就给他穿好衣裳,衍哥自个儿坐到床边,等落翘替他**鞋子,又自个儿稳稳当当踩着踏脚下床来。 徐之谦等了半晌,方瞧见楚云飞走出来,身边跟着个小孩儿,粉嫩的脸蛋儿,圆溜溜的眼睛,屁颠屁颠跟在楚云飞身旁,时不时抬头偷窥楚云飞的脸色,又生怕被楚云飞发现,模样实在逗趣儿。 徐之谦立即从怀里拿出个亮晶晶的东西来,竟是水晶玻璃做的佛手,朝衍哥笑道:“衍哥喜欢不喜欢?” 衍哥又偷窥了一眼父亲,却不看徐之谦手里的东西,反而盯着徐之谦 。秦氏叫了他一声,见他望过来,笑道:“别失礼,叫叔叔。” 衍哥眨眨眼,喊了叔叔,徐之谦喜欢不及,见他不过来,就起身朝他走过去,蹲下身把佛手给他,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还记得衍哥以前喜欢这样的东西。” 衍哥却没接佛手,因见爹爹没说什么,这会子也活乏了,蹙着小眉头道:“那是衍哥小时候喜欢的,衍哥如今不是小孩了,不喜欢了。” 徐之谦听衍哥这般说,反倒怔住没想到会在衍哥这里碰壁。倒是惹得莲蓉、落翘等掩嘴好笑。楚云飞略扬眉,衍哥就改了口道:“谢谢叔叔。” 到底把佛手接过去,还有些不情不愿。徐之谦一时无语,衍哥就抱着佛手拿去给秦氏,还脆生生补上一句:“奶奶收着,以后给小孩玩。” 瞧着徐之谦的模样,连楚云飞也忍不住扬起嘴角。徐之谦不服气:“衍哥喜欢什么?叔叔什么都有!” 衍哥见爹爹脸上带着笑,胆子就更大了,道:“衍哥喜欢像爹爹这么厉害的人,叔叔又爹爹厉害么?” 徐之谦不明其意,问道:“有你爹爹厉害如何?没你爹爹厉害又如何?” “没爹爹厉害,还让衍哥喜欢?!” 这话的意思,没爹爹厉害,他凭什么喜欢。总之,楚云飞听得很顺耳,徐之谦有苦说不出,这一个人的厉害难耐,又不能从单方面说明。 徐之谦不服气道:“像你爹爹这么厉害的人,还有事要请我帮忙呢!” 衍哥眨眨眼,竟然学会了不屑的表情,道:“那就是因为叔叔没爹爹厉害才帮忙,如果比爹爹厉害,就可以不帮。” 徐之谦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屋里众人听到这里已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徐之谦认栽。 可还是不服气:“没想到竟然败给了一个牙没长齐、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楚云飞笑容满满,道:“你就认了吧 。” “不行,下次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兔崽子!”徐之谦一边磨牙一边道,转念一想,立即来了兴致,和楚云飞商议,“这么小的年纪,轻而易举就掌握了说话主导权,绝对是个不错的做生意的料子……” 话没说完,楚云飞就道:“少打衍哥的注意!” 徐之谦不免失望,在他看来,衍哥若是长大了做生意,只怕比自个儿还厉害。话说回来,楚云飞若不是志不在此,做买卖也不见得不如自个儿,不禁感叹,虎父无犬子。 等到了二门,徐之谦便不让楚云飞送了,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迟疑着道:“弟说句冒昧的话,哥哥小心些少让嫂子抛头露面的好。” 等楚云飞回到屋里,明玉已将新买来的几个丫头的差事安排下去。落英领着她们先去收拾住处,屋里一时无人服侍,明玉给楚云飞倒了茶。 “你们说了些什么?竟说了这么久?刚才菊影来说,叫厨房做了饭菜送去,徐小爷又没吃。”明玉说着在楚云飞身边坐下来。 楚云飞吃了一口茶,就把徐之谦说的那些事,简略地说了一遍。明玉闻之大惊,虽说的没徐之谦说的那么详细,却也不难把细节琢磨出来。只是,王家行事本就十分谨慎,徐之谦固然消息灵通,也不见得轻而易举就能打听出来。更何况,王家如何会给自个儿留下这么一个把柄? 明玉低着头一边琢磨,一边道:“当初她与王家的婚事是早就订了的,虽因王家太老爷离世守孝,可两家已交换庚帖,虽没下聘,这门亲事,淮安、苏州两地体面的人家也都晓得。她又足足多等了三年,无论如何王家都不可能退亲不娶,可她又为何突然用我来算计?” 只为了体面风光地出嫁?她那么聪明的人,这般算计,看起来对她极是有利,可同样对她也留了个隐患。可她却从来不担心这个…… 明玉从前恨明珍,却也怕明珍狗急跳墙,若在王家混得不好,鱼死网破什么都不顾,反而害了陈家。因此,明玉总选择避让,如今想法变了,再回头细想从前的事,反能看出别的来。 明玉抬头:“徐小爷说的这事,十有**是真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按照徐之谦的说法,无风不起浪,也怀疑有几分真。只是,楚云飞道:“王大人素来享誉盛名,这名声却不是白白得来这般简单,他在京都也经营了快十年,门生不晓得几何。” 明玉明白楚云飞的意思,打个比方,倘或一个人被所有人认作是英雄,在人们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忽然有人站出来说这个英雄的坏话,人们哪里会相信?反而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别的企图。 名声这个东西,看似虚无,没有实体,却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否则,人们如何会这般在意名声? 明玉缓缓吐了一口气,沉声道:“说不得当初那遭了殃的两家,也是败在这样的盛名之下吧?” 明玉忽地想到三太太妹子家的事来,那时候三太太那样着急,急得迫不得已甚至要用明珠的婚事来挽救,孟家有所察觉,因此婉拒了婚事。那时候明珍还在苏州,依着明珍的能耐,要借助王家之力保全她姨妈一家何其容易?可明珍并没有,让三太太急得焦头烂额,以至于妹子家的事发,她就神智颠倒起来。也只有三老爷的事,明珍才出了力。 三太太的妹子一家遭遇流放,可见其罪的厉害。三老爷为人倒是忠厚,他的事并不厉害,明珍才出手相助了。但若是三老爷的事也厉害呢? 明珍,她比陈家任何人都了解王家的行事作风。并不是大家说她聪明,她就聪明的,她做什么事儿都是有根据的。 一时之间想了太多,明玉反觉脑袋乱的很。她甩了甩头,企图先甩开一些,好慢慢理出个头绪来。 楚云飞见她茶碗空了,起身给她到了一杯,复又坐下来,问道:“阿玉如何肯定之谦所说十有**是事实?” 楚云飞这么一问,明玉一时反而无从回答,想了想,反问楚云飞:“徐小爷可说了那事发生的时间没有?” 楚云飞点头:“便是不晓得,那两家的事在京都也传开了,只不过与之谦说的版本不同罢了 。” 于是将大概的时间说了,明玉道:“这样时间就吻合了,王大人孝期复起,本来那姓王的并没有立即跟着去京都,替其父在苏州守孝,也就是那一年,那姓王的隔三差五就来淮安。一年多后那姓王的也去了京都。你刚才说的这个时日,与他再次来淮安相差无几。” 说不定是事发了,让他回老家躲避,而随后王夫人就来了。却没想到儿子又在淮安惹出事来,这个时候,无论陈家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都应了,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有半点儿怀疑,且让这一场婚事轰动淮安、苏州两地。而明珍过门后,婆媳相处更胜母女。但明珍生了宪哥后,这样的情况却又来了个大逆转。 王夫人不是不明白被明珍算计了一回,她冷待明珍,却只能借着宪哥出生日子不好,又身体不好的缘故不喜,弄了个李玉真来膈应明珍。却不想反又被明珍算计了…… 明玉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从前的看法竟都错了,总想着我虽被牵连进去,事儿抖出来,她也得不到什么好。可她却将这些都算计在内了,她费了这许多的功夫,不见得一定能成功,却也必须冒险一试。” “可她为什么非要把我牵连进来?!”明玉自问,“小时候争一时之气,就让她这样记恨么?!” 楚云飞心疼地看着明玉,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你并没有错,唯一错在家里竟有个这样的人!” 明玉摇头:“我若不是女儿身,也不会如此。邱家的事亦是如此,那邱家小姐若不是女儿身,又如何落得死了也被人唾弃不容的地步?” 徐之谦是个爱八卦的人,苏州邱家的事徐之谦自是当做笑资与楚云飞说过。 楚云飞道:“错不在女儿,而错在那些心术不正的男人身上!” 是啊,同样的事,发生在男人身上不过一句风流作罢,而发生在女儿身上却能轻而易举要了女儿的命。明玉只觉心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石头。邱家的事传出来的版本很多,结果却只有一个,邱家女儿死了,祸及家人,所有的错也都在邱家女儿一人身上,而那个寄住在她家的远方亲戚,却安然无事 。 明玉歪在楚云飞胸膛里半晌,嗓音哑哑地道:“我不过想平平静静地过我的日子罢了。” 楚云飞愈觉心痛:“我们的日子,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搅!” 明玉闻言,压在心上的东西,被这一句话带走。便是身为女儿又如何?难道就该任由欺凌么? 楚云飞的话让她又有的精神,完全冷静了下来,更明白,他们的日子不仅需要楚云飞守护,她也有权去守护。 “名声这种东西是一点点积累起来,同理,也可一点点瓦解。”明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徐小爷能打听出来这些,想必当初的事也闹得厉害,只是王家的声望在哪里摆着,晓得的也不过当做传闻罢了……” 便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英雄,不好的传闻多了,自然会让人们生出几分怀疑来。 “此事真假看似无从可查,若是能想法子试一试王家的态度,就能看出端详。”但这个却不当容易,明玉虽与明珍同是陈家女儿,关系不好又不怎么来往。便是明菲哪里,王家也不会深交。王家如今势头大盛,行事愈发低调谨慎,要试探就更不容易了。 明玉虽有这样的想法,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可行的法子来。 楚云飞见她这么快就冷静下来,还能理出这些,已忍不住在心里暗赞,晓得她是彻底放下了心里的包袱。这会子见她蹙眉,便道:“今儿之谦来找我,你道所谓何事?昨儿那姓王的找过他!” 明玉忍不住抬起头来,不吃惊还真不可能。但也立即明白了楚云飞的意思。 “徐小爷毕竟与此事无关。”何况,王家之势也不是徐家能得罪的起的,弄得不好反而害了徐家。 楚云飞明白明玉的担忧,他也劝过徐之谦,只是,更了解徐之谦的为人以及能耐:“你刚才说了那些,可见此事已有五分真,之谦做事绝不鲁莽,便是多费些功夫却也使得。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明玉见他说得十拿九稳,晓得他必然已有了法子。只是,就算那事千真万确,也不见得伤得了王家的根基,那两家人只怕如今已没有一个活口,早就死无对证了 。想到这里,明玉心里又忍不住一寒,徐之谦早就晓得有这样的传闻,那姓王的找上他,他才连忙找楚云飞说了,可见是怕他们也步上那两家的后尘,落得同样的下场!更甚至于,把陈家也颠覆了。 想到这里,她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一个念头——明珍她知道这事,所以伸出算计之心。 可是,明珍当初在淮安,但她若是想晓得姓王的动向,办法也多。姓王的每次来淮安,身边总跟着一些人,收买王家的下人,也不是绝无可能。明珍以前对她说过,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她所求的不是王志远三求之后,所流传的那样王志远要效仿荆国公。她可以离开京都两年,也不担心自己在王家的地位受到影响…… 果真如此,明珍这般算计,就不是冒险一试,而是十拿九稳。她料定王家便是晓得真假,也不敢声张!这个把柄只要她活着,就可一直用来挟制王家。她的未来在王家,对她没有什么用处的人,她不会用这个把柄要求什么,所以三老爷的事、五爷的事,只要她出声,立即就能办妥!因为,他们是她的娘家人,对她来说是依仗,而她姨妈家毕竟隔了层的,再加上她不会损坏王家的利益,所以才不管。 以前看不清的问题,这一瞬间,明玉似乎都看清了。 她长舒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把这些都告诉了楚云飞。 楚云飞听完沉吟半晌,道:“下午我去找之谦。” 不知不觉已到了午时,落英站在门外道:“夫人打发人过来叫姑爷、姑奶奶过去。” 明玉忙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同楚云飞一道赶去秦氏屋里。午饭却已摆上,明玉由不得汗颜,楚云飞难得在家,吃个饭却还要秦氏打发人过来喊他们。 好在秦氏并没有什么不喜,见明玉今儿中午有些胃口,反一直吩咐布菜的落英给她夹菜,笑呵呵道:“刚才衍哥还说,他一个人太无趣,要有个弟弟妹妹就好了。” 明玉一阵脸红,更觉得大伙儿脸上的笑带着深意。又迎上楚云飞目光,更觉耳根子底下都是滚烫的。 偏人小鬼大的衍哥一边扒饭,一边口齿不清地道:“衍哥不是小孩,能保护弟弟妹妹了 。” 楚云飞笑着摸了摸衍哥的头,夸了一句:“衍哥还真是懂事。” 衍哥还是第一次被楚云飞夸,抬起头看着楚云飞呵呵笑起来,嘴角还挂着几粒米饭。 明玉瞧着这样的一家人,暖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有些想法就更加坚定。 衍哥得了爹爹一句夸奖,特别有精神,也不怕楚云飞,吃了午饭还缠着楚云飞陪他玩了好一会儿。秦氏就笑着看着他们父子,等衍哥瞌睡来了,秦氏也差不多要午睡。明玉、楚云飞这才从秦氏屋里退出来。 出了秦氏的院子,楚云飞便叮嘱明玉:“这件事你别多想,回去好好歇着。” 虽晓得楚云飞行事稳重妥帖,可想到他如今担任的差事,明玉还是没忍住,道:“我已忍了这么几年,不在乎一时半刻,不必着急。” 楚云飞道:“从前不提,是怕你想起那些事,如今你已看开。我叫你别多想,是不希望你自个儿独立承受,如何行事,我必然会告诉你。这事本要从长计议,不是急就能办妥的。” 明玉闻言笑了,他以为楚云飞又要说让她别过问的话,楚云飞却没说。这世上若说有人比她自个儿更了解自个儿的心思,大概也就楚云飞一人了,看似不起眼的话,却能让她倍感安心的同时,又让她觉得自己并非累赘。 她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有福气的人,如今这样的怀疑却不必了,嫁给楚云飞,本已是天大的福气。 “早去早回,你也闲不了两日,回来多陪陪娘,多陪陪衍哥。” 楚云飞点点头,朝二门外去了。明玉侧回到屋里,落英见她眉宇舒展,心情很好,打趣儿道:“前两日姑奶奶心事重重,吃饭也没胃口,奴婢们瞧着十分着急,又不晓得怎么办。今儿和姑爷说了话,便好了,可见在姑奶奶心里,我们这些奴婢就是十万个也比不得姑爷一个。” 明玉瞪了她一眼:“我看你是皮痒了,竟有胆子打趣我来?” 落英掩嘴笑道:“莫非奴婢说错了不成?” 菊香笑道:“奴婢明白落英姐姐的意思了,落英姐姐莫不是也想着嫁人了?” 落英羞红了脸,追着要打菊香,菊香一边躲避,一边道:“落英姐姐如今可是咱们家资历高的,这模样可别叫小丫头们瞧见,没得有样学样 。” 落英气得跺脚:“这丫头的嘴巴什么时候也这般伶俐起来,自个儿闹起来,却把错往我身上推。” 只是,到底没继续追菊香了。理了理衣裳,走过来认认真真和明玉说起才买来的小丫头的事:“今儿先让她们熟悉咱们家的人口,奴婢就让外头的婆子先带着,教一教基本礼数,待人接物也只有慢慢来了……” 外头买来的丫头原就比不得家生子,家生子的老子娘会自个儿先教一些规矩。明玉见落英说得头头是道,笑道:“等她们熟悉了,你先带两天,选稳重去夫人屋里。” 又说了一会闲话,明玉卸了头上的簪子正预备午睡,菊影急匆匆赶进来回事:“六奶奶打发了一位嬷嬷来,有事寻姑奶奶。” 这个时辰,只怕是要紧的事,明玉忙道:“请嬷嬷进来说话。” 也顾不得整理妆容,从里间出来。菊影已将嬷嬷请进来,明玉见过,自当熟悉:“嬷嬷不必多礼,六嫂有什么事打发嬷嬷来?” 那嬷嬷擦了一把汗,长话短说:“我们姑奶奶赶去赵家了,打发奴婢来给十三姑奶奶说一声,若得闲也去赵家看看十姑奶奶。” 明玉心里一惊,脱口问道:“十姐姐怎么了?” 嬷嬷蹙着眉头道:“奴婢也不大清楚,我们姑奶奶这会子已赶着去了!” 明玉一时也想不出明菲能出什么事,只是韩氏打发人来,想必是要紧的事,忙让落英服侍她整理妆容,问嬷嬷:“您这会子是不是也要去赵家?” 嬷嬷点头:“奴婢坐了马车来,十三姑奶奶要去,不嫌弃就乘坐奴婢坐的马车吧!” 明玉初初搬来,家里还没有置办马车,要出门都是去街上雇,明玉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又道:“劳烦嬷嬷略等等,我收拾收拾给夫人说一声就走。” 秦氏才午睡下去,明玉只得吩咐莲蓉,等秦氏醒来给秦氏说一声 。莲蓉见她一脸急色,安慰道:“少夫人别着急,姨奶奶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会有什么事儿!” 明玉才意识到自个儿过于紧张,秦氏醒来莲蓉若说了,只怕秦氏也担心,遂道:“我到了赵家晓得是什么事儿,就打发人回来。夫人醒来,切莫说的厉害。” “奴婢省的,少夫人也别太担心,奴婢这会子没事,若阿阳、阿寻在家,奴婢让他们去找爷,给爷说一声。” 明玉点点头,从秦氏院子里出来,就直奔二门去。上了马车,又吩咐赶车了加快些。可心却忍不住“砰砰”直跳,明菲在赵家一直很好,与婆婆赵夫人相处也算的融洽,与丈夫赵承熙十分和睦,元哥调皮可爱,上回楚云飞回来,还好端端的,突然间能出什么事? 落英素来晓得明玉与明菲之前的情分,见她这样的焦急,安慰道:“十姑奶奶人好,好人必有好报,便是真出了什么大事,也必然能逢凶化吉。” 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明玉吐了一口气,打消那些不好的念头。 可等到了平阳侯赵家垂花门,下了马车被赵家的下人带领去了明菲的院子里,瞧着院子里忙做一团,她整个人都懵了。 院子正屋的门敞开着,丫头们忙进忙出,她刚到,就瞧见已作妇人打扮的翠娥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翠娥也第一时间瞧见她,遂将盆子给了其他丫头,走过来见了礼,就请明玉进屋。 明玉觉得自个儿的声音都在发抖:“十姐姐怎么样了?” 翠娥眼眶儿还红红的,嗓音沙哑哽咽:“这会子还没醒来。” 明玉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十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会……” 一时之间恐怕也难说清楚,翠娥泣声道:“只希望姑奶奶能平安无事。” 待到了屋里,只见架子床边丫头婆子围着不少人,一位满头银发的太医正弓着背,里面什么情况完全看不清。倒是站在架子床不远的韩氏见到明玉,就走了过来,沉声道:“这会子血制止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在院子里瞧见翠娥端着一盆血水出来,明玉以为明菲小产,这会子听韩氏说血制住了,不免诧异。 一时又有赵夫人急忙赶紧来,满脸焦急之色,韩氏、明玉来不及细说,上前见了礼,赵夫人急着要去看明菲的情况,略点头就忙朝架子床奔去,围在架子床边的丫头婆子忙让开一条道儿,明玉紧随韩氏、赵夫人身后,三两步跨到架子床前 。 只见明菲闭着眼躺在**,虽昏迷未醒,却蹙着眉头一脸痛苦之色,身上的衣服虽整体,显见是才换上的,露在外面的手臂,袖子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却几乎整个手臂都包着纱布,隐隐渗出血迹,只看着就叫人觉得心悸。 明玉不由呆了一呆,赵夫人忙问太医明菲的情况,太医道:“眼下看起来是没有大碍,大抵一个时辰就能醒过来。” 赵夫人松了口气,又细问一番如何治疗,韩氏、明玉听着真没多要紧,才缓了一口气。赵夫人便让身边的嬷嬷送太医出去,吩咐屋里丫头婆子好生服侍,又请韩氏、明玉去隔壁屋里说话。 “是我们疏忽才让阿菲有此一劫,若阿菲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难辞其咎。”赵夫人一脸歉然道。 具体什么事儿,韩氏也还不知,去通知她的婆子又没说清楚。来了之后本想细问,又见明菲那么个情况,屋里丫头婆子忙个不停,这会子见赵夫人言辞愧疚,反不好当面问赵夫人。韩氏道:“猛然听到信儿,我也唬得一跳,这会子太医瞧过,没有大碍,我们也松了口气。只是,不晓得元哥怎么样了?我进来时,瞧见了黄太医。” 明玉晓得,韩氏说的黄太医最是擅长给小孩子看病,衍哥嗜睡明玉觉得不妥,就曾朝韩氏说过,韩氏便提到黄太医这号人物。韩氏这般说,可见刚才给明菲诊断的是另有其人,今儿赵家出事,不单请了一位太医。 这么想着,心里又是一紧。 赵夫人道:“元哥无碍,吃了几口池子里的水,怕他年纪小,瞧见他娘那么个摸样又唬着他,让赵嬷嬷抱着在我屋里。” 韩氏瞧见黄太医,也不过疑心一问,却没想到赵夫人这般说,脸上不免又多了几分紧张。 赵夫人身穿家常服,头发略有些松散,显见是午睡时听闻出事,来不及整理妆容。当时瞧见明菲的模样,赵夫人也唬得不轻,就连忙打发人去通知韩氏、陈明贤。这会子元哥没事,明菲却昏迷着,韩氏身为明菲的娘家嫂子,细问事儿经过也理所当然,赵夫人道:“元哥、荣哥在池子边玩耍失足掉进池子里,阿菲跳下去把元哥、荣哥救起,那池子的水虽不深,如今天气也不算冷,只是那池子是从后山泉眼里引来的……” 水虽然不深,水温却凉,明菲救起元哥、荣哥,自个儿却腿抽筋,虽从池子里爬出来,却被池子边的石头划伤了手臂 。明玉、韩氏听着心惊胆战,又有赵夫人屋里的丫头寻过来:“元哥哭闹不休,夫人快去看看吧!” 赵夫人一听,忙站起身来,韩氏就朝明玉道:“十三妹妹留在这里,我跟着去看看元哥、荣哥。” 明玉点头,明菲还没醒来,即便太医说了无碍,却也由不得不叫人悬心。赵夫人也不阻拦,略顿了顿,等韩氏跟上才忙出屋里出去。 她们一走,屋里就安静下来,明玉今儿出门匆忙,也只带了落英、落翘两个丫头跟着,这会子屋里除了她们,也就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刚才跟着赵夫人过来,是想听听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会子却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训斥,又听到翠屏出言相劝:“等姑奶奶醒来再说吧,这会子问她们,能问出什么来?” 明玉从屋里出来,只见西边厢房的门开着,四个小丫头齐齐跪在地上。那边的说话声小了,却从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明玉望去,就瞧见一位约莫十**岁,模样靓丽,穿戴不凡做妇人打扮的少妇一边急匆匆走进来,一边一叠声地问:“二弟妹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在厢房的翠娥、翠屏听到声音忙从厢房赶出来,几步走上去朝那少妇见了礼。少妇仍旧没有停下步子,一脸焦急,提着裙摆跨上石阶,方留意到正屋隔壁门外的明玉。 明玉心中大抵已猜到这位少妇的身份,由不得又细看两眼,身姿高挑,肌肤白皙,鹅蛋脸秀眉微蹙,盯着明玉看了两眼,就疑惑地用眼神询问翠娥。 翠娥少不得做了一番介绍,赵家大爷继室娘家姓苏,两人见了礼,那苏氏客气道:“常听二弟妹说起姨奶奶,我也早就想见见,却没想到今儿见了,家里又出了这些乱子。” 一边说一边进了屋,苏氏就忙朝里间去。这会子明菲身上已盖了薄褙子,其余丫头婆子皆退了出去,只有翠梅一人在里头服侍。 苏氏就拉着翠梅问,事无巨细,包括太医说了什么都一一问过,听着说是无碍,方松了口气,又转身朝明玉解释道:“听说元哥、荣哥出了事,我就赶着去瞧,却没想到二弟妹伤的更严重!” 明玉、韩氏都赶来了,她这般说算是解释赶过来晚了的缘故了 。明玉只是心急明菲的伤势,可赵夫人已请了太医来瞧,便是昏迷着也不好再说什么,听苏氏说话,便有些心不在焉地接道:“毕竟孩子要紧,十姐姐受伤也是为了救孩子,若是孩子伤着了,就是她自个儿没事,也心急如非。” 苏氏叹了一声道:“可不是呢,二弟妹就没想着自个儿不会水,若是池子的水深一些,别说救不了两个孩子,她自个儿……” 说着脸色一凌,问身边的嬷嬷:“可问清楚没有,今儿园子里当值的是那些人?元哥、荣哥的乳娘、身边的丫头婆子是怎么服侍的?如何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被问的嬷嬷立即道:“奴婢已问过了,那些当值的都关了起来……” 明玉不觉蹙眉,便是要询问,也不必当着她的面儿,还在明菲屋里。便给翠梅打了个眼色,翠梅会意,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太医说二奶奶要静养。” 苏氏闻言,方意识到自个儿不该在这里过问,讪讪朝明玉道:“我年轻,又没见过多少大世面,家里出了事就这样没了乱了章法,让姨奶奶见笑了。” 明玉微微摇头,担忧地看了一眼躺在**的明菲,客气道:“太医说了没有大碍,只等十姐姐醒来。大奶奶若忙,就忙去吧。” 苏氏略迟疑,也不客气,嘱托翠娥等丫头几句,又朝明玉告了失陪的罪,就带着丫头婆子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屋里再一次安静下去,明玉走到架子床边,见明菲脸色仍旧苍白,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冰凉得让她不由缩回了手。**月的京都,并不见寒意,若不是在池子里待得久了,如何救起这么久还没缓过来? “取一床厚些的被子来,悟出一身汗好发散发散寒气。” 翠屏应声而去,不多时就抱了一床被子来,过了好一会儿,明玉再用手试明菲额头上的温度,果然略好些,明菲的神情也不像初时那么痛苦,眉宇渐渐松开。 外头韩氏从赵夫人屋里返回来,进来瞧过明菲的情况,才同明玉一道到了外间说话。 “元哥怎么样了?” 韩氏道:“大抵是被吓着了,这会子才安睡过去,倒没受伤,只是他人小,喝了一肚子冷水 。” 想到赵夫人又提到荣哥,明玉记得荣哥是赵家大爷前妻的孩子,以前倒是见过,现在也差不多该七八岁了。 “荣哥如何?” “荣哥没什么,听丫头说,是元哥先掉下去,荣哥大抵是被吓着了,才没站稳也掉了下去,他在池子边,水不深,到底年纪大一点儿,略吃了几口水,倒是吓得不轻……”韩氏说完又问明菲身边的丫头,“怎么是十妹妹是把人救起来的?其他人呢?” 一直留神听她们说话的翠娥道:“今儿中午姑奶奶带着元哥去夫人屋里问安,元哥要留在夫人屋里吃饭,姑奶奶吃过午饭后,想着元哥要午睡,夫人这两日又有些不好,屋里还有个荣哥,没得他们兄弟闹着夫人,就打发人去接回来。结果去了才晓得,乳娘、丫头们已送元哥回来,姑奶奶当时就心急,便有园子里的小丫头来说元哥掉进池子里了,奴婢们几个那会子恰好去吃午饭,只有翠兰、翠竹先吃过,这会子翠兰、翠竹也躺着,倒没姑奶奶伤得厉害……这个时辰,谁会去园子里,便是里面当值的,还不是瞧着无事可做躲在屋里歇着去了,等奴婢吃了午饭回到屋里,才晓得姑奶奶出事了!” 说完自责道:“倘或奴婢们跟着,也不会让姑奶奶受伤。” 这般说来,明菲竟然在池子里待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她是被救起后昏迷了,还是没被救起就昏迷过去? “翠兰、翠竹怎么样了?” “翠兰额头都磕破了,翠竹个子矮小,心急去救姑奶奶,喝了满肚子的水,倒没别的伤。” “当时跟着的丫头、乳娘呢?” 说到这儿,翠娥忍不住磨牙:“好巧不巧,两位乳娘妈妈今儿都闹肚子,荣哥、元哥从屋子里跑出去都不晓得!” 便是乳娘不在身边,“乳娘走时,必然会叫其他人帮着看着两个哥儿,两个哥儿身边不是还有丫头?” 翠娥沉声道:“这会子差不多都躺着了 。” 韩氏听来,与在赵夫人屋里听得的相差无几,两个孩子在池子边玩耍,两个都掉了下去,可刚才她听到的那话,虽是小丫头在底下议论,声音也不高,却听得清清楚楚…… 正说着,里间传来一阵咳嗽声,紧接着留在里头的翠梅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姑奶奶醒了!” 明玉、韩氏忙起身才里间去,明菲咳嗽了好一阵,吐出几口水,明玉、韩氏与翠梅合力扶着她去**躺好,明菲喘了几口气,方慢慢儿睁开眼,就急忙问道:“元哥怎么样了?” 说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大家七手八脚扶她起来,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忙告诉她元哥、荣哥都没事。 明菲止住咳嗽,就挣扎起来要去看看,韩氏按住她,道:“我才瞧过元哥,虽被吓着了,到底无碍,倒是你,竟伤的这样厉害!” 明菲这才注意到韩氏、明玉,愣了愣,慢慢儿冷静下来。大伙又扶着她去躺着,不小心碰了她受伤的手臂,痛的她蹙起眉头。明玉、韩氏瞧着都心疼,韩氏不由道:“你也太鲁莽了,说来那池子的水不深,倘或水深,你也要跳下去不成?你可知,你竟昏迷了一个时辰,可把我们都吓死了!” 明菲喘了一会儿,晓得元哥真的没事,整个人放松下来,声音都低了,苦笑道:“若是嫂子,嫂子可会想这些?” 韩氏只是叹气,这事搁在任何一个母亲身上,只怕都不会顾忌别的。韩氏看着她,摇了摇头,吩咐翠屏:“去给夫人说一声,若太医还在府里,让太医再来瞧瞧。” 翠屏忙忙的去了,不多时,赵夫人、苏氏便赶过来,明菲虽醒过来,手臂的伤流了不少血,整个人都是虚的。等刚才那位太医又一次瞧过后,大伙看着明菲吃了一剂药,赵夫人叮嘱她好好养着,便鱼贯着退出来。 已快日落时分,苏氏客气地留韩氏、明玉吃了晚饭再回去,两人婉言谢绝,又一道去看了看元哥、荣哥,两个孩子都小睡了一会儿,显见还没回过神,有些呆呆的。 上了马车,韩氏静默半晌,望着明玉迟疑着道:“我从赵夫人屋里过来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下人议论,说荣哥把元哥推下水的。” 明玉不由大惊,这会子细想才发觉,韩氏从赵夫人屋里过来时,身边竟没有赵家的下人带路 。想必赵夫人安排了人,只是同样听到那话,就去过问了。如果没有猜错,这话应该是明菲院子附近听到的。 明玉一问,果然如此。韩氏脸色凝重,道:“刚才见十妹妹醒来,这话却不当好说。” 明玉心里一沉,本来就觉得今儿这事看着不过一场意外,细想却能发现诸多蹊跷。再传出这样的话,就更显得不是一场意外,反而是有人精心算计过。 韩氏看着她,又问:“依十三妹妹之见,这事要不要和十妹妹说一声?” 明玉晓得韩氏和自己想的**不离十,想了想道:“这话大概是故意说给六嫂听的,想借六嫂的口传到十姐姐耳朵里,便真相不是这般,也由不得叫人怀疑。” 元哥才一岁多,荣哥已七八岁了,这一回元哥没事,倘或元哥真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明菲性情素来宽厚,也不可能轻易放得下。哪个做娘的不把自个儿的孩子看得比自个儿更要紧? “明儿来看十姐姐,给十姐姐说一声吧。不为别的,小心些也好。” 赵家什么情形,她们虽是明菲的娘家人,到底不清楚。明玉只是担心,“若不是故意说给六嫂听,这话又在赵家传开,说得人多了才真正叫人担忧……” 韩氏想了想,道:“这个可能倒不大,毕竟当时赵夫人身边的嬷嬷也听见了。” 那就不单单是说给韩氏听,更有可能是为了传到赵夫人耳朵里,且还是在明菲院子附近听到的! 明菲的性子比较直,身边的丫头也都是直性子,有什么话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但她待人宽厚,不是爱与人结怨的人,她不喜欢的人,大不了少了来往就是,比如对明珍,不喜欢明珍总是编排明玉,会帮着明玉说话,却也不会主动去招惹。 四太太就是这么个性子,所以四房的孩子毫无例外,几乎都是如此,安分守己,各守本分。 明玉琢磨半晌,看着韩氏迟疑着道:“六嫂的意思是,这件事真是一场意外,却有人想借题发挥?” 韩氏一语双关道:“我希望是如此 。” 明玉才真正明白了韩氏的意思,虽然元哥并没有大碍,可明菲却被吓得不轻,心里难免会留下个阴影,以后见了荣哥就不由自主地会想到这事。若是再听说是荣哥推了元哥,明菲往后该如何待荣哥? 荣哥已到了记事、能独立思考问题的年纪,虽他是赵家大爷的孩子,可毕竟赵老爷、赵夫人岁数并不大,赵家太老爷还在世呢,还有很长的时间是住在一个府里。荣哥和元哥又是兄弟,一大一小,两个人年纪差的多,能一块儿玩,显见元哥比较喜欢这个哥哥。再说,比起赵家其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他们兄弟情分也更近一些。 “还是六嫂想的周全,提醒了我。” 韩氏晓得明玉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约好明儿上午来看明菲的时辰,就说起别话。 “……如今十三妹丈留在京都,你们有没有别的打算?” “我们自是留在京都,六嫂怎么突然这样问?” 韩氏道:“本来我就想着这两日找你说个事儿,我见你们哪里人手少,我哪里有个厨子是京都本地人,只是他不愿离开京都,我们也不好强求。以前十三妹丈不在家里,你家里也没什么客人,以后却不一定,这厨子是太太离开后,我找来的,是绝对信得过的,若离了我们家自是不难寻下处,他手艺不错,是从师宫里出来的老御厨,便是家里请客摆上十来桌,他也能办出来。” 明玉本来就愁着厨子的事,如今厨房两个婆子不过做些家常菜,若家里真有客人,也只能去外头酒楼定席面。 听韩氏这样说,哪有不应的。 韩氏道:“既然你点了头,我回去给他说一声,没得他自个儿先去寻了下处。” 韩氏已开始打算这些,“六哥的事已经定下了?” 韩氏点头:“不出意外,十月就动身,去嘉定县。” 嘉定县离淮安不远,“这样回去看老太太、太太也便宜了!” 韩氏点头,隔了半晌,忽地又想起什么事来,迟疑了好一会儿,看着明玉问道:“你和七妹妹是不是关系不好?”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们不怎么来往,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明玉点头,苦笑道:“我们从小就合不来 。” 韩氏微微蹙眉,道:“十妹妹、还有你六哥,好像都不喜欢七妹妹……不晓得有什么缘故?” 莫非韩氏听说了什么?难道是六哥说了?可若是六哥说了,韩氏也不会有此一问。 明玉正想着,韩氏又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一直觉得有些怪,五嫂、五伯倒是经常与我们来往,十妹妹也只与他们来往,便是王家下帖子请,也是不去的,你六哥也不让我去。五嫂时常和我说,不晓得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我就想着,虽然嫁人的嫁人了,到底是兄弟姊妹,哪里会……” 说着见明玉垂着头,脸色有些难看,韩氏忙顿了顿,小心翼翼问:“六嫂是不是话太多?” 明玉摇头,依着韩氏的性子,便是晓得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但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况且,这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见明玉迟疑,韩氏又忙道:“十三妹妹不愿说也没关系,只是,大家都是同门,这般叫外人瞧着,不晓得要生出什么话来。” 便是同姓,很多人也要认作亲戚来往,她们都是陈家的儿女,说来确是至亲,却形同陌路。韩氏的担忧没有错,明玉道:“说来都是我和七姐姐的缘故,六哥、十姐姐才这么不喜欢她。” 韩氏若有所思,马车停了下来。韩氏就笑道:“时辰还早,我去见见伯母,看看衍哥。” 正要撩帘子下马车,赶车的婆子忙阻止道:“两位奶奶略等等,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我们没法子进去。” 租来的宅子不宽敞,正门有石阶,马车只能从侧门进,但侧门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过。只是,怎么会突然停了一辆马车?楚云飞出行都骑马,坐车一般都是女眷,秦氏在京都已没有亲戚,明玉能来往的也就这么几个人,竟一时想不出到底是谁家的马车。 待要想问,菊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姑奶奶总算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听见菊影的脚步声靠近,明玉隔着帘子问道:“家里有谁来了?” 菊影顿了顿,方沉声道:“是七姑奶奶。” 明玉怔住,韩氏也疑惑地望过来,才刚已得到明玉亲口承认,她们姊妹从小就合不来,虽晓得明玉还隐瞒了别的,可晓得真相的陈明贤、四太太、明菲甚至于陈老太太等人都不说,可见并非一般姊妹间口角或明珍性子不讨喜所致 。她早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如不知道的好,因此也并未挖根刨地地问,只是把自个儿想说的说了出来。 这会子见明玉的脸色慢慢起了变化,就道:“要不,我还是先回去,明儿我来接你,再去伯母跟前请安,我把翰哥带上,你也把衍哥带上,咱们一道去看十妹妹。” 明玉一听就晓得韩氏是要回避的意思,倒不是担心韩氏晓得真相,因相处时日短不了解她,不信她从而看不起她。只是,姊妹间竟遭受这样致命的算计,作为受害一方的明玉,也觉得难以启齿…… 且,这个时辰,明珍来她这里做什么? “六嫂,有些事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有时间我再慢慢告诉六嫂。”明玉看着韩氏定定地道,“不是我们不把六嫂当自己人才瞒着六嫂,那些污秽事体,晓得了不过添堵。” 韩氏不觉把眉头蹙起,定定地盯着明玉。明玉脸上痛苦之色已退去,目光清澈坦诚。她曾经也试着问陈明贤,陈明贤的说辞也是这样。 韩氏正欲说话,外头赶车的婆子与王家的下人已协商出来,明珍乘坐的马车先退出来,韩氏、明玉乘坐的马车从侧门驶进去。 韩氏把话咽了下去,只道:“明儿早上我来接你。” 明玉点点头,撩起帘子,菊影上前来扶着她下了马车。与韩氏作别,目送韩氏乘坐的马车驶出侧门,落英、落翘也已从外面进来。明玉对着绚丽的夕阳深吸一口气,扭头问菊影:“她什么时候来的?这会子在什么地方?” 菊影一脸不喜,冷哼一声道:“她倒是清闲的很,已来了半个时辰了,陪着夫人在屋里说话。” 顿了顿又忙问:“十姑奶奶怎么样了?夫人午睡起,莲蓉大姐给夫人说了姑奶奶去了十姑奶奶哪儿,夫人也一直担心着。姑奶奶回来没遇见姑爷么?阿阳回来说,姑爷去接姑奶奶了。” 倒是没遇见楚云飞,明玉亦晓得菊影也担心着明菲,道:“十姐姐已醒过来,太医说暂且没有大碍,明儿还要去看看十姐姐 。” 菊影吐了一口气,喜道:“奴婢就说,十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便是吉人自有天相,也经不得有人诚心算计,明玉一叹,她们素来就不是爱与人争的性子。明菲的事,明儿再说,倒是明珍,明玉一时竟想不出她次来的目的。 落英、落翘也已晓得明珍来了,见了明玉没有与菊影说话,落翘倒担心明珍朝秦氏胡乱说些什么,因此责怪菊影:“既然她来了,你如何不在夫人屋里?没得她见咱们都不在,在夫人跟前说些什么来。” 菊影忙道:“菊香在夫人屋里服侍呢,家里鲜少有客人来,夫人屋里人也不多,晓得她来了,就忙赶过去了。” 落翘冷哼一声道:“她来了总没好事,门上的人如何就放她进来了?姑爷也说了,王家再有人来不许放进来!” “可是……” 明珍并非王家的下人,门上的人也晓得她是明玉的堂姐。菊影道:“奴婢也在夫人屋里服侍了一会子,见她不过与夫人说些平常话,夫人见她非要等着见姑奶奶,就打发奴婢来门上候着。” 顿了顿又道:“夫人也心急十姑奶奶的事。” 说这话已到了秦氏院子外,只见秦氏正屋屋檐下,恭恭敬敬站着三个穿红着绿的陌生丫头,恰好莲月端着茶盘从屋里出来,一抬头瞧见明玉,忙上前来见礼,那三个丫头听见了,纷纷抬头望过来。 明玉微微点头,菊影便小跑着去打起帘子,同时朝屋里禀报了一声。 屋里,明珍、秦氏听见,便打住话。明玉进了屋,只见明珍端坐在秦氏下首的椅子上,穿着四喜如意云纹锦锻褙子,梳着堕马鬓,鬓边一只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垂下来的流苏轻轻晃动。两年多未见,明珍还是在苏州见到时那样,身形比当初未嫁时瘦一些,然而周身的气度,却又有不同,眉宇清明,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之内。 明玉上前见了礼,秦氏就忙问明菲的事。 明玉如实道:“昏迷了一个时辰,我们见她清醒过来才离开的,明儿再去看看 。” 秦氏一脸嘘嘘:“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生这样的意外,还是在自个儿家里。” “十姐姐手臂划伤,流了不少血,太医说已无大碍,只是须得些时日静养。好在元哥、荣哥都没事,让娘跟着担心了。” 秦氏道:“只要人没事就好,你们兄弟姊妹四个,都是个心实的好孩子,老天必然保佑。” 明玉听着心里一动,不觉用眼风看了一眼明珍,明珍一直听着她们婆媳说话,脸上倒也有几分担忧,眼底却有两分别的神色流动,只是不明显,听她们婆媳说完,才道:“我也是听婶婶说起,才晓得十妹妹出了意外,本想着也去看看,只是时辰晚了,去了少不得又要给他们添乱。这会子晓得十妹妹虚惊一场,我也安心了。” 说着起身,朝秦氏福了福道:“打扰婶婶半晌,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秦氏略点头,道:“我也不虚留你,阿玉送送吧。” 明玉点头应了,明珍一笑,转身走了两步,复又想起什么事儿来,顿住步子朝外头喊了一个丫头名字,又扭头朝秦氏、明玉笑道:“来了这大半天也没见着衍哥,倒叫我混忘了。” 只见一位大丫头抵着头走进来,明珍便问:“带来的东西可在身上?” 那丫头闻言,点点头,道:“在雪绒哪儿,奴婢去拿了来。” 说着又转身出去,不多时就捧着个明黄木用贝壳镶嵌了白鹤独立图案的盒子进来,恭恭敬敬呈给明珍。明珍拿了盒子,笑着道:“也不晓得衍哥喜欢不喜欢,本想着当面给他,没想到他这个时辰还没午睡起来。” 走到明玉跟前,又笑道:“是宪哥她姑妈赏下来的,给衍哥玩耍吧!” 将盒子打开,只见红色绒布上躺着六个已取了核桃仁的核桃胡,细看那核桃上竟雕刻着许多栩栩如生的小人儿,核桃里面竟放着圆滚滚食指头大小的金珠。 明玉微微蹙眉,宪哥的姑妈,自是指的宫里的王贵人,明珍什么意思? “衍哥他还小,这样金贵的东西他拿着也是浪费,七姐姐留着给宪哥把玩吧 !” 明珍微笑道:“宪哥也有,十三妹妹莫不是嫌弃东西平常?” 便是本身寻常的东西,由宫里出来价值就不同了,再说,核桃虽是平常东西,这做工手艺却不平凡。明玉一琢磨,眼底不由露出一抹冷笑,她大概是明白明珍真正的用意了。她今儿来必然也给秦氏带了礼,却偏偏等到她回来才把这东西拿出来。 “七姐姐费心念着,我就替衍哥收下了,谢谢七姐姐。” 说罢接了过来,交给立在身边的落英,道:“我送送七姐姐。” 明珍又一次礼数周全向秦氏作别,明玉在前面带路,明珍跟着一道出来。等出了秦氏的院子,明珍慢慢儿将目光落到明玉身上,明玉穿着一身**成新的丁香色衣裳,神情淡然,如绽放的兰花,这叫她忽然想起从前,又一次陈老太太整寿,陈老太太的娘家亲戚赶来,称赞陈老太太这些个孙女,就拿花来比较,那个时候,那位婶婶就笑说明玉像一朵兰花,却说她像……自此她再也不养兰花和水仙。 虽时隔久远,明珍这会子想起,仍然少不得暗暗咬牙,耳边忽然传来明玉清冷的声音:“有话不妨直说,今儿来我这里,不单单是给衍哥玩物吧?” 明珍嘴角勾起一抹笑,看了看四周,轻声笑道:“十三妹妹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自个儿的以后?” 明玉抿了抿嘴唇,轻笑道:“有什么可担心?” “我也晓得十三妹妹的心思,我今儿来也不过想给十三妹妹几句忠告,十三妹妹听不听与我无关。”顿了顿才接着道,“十三妹妹大抵是要在京都长住了,不过我还是奉劝十三妹妹一句,京都这个地方,每日里多少人来,就有多少人离开。虽天下人都想来,却也不是人人都来得,便是来了,迫不得已也要离开。” “真是谢谢七姐姐良言,我记住了。” 明珍却忽然一脸肃然,道:“我是希望十三妹妹真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说得每一句话我都记着 !”明玉扭头望着她,一字一顿道,“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明珍却目视前方,幽幽道:“十三妹妹何苦非要把我当做仇人?” 这说法还真有些可笑,眼看着已到了二门,明玉停在二门内:“请慢走。” 明珍看了她一眼,走了两步,不回头,道:“希望十三妹妹不要忘了自个儿的初衷。” 明玉已有些不耐烦接话,看着丫头婆子扶着她上了马车,马车在二门外没了踪影,袖子里紧紧握住的拳头方慢慢儿松开。 落翘朝着那马车离去的方向碎了一口,道:“什么人!” 明玉对着吹来的凉风深吸一口气,转身正要返回去,忽见楚云飞沉着脸从左边屋里出来。几步走到明玉跟前,脸色稍有回转,道:“去赵家接你,去了才晓得你坐嫂子的马车回来了。十姐姐如何了?” 看到他,明玉浮躁的心立时就平静下来。一想到楚云飞已快三十岁的人,跟着自个儿叫明菲姐姐,还这么一本正经,只觉有些好笑。 “十姐姐没有大碍,手臂划伤流了许多血,我和六嫂离开时,她已醒过来,就是精神差了些,明儿再去看看,瞧瞧有没有别的事。” 楚云飞沉声道:“别伤着筋脉才好。” “太医给姐姐看过,说了没有大碍,想必也没伤着筋脉,只是失血多,要些时日才能养回来。” 楚云飞点点下巴,才问明珍怎么来了,有什么目的? 明珍的目的,明玉猜到了三个。她给衍哥的玩物,都是宫里王贵人赏下来的,可见怀了龙胎的王贵人虽然并未晋封妃位,却深得圣上宠爱。王家的势力,不是轻易能撼动的。二则,她又暗示明玉不要呆在京都,她们虽是姊妹,却嫌少来往,这几日王家却天天打发人来,这么明显的举动,她没察觉到那姓王的举动绝无可能。至于第三个,明玉的初衷,是不想祸及陈家,让陈家的名誉受损,从而致使明菲、明芳等人也深受其害…… “王家这位大少奶奶,还真是个人物!”楚云飞听明玉说完,冷笑着给了个评语。 明玉倒想起从前,楚云飞也评价过明珍这个人,评语却不一样,说明珍也并不见得是个真正聪明的 。 明玉不由得道:“当初老太太也拿她没有法子,只有彻底不管她。” 楚云飞沉吟半晌,却又冷笑道:“她虽聪明,可也不是没有疏漏的地方……” 明玉怔了怔,待要问问,耳边却传来衍哥的声音,已到了秦氏院子里。 衍哥扶着门框,撒着腿跑过来,一脸委屈,撅着小嘴儿道:“娘亲去姨妈家,竟然不带衍哥去!衍哥也想念姨妈了!” 明玉忙蹲身接住扑过来的衍哥,心思也被岔开,笑着道:“明儿娘亲带衍哥去看姨妈好不好?” 衍哥这才笑起来,连连点头,留意到楚云飞,忙喊了爹爹。明玉起身牵着衍哥的小手,待进了屋,衍哥就“蹬蹬”地跑去秦氏跟前,咧着嘴笑道:“娘亲说了明儿带衍哥去呢!” 秦氏笑着点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姨妈身上不好,去了可别捣乱。” 衍哥睁着大眼睛:“姨妈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里有弟弟妹妹了?” 秦氏失笑,问衍哥:“谁告诉你身上不好就是有弟弟妹妹了?” 衍哥扑闪着大眼睛,手指一指,指着莲蓉。 莲蓉忙解释道:“前儿少奶奶没什么胃口,奴婢不过哄哄衍哥,没想到衍哥就记住了。” 衍哥听了却不依,蹙着眉头一脸生气地朝莲蓉道:“你把我当小孩子骗,你是坏人,衍哥再不理你了!” 莲蓉委实无辜,很有些手足无措,却惹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和活宝,被他这么一闹,什么不快的情绪都没了。 ------题外话------ 昨儿晚上小果这边又遭受雷电袭击,真不晓得是电力、网络设备太差了,还是怎么着。只要打雷闪电,就一定会出故障。祈祷,今晚别打雷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用过晚饭,明玉、楚云飞陪着秦氏一边吃茶一边说话。没想到衍哥说了不理莲蓉就真的不跟她说话,莲蓉瞧着左右无事便追着去哄衍哥玩耍,笑声时不时传来。 秦氏想着明菲的情况,便给明玉细说哪些东西吃了生血,明玉认认真真记着,秦氏又招手让莲月过来,说了几样的东西,吩咐道:“明儿打发人去买了来,这几样女人吃了都好。眼下天儿慢慢凉快下来,也不怕吃了燥,叫厨房顿了,阿玉也补补。” “娘,我身体好着呢,用不着补。” 秦氏嗔怪道:“别想着年轻,身子骨就不要紧,年轻的时候不注意着,等年纪大了,后悔都来不及。上回听你屋里的落英念叨,你小日子虽然准时,却两天就完了。” 明玉瞥了一眼楚云飞,晓得秦氏是真心实意关心她,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可当着楚云飞的面儿,她还是觉得脸颊有些烫。不觉把头低了下去,再不说反驳的话了。 可仔细一想,秦氏说得也是事实,她信期日子准确,也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只是从前最少也要三天,多则五六天,这两个月,却是两天就干净了。想到这里,不觉把手放在肚子上,她也明白,女人的信期关乎着生育。 说了一会儿闲话,衍哥也闹够了,莲蓉哄好了他,就吩咐小丫头去打了水来,带着衍哥去洗澡。等衍哥穿着小睡衣爬上床,秦氏也露出乏意,明玉、楚云飞起身告退。 今儿出门,虽然天儿算不得热,明玉心急明菲的事,也出了一身汗,回到屋里先去沐浴,从净房出来时,只见楚云飞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今儿明珍送来给衍哥把玩的核桃,垂着眉眼,眸子隐在阴影里,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沉凝 。 听到明玉的脚步声,楚云飞才把头抬起头,随手将手里的核桃丢去盒子里,再不看一眼。 “她既然非要送,我就收下了,这东西倒也精致,再者,里头的金珠分量足,取了出来拿出去也能换钱使。”明玉在楚云飞身边坐下,微笑道。 楚云飞语气轻松:“何必还要取出来?成套拿出去能换更多的钱,这手艺可不常见。” “是啊,随便拿给孩子玩耍的东西,便这么金贵。”明玉一边说一边把盒子盖上,顿了顿,脸色却沉了下来,迟疑着问:“徐小爷真的要趟这趟浑水?便是他与你情分胜似兄弟,他身后还有个徐家。” 何况,明玉也晓得徐家皇商的地位是如何来的,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少了这个依仗,他家的生意就没这么顺风顺水了。 楚云飞道:“别小看了徐家,他们也是拿得起放的下的人。” 这世上的人,所求除了财富便是地位权利身份,真能轻易放得下的人有几个?也只有真正面对过死亡的人,才会明白,这世上最重要的不过是活着罢了。 明玉想着不觉幽幽一叹,顿了顿看着楚云飞问道:“今儿傍晚,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楚云飞略一想就晓得明玉问的是什么,嘴角不由扬起一抹冷笑,道:“之谦说的那些传闻,你听了觉得有**成真,今儿这位王家大少奶奶来了这么一出,可见十成十了。” 明珍今儿来有三个目的,其实最想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明玉心里一动,她不是没想过:“可她这么做之前,必然也深思熟虑过……” 楚云飞目光移过来,轻笑道:“一个人神经绷得紧了,难免有松懈的时候。” 明玉蹙着眉头却没有松开,楚云飞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今儿就别想了,到底是不是,日后总能见分晓。” 又倾身下来,加深了笑意道:“我可不愿,你时时刻刻想着这些没要紧的东西 。” 明玉本能地往后让了让,忙快速地看了看周围,幸而屋里没有别人,她松了口气,瞪着楚云飞嗔怪道:“就不能正正经经好好说话?” 楚云飞摇头,长臂伸过来,揽住明玉的腰,轻轻松松就把她抱起来,不容置疑道:“服侍我沐浴。” “往常又不是没自己洗过,今儿我乏了,明儿再说吧!” 楚云飞大言不惭:“莫非陈家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服侍夫君起居,不是身为妻子该做的事?” 明玉说不过他,争辩道:“又要出一身的汗,这会子也该叫大伙都歇下了。” 楚云飞见招拆招:“不要紧,再洗洗就行了。” 说话间已到了净房,大木桶里已预备好热水,热气腾腾熏得明玉已浑身发热,鼻息下缭绕着楚云飞的气息,别说思维,连视线也开始模糊。 屋子外渐渐安静,随着院子的门关上,寂静的再听不到一点儿声响。没过多久,这样的寂静被男人粗喘、女人嘤咛打破。如深蓝色绒布的苍穹,点点星光不停闪烁,仿若宝石。 明珍抬头看了一会儿,大丫头便上前来,低声道:“少奶奶时辰不早了,该歇下了。” 明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方淡淡问道:“今儿晚上大爷还歇在书房?” 大丫头迟疑着,点点头道:“是歇在书房。” “谁在哪里服侍?” “大爷不要丫头去服侍,只让两个小厮跟着上夜。”说到这不由笑起来。 明珍看着她,她忙收住笑,恭恭敬敬道:“奴婢听那边的人说,李姨娘从少奶奶屋里出去后,便赶去书房,不晓得说了什么,却被大爷骂了几句,李姨娘哭着出来。” 明珍闻言不由冷笑:“她还能说什么?当初他们是如何搅到一块儿,别当我不知 !书房,还真是好地方,那地方不晓得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为了让王志远有个清静的读书的地方,王家专门为他准备的书房,素来紧挨着王夫人的正屋,本以为在眼皮子底下就没事,却没想到反而给了王志远诸多方便。 明珍越想越把牙齿要的紧,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自个儿从前第一次去王志远书房的情景来。那时候王家太老爷才病逝没多久,她随着三太太去奔丧,因太阳毒辣,又坐了船,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她从来没想过,身为男子,穿着素服也那么好看。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不必隐藏见到王志远,她的夫君。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把目光从他身上的移开。 …… 明玉被楚云飞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迫不得已把眼睛睁开:“这个时辰你也该起来了。” “难得清闲这么两日,偶尔也想犯犯懒。” 明玉不理会他,自个儿坐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道:“和六嫂说好了今儿上午去看十姐姐,你若没事,要不要也去拜见拜见赵家的长辈?” 楚云飞长呼一口气,笑点头,却仍旧盯着明玉。 待明玉穿好衣裳,外头已传来落英等丫头的说话声。明玉秀眉微蹙,楚云飞无奈地摇着头,翻身坐起来。 用过早饭,一早就出门置办东西的婆子,把昨儿秦氏交代要买的都买了回来,秦氏又查看一番,没有疏漏便寻了盒子装起来。 平常要赖床的衍哥,今儿早上倒乖巧,吃了早饭就迫不及待。等到日头出来,韩氏带着翰哥到了,进来见过秦氏,吃了一盏茶,便上了马车去赵家。 却没想到苏氏亲自来垂花门迎接,“……二弟妹今儿一早还说,她没事,叫你们别跑来跑去,我就说,昨儿那样厉害,便是醒来了,如何能叫人放心。” 说着一叹,道:“二弟妹是有福气的,爹娘不在跟前,到底还有娘家兄嫂妹妹,我也是远嫁而来,京都却没半个娘家人。” 明玉只晓得赵大奶奶娘家姓苏,是否是京都本地人倒不知 。 韩氏笑着寒暄两句,就问起明菲的情况。苏氏道:“今儿一早又请太医来瞧过,到底受了些凉,略有些咳嗽。元哥、荣哥睡了一晚上,今儿就活剥乱跳的,只是怕元哥人小,过了病气,婆婆接过去先带着。她身子这两日也有些不利索,我想帮忙,两个孩子又不肯去我屋里。我年轻,也才有了孩子,不晓得如何哄孩子,偏又没人能教教我,真是……” 说着又叹起气来,十分无奈又心急的样子。 韩氏笑道:“那也是婶婶心疼你,想着你屋里还有个哥儿,又要管着一家大小诸多事,不舍得让你受累。” 苏氏复又笑起来:“身为儿媳妇,这些原本是该尽的本分,我就怕自个儿年纪轻,又没见过世面,做的不好反叫人看了我们家的笑话。为此,便是一件小事,也要思量再三……咱们都是做了人家儿媳妇的人,到了夫家,说句话也要小心翼翼。” 明玉听着不觉暗暗蹙眉,与韩氏对视一眼,只听得苏氏已改了话题,笑道:“今儿可别急着回去,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吃个午饭。” 又看着翰哥、衍哥道:“这两孩子生的糯米团似的,看着就叫人喜欢呢!” 说罢,从怀里取出两个荷包来。翰哥年纪小,手里已有了玩具,对荷包兴趣不大,他的乳娘嬷嬷代为收下了。衍哥却看了看明玉,见明玉点头,才伸手接了,喜道:“谢谢婶婶。” 苏氏连连称赞好教养,衍哥却迫不及待地把荷包打开,看清楚里面不是糖,不禁失望,道:“还是舅妈、姨妈给的荷包好。” 明玉瞪了他一眼:“没规矩,小心你爹爹晓得了教训你。” 对了,今儿爹爹也来了。衍哥立即朝后面看了看,确定不见爹爹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苏氏笑着问:“衍哥不喜欢荷包么?” 衍哥素来不怕生人,又见苏氏笑眯眯的十分和顺,就脆生生地道:“因为里面没有糖,所以衍哥不喜欢!” 苏氏掩嘴笑道:“这里面是金锞子,换了钱可以买很多糖。” 衍哥还是不喜,吐出两个字:“麻烦 。” 苏氏愣住,明玉蹲下身说了衍哥两句,又起身朝苏氏赔了不是:“赵大奶奶莫怪,这孩子见了谁都不怕。” 苏氏连连摇头,笑道:“他还小呢,不过越是这般,越招人疼。也莫怪二弟妹时常说起,我也早就想见识见识,今儿可算是圆了我的念想。” 说罢就吩咐身边的丫头去拿糖来,又蹲下身和衍哥道:“给了糖,衍哥就高兴了?” 衍哥想了想,反问:“婶婶给的糖好吃不?” “别婶婶、婶婶地乱叫。” 依着辈分,衍哥随了元哥是要叫一声伯母的。 苏氏倒不介意,笑道:“这正说明衍哥年纪虽小,眼色却好,看得出我年轻呢!” 苏氏的年纪比明玉还小一些,比之明菲,就更小了。她嫁来赵家的日子比明菲短,说自个儿年轻是客气话,听得多了,味儿反而变了。 虽明菲是病人,但苏氏又说她不厉害,明玉、秦氏先去见了赵夫人。不晓得是不是两个孩子真闹着赵夫人,赵夫人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眼睛周围一圈阴影,满脸倦容,连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一些似的。 明玉、秦氏带着衍哥、翰哥上前见礼,赵夫人声音低哑无力,笑容也带着疲倦,虚扶一把,道:“快起来,都不是外人,何苦守着这些虚礼。” 又吩咐丫头去拿果子点心给两个孩子,请明玉、秦氏坐下:“去把元哥带了,让他见见舅妈、姨妈。” 自有嬷嬷领命而去,等丫头上了茶,还不见元哥来,赵夫人就笑道:“元哥从小就调皮,学会爬就安分不住,稍不留神就不晓得跑去哪里了。” 这一点明玉、韩氏倒是晓得,那苏氏眼珠子一转,笑道:“娘往常就说,孩子顽皮些好,真安安静静的才叫人担忧呢!” 恰好翰哥转动手里的拨浪鼓,苏氏也留意到,翰哥从刚才到现在都安安静静地,一时笑容讪讪 。 正在往嘴里塞点心的衍哥,含糊不清地道:“调皮是小孩子,我不是小孩,我不调皮。” 明明个头才还没椅子高,偏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屋里的人皆忍不住笑起来。赵夫人笑道:“到底略大一些就是不一样。” 好容易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衍哥见大伙都盯着他一个人笑,眨眨眼却把眉头蹙起来:“你们干嘛笑话我?” 正笑着,一个小人儿屁颠屁颠跑进来,身后三五个丫头婆子见他去了赵夫人身边,方松了口气。 比起昨儿离开时有些呆呆的,元哥已恢复了平常,小脸儿红扑扑的,赵夫人见他额头上尽是汗,忙拿出手绢替他擦了,这才叫他过来见韩氏、明玉。 元哥奔了过来,口齿不清地喊了舅妈、姨妈,韩氏、明玉各自取了个荷包给他。元哥把荷包给了身边的丫头,就扯着翰哥的袖子,大抵是要翰哥下来陪他玩,翰哥理也不理,索性把目光都移开了。瞧见站在椅子上抓点心吃的衍哥,元哥便跑过去找他。 在赵夫人屋里吃了一盏茶,赵夫人见元哥、衍哥能玩到一块儿,便把衍哥、翰哥留在她屋里,吩咐苏氏陪同韩氏、明玉去明菲屋里。 明菲的起色比昨儿好了许多,晓得韩氏、明玉来了,早就坐起来等着,见她们进来,忙起身相迎。 明玉、韩氏两步跨过去,按住她。明菲一叠声地吩咐丫头们上茶,说话声响亮,明玉、韩氏放了心,想着昨儿的情景,韩氏道:“幸亏你底子好,昨儿还昏迷了一个时辰,今儿就好多了。” “昨儿我被吓着了,没想到把六嫂、十三妹妹也吓着了。” 韩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还笑呢?昨儿你哥哥回来,我给他说了,你哥哥也唬得一跳,往后可别这样胡来,没得太太晓得,不知道怎么样呢!” 明菲微微垂了头:“六嫂就别尽顾着说我了,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儿,反惊动的大伙不安生,我心里已过意不去。” 苏氏笑道:“那也是二弟妹的六嫂、妹妹真正心疼你。” 明菲抿嘴一笑,起身朝苏氏见礼,苏氏也忙按住她:“虽看起来好多了,到底身子还虚,惹了寒气,吃着药忌荤,我又不是外人,这般多礼,倒显得我不通情达理了 。” 明菲也不强求,请苏氏坐下。苏氏摇头,笑道:“衍哥、翰哥也来了,在夫人屋里,你们说话,我去厨房吩咐做些好克化的吃食。” 送走苏氏,明玉、韩氏又细问一番明菲自个儿的感觉,明菲一一说了,未了道:“真正并没有什么不妥,我又不是那些会拿自个儿身子开玩笑的人。” “还真有脸说呢。昨儿到底怎么回事?” 明菲淡淡道:“也就那么回事,一场意外罢了,元哥本就顽皮,幸亏他们兄弟两都没怎么样,元哥若有个好歹,也是我这个作娘的不好。他们年纪还小,本就要大人护着。” 说着叹了一声,抬头朝韩氏、明玉一笑,道:“从前不晓得,如今做了娘才晓得做娘的辛苦。” 瞧着她这摸样,也晓得昨儿的事并非一场意外那么简单。只是,失职的下人该罚的罚了,该撵的撵出去了,比起昨儿上下忙成一团,今儿的赵家已恢复平常的宁静。两个孩子平安无事,她受了伤到底无性命之忧,追究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明玉看着她,心里的滋味却有些说不清,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不与人争,不代表就一定会获得安宁。 韩氏点着头道:“你能这样看得开也好,只不过,单单看得开却不见得有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遂委婉地将昨儿听到的话说了,明菲却没多惊讶,只是脸上已没了笑容,神情凝重:“这就错不了了,我本来还疑惑怎么突然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韩氏见她这般冷静,不由暗暗称赞。说话之前,已把屋里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便不必忌讳什么,韩氏问道:“你心里可有数?” 明菲点头,道:“所以婆婆把元哥带过去,我也没说什么,还给了个由头。” 说了这会子话,也不见明菲咳嗽一声,显然她给的由头就是染了寒气,不愿把病气过给孩子。 “只是,伯母脸色真正不好,说话有气无力,元哥在她屋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明玉琢磨着道,“问题的根本还是在她们身上罢了,荣哥亲娘没了,可孩子终究跟着爹娘好些。” 赵夫人把荣哥养在身边,苏氏虽身为继室,荣哥也要叫她一声母亲,如今苏氏自个儿也有了儿子,赵夫人只养着荣哥,厚此薄彼,要苏氏心里没有疙瘩也不可能。现在元哥也过去了,三个孙子,唯独她的儿子是个例外。 “不是我婆婆不愿让荣哥过去,是她压根就不想接过去养,她与荣哥不沾亲不带故,何况她本来就是继母。再说,她有了自个儿的孩子,便是沾亲带故又如何呢?” 赵大爷的前妻娘家的妹妹皆已出阁,若在亲戚里头选一个过来,也不见得能真心是对待前妻的孩子。 明菲说着冷笑一声:“荣哥果真在她屋里,出了什么事儿她也难辞其咎。” 这倒也是,继母难为,何况荣哥已经这么大了,对他好说宠着孩子要把他培养成纨绔子,对他严厉,外人瞧着倒好像是继母欺负没亲娘的孩子。 韩氏蹙着眉头道:“可听来却是荣哥自个儿不愿过去。” 明菲道:“我们是做不来那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当初婆婆相看了好几户,唯独她入了婆婆的眼,还是在婆婆无心之下。” 明玉不解,明菲少不得做了一番解释。赵大爷前妻也不是京都人,有了荣哥,娶继室总要和前妻娘家说一声,赵夫人带着荣哥去外祖家做客,苏氏便是在赵夫人去荣哥外祖父家遇上的。那会子,赵夫人是打算在京都替儿子再寻一门亲事,自是不指望能娶个嫡出,只想着寻个品貌端正、心底纯良的庶出。可相看下来,入了眼的别人未必肯,肯的又入不了眼,毕竟娶过来是赵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苏氏的娘家亦是读书人家,父亲为官,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与她隔了肚皮,下面一个弟弟一母同胞,她也是继室生养的。赵夫人是去过她家的,都说继母与前妻的孩子难相处,他家的情况却完全不同,苏氏的母亲对丈夫前妻儿女很是不错,便是前妻的女儿,也仔细寻了一门好亲,那两孩子也格外孝顺,在当地传为佳话,赵夫人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儿才有了心让长子娶苏氏过门。 明玉、韩氏听得却忍不住连连摇头,或许赵夫人看准苏氏不单单瞧着她家的缘故,可苏氏便是继室生养的,也是嫡出,上面的姐姐配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她看着是高嫁了,却步上了生母同样的路子,她心里就没有想法么? 韩氏道:“这些倒罢了,等身子好些了,还是把元哥接回来,荣哥已到了进学的年纪,兄弟两能一块儿玩闹也有限 。只是,你却不得不小心。想必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一次闹得大,我们才晓得了。” 明菲点了点头,韩氏迟疑着又道:“刚才那话,不过给你提个醒,切莫放在心上,没得反而陷入别人的套里。” “我省的。”明菲暗暗咬了咬牙,半晌脸色才恢复。 “说什么悄悄话呢,屋里连个人也不留?”苏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三人望去,苏氏笑着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嬷嬷——杜嬷嬷。 苏氏一脸艳羡:“兄弟姊妹在一块儿就是好,来往起来也热闹。” 明玉、韩氏、明菲皆起身,苏氏还了礼,几个翠皆进来服侍,屋里一时热闹起来。 杜嬷嬷上前一一见了礼:“姑奶奶原说今儿也来看看十姑奶奶,却不想今儿又陪夫人进宫去了,打发奴婢来看看十姑奶奶,说若出宫时辰早,也来看看十姑奶奶。” 明菲客气道:“我原本没什么事儿,如何她也晓得了?” 杜嬷嬷笑着回道:“昨儿姑奶奶遇见十三姑奶奶,才晓得这事。” 明菲将目光落到明玉身上,眼底满是疑惑,还有几分警惕,用眼神问明玉,明珍找她做什么? 她自是不相信在路上就能遇见这么巧的事。 明玉微微摇头,明菲复又客气地与杜嬷嬷说了几句话,便让翠梅请杜嬷嬷下去吃茶。苏氏便笑着和明菲闲话:“我原还想着,今儿大爷、二爷都当差去了,中午不得闲回来,怕是要冷落了楚大爷,却不想王大爷也来了,我这会子已打发人去问问,看看大爷能不能赶回来……” 后面的话,明玉却没听进去。 那姓王的竟然来了赵家?! 第一百七十六章 苏氏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子话,外面来了一位体面的嬷嬷,躬身禀报道:“老爷回来了,说要留楚大爷、王大爷用饭,就摆在书房。” 苏氏笑道:“我已吩咐大总管留下他们了,既然老爷回来,还要与他们一道用饭,也就不愁没人陪了。” 说完便朝明玉、韩氏道:“你们说话,我一会过来,失陪了。” 看她的样子,也没有在门口停留多久,刚才姑嫂三人说话,她并没有听到。韩氏却蹙眉:“这院子里的丫头也忒懒惰了,人来了竟然没人通报。” 几个翠忙垂下头,一脸归咎,也不辩解 。 明菲淡淡笑道:“也怨不得她们,这院子本就不止一道门,出了这事,已撵了不少人出去,眼下还没补齐,统共就她们几个,一早起来煎药,又叫了几个去婆婆屋里照看元哥。再说,便是她真听到了又怎么样?莫要人不说,除非己莫为。” 说到后面,声音已冷下来。 韩氏暗暗一叹,与明菲的情况比起来,自个儿的处境就轻松多了,成亲没多久婆婆便回了老家,丈夫对她体贴,夫妻之间没什么矛盾,家里小事她做主,大事商议着办。便是以后搬回去与婆婆住在一块,却已是分了家的,尚且没嫁人的小姑只有一个,丈夫又无亲兄弟,没有什么纷争或争宠,不存在妯娌不和,至于与婆婆相处,韩氏也没有感觉到压力。 想到这里,她突然间明白,为何当初陈家提亲,爹娘随即就应了。 再一想,自个儿今儿来,身边也跟着一些服侍的人,因姑嫂三个说体己话,都不在跟前。她来赵家是客人,下人也须得人作陪。反觉自个儿刚才的话不妥,朝几个翠歉然笑了笑。 明菲并不在意苏氏真听到她们说了什么,反而一直留意着明玉的神情。听到那姓王的来了,她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表面上虽不大看得出来,可她们姊妹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细微的变化,明菲也能察觉。 若是因从前,姓王的与明珍联合起来陷害她,听到那人的名字,就想起那些恶心事,倒也在情理之中。可那事已过了好几年,明玉也正正经经嫁了人,这些年也不曾听到那姓王的如何…… 明菲握住明玉的手,担忧地低声问道:“你是担心十三妹丈与那人碰面?” 细想起来,楚云飞娶了明玉后,还真没见过姓王的。明玉算是远嫁,三朝回门却是半年之后。三太太与四太太不和,明珍与明玉不和,楚云飞第一次正式以女婿的身份拜见四太太、四老爷时,三房只有五爷、五奶奶来了的。 明玉摇头轻声道:“他们已见过了。” 虽然是在街上,没说几句话,可能见面时彼此都晓得对方的身份,却没有点破。 明菲蹙起眉头:“你的事,十三妹丈不是晓得么?” 明玉看了明菲一眼,又看了韩氏一眼,朝落英道:“你去看看衍哥,没得衍哥闹着赵夫人休息 。” 落英对赵家不熟,需要丫头带领,明菲便明白明玉是决定要把她的事儿告诉韩氏。遂吩咐翠梅带落英过去,又叫其他人在门外守着,明菲请韩氏、明玉去里间说话。 真要说起来,却不晓得该如何开头。从前明菲和明玉的想法一样,明珍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就因她们两个从小就不和,明珍记恨在心里。加上邱家的事摆在前头,她们都明白女孩儿的清誉比性命重要。一旦让明玉百口莫辩,就只有死路一条,却不想明玉据理力争,又露出破绽。陈老太太痛心家里竟发生这样的事,这才保住了明玉一条命。最后,王家三求,明珍风光出嫁,都以为明珍所求的不过是表面的风光。 就连陈老太太也这般认为,毕竟,到最后,淮安、苏州流传下来的话,已把明玉撇的干干净净,反而把王志远比作荆国公。之前有人说王家退亲不娶嫡出要娶庶出的话,却再无人提起。 便是已过去多年,明玉说起,仍然不免情绪激动。而韩氏的情绪比之相较,有过而无不及,听明玉说完,好半晌才缓过来,冷静地分析道:“七姑娘不过闺阁女儿,行动有限,如何能控制得住外头百姓的议论动向?” “传言毕竟是传言,却比不得真正的举动,那姓王的一求跪在正宅大门外,二求三太太,三求老太太。那会子为了阿玉的名声,压住之前传出去的话,那姓王的想闹得多大,老太太皆没过问。三伯母是个好面子的人,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呢!” 韩氏道:“王家在苏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何况两家本已定了亲事,又何必非要唱这么一出?虽最后传为一段佳话,听你们这样说,明珍算计也漏洞百出,王夫人难道真的半点儿也没察觉?那姓王的难道就那么愚钝,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等着街坊邻居老百姓看热闹?” 韩氏去过淮安,自然晓得陈家祖宅周围已十分繁荣,正大门外虽不是街市,却是一条大道,每日里不晓得多少人来来往往。 明菲道:“他是男人,与他而言不过一段风流佳话罢了,有什么损害?” 韩氏冷笑摇头:“那姓王的必定是瞧见了十三妹妹的画像,起了不良之心,这般人要这样的佳话作何?如今,他才多大的岁数,屋里除了明珍,已三位姨娘 。” 韩大人只韩夫人一个妻子,屋里再没别人,韩氏素来不喜那些朝三暮四的男人。然而,男人纳妾却已成天经地义的事,没有律法约束,全凭男人,总而言之,按照母亲韩夫人的说法,这属于男权社会,男人的地位高,女人的地位低。 明珍算计虽有疏漏,可任何一个姑娘遇上这事,必然先自乱阵脚。明玉能据理力争,韩氏也不由的暗暗敬服,也难怪丈夫陈明贤时常夸赞她。 韩氏看了一眼目光沉静的明玉,只听得明菲琢磨着道:“那姓王虽屋里有三个姨娘,也不过是为了子嗣罢了。” 明珍已被太医断言再难生养,宪哥生下来就不足,虽听说如今好了,毕竟不足的孩子,也叫人担心他到底能不能成年,能不能延续家族香火。王大爷纳妾,不过是为了延续香火。 韩氏明白明菲的意思,仍旧笃定地道:“王家必然在掩饰什么,否则,明珍的谋划也不可能这么顺利。作为婆母,那容得儿媳算计自己的儿子?!” 便是四太太深的陈老太太之心,四老爷不成材,四太太也不会真把四老爷怎么样,不过是约束着他不许他做出出格的事。便是四老爷在外头惹了什么乱子,四太太还要帮着处理。 明菲细细琢磨一番韩氏的话,深觉有理,不禁点头道:“我们从前竟都没想到这些。” 说着将目光落到明玉身上:“这事已过了这么久,你也嫁人生子,怎么突然又……” 这么久,除了不怎么与明珍、王家来往,却也算的相安无事。 明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才缓缓道:“那日我们上街,与人起了纠纷,正是王家的下人,后来虽没什么事儿,连着这几日,王家总打发人来。” 明菲听了起先惊讶竟有这么巧的事,随后却忍不住咬牙,话从牙缝里蹦出来:“莫不是那日遇见,让那姓王的又想起当年的事来?当初那幅画像,莫非真的是那姓王的手笔?” 这个明玉虽也认定,到底要当事人才真正晓得,不管是不是那姓王的手笔,明玉道:“我只想清清静静地过我的日子,相公、婆婆信我清白,待我很好,这样的日子我不想有人来打搅 。” 韩氏也忍不住磨牙,狠狠道:“必定是那姓王的贼心不死,王家也是读书人家,他也是读书人,不管他抱着什么心思,这般有辱斯文,畜生不如!那王家的名声,真不晓得是如何来的?!” 说着将目光落到明玉身上,便是个女人,也会觉得明玉生得漂亮,她第一次见到明玉,也委实惊艳了一把。天下之大,不乏有着倾城容貌的女子,但明玉仍旧是韩氏所见过的所有女子中,最养眼的一个。在明玉面前,韩氏亦有自愧不如之感,可明玉的美,是沉静的,从骨子里透出来,好似一道令人流连忘返的风景,叫人过目难忘。 她是女人,就有这样的感觉,若是男人呢? 那姓王的是男人,虽不大了解楚云飞,但楚云飞同样是男人…… 韩氏想到这里,看着明玉的目光多了几分担忧:“那姓王的若在十三妹丈跟前说了什么……” “相公他信我清白,才娶了我。我也相信他,不是那般听了什么就疑心的人。”话虽这样说,却多多少少缺了几分底气,前几天楚云飞的情绪…… 明玉甩开这些心思,看着韩氏问:“六嫂信我清白么?” 韩氏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道:“你不是糊涂人,哪里会这般自取灭亡。依我看来,事出必有因,这事根源必定在王家!却没想到,明珍竟用你来算计,实在是……” 一时竟想不出该用什么言辞形容,但明珍能成功,不过证明那姓王的果真不是个东西,只怕明珍自个儿也明白,却还是义无返顾地嫁了过去。不晓得她到底有什么苦衷,却也害苦了明玉。 那姓王的如今又这般行事,虽过去久了,但王家之势,多少人盯着,会不会被人翻出来,就实难说清楚了。这个时代,男人的地位总高于女人,便真不是女人的错,也会强加到女人身上。真到了时候虽不一定会要了明玉的命,可明玉以后该怎么办?躲起来再也不见人? 想到这里,韩氏沉着脸,语气不由得凝重起来:“十三妹丈既然晓得这些事,可有没有什么主意,让那姓王的收敛收敛?” 明玉不晓得他到底要用什么法子,但他与徐之谦已商议出来,只是暂且还没行动罢了,明玉如实说了,又道:“我如今也想明白了,七姐姐虽恨我,但若不是她察觉到什么,也不至于非要利用我来算计,就如六嫂所言,根源在王家 !” 韩氏沉吟半晌,又道:“只怕王夫人早就容不得明珍了,这事拖不得,既然有了主意,就早些行动才好!你们刚才说,当初那姓王的在苏州时,就时常来淮安……昨儿明珍找阿玉说了那些话,明珍察觉到了,王夫人难道就没察觉?” 明玉愣了愣,随即明白了韩氏的意思。她怀疑明珍婚前失贞,这便是陈家女儿教养出了问题,因明珍握着王家的把柄,王夫人奈何不了她。因此明明晓得儿子的举动,却没有加以制止,当初的事,王夫人未必不晓得明玉的存在,是想利用明玉…… 因此明珍才叫她离开京都,又明里暗里说王家之势陈家根本无法抵挡,最后又提醒明玉不要忘了当初隐忍的初衷。对于她而言,陈家同样是她的娘家,也是她的依仗! 好半晌,明玉也没法子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韩氏看着她,心疼地叹了一声,本来清清白白的人,却无端端卷入这些事,她一时竟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 明菲低头沉吟半晌,低声问韩氏:“我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六嫂会不会……” “十妹妹这话说差了,我早已是陈家的人。明珍做了错事,是明珍,并非其他人都如此。再说,这错在谁人身上,却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的,那姓王若是个正人君子,就不会在没成为陈家的女婿前,隔三差五来淮安,他若行得正,明珍如何能在婚前结识他?错的是他们,就该他们自个儿承担!当初把十三妹妹拖下水,如今却还不肯放过,难道十三妹妹就该认命?!” 韩氏说完,情绪慢慢儿稳定下来,方握住明玉的手,道:“十三妹妹告诉我这些,是信任我,我虽不是什么伸张正义的青天大老爷,可若王家行事果真如我所想的这般,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明玉抬头看着她,韩氏目光坚定坦诚,却叫人有股安心的感觉:“六嫂信我,我已十分高兴。” 韩氏见她脸色好些了,语气又柔和了几分:“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回去与你哥哥商议商议。从前咱们可以不追究,可眼下却不能够。”顿了顿又道,“我倒想到了一个人,不晓得能不能用得上……” 说这话已快到午时,瞧着韩氏、明菲,明玉反内疚起来:“十姐姐身子还虚,家里事儿本来就多,如今还要惦记着我的事 。六嫂也是,要预备着六哥外任……” 明菲嗔怪道:“说这些,倒好像我是外人!我是姐姐,虽然咱们都嫁了人,可也永远是你姐姐,我只怪自个儿竟没能耐护你。” 韩氏亦笑道:“阿菲说的对。” 说完话没多久,苏氏亲自过来请:“午饭安排在夫人屋里。” 在赵夫人屋里吃过午饭,与元哥闹了一上午的衍哥,丢下碗就昏昏欲睡。落翘忙把他抱起来,大伙吃了午饭,坐着陪赵夫人说话,衍哥已酣睡熟了。元哥没了玩伴,翰哥又不理会他,守着衍哥闹了半天也闹不醒,反勾起他的睡意来,开始揉眼睛。 赵夫人就忙吩咐嬷嬷哄元哥午睡,明玉、韩氏便趁机起身告辞:“伯母也好好歇歇,我们就不打搅了。” 赵夫人挽留两句,吩咐苏氏作陪。 明菲身子还虚,陪着她们说了一上午的话,却不好打搅。明玉、韩氏朝苏氏辞行,苏氏又做了一番挽留,笑道:“二弟妹这会子也该歇下了,不如去我屋里坐坐?衍哥又睡着了,不如等他睡醒了再走。何况,外头还在吃呢!” 苏氏给了衍哥、翰哥见面礼,因没见着苏氏的孩子,还未曾还礼。 韩氏笑道:“那就打扰赵大奶奶了。” 苏氏笑道:“说什么打搅?我巴不得屋里有客去,比不得二弟妹,兄嫂姊妹在京都。我那屋里,平常冷清的紧。” 赵老爷爱棋,吃过午饭,楚云飞陪他对弈一盘。离开赵家已是半下午,那姓王的先行一步,回去时明玉仍旧坐韩氏的马车,楚云飞骑马,一路相安无事。 到了租来的宅子,韩氏带着翰哥去拜见了秦氏,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差不多到了日落十分,明玉送韩氏出来,才走到二门,却听得一阵争执,似是从正大门那边传来的,两人不由得顿时步子侧耳细听。除了阿阳、阿寻和外头的管事,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韩氏听着听着不觉把眉头蹙起,不由地道:“这声音似是在哪里听过……” 第一百七七章 韩氏也拿不准,正预备仔细听一听,那争执声忽然没了。紧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声,不多时马蹄声也远远儿去了。韩氏蹙着的眉头松开,与明玉作别:“我先回去与你哥哥商议商议。” 明玉点头,满脸歉然正想着说些什么。 韩氏率先道:“我虽还看不透,可我却能肯定,错不在咱们家,做了错事的反而要别人替他们背,这才是真正叫人容忍不得的。十三妹妹心思细,必然也能想明白,不是自己的错,就没有必要去承担!只是,十三妹妹一早就该告诉我们,这事说大了关系着整个陈家,没有理由让十三妹妹一个人去应对。” 明玉微微一笑,她并没有韩氏说的这样好。但韩氏能说出这样的话,让她忽然间觉得心里很暖,天大的事,她也不怕了。 韩氏见她还能笑出来,也不由地弯起嘴角:“今儿我不过那么一点,十三妹妹当即就明白,只怕之前就这样怀疑了。只是……” 目送韩氏乘坐的马车消失在晚霞中,明玉回到屋里换了一身衣裳,不见楚云飞回来,正想着打发落英去外头看看,楚云飞却回来了 。 不晓得刚才在大门上争执的是什么人,明玉随口问了一句。楚云飞淡淡道:“找错地方的人罢了。” 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明玉心里已有几分肯定是王家的人,见楚云飞这摸样也不好相问,外头天色不早不晚,还要一会子才吃晚饭,明玉坐下来,脑海里徘徊着韩氏离开时,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不是我信不过十三妹丈,有些话十三妹妹还是斟酌着些,不要告诉他。这天底下最难懂的不是咱们女人的心,是男人。” 明玉晓得她是指怀疑明珍婚前失贞的事,楚云飞相信自己是被明珍利用了,也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可明珍同样是陈家的女儿,明珍德行有亏,总归是陈家的教养出了问题,倘或楚云飞晓得了,会不会因此疑心自己? 明玉微微一叹,她是信楚云飞的。所以今儿韩氏那般怀疑王家的作为,她听了还能这么冷静,很大一部分缘故是晓得楚云飞会护着她。可这样信任是单方面的,韩氏是女人,她本能地会站在女人的角度思考,因此即便怀疑明珍婚前失贞,也会觉得大部分的错不在明珍身上,是那姓王的。而楚云飞是男人,虽然他的种种想法与大流不符,可也是男人…… 想到这里,明玉抬起来,不其然迎上楚云飞的目光,他眉头微蹙,深邃的眸子如同没有星辰的夜空,漆黑的似要把人吸进去,静静地道:“刚才在门上争执的是王家的管事。” 明玉晓得他误解了:“我已猜到了,今儿我把这些都告诉六嫂了,六嫂怀疑王家容不得明珍。” 楚云飞眉头反而蹙的愈发紧,有些不赞赏地道:“为何告诉六嫂?这样的话,她以后……” 是担心韩氏未必会信她,从而看不起她?明玉忙道:“六嫂不是这样人。” 楚云飞眉头慢慢儿松开,明玉好容易预备开口,落英从外面进来:“徐小爷来了。” 明玉只得把话收住,楚云飞站起身来:“你过去给娘说一声,我先去见见之谦 。” 明玉点头,目送楚云飞出了院子,这才收拾收拾往秦氏屋里去。 等到了秦氏屋里,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菊影又进来禀报:“六爷来了。” 明玉愣住,没想到这么快。 秦氏也疑惑,少不得担忧:“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明玉来不及说话,就有小丫头在外头扬声道:“陈六爷、徐小爷进来请夫人安。” 秦氏忙理了理衣裳,陈明贤是明玉的哥哥,徐之谦也算是熟人,屋里又有长辈,明玉想了想,也不必回避。就站在秦氏身边,只见楚云飞率先走进来,身上还穿着官服的陈明贤紧随其后,最后才是一身招摇打扮的徐之谦。 三人齐齐朝秦氏见了礼,秦氏笑着请两人坐下,也不过问陈明贤这会子来所谓何事,不过说了几句寻常话,就笑道:“今儿阿玉她嫂子来,本想留着吃了晚饭再回去,只是翰哥年纪小,走了夜路怕碰上什么,我也不好挽留。” 便留下陈明贤、徐之谦吃晚饭,两人忙道了谢,那徐之谦一脸嬉皮笑脸:“今儿晚饭的银子省下了!” 惹得秦氏不由笑起来,又说了几句话,三人退下去书房。秦氏就忙吩咐莲蓉去厨房传话,叫多做几个菜送去书房。 等吩咐完,衍哥也睡醒了。 明玉陪秦氏吃了晚饭,从秦氏屋里出来,外头天已黑尽。明玉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苍穹,没有星辰,漆黑黑地发沉。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落英低声道:“姑奶奶回去吧,这会子外头风凉。” 明玉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吩咐菊香:“去看看外头书房吃的怎么样了?要不要加菜。” 菊香答应一声,提着灯笼去了。明玉回到屋里没多久,菊香才回来:“姑爷、六爷、徐小爷已吃完了。姑爷吩咐说,让姑奶奶早些歇了,他们还要商议一些事。” 楚云飞一直没告诉明玉到底要用什么法子让那姓王的收敛收敛,明玉也没挖根刨地地问,晓得他们三个聚在一块商议必定是为了这事 。她看了看漆黑的窗格子,点点头让落英服侍卸了头上的簪子,去净房洗漱又换了衣裳,差不多二更天,楚云飞还没回来。 落英又低声劝道:“姑奶奶就歇下吧,这两日瞧着总没睡好的样子。” 倘或她不歇下,满院子服侍的也不得歇下,明玉道:“你们先下去歇着,明儿一早又要起来,我没事,想睡了就去睡。” 落英就把几个小丫头支退下去,自个儿倒留下来:“姑奶奶怕是也睡不着,奴婢陪姑奶奶说会子话。” 明玉见她坚持,也不勉强,落英搬了一张杌凳在明玉脚边坐下,不晓得该说什么,琢磨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事:“姑爷打发去直估的人,算着日子这两天该回来了,却还没有半点儿消息,也不晓得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明玉听着,也由不得掐指一算,京都去直估,来回五六天,倘或在直估耽搁一天,今儿已是第七天,也差不多该回来。再者,此去还比不得一般脚程,路上必然加快了步伐,时间可能还更短。 这几日因王家接二连三打发人来,又有明菲的事,竟然把这个给忘了。 落英见明玉沉思,忙道:“许是路上耽搁了,说不得明儿就回来了。瞧着三爷的模样,太老爷的情况似乎也不厉害,若是厉害的话,早该打发人来了。” 这却不一定,毕竟太老爷年纪是真的大了。明玉正琢磨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落英忙起身去开门,楚云飞从外头进来。 明玉也忙从榻上下来,迎上去问道:“六哥、徐小爷走了?” 楚云飞点头,看起来倒十分轻松的样子。 “你们商议好了?是什么法子?” 楚云飞坐下来,道:“不是什么见得人的法子,阿玉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说着,见明玉蹙眉,楚云飞又道:“总之阿玉以后也能猜到,若要我说,我却说不出口。这法子是之谦想出来的,我们不过帮着润色罢了,本来只是打算教训教训那姓王的 。若是办妥,王家却有的忙了。十姐姐没有大碍,这几日阿玉就别出门。” 话说到这儿,明玉自不好再问,道:“这么晚了,六哥倒好说,却也拉着徐小爷。” 毕竟陈明贤是自己的哥哥,徐之谦不过与楚云飞交好罢了。 楚云飞却笑道:“之谦就爱参合这些事,他自个儿乐意。说到底,要办妥少不得还要之谦出面。” 顿了顿不等明玉说话,又道:“这事便是之谦出面,他也有万全之策不会把自个儿拖下水。” 明玉无话可说,趁着楚云飞吃茶,便去柜子里找了衣裳,让他去净房洗漱:“从明儿开始,你也忙起来了,早些歇着吧。” 楚云飞点头去了净房,等他从净房出来,明玉也才去**歇着,却辗转难眠。第五次翻身时,楚云飞按住她,嗓音慵懒微微有些不悦:“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明玉也烦躁自个儿的矛盾心思,她对着晦暗的光线吐了一口气,半晌才轻声道:“我从前便这样怀疑,只是,我与她都是陈家的女儿,都是跟着先生读过书、认过字,从小到大陈家对我们的教养大抵是没多少差别的。所以,我情愿相信她不过是因小时候那事被老太太罚跪,记恨在心里,又为着自个儿才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我,因此,每当念头冒出来,我便本能地丢开。可现在……” 依着楚云飞的心思,不是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明玉顿了顿,才轻声问道:“你会不会……” 话没说完,耳边就传来楚云飞一声叹息,他道:“她是她,你是你,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再者,这世上很多没道理的话本子都是男人所著,本也是写给男人看的罢了,读书本来是好事,可读了不当的书,却也误人。” 明玉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楚云飞说的话与韩氏是不同,意思却大相庭径。 楚云飞长臂伸过来,声音低而柔和:“别想这些有的没的,阿玉,你应该更相信我才是!” ------题外话------ 无奈,雷电袭击不晓得什么时候是个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在寂静的夜里,他低沉的嗓音格外清晰,仿佛拥有吸引力的磁石,牢牢地扣进明玉的心房,明玉抿嘴微笑,紧紧将身边的男人抱住,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一夜好眠。 同样是静悄悄的夜晚,屋里却灯火通明,随着孩子哭声渐渐远去,窗格上人影晃动,却安静地只能听见“噗嗤噗嗤”烛火燃烧的声音。 下面立着两位四十来岁的穿着打扮体面的嬷嬷,皆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上首铺了玛瑙垫子的榻上,王夫人倚着软枕斜靠,闭着眼好半晌才将胸膛里的怒火平复下去,睁开眼时,神情已恢复往常的沉静,用极为沉静的语气缓缓道:“我还真不是个称职的祖母。” 在这般寂静下,她平静的语调反叫人心头生出一股子寒意。 那穿着深碧色对襟的褙子的嬷嬷,抬头看了王夫人一眼,踌躇着轻声劝道:“那也是因为夫人与哥儿接触少了,时日长了,哥儿自然就晓得夫人是真心实意疼爱他了。” 王夫人轻轻抬了抬眼,瞥了那说话的嬷嬷一眼,嘴角微扬,掀起一抹似笑非笑,语调仍旧平静,只是略带了几分无奈:“只要是志远的骨肉,在我看来都是孙子。” 嬷嬷忙陪笑道:“这是自然,夫人宅心仁厚,只要是王家的血脉,哪有什么亲疏之分?说起来这事竟也怨不得夫人,当初少奶奶那么个身子,非要带着哥儿回淮安,说陈家的老太太要见见哥儿,这一去竟是两年之久,说起来是哥儿沾了陈家老太太的福寿,方平安无事,却也是将哥儿寄养在寒山寺才真正好了,夫人一心向佛,是佛祖瞧着夫人心诚才让哥儿好起来……” 王夫人面容平和而端庄,虽快五十岁的人,保养得当鬓边不见白发,看起来不过四十开外的岁数。那抿着的嘴唇里,牙齿却咬得死紧。那嬷嬷的话,看着是说王夫人一心向佛哥儿才好了,可加上前面的几句,听着便是哥儿的病本来就能好,陈家偏偏使出这么一手,让她与亲孙子分离,以至于眼下,亲孙子不肯与她亲近,甚至每次来她这里请安,谨小慎微还不如个丫头,她一靠近,他便往后缩,若强拉住他,他就又哭又闹,而面对其他人,他却应对大方又自如 。活像她是什么凶恶的野兽,只要一靠近就没命! 王夫人顺了顺心里那口气,又有丫头在门外探头,王夫人扬眉,那丫头才忙进来恭恭敬敬禀报道:“老爷带着哥儿去书房,说今晚歇在书房。” 王夫人顺了的气又提了上面,只是多年来早已养成了情绪不外漏的性子,转瞬间就平静地吩咐道:“如今的天气算不得冷,到底也该注意着,叫几个惊醒的丫头过去,哥儿夜里起来,没得惊着老爷受了寒。” 丫头便趁机禀报,派了谁过去,王夫人并未觉得不妥,听丫头说完,点点头让丫头退下。脑海里却想起王大人带着宪哥离开时,冷嘲热讽的话:“当初哥儿在家里,你觉得出生的日子不好,抱也不肯抱一回,如今要他与你亲近,他如何肯?” 当时宪哥那么小,压根没到记事的年纪,如何能记得当初的事?这也就罢了,只是一看到明珍,她就……王夫人嘴角扬起一抹狠戾,目光往南偏去。 两位嬷嬷自是晓得南边住着何人,王夫人从来没抱过宪哥一回,这虽是王家上下皆知的事,可没人敢议论。宪哥如今的表现,只要有眼睛便能看得出是谁教的。 王夫人又忍不住咬了咬牙:“都是些没用的,占着窝生不出蛋!” 王夫人说出这样的粗话,虽语气甚平静,两位嬷嬷也晓得她是真正生气了。不管是哪一个,只要生出了儿子,王夫人要抬举何其容易,偏偏一个两个三个都没动静,若说是哪位暗地里搞鬼,不在京都两年,要伸手也没那么容易。便是回来了,也真正没动过手脚,要不便是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把柄。但这样的可能也不大,王夫人当年是把王家太老夫人也吃得死死的。 另外一位嬷嬷见王夫人额前青筋凸显,琢磨着劝道:“这事却也怨不得她们,大爷连着这几日都在书房歇着呢。” 若要怀疑是大爷的问题,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却没人敢说出来。如今王家晓得王夫人忌讳的下人,也就她们两个了。 好半晌,王夫人彻底冷静下来,询问嬷嬷:“要你们找的东西找着了没有?” 两位嬷嬷对望一眼,生怕被王夫人训斥,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那穿着深碧色褙子的嬷嬷才低声而惶恐地道:“奴婢又把少奶奶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寻着,想必根本不在京都……” 可当初明珍离开京都时,随行所带之物,皆是王夫人派她们去打理的 。嬷嬷想着,又少不得旧话重提:“说不得少奶奶根本就没有什么。” 王夫人却缓缓摇头:“果真没有,她又如何敢……” 虽瞧着她们婆媳十分和睦,明珍对王夫人亦十分孝顺且事事顺从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儿。可却能准确地掐住王夫人的软肋。要疑心她果真没拿住什么,王夫人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志远这两日……”说着,王夫人一咬牙恨道:“他若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我……” 却没了下文,嬷嬷见王夫人不追究先前的事,忙上前来一边替王夫人揉肩膀,一边道:“夫人何苦与大爷置气?大爷毕竟还年轻,是您唯一的儿子,若您不疼他,谁还疼他?” 这却又勾起王夫人想起从前的光景,那个老虔婆为了压制她,竟然纵容儿子偷她屋里的丫头,还在她生子前怀了孕,好在老天有眼,生下来就是个死胎。等她的儿子出生本来是皆大欢喜事,那老虔婆却要把儿子接过去抚养,她不肯,等到儿子满周岁抓周,又惹得老爷不喜,说儿子是个无能之辈! 她偏不信这个邪,儿子虽是她生的,也流着一半王家的血脉,细心教导,不信就不成气候,可偏偏事与愿违。儿子身上流着王家一半的血,却没留下那好的一半。在读书一事上他缺了几分天赋,好在丹青方面却十分出色,总算有了一点可取之处,然而这可取之处,却又成了…… 王夫人缓缓吐了一口气,道:“老家那边可有消息没有?” 那嬷嬷摇头,又道:“依着少奶奶的性子,必然是把东西随身携带的。果真在少奶奶手里,应该就在府里某个地方,奴婢们再仔细找找如何?” 王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那嬷嬷就忙劝王夫人早些歇了,明儿就是宪哥的生辰。王夫人起身朝里间去,不多时便在**躺着了,心里终究有些不安,叫住一位嬷嬷,嘱托道:“这两日叫人仔细盯着志远。” 那嬷嬷慎重地点头应下,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宪哥的生辰,虽不预备大办,那年给宪哥改命格八字,京都晓得的人也不少 。特别是与王家交好的,不请自来的夫人也多。 明珍因常年身子骨不适,王夫人体恤她几乎不让她出门交际应酬。以前她那脸色便是胭脂也掩饰不了,如今养了回来,自是一早起来就让丫头们服侍更衣打扮。京都人人都晓得,王家的大奶奶因生了孩子身子骨就不好,王家如今之势,多少人变着法子巴结。但不管来往如何密切,交情如何好,终究是比不得做了亲戚。 手脚麻利的大丫头很快就给她盘了个精致的头饰,外头天渐渐亮了,却因找不着首饰,而急得那丫头满头大汗。 不多时,外头已传来三位姨娘说话声,明珍见那丫头着急,少不得问了一句,那丫头咬了咬嘴唇,委屈道:“奴婢很清楚地记得,贵人赏下来的南珠步摇搁在屉子里,这会子却……” 明珍倒不气,淡淡笑道:“那就换一件吧,也不必非得戴这个。” 丫头松了口气,却忍不住低声道:“想必又有人趁着奴婢们不在,进了这屋子。少奶奶也是好性儿,从来不过问,别的东西倒罢了,贵人赏的弄丢了可如何是好?” 明珍自然晓得是谁进了她的屋子,但丫头的话,却让她心里一紧,道:“仔细找找,以后贵人赏下来的东西都给我锁上了。” 那丫头见明珍忽然变了脸色,吓得忙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明珍仔细一琢磨,拉着那吓坏的丫头起来,温和地笑道:“我晓得你们都是信得过的,只是以后却要小心些。” 那边的人要找的东西不是这些个首饰,她自是不担心她们进来翻,但就怕有人浑水摸鱼。转念一想,明珍的脸上慢慢浮现了一抹笑。 送走楚云飞,明玉复又回到屋里,却见落翘带着菊影在桌子前翻东西。见明玉进来,落翘忙行了一礼,道:“这是今儿一早才送来的,奴婢们正在查看分量足不足。” 明玉望去,才想起这是预备送给宪哥的生辰礼。这几日发生了这么多事,这礼送还是不送? 明玉吩咐落翘:“装起来,一会子叫门上的婆子送去。” 落翘愣了愣,不服道:“姑奶奶还真打算送去?” 明玉点头:“礼尚往来,人不去,东西至少要送到 。” 明珍特意下了请帖,王家又几番打发人来请,想必韩氏、明菲那头人不去,东西也会送到。楚云飞已说了,要那姓王的上钩还需得一两日,她们忽然警惕起来,必然会让对方有所察觉。正想着,却有门上的婆子跑着进来禀报:“五奶奶、六奶奶来了。” 五奶奶是明珍的亲嫂子,宪哥是她的亲外侄,她必然是要去王家的。明玉忙迎了出去,只见五奶奶、韩氏在丫头婆子簇拥下携手进来。 “我们是来接你,如今你也要在京都长住了,总不能天天儿窝在家里,好歹要出去走动走动。”五奶奶笑道。 明玉抿嘴一笑,请五奶奶、韩氏坐下,一叠声吩咐丫头上茶上果子,又见五奶奶、韩氏都带着孩子,忙又吩咐丫头搬椅子请两位乳娘坐下。 明玉从丫头手里接了茶亲自送到五奶奶手里,又送了一碗给韩氏,才笑道:“五嫂、六嫂来得正巧,我正琢磨着给宪哥的生辰礼派谁送去呢。可巧嫂嫂们来了,就替我带去吧,我就不去了。” 五奶奶吃了一口茶,笑道:“六弟妹今儿也要去。” 明玉涩涩一笑,直言道:“我还是不去了,宪哥生辰也是热闹的日子。” 五奶奶晓得明玉与明珍不和,却还是忍不住一叹,低声道:“如今都在京都……十三妹妹实在不想去,我们也不好勉强,原本还想着,六弟妹若去了,十三妹妹必然也会陪着去。” 韩氏也劝了两句,明玉欲言又止,一副不晓得如何开口婉拒的样子,五奶奶只当韩氏也和她一样只晓得明珍、明玉两人不和,说不得还没有她知道的多,见明玉为难,反帮着明玉说了两句。 吃了几口茶,两人又忙着去王家,便起身去见过秦氏就好出门。明玉也没强作挽留,把礼物交给五奶奶身边的丫头,那丫头一转身却交给另外一位嬷嬷。 明玉微微蹙眉,倒不是因为交给那嬷嬷不喜,只是那嬷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打量,叫人无端生出抵触 。好在那嬷嬷接了礼盒,便福福身退出去了。 待要起身,只闻“啪”的一声,众人望去,只见一碗茶一半泼在韩氏裙摆上,一半泼在地上。大伙忙七手八脚拿出手绢替韩氏擦拭,可她今儿穿了一身亮色的衣裳,便是把茶渍擦了,也留下一团印迹。 明玉蹙着眉头,不晓得是那个丫头笨手笨脚,韩氏倒不甚在意,只是愁着这会子天色不早了:“若回去换,势必要耽搁。” 五奶奶也有些着急,作为明珍的娘家人,倘或去晚了,倒有些不好。再说,三老爷、五爷能有今天,都靠着王家。 “我的个子没六嫂高,好在是裙子,不如先穿我的,派人回去取了直接送去王家,六嫂再另行换上?” 韩氏无奈道:“也只能这样了。只是,到了七妹妹哪里又换也不好,能找一条略长些就好了。” 明玉仔细想了想,倒有几条以前做得裙子略长些,那是周嬷嬷叫做得,说明玉虽然嫁了人,十五六岁仍旧要长个子,做长了要穿时还可以收,若是做短了就不能穿了。忙吩咐落英去找了来。 五奶奶怕耽搁久了,就道:“我先带两个哥儿去见婶婶,等六弟妹换好了我们就走如何?” 韩氏一脸歉然:“都是我不小心,害得五嫂跟着耽搁。” 五奶奶笑着摇头,今儿来这里,虽是韩氏提议的,却也是为大家伙着想。送走五奶奶,明玉便领着韩氏去里间,在等落英翻箱倒柜的间隙,明玉想着刚才那嬷嬷目光,问道:“怎么会有王家的下人跟着你们一道?” “今儿一早王家就打发人去接五嫂,五嫂又过来找我,我想着咱们到底没去过王家,只靠猜疑终究永远是猜疑,不如去王家看看,便也跟着去了。这几日王家总打发人来,十三妹妹心里也有数是为何,我想着不如就叫她们看看。” “王家不是没有人见过我,我也见过王夫人,还有那姓王的屋里的李姨娘。”转念一想,明玉心头顿时升起一股子厌恶,这位嬷嬷不是王夫人身边人,也不是明珍身边的人,更不可能是李姨娘身边的人。 “六嫂从来没去过王家,独独这一回跟着去了……” 韩氏微微一笑道:“我是陈家的媳妇,再说,我们要离开京都了,前年我怀着身孕,去年我母亲不好,今年你和十妹妹都去不了,我也算是一人代表了三人吧 。何况,你哥哥的事,多多少少也要王大人把关啊。” 说着还咋咋眼睛,明玉失笑。 韩氏正色道:“在你哥哥他们没动作前,你就安安心心待在屋里。没得反叫她们有机可乘。” 明玉点头,韩氏又道:“我昨儿与你哥哥说了许久的话,我就琢磨不透,当初明珍为何非要用你的画像。大伙都知她擅长模仿,王夫人当初怎么就不疑心是她模仿了那姓王的?那画像本来是个破绽,明珍自个儿想必也知道,可她却十拿九稳……” “七姐姐学画,也是晓得那姓王的擅长丹青,定亲之后才开始学的。” 那姓王的长得不错,明珍素来觉得自个儿的外貌不如人,三太太也这般觉得。因此三太太大力支持,专门请了先生教她,明珍最擅长的其实并非人物,她最后能画的那么传神,是真正下了一番苦工。她学画是为了迎合那姓王的,专供自个儿本不擅长的,目的自然还是为了迎合那姓王的。 韩氏道:“我以前也听说过那姓王的一手好画,很多人上门讨要,最开始也时常有他的丹青出现,但后来却没了,可他的画作市面价格却越来越贵。不管画的多好,只要作画之人还在世,那画就没有多大的收藏价值,何况他不过一个年轻人。当初不过觉得是世人吹捧罢了。后来却听说是有人买他的画作,再后来,便没有他的画作。如今王家之势,他的画作又翻了几倍,可仍旧没有画作流出来。他不是女人,女儿家的东西不宜外扬。何况,王大人当年可是探花郎。” 那姓王的除了一副好相貌,好身价,读书上却没多大的成就,能纳监大概也是长辈打点才去的。父亲是功名上很有建树的人,愈发衬托的他不如他父亲,能有一技之长,也算不得无能之辈。 明玉道:“自是王家人自个儿抄上去的!” 韩氏微笑道:“十三妹妹能这样看,世人也皆会这样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反倒忽略了。” 明玉仔细想了想,不觉把头抬起,韩氏道:“我今儿便想着去一探究竟,盛名高的人,要么是真的如盛名那样,要么就是钓名沽誉之流,更或者是为了掩饰其他 。” 落英把裙子找了来,韩氏才刚换好,五奶奶就从秦氏屋里过来了。好在韩氏虽比明玉高,今儿上面穿着齐膝褙子,裙子系的矮一些,看起来倒也合身。 将韩氏、五奶奶送到二门,目送马车远去。明玉站在原地琢磨一会子,叫来落英:“你去找阿阳,让阿阳去寻徐小爷,看看能不能找到擅长模仿画作的人,特别是在人物方面的。” 快日落时时分,韩氏借着换明玉裙子又来了一趟明玉这里。后脚阿阳打发二门外的婆子进来回话:“阿阳说少奶奶交代的事儿办妥了。” 本来明玉也没几分把握,只是觉得徐之谦交友甚广,说不得认识这样的人才,没想到还真叫她料中了。 明玉问韩氏:“今儿在王家看到什么没有?” 韩氏笑道:“只要下了功夫,总能看出什么端详。今儿让那嬷嬷进来瞧你一瞧,不想却还有另外的收获。” 明玉蹙眉,韩氏脸上的笑容隐退,目光慢慢寒下来,咬牙道:“那姓王的果真不是个东西!自以为一副好相貌就能颠倒众生!不晓得被他祸害了多少人去!” 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明玉懒得问,但也晓得韩氏所说的并非这个,便静静地听她继续说。因之前便听楚云飞说过,这会子听韩氏说,倒比不得第一次那么惊讶。 明玉道:“徐小爷找了会模仿画作的人,倘或咱们料的不错,又能找到与之相似的人……” 韩氏一怔,明玉道:“虽然是猜疑,可总要早些准备不是?今儿那王家的嬷嬷见了我,只怕更等不得了。” 韩氏想到丫头偷听来的话,点点头。 那姓王的还真等不得了,下午便趁着没人注意溜出府,直奔徐家。徐之谦与人在外吃酒,他问清楚了地点,就急忙赶去了。 徐家虽是商户,可买卖做得大也要认得字才看得懂账本,徐家以儒商自居,来往之间也不见得都是白丁。徐之谦素来大手大脚,又肯与人结交,呼朋唤友中倒也不乏一些以文人墨客自居的人。 今儿与徐之谦吃酒的这些人,十有**都是肚子里有些文章,胸膛里有些丘壑之辈 。那姓王的赶去时,大家伙正在比谁的画好。画的最不好的那个,必须对画的最好的那个有求必应,这些人当中徐之谦自是画的最不好那个,呃,应该说徐之谦画得确实是个人,可也只能看出是个人罢了,是男是女就难辨了。 只是,谁画的最好更难辨,这些人功夫相差无几,正分不出高下。姓王的去了,大家伙就簇拥着要他画。那姓王的原不肯动笔,后听说有求必应,心思渐渐活了。最后,毫无意外是那姓王的夺魁,画作当即被徐之谦收了起来。姓王的要讨要了回去,若归还画作,之前的赌约就作废。徐之谦冷眼瞧着那姓王的几番犹豫,最终到底没要那幅画作。 “果真起了贼心,就什么都不顾了!”徐之谦愤愤地道。 楚云飞脸色清冷,淡淡问道:“以眼下来看,还要几日?” 徐之谦道:“好歹还要两日,陈六爷提到的那人才能回来,我已打发人去沿途盯着,不管用什么法子,定要那人顺其自然地出场。只是,为了不出意外,可不可以让嫂子出趟门?” 楚云飞闻言抬起头来,目光仿佛瞬间变成了利剑,徐之谦忙道:“哥哥放心,绝不会出什么意外,再说,哥哥如今不是每日里都要去城外营地么?这一次不把他好好教训一番,别说哥哥,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嫂子带着衍哥去看看哥哥,这也没什么不是?只是,营地都是男人,嫂子去了也不好,不如让嫂子去庙里?” 楚云飞仍旧冷着一张脸,徐之谦再三保证,最后举手发誓:“倘或真让嫂子出了什么意外,就让我天打五雷轰。再说,我办事哥哥还能不放心?” 打发走徐之谦,楚云飞回到屋里与明玉说了。明玉虽想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可听着要她出门,这出门的目的却也猜到了几分。 “不如我让六嫂陪我,六嫂、六哥要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京都,求一支平安签也使得。” 那姓王的她这辈子也不愿见,也不愿让那姓王的见了她,可青桔的命,却要讨回来。这一次他们谋划了这么久,自个儿本没出多少力。 明玉望着楚云飞道:“我只想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云飞,无论是谁,我都不愿有人来打搅我们。”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八月二十六,天高气爽。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城门,除了赶车的婆子,又有两个小厮随行。出城不久,周遭便嫌少有人,韩氏把帘子撩起,望着远处的风景,惬意道:“天公作美,今儿天气倒不错。” 这是个极普通的日子,穿着松花色褙子的明玉,靠着车壁整理袖口。衣裳是新作的,她有些不太适应下面桃红色的裙子,她衣柜里嫌少有红色的衣裳,除了冬天穿的两件猩红色大氅,只要瞧见红色,总不由得就想起明珠。 素来爱红的明珠,如今也不再穿这样颜色的衣裳了。想到这里,她突然很想问问明珍,当初生出那般算计的心,有没有为明珠想过?明知王家是龙潭虎穴之地,为何还要把明珠牵扯进去? 或者,更早的时候,她心里明明晓得不能为的事,为什么就做了? 韩氏见明玉心事重重,唇边的笑意慢慢敛了几分,柔声问道:“在想什么?” 明玉摇头,扯出一抹笑,尚未抵达眼角,却忍不住一叹,道:“七姐姐很聪明,她年长我几岁,读书时不能一块,她是跟着六哥他们一起读书的,当时六哥还没有去书院,家里坐馆的先生是族里一位长辈,那位长辈曾经说过,七姐姐若是男儿身必然能有所作为,有一次那位长辈出了一道题,叫他们解题,那一次做得最好的就是她。只是,我们家虽然让女孩儿读书认字,不过为了不做睁眼瞎,所以女孩儿不过上一两年学。她与六哥他们一道上了三年学,后来老太太就没叫她去了,从那之后,七姐姐就嫌少再读书写字。” 应该说连笔也不拿的,直到后来定了亲事,才重新握笔,却不是写字,只为作画。 韩氏听了,半晌道:“她也是性子倔强的。” 陈老太太并不会干扰她们读女四书之外的书籍,便是男子读的那些书,她们也可以读,只要别看杂书移了性情 。而陈家,也不会出现什么杂书。 明玉深吸一口气,韩氏沉吟半晌,道:“王家畏惧着她,十三妹妹觉得,有没有可能让她……” 明玉想也没想就摇头,笃定地道:“她绝对不会做有损王家的事!” 韩氏见明玉说得这么肯定,不觉愣了愣。 明玉道:“我也算不得十分了解她的性子,可这一点毫无疑问。” “既然如此,王夫人为何还能容忍她?” “只要她在王家,是王家的人,就绝对不会做有损王家的事。相反,王家出了事,她还会出谋划策。” 韩氏真有些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但也不得不承认,明珍的想法和目的一直很清晰,不是轻易能动摇的,作为一个女人,这一点倒是值得敬服。她这般算计,明明已对那姓王的绝望,她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美满的婚姻,想到这里,韩氏反为明珍感到悲哀——她恨自个儿不是男儿身,同时又把天下的男人都看成那姓王的那般,对所有人都失望。这样偏执的想法,导致的结果便是,她做什么都围绕着自个儿,她只把自个儿放在第一位。 韩氏心头的激荡好半晌才平复下来,从前的她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天下如父亲那样的人毕竟少之又少…… “当初若依了老太太的意思,退了这门亲事另配,也不见得是坏事。” 明玉苦笑:“那时候她已没机会了。” 王家不允许声名有半点儿污点,她已成那样,只能一搏,否则就被反咬一口。说到底,若不是那姓王的,她或许也不会变成这样。用母亲的话说,这个时代,所有的规矩都是男人定下的,真正不遵守规则的偏偏也是男人,男人做了错事不是错,错的永远是女人。可普天之下,也并非都是这样的男人。 午时末,整个京都仿佛都沉静下来,街上行人甚少,琳琅满目的铺子,不见买家,掌柜的坐在柜子前拨算盘,店小二有歪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也有随意坐在门口,倚着门如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忽地传来一阵奔跑声,惊醒了那依着门欲睡的店小二,举目望去,只见两个穿着青褐色衣裳,年纪约莫十三四岁形容书童模样的小厮,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寂静的街道,活像后面有野狼追赶,一转眼便消失在街头 。 街道又恢复宁静,店小二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一眼掌柜,见掌柜的仍旧埋头拨算盘,并不曾察觉到什么,便寻了个舒坦的姿势,抵不过睡意,没多久就传来鼾声。 不晓得做了什么美梦,在梦中也禁不住笑起来的时候,却被一阵马蹄声、车轮碾地声惊醒。 这条寂静的小街,是京都城进城之后第一条主街的后街,又因这条路是通往城东富贵云集之地近道的必经之路,因此后街的街道也算的宽敞,有两辆马车并行的宽度。寻常那些大老爷们或夫人出门虽嫌少走这条近道,但家里下人出门办事,为了赶时辰通常会经过此地,因此这街道平常也格外热闹,虽然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那店小二被惊醒,只觉声音越来越近,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一团黑影如同猛兽以飞快的速度朝他扑来。他忙揉了揉眼睛,只见两匹深棕色的马,马蹄几乎从他头顶上飞过去。不过一瞬,要避让已来不及,连叫喊也喊不出来,只能本能地抱住头,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震得他耳膜发痒,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 这一叫,立即惊醒了里头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店小二,也惊得那埋头拨算盘的掌柜抬起头来,却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店小二叫的撕心裂肺,里头的掌柜忙跑出来看,店小二只顾着抱着头叫,掌柜细细查看一番,踢了那店小二一脚,恨道:“鬼叫什么鬼叫?!” 店小二这才惊觉自个儿没事,可刚才他明明已觉得,浑身冰凉,却不想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尖叫。早已探出头的人们,听得这接二连三的叫声,纷纷涌了出来,朝那马车停靠的地方涌去。只见一位官差模样的男子,抱着一位浑身是血的人奔去一家小小的医馆,那被抱着人,虽浑身是血,身上不过披着一件衣裳勉强遮体,倒也瞧得出是个年轻女子。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七八个官差也驱赶不去,一时之间,大伙纷纷议论起来,不晓得那伤的这般严重的女子,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本来寂静的街道,不多时已炸开锅。几乎同时,王家王夫人正屋随着“啪”的一声,也惊醒了不少躲在暗处偷闲的丫头婆子 。一个两个轻手轻脚走到正屋外,隔着窗户听里头的动静。 两个小厮齐齐跪在地上,说完了话也只顾着喘气。那王夫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到底还能维持平日的镇定,缓了一口气问道:“此话当真?” 两个小厮点头如捣蒜,满脸惊恐。事儿闹得这样大,他们就是每个人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隐瞒。况且…… “夫人快想法子吧,这一回却是被那位御史文大人撞了个正着。小的们瞧着不妥当,就赶忙回来禀报夫人,眼下是个什么情形小的们也不知……” 王夫人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听到小厮说起文大人,她哪里还能维持住平日的镇定,整个面容看起来狰狞又可怕,狠狠咬着牙,语不成调:“这个孽障,这个畜生……前面的教训难道……” 若是平常,谁也不敢打断王夫人说话,这会子那立在王夫人身边的嬷嬷,却忙拉住王夫人臂膀,打断王夫人的话,道:“夫人别着急,先仔细听他们把话说完,咱们大爷今儿不是当差去了么?” 那嬷嬷一提醒,王夫人才警觉刚刚差点儿说了不该说的话,朝那嬷嬷微微点头,慢慢让自个儿冷静下,方朝两个赶着回来禀报的小厮道:“仔细说!” “夫人还是先想法子去把大爷弄回来……” 王夫人厉声道:“叫你仔细说清楚就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尚且不知。” 小厮唬得一愣,一时竟不晓得从何说起,王夫人虽使得自个儿面上冷静下来,心里却已十分着急,见两个小厮愣着,心里一狠,踢了过去,幸而两个小厮跪着的地方有些距离,虽踢着一些到底没怎么样。却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说得颠三倒四,到底把事儿的经过说清楚了。 “大爷今儿一早就去当差,却是打了一晃便去了城外,说是这两日夫人不好,去求个平安符孝敬。后因要等着平安符开光,就预备在寺庙吃斋饭。两个小厮眼看着没什么事儿,就各处去逛了,结果午时后没多久,寺庙专供女眷落脚的一个院子喧哗起来,两个小厮赶去时,就看到一行官差老爷,一问才晓得是文大人,还有浑身是血的大爷……” 那丫头低着头,顿了顿才接着道:“那血倒不是大爷自个儿的,当时,大爷身上……” 正对镜理妆容的明珍,听到一半,脸色就冷了下来,一边磨牙一边狠狠地想道:真正狗改不了吃屎,之前的事,才几年竟然就忘了 ! “家里养着这些个,难道还不够,吃着碗里,盯着锅里,莫非还望着田里!”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镜框也晃了晃。 那丫头却不是明珍屋里的,说完了话,便福福身道:“夫人这会子正要出门,奴婢先回去了。” 明珍点头,那丫头就急忙提着裙摆,抄无人的静道一路奔回王夫人院子。 明珍整理好妆容,却并不急着过去,反而叫丫头倒了茶,自个儿去临窗的榻上坐下,又叫丫头去取了针线活计来。 杜嬷嬷惊慌失措从外头进来时,只见明珍气定神闲地坐在窗下绣花,反倒是守在她身边的丫头一脸急色,十分不安。 杜嬷嬷两三步走上前来,急急道:“姑奶奶怎么还坐着?姑爷出事了!” 明珍抬起头来,一脸迷惑,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大爷今儿好端端地从家里出去当差,能出什么事儿?” 杜嬷嬷一时着急,如同火烧眉毛,道:“这会子夫人那头已炸开锅,李姨娘赶着去了,奴婢遇见她才晓得。姑奶奶难道还不知?” 明珍放下阵线,一改先前的模样,盯着杜嬷嬷郑重其事道:“没人来我这里说,我如何晓得,嬷嬷这会子本该在屋里歇着,又如何晓得?!” 杜嬷嬷愣住,明珍道:“嬷嬷立刻回屋里去,我打发人叫你再出来,我不晓得之前,你也不晓得!” 她说得声色俱厉,杜嬷嬷也知她素来主意多,何况如今姑爷屋里不安生,那李姨娘未必不是故意告诉她的。这么一想,也冷静下来,忙依了明珍的话急忙赶回去。 明珍抬头看着那一脸急色的丫头,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问:“你也担心大爷?” 那丫头便是真担心,也不敢表露,忙摇头道:“奴婢只是想着,刚才夫人屋里的彩云说的那么厉害,只怕……” 听彩云说来,确实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如何就这样巧呢?几乎是相同的桥段,就好像有人晓得那被王家瞒下来的事,故意来这么一出让王家慢慢回忆起来 。那件事,她晓得,王夫人一直怀疑她手里握着什么证物,所以不敢把她怎么样,同样的,她晓得那事也没有刻意瞒着王夫人,让敌人畏惧着并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当初晓得这些事的下人如今还留在王家的除了王夫人身边两个心腹嬷嬷,再没别人。当然,王大人、王夫人很清楚,除了她之外,还有就是当事人了。当事人会不会自个儿透露给旁人? 正想着,只见一位体面的嬷嬷急匆匆走来,明珍随即看了身边的丫头一眼,丫头心领神会,当即摆出一张笑脸,迎上去笑问道:“这会子大太阳底下的,嬷嬷您怎么来了?” 那嬷嬷理也不理,径直朝明珍走去,明珍忙起身见礼,那嬷嬷就急急忙忙道:“大爷出事了,夫人叫少奶奶过去!” “出事?”明珍迷惑不解。 那嬷嬷却扎扎实实看了她两眼,道:“总之少奶奶快过去,奴婢不是逗少奶奶玩,大爷真出事了!” 明珍盯着嬷嬷看了两眼,觉得她不像哄着玩儿,才忙问:“出了什么事儿?!” “总之,少奶奶快过去吧,路上奴婢告诉您。” 明珍再不敢耽搁,把手里的针线随意丢去榻上,跟着嬷嬷急忙朝王夫人屋里奔去。等到了王夫人屋里,她眼眶儿已红了,踉跄几步,快到王夫人身边时,脚下一划,扑到在王夫人脚边,又急又气哭道:“嬷嬷已给儿媳说了,娘,您说这叫什么事儿?我不是那容不得人的,自个儿身子骨弱,照料不周到,屋里也安排了人。志远这般……这般……” 王夫人忙叫身边的丫头拉她起来,冷眼看着她,语气却温和:“先别说这些,你的为人我如何不知,我已打发人去通知老爷,先让老爷去与文大人交涉。无路如何先把志远龙弄回来。” 又见明珍哭得伤心,王夫人安慰道:“别着急,叫你来,是想着你也是有主意的,不晓得外头怎么样,我们娘两想想,有没有法子把这事儿掩盖了下去。志远混帐,等他回来,老爷自会教训他,你心里不顺,我叫他给你赔不是。眼下要紧的,是把他弄回来……” 明珍慢慢稳住了,低着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心头却止不住冷笑 。不管王志远在外头弄出什么样的乱子,王夫人只会替他收拾烂摊子,不愿他吃亏。却不想想自个儿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不吃一次亏,如何能得了教训! 虽止住了哭声,却是一脸惊慌:“相公这会子在什么地方?他今儿出门不是有管事跟着的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已渐渐冷静下来的王夫人,看着惊慌失措全没了平日冷静持重的明珍,沉声道:“我琢磨过了,志远八成是被人盯上了,设了这个局,不过为了银钱。虽是天子脚下,同样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没有?所以打发人去寻老爷,先让老爷去看看情况。那文大人虽油盐不进,若是这般,文大人亦无话可说,事儿虽闹得大了些,好歹于性命无忧。” 王夫人这般说来,是以拿定主意,便不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只是,不晓得外头传开了没有?”明珍抬头看着王夫人,急得嗓音都变了,“若是传开,相公以后还如何出门见人?他若不喜欢家里的,有喜欢抬了进来有什么不好?娘,我……我……” 说着又哭起来。 只见一位婆子匆忙从外头进来,一脸慌张,顾不得见礼,急道:“恐怕要闹出人命!” 明玉午睡起来,就听得落英、落翘、菊影等几个偎在西窗下低声说话。个个皆是心戚戚的神情,见明玉从里间出来,落翘迎上来就道:“幸而姑奶奶、六奶奶一早就回来了,今儿午时药王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明玉心头一惊,她们今儿出门目的地并非药王庙,徐之谦只不过叫她们从药王庙那条路绕去普济寺。普济寺距离药王庙并不远,那条路比较平顺,大多数去普济寺的人,都会选择从药王庙绕过去。她们在药王庙后门下了马车,略作停留便上了车,并不曾进去…… 如何就闹出人命?不管他们打算怎么教训那姓王的,这也绝对不在他们谋划之内! “从哪里听来的,别浑说!” 落翘见明玉不信,愈发郑重地道:“奴婢不是浑说,这会子已传开了,听说许多人都亲眼看见,那出事的人浑身是血!” 第一百八十章 说起这位文大人,明玉也略有所闻。这位文大人虽出身清寒,却生的风流倜傥,年纪轻轻便就是两榜进士,先帝十分欢喜,欲要把妹妹仪和公主许配与他,招了他做公主驸马。满朝文武百官皆贺喜他时,他却大哭起来,说先帝要他做不仁不义不孝之人。 先帝问起,方知他家境清寒,母亲常年卧病,家里农务只父亲一人,为了让他安心读书,又有人照顾生病的母亲,便小小年纪就成亲,娶了童养媳。虽那会子母亲已病逝,媳妇是乡野村妇,却服侍母亲多年,又为母亲送终。他如今功成名就,却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陈世美。先帝感动其心诚,不是那等趋炎附势之辈,愈发喜欢这位文大人,仪和公主自是另配,文大人虽还是个小小的六品官,却是先帝钦点的御史大人。 这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却在民间流传甚广,赞美其不忘本的也有,说起迂腐的也不少 。明玉曾经在一本杂记上也读到文大人的事迹,初初亦觉这位文大人是个可歌可敬的人物,可如今文大人的妻子却不是当初那位童养媳,那位童养媳,二十多年前就没了。文大人后娶的虽不是公主,却是寿伯侯府嫡出二小姐。据说,文大人那位童养媳,在文大人成为钦点御史第二年就被一场病魔夺取了性命,世人皆说那是个没福气的。 在明玉看来,这位文大人同样仍旧是个人物。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他的出身娶个公主回去,就没他说话的份儿,一辈子只有附小做低的份儿,拒绝了先帝赐婚,可能会因此得罪圣上,但便是圣上真生气,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毕竟他是占理的一方,且先帝并非昏君,是个十分明理又开明的皇帝,往好的方面想,他因此还能获得不错的声名。依着他的出身,便是两榜进士,没有背景又没有银钱打点,这仕途未必走得顺。结果自然是往好的方面发展,他得到了先帝器重。结果他的媳妇是没福气,一病死了,他年轻,还没有儿女,自然是要再娶的。这个时候仪和公主已嫁了人,他的目光放到了皇太后的娘家寿伯侯府。 最后的结果,名利双收,说他是个人物,是他在先帝赐婚的瞬间,便把这些都想到了。虽然与他而言是二婚,可他是先帝能看上的人,后来的婚事还是皇太后做的主。他没有儿女,寿伯侯府的嫡出二小姐嫁过去,好像还捡了个大便宜。 明玉也没想到会闹到这位文大人跟前去,虽心头对这位文大人褒贬各占一半,毫无例外,在名声方面,这位文大人看得比王家还重。他娶了寿伯侯府的嫡出二小姐,五年只得一女,文夫人迫于无子压力,前后做主给他纳了三房妾侍,如今他儿孙满堂。 明玉仔细琢磨着,连楚云飞回来也不晓得。还是外头二门上的婆子进来禀报,徐之谦来了,才把明玉惊醒。 此刻已暮色时分,明玉下了命令不许家里下人再去打听什么。这会子听见徐之谦来了,明玉立即朝楚云飞道:“我也去听听徐小爷怎么说?” 楚云飞回来的路上,自然已听得,如今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听说出了命案,他也想找徐之谦问清楚。他们原本只打算教训教训那姓王的,借助文大人之力一点一点瓦解王家的声名,若闹出人命,便是计划有变。 楚云飞迟疑着,明玉道:“徐小爷不是外人,要不我在外头听听。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因那姓王的而死,都十分不值!” 楚云飞到底点了点头,明玉朝落英道:“你去给夫人说一声,我们一会子就过去 。” 夫妻两一路朝外头书房去,楚云飞犹豫着问道:“今儿你们什么时辰回来的?” “在普济寺上了一炷香就回来了。”晓得楚云飞是担心把自个儿暴露出去,或者那姓王的说出什么不利自个儿的话来,“我们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只不过在药王庙下了马车,我和六嫂一道,巳时不到就回来了,因我们乘坐的马车出了故障,不巧六嫂遇见了熟人,因此借太仆寺言夫人马车送我们回来的。” 楚云飞听了这话,就晓得是明玉她们先察觉到言夫人今儿也去,才吩咐家人故意把马车弄坏,然后顺理成章借了言夫人的马车,如此以来,便是那姓王的真说出什么混账话,言夫人也可以帮她们洗刷干净。 虽晓得徐之谦办事还是能叫人放心,楚云飞今儿一天也没法子让自己安心。这会子听明玉说了经过,才真正松了口气,道:“幸亏遇见了言夫人。” 她和韩氏自然不会有事,只是:“眼下闹出人命,该如何收场?” 说着已抵达书房,徐之谦已在书房等了一会儿,见楚云飞走进来,忙迎上来笑道:“如何?眼下整个京都都晓得那姓王的是个什么德行了!嘿嘿,所以说,要整治这样的人,就要用这样的法子!” 楚云飞却没他这样轻松:“回来的路上听说闹出了人命,这应该不在你计划之内吧?” 徐之谦立即垂下头,敛了笑容,也把眉头锁起。确实让那姓王的露出本性,但,现在也不是隐瞒的时候,只是徐之谦也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我不过花重金帮一个身形与嫂子相似的粉头赎身,等事成之后,就立即给她一笔钱远远儿打发了。只要叫那文大人撞见,便是晓得有人使了个仙人跳的计谋,那姓王的声名也毁了,咱们的目的也达到了。而王大人自然会将文大人视为眼中钉,文大人能混到今天,还安然无恙,那也不是省油的灯,咱们隔岸观火,适当的时候稍稍出手……可是却没想到,今儿去的那个根本不是那个粉头!” 徐之谦说着,抬起头来,见楚云飞脸色相当难看,琢磨着又要解释,瞥见明玉站在门口,顿时捂住嘴巴,又忙赔礼道歉:“我不知嫂子在这里,说了粗话,嫂子就当没听见吧 !” 明玉只想知道去的那姑娘到底怎么样了,虽然外头皆说出了命案,而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好出身,可毕竟也是一条命。世间的女子,那个甘愿沦落到那个地步? “今儿徐小爷必定一直在暗中盯着,那姑娘如今是死是活?外头皆说浑身是血,她是自个儿伤了自个儿,还是……” 徐之谦见明玉这般沉着,忙道:“倒是她自个儿去撞柱的,说来也不过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长得还不错……我并没见着本人,就好像从天而降。” “那徐小爷之前找的那人呢?” 徐之谦立即道:“不晓得去了哪里,头两天便让她用外地来京养病的由头住进了药王庙,她原是从外地卖来京都的,身边也有两个丫头服侍,我安排了护院在暗中盯着,又安排了一位信得过的老管事充当她的家人,另外还有一位老嬷嬷。昨儿还在药王庙,今儿一早那姓王的就出城去了,我不大好出面,因此没去。” 那沦落烟花地的女子,如今已是自由身,徐之谦之前就给了银子,她虽来京都不久,只怕也晓得王家,不敢得罪已偷偷跑了也不一定。 仿佛晓得明玉的想法,徐之谦道:“今儿那药王庙已被官差包围,我的人也不好进去,只是,那位姑娘倒不是会临阵脱逃之流。” 未了又道:“不管什么样地方,也有可信之人。” 这个道理明玉不是不晓得,烟花之地,也不乏重情重义的女子。她想了想道:“今儿出场的那姑娘,会不会是她身边的丫头?” “如今我安排的那几个人都被文大人带走了,消息暂且也没法子递来。不过我已叫人去了,看看能不能弄到一点儿消息。嫂子担心那受伤的女子,我来时倒得了消息,性命是保住了,也被文大人带走安排她养伤,依着文大人行事,我们若见不着那姑娘,王家也没法子见。至于那姓王的,嘿嘿,已被文大人送去刑狱司。文大人说了要为那女子做主,若那女子死了,必然要让姓王的抵命。他已放出这样的话,如今王家可忙了,王夫人已登寿伯侯府的门!” 明玉已彻底明白徐之谦的谋划,“眼下关键就在那位姑娘身上,她闹得这样大,已在你们预料之外,文大人势必要问清楚她的来路。那姓王的被送去刑狱司,此事已立案,必要细细查下去,她若说不清来路,又当如何善后?” 徐之谦没想到明玉的思路这样清晰,怔了怔道:“眼下没法子与那姑娘接触,能接触的又没法子把消息送出来……” 明玉心里倒有个主意,琢磨琢磨道:“若是徐小爷能把消息送进去就好了,告诉那位姑娘还有徐小爷安排的人,咬死也不要把来路说出来 。” 徐小爷是精明的人,他安排的人自然也机智,本来是事成之后就撤了,如今出了变故他们已没那么容易脱身。文大人必然已盘问过他们家底,即便他们已说了,那也是虚构的,经不起细查。文大人自然会生气,可家里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把家底说出来,他们家此后如何立足?那姑娘今儿撞柱,只怕已抱着必死的决心,文大人若非要问,那就显得不通情达理了,她死了还要祸及家人,文大人自个儿就爱惜名声,自然会自个儿想法子把来路这一点圆过去,还要世人说他的好话。 徐之谦一听明玉说,就领会的明玉的意思,立即道:“我一定会想法子,尽快把消息送去!” 又道:“我来找哥哥,就是为了商议这事,没想到嫂子已想到了,还这般周全。” 明玉扯了扯嘴角,她担不起这样的赞誉,她能想到不过是因为自个儿一直深受其害。只是,那位姑娘的来路,不晓得是被自个儿的主子抓住什么把柄逼她这样做,还是为了别的…… 徐之谦见她面色凝重,踌躇着道:“我自个儿也琢磨了一番,那院子是我找人提前就定下的,又找人暗中盯着,这两日除了我安排的人,也没别的人去药王庙住着养病。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这位姑娘是我安排的……那位姑娘的丫头。虽然是丫头,入了那样的地方,早就……” 明玉不等他说完,福福身道:“你们说话,我先行一步。” 虽一时不一定能把信儿送到,只是文大人打发人去调查,也需要时日。眼下那位姑娘性命无忧,王家必然会想法子见那位姑娘,事儿已如此,那姑娘声名毁了,便真是个清清白白人家的小姐,要嫁人也不可能,唯一的出路,从了那姓王的,抬去王家虽为妾,到底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不晓得,那姑娘是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打算?若是的话,她到了王家说了真话,就把徐之谦拖下水。 徐之谦不求什么回报,白白帮他们这么多 。明玉的心思很矛盾,即惋惜因那姓王的又送了一条命,却又…… 转念一想,那位姑娘若能想到这些,也不定会说什么真话,就算最后她进了王家的门,也把王家害得够惨,她自个儿也参与其中。王家已恨她入骨,在王家后宅,要弄死一个人何其容易。 那姑娘到底有什么目的?这才是关键所在,没有弄明白她的目的,不止王家,他们也只能由着她牵着鼻子走。 徐之谦是精明的人,这样的变故,只在那位姑娘身上,这才是唯一的疏忽。 明玉想到这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当初遇害的那两家,我记得你说过,举家流放,家里的下人是如何处置的?” 楚云飞想了下想道:“抄了家,贪污受贿的银两不足,家里下人皆当街发卖了。” 说着,楚云飞心里亦是一动,却蹙着眉头道:“当初的事,大有杀鸡儆猴的意思,以一效百,因此声势闹得很大,阿玉的猜测,可能性不大。” 何况,在徐之谦打听来的那些话可见,两家人如今绝无活口。便是晓得真相的那些下人,只怕也没有一个还活在世上,王大人不是那般糊涂的人,能做的这样绝,就一定绝的更彻底。 明玉也晓得自个儿的猜疑大胆了些:“说不定是他们两家的下人。” 楚云飞仍旧觉得可能性不大,明玉想到青桔,压抑着心里的痛,道:“这世上也有不少忠心主子的下人,为了主子什么都不顾的笨蛋。” “若之谦能送消息进去,就能让那姑娘略透口风。果然是阿玉想着这样,我们倒歪打正着了!” 明玉却愈发觉得可能性很大:“她若是原来安排的那姑娘的丫头,不管怎么样与她都没多大的关系,她只要跟着那位姑娘做个本分的丫头就够了。何苦来趟这趟浑水,我们买通了她的主子,又没买通她。” 除非她真的只是想借着这事,从烟花之地脱身。可她的主子已赎身,就算她已没了清白,毕竟是没挂牌的丫头,要嫁人也没那么困难,只是嫁了人生活不好 。但她在那种地方生活过,就是偏僻的乡村,每日里下地做农活,对她来说也比烟花之地强的多。已十五六岁的姑娘,早就过了明事的年纪。 只是,现在说来也都是猜测罢了。 楚云飞道:“咱们等之谦的消息,你若担心把之谦拖下水倒是不必,徐之谦从来没自个儿露面,他安排的人也都是信得过的,至少把破绽降到了最低。” 说着又冷笑道:“今儿王家已找到寿伯侯府,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那畜生本性已叫世人皆知。想要保住那畜生的声名,无论如何也不能够了!” 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那姓王的畜生做出这般事体,王大人在同僚之间,脸面也彻底丢尽了。 要说最气的人是谁,那非王大人莫属! 王夫人从寿伯侯府回来已是二更天,才踏进正屋,迎面一只茶碗飞来,“啪”的一声,在王夫人脚边四分五裂。王夫人本能地退了两步,抬头便迎上王大人那双气得绯红的眼。 王大人气得浑身发抖,声音激昂,瞪着眼道:“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想到今儿在文大人跟前,文大人看他那眼神,王大人气得恨不能再摔一个茶碗过去。只是手边没有茶碗,他气急,一掌掀了桌子,“噼里啪啦”声让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本能地朝后退,生怕不小心陷入这个火坑。 只是,刚才的茶碗没砸着王夫人,桌子倒地带翻了椅子,正好砸了王夫人的脚。王夫人只觉那钻心的痛从脚上蔓延全身,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两位近的嬷嬷忙上前来搀扶,王夫人又急又气,急今儿去寿伯侯府看人脸色不说,竟叫她连话也说不出口。气王大人儿子出了事,只把责任怪在她身上,也顾不得屋里屋外丫头婆子一堆人,忍着钻心的疼,盯着王大人冷嘲道:“儿子是我生的,也流了老爷一半的血,他这样的性子,能怨我么?要怨就怨他身上流着老爷的血脉!” 这话别人或不可知其意,王大人却心知肚明,一时脸色愈发难看,两步走过来,一脚踹向王夫人心窝。王夫人本已急火攻心,这么一踹,当即吐出一口血来,倒地不起。屋里的人吓得全懵了,隔了片刻才急着去扶王夫人。 第一百八十一章 姓王的惹出这般丢人现眼的事,家里下人出去打听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厉害,明珍在王夫人跟前又急又气,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好,险些晕了过去,因此便没跟着王夫人出门去寿伯侯府。 这会子听说王夫人回来,在自个儿家里,也就不必回避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对着镜子照了照,眼眶儿又红又肿。正预备让丫头陪着去见王夫人,才走到门口,迎面就被杜嬷嬷拦住。 “姑奶奶这会子别去,老爷和夫人闹起来了!” 虽明珍也晓得王夫人、王大人早已貌合神离,看起来虽无恩爱,到底相敬如宾,从来没在下人、小辈们跟前红火脸。杜嬷嬷这般慌张,可见那头闹得厉害。 明珍自然不会去撞这个枪口,回到屋里,想了想吩咐心腹大丫头:“去盯着,若老爷不在夫人屋里,马上回来说一声。” 大丫头去了,明珍又吩咐其他丫头取了一套颜色素净的衣裳换上,把头上的珠钗、手腕上的镯子皆褪了,去里间拔步**半躺着。 杜嬷嬷见她半点儿慌张也没有,想着姑爷如今身在刑狱司,王夫人今儿去了一趟寿伯侯府,也不晓得结果如何?心里本来就着急,看着明珍这般,愈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自知自个儿虽是明珍的乳娘嬷嬷兼教习嬷嬷,在明珍心中,尚且不及心腹大丫头。可有些话却也不得不说:“姑奶奶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姑爷混账,到底是姑奶奶的丈夫,若姑爷有个三长两短,姑奶奶以后可怎么办?气归气,却也不能不帮着想法子,好歹先把姑爷弄出来……” 话没说完,明珍双眼一瞪:“我又不是老天爷,老爷和夫人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他们都没法子,我还能如何?” 杜嬷嬷叹了一声道:“夫人这也是着急,一时才想不出万全之策……” 明珍闻言冷笑一声:“嬷嬷的意思是,大爷是死是活我都不着急?” 杜嬷嬷自知自个儿说错了话,明珍又急又气,才养好没多久的身子,今儿又险些晕过去 。只是…… “嬷嬷年纪大了,这会子时辰已晚,嬷嬷回去歇着吧。” 明珍说完,靠着软枕闭上眼。杜嬷嬷站在原地不动,半晌,明珍轻声道:“我知嬷嬷一心为我着想,可若真为我着想,这件事嬷嬷就不要多嘴。不管旁人说什么,请嬷嬷先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 杜嬷嬷素来是个心实的人,见明珍语气缓下来,自个儿也把语气放得柔和了,道:“奴婢就是为姑奶奶着想才着急,姑奶奶还年轻,宪哥也还小。” 正说着,却见一位婆子轻手轻脚走进来。明珍闻得脚步声,方把眼睛睁开,那婆子上前见了礼,明珍就忙坐了起来,问:“怎么样?” 婆子轻轻摇了摇头,道:“好容易与文大人身边一位官差说上话,一听要打听那姑娘的事,官差就立马变了脸色。小厮把姑奶奶给的银钱拿出来,那官差见了反不肯放过他,要押了他去文大人跟前查问。幸而小厮机灵,趁着不留神一溜烟跑了。” 明珍蹙起眉头,又问:“可报了家门没有?” 婆子摇头:“大奶奶叮嘱过,因此没说。” 明珍吩咐婆子退下,低着头琢磨起来。杜嬷嬷见婆子提到文大人,晓得这一次姑爷的事,最要紧的就在文大人身上。方知自个儿误解了明珍,原想说些什么,又见明珍低头沉思,便把话咽了下去,安静地站在一旁。 王夫人欲要一口咬定王志远被人盯上,使了仙人跳来讹诈银钱。若是那姑娘真死了,死人没办法开口,就任由活人去说。可那姑娘偏偏又被文大人及时找大夫救活了,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他们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王志远如今身在刑狱司,不许家人探视。 一开始说不得就如王夫人和她想的这样,被人算计。文大人出场,对方也始料未及,眼下闹得这般,就算使了仙人跳,对方也会咬死不认。 明珍正想着,又有丫头一脸慌张走进来:“夫人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明珍的思路被打断,见来禀报的是王夫人屋里的小丫头,就急忙下床来,让丫头扶着,跌跌撞撞赶去王夫人正屋。 王夫人已被人挪去**,一脸痛苦之色,明珍见了忙叫人去太医来看看 。王夫人却忽地睁开眼,一把抓住明珍的手腕阻止下人去请太医。 明珍瞧着她这个情形,还在为王志远着想,不禁在心里冷笑。王夫人不让人去请太医,自是不想叫外人晓得她病了。王志远做出这样的事,把母亲气病是为不孝,又给王志远多加了一条罪状。 “便是不请太医,也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王夫人仍旧摇头,便是寻常大夫,如今王家的事一天就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京都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少人盯着王家。 明珍瞧着王夫人这模样,可见公爹那一脚踢得不轻。王大人嫌少过问内宅的事,不管是李姨娘、还是后来新抬进来的姨娘,只要一个生了孩子,王夫人就会大力抬举。想到这里,明珍也只有着急的份儿,再不敢忤逆王夫人的意思。叫人去取了护心丸,用水化开,亲自喂王夫人吃下,又在王夫人屋里守了一夜不曾安歇。 明珍安排了人去打听,未曾打听出什么,却已打草惊蛇。那姑娘被安置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布置了不少人手,别说把消息送进去,方圆百尺,几乎不能靠近。本来尚且有几分主动权,如今也完全失去了。 不仅王家人着急,除于被动的他们也同样着急。 “那姑娘不求财,自个儿死命地去撞柱子,莫不真是谁家正儿八经的小姐,误打误撞走错的房间?”韩氏虽这样说,却也不觉的可能性大。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何况前两日,也只有一位姑娘在药王庙住下了。药王庙虽每日里香客众多,不过徐小爷也找人暗中盯着。”总之,目前最要紧的,是让那姑娘透出口风,不管她有什么目的,只要不把徐之谦安排的人拖下水就由着她去。 “我父亲虽不大喜欢这位文大人,不过文大人行事十分谨慎。这些年,他作为御史大人,手里不晓得办了多少案子,却从未叫人抓住把柄。这一次,他尚未查明,便自个儿把声势闹得这样大,不晓得他手里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更或者……” 如今朝堂虽算不得一头独大,但当今皇后、已有身孕的王贵人,背后的势力皆是当今太后娘娘所忌惮的。果真是她所想的这般,这件事就远远超出他们能掌握的范围之内。 韩氏晓得不管其他人的目的如何,最要紧的是不能把徐家拖下水,若是要让那姑娘透出什么口风,又让她不透露别的,韩氏倒有个办法 。 不过两天,整个京都沸沸扬扬都在讨论的只有一件事。起初,舆论不过是说那姓王的色心起占了清白姑娘的便宜,结果到了第三天,舆论渐渐变了,开始有人起疑,莫不是那姓王的占了姑娘的便宜,那姑娘大闹起来,那姓王的怕事儿闹大,要来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否则,一个娇滴滴又虚弱生病的姑娘,就是狠下心要死,也不会撞得那么厉害,怕是撞一下,就没力气撞第二回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药王庙来了一位翩翩公子,声称外地人生意人,表妹身子骨不好,来京都药王庙寻医治病,他正好路过此地,因此便来瞧瞧。 此前只有一位姑娘来药王庙求药王菩萨庇护,且出事之后,药王庙也日日有官差,他一出场就立即被官差带走。 “……原本好容易平静下来不再寻死的那位姑娘,听说家里亲戚来了,又闹起来。幸而文大人早有防范,日夜皆有力气大的婆子守着,那姑娘见死不了,求着屋里的婆子去找文大人,她已没脸活在世上,求文大人放了那位公子,不要祸及她的家人。” 落英说到这里,不禁嘘嘘:“那姑娘委实可怜的紧。” 明玉听着却愈发觉得古怪,没想到那姑娘这么配合。 到了晚间,楚云飞前脚进门,徐之谦后脚找来,阿阳将他带去书房,等楚云飞一去,徐之谦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上面的字迹虽稍显生疏,像是许久不曾握笔,却也十分娟秀,可见也认认真真习过贴子,读过书的。 只是,那纸上的内容却叫楚云飞沉下脸,这笔迹一看便是出自女孩儿手笔,可那上面的七言绝句诗却…… “这是好容易得到的,理论起来,烟花之地也不乏有才情的女子,那些个老鸨,也会请人专门教那些姑娘琴棋书画。可那姑娘递出这么个东西来,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意思?” 单看内容,不过一首艳诗。 楚云飞看了徐之谦一眼,他语气疑惑,神情却没多少疑惑。 徐之谦嘿嘿一笑道:“之前,嫂子叫我寻一个擅长模仿的人才,我略猜到了几分嫂子的意思 。如今看来,还真让嫂子料中了!” 说到最后已满是敬服,吐了一口道:“接下来的事,哥哥就不必担心了,那姓王的不晓得是不是吓傻了,听说在刑狱司,无论问什么话,他都不说。不晓得这首诗到了他耳朵里,会不会让他想起些什么来?” 楚云飞道:“你若能早些脱身,就早些脱身不要管了。” 徐之谦却摇头,笑道:“这场戏怎么样我也要看到最后,不过在传到那姓王的畜生耳朵里,我倒要先看看王家其他人的反应。” 如今,整个京都人都在关注王家的事,只要稍稍有点儿变化,不过半个时辰便传到王家。 王夫人被王大人踹了一脚,养了两日,好歹能起身,这日消息送到王家时,明珍才服侍王夫人略吃了些早饭。虽没请大夫来瞧,到底叫人出去把王夫人的情形说了,请大夫开了方子。 二门外的婆子进来禀报时,明珍正服侍王夫人吃药。瞧着那婆子一脸惊慌,就示意明珍先搁下,听婆子把话说了再吃。 那婆子并没有读过书,好在记性好,出去打听的回来念给她听,她倒记得一字不差,无法理解其意,因此念得很是顺畅。 固然是王夫人,听着也不觉骚红了脸。别说明珍,忍不住咬碎一口银牙,那姓王的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上面,也难怪功名上没有建树! 正想着,却忽觉脸上一痛,温热的**从头上顺着脸颊流下去,嘴里一阵发苦,鼻息下竟是浓浓的药味儿。 这一出始料未及,她顾不得疼,惊惶地抬起头来,正要迎上王夫人那双绯红冷冽的眸子。 王夫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死死盯着明珍,质问:“志远死了于你有什么好处?王家败了,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别当我不知你以前做的事,若不是想着两家的交情,你已是我们家定下的儿媳妇,我早就……早就……” 明珍本来就被王夫人忽然扔过来和药碗砸的懵了,虽之前也想过,王夫人会疑到她身上,可这会子听王夫人亲口说出来,仍然呆了呆。 王夫人这一出,不止让明珍懵了,一直跟着明珍服侍的杜嬷嬷也懵了 。明珍嫁来王家已有几个年头,虽宪哥出生日子不好王夫人不喜,不过稍稍冷落明珍罢了,却也从来没见过王夫人会这样。那目光,仿佛早已将明珍恨得入骨! 直到瞥见明珍额头渗出血迹,杜嬷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夫人误会了,姑奶奶这几日也在为姑爷的事着急。夫人不好,姑奶奶日夜在跟前服侍,晚上也不曾好睡,心急姑爷的事,整个人都……” 话没说完,王夫人的眸子如同发着寒光的利剑射过来,冷冷道:“你不妨问问你们姑奶奶,让她捂着良心说,是不是她要置我们王家于死地?!” 纵然很想反问王夫人一句,是谁把她逼到这一步?到底咬着牙忍住了,回过神的明珍,任由额头上渗出的血迹顺着眼角往下趟,跪在王夫人跟前,迎上王夫人的目光,道:“我若真有这样的想法,当初何必嫁进来?只要我还是王家的媳妇,王家就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横竖王夫人今儿说了这话,要维持以往表面的和睦也难,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她手里握着王家的把柄,这个把柄唯一的用处,不过是保住她在王家的地位。一旦地位没了,王家与她没有用处,她也不妨来个鱼死网破! 明珍毫不示弱,目光坚定冷凝。 若是平常王夫人也不会如此失控,王志远是她的亲儿子,唯一的一个儿子,从小到大,只有她一个人真心疼爱,她活到现在,婆婆已死了,王家除了王大人就她这位王夫人身份高,本该已到了含饴弄孙享福的时候,儿子出了这样事,丈夫只晓得把气往她身上撒。让她如何冷静下来? 明珍这会子表现出来的冷静,不知不觉反倒感染了王夫人,吐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嬷嬷将明珍搀扶起来,神情缓和,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先回屋里处理伤势,把衣裳换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明珍这才拿手帕把脸上的血迹和药汁擦了,福福身从王夫人屋里退出来。 到了院子外头,却忍不住扭头看了看王夫人正屋。当初的事,具体怎么样明珍并不清楚,这两日瞧着王夫人的情形,反叫她慢慢儿摸透了。想到这里,明珍不觉冷笑起来,可同时心里却由不得一酸,她曾经心心念念放在心的男人,她一直以为,至少有那么一段时日,他也真的把她放在心里 。 杜嬷嬷见明珍额头上还在流血,她又站着不动,忙低声道:“姑奶奶先回去包扎伤口吧。” 心里却想,明珍额头破了,王夫人却不让她在这里包扎。虽说伤口不深,若不留神得了破伤风可如何是好?明珍从小到大,别说三太太、三老爷没打过她,就是一句重话也不曾说,到了王家才几年?姑爷自个儿混账做了错事,王夫人竟怪在明珍头上。刚才王夫人的神情缓和了,一想到她之前的眼神,杜嬷嬷只觉背脊一凉。 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王夫人虽是婆婆,明珍又没做什么损害王家的事。反之,明珍这几日,不分昼夜照顾王夫人。丈夫做了这般没体统的事,她不计较一直想方设法要把姑爷从刑狱司弄出来,心力憔悴没讨到一句好话就罢了,反而被打,却是越想心越凉。 往更远的以后想,今儿王夫人与明珍撕破脸,以后相处更难,姑爷脸面丢尽,明珍以后出门走动,不晓得要被多少人指指点点。如今,是连王大人都不出门的,上上下下这样惊慌,明珍继续留在王家,能得到什么好前途? “夫人不让姑奶奶去伺候,姑奶奶不如去找五爷商议商议,虽刑狱司的人不许王家的人去探视,却没说不许亲戚去。” 明珍果断道:“这样的丑事,何苦还要让哥哥去丢人现眼?若是别的地方就罢了,偏偏是药王庙!” 佛门清地,他这般糟蹋!药王庙里出了这样的事,也深受其害,所以的一切对王家来说都不利。这样精心的计划,绝非一朝一日。偏偏王志远那个混账,出个门连家里也要避开,根本没法子去找出谋划这一切的幕后人。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这样决绝,还将王家掩盖的旧事翻出来,摆明了要置王家与死地!仿佛与王家有天大的仇恨,若不是王大人的政敌,只有一个人恨他们恨得入骨。 想到这里,明珍不觉咬了咬牙。 回到屋里换了衣裳,便吩咐人套了马车。 明玉吃过早饭,陪着衍哥玩了一会子,就有门上的人进来禀报:“六奶奶、五奶奶来了。” 明玉愣了愣,没想到五奶奶会来。忙起身相迎,到了院子里,五奶奶、韩氏一前一后走进来 。明玉将她们请进屋,五奶奶、韩氏见过秦氏,丫头上茶,五奶奶也没心思吃,秦氏瞧在眼里,也晓得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料定五奶奶找明玉,也是为了那事,说了几句闲话,就让她们下去了。 一时到了明玉屋里,五奶奶人还没坐下去,就望着明玉问:“你晓得王家出事了么?” 明玉也不能当做不知,这会子京都大街小巷已传开,便点了点头。 五奶奶道:“我与五爷商议了一回,七妹妹在王家备受冷落,如今七妹丈又闹出这么一出,不如让七妹妹……” “和离?!”明玉不觉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五奶奶。 五奶奶神情讪讪的,明玉倒不是觉得五奶奶这般说,是因为看着王家不行了,就要丢了这门姻亲。而是惊讶,五奶奶这样说,莫非是明珍的意思?她因此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五奶奶道:“老爷却是不肯,可七妹妹竟然被打了!老爷不肯出面,我就想着能不能请四太太帮着劝劝老太太,让老太太出面。今儿被打,明儿还不知怎么样,七妹妹在王家,别说前途,我却担心……” 便是有这个意思,她写信去找四太太就行了,何苦跑来这里说?明玉暗暗蹙眉。 五奶奶看在眼里,又环视四周,等丫头们都退下,五奶奶才低声道:“在十三妹妹跟前,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虽不知是缘故让十三妹妹与七妹妹不和,却晓得老太太不管七妹妹,是因为十三妹妹。” 五奶奶的意思是,若她原谅了明珍,陈老太太就会管明珍了。明玉苦笑:“我哪里有这样的能耐?我与七姐姐从小就不和,再者说,七姐姐她肯不肯还是关键。” 五奶奶却觉得是明玉推辞,忙又道:“我们都是女人,如今我婆母又那么个情形,老爷的意思虽不好忤逆,可作为她的嫂子,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王家受苦。十三妹妹和七妹妹都嫁了人,可毕竟姊妹一场,还望十三妹妹看在……” 话没说完,外头却传来一阵喧哗,五奶奶打住话,落英进来禀报:“王大奶奶来了!” 明玉心里一动,果然还是来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落英得了消息,心里就升起一股子怒意,只因五奶奶在场不好发作,因此拦住落翘,她进来禀报。只是,却没想到门上的人竟然拦不住王家大奶奶,这会子已冲了进来。落英看了明玉一眼,又看了看五奶奶,道:“王大奶奶气势汹汹,带着几个力气大的婆子,阿阳、阿寻又不好与她们私缠,这会子已……” 明玉吐了一口气,轻声道:“叫院子的小丫头们都下去,请她进来吧。” 落英点点头去了,明玉看着五奶奶,无奈一笑,轻声道:“五嫂是真心实意关怀,只怕要用错地方。” 王家出了事,三老爷、五爷还有五奶奶也都在想方设法打听,看看能不能先把王志远从刑狱司弄出来。只是,女婿做出这般事体,三老爷身为岳丈,即便十分不愿失了王家的助力,却也不能表现的一点儿也不计较,就全力帮忙,如此落入外人眼里,陈家的显得太软弱 。因此事发后,三老爷、五爷、五奶奶皆没登王家的门,等着王家给个说法,可等来等去,却等来杜嬷嬷打发人送来一张带血的手帕,以及明珍被王夫人用药碗砸的事实。 五奶奶本来就一直觉得王家对陈家模凌两可,不过维持面上的来往,不叫外人看出端详。她早就隐隐约约觉得,明珍在王家并非不受王夫人待见这般简单。她自个儿因从前一直没有生出儿子,婆婆三太太也不待见她,可不过是看着她的时候脸色不好,或者往丈夫屋里送其他女人。三太太不是明理的人,却也没糊涂到去打她。或者不许她呆在丈夫身边,固然有个陈老太太在后面压制她。可与明珍比起来……明珍生宪哥是吃了些亏,若不是远离王夫人回苏州养了两年,只怕眼下已没明珍这个人。 五奶奶在家里越想越不安,因韩氏为人随和,两人都是陈家的媳妇,三房、四房分了家,没有利益冲突,妯娌之间反情同姊妹,无话不说。五奶奶拿不定主意,找韩氏商议。而在韩氏看来,明珍居心叵测算计明玉可恶不假,她却也是受害者。如今的局势,已超出他们掌握范围内,王家会不会因此而败,实难说清楚。才想着不如就依着眼下的事,让明珍离了王家。 五奶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即便明珍最后没能离开王家,作为明珍的娘家,这个时候也该为明珍撑腰。哪怕提一提也好,至少让王家晓得,若待明珍不好,他们也不是会一直吞声忍气下去! 可她虽是嫂子,上有父母,轮不到她做主。三老爷不肯,三太太如今又那样,她能想到的人就只有陈老太太。可陈老太太不管明珍,这事她早就晓得了。 五奶奶是真真关怀明珍,因此才着急,着急起来竟把陈老太太如今身在淮安的事没考虑进去。便是连夜赶路,一去一回也要个把月。 外头的脚步声急促又激烈,明玉顺着敞开的窗户望去,不晓得什么时候,天边聚集大片厚厚的积云,仿佛一场暴风雨正朝着这个方向来。 虽然已是秋天,京都的雨还是来得十分快。这会子太阳要下山了,楚云飞出门又没带斗篷,只怕回来的路上要淋雨。 正想着,耳边传来明珍尖利的嗓音:“陈明玉,我从前还真是小瞧了你!” 明玉暗暗叹了一声,比心智她不如明珍,比出身她也比不得明珍,她从不来不觉得自个儿会比明珍强 。明玉循声望去,明珍已抬脚进来,穿着一身半新不旧银素色衣裳,头上不过一两只簪子,盘了个圆鬓,左边额角用头顶上头发盘了个月牙,想必哪里便是五奶奶说的被王夫人砸伤的地方,想必伤口并不厉害,也不见包扎的痕迹。若不晓得,根本看不出她哪里受伤了。 不但没有受伤,双颊因气起了红潮,只拿一双眼凌厉地瞪着明玉,看起来精神抖擞。 明玉浅浅一福,微笑道:“王大奶奶大驾光临,这般气势汹汹,不晓得找我有什么事儿?” 五奶奶已迎了上去:“七妹妹怎么样了?伤势如何?” 明珍却不理会,见明玉神情淡然如菊,厌恶地别开脸,冷哼一声,道:“你做了什么事儿,别当我真猜不到!” “七姐姐不妨说说,我做了什么你猜到了?!” “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真要我当着众人的面儿说出来么?” 明玉浅笑一声,望着明珍,一副等着她当着众人面说出来的样子。明珍不言,明玉转身吩咐落英:“去倒茶来。” 又指了指明珍身边的椅子,请韩氏、五奶奶坐下,然后望着明珍笑道:“七姐姐坐下慢慢说如何?” 明珍恨得咬牙,眼神冷得彻骨。五奶奶站在中间,左右为难,看了看明玉,又看了看明珍,忍不住道:“都是姊妹,何苦见了面就如同见了仇人?” 明珍咬牙,冷声道:“在她心里我早就成了她的仇人!她巴不得毁了我的一切!” 明玉微微扬眉,她确实恨明珍,恨明珍得不到什么好,可这么几年,明珍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不是不知。本来相安无事,当初的恨已慢慢淡去,若非察觉这个被埋藏的威胁又被人提起,她何苦如此呢? 明玉望着明着,虽素来晓得明珍的为人,心里却不是滋味。她目光沉静,叹了一声,语气轻缓:“七姐姐这话我却不大明白,我为什么要将你当做仇人?” 明珍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来 。只是那目光太锋利,五奶奶想着自个儿来这里的目的,由不得又劝道:“姊妹间有话就好好说,什么仇人不仇人的?都怪我多嘴,说了不当的话。” 明玉迎上明珍锋利的目光:“便是我恨你,也没想过要毁了你。毁了你于我有什么好处?我们都嫁了人,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可我们仍旧出身淮安陈家。到底是谁要毁了你,毁了陈家,你心里也有数。” 明珍浑身发抖,狠狠道:“果然是你!” 五奶奶怔了怔,想似这会子才反应过来明珍的意思,忙道:“七妹妹混说什么呢?幸而这里没有外人,若叫外人晓得了,指不定如何议论咱们陈家。” 明玉目光坦然,道:“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必要让你不说,你如何想就如何吧!若你今儿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些,这会子已说完,外头瞧着要下雨,我这里地方小,请回吧!” 明珍忽地站起身起来,眼睛绯红,直直盯着明玉。五奶奶瞧着不妥,一把抱住她,明珍动作剧烈,那额角上用来掩饰伤口的头发,在挣扎间散了下来。虽看起来伤口不大,却脱了拇指大小一块皮,渗出的血迹顺着眼角滴下来,大伙这时才发现,那一缕发丝濡湿黏成鬓。 韩氏神情复杂:“她已经这样,居然还……” 落英等人才把屋里收拾好退了下去,明玉给韩氏续了茶水,中间隔了一张榻桌,明玉在榻桌另一边坐下来:“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早就把一切堵在王家主母的位置上,一旦王家倒了,她的努力就白费了。她从来不会让自己落空,所以现在王家有事,她心里的焦急比王大人、王夫人少不了多少。 韩氏却担心:“她若晓得是咱们,会不会……” 明玉轻轻摇头:“她只是来确定一下罢了。” 果然是明玉设计了王志远,那姑娘绝不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姑娘。在明玉看来,不管明珍接下来有什么动作,确定与否都没有必要。 “当初的事,真闹出来对她确实没什么好处。可她这样的人,一旦她自个儿走投无路,还会不会为活着的人着想就难说了 。”韩氏看着明玉,“我也这么担心着,才给五嫂出了这么个主意。如今我反倒觉得,这一回的事,咱们被利用了。三伯父之前的事,是王家出面压了下去,一旦王家有个什么,会不会牵连进去就难说了。” “依着王家行事,能帮着压下去,想来也不厉害。她再怎么样,三伯父到底是她的父亲。”明玉道,“六嫂等着看吧,眼下还有一场好戏。” 韩氏走了没多有,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阿阳、阿寻给楚云飞送了斗篷去,楚云飞回来时,只是外面的衣裳湿了。可这雨却下了半晚上,开始雨势大,后来便小了,却没有停的迹象。 不晓得明珍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王夫人、王大人,隔天一早去了三老爷家里,甚至要把陈明贤、韩氏请过去。 三老爷在京都租来的宅子,位置算不得多好,却也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王大人、王夫人穿着打扮朴素,到了巷口便下了马车,也不打伞步行去了三老爷宅子。 王家的事引来京都所有人的目光,不晓得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王家,他们从家里出来,就引起人们的关注。去了陈家三老爷家里,里头的情况就看不清了,只是到了下午,回了娘家的王家大奶奶随着王夫人、王大人回去了。众人也就晓得,王大人、王夫人是替儿子做出的糊涂事向陈家的请罪。 明珍此举,为三老爷寻回了几分薄面。接下来,王家的举动更大,一大早就带着几车东西,王夫人、王大人、明珍在前头打头阵,直奔文大人府上。与昨儿一样,从王家出来便传开了,大伙皆在讨论王家此举的目的。 虽然明玉发了话不许下人去打听,可之前王家接二连三打发人来这里,便是不刻意去打听,只要出门,生了耳朵的听到的也皆是有关王家的话题。 何况前儿明珍又来这里闹了一场,落英、落翘少不得还是会在明玉跟前提一提。关于今儿王家的举动,落翘的猜疑是:“莫不是要贿赂文大人?不是说那文大人油盐不进么?” 落英白了她一眼:“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的?” 明玉听着,不觉冷笑,这就是明珍的法子。王家送去文大人府上的东西,是要请文大人做媒,让那姑娘嫁去王家。 果不然,尚未到午时,这话便传开了 。那姑娘清白已毁,死了到底可惜,王家又给了聘礼,虽比不得娶原配那么隆重,只要那姑娘点头,到了王家就是贵妾的身份。 这个时代对男人总是宽容的,那王志远固然有错,可那姑娘若不去王家,再要嫁人也不容易。况且,那姑娘是外地人,来京都药王庙养病,身边仆从只有那么几个,想必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就算订了亲事,只怕也比不得王家。何况,她出了这样的事,对方也不会再娶她。 文大人将那姑娘救活,自然不愿再看到那姑娘寻死,王家如此行事,也算是给文大人一个台阶下。那王志远在刑狱司呆了几天,已得到教训,再者,男人年轻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件风流事体。 到了晚间,人们饭后谈起,反倒觉得那姑娘嫁去王家是个不错的选择。若是这么死了,倒对不起生她养她的爹娘。 用徐之谦的话说:“王大奶奶真是有魄力,时间也拿捏的好。她是那姓王的正妻,为了那姓王的这般低头,好不贤惠!” 文大人并没有当即就答应了王家的请求,要先问问那姑娘的意思。却没想到,那姑娘一听到王家,就情绪激动要寻死。文大人无法,让王家把东西如数带回去。王志远强占良家女子,该如何定罪,就如何定罪。 明珍此举未能成功,不出门的王大人这两日出门,被人指指点点,早憋了一肚子火气。只是他是公爹,出事的是自己的儿子,儿媳妇也吃了亏,只能把火气咽下去。王夫人却咽不下去,回过神来,只觉自个儿被明珍耍的团团转。明珍博了个好名声,所有的错都在儿子身上,她也没想过还能保住儿子的声名,可一旦定罪,声名没了,前途也没了。她若再把明珍怎么样,明珍回了娘家,世人也会帮着明珍说话。 想着这里,才躺下去的王夫人,猛地坐起来朝嬷嬷道:“去把那贱人叫来!她早就打算离了我们家,却要在离开之前,毁了我们!” 王夫人话音才落,明珍从外面进来,王夫人见了立即将一肚子火气发泄出来。明珍只安安静静听着,略垂了头,让人看不见她冷笑的嘴角。等王夫人说完,明珍平静地抬起头:“夫人说这些,是要儿媳自个儿请辞么?” 王夫人红着眼盯着她,想起前日明珍说的话,到底把到了喉咙处的话咽了下去。又觉得明珍这般冷静持重,定然已有了别的法子,冷静下来的王夫人,想到了在宫里的女儿。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入秋的后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这一日到了傍晚,天空中的乌云终于散去,天边的晚霞绚丽夺目。 “不晓得徐小爷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一日楚云飞中午就回来了,因下雨在屋里待了三天,难得天晴,明玉坐不住,拉着楚云飞带着衍哥在宅子后面的小花园散步。 楚云飞下午才去见了徐之谦:“已准备的差不多,只是,那画毕竟也有几个年头,最后色润色若做得不到位,也就功亏于溃了。” 明玉轻轻点了点头,扬起下巴盯着天边的彩,半晌又问:“那姑娘还是不愿说出她的来路么?明明我们已猜的**不离十了。” “兴许,她也不愿把我们拖下水 。只是,她死了也可惜,若文大人套不出那畜生的话,他自己不承认,同样死无对证。” 明玉轻声笑道:“这就要看文大人的能耐了。” 不管他们被什么人利用了,明玉的目的只有一个,她不希望自个儿的生活被打扰,不希望有朝一日让陈家背负起别人的错而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 “若是徐小爷准备好了,也再等等。”明玉也知自个儿说这话多余,王家这两日表现出来的惊慌失措,肯定与那姑娘透出来的诗脱不了干系。王家目前最要紧的事,便是把这事儿压下去,把那姓王的从刑狱司弄出来。 当年的事,他们做得绝,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明珍能拿捏住王家这个把柄,而让恨她入骨的王夫人在世人面前不得不与她合演一出婆媳和睦的戏,那么就一定有疏漏的地方。他们无从而知,不晓得那姑娘知道多少? 再谨慎的人,也有失算的时候,明珍就在王家上下失算的范围内。那突然冒出来的姑娘,同样如此。 仅仅凭借他们的力量,要彻底扳倒王家并不容易。虽然他们有可能被利用,但利用他们的人,目的也一样。 “……文大人放了话出来,那姑娘若死了,就要相公一命偿一命。就算宫里的贵人,能一时保住相公。可咱们却不晓得那姑娘背后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会子就请贵人出面,为时尚早。” 没想到明珍会当即驳了王夫人的意思,王夫人心急王志远在牢里吃苦,虽觉得明珍说的也有道理,心里却梗着一根刺,让她脸色冷下来,道:“我晓得你的意思,是要叫他受些教训!” 难道他不该受到教训?明珍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露,淡淡问道:“到底是命要紧,还是前程要紧?” 王志远惹出这样的事,前程已毁了大半,剩下的就是命。王夫人缓缓合上眼,隔了半晌才道:“有没有法子让你哥哥去刑狱司看看他?” “哥哥已去了两回,刑狱司的人说了,只等那姑娘好了,再定罪。显然他们也在拖延时间,说不得就等着咱们找贵人出面。贵人如今怀着龙胎,就算出面,也不过推延时日罢了。眼下我们连对方的目的也摸不清,敌人是谁都不晓得 。这一次相公的事,她能出面,后面若再有事,贵人出面还有用么?” 就算怀着龙胎,不管生下来是皇子还是公主,都要生下来才能母凭子贵,这会子就让贵人操心娘家的事,会不会被其他人争宠的嫔妃利用,就不一定了。后宫和后宅,有多少差别。 只是,事儿闹得这样大,宫里的贵人,不知道也不可能。 王夫人这几日心力交瘁,早没了往日的心平气和。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神,缓缓道:“这几日也辛苦你,回去歇着吧。” 明珍福福身退出来之前,给立在角落的丫头打了眼色。王夫人并未留意到,然而那屏风后面一双眼却看得清清楚楚。明珍才从屋里退出来,王夫人就将那丫头打发出去,隐藏在屏风后面的人才慢慢儿走出来。 王夫人睁开眼,屋里除了李姨娘,就只有两位心腹嬷嬷。 “前儿她确实去了楚家,然后便随着陈五奶奶回了娘家,因她身边的人嘴巴紧,打听不出什么。倒是在陈五奶奶哪里打听到了,陈家想……”李姨娘看了王夫人一眼,郑重地道,“姨妈若不信我,这话我却不敢说。” “这节骨眼上,你还结结巴巴地做什么?!” 王夫人目光凌厉,李姨娘脸色一白,方缓缓说了出来。 王夫人闻言大怒,那李姨娘又忙道:“她到底是宪哥的亲娘,绝不可能是她的意思,夫人切莫误会了。想必是陈家三老爷的意思……” 陈家三老爷?王夫人却不这样觉得。 王志远目前的罪状,到底不致命,也拖累不了王家多少。李姨娘虽说的婉转,然而王夫人已有这样的疑心,被人一提,反而愈发肯定。明珍说整件事背后的人在拖延时间,不如说她也在拖延时间,等着王志远被定罪。虽不致死,可即便王志远回到家里,与她也不过有个夫妻名分而已! 想到这里,王夫人咬牙切齿:“她难道不为宪哥想想?” 有个被定罪的父亲,宪哥以后还不是要被人指指点点,往远的说,以后要说门好亲事都难!那个母亲不为自个儿的儿子着想…… “宪哥在什么地方?” 李姨娘见目的达到,把头垂下去,隐了嘴边的笑意 。立在床边的嬷嬷立即道:“这两日老爷没出门,想必宪哥这会子在老爷的书房。” 这话让王夫人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宪哥不与她亲近,却与老爷十分亲近。老爷未能将儿子王志远培养成人才,如今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宪哥身上。他为了维持自个儿的名声,在儿子身上不肯费心。即便儿子被定罪,他难逃子不教父之过,但也多多少少维护了廉明的名声。明珍所求的是王家大奶奶的身份,就算丈夫没了,她仍旧是王家大奶奶…… 王夫人只觉蚀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达心房,冷得她不由浑身颤抖。她早年随着父亲在任上,也去了牢狱这样的地方,那简直就像人间地狱,就算最后从里面出来,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儿子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如今在牢里是死是活尚且不知。王夫人越想越不安,当即吩咐嬷嬷拿了她帖子递去宫里。 “宫里的王贵人出面,此事便惊动了圣上,那姑娘被文大人救活,死活不肯说出家底。王家一口咬定那姑娘被人指使陷害那姓王的,如今圣上下旨细查……” 圣上膝下不过一位皇子、一位公主,虽然他年轻,然而子嗣关系着朝廷命脉,素来看得极重。倘或王贵人生下来是个皇子,目前王家算不得皇亲国戚,可皇子日后就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君,毕竟如今的皇后并未生出皇子,王贵人走到今日,少不得是皇后在后面暗地里协助她。 韩氏说着笑起来:“时机已成熟了。” 文大人极是爱惜名声,圣上下旨细查那姑娘的来路,那姑娘不肯说,逼急了就要寻死。可他又放出话来,那姑娘死了就要王志远抵命。眼下那姑娘果然寻了短见,王家自然会说那姑娘畏罪自杀,文大人从来没办过冤案,这一回竟把王志远送去刑狱司。 眼看着王家扳回一局,那王志远就要从刑狱司出来,文大人却出面阻止,翻出了另一桩命案。 时值九月,多事之秋,对王家来说再合适不过。 本来就要从刑狱司出来的王志远,禁不住文大人逼问,说出了王家尘封几年的旧事,圣上闻言龙颜震怒,不顾王贵人身怀龙胎卸妆在殿前跪了一夜,是要拿了王志远问罪 。 本来欢喜着儿子能从刑狱司出来,王夫人精神好些了。却没想到前去接王志远的家人迟迟没回来,反而来了许多官差将王家围住。 就算明珍早有预料,这一出却也始料未及,整个人都呆住。王夫人更是险些晕了过去,明珍忙问进来禀报的婆子:“老爷呢?” “老爷今儿进宫面圣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少奶奶、夫人先别急,官差只在前院,然后守住了门,不许咱们家的人出去。” 她没想到王夫人会背着她去请王贵人出面,当她晓得之后,就千方百计说服了王大人,一旦王志远从刑狱司出来,就卸了身上的职务回老家守孝。当年他是孝期复启,自动请辞回去守孝,全了孝道也不是说不过去。正是因为明珍想到了这里,所以觉得王夫人不听她的劝阻去找王贵人也未为不可。 可要王大人放弃眼下的仕途并不容易,如此耽搁了两天…… 当年的事,明珍如何不晓得?正是因为晓得,她才生出算计!依着王家行事,是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可眼下那王志远最贼心虚,竟然自个儿说了! 明珍越想越慌,这件事查下来,王家就几乎没多少退路。想到这里,她腿脚一软,冷不防眼前有东西闪过,“啪”的一声,明珍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疼! 王夫人这一巴掌几乎使出了全力,明珍嘴角隐隐渗出血迹,却比不得王夫人那双眸子。王夫人冷冷望着她:“你果真要毁了志远才罢休么?!” 这一巴掌反倒让明珍冷静下来,王夫人这质问反倒提醒了她。当年的事,王家处理的干净,王夫人一心挂着王志远乱了方寸,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也乱了方寸。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咱们弄去的这张画像,不晓得是误打误撞还是怎么着,据说那姓王的一见到就惊慌失措,如同见了鬼似的。文大人根本没费多少力就问了出来。”徐之谦想着王家上下如今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景象,心里一阵快意。 灯光下,楚云飞面色沉凝:“文大人若是一点儿也不晓得,如何能顺藤摸瓜让他说了实话?虽眼下没咱们什么事儿,可若文大人细查下去又没结果,只怕也要找替罪羔羊 。” “横竖是找不着我们的,那姑娘已提出要出家做姑子,从今往后隐姓埋名,求了文大人把家人放了。她自个儿也不求去远的地方,就在京都。”徐之谦说道这里也不免一叹,“不管那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可见和那姓王的有着天大的仇恨,哥哥这两日回来的晚,我也没机会告诉哥哥,那画像是那姑娘送去给文大人的。” 楚云飞听到这里,不觉把头抬头,眉尖蹙的愈发紧了:“若那姑娘没有说清楚来路,文大人仅凭她一面之词就亲自去刑狱司,你不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 “那姓王的逼死良家妇女,这是他自个儿承认的,哥哥是不是想多了?横竖接下来,文大人还能从王家挖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与咱们无关。”顿了顿徐之谦又道,“我早就疑心咱们被利用,不过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姑娘利用了咱们,可她连咱们到底是谁都不晓得。她这会子提出出家,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要出家做姑子,还是寻死。要求将我安排的人放了,已算是给了咱们暗示,她的目的达到了,也不会把咱们拖下水。” 楚云飞吐了一口气,兴许真的是自个儿想多了,可这两日,他隐隐约约总有些不安。 两日后,徐之谦安排的人果然都放了出来,那姑娘的身子还没养好,目前仍旧在文大人安排的地方住着。至于放出来的人,文大人还给了盘缠,让他们回去寻主子。 前后不到半个月,王家声名扫地,为了让王贵人顺利产下皇子,定了罪的王志远被关押在牢里。王大人请辞回家守孝,圣上准了,却不许出京,风光了几年的王家,大有一蹶不振的迹象,王家大门外从前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 不得不叫世人感叹,一朝一夕天翻地覆。 明玉对着夕阳长舒一口气,却见二门处的婆子走来,手持一封信,福福身疑惑地道:“刚才门上的阿阳给了奴婢这个,说是江夫人打发人送来的,因江夫人今儿才到京都,送信的小厮给了阿阳就走了。” 江夫人的娘家在京都,明玉还没见过江夫人,她突然送封信来,明玉也一时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打发了婆子出去,回到屋里,落英寻了剪刀将信拆开。信封里面只薄薄一张纸,纸上的字迹生疏,显见没怎么习过字连笔锋也没有,且只有两个字——速回! 第一百八十四章 没有署名,笔迹也是明玉不曾见过的。明玉蹙着眉头,落英见她神色有异,也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信,因落英不识字,倒也晓得是两个字,不禁问道:“写了什么?” 江大人一直在直估,江夫人从直估而来,这信绝非江夫人写得。明玉虽没见过江夫人,倒也晓得她的出身,大夏朝没有女子恩科,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但凡有些地位的人家都会让女孩儿读书。再说,江夫人已到了京都,果然有事找她,大可直接请了她去,不必写信。 “如今已是九月,管事去直估将近半个月的时日都没送消息回来……”前儿落英提醒了她,只是,若楚太老爷真有个三长两短,不可能不送消息来。她也想过去一趟直估,楚云飞忙起来没空陪她,又不放心她单独去。 再说,去的是一位管事罢了,楚大夫人要为难的是他们,管事不过是下人。 落英看着明玉的神情,踌躇着道:“要不奴婢去问问江夫人?” 明玉摇头,若她猜的不错,这封信应该是有人请她带来的,不管是直估楚家的人,还是魏妈妈等人,信件的内容江夫人并不知,说不定就连直估楚家有什么事儿也不知。与江大人、江夫人有交情的是楚云飞,江大人、江夫人并没有与楚家其他人来往 。 “等爷回来再说。”明玉将信件折叠起来又放回信封,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夕阳落幕,楚云飞应该会在天黑前到家吧。 募捐的事进展十分顺利,因上面给的期限有余,这几日楚云飞回来的都比较早。期限过了,楚云飞就不能日日回来。本来打算搬去城外在离他营地近一些的地方住着,眼下似乎没有这么必要。 明玉理了理衣裳,正预备去秦氏屋里,却不想二门上的婆子又领着一位妈子进来。明玉蹙了蹙眉头,那妈子在院门口就停住了,婆子先进来禀报:“说是三奶奶打发来的,奴婢不曾见过,她说三奶奶有东西要亲自交给少夫人。” 看来果真是直估那头有事。 三奶奶吴氏,明玉心情复杂,落英道:“奴婢先去问问。” 明玉摇头,转身回到屋里,让落英将那妈子请进来。 那妈子大约四十来岁,穿着粗布靛蓝色衣裳,风尘仆仆,眼睛略有些红肿,布满血丝,看起来好像几天几夜不曾睡觉。体型中等,并不十分瘦,见礼的时候却叫人觉得弱不禁风。 落英忙搬了杌凳请她坐下,又倒了茶送到妈子手里,妈子接了只吃了一口润润喉,就道:“奴婢是三奶奶的陪房,因之前不在府里,奶奶不认得奴婢。”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来,恭恭敬敬递给落英:“这是三奶奶吩咐奴婢赶紧给奶奶送来的,三奶奶还有句话要奴婢带来给奶奶,请四爷、奶奶尽快赶回去。” 落英把荷包呈给明玉,荷包做得精致,拿在手里捏了捏,里面好像空的一样,让明玉不由得想起以前吴氏也给过她这样的荷包。 这妈子虽不在直估楚家府里做事,但能和吴氏说上话,想必也晓得直估楚家有什么事。明玉问了一句,那妈子却道:“奴婢虽是三奶奶的陪房,在府里却没什么事可做,随着三奶奶到了楚家没几年就被撵了出来,后来三奶奶花钱把奴婢们买回去,只是仍旧在外头,府里有什么事儿,奴婢真不知。” 想了想又道:“除了晓得太老爷子不好,别的倒没听到什么。” 看起来不像撒谎的样子,又说了几句闲话,明玉吩咐落翘领着妈子先去休息,妈子却急着回去:“奴婢家的在外头做活,儿子媳妇也都在帮人,家里还有个五六岁的孩子,三奶奶给了盘缠雇了马车送奴婢来,奴婢还急着回去,辜负奶奶一番好意了 。” 她这样说,明玉也不好勉强,让落英去取了二十两银子。妈子却腼腆不敢收,明玉笑道:“拿回去给孩子做套新衣裳吧。你要急着回去,一时又没别的东西让你捎带回去。” 那妈子千谢万谢,又跪着磕了头才收下。 落英送了妈子出去,回来后就忍不住叹息:“没想到三奶奶的陪房竟然会沦落到这般,那妈子外面穿着的衣裳看着还好,里头的衣裳领口都打了补丁。” 刚才她磕头,明玉也瞧见了。明玉盯着手里的荷包,展开来瞧,又是一个平安符。吴氏到底在暗示什么? 落英盯着明玉拿出来的东西,不由蹙眉道:“看着有些眼熟。” 上次吴氏给了她平安符没多久,就出了一件事,正是因为那件事,楚云飞才一狠心搬去庄子上的别院再也没回直估楚家。虽料到楚大夫人会借着太老爷生事,现在能确定的是,太老爷真染了疾病,但暂时还好好地活着。上次来京都的是三爷,今儿她突然就收到吴氏和另一个人的提醒,叫他们赶紧回去。 不知不觉外头的天渐渐黑了,明玉赶去秦氏屋里。因时辰略晚了些,秦氏疑惑。 无论如何,只怕都要回去一趟。明玉道:“可能是太老爷的病情的恶化了,江夫人今儿才到了京都,就打发人送了消息来。” 秦氏也晓得三爷来了一趟京都,楚云飞打发了一位管事随着三爷去直估,现在还没有消息。想到这里,秦氏道:“云儿自个儿身上的差事尚未步上正轨,这会子若离京,少不得要找他人接手……” 楚云飞根本就没法子离京,按照大夏朝的休假来说,便是太老爷子没了,他也只一天的假罢了,一天的时间,根本就赶不回直估。楚大老爷、楚大夫人不是不晓得这些,且之前三爷说来,太老爷想回祖籍南京,依着楚大夫人的意思,当年离开南京是因为他们,如今要回去,也该他们将这些办妥。 在明玉看来,楚大老爷并非胡搅蛮缠的人,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回他也听楚大夫人的话 。他们从直估楚家搬出来,楚大老爷也并未出面阻止。 正说着,外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楚云飞回来了。 婆媳两个打住话,明玉起身相迎。楚云飞已换了家常服,进来朝秦氏见了礼,衍哥屁颠屁颠跑过来,嘟着嘴道:“衍哥早饿了,爹爹怎么才回来?” 秦氏忙叫摆饭,其他事等吃了饭再说。 楚云飞抱着衍哥说话,等饭菜上桌,衍哥就迫不及待跑去自个儿的椅子上坐好,等莲蓉给他添了饭来,他就眼巴巴地望着其他人。 秦氏看着他,慈爱又无奈地摇摇头:“快坐下吃吧。” 晚饭后,云妈妈带着衍哥去玩耍,明玉让落英回去将江夫人送来的信取来。秦氏瞧了一眼,就道:“这是小七媳妇的字。” 宇文氏?明玉竟没想到,宇文氏娘家人是开木匠铺子的,这样的人家嫌少让女孩儿读书认字,便是男子也是从小学手艺。 “以前在直估,小七媳妇才嫁过来,拘谨的很,小七那孩子身子骨不好却爱读书,小七媳妇瞧着我每日里无事可做,时不时拿本书来让我教她认字。” 明玉从前没听秦氏或宇文氏说起过,不过现在想来,以前在直估,宇文氏到了秦氏屋里,是一点儿也不拘谨的。 宇文氏看起来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其实很多事她反而看的十分明白。她让江夫人特意送了这么一封信来,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只怕是太老爷子真不大好了!”秦氏道。 “若太老爷子不好,也没必要瞒着咱们不是?大老爷自然会打发人来说一声,相公不能回去,我们也能回去。”明玉看着楚云飞道,“不如我回去看看?” 楚云飞低着头,半晌才道:“我打发管事去直估时,就交代了,若太老爷真正不大好就立马送消息来,若病情并不厉害,就让他在直估,一旦有什么变故就送消息来。” 明玉一怔,当时听三爷说,太老爷的病情也不像是厉害的,那会子楚云飞才回来,担任什么职务还没落实 。楚大夫人虽身在直估,想必消息也灵通,他们或许是害怕楚云飞一旦出头,有了竞争对手,会拿当年的事做文章,再一次把他们牵连进去,所以想出这么一个法子稳住楚云飞,又叫人看不清他们的本意。 要知道,从楚云飞参加武举开始,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爷都一致反对。眼下,再想阻止楚云飞就更不容易了,且不管是宇文氏还是吴氏,消息竟然都送到了明玉这里。若为了太老爷子回南京的事,明玉也不能做主。 秦氏听楚云飞这样说,想了想道:“那管事半个月都没回来,也没送消息来,太老爷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一朝一夕都有可能出现变故……” 可也说不通,那管事是跟着楚云飞出门的,他若要送什么消息来,比宇文氏还容易,直接找徐家的人就可。 不晓得是不是明玉想多了,她总觉得吴氏和宇文氏的暗示都是针对她的。 半晌,秦氏又道:“云哥不得闲,我们回去看看也成,毕竟受他们照顾多年,直估距离京都也不远,于情于理长辈的不好,也该回去瞧瞧。” 明玉闻言不由得看着秦氏,虽然太老爷不是楚云飞的亲祖父,但秦氏在他老人家面前也是晚辈。只是,想到吴氏给的平安符,明玉道:“虽然不远,这路上也颠簸,眼看着天儿慢慢凉了,您若回去,衍哥也得带上。带着他路上走的慢,若去了直估又耽搁,下了雪封了冰,要来京都只能明年了。” 楚云飞也立即反对,同样反对明玉单独回去,商议了半天也没结果,楚云飞道:“再打发人去问问就是,就如阿玉说的,太老爷真不好,大伯父也没必要瞒着咱们。” 正是因为如此,才不晓得楚大夫人骨子里卖着什么药。 回到屋里,明玉将吴氏打发人送来的荷包拿出来,“这是三奶奶打发人傍晚送来的,来人急着回去,略坐坐就走了,这里头是个平安符,我怕娘多心,就没给娘说。” 楚云飞略看了一眼,沉吟道:“七弟妹就罢了,他们两个竟是我从前看错了,她送了这个来,你就更不能回去!” 明玉吐了一口气,前头王家的事才完,眼下直估的人又不安生。想到这里,她忽地心里一跳,那王志远如今在牢里是出不来了,王大人请辞守孝,虽然不许他们离开京都,但却没有别的限制 。 王家的事倒目前为止,其实已超出了明玉的预料,只怕明珍以前疑心她,现在也不会觉得王家能败在她手里。可她那日气势汹汹跑来这里说,说自己恨她要毁了她的一切。 明玉越想越不安,望着楚云飞,目光坚定:“我还是想去一趟,兴许之前大伯母是想稳住你,怕你出头,他们又要受牵连。眼下却一定了。” 见楚云飞不说话,明玉又道:“今儿七弟妹还有三奶奶,都是直接把消息送到我这里。” “你更不能回去。”楚云飞不容置疑,垂了眼眸,沉声道,“大伯母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我自会小心些,去了也不定非要住在城里,咱们已经搬了出来……” 话没说完就被楚云飞打断:“只有这一次,我心里很不安。这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声音低沉,让明玉怔了怔,抬头迎上他的眸子,那深邃如望不到底的古井,隐隐约约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滚,这是明玉第一次见到楚云飞这样。让她不由得想抱住他,给予安慰。 楚云飞点头,半晌故作轻松地道:“江夫人来了京都,你明儿得闲去见见,她出身将门,性子直爽,说不定你们很谈得来。” 江大人明玉倒是见过一回,这位江夫人,好像两人无缘似的,当初在直估,江夫人不在,等她回了直估,楚云飞说带着她去拜见,又偏偏一直没有寻到时机,后来又到了京都,再后来…… 江大人行伍出身,楚云飞如今也走上行伍的路,即便两人性子不同,也有共同话题。 不过,江夫人若晓得什么,打发来的人也不单单送封信就走了。话到嘴边,明玉咽了下去点点头道:“我明儿一早就打发人送拜帖去吧。” 却没想到,隔天一早才吃了早饭,江夫人的帖子先到了。 ------题外话------ 这两天家里请客,小果要帮忙…… 第一百八十五章 约了明玉一道去普济寺,还以为是去她的娘家。 “江夫人年幼丧母,后来她父亲娶了继室,没过几年,他父亲在外受了重伤不治而亡,她是她祖母养大的 。”秦氏解释道,“她祖母一直跟着长子在京都,我从前倒是见过一两回,如今已是八十高龄了吧。” 这样说来,她回娘家就是回她大伯父家里,说到底却不是亲生父母,所以不大方便请客人去。明玉看着落英拿进来的帖子,说不得江夫人真知道些什么,昨儿才抵达京都,来不及与她细说,更甚至是不方便叫下人带的话。 明玉心情有些复杂,果然是明珍恨她将从前的事告诉了楚大夫人,江夫人若听说了,那必然在直估已传开。转念一想,依着明珍的性子,即便王家已如此,她也不会轻易放弃。毁了她的名声,等同于毁了陈家的名声,恰好遂了王夫人的愿。 可那姓王的被定了死罪,明珍却是那姓王的唯一血脉宪哥的生母,王家嫡系延续下去唯一的香火,王夫人在她面前只能妥协…… 秦氏见明玉面色沉凝,柔声问道:“这些日子总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虽然明玉、楚云飞都没对秦氏说,但依着秦氏的能耐,她也能猜到。明玉抬起头,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江夫人时常回娘家,我还以为……” 秦氏笑道:“那孩子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据说当年她祖母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结果又被她大伯母看中了,把自个儿的女儿嫁过去。江夫人耽搁了几年,后来嫁给江大人,她那大伯母的女儿,嫁过去没几年,丈夫就一病不起,高门大户的就是没有生养孩子,要和离都不容易,后来从族里过继了个孩子抚养。如今江大人、江夫人两子一女,长子已十岁,我倒是见过。” 却没想到江夫人还有这样的经历,秦氏看着明玉感叹的模样,微笑道:“有福气的人终究是有福气的,一时的不利,总会过去。” 明玉心里一动,亦笑了起来,与江夫人比起来,自个儿虽幼年就没了生母,嫡母也胜似生母。 秦氏见她露出笑容,又道:“快去吧,可别让人家等你。” 明玉点点头,衍哥眨巴着眼睛,晓得明玉要出门,也嚷着要去。秦氏道:“那药王庙附近出了事,想必如今还有官差,带着衍哥去逛逛吧。我就不去了。” 江夫人约定的地方在城外,明玉换了衣裳,马车就雇来了 。等到了城外,远远就瞧见三里墩的亭子处停着两辆马车,马车周围,站着十来个高大魁梧腰间佩剑的士兵,又有七八个穿红着绿的丫头,静立在亭子里,亭子石凳上坐着一位身穿银灰色褙子的妇人。 明玉从马车里下来,那坐在石凳上的妇人立马起身迎了过来,只见她梳着极是简单的圆鬓,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毛微微有些上扬,一双丹凤眼让她眉宇间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英气,明玉有些惊讶,秦氏说江夫人已是三个孩子的娘,长子已十岁,可她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 “妹妹就是小楚的媳妇吧?也难怪小楚那混小子不肯带来让我瞧瞧,生的这么标致,是怕被我拐了去不成?”江夫人嗓音清亮,一说一笑,嘴角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明玉怔了怔,才忙得体地见了一礼,还没弯下腰,江夫人就携了她的手朝亭子里去,“不怕妹妹笑话,我是最反感那些礼数规矩,若在家里,长辈的见了少不得要啰嗦,还是外面自由自在些。” 好吧,明玉觉得在江夫人面前还是入乡随俗的好。但,明玉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夫人如何晓得我是……” “家里那个不是见过妹子么?那会子我不在直估,回来后他就直说小楚那混小子艳福不浅,这么大的岁数才肯成亲,就为了娶个美娇娘。”说着拉着明玉坐下,盯着明玉一边瞧一边道,“果然没扯谎,瞧着妹子我只恨自个儿非男儿身,否则定要和小楚那混小子挣一挣才甘心呢。” 明玉第一次碰上这般性子的人,竟有些不晓得如何招架。不过想着江大人的模样,再看看眼前的江夫人,江大人也是有福气的。 江夫人不仅漂亮,更是浑身充满活力,还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在她面前会不知不觉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夫人如今多大了?” “过了年就三十了!”本来是很失礼的问题,江夫人却十分爽朗的回答了。 “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总觉得夫人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明玉倒不是恭维,而是事实。江夫人若穿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裳,看起来更年轻也说不定。明玉忽地想起从前听人说过,人的相貌由心而生,若心情愉悦,心无所挂,时光就不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 江夫人笑容爽朗,这样的笑容最是感染人,明玉也由不得笑起来,虽然初次见面,陌生、拘束立即荡人无存 。 明玉忙叫云妈妈把衍哥带来。 江夫人盯着衍哥眨眨眼,感叹道:“没想到几年没见小楚那混小子,如今也做爹了!” 衍哥却不服气,嘟着嘴道:“衍哥是大人了,衍哥的爹爹才不是混小子!” 江夫人愣了愣,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丫头婆子,亭子外的将士也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江夫人摸了摸衍哥的头,笑道:“便是你爹爹有了孙子,我还要叫他混小子!” 说罢从怀里取出个荷包,递给衍哥。衍哥如今也晓得了,就算荷包里不是糖,也是能买糖的东西,虽然麻烦但他可以叫别人替他买,因此立即咧嘴一笑,道了谢就从江夫人手里接了去。 说了一会儿话,江夫人请明玉一道上了马车:“我过两天就要回去,你们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们不回直估,因此今儿才叫妹妹出来见一见。” “昨儿才抵达京都,过两日就走?” 江夫人点头,顿了顿笑道:“家里还有两个不省心的混蛋,来京都的事办完了就回直估去。你见过我家那个,看起来是个严父,却只会宠着他们,我若不回去,只怕没几天家都要被他们掀翻了。” 虽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却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明玉看了一眼在云妈妈怀里,昏昏欲睡的衍哥,不觉暗自摇头。 江夫人也注意到了,蹙着眉头问:“衍哥莫不是身上不舒服?” 明玉摇头:“这孩子就像上辈子没睡觉似的,只要逮住机会就睡了。” “我倒巴不得我家里那两个混蛋也这般呢,只是那两个不晓得是哪来的精气神儿,小子也就罢了,姑娘也跟着混闹,半点儿没大家闺秀的样子,真不晓得到底是像她父亲,还是随了我!” 马车里其他人皆把目光落到江夫人身上,江夫人左看看右看看,佯装恼了,怒道:“看着我做什么?莫非那丫头像我?” 大伙不约而同地把头低下去,明玉忍不住笑道:“姑娘家长大些懂事了就好了 。” 江夫人护额,十分头疼的样子。 马车途径药王庙,江夫人想起一事来:“我昨儿才到京都就听说了一件事,本来打算去药王庙为祖母点一盏祈福灯,却没想到……我记得家里那位说过,妹妹出身淮安陈家,那王家的大奶奶也出身淮安陈家,不知你们可是同宗?” 淮安只有那么大,陈姓的人家虽不少,但当地的望族,也只这一脉罢了,明玉道:“王家大奶奶是我三伯父的女儿,我们是堂姊妹。” 江夫人闻言蹙眉,接着一脸唏嘘:“没想到王家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混账,你那姐姐是个没福气的。” 明珍有没有福气,她从来不由别人说。明玉扯出一抹笑,淡淡道:“毕竟是她自个儿选择的。” 江夫人一怔,道:“她是个没眼光的。” 顿了顿又道:“我的婚事也是我自个儿看中的,当时祖母很不满,其实我也是误打误撞罢了,那会子是由不得我去挑了,又不肯让祖母日日为了我的事忧心……对了,我认得你六嫂。” 说着又好像有些不确定:“你六嫂的娘家是韩家吧?” “是啊。”明玉点头。 “前年我来京都,还见了她,晓得她嫁了陈家,当时我就在想,这个陈家说不得就是你的娘家。却没想到还真的是呢,她性子直,为人没话说,妹妹有这样的嫂子又是福气。” 想到韩氏,明玉也觉得心头暖暖的,不觉点头,笑道:“六嫂对我们都很好。” 江夫人顿了顿,又问:“这一次王家的事闹得这样厉害,你们家……” 王家在京都也是有根基的,但这一次的事文大人占了手,几乎把王家逼得没有退路,江夫人谨慎地道:“还是别插手的好,那文大人油盐不进不说,但凡被抓住一点儿把柄,就难脱身。官场上真正清清白白的有几个?文大人倒也算个异类,可越是这样的人越表现的嫉恶如仇,我想着你和小楚都才来京都不久,小楚如今倒平安无事,可他身上的差事,却是个烫手山芋,做得好皆大欢喜,一个纰漏就要被人紧咬着不放 。” 明玉没说话,江夫人只当她不愿说这些,也就适时打住了,说起别话。 一路上也没提直估楚家的动向,看来今儿江夫人要见她,只是单纯地想互相认识罢了。 到了普济寺,明玉陪着江夫人拜了佛,江夫人捐了香油钱,替她祖母点了祈福灯,便由寺庙的小和尚带着去厢房歇歇脚。 明玉来普济寺的次数不多,并不晓得普济寺后面还有个庵堂。略歇了歇,江夫人又要去庵堂还愿,明玉便也陪着去了一趟。 却没想到庵堂外头竟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周围围着十来个官差,只见一位身形单薄,穿着朴素,披着头发的女子从马车里出来。 江夫人虽不大爱那些拘束人的规矩,想着明玉举止端庄,忙随着庵堂的道姑进了庵堂。一路上也遇见十来个年纪不等的小道姑,个个一脸兴奋,拥挤着要去外面瞧热闹。后面追来的年纪大的道姑,板着脸训斥。为她们带路这位道姑,约莫四十来岁,却是蹙着眉头,低声嘀咕道:“造孽哦,京都城里城外的庵堂不晓得多少,怎么偏偏就要来这里!” 说着一脸厌弃,江夫人微微蹙眉。 那道姑想必也是有苦无处诉,一边走一边道:“外头那位姑娘,来路不清不楚,如今要进了我们这里做姑子。别的倒罢了,佛门乃清静之地,她满身怨气,岂不是要扰了菩萨?” 明玉心里一跳,莫非刚才从马车里下来的那位女子就是…… “不是说菩萨大慈大悲,在菩萨面前众生平等么?” 那道姑一顿,瞥了一眼明玉,道:“施主也是京都人,难道不知眼下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事?” 江夫人顿时反应过来:“莫非外头那姑娘是……” 道姑点了点头,吐了一口气,却打住不说了。虽说菩萨供世人膜拜,可世人却不是菩萨,能够不吃不喝,而庙宇、庵堂却是靠着世人养活。那姑娘得罪了王家,道姑是怕着庵堂也受了牵连 。 到了里头,道姑又赔了不是:“两位施主略等等,前头要行个梯度净身的礼,两位施主这会子去了,只怕那姑娘身上不干净的东西趁机作乱。” 时辰还早,江夫人并不着急。那道姑又找了个十来岁的小道姑进厢房来伺候茶水,自个儿却先出去了。虽然是道姑,到底年纪小,喜欢瞧热闹,见那小道姑心不在焉,江夫人也叫她出去了。 刚才匆匆一瞥,只觉那姑娘模样清秀,江夫人不仅感叹:“到底是好人家的姑娘,瞧着岁数也该嫁人了,若没这一遭,何苦来这清苦之地?王家那个才真是个混账,害人不浅!” 说起来已过了半个多月,那姑娘的额头竟然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听说昏迷了三天才醒来。那么当时她定然是一心寻死的,让那姓王的背上一条人命,依着文大人的作风,那姓王的也跑不了,不晓得现如今为何又要活下去? 明玉只觉心里沉甸甸的,她若果真是那两家的人,活着比死还痛苦吧?王家……明玉暗暗咬了咬牙。 大约半个时辰,外头的仪式才结束,佛堂也已清理干净,两人去拜了菩萨。出来时,恰好瞧见一位才换了道姑袍,额头包着纱布的道姑走来。 这么近距离地看,才发觉她虽然剃了头发,却眉清目秀十分漂亮。不管她到底是不是那两家的人,但也在烟花之地生活过几年,身上却无半点儿胭脂气,反而透着一股子高洁。她神情平静,行了个佛礼,擦身而过。 明玉不觉顿住步子扭头望去,她跟着一位年纪大的道姑朝里面去了,很快就不见踪影。 几乎同时,明玉和江夫人齐齐叹了一声。 寺庙、庵堂的和尚、道姑,通常的来路是那些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又不愿孩子为奴为婢,为了孩子有口饭吃便送来。也有一部分是买来的,极少数家境不错自愿来这样的清苦之地。不管怎么样,这位姑娘都是走投无路才来了这里。 这么一耽搁,已接近午时,索性留在普济寺吃了斋饭再回去。 江夫人给了小和尚碎银子,吩咐人跟着下去张罗,转身见明玉面色沉凝,想着在庵堂遇见的那姑娘,江夫人道:“人各有命,这也是那姑娘的命吧 !” 明玉勉强一笑,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倒是衍哥睡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 “这小不点还真会睡,几乎睡了一上午呢!” 云妈妈给衍哥穿好衣裳,衍哥就嚷嚷着饿了,江夫人失笑:“莫不是肚子没饿,还要继续睡不成?” 忙打发人去催催,把单独给衍哥做的软和的吃食快些送来,又叫丫头把带来的点心取出来,瞧着衍哥狼吞虎咽的样子,江夫人笑得前俯后仰,厢房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吃了斋饭,又略歇了歇,正预备回城里去,一位婆子领着个小和尚进来,作了佛礼,道:“后面庵堂的静悟师父想见见陈家施主。” 明玉一怔,她娘家姓陈,但嫁了人之后,也就贯了夫家的姓,出门走动别人称呼她也皆是楚少夫人。 江夫人也愣了愣,看着明玉道:“原来妹妹在这里有熟人?” 虽然来过普济寺,但今儿却是头一回去普济寺后面的庵堂。难道这位静悟师父,就是那位姑娘?她如何晓得自己娘家姓陈?徐之谦不是说,整件事他根本没出面?难道已经暴露了? 江夫人见明玉满脸疑惑,目光凝重,晓得她是要见一见这位静悟师父,便道:“我在外头马车上等妹妹吧。” 说罢先行一步,云妈妈带着衍哥也跟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落英、落翘。不多时就瞧见那位额头缠着纱布的道姑略低了头走进来。 明玉起身,那道姑走上前来行了个佛礼:“多有冒犯,还望施主莫怪。” 明玉还了一礼,轻轻摇头表示无碍,请法号静悟的道姑坐下说话。静悟师父又行了一礼,在明玉左下手的椅子上坐下,方把头抬起头,带着两分不确定,七八分肯定,问:“施主可是出身淮安陈家?与王家大奶奶同宗?” 明玉一时莫不是她找来的目的,却也在她身上感觉不到半点儿敌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静悟师父轻轻一叹,目光沉静,道:“早在几年前,我便晓得淮安陈家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虽早就料定这位静悟师父的底细,但听她一开口就提到淮安陈家,明玉心里由不得一紧,蹙着眉头,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警惕。 静悟师父却将目光移向落英、落翘,两个丫头感觉到明玉的警惕,虽明白静悟师父的意思,却站着并不动,死死盯着静悟师父。 静悟师父做了个佛礼,语气轻,却十分铿将有力:“我求了文大人来了佛门境地,本不想回忆起从前的事,我来此寻施主,并没有恶意。” 明玉给落英、落翘打了眼色,两个丫头这才慢慢儿退出去。 明玉端起搁在手边机子上的茶碗,抿了一口,抬头问道:“静悟师父莫非也是淮安人?” 静悟师父摇头:“我祖籍太原,后临街发卖,被一个外地来京的商人买了去,一年后那商人亏本,又将我卖去烟花之地……”说着停了下来,神情悲凉。 太原?果然如此 ! 过了片刻,接着道,“几经辗转,我终于来了京都,虽略有几分姿色,却因不会说话,因此只伺候姑娘。那种地方虽污秽,消息却十分灵通。也就不难打听出王家所有的消息,却是没想到,不过几年,王家又锦上添花不同往日,我虽保住了命,在王家面前不过蝼蚁……” 不会说话?明玉望着眼前的静悟师父,虽她已梯度,却也难掩姿色,嗓音亦柔美悦耳。她不会说话显然是装出来的,穷苦人家卖儿卖女虽是为奴为婢,大多数是为了他们有口饭吃,若家里情况好了,也会花钱替他们赎身。更或者遇上宅心仁厚的主子,到了一定的年纪不要赎身银子也会放了他们家去。这里买奴婢花不了多少钱,赎身银子也不多,但若是卖进烟花之地,卖身银子多出几倍,赎身银子更是穷其一生凑不齐的也有。 虽才接触,但见她说话举止,却不像个一般人。 静悟师父接着道:“因我不会说话,所有人都疑心我耳朵也不好使。” 明玉心里一跳,静悟师父的意思是,徐之谦算漏了她,她晓得整件事?!那么,她现在的目的,是要用这件事威胁他们? 转念一想,徐之谦根本没把楚家、陈家牵连进去,一切都是他在打点。 想到这里,明玉抬起头来:“哪里师父现在还有什么打算?” 一直面色平静的静悟师父眼底闪过一道冷光:“那畜生没死,我就一定要活着,我要看着他死了,心里这口气才能咽下去!” “我出身淮安陈家,王家大奶奶是我堂姐。()”明玉替静悟师父续了茶水,静静地看着静悟师父。 “我说过,我从前呆过的地方,要打听消息很容易,今儿略问了庵堂的师父,晓得施主与王家的关系。也晓得,王家与韩家、平阳侯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静悟师父抬起头来,虽面色已平静下来,那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紧紧握成拳头,指骨泛白,不过片刻,就隐隐约约从掌心渗出血迹。 “当年姐姐好容易从王家送出信来,却没想到陈家的七姑娘最后还是嫁去了王家!” 姐姐?即便早就有这样的疑心,这会子听她亲口说出来,明玉仍然由不得惊愕地微微张了嘴,半晌才问道:“你姐姐送信出来做什么?” 静悟师父却没立即就说话,明玉仔细看才发觉,她浑身微微发抖,紧紧抿着嘴唇,嘴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 隔了半晌,静悟师父才把情绪调整过来,轻轻开口:“那人连畜生都不如,我姐姐是发现了他人面兽心,发现王家没有一个好人,才在死前送出这么一封信来。我因贪玩,趁着下人不留神拆开来瞧了瞧。姐姐她看清了那畜生的真面目,不愿再有人走上她那样的路。就算这辈子不能嫁人,因那畜生而死都十分不值!” 说着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却慢慢儿把手掌松开,道:“那封信是我们家派人送去的,想必并没有送到。” 明玉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信送到了,送到了明珍手里,明珍却辜负了写信之人的本意。明玉不由在心里一叹,她怎么也没想到,明珍竟然是这样晓得了王家瞒得死死的旧事。 “王家人狠戾,送信没过几天,爹娘发觉不对劲时,却为时已晚。只因我们家有个丫头与我长得有几分神似,为了救我一命,爹娘才让我混淆在下人之中。那个时候我就发誓,即便我在王家面前不过蝼蚁,也绝对要让那畜生不得好死!” 她说这些话时,神色十分平静,而平静的外表之下,那恨意如同地狱的烈火从眼底发泄出来。声音却低了下去:“我们家已那般低头,他们却要赶尽杀绝!你可知,我姐姐已订了亲事?眼看着就要过门……若是,若是我们没有来京都,若是,若是那日我没有缠着姐姐来药王庙,若是我没有贪玩让姐姐四处找我丢了帕子,若是爹娘没有带我和姐姐去王家……这些我们都自个儿认了,可是姐姐她不过是为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着想……那到底是他家的骨肉,怎么就如此狠心?” 静悟师父缓缓合上眼,眼泪顺着脸颊静静地流淌下去,却弯起嘴角苦涩地笑起来:“可最后我们都错了,我们家比不得淮安陈家,却也是从祖父开始,便是读书人家,姐姐她怎会那般行事?都是那畜生,一切都是那畜生害的!不止害了我们家,还害了秋哥哥一家!叫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明玉心潮起伏,她大抵是明白了静悟师父此来的用意。 “你可知,那会子王家还在孝期?”虽然王大人复启,作为孙子辈的那姓王的只一年孝,到底忌讳这样的事,何况那会子明珍还没过门 。 “我们后来才晓得,那会子父亲才调任京都在吏部供职。”静悟师父吃了几口茶,才接着道,“那会子姐姐已被王家接了去,后来也晓得王家容不得肚子里的孩子,晓得了那畜生早就订了亲事。那会子她自知走投无路,已存了死的心,那畜生花言巧语哄骗姐姐,提到了与他订了亲事的淮安陈家七姑娘……我姐姐自是不信,也就是那会子,她才真正看清楚了那畜生的本面目,写了那样一封信。” 事发到落幕,前后半年不到,接下来几年才真正漫长。静悟师父说完,隔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眼底的恨意逐渐消退,望着明玉道:“这几年来,也就半个多月前,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并不晓得到底是何人看不惯那畜生才生出这样的算计,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不愿放过。” 她平静下来,明玉却平静不下来,那封送到明珍手里的信…… 明玉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你说这些话的意思,王家那位已定了罪,你读过书认得字,想必对文大人也略知一二。” 静悟师父嘴角浮起一抹不信的冷笑,嘲讽道:“正因为我读过书认得字,父亲为官时我年纪尚小,说到底也是出身官家,官场上的即便我所知不多,世间之事这些年却也看得明明白白。” 明玉迎上她的眸子:“那你今儿寻了我说这些,岂不是反给了我们机会?” 静悟师父闻言垂下眼眸,半晌,起身道:“打扰施主了。” 说罢,做了个佛礼,转身从屋里出去。落英、落翘见她走了,就忙进来:“这位静悟师父到底和姑奶奶说了什么?” 明玉吐了一口气,摇摇头道:“并没有说什么。” 落英、落翘一直跟着明玉,自是晓得明玉接触过什么样的人,这位静悟师父,今儿第一次见,便晓得明玉不愿说。两个丫头对望一眼,落英道:“姑奶奶也快上马车吧,江夫人只怕等得不耐烦了。” 明玉理了理心绪,起身朝外头去。尚未走到马车前,就听到江夫人的爽朗的笑声,还有衍哥说话声。 见明玉上了马车,江夫人就忍不住朝明玉道:“衍哥还真是个活宝,小楚那混小子是个锯了嘴的葫芦灌满了水,摇也摇不响的,这孩子人小鬼大,说出来的话不惊死人誓不休呢 !” 衍哥见到娘亲,立马挣开云妈妈,扑了过来。江夫人笑得前俯后仰,道:“刚才我哄他,说妹妹不要他了,我带他回去。结果他问我,到了我哪里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床睡,我说有,他就说跟着我去,等长大了自个儿回来。” 笑了一阵,见衍哥紧紧抱着明玉的脖子,又道:“看来还是怕娘亲不要,偏还那么镇定。原来是装出来唬人的?” 衍哥翘着嘴不服道:“我认床,到了你家会睡不着觉!” 马车里其他人也忍不住笑起来,待明玉抱着衍哥坐好,马车便动起来。歪在明玉怀里的衍哥,没多久就睡着了。 江夫人随着明玉一道去拜见了秦氏,陪着秦氏说了一会儿话,送走江夫人时,太阳已偏西。前几日下了一场雨,酷夏的暑热已消退,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凉意。 明玉抬头望着天边的火烧云,那绯红的颜色就如静悟师父眼底的怒火,这会子想起来仍旧有种被灼烧的感觉。 静悟师父虽没仔细说那信上的内容,想必已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七七八八。可王家将她接去时,就已存了要她死的心,自会找人将她牢牢看住,她如何能成功地把信送出来? 不管怎么样,从收到信开始,明珍分明已把王家上下恨上了,因此才处心积虑先下手算计一回。若她没有先下手,她大概也不能嫁去王家,至于陈家会如何,实难说清楚。明珍她生出算计之心的最初,还是为了维护陈家的声誉么? 说来说去,若没有那封信,明珍未曾察觉到危机也不会用自个儿来算计。本与她无关,却生生把她牵连进去。但此时此刻,明玉却对那写信之人怨不起来,她不知道那姑娘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了那封信…… 或许和她现在一样,心里如同压了一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而压在那姑娘心上的石头,是怨恨和悔意化成,那么压在明珍心头的到底是什么? 明玉深吸一口气,试着将胸膛里浊气吐出来,试了几次,却仍旧没办法让自己平静。宪哥七月半生,这个出生的日子让王夫人不喜,王夫人礼佛,是为了寻求心灵上的慰藉,那静悟师父的姐姐,是如何没的,明玉想也不敢想 。 天黑不久,楚云飞回来,吃了晚饭回到屋里。 “我今儿陪江夫人去了一趟普济寺,见了一位法号静悟的姑子。”明玉将茶送到楚云飞手里,又给自个儿到了一杯,在楚云飞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那静悟师父祖籍太原。” 楚云飞抬起头来,立即蹙紧了眉头:“莫非真如阿玉所料?” 明玉点了点头。 “她找上你,莫不是之谦……” 明玉摇头,确也不能十分肯定:“静悟师父自个儿说并不知是谁,但在这之前,众人都当她又聋又哑,她又说她的消息十分灵通,与王家略有瓜葛的她都晓得,或多或少怕是察觉到了几分,只是不能肯定罢了。” 若不然,她也不敢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当年那两家人判了流放,便是没死,私自离开流放之地,就又是一条死罪。 楚云飞沉吟片刻:“她找你有什么目的?” “她把从前的事都告诉了我。”明玉顿了顿,道,“她的目的……是希望我们不要出手相助王家。” 她能这样想,大概也是因为当年自家顷刻间就被王家颠覆。当然,她不是怕明玉,她晓得明玉的身份,真正怕的是韩家和赵家相助。所谓姻亲,特别是官家,大多数不过为了用这种手段联合起来,互相扶持相助。 明珍虽与陈明贤、明菲非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却都是淮安陈家的儿女,祖父是同一个人,祖母也是同一个人。说起来,是陈家与王家结了亲。 “她所求?”半晌,楚云飞又问道。 “那姓王的畜生偿命。” 即便晓得那静悟师父吃了不少苦头……大抵是因为不喜她威胁,不管她是否晓得背后谋划的人是徐之谦,但她晓得明珍的事,那姓王的亲口告诉了她的姐姐。即便无法对证,她已站在王家之事的风尖浪口上,多少人注意着王家,就有多少人注意着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又过了好一会儿,楚云飞沉声道:“那姑娘不简单,之谦安排的那些人走漏了风声也未可知。” 她本来是徐之谦安排的那姑娘的丫头,因大伙都疑心她又聋又哑,对她放松警惕也有可能。这位静悟师父自然不简单,细算起来,当年她家出事时,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亲眼目睹自家顷刻间灭亡,在烟花之地,为了保护自己,又故意装出又聋又哑来,几年不曾开口说话,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可她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徐之谦动手,她有所察觉,便立即想方设法说服了徐之谦安排的那位姑娘,成功替代了那位姑娘演出这样一出戏。她也晓得文大人,所以最初便抱着非死不可的决心,文大人将她救活,她立即改变了主意。 她不是单单要那姓王的畜生死,她要王家也尝一尝当年她家的遭遇。不晓得她是如何与文大人说的,但在文大人面前,她肯定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却在王家大奶奶娘家妹子明玉跟前,毫不掩饰地都说了。 那封送到明珍手里的信件,肯定不是她姐姐的亲笔信。那姓王的畜生,当初与她姐姐说了与明珍的事,想必手里亦有证物。 今儿那姑娘说到淮安陈家,不知不觉语气里就带着几分轻蔑。依着她姐姐当初的心思,必然是连同那证物一道送了出来,即便这会子她将那证物拿了出来,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多多少少会叫世人起疑。再者,王家出了这样的事体,陈家仍旧把女儿嫁过去,就仿佛在证实……那姑娘的担忧不是没有理由,明珍已成了王家大少奶奶,那关在牢里的畜生,是陈家的女婿。就算那姓王的畜生死了,仍旧是明珍的丈夫、陈家外孙宪哥的爹,王家仍旧和陈家保持着姻亲关系,一旦王家上下皆获罪,明珍、宪哥也难逃。 明玉是深宅妇道人家,外头的事大多靠下人打听了传回来。 “王大人请辞在家丁忧,想必也会趁机预谋再起,那姑娘如今身在庵堂,没有文大人安排人保护她,她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 。”明玉抬起头来,“她是想我们安排人暗中保护她么?” “今儿时辰晚了,明儿打发阿阳去找之谦,我晚上回来给之谦说。”明玉并没有告诉楚云飞静悟师父说了些什么,但已开弓的箭,就没有回头的道理,“那位静悟师父想必也费了不少神,说不得有她引导,文大人真能从王家挖出什么也未可知,总之,那位静悟师父现在死了到底可惜。如今宫里的王贵人怀了龙胎,方保住那姓王的在牢里安然无恙,若生下来是个皇子,不能救那姓王的一命,也能救王家。想必王家对静悟师父,也生出几分疑心了。” 当年那姓王的第一次见到静悟师父的姐姐想必就在药王庙,这一次事发同样是药王庙,这事不但王夫人、王大人十分清楚,想必静悟师父的姐姐在信中,也对明珍交代清楚了。 “静悟师父必然也知在药王庙比不得在文大人身边安全,但不在文大人眼皮底下,她行动就自由多了。”明玉缓缓叹了口气,“韩家、赵家自是不会出手相助,但三伯父却不会眼睁睁看着王家败了。()你说那静悟师父今儿告诉我的那些事,要不要告诉五奶奶、五爷?” 五奶奶、五爷本已有心要让明珍离了王家,但已错失良机,可那姑娘果真借助文大人之力,让王家彻底败了,明珍、宪哥也跑不了。 楚云飞没说话,明玉犹豫着道:“先和六嫂商议商议吧。” 三老爷不肯脱离了与王家的关系,是相信王家定然能渡过难关再起。五爷、五奶奶若晓得了,为了说服三老爷出面让明珍脱离王家,说不得会告诉三老爷。就算明珍真的离了王家,此后再嫁人也不容易,与其这般还不如赌一把。 那静悟师父还真给明玉除了个难题。 这一夜明玉始终睡得不安稳,只要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一个姑娘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朦朦胧胧卯时不到,楚云飞穿好衣裳,见坐在**的明玉眼圈儿下面一团黑影,不觉蹙眉:“昨儿江夫人可与你说没说直估的事?” 明玉摇头:“江夫人一点儿也没提。” 楚云飞眉宇舒展开来,安慰道:“那就别想那么多,这会子时辰尚早,你再睡会儿起来吧。” 明玉见楚云飞主动提到直估,想了想道:“管事这么久都没回来,不如再打发人去看看 。横竖算不得多远,来回五六天而已。” 楚云飞点头:“让阿阳去吧,正巧之前之谦说过,这两日要打发人去直估取货,让阿阳跟着徐家的管事一道。” 阿阳虽能干,到底还是个少年郎。这样安排就能放心了,明玉点头,“一会子让阿阳先去徐家一趟,自个儿也好准备。” 明玉到底还是起来了,厨房将楚云飞的早饭送来,送走楚云飞天还没亮。落英进来服侍明玉梳了头,瞧着时辰尚早,就劝着明玉在榻上歪一会子。一晚上没怎么好睡,这会子反而有了睡意,歪在榻上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去。 天蒙蒙亮时,有人敲开了宅子的门。 明玉被落英摇醒:“直估那头来了人!” 明玉怔了怔,立即清醒过来,想必是去直估的管事打发人送消息来了,问道:“人在何处?” 落英忙道:“姑奶奶别着急,来得是魏妈妈当家的。” 明玉看了看天色,窗格子发蓝,想必城门开了,魏妈妈当家的就来了:“可说了是为什么事儿没有?” “外头的说,魏妈妈当家的在马车上过了一夜,这会子在外头歇着,想必是庄子上的事特来寻咱们。” 既然不着急,不如等秦氏起来了,一道见见。明玉瞧着时辰去秦氏屋里,用过早饭,魏妈妈当家的已换过衣裳,收拾整齐,垂着头跟着莲蓉从外头进来,就忙跪在地上磕头见过秦氏、明玉。 秦氏笑着请他起来,吩咐小丫头搬了杌凳让他坐下,才笑道:“这几年辛苦你们两口子在庄子上。” “夫人这般说可折煞老奴了。”吃了一口茶就直接说起正事,“前儿爷打发人吩咐老奴,若有合适的买家,就把直估那边的庄子买了,眼下倒是有个一位,要买下两处庄子,出价也合适。只是,这到底是大事,老奴也不好做主,就特地来寻夫人、少夫人、爷商议……” 这件事秦氏也晓得,直估那个地方,她不愿回去,且留了王福在南京,就为了以后搬回南京做准备 。 明玉问道:“买家的来路可打听清楚了?” 魏妈妈当家的忙道:“夫人也晓得的,就是直估城西的郑家,听说他家这两年出海大赚,因此想着置办些固定的产业。他家看上的,也就是紧挨着他家的那两处。这件事大夫人、大老爷也晓得了,找了老奴去,说既然咱们要卖了,不如卖给他们。只是……” 后面的话没说,秦氏和明玉也能猜到。楚大夫人手里是真没多少东西,就算有,她那种吃进去就难吐出来的作风,就算要买,也不会给现银,只能给个没有用,永远无法兑现的欠条。 “那郑家之前虽与咱们没多少来往,直估也就那么大,他家自是晓得那庄子是咱们的,要买也要从咱们手里买,大伯母、大老爷如何晓得了?” 魏妈妈当家的道:“想必是庄子上别的管事透了风声,老奴们在直估,是嫌少进城的,也盯着他们,只是要送消息去城里也容易。” 五个庄子,五位管事,魏妈妈当家算是个总管,管着其他管事。且秦氏、明玉、楚云飞虽不在直估,想必楚大夫人也不会就此甘心放弃。 已与楚大夫人彻底撕破脸皮,明玉道:“大伯母若能银货两讫比郑家出的银钱多,卖给他们也未为不可。” 魏妈妈当家的踌躇着道:“大夫人说,她已经给了少夫人银钱。” 明玉怔住,秦氏也蹙着眉头望过来,明玉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到楚大夫人什么时候给过她银钱。 见明玉和秦氏这么个摸样,魏妈妈当家的道:“老奴并不晓得有这么一桩事,可大夫人又十分肯定,若不是地契不在老奴身上,只怕已被大夫人拿了去。且,大老爷也这样说,老奴就只能亲自来一趟京都问问。大夫人还说,叫少夫人回去当面对证……” 明玉想起前儿同时收到的两个人叫她回去……难道就因这事?可她实在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收过楚大夫人的银钱。 秦氏也不信,楚大夫人那样的性子,不叫她想着法子填自己的腰包都难,叫她拿钱出来,更是难上加难。何况,她们离开直估已三年多,这期间根本没与楚大夫人接触过,而当初在直估,也已与她彻底撕破脸 。就算她欠了她们东西,也不可能拿出来。 魏妈妈家的本是楚家的下人,在楚家多年,多多少少也了解楚大夫人的为人:“老奴也不信,可大夫人却说,却说不怕闹去官府。又说夫人、爷不顾这些年受他们照顾,如今爷有了前途,就要……” 总之是些不堪的话,魏妈妈当家的也懒得说。 现如今楚云飞不大不小是个武官,武官也是官。反观楚家大房,楚大老爷已致仕,大爷、三爷都是举人,但都没补上仕途。楚家两房,现如今也只楚二老爷一人在任上做官。 明玉经不得在心里冷笑,问魏妈妈当家的:“太老爷怎么样了?” “听说去岁感染风寒,便一直没好利索,时好时坏,府里已开始筹备后事。” 楚大夫人要占了他们的庄子,难道已不打算回祖籍南京了?转念一想,两件事并没有冲突,就算占了庄子去,转手卖了,银钱也归了她。 但明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楚大夫人给了她银钱? 说完了正事,见魏妈妈当家的满脸疲惫,秦氏叫他先下去歇着,魏妈妈当家的退出去,秦氏盯着明玉问:“你仔细想想,她能这般说,必然还是有些根据的。” 明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摇头道:“除了当初在直估时,她给了我见面礼,我再没收过她其他东西。除此之外,也就是当初在直估时,每个月的例钱。” 可那些月例银钱,加起来也买不起一处庄子。那五处庄子,最小的一处也十分宽广。秦氏瞧着明玉的样子,道:“慢慢儿想一想。” 自从离了直估楚家后,帮着明玉管账的就是莲月,明玉道:“儿媳去一趟账房。” 从秦氏屋里出来,落英谨慎地道:“莫非大夫人是故意挑拨?” 明玉一怔,落英道:“夫人仿佛也疑心姑奶奶真收了大夫人的银钱。” 她一直旁观,比不得明玉一心琢磨着什么时候收了钱的事,因此秦氏神情看的清清楚楚。落英担忧道:“奴婢们一直跟在姑奶奶左右,若果真大夫人送了银钱来,奴婢也不可能不知,可奴婢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大夫人什么时候给了银钱 。夫人却说大夫人若没什么依据,也不敢闹去官府……” 明玉摇头:“夫人不会疑心我,只是,闹去官府,即便彼此拿不出证物,她作为长辈,何必这般来冤枉一个晚辈。” 楚大夫人到底想做什么?虽一时猜不到,但真真切切是针对明玉。 不管进出银钱多少,莲月这里的账目都一目了然,两人在账房仔仔细细翻了一上午,也没找出什么线索,莲月也想不起有这么一桩,冷哼一声道:“大夫人想占了咱们的庄子明说出来就是,何苦这般呢?!她什么心思什么样的为人,难道我们还不知?” 又给明玉出主意:“此事还是让大老爷出面吧!大老爷到底厚道些。” 想必魏妈妈当家的也私自找过楚大老爷,起先三爷来京,说了太老爷想回南京,楚云飞并没有应。楚大夫人吹吹枕头风让楚大老爷怨起他们也未可知,对于楚大老爷来说,他大概也很想回去,但楚大夫人却未必。 莲月见明玉低着头沉思,想了想又道:“地契在咱们手里,大不了这会子不卖了,难道大夫人还能来京都从咱们手里抢了去不成?” 楚大夫人是打算让自己拱手交出来吧。真闹去官府,自然对楚云飞不利,楚云飞、秦氏受他们照顾二十来年,这是直估楚家街坊邻居亲眼所见,不可磨灭的事实。而收了钱的是明玉,不会指责楚云飞、秦氏,只会容不得楚家有这样的媳妇。 真没想到,隔了这么远,楚大夫人还能这样算计!明玉对着窗外天边的浮云吐了一口气。 落英上前来:“时辰不早了,只怕夫人屋里也快摆饭了,姑奶奶先吃饭吧。” 明玉点头,起身前往秦氏屋里。 无中生有的事,自然无处可查。吃了午饭,秦氏道:“等云儿晚上回来,咱们商议商议,去直估一趟。” 她目光坚定,语气略有些生硬:“早该说清楚的话,这么拖着也没什么意义!” 明玉看着秦氏的模样,想到前儿晚上,楚云飞那不安得有些狼狈的模样,迟疑着道:“等直估那边的庄子都买了,也就好了 。娘何苦颠簸这一趟。” 秦氏目光移过来:“阿玉大抵也想到了,她行事素来没个章程,真闹去官府,无论结果如何,也是叫外人瞧了笑话。多少人家为了财产打官司的?到头来又怎么样?人财两空,一家子结了仇,反叫旁人趁虚而入!” 说完,秦氏吐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盯着南边,缓缓道:“我们还要回南京。” 显然,秦氏考量的比明玉多,比明玉长远。秦氏已这般说,明玉也不好再劝,虽晓得楚大夫人此时此刻就等着她们去直估。 本来打算上午去找韩氏,衍哥午睡后,秦氏也要午睡,明玉从秦氏屋里出来,便吩咐落翘出去安排马车,等回到屋里换了衣裳,马车安排妥当就出门。 那位静悟师父大概再不会找与王家有瓜葛的任何人说那些话,不管她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她威胁还要加以利用陈家的目的很明确。 明玉越想越心烦,与其晓得这些前因后果,还不如不知的好。 却没想到,明玉从马车里下来时,正好瞧见韩氏送五奶奶出来。门上的人连通报都免了,韩氏两三步迎上来,惊讶道:“妹妹怎么这会子来了?” 明玉朝韩氏、五奶奶见了礼,略作迟疑,笑道:“有点儿事想请六嫂帮忙。” 这么着急,想必不是一件小事,韩氏没有多问,五奶奶随即告辞。送走五奶奶,明玉随着韩氏到了屋里,等丫头上了茶,韩氏就叫她们下去,然后盯着明玉。明玉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开口,想到刚才遇见五奶奶,白问了一句:“五嫂找六嫂所为何事?” 韩氏一叹,道:“还不是为着王家的事,想着家父与文大人有同科之缘。” 韩大人与文大人竟是这样的关系?一般说来,同科之间都略有些交情。韩氏又道:“必然是三伯父叫五嫂来的,其实家父不喜文大人,虽是同科,并无私交。” 难道三老爷还指望着那姓王的被放出来不成?应该说,王家有这样的打算。那姓王的畜生被定了罪关在牢里,到底在牢里活得好好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宫里的王贵人出面,让那姓王的安然无恙留在牢里,一旦王贵人诞下皇子,双喜临门,会不会有人上折子求圣上大赦天下庆贺就难说了。”韩氏吐了一口气。 双喜临门?明玉迷惑地蹙了蹙眉头。韩氏接着道:“我也是昨儿回娘家听家母说起才想起这一桩,明年四月,太后娘娘八十大寿,家母已开始琢磨着寿礼的事。算算王贵人怀孕的时日,也是明年四月的产期。” 圣上膝下单薄,得了皇子自是值得高兴的事。当年楚家的事,也是大赦天下才逃过的。楚家落为权利争夺的棋子,当初楚云飞的祖父定了死罪,因没等到大赦天下,就冤死牢狱,害的楚家背井离乡。 “想必王家也想到这些,三伯父让五嫂找嫂子还有什么意义?王家在京都经营多年,想必刑狱司也要给王家几分薄面 。” 韩氏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倒不是嘲笑三老爷:“就算大赦天下,此事闹得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皇子生出来有个这样的外家,王贵人有个这样的娘家,在宫里少不得也要受其他嫔妃排挤。王大人在这个时候请辞退一步,虽迫不得已,倒也是非常明智的选择。明年四月,到底还有大半年的时日。” 不晓得那位静悟师父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些?有了这个开头,明玉就顺理成章地说出了昨儿的事。 “江夫人前儿来了京都,因江大人与相公私交甚笃,昨儿约了我去普济寺。那位姑娘如今已梯度,法号静悟,昨儿找了我……” 与静悟师父说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话,明玉简短精炼地告诉了韩氏。等说完,之前蓄的茶水已冷却,明玉吃了一口,道:“虽不晓得她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看起来却不想撒谎的样子。” 韩氏捧着茶碗的指骨泛白,声音不知不觉高了一两分:“不可能有假,那姓王的自个儿也认了。只是没想到,王家这般狠戾!那王大人尚未到京都之前,就有不错的声名!” 明玉理了理情绪,淡淡道:“幸而她找了我说这些事,倘或是其他人……” 韩氏道:“倘或是其他人,只怕她不会见。我听相公说,徐小爷之前安排的那位姑娘,是打吴江来的!这位法号静悟的师父,是一直跟着那位姑娘,想必也来自吴江!” 吴江距离苏州很近,明玉不由抬起头来,喃喃道:“六嫂的意思是,她早就认准了我?可那会子,到底没提是陈家那位庶出……” 也只有陈家和王家的晓得那位庶出是明玉,便是淮安的人看了一出戏也都不晓得,何况后来两家都怕把事儿闹大,那姓王的“三求”立即将之前的风声压了下去。 “如今身在京都出身淮安陈家的姑娘,也就你和阿菲、还有王家那位,嫁了人之后,在娘家是庶出、嫡出自是不会有人提。可只要认真想一想,也就不难猜出了。倘或妹妹身上没有发生那些事,太太可会将你嫁去直估?” 明玉怔住,身为儿女,婚事素来由父母做主,四太太虽没有明明白白告诉明玉,要把她许配给什么样的人家,但明玉一直都晓得,给她议亲时,四太太是打算将她嫁来京都与明菲在一处 。自然,她庶出的身份很难嫁进侯门高户,但陈家为读书人家,自然也会将她许配给书香门第。这些都罢了,楚家的门第不如王家,更不如赵家,她是陈家的庶出不言而喻,也就是说,即便静悟师父不晓得到底是陈家那位姑娘,只要找庶出,就算赌一把,赌准确的几率就更大。 韩氏又道:“当年的事,两家压了下去,再者两家的声名摆在哪儿,相信的人不多。那静悟师父晓得那姓王的为人,哪怕是风声,她也坚信那是事实。” 说着吐了一口气,韩氏道:“这位静悟师父不简单,不晓得是与生俱来,还是后来家里出了事,突然间就成长了,她年纪也不大。” 明玉之前是没想到这些,见了那位静悟师父后,心情就沉重,如今愈发沉重。韩氏看着她,轻声道:“她若求的是我们不助王家倒也没事,她自家深受其害,想必也不愿看着其他人也深陷其中。事儿发展倒眼下,也没有对咱们不利的事。她在妹妹跟前暴漏了身份,咱们也算是捏住了她一个把柄,至少在那姓王的没有从牢里出来之前,她不会做出对咱们不利的事。妹妹也别忘了,文大人可是个难缠的主儿。” 说着叹了一声,问明玉:“她在你跟前坦白了这些事,你可对她说了什么没有?” 虽然当时在静悟师父身上感觉不到敌意,明玉心里到底有几分警惕,听见韩氏问,摇摇头道:“她说我听着罢了。” 后来察觉到她无形中的威胁,明玉更不可能在她跟前说什么。但她多年不开口,却能练就这样的本领,委实不得不叫人佩服。 “徐小爷安排的那位姑娘呢?” 明玉摇头:“她没说,我也没问。” 韩氏赞同地点了点头,一旦问了,也就暴漏了。顿了顿道:“想必徐小爷会找到那位姑娘,就是不知……这位静悟师父身上戾气太重,对王家的恨意更重,为了报复王家怕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明玉蹙眉,韩氏的意思…… “人一旦被逼急了什么事儿做不出来?虽徐小爷安排了人暗中盯着,难免有疏忽的时候。”韩氏语气沉重了几分。 不知为何,明玉还是觉得静悟师父不会做得这样绝,“既然有疏忽,说不得那姑娘趁着夜色早就离开京都了 。” 韩氏道:“但愿如此,好在徐小爷在那姑娘跟前也没露面。” 说着又忍不住一叹:“没想到明珍的性子会偏执到如此地步,真正辜负了静悟师父姐姐的一番好意。” 明玉垂下眼帘,盯着茶碗里沉下去的茶叶。想起从前在淮安,每一次那姓王的来了陈家,三房上下皆欢喜,而一向遇上明玉总要挤兑几句的明珍,在那姓王的来了之后,也会收敛收敛。 想到这里,明玉缓缓吐了一口气,说到底明珍也是个女人。 过了片刻,韩氏谨慎地道:“那静悟师父说的这些事,咱们晓得就罢了,暂且别告诉五嫂他们。” 明玉点头,之前虽犹豫过,但现在却不能犹豫了。就算不喜那静悟师父,归根结底,青桔的死却要在姓王的畜生身上讨回来。 “家父素来不喜那畜生这般的人,文大人既然定了那畜生的罪,即便那畜生自个儿认了,他也要找出证物来。只是,静悟师父一家是不是被冤枉却难说清楚,我们只要留意着她别把我们牵连进去就够了。”韩氏说着,目光一闪低声道,“就算王贵人生出皇子,大概也只能救那姓王的一条命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而静悟师父宁愿出家做姑子也要活着,就为了看着那姓王的死。韩氏也想到这些,道:“静悟师父必然也想到了,有些事不是我们出面就能解决的,家父不必担心,平阳侯赵家武将出身,子弟皆行伍,处事低调,与王家素来没多少交情。阿菲虽嫁了赵家,两家来往也不像亲戚那般紧密,何况,只要阿菲不求,赵家长辈也不会出面。” 告别韩氏,太阳已偏西,韩氏将明玉送到垂花门,方想起问道:“妹妹这么急着找我,可是你家里又有什么事儿?” 明玉点头:“大概要去一趟直估,太老爷子不好,相公不能回去,于情于理我们也该回去瞧一瞧。徐小爷平白无故帮了我们这样多,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他能收手就一定得收手了。” 楚云飞要找徐之谦说静悟师父的事,也是想徐之谦收手的意思 。那静悟师父不简单,倘或徐之谦再有什么动作,被她发现,要脱身就更不容易了。 明玉回到家,徐之谦已来了,见过秦氏,又逗了一会子衍哥玩耍,便去书房等着楚云飞回来。楚云飞回来时,绚丽的晚霞已散去,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深蓝色的苍穹已有星光闪动。 秦氏屋里点了灯,衍哥坐在榻上,手里正拿着徐之谦今儿送给他的玉环玩耍。 明玉上前见了礼,衍哥就忍不住挥手朝明玉道:“徐叔叔说,只要衍哥解开了这个,衍哥要什么他都给衍哥。娘亲有没有法子解开?” 那玉环环环相扣,又不是九连环如何解得开?明玉失笑,不过徐之谦倒叫衍哥记住他了,摇摇头笑道:“娘亲也没有法子。” 衍哥唉声叹气:“奶奶也没有法子解开,衍哥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可徐叔叔说,若是损坏了,就不作数。” 十分苦恼样子,秦氏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抬头朝明玉道:“你嫂子哥哥什么时候离开京都去任上?” “说是最早也要十月动身,现如今文书还没下来。” “也不知咱们去了直估能不能赶回来,他们要去任上,咱们也该送一送的。” 楚云飞回来换了衣裳就去见徐之谦,明玉还没来得及与他说魏妈妈家的来京的事。秦氏是已决定要去直估一趟,若楚云飞拦不住,这一两日就要动身。 明玉笑道:“今儿我也与六嫂说了这事,咱们来不及,十姐姐这些日子也好些了,能送一送。” 秦氏点头,衍哥解了半天也解不开那玉环,就嚷嚷着饿了。这个时辰徐之谦来了,自然要留下吃晚饭,秦氏随即吩咐摆饭。 书房那边的厨房已送过去了,这里秦氏、明玉、衍哥吃了晚饭,丫头们才把饭桌收拾出来,楚云飞就回来了。 见过秦氏,秦氏不过白问一句徐之谦是不是走了的话,楚云飞点头,她便没有继续追问徐之谦频繁来这里的缘故,就说起魏妈妈当家来京的事,当说到楚大夫人扬言早已给了明玉银子,楚云飞由不得抬起头来看着明玉。 明玉委实想不出有这么一桩事:“便是大伯母给我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也值不了买下两处庄子的银钱 。” 楚云飞脸色徒然冷下来,脱口冷道:“她还想做什么?!” 秦氏看着他平静地道:“不管她在打什么主意,太老爷子病了,我们也该回去瞧瞧。只单单打发了个管事回去,闹到外人前,也是我们不占理。若咱们远些倒罢了,咱们如今身在京都,来去也不过五六天的行程。” 楚云飞紧紧抿着嘴唇,秦氏又道:“现如今天儿不冷不热,倒适合赶路,来去半个月就能回来。若再过些日子,等天儿冷了,带着衍哥却不好赶路……” 秦氏劝了一阵,顿了顿又叹道:“从前总想着彼此留几分情面,好歹这些年咱们都好好的,这一次她又闹起这无中生有的事,咱们继续缄默不言,谁知以后她还要生出什么样的事?你的事才起步,哪里经得起这样闹?我虽不大出门,外头的事并不清楚,可心里总还有几分低。这些年都忍过来了,何苦在临门一脚时,偏偏往绊脚石上撞去?” 好半晌,楚云飞缓缓吐了一口气,秦氏见他脸色缓和下来,笑道:“你不是说徐家要去直估取货么?我们随着徐家的管事一道,路上有照应,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再说漕运也快到了,沿途倒比平常安全些。” 楚云飞脸色虽缓下来,眉尖却未松开:“她大概就等着娘和阿玉回去。只是,大伯父怎么会由着她混闹?” 楚大夫人要闹去官府,楚云飞不由在心里冷笑:“就让她闹去官府又如何?江夫人来了京都,儿子请她回去与江大人说一声,倒要看看她怎么闹?” 秦氏虽晓得他说的气话,仍旧语重心长地道:“凡事已大局为重。” 楚云飞吃了一口茶,声音低了几分:“儿子心里总不安,因此前儿阿玉说要回去瞧瞧,儿子才拦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娘和阿玉真有个好歹,儿子……” 秦氏忙打断楚云飞,道:“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我们能有什么事儿?你不在家里的这两三年,从北往南也没见出过事。” 楚云飞低着头半晌,抬起头来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道:“让儿子安排安排。” 第一百八十九章 秦氏见他这般说了,也就不再劝了,又打发小丫头去外院把魏妈妈当家的叫来,少不得又叫他细说了一遍。 楚云飞越听脸色越沉,他心里也明白,楚大夫人不是不敢闹去官府,处于弱势的人很容易的就能得到其他人的同情,就算她满口胡言一场官司输了,舆论的压力也不会针对她。楚云飞与他们早就撕破了脸,从他这里再难得到什么,但外人知道的并不多。 而这一次,楚大夫人针对的不是他,而是明玉。 楚云飞抬起头将目光落到明玉身上,倘或只让秦氏一人回去,谁也不能放心。 明玉也发觉了楚云飞的目光,迎上来微微一笑。话说到快二更天,衍哥闹着要睡,秦氏也露出乏意,两口子方起身告退。 倘或跟着徐家的管事一道,这一两日就要动身。而一两日后,楚云飞也就不能日日回来了,这里势必要留些可靠稳重的人守着。回到屋里,两口子洗漱后,明玉就和楚云飞商议起来。先说了留下那几个人守着京都的宅子,见楚云飞不言不语,明玉又絮絮叨叨说起些没要紧的事。 “……二婶婶从前拨了个丫头惠香,这一次回去把她也带回去,她年纪大了,爹娘都在直估。以前是跟着魏妈妈在直估,后来到了我们身边,这几年做事也算是尽心尽力,等到了直估就放她家去。至于大夫人给的那个春蕊,她死活不肯回去,家里早没了爹娘,我留下她,她自愿去厨房做粗活,等过些日子,六嫂那边的厨子来了,就给她寻一门亲事。” 说了半天的话,楚云飞还是那么个样子,明玉起身给自个儿到了一碗茶,坐下来平静地道:“我大抵晓得大夫人想做什么。” 楚云飞这才抬起头来,明玉嘴角弯起,扭头看着楚云飞,道:“只要相公和娘信我,不管她做什么,都伤不了我半分。她也明白,就算太老爷子真有个好歹,你也回去不了,她就等着我和娘回去罢了。” 虽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也有七八分 。至少现在是这样,当初三爷来京都,可能真的是太老爷子的身子骨不好。可打发了个管事回去,太老爷子的病偏偏又好转了,这期间楚大夫人并没有别的动作。紧接着便是那姓王的轮番打发人来,再后来收到吴氏和宇文氏催她回去的信儿……就是不晓得到底是明珍还是王夫人。 抑或,楚大夫人她们自个儿察觉到了。 “江夫人说她在京都也逗留不了几日,那日约我出去,见她身边跟着不少佩刀的将士,相公若实在不放心,我们也可以与她一道。算着时辰,江大人回京述职的期限也快到了,我们回来时说不得还能与江大人一道。再说,阿阳、阿寻也是有经验的。”明玉目光闪烁,道,“我定然会让娘、衍哥平安回来!” 楚云飞吐了口气,让他心里不安的是明玉。 明玉见他不说话,搁了茶碗起身:“早些休息吧,明儿你要早起,我也要去看看十姐姐。不晓得能不能赶在六嫂、六哥离京之前回来,你又不能日日来家,这里就请十姐姐帮着盯着。” 一夜无话,隔天早起,落英、落翘等丫头就开始收拾行装,秦氏屋里,莲蓉也领着丫头开始收拾东西。 早饭后,明玉把事儿交代给落翘、莲月,让阿阳去雇了马车,带着衍哥去赵家。 到了垂花门下了马车,跟着赵家的婆子没走几步,就遇上出来迎接的苏氏。互相见了礼,苏氏给了衍哥一个装满糖的荷包,逗着衍哥说了几句话,就和明玉说起话来。旁敲左打询问王家的事:“……不晓得王大奶奶如今怎么样?二弟妹也不曾打发人去瞧瞧,说起来都是男人做了错事,却偏偏咱们女人也要跟着一道遭罪。” “不是说王家闭门谢客么?”明玉蹙着眉头。 苏氏道:“就算谢客,你们也是王家大奶奶的娘家人,出了这样的事,总要一起想法子解决不是?” 明玉有些不耐烦,岔开这个话题:“不晓得十姐姐怎么样了?” 苏氏只当明玉不好意思说这些,瞧着转移话题,也就跟着转了,道:“这些日子总算养回了一些,她又怕婆母劳累,把元哥接回去养着了,楚少夫人也晓得元哥是个不安生的,这不才没几天,人又瘦了一圈,我瞧着都心疼……” 赵夫人今儿出门,两人一路说着话到了明菲屋里,因事先并没有打发人来说,不巧明菲这会子不在屋里,苏氏忙打发院子里的丫头去找,她请明玉进了屋,坐着陪明玉说话 。不知不觉又将话题转移到王家上面去了,不晓得是她这个人本来就爱说闲话,还是怎么着,明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偶尔回应一两句,她却说得十分起劲。 明玉却越听越膈应,苏氏的意思她算是明白了。明菲连娘家姐姐家里出了事都不过问,可见其为人淡漠。 好容易等到明菲抱着元哥回来,苏氏总算把话收住,站起身客气道:“楚少夫人今儿就留下吃了午饭再家去如何?” 明玉摇头婉拒:“家里还有事儿,我来看看姐姐就回去。” 苏氏也不强留,又有婆子寻来回事,她便趁机出去了。 明菲让衍哥和元哥一道玩耍,留了丫头婆子盯着,领明玉去里间说话。明菲的气色看起来是好多了,人也真正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尖的,那双眼睛愈发显得大。 “受了一回伤,到底不同往日。”明玉越看越担忧,“太医如何说的?怎么瘦了这么多?” 明菲倒一点儿也不在意,人虽瘦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慢慢养吧,伤口早就结了疤,如今也没敷药了。” 顿了顿,反问明玉:“怎么想起今儿来我这里?也不提前说一声,幸亏今儿我没出门。” “隔两日我要去一趟直估,以就想着来看看十姐姐。” “直估?”明菲蹙眉,“你们不是早就分了家,也搬了出来么?” “就因为以后都不打算回去,所以这一次回去把那边的事都解决了。”明玉不愿多说,想着苏氏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迟疑着问道,“王家出事后,她来找姐姐没有?” 这个她自然是指明珍,明菲摇头:“晓得我受伤,倒打发杜嬷嬷来瞧了一回,后来只怕她也不得闲了。我又在养病,所以也没去她家瞧一瞧。再说,她如今这般,我去了还当看她的笑话。就是不晓得三伯父把消息送回淮安没有?五嫂倒是来寻过我,瞧着我身子骨不好,也没说什么 。” 明玉遂把苏氏话里话外的意思说了,明菲嘴角掀起一抹冷笑,道:“京都还有多少人不知,我与王家大奶奶不和?她从前来我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在众人前,也不怎么与我说话的。再说,这一次是那姓王的自个儿承认了,又遇上文大人,便是王大人的门生,也不见有人肯帮着周旋的。我不过后宅妇道人家,能做什么?” 话说回来:“前儿我打发了赵嬷嬷去了一趟,并没有见着她,倒是听王家的下人议论,说她如今躺在**,赵嬷嬷也只在二门处的厢房吃了一盏茶,连杜嬷嬷都没见着,只有二门上的三等婆子去里面回了话,她不方便见人,赵嬷嬷略坐坐就回来了。” 她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明菲也半信半疑:“赵嬷嬷说,她出来时,恰好瞧见一位郎中模样的人提着药箱从里面出来。下午我又打发赵嬷嬷去,连门都没进的。” 想到五奶奶昨儿来这里时满脸担忧,明菲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听五嫂说,三伯父这一两日倒是去了王家一回,只见了王大人,也没见着她。你说,她会不会……” 王夫人是早就容不得她了,如今王家闭门谢客,里头发生了什么,外头根本无法得知。何况但凡与王家有些来往的都晓得,明珍身子骨一直不好,那姓王的又出了事…… 明玉想到当年王夫人如何逼死那静悟师父的姐姐,心里也由不得一震,转念一想,王家人如今不好出面,还指望着三老爷在外头帮着周旋,就算王夫人容不得明珍,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生事…… 只是,三老爷虽是京官,却不是什么要紧的职务,手里并无多少权限,而王家是把希望寄托到王贵人身上。三老爷连刑狱司也去不了的,根本就无力助王家。可明珍到底是宪哥的亲娘,宪哥已到了记事的年纪,王夫人真把明珍怎么样了,宪哥难道不记恨? 不管怎么想,明玉都觉得不大可能:“王大人请辞,只怕也是她的主意。” 一旦掌握了权利,要放下很难,王大人官运昌隆做官做到尚书,已入内阁,若不是明珍想法子劝他,他哪里会那么轻易就放手?王夫人不喜明珍,不一定王大人也容不得明珍这个儿媳妇。 明菲叹了一声道:“也难怪五嫂着急,外人都见不着她,谁知她现在怎么样?” “她素来心思多,主意也多 。”何况,王夫人容不得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好几年都过来了。 明菲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讪讪笑道:“我比不得你,伯母和十三妹丈都晓得你们之前的事,就算不闻不问,也没人说什么。” 秦氏倒是从来不说王家的事,明玉一笑道:“十姐姐这样说可就见外了,刚才听大奶奶那般说,我就想着,好歹打发人去看看她。” “我是打发了赵嬷嬷去,不知怎么的她的消息反而比我灵通。”明菲吐了一口气,苦笑道,“说起来我才是闲人一个,她每日里诸事缠身,还有这样的闲工夫,也不得不叫人佩服。” 明玉笑不出来:“因姐姐与她不怎么来往,其他人才疑心姊妹关系不好,如今她出了事,姐姐又没怎么放在心上……” 说白了,苏氏的意思还不单单是明菲为人淡漠,而且记仇。前儿元哥和荣哥玩耍落水,虽然没事,明菲难道不记恨在心里?荣哥若有个好歹,连赵夫人也会第一个疑心到明菲头上。 明菲见明玉一脸担忧的样子,反而笑起来:“她的目的我一早就明白,十三妹妹不必为我担心。我自个儿会小心着,倒是王家的事,有几成在你们预料之内?” 因静悟师父出场,一切都在预料之外。明玉如实说了,明菲一惊,有些不敢相信。 在明菲跟前,明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屋里又没有外人在,就把一切都说了。明菲听完,好半晌才道:“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静悟师父一直在等机会。又或者,徐之谦偏偏没找其他人,就找了那位姑娘。根据徐之谦的判断,原来安排的那位姑娘虽身在烟花之地,却是个忠人之事的人,想必性子不错才收留了之前“又聋又哑”的静悟师父在自个儿身边充当丫头。 又过了好半晌,明菲不由喃喃问道:“明珍她原本就晓得,你说她现在会不会后悔?” 明玉摇头,她会不会后悔,也只有她本人晓得罢了。 九月的京都,天高气爽,城里城外的绿意逐渐被金黄代替。这个时节,被称作丰收的时节,亦是万物开始萧条的时节 。秋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有些经不起的脱离了枝干,飘飘荡荡,随风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落进来,在半空中挣扎着,最终认命地落在猩红色的毯子上。 明珍伸出手,尚未抓住那一片落叶,伴随脚步声,那落叶又动了起来,最终落在了黑色大理石地板上。 明珍抬头望去,李姨娘款款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丫头,其中一位穿翠色衣裳的丫头手里捧着托盘。 “才服侍夫人吃了药,又去厨房瞧了瞧,就顺道把姐姐的药也端来了。”说着示意丫头搁在靠近软榻的机子上,李姨娘浅浅行了一礼,自个儿在机子旁边的杌凳上坐下,看着明珍担忧地问,“姐姐今儿觉得如何了?我刚才还劝夫人,好歹请太医来瞧瞧,姐姐本来一直都是太医瞧的。” 这话恰好被从外头进来杜嬷嬷听见,气得恨不能上前来打李姨娘一巴掌。王夫人前儿那么厉害,也未曾请太医来瞧。李姨娘这般说,明珍的身子岂不是比长辈还金贵? 明珍淡淡一笑:“比起我来,夫人更应该请太医来瞧瞧,妹妹好歹是夫人的侄女,怎么关心我竟胜过夫人?倒好像心里只想着我,就没有为夫人想一想。” 李姨娘被堵,暗暗咬牙,面上仍旧担忧的很:“夫人这两日到底好些了,何况请来的大夫虽不是太医,吃了他的药却十分见效。姐姐已吃了两剂,身上的疼好些了没有?若这位大夫不成,也好换个大夫,没得耽搁姐姐的病。” 虽语气担忧,那眼底却半点儿担忧也没有,甚至还带着丝丝笑意。王家上下没有人不晓得少奶奶是如何病的,前天早上,少奶奶被人从王夫人屋里抬出来,昏迷到傍晚才醒过来,醒过来便当即就吐了一大口血。杜嬷嬷吓得半死,险些没晕过去,而王夫人屋里上下皆说,明珍是自个儿摔伤,若是摔伤,那胸口上的脚印子是如何来的? 杜嬷嬷要去告诉三老爷,被明珍拦住,屋里到有忠心的丫头,可一转眼消息没送出去,竟被王夫人寻了个由头关起来。 明珍在**躺了一天,今儿早上才坐起来。胸口到现在还隐隐作疼,可这些身体上的痛疼又算得了什么?王志远入狱,王夫人便什么主意都拿不出来,还不是她在为这个家谋划,可结果呢? 明珍冷冷盯着李姨娘,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夫人虽好了,我却不能够在身边服侍,就有劳妹妹帮我去夫人跟前尽尽孝道了 。你是夫人的侄女,总比我亲近些。倘或我就这么没了,少不得事事靠你拿主意了。” “姐姐这话说的,倒好像妹妹盼着姐姐好不起来似的。只是妹妹也不方便出门,要不就去庙里替姐姐求支平安签来。姐姐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便是大爷不能回来,姐姐也不能丢下宪哥不管不是?” 明珍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王夫人打得好主意,以为她死了,宪哥没了依靠就只能靠她?面上却不露,淡淡道:“妹妹有心了,这会子已快午时,夫人屋里也该摆饭了。” 李姨娘又摆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夫人怕姐姐不相信外头的郎中不肯吃药,非要我盯着姐姐吃了她才放心。” 若说之前王夫人用碗砸明珍让杜嬷嬷着急,前儿王夫人无缘无故踹明珍,已让杜嬷嬷完全看清了王夫人因宪哥不肯与她亲近就容不得明珍。眼前这个李姨娘,其心更是不言而喻。姑爷的名声已坏了,即便能从牢狱里出来,再娶妻的可能几乎没有。她身为姨娘,虽没能生出孩子,却是王夫人的侄女,一旦姑奶奶真没了,她就能稳坐王家大奶奶的位置。杜嬷嬷上前一步:“奴婢会服侍姑奶奶吃药,李姨娘还是先去夫人屋里吧!” 李姨娘这才慢悠悠地福福身退出去,杜嬷嬷等她一走,就要端了那药去倒掉,明珍拦住她,示意杜嬷嬷端过来。 杜嬷嬷不肯:“姑奶奶明知她们的打算,怎么还……” 明珍冷笑:“这药没有问题,嬷嬷端来我吃了。” 杜嬷嬷将信将疑,见明珍坚持,只得端回来。药已不滚烫,明珍仰头一饮而尽。杜嬷嬷却十分担心,叫了小丫头进来把药碗拿出去,自个儿不离脚地守在明珍身边。 明珍见她这般紧张,反笑着安慰:“她们不过想气死我罢了,那文大人如今缠着我们家不肯放,她们不敢做什么手脚。” 杜嬷嬷听得心里冰凉,又酸又痛:“姑爷出了事,姑奶奶就不曾好睡,日日想方设法心力憔悴,夫人为何还要这般?宪哥出生后,不肯抱一下的是夫人,如今怎么就怨起姑奶奶?外头被人盯着,白日里奴婢不好出去,等到天黑了,奴婢再试一试吧?老爷、五爷不知情,都在为姑爷的事奔波……” 明珍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杜嬷嬷道:“不必出去,等家里平顺下来,嬷嬷就回淮安养老去吧 !” 杜嬷嬷闻言愣住,回过神来忙道:“姑奶奶这么个样子,奴婢怎么能回去?虽然奴婢年纪大了,不能好好服侍姑奶奶,可……” 明珍闭上眼打断杜嬷嬷的话,不容置疑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这之前嬷嬷不必想法子去告诉老爷我怎么样。我的命硬着呢!” “这如何叫奴婢安心去淮安?”杜嬷嬷试着说服明珍,“这府里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待姑奶奶的?奴婢年纪大了,还不至于到大限之日,总能陪姑奶奶几年……” 明珍吐了一口气,语气疲倦:“我累了,让我歇会儿。” 杜嬷嬷这才住了口,明珍闭着眼,却半点儿睡意也无,脑海里一遍一遍徘徊着杜嬷嬷的话,她如何不知,这府里除了杜嬷嬷,根本就无人真心实意待她,因此,她更要好好好地对待自个儿! 王夫人那一脚虽狠,可不管婆婆怎么对待她,身为晚辈身为儿媳,她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吞。养了两天,明珍能下地走路便去王夫人屋里伺候,王夫人自是对她没好脸色,服侍她吃药,会把药泼得明珍一身,明珍的手被烫伤,用纱布包着仍旧去王夫人屋里伺候。宪哥愈发不敢靠近王夫人的正屋,即便跟着祖父一起去,也吓得浑身涩涩躲在王老爷身后不敢出来,王老爷再也不带宪哥回王夫人屋里,只在书房歇息。 两日后,刑狱司那边传来消息,牢狱爆发瘟疫,已有几个人不治而亡。本来已渐好的王夫人闻得这话,唬得晕了过去。本来就急火攻心,足足昏迷到三更天才幽幽转醒,醒来后就直问有没有打发人去牢狱里看王志远,嬷嬷见她着急忙道:“已证实,那消息不真,夫人别着急。” 王夫人如何不着急,牢狱那种地方,阴暗潮湿,关押的都是获了罪的人,即便病了也不见得会让大夫去医治,任由疾病蔓延……王夫人越想越心惊,明珍倒了茶送到她手里:“夫人一天滴水未进,先吃口茶润润喉,没得大爷好端端的回来了,却见不着夫人。” 王夫人目光移过来,推开她端过来的茶水,声色俱厉地道:“滚出去!” 明珍神色平静,搁下被打翻的茶碗,拿出娟子低着头惯熟地擦了擦衣服上的茶渍,用极低的声音道:“儿媳有法子让相公先从刑狱司出来。” 第一百九十章 不紧不慢路上走了三天,随着江夫人、徐家管事秦氏、明玉一行人顺利抵达直估码头时正好是第四天的上午。舒琊残璩 从京都动身那日,天气晴朗,和风习习。抵达淮安时,却雾蒙蒙下起毛毛细雨。雨势不大,丫头们只把斗篷寻了出来,服侍主子们穿上在船舱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江家的马车就到了。 明玉朝江夫人福了福,感激道:“路上承蒙关照,如今到了还要劳烦夫人。” 江夫人摆摆手,佯装恼了,道:“你们若还要与我这般客气,我可不高兴了!” 明玉笑了笑,也就不再说客气话了。江夫人笑道:“今儿我就不去叨唠了,改日请婶婶、妹妹来家逛逛。” 一边说一边出了船舱,江家的婆子上前一一见了礼,江夫人才想起来,扭头问明玉、秦氏:“婶婶和妹妹是直接去府里,还是……” 因天儿不好,码头上人流稀薄,虽然是上午,天却阴沉沉的仿佛已到了傍晚,秦氏略琢磨道:“先去看看太老爷子 。” 这会子虽下着毛毛细雨,瞧着天空中厚重的乌云,只怕今儿还有一场大雨降临。先去瞧瞧太老爷子,也好在大雨来临前赶去别院。 江夫人晓得是去城里的楚家,随即吩咐了婆子,婆子忙下去传话。魏妈妈当家的已先行一步去别院张罗,其他人被丫头婆子簇拥着上了石阶,以后几辆马车一字排开停在空地上。 明玉、秦氏与江夫人作别,江夫人又将赶车的婆子叫来吩咐一番,与明玉一道扶着秦氏先上了马车,又和明玉道:“妹妹跟着小楚那混小子来过我家,若有事,就打发人来说一声,小楚那混小子可是把妹妹和婶婶交给了我,你们若不能完好无损地回到京都,只怕那混小子要提刀来与我拼命!” 从京都动身之前,楚云飞确实见过江夫人,却没说这样的话。这一路上,明玉也算是了解了江夫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忍着笑点点头道:“我记在心里了。” 江夫人想了想,很是不放心的似的,又把宅邸的地点详细解说了一遍,还叫落英、落翘等丫头都好好记着。落翘笑道:“早记在心里了,只要夫人不搬家,奴婢闭着眼睛也能找着。” 江夫人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再无什么可交代的,才一挥手道:“行李差不多也装上车了,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也先回去了。” 目送江夫人轻盈敏捷地跳上马车,身影隐没在帘子后面,明玉才转身上了马车。 衍哥揉着眼睛幽幽转醒,迷迷瞪瞪地看了看周围:“很快就能见到外婆了么?” 秦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不是见外婆,是见你太太公。” 衍哥不解,倒也明白是见不着外婆的意思,便又忍不住打起哈欠,扑进秦氏怀里就预备着继续睡。 秦氏无奈摇头,将他抱起来,由着他睡。尚未进入主街,小石板路让马车颠簸的厉害,外面吹着濡湿略有些凉意的风,两边的小帘子时不时随风荡起 。在直估到底住了快两年,飘着雨的秋天,明玉也经历过,空气的味道也觉熟悉,好像什么都没变。特别是进入平顺的主街后,她们从前逛过的铺子,里面的布局摆设似乎也没有一点儿变化。只是,比不得天气晴好时那么热闹,街上或打伞或披着斗篷的行人,来去脚步匆忙,间或与对面行来的马车擦身而过。 只是,并没有重回故里的轻松与亲切,明玉的心情就好比天空中厚重的云层,十分叫人觉得压抑。她将目光移向秦氏,光线晦暗,看不清秦氏的神情,只觉那双眸子的光也晦暗似的。 她不觉吐了一口气,渐渐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街上的行人愈发稀少,只隐隐约约有高谈阔论声从茶馆里传来。当马车驶过主街,那喧哗也听不见了,只能听得马车碾地声。仿佛并没有走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 阮氏提着裙摆,身边一位丫头举着油纸伞,急匆匆赶到楚大夫人正屋,打破了屋里的宁静:“她们回来了!” 楚大夫人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得声音方缓缓睁开眼,阮氏上前行了礼,见楚大夫人不说话,又解释道:“是婶婶和四弟妹回来了!” 声音比刚才又高了两分,楚大夫人瞪了她一眼,不悦道:“回来了就回来了,大声嚷嚷什么?” 阮氏一愣,嗓音随即低了两分:“没想到她们真的会回来。这都有三年多了,本以为不管怎么样她们都不再回来的。” 楚大夫人冷笑一声,轻声道:“我还不了解她的性子?不就等着她们回来么?” 说罢坐了起来,屋里服侍的丫头忙上前替她整理衣裳,楚大夫人自个儿又理了理袖口,起身朝阮氏道:“随我一块去接。” 阮氏点头,自有丫头忙去取了油纸伞来,到了门口,楚大夫人又吩咐门口立着的婆子:“去给二夫人说一声。” 马车上并没有预备雨伞等物,斗篷也只有秦氏、明玉穿着,只得等门上的婆子进去通报后再下马车。倒也没等多久,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就有一阵脚步声靠近。明玉深吸口气,示意落英打起帘子,只见一群十多个人簇拥着楚大夫人、楚二夫人、阮氏、小黄氏等人朝这边走来。 三年多未见,楚大夫人的打扮仍旧是一身半新不旧深色家常服,模样一点儿也没变,笑起来就叫人觉得和气又亲切 。她率先迎了上来,见马车的标志是江家,微微蹙了蹙眉头,只是一闪就笑道:“弟妹和小四媳妇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安排马车去接。” 阮氏急忙从丫头手里拿了伞,迎上来笑道:“看样子是在码头上遇见江家的人了,婶婶和弟妹就算体贴我们,也合该等我们去接。” 楚大夫人没多少变化,阮氏倒好像有些变化了,比之前似乎略胖了一些。 小黄氏亦迎了上来:“别说这些了,好歹平安到了,这会子下着雨,咱们快进屋说话吧!” 一句话提醒了楚大夫人,忙叫丫头把带来的伞递给落英等人。 明玉却是没想到,她们都出来迎接,更没想到楚大夫人会摆出一副好像从前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她们的态度,就好像秦氏和明玉出过远门,终于回来了一样。 明玉心里不禁生疑,莫非自个儿猜错了?若楚大夫人真晓得了,哪里会对她这样亲切?而不是问罪? 扶着秦氏下了马车,云妈妈抱着衍哥才下来,落翘忙把伞移过去。衍哥睡着了就雷打不动,这会子仍旧睡他的觉,对周遭不闻不问。怕他淋了雨着凉,云妈妈用包被严严实实捂着,看起来就好像抱着个大包袱,倒没引起楚大夫人等人的注意。 等秦氏下了马车,楚大夫人就亲切地携了秦氏手,这样的亲昵反倒让秦氏暗暗蹙眉,楚大夫人问起楚云飞的事,又问起沿途,秦氏三言两语。阮氏见了,就笑道:“婶婶和弟妹、还是四叔好些年没回来了,娘心里想问的事儿多,好歹等婶婶略歇歇再说吧。” “瞧我,好容易见了弟妹,一时高兴就忘了弟妹这会子才到。”说罢就一叠声地吩咐身边跟着的丫头婆子,“去把屋子收拾出来,预备些热水,吩咐厨房一声,今儿中午早些时辰开饭。” 又朝秦氏笑道:“你们从前住的屋子也一直有人打扫,虽然久不住人,到底是府里,多少有些人气,弟妹难得回来一趟,咱们好好说说话,就暂且在城里住吧!” 阮氏随即道:“儿媳多带些人过去,婶婶和四弟妹就先去夫人院子里略歇歇 。” 说罢就朝身边的丫头婆子打了眼色,转身就要走,秦氏叫住阮氏:“不必麻烦收拾,我们已打发人去别院收拾了。不晓得太老爷怎么样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太老爷吧。” “离开了这几年,反倒生分了。你们是和江夫人一道从京都回来,又坐了江家的马车来家,弟妹若去庄子上,落到外人眼底,倒是我们的不是。才说的,庄子上的别院比不得府里,到底少了人气。你们原来住的院子,也一直有人定期大扫除尘,何苦非要去别院住?” 楚大夫人不由分说,朝阮氏道:“你带着人快去收拾,我们先去太老爷屋里。” 阮氏福福身,秦氏再叫,楚二夫人又帮着说:“便是亲戚来了,也没得去外头住的理,都是一族人,更没这样的理儿了。况且,昨儿就开始下雨,道路泥泞,万一马车打滑可如何是好?他婶婶几年没回来,是不晓得,别院哪里原本安全,去年驻扎在别院对面山后的营地换了位置,又隔城里远,倘或有个什么事……” 明玉听着心里一动,看了楚二夫人一眼。住在城里不定安全,但住在城外似乎更不安全。且楚大夫人这样的态度,不止明玉,就是秦氏大概也觉得莫名其妙。若不是想着魏妈妈当家的说的事,会叫人觉得,时间已化解了他们之间的嫌忌。 明玉暗暗蹙眉,楚大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穿过回廊,一行人便直奔太老爷子的院子里去,早有人事先去通报,她们抵达时,正屋门外已立着三五个丫头。见一行人走近了,纷纷行了礼,楚大夫人低声问丫头:“太老爷子这会子在作什么?” 丫头忙答道:“杜鹃伺候笔墨,太老爷正在习字。” 秦氏和明玉同时蹙眉,太老爷子竟然在习字?!不是说病情时好时坏么?他这把年纪,就是没病,眼睛也不好使了,竟然在习字? 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也同时蹙眉,楚二夫人叹道:“大夫一再嘱托要卧床静养,怎么又起来习字?” 看来已不是一天两天如此了。 楚大夫人又问丫头:“老爷呢?怎么也不来劝劝?” 丫头道:“大老爷劝过了,太老爷不听,还说家里的纸不好,大老爷给太老爷买好纸去了 。” “略好些就要这样折腾……”楚大夫人喃喃低语了一句,朝丫头吩咐道,“进去给太老爷说一声,弟妹和小四媳妇回来看他来了。” 等着丫头通报的间隙,又见宇文氏打着伞急匆匆走来。明玉顿觉眼前一亮,其他人的变化都不明显,宇文氏变化最大,连个子也长高了许多,摸样已完全长开,出落的十分娇丽可人。穿着蜜合色褙子,提着粉色暗纹裙摆,也不避开积水,等气喘吁吁跑到屋檐下,一双鞋子早湿了,裙摆上也溅了不少雨水。 她把油纸伞随手一个,一边喘气一边朝大伙见礼。楚二夫人见她如此,仍旧少不得把眉头蹙着,小黄氏低声嗔怪:“又这样冒冒失失,年纪不晓得在你身上长去什么地方了!” 宇文氏垂着头,却把目光移向明玉,看起来在认错,清澈的眸子里却带着俏皮的笑意。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让明玉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虽然模样变了很多,性子倒好像一点儿也没变。 不多时,进去通报的丫头从屋里出来请她们进去。到了屋里,只见枯瘦如柴、满头白发的太老爷子颤颤巍巍坐在南墙下案牍后的太师椅上,一边立着一位十七八岁的丫头,一边立着一位婆子,明玉随着大伙一道上前见礼。 太老爷子微眯着眼端详半晌,颤颤巍巍道:“什么回来不回来的,不是一直在家?” 楚大夫人就朝秦氏低声解释:“太老爷子记性愈发不好了。” 说罢上前去笑着朝太老爷子道:“是小四他娘从京都回来看您老人家来了!” 太老爷子耳背,楚大夫人重复说了三遍,他才听明白:“是云哥老子娘来了。” 楚大夫人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太老爷子明白明玉是楚云飞的妻,秦氏让云妈妈把衍哥叫醒,大伙这才留意到一直熟睡的衍哥,小黄氏、宇文氏忍不住围上来。要叫醒衍哥更吃力,好容易叫醒了,衍哥揉揉眼睛,看看周围的人,不感兴趣就预备再度把眼睛闭上。云妈妈忙抱去给太老爷子瞧,太老爷见了满脸疑惑,微眯着眼看了秦氏半晌,道:“云哥才这么大,云哥他娘怎么看着一把岁数了?” 楚大夫人又万般无奈道:“这是小四的儿子 。” 秦氏亦上前笑道:“小名衍哥,是云哥的儿子。” 太老爷子这一回倒立马就听清楚了:“原来不是云哥……” 那会子明玉还在直估时,虽不常见太老爷子,倒晓得他身体硬朗。 “……自从去岁冬天开始犯病,这耳朵、记性就每况愈下。”从太老爷子屋里出来,楚大夫人很是感叹地道,“从前那么硬朗,到底上了年纪,得了病愈发不易好起来。偏他也不听劝,略好些就要坐起来习字,眼睛不好使,时常弄得满桌子满身的墨汁。” 太老爷子从前考了进士,学问自是不错,明玉还记得,她第一次跟着四太太来楚家时,太老爷给她们兄弟姊妹的见面礼便是文房之物。刚才也没瞧见他到底在写什么,倒是真如楚大夫人所言,不仅太老爷子衣服上涂了墨汁,那伺候笔墨的丫头衣裳上也有。 正想着,耳边传来小黄氏说话声:“难怪太老爷子要把衍哥认作四叔,仔细瞧这眉毛、这眼睛,还有这鼻子,都长得与四叔很像呢!” 宇文氏却道:“我觉得鼻子、嘴巴长得像四嫂!” 说罢又仔仔细细端详着明玉怀里的衍哥,衍哥打着哈欠,到底醒了过来,搂着明玉的脖子问:“这是哪儿?” 小黄氏笑道:“回了家反而问起是哪儿。” 明玉教衍哥喊人,衍哥蹙着小眉头,抿着嘴唇半晌才道:“奶奶、爹爹、娘亲,只要有一个人不在,就不是家?衍哥都好几天没见爹爹了。” 他童颜童语却说得十分认真,小黄氏愣了愣,竟不晓得该如何与衍哥解释。衍哥清脆响亮的声音,也引得楚大夫人、楚二夫人扭头望过来。 明玉笑道:“衍哥虽怕他父亲,又十分黏他父亲。” 楚大夫人就叹了一声道:“衍哥说的也是,小四总不听劝,一出去便是几年,回来后孩子都这么大了。也难怪孩子如此,一家子还是在一处才好。” 明玉笑了笑,不晓得楚大夫人说的这一家子是指那些人?难道楚大夫人想与他们和解?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被明玉本能地否定 。 等到了楚大夫人屋里,雨势竟越来越大,天儿比之前更阴沉了几分,好在并没有吹多大的风,见窗户全部打开,窗帘子拉上,屋里的光线好歹能看清人的模样。 秦氏抱着衍哥与楚大夫人隔着一张小榻桌并排坐在榻上,丫头上了茶,楚大夫人又吩咐端些干果点心来。楚二夫人在紧挨着软榻的椅子上坐了,明玉就坐在秦氏的下首,小黄氏、宇文氏也挨着明玉坐下。众人吃了几口茶,楚大夫人隔着茶碗,又问起楚云飞的事。 秦氏轻描淡写道:“暂且是留在京都了。” 多的也不说,楚大夫人却摆出担忧的模样:“他如今投在安大将军靡下,只怕以后出征的时日也多。” 这事谁也说不清,秦氏淡淡笑道:“他为人臣子,全凭上面的调动。” 她们说这些宇文氏并没有多少兴趣,手臂从后面绕过来,扯了扯明玉的衣袖。明玉望过去,她便低声问:“四嫂姐姐夫家王家的事是不是真的?” 明珍是明玉的堂姐,这事儿本来大伙都知道。小黄氏听见宇文氏问,也将注意力转移过来,明玉来不及回应,楚二夫人也问起秦氏同样的问题。 秦氏微微蹙眉,却是点了点头:“在京都倒也听说过。” “如今在直估都传开了!”楚二夫人道,“真没想到王家竟然出了这样事,眼看着闹得大,想来也没多凶险吧?” 又问明玉:“不晓得你姐姐怎么样了?” “王大人请辞丁忧,王家早已闭门谢客。”那姓王的畜生一开始便被文大人送去刑狱司,楚二夫人她们能晓得王家出事,自然也晓得这些。 楚二夫人道:“传来直估的消息称,上面下了旨意,不许王家人踏出府门半步,看来这个说法果然不真。” 明玉不由朝楚二夫人望去,楚二夫人看了楚大夫人一眼,道:“我们听着传言也是不信的,想来也是有人眼红王家之势,设了这么个套打压 。我们还听说,王家送去宫里的贵人,如今怀着龙胎。” 竟然晓得这样详细?三爷去京都时,王家根本没出事。就算直估属于要塞,每日里旅客来往众多,但楚大夫人、楚二夫人毕竟是后宅妇道人家,王家的事又不体面,哪里会打听的这样清楚? 楚大夫人又道:“那王家的大爷想必也年轻,年轻人总少不得年轻气盛些。何况这样的事,说不得还是你情我愿的呢!听说那王家大爷生的一表人才……” 秦氏听得只蹙眉头,道:“那位姑娘虽活下来,从京都动身时倒也听说了,那姑娘已出家做姑子去了。” 楚大夫人不由一怔,随即一脸惋惜:“说到底也是那姑娘命不如人。” 楚二夫人也感叹连连,宇文氏不服,道:“王家大爷不是东西,那姑娘若果真愿意跟了他,哪里会出家?” 小黄氏白了宇文氏一眼:“事儿闹得这样大,她除了死不出家还能怎么样?” “所以说王家大爷不是东西!”小黄氏急了,只朝她挤眉弄眼,示意她留意明玉。 宇文氏这才想起那王家的大爷是明玉的堂姐夫似的,掩了掩嘴低声道:“嫁给这样的东西真是瞎了眼。” 语气仍旧十分不屑,不知为何,明玉倒觉得她不单单是对那姓王的畜生不满,好像还夹杂着别的东西。 这个话题在宇文氏打岔中结束,一时阮氏返回来:“行李都叫人搬过去了,江家的人也给了赏钱打发回去了。婶婶、四弟妹先回屋略梳洗梳洗,一会子过来吃饭。洗尘接风就等晚上吧,不晓得婶婶、四弟妹今儿回来,午饭只能简单些了。” 这一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不过说了一会子话吃了一盏茶,雨势不见小,反有了大的趋势,院子里很多地方都积了水,雨点儿落下来,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随即那些水泡就破了,立马又被新的水泡替代。 要去别院是不能够了,这样雨连大道也不好走。从楚大夫人屋里出来,明玉轻轻吐了一口气,不单单楚大夫人,好像楚二夫人也知道些什么。更或者,小黄氏都晓得了。可楚大夫人的态度一时还真有些捉摸不透。 第一百九十一章 阮氏亲自在前面带路,从楚大夫人的院子一路走来,似乎一切都没变,非要说变化,大抵是人少了许多,很多院子都封了。又因下雨的缘故,铺了鹅卵石或石板的路上,被雨水冲刷的落叶**躺了一地。 秦氏的院子看上去依旧是老样子,有丫头婆子才把窗帘子挂上去,又有丫头捧着茶具、被褥等日常用具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 秦氏在院子中央顿住步子,这一处院子她住了近二十年,那二十年中她几乎不曾踏出楚家的大门一步。这是住的地方,然而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又有多少可留恋的东西? “一时匆忙,缺的少的也只能慢慢儿补上……” 阮氏尚未说话的话被秦氏打断:“不必这般麻烦,我们过两天就要去京都。” 阮氏笑道:“婶婶、四弟妹才到家,怎么就说起要走的话?这都三年多了,好歹过了年再走。” “云哥也差不多有三年才回来,他如今才有了差事,一年也没几天假,总不能留他一人在京都过年。”秦氏含笑看了在云妈妈怀里东张西望的衍哥,又道,“衍哥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与他爹吃一顿团年饭。” 阮氏笑道:“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婶婶、四弟妹今儿才到,先歇歇,就算急着去京都,难得回来一趟,总要住些日子再走不是?屋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婶婶、四弟妹先梳洗梳洗,我去厨房瞧瞧,一会子过来请婶婶、四弟妹。” 又把丫头叫来询问热水、茶水预备好了没有,吩咐几句,待秦氏、明玉进了屋,阮氏方告退。 行李已搬了进来,莲蓉带着两个小丫头把秦氏换洗的衣裳找出来,落英、落翘等四处找了找却不见明玉和衍哥的行李,问了屋里阮氏安排过来拾掇屋子的丫头,才晓得明玉和衍哥的行李放在了别的院子里。 回话的是个十三四岁口齿伶俐的丫头:“大奶奶说,四奶奶原来住的院子离夫人这里远了些,就把隔壁的院子拾掇出来了 。那院子是去岁才翻修过的……” 秦氏回到了原来住的院子,明玉的住处却换了。只不过这丫头说的也在理,如今这个家里的下人明显少了许多,楚云飞原来住的院子距离秦氏的院子虽算不得十分远,但那边从前也只有楚云飞住,想必那一带也封起来了。 秦氏听见那丫头说,问道:“那边的院子拾掇出来没有?若没有就不必麻烦了,我们住不了多久,这院子也宽敞,把东边的厢房收拾出来就成了。” 那丫头迟疑着道:“大奶奶已安排了人过去,想必这会子也拾掇出来的。因匆忙,东边的厢房还没来得及收拾。” 却是所有人都集中在正屋收拾,虽楚大夫人说了一直有人打扫,想必也是顺口这么一说罢了。 那丫头将明玉、秦氏不说话,又忙道:“奴婢们这就下去把东边的厢房拾掇出来吧。” “不必了。”不晓得楚大夫人在打什么主意,瞧着忙碌的丫头婆子满身灰尘,明玉道,“既然拾掇出来,就不必再麻烦。” 莲蓉却迟疑着:“要不奴婢们也去帮忙,把东边的厢房拾掇出来。虽比不得正屋宽敞,里头的家什倒也齐全。再说,隔壁的院子虽拾掇出来,哪里却是多年不曾住人的。” 明玉也记得,当初在直估时,那院子就空着,她以前还好奇,为什么楚云飞不住在哪里。只是,从未有人说过那院子空着的缘故,明玉也并不曾过问。这会子见莲蓉这样说,倒好像那院子有些什么忌讳似的。 就在这时,阮氏身边得力的嬷嬷低着头进来,恭恭敬敬行了礼,笑着道:“那边的院子也拾掇好了,请四奶奶过去看看还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收拾这边屋子的丫头也已鱼贯着退出去,秦氏守寡,屋里本来就一直十分简朴,这么收拾出来,除了窗帘子不是以前管用的浅色系调,而换成了明亮一些的珠翠色,桌上的茶具也不是从前用的款式,其他的几乎和从前没有什么差别。 秦氏却意外地坚持:“方才听丫头说,那边的院子翻修过,想必有别的用途,我们回来一趟住不了几天,云哥媳妇和衍哥就住在这边也一样 。家里人手不多,我们身边也没带多少人,没得反给你们添乱。” 嬷嬷一脸为难之色,落英、落翘反应灵敏,落英笑着道:“嬷嬷忙了这会子,先歇着去了,东边厢房我们收拾就成了。” 落翘叫了梅枝、惠香、菊影几个一道过去帮行李,那嬷嬷见了,陪着一脸的笑道:“夫人和四奶奶这样客气可是见外了,就是亲戚们来了,宅子这样宽敞,也没得挤在一处的。” 秦氏笑道:“我们在京都住的地方也不大,这几年都习惯了。” 那嬷嬷无法,福福身一挥手叫了几个丫头跟着去落翘等人去那边搬行李。这边的热水已送来,莲蓉扶着秦氏去换衣裳,明玉和落英就先去东边的厢房看看。 他们从这里搬出去时,家什一类的都没要。秦氏住的这院子,除了下人住的耳房家什普通,其他屋子里的家什都是上好的楠木,秦氏的正屋倒罢了,明玉一走进东边的厢房就发现,楠木家什已被调换了。 自然晓得那嬷嬷不愿她住在这里是因为家什换了,但绝非主要的缘故。明玉四处看了看,虽换了,也有些陈旧,好歹齐全且完好无损,也不见多少灰尘,好像这些东西是才换过来不久的样子。 落英却有些不服气,冷哼一声道:“摆出一副盼着我们回来的样子,却不知是那个眼皮子浅的,竟然连家什都看得上。” “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的东西,拿去了就拿去了。” 落英从袖子里取出手帕,寻了一张略干净的椅子擦了擦,明玉坐下,她就出去叫其他人先把有床的屋子打扫出来。 这边的厢房虽都开了门,却也是一大两小套着的套间,她们进来的这间略大,两边都要小一些,在里面开了门。左边的屋子里是床,右边的是炕,就先把左边的屋子收拾出来。 阮氏身边的嬷嬷带着人把行李搬过来后,也帮着收拾屋子,人多力量大,没多久就收拾出来。等热水送来,明玉梳洗换了衣裳后,里里外外皆收拾的焕然一新,本来已送去那边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明玉见那嬷嬷擦汗,客气地福了福道:“劳烦嬷嬷了。” “四奶奶折煞奴婢,请四太太看看,还少不少什么?” 屋里换了藕粉色窗帘,门上的帘子也挂好了,就连进入两边屋里开的门也挂上了珠帘,榻上铺了**成新的毯子,这屋里没有多宝阁一类的家什,高几上摆了盆景,就连榻桌上也摆了个耸肩美人瓶,一株静静绽放的雁来红还带着露珠似的雨滴,十分鲜红瞬时让这屋里也多了人气 。 明玉点头:“嬷嬷请坐下吃茶吧。” 嬷嬷忙摆手笑道:“奴婢过去会大奶奶话,就不打扰四奶奶休息了。” 明玉给落英打了眼色,落英拿出早就预备的赏钱合着荷包递给嬷嬷:“嬷嬷拿去大酒吃吧。” 嬷嬷也不推辞,又谢了明玉才退下。 明玉在临窗的榻上坐下,正好可以瞧见隔壁院子的房屋菱角,之前没注意,这会子看才发觉房上的瓦片看起来很新。以前在直估时,楚家的宅子宽,有些地方不住人,多少看起来有些破败。只是定期修葺没得进了雨水屋子坏了,嫌少这样彻底翻修的。不晓得她们突然翻修了这个院子做什么用? 正想着莲月从外头进来,回道:“行李清点过了,把带来的礼也都整理出来了。” 明玉点点头,想到莲蓉说的话,又想到秦氏的坚持,叫莲月到了跟前,“你可知隔壁的院子从前为什么没住人?” 莲月并不晓得在秦氏屋里的插曲,却是蹙了眉头,道:“之前行李被搬过去奴婢也疑惑,据说那院子十几年前就没人住了,倒是晓得以前爷在那院子里住过,那会子爷的乳娘还在,后来爷病了一场,乳娘在那院子里没了,因此爷就换了住处。” 顿了顿才又道:“奴婢也不大清楚,以前还听府里年纪大的说,乳娘死的蹊跷,所以……本来也劝着夫人换地方住,只是夫人不肯罢了,其实奴婢来了夫人身边后,也没发觉那院子有什么不好,倒是那院子没人进去,凭白多了几分阴森罢了。如今翻修过,又把后面的花厅并入,看起来比这边的院子还宽敞还好呢!” 鬼神这种东西,大多时候都是人力为之罢了。秦氏坚持的缘故,是怕有人借着鬼神做文章? “也不晓得她们翻修那院子做什么?”莲月喃喃自问 。 翻修毕竟要花钱,看来虽然太老爷、楚大老爷都想回南京,楚大夫人似乎根本就没这个打算。这里的宅子是当年楚云飞的祖父置办的,如今太老爷子虽住在整个宅子的中轴线上,但秦氏的这个院子却也是几乎在中轴线上,这样说,太老爷在中轴线的前段,这一处院子就在后段。而隔壁的院子,虽略有偏差,也差不多是在中轴线上。若那边的院子有不干净的东西,为何非要翻修那一处?翻修了她们还没住,却偏偏让明玉去住? 难道她们自个儿也将信将疑,所以让她住一段日子试试? 不管怎么样,在这里住着都要多些心眼。 落英等丫头把行李整顿好,阮氏、小黄氏就打着伞过来了,阮氏去秦氏屋里请秦氏,小黄氏则到了明玉这边。 明玉起身相迎,互相见了礼,小黄氏也不坐,笑道:“原本怕四弟妹吃不惯直估这边的菜,四叔特意寻了个会淮安菜式的厨子来府里,后来你们又没带去,如今还在府里,今儿中午就特意叫他做了几个淮安那边的菜色。四弟妹才从淮安去京都不久,京都那边住着可习惯?” 就如衍哥所说,只要一家人在一处,就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明玉微笑道:“在淮安住了些日子,家里的婆子也跟着学了些,倒也没什么。” 小黄氏艳羡道:“那倒也是,京都毕竟不是别处,天南地北什么东西没有?我没四弟妹的福气,可以各地去逛逛。” 明玉倒是晓得二爷做买卖的事,小黄氏不可能跟着他外出,“能一直留在一个地方也好,出门在外总比不得家里。” 说着话丫头们已将伞取了来,阮氏也将秦氏请出来。云妈妈抱着衍哥,一路往楚大夫人院子里去。 虽离午饭时辰尚早,楚大老爷也已从外面回来,楚大爷、二爷、三爷、七爷皆在,明玉瞧见三爷,才想起今儿一直未见三奶奶吴氏。 大爷、二爷、三爷变化不大,七爷却长高了许多,从前那个瘦弱又带着病容的少年,如今却比三爷还高出几分,长得白净,却已不是病态的白。眉宇间的少年稚气褪去,多了几分沉稳儒雅,穿着月白色家常服,面若秋水之色,目似星辰明亮,几个兄弟站在一处,十分出众 。 楚二夫人忙叫他去谢秦氏和明玉:“若不是当初你婶婶、四嫂出面请了宫里医术精湛的太医,如今还不晓得怎么样呢!” 七爷深深行了个礼,秦氏虚浮一把,笑道:“说到底却是云哥媳妇娘家姐姐的功劳。” 宇文氏朝明玉感激一笑,目光很快就挪到七爷身上。其实宇文氏如今已十**岁,而七爷却比她小,如今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大概是个子长高了的缘故,素来就有些少年老成,而宇文氏的性子又素来单纯,看起来倒好像两人的年纪对换了似的。 宇文氏看向七爷的目光总带着几分眷恋,七爷若有个动作,她又害怕被发现,忙转移了视线,明玉越看越有趣。只是男女不同席,见过之后,说了一会儿话,阮氏那边已摆好午饭,楚大老爷等人便去别处用饭了,女眷则在西边一间略大的厢房吃饭。也不要阮氏、小黄氏等服侍,都坐了下来。 “弟妹、小四媳妇一路奔波,中午就略吃些,下午好好歇一歇,晚上咱们再吃几杯酒。”楚大夫人一边说一边给屋里服侍的丫头打了眼色,丫头们立即盛了饭来。 衍哥的椅子没带来,明玉让他坐在膝盖上,趁着大伙都没动筷子,秦氏问起大爷、和二爷的孩子,阮氏忙笑道:“他们去学堂了,要傍晚才回来。” 楚家城外的家庙出事后,就没打算把学堂设在家庙了。 小黄氏又解释道:“城东的梅老爷致使回乡,几个孩子如今都在梅老爷家读书,虽然束脩高了些,梅老爷学问好。才回来头一年,大伯、三叔和七叔都去讨教过,三叔能中举,也多亏梅老爷指点呢!后来请教的学生越来越多,梅老爷就直接办个学堂。不过要入了他门下,还要他试一试才成,咱们家三个孩子到底争气,都去了。” 小黄氏说起这话,语气就多了几分骄傲。大爷、二爷、三爷、七爷甚至于包括楚云飞在内,其实在读书上真正最不好的就是二爷,好在她的儿子不像父亲,先天的资质或许差了些,倒也十分勤奋用功。 等丫头把饭盛来,刚好这个话题结束。 吃了午饭,坐着说了一盏茶的闲话,楚大夫人、楚二夫人再没提王家的事,也没说起庄子上的事,就好像秦氏和明玉真是只是出了几年门,回来看一看似的 。 衍哥已睡了,瞧着秦氏也满脸疲倦,明玉退出来。一时到了东边的厢房,落英就低声征求明玉的意见:“要不要奴婢去找七奶奶打听打听?七奶奶让江夫人给姑奶奶带了信,想必是晓得些什么。” 明玉摇头,要么楚大夫人会很快就找她,要么就等着她主动去打听。打听是不安和心虚的体现,何况楚大夫人既然表现的这么亲切,权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她亦可。 “那奴婢就服侍姑奶奶睡会儿吧。” 卸了头上的珠钗,明玉脱了外衣,躺下去没多久竟然真的睡着了。醒来时,屋里光线暗沉,仿佛已到夜幕。 “四弟妹还没起来么?”是阮氏的声音。 明玉喊了一声落英,落翘随即进来,外头落英晓得明玉醒来,就请阮氏进屋。明玉穿好衣裳,重新梳了头。 “实在不好意思,不留神就睡过头了。”明玉歉然笑道。 “时辰还在,只是天儿阴沉沉的。我这会子过来,倒打搅了四弟妹。”阮氏说着赔了个不是。 明玉请她坐下,自个儿也在软榻另一头坐了,落英送了茶来,阮氏吃了一口气,就捧着茶碗感叹一声,道:“总觉得好像昨儿咱们还在一处,那会子还没衍哥,如今衍哥都这样大了。一回头竟然快四年了。” 明玉微笑道:“大嫂和大伯母倒一点儿也没变。” 虽然光阴在她们身上多少留下了些痕迹,但有些东西始终无法改变。 阮氏闻言一笑,明知明玉一语双关,只当不知,摸了摸脸笑道:“我眼角都长皱纹了,哪里没变?四弟妹也变了,变得更漂亮,四叔倒也舍得一走就是三年。” 说完还朝明玉挤了挤眼睛,明玉略垂了头,阮氏见她害羞,掩嘴笑起来:“偶尔想想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总是在一处,反而时常生出矛盾来。就如我和大爷,一个月总要拌一两回嘴。四叔那脾气倒好,自个儿不爱说话,也就由人去说了。” 明玉虽晓得她话里意有所指,浅笑道:“他性子倔,也不爱说话,吃些小亏不会放在心上,一旦倔脾气上来了,九头牛也拉不回的 。” 阮氏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呢,当初我们怎样阻拦,他也要一意孤行,好在老天保佑,他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倘或真有个好歹……” 不吉利的话到底没说出来,阮氏吃了一口茶,问道:“怎么突然就想着回来?其实太老爷子的病时好时坏,坏起来的时候叫人担忧,一旦好些了,又半点儿事也无。那会子叫三叔去京都报信,也就是瞧着太老爷子真正不好了,家里已开始预备,结果冲一冲倒好了。我们便没在打发人去京都给你们说。” 这意思竟是要明玉自个儿说出来? “也该回来看看太老爷。”其他的明玉不多言。 阮氏低头吃了一口茶,趁机把话题转移,打听起王家的事。从前明玉就坦白与阮氏说过,自个儿与王家大奶奶是堂姊妹,且关系不好。能回答阮氏的,也都是外头的传言罢了。阮氏打听了半天,也打听不出多的消息,反而问起明玉可曾见过王家大爷没有。 论理,明珍虽是堂姐,那姓王的是堂姐夫,明珍嫁过去回门之日新人要认亲,也该见过。阮氏这样问,就显得突兀了,明玉轻轻摇头,道:“我很小的时候娘家就已分家了,三朝回门因七姐姐坐船感染风寒,推迟了。” 阮氏又叹了一声,道:“若王家的事千真万确,你七姐姐竟是个没福气的,外头都说王家大爷一表人才,又有才情,年纪轻轻画作就有人珍藏。说到底王家和弟妹娘家一样,也是世代读书人家,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据说,王家的事被压了好几年呢,如今才爆出来,真正个天理昭昭疏而不漏。” 明玉微微蹙眉,早前阮氏、小黄氏可都想着法儿要与王家攀上关系,这会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阮氏眼风移过来,嘴里却忙又道:“四弟妹可别恼,我想着你七姐姐就口无遮拦起来。” 阮氏明面上是在说王家的事,暗里却毫不客气地直指明玉,同时又暗示是谁把消息透来的。 明玉心中由不得一叹,神情沉静带着几分替明珍不值,道:“七姐姐足足多等了三年才过门,嫁过去也没几年又出了这样的事,好在宪哥终于好了,到底还有个盼头。” 第一百九十二章 阮氏也深有同感似的,叹了口气却道:“她还这样年轻,一辈子却那样长,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明玉不言,外头有婆子寻来回事,阮氏收起悲痛的神情,理了理衣裳问:“什么事儿?” 婆子弓着背恭恭敬敬回道:“三奶奶她们今儿怕是要在庙里留宿,这雨越下越急,不敢下山。” 阮氏蹙眉,语气略有几分不悦:“早起瞧着天儿不好,就说不要出门的,偏偏要去 。” 婆子垂着头没接话,阮氏瞧了瞧外头愈发暗沉的天色,一摆手道:“罢了,幸而身边带着的人多,咱们家的人又常去,只是……” 说着将目光落到明玉身上,歉然道:“四弟妹只能明儿见三弟妹了,今儿她们去庙里还愿了。” 明玉晓得吴氏因一直没有生出孩子,是寺庙的常客,“难怪今儿一直没见着三嫂。” 阮氏目光闪了闪,欲言又止一番,起身道:“许久没见着四弟妹,就想着过来寻四弟妹说说话,这会子时辰不早了,我去厨房瞧瞧。” 明玉起身相送,到了屋檐下,自有丫头服侍阮氏穿上木履,目送打着油纸伞,被三五个丫头婆子簇拥着的阮氏在院子里没了踪影,落英方蹙着眉头,沉吟问道:“大奶奶说这些话什么意思?莫非真的是七姑奶奶说了什么?” 虽是问句,后面一句却带着几分肯定。明玉心里苦涩,嘴角却不由得扬起一抹冷笑,转身回到屋里在榻上落座,吃了一口茶,抬起头平静地道:“她们在试探,即便真晓得什么,她们选择试探,只要心里无愧,就不会心虚。” 落英却有些焦急,显然明玉也和她想到一块儿了,从她们才见到楚大夫人,楚大夫人说起王家的事,言辞之中都藏有他意。什么你情我愿,什么那姓王的畜生一表人才,当初事发时,这些刺耳的话三太太没少说。 更何况刚刚来这里的阮氏,她言辞更是针对明玉。不过隐瞒的多紧,隐瞒多久,皆逃不过天理昭昭、疏而不漏。落英如何不着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深知明玉已调整过来,有人再提起她总能从容地面对。 “我们如今不晓得大夫人有什么企图,姑奶奶还是防着些好。”落英沉声道。 明玉微微一笑,摇头:“不必,落英你只需记住一点,我们并没有隐瞒什么,我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落英不解,明玉吐了一口气道:“若咱们一回来,大夫人拿出长辈的身份来问罪,那么她就十拿九稳,可她没有。所以她们并不能肯定,只能这样试探。” 即便肯定,她们选择试探,而没有针锋相对就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楚云飞如今不再是个闲人,从前线回来后他也颇有些名气,看起来前途不错,不想再与楚云飞、秦氏彻底闹翻 。至于第二个可能,明玉其实早就想到了。 这样说落英就明白了,想了想道:“姑奶奶的意思是,只要咱们不认,大夫人也没可奈何?” 明玉道:“我们并没有什么要认的,我和太太在婆婆、相公跟前从来就没隐瞒什么,又有什么天理昭昭偏偏遗漏了我之处?” “可,姑奶奶不是也疑心是七姑奶奶,七姑奶奶到底是姑奶奶的姐姐。” “是啊,虽然她做了王家大奶奶,但她也是陈家的女儿出身。”明玉吐了口气,“我虽疑心是她,却也不能完全肯定。既然不能,是她或者不是她都不要紧。” 这样说落英倒是明白过来,不觉点了点头,道:“那么不管她们还要说什么试探的话,咱们只当做就事论事全说王家就罢了。” 明玉点头,虽说不要紧,可心里仍旧忍不住一寒。她情愿相信不是明珍。 落英又仔细琢磨一会子,喃喃道:“不晓得大夫人到底有什么目的,想着咱们回来,她的态度转变这样大,口蜜腹剑,愈发难防。” 又道:“咱们还是赶紧回京都吧,横竖大夫人亲口说了太老爷子并无大碍。” 好容易让她们回来,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让她们走的? “咱们来了,却没见着管事。”她们今儿到了直估,楚大夫人、楚二夫人亲自去二门上接她们,声势这样大,必定上上下下皆知。 落英忙道:“姑奶奶休息时,奴婢去打听了,管事前儿离开直估去京都了。” 没想到正好错开,是巧合还是故意的?这倒是不要紧,明玉看着落英,见她还犹豫着有话要说似的,便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落英迟疑片刻:“就算夫人晓得姑奶奶以前的事,那也是信任太太,可毕竟未曾亲眼所见,会不会疑心很难说清楚。以前姑爷的婚事是因大夫人从中作梗,夫人守寡不好出面把姑爷的岁数拖大了,如今的情形和以前却不一样 。姑爷是要出人头地的……” 话没说话,见明玉脸色一沉,忙把话打住,明玉声色不觉严厉了几分:“若我们有这样的心思,岂不是要叫夫人伤心?!” 落英的意思是,从前秦氏同意这门亲事是迫不得已,如今楚云飞颇有些小名气,她虽然仍旧守寡,但已有了孙子,早就能出面交际应酬。以后楚云飞飞黄腾达了,自是容不得妻子有半点儿的污秽。明玉不晓得落英怎么就生出这样的想法,“夫人和爷何曾疑心过我?我嫁给了爷,何曾受过他们半点儿委屈?家里的事夫人交给我后何曾主动过问?我做什么,夫人何曾阻止过?这样昧着良心的话,别说说出来,就是想也不能够的!” 落英嫌少见明玉这般着恼,不由怔了怔,回过神来忙跪在地上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不会说这样的话!” “不是不能说,想也不能想的!” 落英连连点头,吓得脸色都变了,明玉吐了一口气,伸手拉她起来:“我晓得你一心为我着想,因大夫人、大奶奶的话才想到这些,可你要明白,真正的家是叫人觉得温暖的,是个可以避风挡霜的港湾,我们家就是如此。在这个家里,谁也不能疑心谁,否则就如了他人所愿,让他人有机可趁。” “是奴婢想多了。” 不能怪落英多想,这才是楚大夫人真正的用意也不一定!但至少由此肯定了一点,楚大夫人不会对秦氏、衍哥怎么样,而在楚大夫人没有行动前,明玉也是安全的。() 见落英脸色还没缓过来,明玉朝她笑了笑道:“你的性子和香桃一样,都是稳重的,也能顾得了大局,若不是一心替我着想替我着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自乱阵脚。但不管遇上什么事儿,坚信能信任的人就要坚信下去,这一点千万不要忘了。” 落英深深点了点头。 外头的雨势果然大了许多,好在房屋的屋檐延伸出去比较远,从东边厢房去秦氏的正屋也不必打伞穿木履。 秦氏已起来,贪睡的衍哥竟然也醒来了,揉着眼睛翘着嘴不满地问:“咱们什么时候去爹爹哪里?” 云妈妈给他穿好衣裳,失笑道:“今儿咱们才到呢 !” “可是衍哥已经很久没见爹爹了,明明很想睡,却睡不着,外头又下雨,一点儿也不好玩!” 连秦氏也忍不住笑起来:“从前你爹爹没回来,瞧你不是一样日日贪睡?” 衍哥想也没想,脆生生道:“可现在不一样了,爹爹回来了!” 云妈妈给他穿好鞋子,秦氏招手,衍哥屁颠屁颠跑过来,秦氏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膝盖上,一边轻轻摇晃,一边道:“过两天咱们就去爹爹哪里好不好?” 衍哥闷闷地点了点头,明玉接了莲蓉送来的茶水,转手递给秦氏。莲蓉又把衍哥吃得兑了蜜露的水送来。 秦氏吃了一口茶,抬头问明玉:“刚才起身,见博哥媳妇从院子里出去?” 明玉笑道:“过来找儿媳说了一会子话。” 秦氏点头道:“还以为看花了眼。” “娘还没醒来,她说了一会子闲话,又有事就先走了。”明玉看了看外头暗沉的天色,“这雨只怕明儿也晴不起来,爷打发来的管事前儿走了,儿媳想着明儿让阿阳去一趟庄子上,他会骑马,还有几分身手,既然郑家要买,就早些办妥了。” 秦氏闻言就点头道:“也好,衍哥又闹着不肯在这里。” 家是能让人觉得安心温暖的地方,这个地方却从来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衍哥虽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明白,可小孩子比成年人更**。不管是在南京,还是在淮安,衍哥睡觉总能做到雷打不动,他今儿这么早就自个儿醒来,还真是个特例。 秦氏并没有问阮氏找明玉说了什么,见衍哥一口气吃了茶碗里的蜜水,就随手接了他递来的空茶碗,转手交给明玉时,道:“咱们都要平平安安赶在年前回去。” 明玉点头,不是赶在年前,是要尽快。这个秦氏住了二十来年的地方,第一次离开时走得那样干脆,就可见她多不愿意在这里呆下去。而这一次楚大夫人针对明玉,她也跟着回了这个最不愿回来的地方…… 明玉哪里不知,秦氏最主要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回来 。所以明玉不愿等着楚大夫人先行动再应对,既然是迟早要发生的事,不如自个儿主动推一把,这么试探、猜疑毫无意义。 “下雨的天儿,马跑起来也吃力,给门上的人一些赏钱,选一匹脚力好的加料。”正好莲月进来,秦氏朝莲月吩咐道,“若门上的人问起,就如实说了。” 莲月才进来,不晓得说什么话,落英福福身道:“奴婢去说吧。” 秦氏点头,谁去都一样。她们回来后,楚大夫人并未提庄子上的事,既然太老爷子并无大碍,她们偶尔回来住不可能要她们出钱,住久了却不好。 明玉晓得秦氏和自个儿想到一块,其实从城里去庄子并算不得多远,就是一般的老马跑个来回也不见得吃力,何况买得起马的,就一定会好好养着马。特意来这么一出,若楚大夫人没什么反应,那就顺理成章地卖给郑家了。 晚上的洗尘接风宴摆在了楚大夫人正院后面的花厅,天黑的要早一些,还没预备妥当,就已掌灯。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干净,灯笼投下来的影子明晃晃倒比不下雨时更亮堂了似的。 阮氏和小黄氏亲自过来请,三个去梅家读书的孩子也都回来了,楚大夫人、楚二夫人已先到,见秦氏、明玉进来,就忙叫三个孩子过来见礼请安。两人都各自给了见面礼,略问了几句话,楚大夫人就笑着朝衍哥道:“跟哥哥们去玩吧?” 衍哥看了看三位素未蒙面的兄长,摇摇头。 楚大夫人也摇头:“都是兄弟,却这样陌生。” 衍哥是不怕生人的,但他自个儿不肯去,大伙也没法子。让三个孩子退下,就吩咐摆饭。 饭桌上摆了酒盏,每人跟前都斟了一杯,秦氏素来不常饮酒,明玉更不敢多吃,也不过应个景儿,只是菜上得慢,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秦氏、明玉下午都休整过来,等饭菜扯了,摆上果子点心,上了茶水。楚大夫人、楚二夫人、秦氏坐在东边说话。她们妯娌便聚集在西边窗下,话题不过围绕着衣饰首饰,明玉比较感兴趣的是宇文氏的铺子:“听说七弟妹的铺子由一间变成两间了?” 宇文氏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谦虚道:“两间铺子加起来也不大,其实没多少赚头 。” 看她笑得这样开心,明玉笑道:“总比我强些,我还没自个儿开过铺子呢!” 宇文氏眼底却流露出几分别的神色,不过一眨眼就消失了,讪讪道:“可婆婆不喜欢我总往铺子里去。” 小黄氏道:“你见过谁家的媳妇天天儿往铺子里钻?” 宇文氏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把脑袋垂了下去。从前相公病着,她要在跟前服侍,盯着相公按时吃药吃饭,如今相公的身子骨好了,整日里在书房读书。二嫂还能帮着婆母管一些事,她除了每日里晨昏审定,不去铺子里头,她还能做什么? 宇文氏眼底一片晦暗,明玉握住她的手,笑问:“七弟妹去铺子里做什么?” 宇文氏低声道:“没什么事儿,铺子里请了木匠,也请了掌柜,就去看看木器做出来的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明玉晓得她娘家人都是木匠,她从小耳濡目染,也懂得木器,遂笑道:“七弟妹可以在家画图纸,画好了送去铺子里,等木匠师傅做出来,叫他们送来你看看就是了。” 宇文氏抬起头来,咧嘴一笑道:“图纸我见过,虽然不太会,可以慢慢学!” 见她又有了精神,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明玉也被感染。宇文氏开铺子,也不过是想证明她自己还是有用的罢了。 小黄氏扯了扯嘴角,道:“前儿还说要认字,才几天又丢开了。” 宇文氏不服道:“我已经认得不少字了,虽然字写得不好,慢慢练习总能写好的。” 说到写字,明玉倒想起宇文氏请江夫人带给她的信,今儿才回来,一直没机会问。想想还是算了,没得被发觉反而牵连她。 直到快二更天,楚大夫人也未曾提庄子的事,时辰不早,众人鱼贯着从花厅出来。 进入秋天到底比不得夏天,下了一天的雨,倒觉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寒意,明玉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 这会子各处仍旧灯火通明,楚大夫人正屋更是如此,院门口还点着灯笼,阮氏提着裙摆,一路急行。不等丫头通报,便直接进入楚大夫人正屋,楚大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大丫头手脚利落地卸了她头上的珠钗。 听得脚步声,楚大夫人扭头望过来,那丫头冷不防,生生撤掉了楚大夫人一根头发,楚大夫人吃痛,扭头怒道:“毛手毛脚的,这点儿事也做不好!” 丫头虽委屈,嘴里却不敢辩驳,阮氏上前一步,道:“不晓得魏妈妈当家的如何与她们说的……要将庄子卖给郑家。” 楚大夫人见不得阮氏这般大惊小怪的模样,瞪了她一眼。 阮氏忙垂下头,不等楚大夫人再问,阮氏道:“今儿下午儿媳去找了四弟妹,瞧她一点儿也不慌张的样子,只怕那信……” 见阮氏迟疑,楚大夫人又瞪了她一眼,冷笑一声道:“淮安陈家四太太,贤惠的名声可不是假的。她是读书人家养出来的,嫁的也是读书人家,小四媳妇虽是庶出,那陈家的十五姑娘同样是庶出,这个还是打小养在太太身边,如何婚配时,反嫁了我们这样根基不深的人家?而那位养在姨娘身边的,却嫁了根基不错同样是读书人家?” 当初明玉嫁过来时,楚云飞一事无成,细说起来,他们这一脉好歹从太老爷子开始就弃商从文,楚云飞那一脉却没出一个读书人。就算秦氏与陈家四太太是老姐妹,让那位十五嫁过来也未为不可,却偏偏嫁了十三明玉。 何况,这门婚事能做成,楚云飞的功劳可不小。 楚大夫人理了理袖口,瞥了阮氏一眼道:“明儿一早就打发人去把老三媳妇叫回来!” 阮氏忙点头,踌躇着道:“要不要去郑家打个招呼?” 楚大夫人摇头:“郑家要买的那两处本来就偏远,山地居多,五处庄子也只有那两处最不好。我原本就没想要,她们要卖就卖!” ------题外话------ 终于赶在电脑没电前写好了,夏天预备无线网卡果然十分重要! 第一百九十三章 秦氏这院子毕竟三年未曾住人,按照楚大夫人和阮氏的说法,是定期有人打扫的。()虽半天的功夫将正屋和东边的厢房都拾掇的井然有序,设在后面后罩房内的小厨房却已经不能用,那墙壁明显有漏水的痕迹,灶台垮了一小半,灶头上的锅虽在,却早就锈了一个洞,根本没法子用。 是以,洗漱用的热水也是从大厨房那边抬过来的。 明玉洗漱后,换了衣裳从里间出来。这屋里没有梳妆台,落英只把随行携带的妆奁盒子拿出来摆在榻桌上,那妆奁盒子带了西洋镜,落英就着那面镜子服侍明玉梳妆。一边低声禀报:“阿阳一早就出门了,门上的虽问过,大夫人、大奶奶却并没有阻拦,不晓得是不是早就给郑家打了招呼。魏妈妈当家的昨儿才去,也不晓得今儿能不能落实买卖的事?” 这会子天还没亮,虽然阿阳趁着城门一开就出城,要得到确切的信儿,至少要今儿下午。明玉问:“可有人给你们说了没有,今儿早饭是去楚大夫人屋里用,还是大厨房的送来?” “昨儿大厨房那边就与奴婢说了,早饭送来,听说今儿晚上,楚二夫人要请夫人和姑奶奶,为的是七爷的病终于好了,要谢谢夫人和姑奶奶。” 也就是说,若楚大夫人、楚二夫人没有特意请她们,在直估住着的这段日子,一日三餐仍旧和从前一样从大厨房那边送来,这个份例自然是从官中出。虽然和以前一样,换个角度,她们回来是做客,吃住却没客人自个儿出的理。 昨儿虽吩咐下去,将楚大夫人、楚二夫人两边的礼送去了,但她们早饭后总要去太老爷子跟前请安。至于明玉,顺道还应该去楚大夫人跟前问个好,楚大夫人若谋那两处庄子,今儿上午就一定会有所行动。 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晌午,楚大夫人、阮氏都没提。去过太老爷子屋里后,楚大夫人就请了秦氏、明玉去说话,话题很家常,不外乎淮安、京都的风土人情,最多不过说一说楚云飞的事。 外头雨声淅淅沥沥,一时急促一时缓,被打落的枯叶虽多,却顺着雨水漂流去低洼的地方,倒无需满院子去打扫,粗使婆子打着油纸伞,将聚集起来的落叶清理了即可。()虽婆子少不得要淋些雨,但花的时间很短。 明玉盯着婆子提着簸箕出了院子,不觉暗暗吐了口气 。楚大夫人若也能这样干脆利落就好了,不晓得她到底在等什么? 想到这里,明玉扭头看了一眼正和秦氏畅谈的楚大夫人,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楚大夫人这模样仿佛与秦氏妯娌关系胜过亲姊妹,只怕从前没有矛盾的时候,也不及当下吧?对于楚云飞的前程,也从以前反驳完全变成了赞同,言语中少不得有楚云飞日后定能飞鸿腾达的意思。 即便多多少少叫人觉得有几分刻意奉承的意思,但这样的话听着却十分舒心。秦氏满脸笑容:“承大嫂吉言,倒也不图云哥日后如何,只要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强。” “云哥素来懂事又持重,几个兄弟里头他是最出挑的一个,说不得以后咱们楚家都要靠他。战场上多凶险,他平平安安回来,我们虽不在京都,也晓得他在安大人靡下有几分名气。眼下他担任的差事就更可见他极得上面赏识,弟妹就等着封浩。到时候,我们一家都荣耀了。” 秦氏笑而不言,楚大夫人却是一脸荣焉与共的神情,顿了顿,脸色却是一变,张张嘴却迟疑着不晓得如何开口。明玉正竖起耳朵听,陪她说话的阮氏忽然笑道:“瞧瞧衍哥,眼皮儿就像抹了糖,要黏住了似的。” 明玉低头,在她怀里的衍哥昏昏欲睡,只是眼睛才闭上又忙费力睁开。阮氏的声音也引起了秦氏、楚大夫人的注意,楚大夫人忙道:“小孩儿嗜睡,小四媳妇快带她回去睡吧,瞧着怪可怜的。衍哥如今还小,只怕还是跟着小四媳妇睡吧?” 虽然她们回来身边也带了服侍的人,但楚大夫人和阮氏十分热情,又给她们另外安排了两位粗使婆子,还有三个小丫头,并一位媳妇子。衍哥昨儿夜里跟着秦氏睡,难道楚大夫人会不知? 明玉起身,秦氏也起身笑道:“不打搅大嫂午睡。” 阮氏眼底却露出两分急色,只是秦氏也一脸乏意,楚大夫人笑道:“横竖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要走的,有什么话慢慢儿说,弟妹如今也不年轻了,这一趟赶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调整过来……” 一道说一道送秦氏出来,到了门口,秦氏请楚大夫人留步,楚大夫人吩咐阮氏送她们。丫头服侍她们穿上斗篷、木履,方打着油纸伞出了楚大夫人的院子 。 远远的只见一行三四个人急朝这里走来,明玉望过去,一眼就认出那走在前头,穿着青莲色对襟齐膝褙子,配紫檀色襦裙的便是吴氏。 阮氏看了一眼,道:“三弟妹总算平安回来了。” 不多时,吴氏已快步走到她们跟前,大概是路上走得急,衣裳虽整齐,裙摆却溅了少许雨水。吴氏得体地朝秦氏见了一礼,说话竟有些气喘吁吁:“侄儿媳妇此前不晓得婶婶回来,去庙里还愿,不想被雨天耽搁,请安迟了,请婶婶莫怪。” 秦氏摇头,吴氏变化不明显,只是眼角竟也生出皱纹,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便是嘴角含笑,眉宇间的晦暗仍旧掩饰不了。 明玉朝吴氏见了礼,吴氏忙还了一礼,目光微闪,略垂了眉眼道:“三弟妹好。” 阮氏见吴氏不与秦氏、明玉说话,连忙问吴氏:“昨儿的签好不好?” 吴氏笑容有些苦涩,顿了顿黯然失色地道:“签倒是好签,只是……” “三弟妹也别着急,横竖大夫说你本身并没有问题,怀上也是迟早的事。”阮氏忙安慰。 吴氏已快三十了,叫她不着急根本不可能,涩涩笑了笑。 阮氏道:“夫人一直担心你们路上出事,这会子夫人还没睡下,你快进去报个平安。我送婶婶、四弟妹回去。” 吴氏忙点头,目光匆匆从明玉身上扫过,低着头朝秦氏、明玉行了礼,就急忙往楚大夫人屋里去了。 “小三媳妇还没动静?”秦氏蹙着眉头问了一句。 阮氏叹道:“如今婆婆也着急,她都快三十了,过了三十生孩子凶险不说,更不容易怀上。三叔更不年轻了,哪怕有个庶子也好,偏偏……” 偏偏三爷屋里那么些个都没怀上。以吴氏目前的境况来看,她不可能对丈夫屋里人下手,明玉不觉扭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楚大夫人敞开的院门。 才到了这头,守在院门口的梅枝就忙迎上来:“阿阳和魏妈妈当家的都到了 。” 阮氏就趁机告辞,并没有询问什么事儿。 目送阮氏远去,明玉问梅枝:“魏妈妈当家的进来没有?” 梅枝摇头,福福身就去请魏妈妈当家的,却没想到连郑家的管事也在外院候着。 衍哥在秦氏屋里**睡下,秦氏也觉蹊跷,不急着午睡。一时魏妈妈当家的进来,行了礼就道:“老奴才进城就遇上郑家的管事,闲谈几句,提到夫人和少夫人已到了直估,他便急忙回去给郑夫人说了,老奴在外头等着见夫人、少夫人,午饭没多久,郑家的管事就寻上门来。” 明玉蹙眉:“郑家已确定只要我们出手,他家就要买?” “老奴还琢磨着大夫人必定要给郑家说一声,眼下瞧着郑家的态度,大夫人却是没去打招呼。郑家以为咱们嫌弃价格低了,眼下又涨了一亩地一分银钱……” 虽然只有一分,却不可细算,魏妈妈当家的道:“这个价格不提公道与否,倒是比当下的地价略高。只是……” 只是楚大夫人前儿说给了银子,一女不配两家,买卖同样如此。倘或楚大夫人手里有什么给了银子的证物,等这头买了再生事…… 因此,魏妈妈当家的也不敢立即就答应郑家的管事。 他的顾虑明玉也明白,笃定地道:“他家要买,我们自然要买。你不必顾虑别的,银货两讫,能早些办妥就办妥。” 魏妈妈当家的却还犹豫:“倘或大夫人……” 说着又询问秦氏的意思,秦氏点头道:“这会子时辰不算晚,想必今儿下午就能办妥。” 秦氏都这样说了,魏妈妈当家的也不便说别的话,点点头又道:“今儿下雨,老奴家的没跟着老奴进城……” 秦氏笑道:“不必说这些客气话,这几年留了你们两口子在直估,辛苦你们了。” 魏妈妈当家的惶恐地笑了笑,便起身见了礼告退 。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半晌,秦氏看着低头琢磨的明玉问:“这事儿阿玉怎么看?” “儿媳这会子倒想起一事来,当初二夫人为了七叔的病去京都看病,七爷好了之后,咱们去二夫人住处时,受大老爷之托给了咱们一笔钱,说是直估这边的家庙不必修缮,因此把娘给的修缮家庙的银钱退还。当时给的是宝德堂的银票。修缮家庙娘给了三千两,大老爷却给了咱们八千两,娘就把多余的退还给了他们。这笔银钱入账时,儿媳也未曾特别注明,因此一时之间根本就没想到。”何况那会子所有的帐都是重新立的,不管秦氏还是楚云飞名下的、明玉的嫁妆等全都入了总账,这笔钱本来是从秦氏哪里的账上取的,不过略注明这笔钱的来路,由此她与莲月翻了一上午的账本,也没翻出什么大夫人给了银钱的帐。 听明玉这么一说,秦氏也才想起来。明玉道:“那五千两的银票,是周嬷嬷亲自交给了大夫人。” 秦氏面色沉凝:“莫非她想借着这五千两银子生事?” 银子是楚二夫人交到秦氏手里,退还银子却是明玉打发周嬷嬷送到楚大夫人手里。那会子她们已与楚大夫人闹翻脸,楚大夫人摆谱不愿见她们也在情理之中。当时虽留心,却没细想楚大夫人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何况,此后她们没回过直估,楚大夫人与她们几乎没有什么直接来往,那银子的事谁还会惦记着? 明玉吐了一口气,若这会子楚大夫人一口咬定并没有归还,那就真像她说的,她早就给了明玉银钱。这个数买下那两处庄子是绰绰有余的,倘或她的目的只单单如此倒好说…… 秦氏沉吟半晌,语气略带担忧:“他们给银子时也没有什么凭证,退还银子也没有……” 明玉细想一番道:“儿媳这里倒是有,去宝德堂兑换银票,宝德堂开了票据注明日子也盖了章,那些东西儿媳倒是一直收着。” 秦氏轻轻摇头,道:“可那银票的去向却无法作证,倘或那银票已拿去宝德堂兑换了现银,宝德堂必然是做了帐的……” 换而言之,若楚大夫人一直收着那银票,咬死不认却也没可奈何。明玉垂下头,她作为长辈,哪怕真冤枉了小辈,外人也觉不可信。当初那银子是大老爷出面叫还的,至于多给,不晓得是大老爷的意思还是楚大夫人的深谋远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恶心(慎!) 过了片刻,明玉平静地抬起头来,秦氏微蹙的眉头已松开,明玉晓得,秦氏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禁会心一笑。 庄子买卖十分顺利,明玉午睡一会子起来,魏妈妈当家的与郑家的管事已办妥,只等明儿两家主子当面交接,等收获了田地里的庄稼,那两处庄子便归了郑家。 “郑家是预备给现银还是银票?”明玉听落英回报完毕问道。 “魏妈妈当家的说,已与郑家管事说来了,郑家预备现银,到时候就直接存去宝德堂。” 明玉点头,窗户外头宇文氏的声音传来:“四嫂醒来没有?” 明玉听着,一边答应了一声,一边出来迎接。宇文氏把遇上递给身边的丫头,笑着福了福,道:“婆婆那边已开始预备了,晚上就在婆婆院子的花厅里吃饭,我帮不上什么忙,就过来请婶婶和四嫂。” 说着看了一眼秦氏正屋半掩的门,里面静悄悄的,宇文氏道:“婶婶还在休息,我这会子过来没打搅四嫂吧?” 明玉笑着摇头,携了宇文氏的手进屋,落英随即奉了茶来,笑道:“这是姑奶奶去岁从淮安带来的,七奶奶尝尝 。” 宇文氏道了谢,接了茶碗笑道:“四嫂给我送去后,我立即就尝尝了,虽然水质有些诧异,不过味道很好,从前在家里,也只有家里来了贵客才能吃到这样的茶呢!” “弟妹若喜欢,我这里还有,再给你一些吧。当初从淮安上京时,我买了很多。” 宇文氏欢喜地连连点头,笑道:“直估这里虽然也是什么东西都有的买,可从外省运来的都是极金贵的。” 这茶叶到底算不得上上品,明玉从前在淮安时,日常就吃这样的茶,吃的久了,反而丢不开。 随即吩咐落英再去给宇文氏包一些,宇文氏欢欢喜喜收下,从怀里取出个荷包作为回礼。明玉也不客气地收下了,两人坐着品了一盏茶,宇文氏似是忽然想起一事来,朝跟来的两个丫头道:“我在小厨房给七爷做了点心,一时竟混完了,不晓得这会子蒸好了没有,你们回去看看,若做好了,用食盒装了送两盘过来。” 又不好意思地朝明玉道:“我手脚粗笨,以前也没怎么学,如今才开始学,四嫂也尝尝,给我一些提点就好了。” “你给七爷做的,这会子送过来,七爷吃什么?” “我做了一锅呢!” 两个丫头领命而去,明玉端详着宇文氏送来的荷包,笑道:“还说自个儿手脚粗笨,这荷包却做得这般精致!比我还好呢!” 落英趁着蓄茶,也凑过来瞧,不禁大赞:“比奴婢强多了,这阵法看着也新颖。” 宇文氏愈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道:“这也多亏珊妹妹耐心教我,其实她教的阵法我并没有学会,不过做出来略有些像,所以落英才觉得新颖。” 应该是想用流云针法,结果与水纹针法混淆了,看起来两者都有些像,细看却又不像,明玉笑道:“不过七弟妹这样的针法绣出来也十分好看,阵脚匀称平整,取了两种针法的好处,自成一种却是比我们厉害呢!” 明玉说的是真心话,宇文氏愣了愣,微微红了脸,仿佛找回了几分自信,笑道:“四嫂若喜欢,我再做几个送给四嫂 。嘿嘿……相公也这样说呢,我还以为他……” 说着又有些不好意,忙打住了,眼底却闪过一抹落寞,低声道:“就算我学会了,也一样不如人不是么?” 明玉微怔,宇文氏吐了一口气低声道:“自从相公考了秀才,我就一直在想,我这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他。他如今身子骨好了,为了专心读书,白天不要我打搅,晚上也在书房歇了……他看见我,总是蹙眉头,可是……” 宇文氏眼眸蒙上一层水雾,声音愈发低而哑:“我做得荷包、扇套他虽然收下了,却从来不会戴在身上。就算他也像四嫂这样安慰我,可我晓得,他还是不喜欢我……” 宇文氏确实太过单纯了一些,但凭她对七爷的心,若说配不上七爷,只怕也没人配得上。 “七爷的性子不是打小就不爱说话么?七弟妹多心了也不一定。”明玉轻轻拍了拍宇文氏的肩膀,笑道,“我见七爷什么荷包、扇子都没佩戴。其实你四伯也是这样的性子,对穿戴没什么要求,便是他要出门会客,给他拿件破衣裳,他也不会留意到。更别说佩戴这些东西了,不小心弄丢了也未可知,想必七弟妹给七爷的东西,他都仔细收着,说不定就是怕弄丢呢!” 见她这样失落,落英也道:“可不是呢,我们姑爷就是这般,所以姑奶奶从来不给他做这些,只做鞋子衣裳等必须要用的东西。何况,他们是男人,男人也一定非要佩戴这些不是?” 宇文氏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抬起头将信将疑问:“真的是这样么?” 明玉看着她眼底隐隐涌动的东西,忽地想起她之前说的什么“珊妹妹”,只是回来了一天一夜,这个宅子里好像并没有多出什么人来。宇文氏嫁来楚家做童养媳的目的,是因为她的八字可以让七爷的身子好起来,虽然这种说法并不见得可信,但七爷的身子能好起来,宇文氏确实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倘或没有宇文氏,七爷能不能好起来还真难说。 “七爷心里肯定明白七弟妹的心,七弟妹也要相信七爷。” “可我深知,我配不上他,他以后做了进士,有个我这样的妻子,他在外头也会抬不起头来的……”宇文氏吐了一口气,愈发低声地道,“我虽愚笨,可我不傻,倘或真为他好,我是不是该……” “别浑说 !”明玉打断宇文氏的话,道,“别这般擅自否定了自个儿!” 或许嗓音严厉了些,宇文氏浑身一颤,过了半晌抬起头来,擦去眼角的濡湿,张着嘴正要说话,外头又一阵说话声传来。 明玉忙替宇文氏理了理妆容,鼓励地笑道:“七弟妹能干的地方多着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人,但七弟妹却已胜过许多人。” 才把话说完,落英已领着阮氏、吴氏走进来,明玉拉着宇文氏起身见礼,宇文氏的目光却忽地生出两分敌意,盯着阮氏、吴氏身后的穿着珊瑚红褙子的少女。 明玉也不觉把目光挪了过去,那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生的一张鹅蛋脸,光洁的额头下面,两眉弯弯,一双清水芙蓉眸,鼻头小巧鼻梁挺直,唇如三月桃花,下巴微尖,肌肤白皙如凝脂,配上那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直叫人眼前一亮。 阮氏笑着上前一步:“这位是三弟妹的表妹,来我们直估已差不多一年了,昨儿陪三弟妹去庙里还愿,因此四弟妹还没见着。” 吴氏的表妹?明玉将目光移到吴氏身上。 吴氏微微垂着头,低声朝那位姑娘道:“这是四弟妹。” 那姑娘举止端庄地行了个福礼,笑不漏齿,嗓音甜美:“妹妹见过四奶奶。” 明玉还了一礼,阮氏又笑道:“我们都称呼她珊妹妹,四弟妹也这样称呼吧。” 果然是宇文氏之前提到的人,明玉浅浅一笑,请大伙落座,问道:“大嫂、三嫂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阮氏在榻上坐了,接了落英送来的茶碗,看了那珊姑娘一眼,笑道:“珊妹妹和三弟妹今儿回来的路上不留神淋了雨,等收拾过时辰也晚了,我们琢磨着这会子婶婶和四弟妹也起来了,就带她过来见见。” 说着就问明玉:“婶婶午睡起来没有?” 这会子大概也起来了,明玉打发了梅枝去看看 。那珊姑娘与吴氏并排坐在椅子上,一边吃茶,一边暗暗地打量明玉,吴氏则一直垂着头,而与明玉挤在一处坐在榻上的宇文氏,目光时不时落到那珊姑娘身上,因为紧挨着,明玉能清楚地感觉到宇文氏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情绪。 这位珊姑娘竟然在这里住了快一年?明玉委实没想到,楚大夫人竟然会接纳吴氏的娘家亲戚。端看她举止体态,教养十分不错,莫非是家里落了难才投靠了吴氏?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她周身的气度比吴氏更强。 一时梅枝进来回话:“夫人才起来。” “那我们在四弟妹这里略等等吧。”阮氏道。 明玉给落英打了眼色,落英领会随即去取了个荷包来,明玉递给珊姑娘:“一点儿心意,珊妹妹不要嫌弃。” 珊姑娘忙搁下茶碗,起身接了,又道了谢。拿着荷包看了看笑道:“这荷包真是精致。” 打赏用的荷包都是丫头们做得,明玉已很久不曾做这样的东西,笑道:“这是苏州一带盛行的款式,方才听七弟妹说起,珊妹妹十分擅长刺绣,让珊妹妹见笑了。” 珊姑娘就看了宇文氏一眼,谦虚道:“那是七奶奶抬举,我不过略会几种针法。” 阮氏亲切地笑道:“珊妹妹何必这样谦虚,你给我绣的扇面,我拿出去很多人都问我在哪里买的呢。想来,外头那些专门买这些的也不及珊妹妹。” 珊姑娘讪讪一笑,嗔怪道:“大奶奶就别打趣我了。”与阮氏很是相处得来的摸样。 阮氏道:“我是不擅长这些,也没什么刺绣活儿拿得出手。” 说着目光扫视一圈,接着道:“我们妯娌姊妹,也只有四弟妹最擅长,你们到可以互相请教,有同样的话题可说。” 珊姑娘果真对荷包的针法感兴趣,就虚心请教起来。其实针法并不复杂,不过是几种混合了绣出来的,明玉简略地把几种针法说了一遍,刚说完落翘进来:“夫人收拾好了,还以为是二夫人过来请。” 珊姑娘得体地打住话,阮氏起身,吴氏也跟着起身,一行人赶去秦氏屋里 。阮氏少不得又旧话重提,介绍了一番吴氏的表妹珊姑娘。珊姑娘礼数周全,秦氏笑着给了见面礼,之前未曾想到也没听人提起这里还住着一位姑娘,没有特别预备,就给了她一只平常不怎么佩戴的翡翠镯子。 珊姑娘却惶恐不敢收,秦氏笑容和蔼:“颜色虽略深了些,夏天带着却清爽。” “晚辈更不能收,虽晚辈见识短浅,也能看出不是凡物……” 阮氏笑道:“婶婶都给了,珊妹妹就收下吧,到底是婶婶的心意。” 珊姑娘一副骑虎难下的摸样,秦氏又叫她收下,她才惴惴不安地收了。忙给身边的丫头使了眼色,丫头随即从怀里取出个东西来,珊姑娘接了,送到秦氏跟前,道:“这是晚辈得闲做得包头,还望夫人不要嫌弃晚辈手脚粗笨做得不好。” 秦氏瞧着很是喜欢的模样,珊姑娘微微吐了口气。与明玉站在一块儿的宇文氏却轻轻冷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无事献殷勤……” 明玉心里也是一动,她给秦氏做了好几副包头,但包头和鞋子一样,是要有个尺寸来做的,珊姑娘给秦氏做的包头,就目测而言,竟然相差无几。这也罢了,难道她晓得秦氏一定要回来,所以事先就做好了? 想到这里,明玉由不得将目光落到阮氏身上,阮氏正站在秦氏身边,一脸笑容地在中间调和秦氏与那珊姑娘说话,而作为珊姑娘的表姐吴氏,却一直垂着头站在一旁,若仔细看会发现,吴氏的手紧紧捏着帕子,这动作透露了她的不安。 明玉心里禁不住一声冷笑,这就是楚大夫人和阮氏的目的?她们不是等不得,而是重要人物未登场,现在终于登场了。 有了阮氏在中间调和,其他人根本插不上话,那头越说越热闹。宇文氏忽地问明玉:“怎么没见着衍哥?” 正好云妈妈抱着衍哥从里间出来,衍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伸着手臂扑进明玉怀里,脆生生十分不悦地道:“吵死人了!” 一句话就让那边的阮氏和珊姑娘同时住了嘴,衍哥揉着眼睛望过去,生气地翘着嘴,瞪着两人。 云妈妈忙笑道:“哥儿睡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子天都要黑了,也该起来了 。” 那珊姑娘倒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阮氏笑着走过来,伸手要摸衍哥的头,衍哥把头一偏,阮氏的手落了空,也没继续,笑道:“等吃了饭再睡好不好?今儿你二祖母那边给你预备了很多好吃的。” 衍哥蹙着眉头,道:“衍哥想吃张婆子做的菜。” 明玉笑着解释张婆子是一直跟着她们,给她们做饭的人,又和衍哥道:“张婆子没跟着来,等咱们去了京都,衍哥就能吃上张婆子做的饭菜了。” “那咱们就去京都吧,这里一点儿也不好。”很是委屈的模样。 正说着,小黄氏笑着走进来,自是过来请秦氏、明玉过去吃饭。好在这会子外头的雨住了,天色虽暗,时辰却早,一行人慢慢儿朝楚二夫人院子里去。云妈妈抱着衍哥紧跟在秦氏身后,阮氏与小黄氏一左一右搀扶秦氏,吴氏活像害怕什么似的,紧紧跟在阮氏身后。倒是这位珊姑娘,放慢了步子,十分歉然地朝明玉道:“没想到会打搅哥儿午睡……” 珊姑娘嗓音甜美,说话轻柔,倒是阮氏的声音响亮些,明玉淡淡笑道:“衍哥也该起来了,这孩子嗜睡,不叫他,他就不会起来。” 珊姑娘闻言放了心,就趁机和明玉说起话来,不外乎是京都的风土人情,她十分向往:“……本来我也有机会去的,若是家里没出事。” 声音透着悲戚,明玉倒也对这位珊姑娘的身世感兴趣,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说?” 珊姑娘努力让自己神情自然些,用平静的语调道:“我爹也是读书人,中举后为了春闱大笔就预备搬去京都,结果一病不起,我娘也急出病来,我爹过世后没多久,我娘也去了……” 真够悲惨的,明玉暗暗嘀咕一句,珊姑娘接着道:“我哥哥软弱,我嫂子与我不合,好在表姐可怜我,将我接了来,大夫人、二夫人、大奶奶、二奶奶、七奶奶也都是好人,才收留了我。” 二夫人、二奶奶倒罢了,吴氏是大房的媳妇,她也不过是大房媳妇的亲戚罢了,与二房却是不相干的,只是,让宇文氏这般忐忑不安,甚至否定了自个儿,她的功劳不小吧? 宇文氏是个性子单纯的人,想必最开始她也确实喜欢这位漂亮的说话温柔遭遇可怜的珊姑娘 。 明玉配合着她的语气露出与之相应的神情替她叹了一声。可心里却扎扎实实恶心了一把,怎么听着珊姑娘都好像在说:你也可怜可怜我,收留了我吧。 可怜之人原本并不可悲,但把自己的可怜之处当做筹码,就可悲了。珊姑娘这一席看似诉苦的话,却巧妙地透露了几个意思。第一她没有娘家人依靠,若有的话她也不会来这里,她不是吴氏的亲妹妹,只是表妹罢了。第二吴氏在楚家的地位并不高,她之所以留下是楚大夫人点了头,她其实是在楚大夫人手底下讨生活。至于第三,她透露了这两点,自个儿是否愿意,却模凌两可了。 第三点很快被明玉否定,她虽然父母双亡,到底是好人家的姑娘,就算迫不得已投靠而来,也不会心甘情愿做小吧? 胸膛里那股子恶心的感觉,让明玉没忍住,捂着胸口,干呕了几声,却是没压下去,吐出一口酸水来。吓得落英、落翘脸色大变,一叠声地问:“姑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吃坏了肚子?” 走在前头的秦氏、阮氏等人也忙顿住步子,几步跨过来。落英一边替明玉顺气,一边吩咐菊香:“去给阿阳说一声,马上请个大夫来瞧瞧。” 秦氏亦一脸担忧,催促道:“快去!没得时辰晚了,请不着大夫!” 菊香忙提着裙摆朝二门奔去,明玉吐了一口酸水,又呕了好一会子,才把那股子恶心压下去,就是怀衍哥那会子,也没这样恶心过。 秦氏见明玉脸色都白了,愈发担忧地蹙紧眉头,道:“还是先回去等大夫瞧过再说。” 又朝小黄氏道:“去给你婆婆说一声,我们迟会儿过去。” 小黄氏忙吩咐了身边的丫头去回话,上前来问:“四弟妹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明玉摇头,阮氏道:“只怕是水土不服,四弟妹和婶婶好几年没回来了。” “怎么会,那会子四弟妹第一次来咱们家的时候,也没见这样。”小黄氏道,“还是先扶着四弟妹回屋里,怕是受凉。” 瞧着众人这般大惊小怪,明玉反倒有些不好意,她除了恶心,还真没觉得怎么样,笑着朝秦氏道:“我没事,娘先过去吧,我等大夫瞧过就过来 。身边也有落英、落翘她们服侍,没得让大伯母、婶婶等我们。” 阮氏随即道:“到底时辰早,我们还是等大夫瞧过再说。” 小黄氏亦点头,明玉福福身歉然道:“我真没事,让大伙等我一个,我心里更不安了。” 说了几句话,脸色也缓过来,秦氏见她坚持,想了想叮嘱落英、落翘:“仔细问大夫到底怎么回事,若有什么不好拿主意,立马过来回了我。” 小黄氏还是不放心,朝秦氏道:“我留下等着大夫来。” 明玉婉拒:“二嫂也忙,若耽搁的别的事,倒是我的罪过。” 再说,今儿是二房那边请客,她也不能不在场。小黄氏迟疑,阮氏道:“还是我留下来吧!” 真是让明玉受宠若惊,好在周旋一番,总算叫她们都走了。只是衍哥见娘亲不好,怕兮兮的也不去那边,没法子只得让云妈妈带着他留下。 一时到了屋里,落英、落翘就急忙扶明玉去**躺着,明玉很无语,云妈妈犹豫了半晌,揣度道:“少夫人怕是怀上了。” 几个丫头闻言皆愣住,明玉也是一怔:“可怀衍哥那会子,害喜的症状并不厉害。” 云妈妈却愈发坚信了,笑道:“怀第一个孩子不害喜,也不定后面怀上也不害喜。” 落英蹙着眉头:“可是姑奶**个月的信期没错,这个月也就这一两日。” 云妈妈放下衍哥,笑着问:“姑奶奶这一两日是不是胃口都不好?” 虽然楚大夫人、阮氏等所有人都十分和气,明玉面对楚大夫人还是没胃口,云妈妈见明玉不说话,道:“等大夫瞧过就晓得了。” 明玉如实道:“我其实是被恶心到了。” 她本来以为楚大夫人不过为了庄子,没想到还有其他目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真的没事儿。”明玉吐了一口气,吩咐落英先给她倒碗茶来。吃了几口茶,再想起珊姑娘和楚大夫人,那股子恶心的感觉到底淡了几许。 明玉对着茶碗缓缓吐了口气,落翘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奴婢也被恶心到了,那珊姑娘什么意思?三奶奶什么意思?” 落翘性子虽鲁莽,但头脑不笨,落英却蹙着眉头喃喃问道:“这位珊姑娘真的是三奶奶的表妹么?若是的话,三奶奶把珊姑娘接来,应该有她自个儿的目的吧?” 吴氏虽一直为孩子的事烦恼,她自个儿也给三爷纳了妾,何况这个再怎么可怜,也是她娘家亲戚,瞧着珊姑娘行事说话,却不是庶出 。她果真让珊姑娘做了三爷的妾,岂不是自个儿贬低娘家的身份? 这位珊姑娘一开始的目标是七爷吧,七爷虽才十六七岁,却已相貌堂堂,白皙的肌肤让他更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珊姑娘主动教宇文氏刺绣,其背后的目的只怕也是为了接近七爷。宇文氏这样单纯的性子,她就是做了七爷的妾,以后七爷后宅的事也是她管。但是她的目标绝非妾,否则,宇文氏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危机感,而危机感过后,宇文氏开始否定自个儿,就可见她已经快成功了。 不管怎么比较,七爷的境况都更好。但却必须要楚二夫人喜欢她,楚二夫人点了头才成。楚二夫人对宇文氏到底怎么样却有些说不清,想到这里,明玉不由得想起那位文大人的童养媳来,又想到嫁去胡家的楚凤怡……楚二夫人看不起没有身价的珊姑娘! 珊姑娘是由此明白了自个儿的处境,才答应了楚大夫人么?虽然是妾,但楚云飞的仕途已起步,七爷毕竟还年轻,珊姑娘却已差不多到了婚配的年纪。要拿捏无依无靠的珊姑娘很容易,但珊姑娘未必肯轻易屈服…… 就算吴氏一直不敢与明玉对视,明玉想起吴氏仍旧少不得一肚子火气。 正想着,阿阳已冒雨将就近的大夫请来,等门上的婆子去请,落英一边扶着明玉去**躺着,一边琢磨着道:“果真如云妈妈所言,要不要先瞒着?” 倘或真的怀了孕,那就要愈发小心了,不该吃的东西不能吃,可偏偏这院子的小厨房不能用。 明玉摇头:“即便隐瞒也未必瞒得住。” 落英迟疑:“可是……” “一会子必然要叫大夫过去询问的,云妈妈这样疑心,其他人也会。果真是怀上了,我们自个儿偏偏要瞒着,真有个什么,无论对错也是我们自个儿的错。”明玉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果真是有了,这个孩子来的到底是不是时候? 天气阴沉,平常这个时辰,正当夕阳绚丽 。今儿却已早早掌了灯,到底外头没有黑尽,就算点了灯,屋里光线也晦暗,灯光下楚大夫人半垂着的脸若隐若现,见丫头匆忙进来,忙抬头问:“小四媳妇怎么样?大夫如何说?” 那丫头忙福福身道:“多少受了些风寒,到底无大碍,大夫说最好不要用药调理,没得胎儿太小受不住。” 众人皆是一愣,秦氏随即露出喜悦来:“真的是怀上了?!” 丫头点头,笑道:“四奶奶有喜了!” 秦氏大喜,随即吩咐身边的莲蓉给过来禀报的丫头打赏。楚大夫人却怔了一会子才忙笑道:“恭喜弟妹又要抱孙子了。” 秦氏笑得合不拢嘴,楚二夫人道:“既然大夫说了不用药,到底也该注意着,风寒忌讳油腻,今儿原没想着小四媳妇的事,这会子快去给厨房的说一声,做些清淡的饭菜送过去。” 小黄氏忙给身边的婆子打了眼色,楚二夫人又笑着朝秦氏道喜,屋里的气氛仿佛突然间高涨起来。 而明玉屋里的落英等人,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明玉再度怀孕,忧的是如今的境况,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却是个问题。怀衍哥那会子,她们在庄子上住着,后来又去了京都,身边绝对不会有人使坏,根本无需防备。 看着立在桌前,用筷子谨慎地翻动刚刚送来的饭菜,明玉无奈蹙眉。她现在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没想到楚云飞回来没多久,她就怀上了。 “这是好消息,尽快打发人送去京都禀报爷,让爷也跟着高兴高兴。”云妈妈抱着衍哥笑道。 这会子告诉楚云飞,不过是更让楚云飞担心罢了。但既然怀上了,明玉道:“我们要不了多久就要回去,等到了再说不迟。” 她略感染了风寒,无需用药并不厉害,等风寒的症状好了,她们无论如何都要去京都的。想必这一点,秦氏也绝对不会轻易妥协。就是不晓得,楚大夫人会如何开这个口? 落英、落翘仔仔细细将饭菜检查了一遍,觉得没有任何问题才小心翼翼扶着明玉去桌前。一直安静地衍哥,像是这会子才明白过来,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口齿不清地问:“娘亲是不是有弟弟妹妹了?” 众人忙点头,笑道:“衍哥很快就有弟弟或妹妹 。” 衍哥将嘴里的饭咽下去,眨巴着眼睛,片刻才露出一脸惊喜,雀跃欢呼起来。他这样一闹,屋里沉重的气氛随即就没了,衍哥放下碗筷,站到椅子上,熟练地用筷子往明玉碗里夹菜,惹得大伙又忍不住欣慰地笑起来。 正吃得高兴,梅枝进来禀报:“二奶奶来了。” 明玉搁了碗筷,正预备起身,小黄氏已几步走进来,忙道:“四弟妹快坐着,我就过来瞧瞧,这里没有外人,那些礼数就罢了。” 说着人已走到明玉跟前,按住明玉的肩膀,明玉只得依了:“二嫂怎么这会子过来?那边吃的怎么样了?” “那边也快结束了,我瞧着左右无事,就过来瞧瞧四弟妹。四弟妹这会子可觉好些没有?” 倒是没再恶心,明玉歉然笑道:“大夫说不过略感风寒,却也不要紧,没哪里觉得不好。” 小黄氏端详明玉半晌,松了口气笑道:“这会子瞧着四弟妹的脸色也好多了,突然就作呕,脸色又那样难看,珊妹妹一直不安,还以为是她说了什么惹四弟妹不高兴。” 珊姑娘真会不安?当时她作呕时,珊姑娘的脸色确实相当难看,可明玉却没瞧出不安来。 明玉浅笑道:“不过说了两句闲话,想必是那会子略吹了风,才泛起呕吐,与她不甚相干的。” 小黄氏却将信将疑,叹了一声,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正好衍哥吃饱了搁了碗筷,云妈妈带着衍哥去里间,落翘随着进去了,落英等其他丫头也自动远远避开。 小黄氏方低声谨慎道:“四弟妹小心些,那姑娘是无孔不钻的。” 明玉一怔,抬起头来,小黄氏却若无其事的模样,看着桌上的饭菜,和明玉碗里还剩下小半碗饭,问道:“饭菜合不合胃口?是我婆婆吩咐厨房做了送来的,若没有感染风寒,四弟妹也能过去吃。” 一眨眼就把话题转移了,明玉感激道:“谢二嫂、二婶婶挂心 。” 小黄氏又笑道:“那四弟妹慢慢儿吃,我先过去了,今晚怕是不得闲,明儿过来寻四弟妹说话。” 明玉欲要起身相送,小黄氏又急忙按住她,嗔怪道:“四弟妹若与我客气这些,我就真不高兴了。” 明玉便让落英代为相送,等小黄氏出了院门,菊香另给明玉盛了小半碗米粥。等扯了桌上的饭菜,明玉才在榻上坐定,外头便有说话声传来,不多时,秦氏、阮氏、珊姑娘、吴氏鱼贯而入。 明玉起身,秦氏少不得又细问明玉自个儿感觉如何。明玉就把大夫的话如实说了,阮氏笑道:“四弟妹和婶婶都是有福气的,这路上颠簸都没事。何况,四弟妹也不比当初怀衍哥时年纪小。” 换而言之,她嫁给楚云飞已好几年了。明玉微笑道:“承大嫂吉言。” 又请阮氏等人坐下,阮氏也不客气,珊姑娘却十分惶恐,垂着头不肯坐。阮氏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上前一步朝明玉深深做了个福礼,很是不安:“不晓得是不是妹妹不小心说了什么四奶奶忌讳的话,四奶奶才突然……” 明玉压着烦躁,温柔一笑,道:“珊姑娘不过与我略提了身世,什么忌讳不忌讳?珊姑娘委实不必自责什么,倒是我贸然问起,让珊姑娘难过。” 说着一叹,自责道:“竟是我的不是,要赔不是也该是我。” 珊姑娘却仍旧一脸不安,道:“若不是我缠着四奶奶说起话来,冷风不曾入体,想必也不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想到还有人用在自个儿身上,也用的这般顺理成章。纵然这位珊姑娘貌美如花,看起来娇柔惹人疼,遭遇又可怜,明玉心里半分怜惜也生不出来。 “珊姑娘非要这般说,我却没可奈何。”明玉浅浅一笑,盯着珊姑娘,玩笑似的问,“若我真不好,珊姑娘该怎么办?” 珊姑娘一怔,却没想到明玉会突然这样问,听着是玩笑,可那双眸子里却并无半点儿笑意,甚至还有一股子寒意,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阮氏见她们僵着,正要开口说话,明玉已笑道:“不过同珊姑娘开个玩笑罢了,珊姑娘可别当了真 。本来与姑娘并不相干,姑娘非要把错往自个儿身上揽,倘或是我自个儿不好,珊姑娘莫非也要替了我不成?” 阮氏忙笑道:“瞧四弟妹这话说的,珊妹妹年纪小,胆子也小,客居我们家,难免爱多心一些。” 真的是多心,而不是另有所图?明玉自责不已:“那可真是我的不是了。” 说着起身朝珊姑娘赔了个不是,笑道:“珊姑娘年纪小不明白,我这症状大概一半是因风寒,一半害喜,大嫂是过来人自是明白,想必也与珊姑娘说了,珊姑娘怎么还会如此不安呢?”说到最后,反倒迷惑了。 珊姑娘忙手忙脚,也不晓得是着急还是怎么着,脸红到耳根子底下,窘迫无措地看向阮氏,阮氏笑着安慰她:“四弟妹已说了不是妹妹的错,妹妹就别不安了。” 又朝秦氏笑道:“刚才瞧着四弟妹呕吐脸色不好,说了这会子话精气神儿都不错,可见是没什么事儿,婶婶也放心了。” 说了一会儿闲话,阮氏又叮嘱一番叫明玉安心养胎等语,方起身领着珊姑娘、吴氏告辞。衍哥自发跟着秦氏去正屋睡,落翘送走阮氏等一行人返回来,便忍不住气道:“没见过这样的,生拉硬拽也要凑过来!” 落英见落翘气得脸都绿了,忙走过来劝道:“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姑奶奶怀着身孕,忌讳这些呢!” 落翘闻言忙掩住嘴巴,羞愧地朝明玉望去。明玉坐在榻上吃茶,神情平静,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生气,若让她们影响了自个儿的情绪,那就真如她们所愿了。 等心情平静下来,明玉开始琢磨该如何速战速决。显然,将那两处庄子卖给郑家,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楚大夫人看上的根本不是那两处,而弄出那么个事叫她们回来的目的也明确了,既然不是那两处…… 明玉朝落英道:“预备笔墨来,我写封信,明儿送去给江夫人。” “没想到四弟妹会在这个时候诊断出喜脉。”阮氏蹙着眉头,轻声道,“婶婶那么紧张她,却是不好办了。” 楚大夫人吃了一口茶,听阮氏将话说完,冷笑一声道:“她既然这么快就察觉出来,话里话外毫不客气,可见是心虚着急了 。” 阮氏一想也明白过来,可若再不出手,就处于被动了,阮氏琢磨着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楚大夫人道:“让珊丫头明儿一早过去赔不是,今儿晚上不是惹了她不高兴么?” 阮氏想着明玉那笑里含霜的神情,迟疑着道:“只怕四弟妹要以静养的借口不见……” 话没说完,阮氏就明白了楚大夫人真正的用意。目的并非是去见明玉,而是见秦氏。秦氏待人素来和顺,就算不喜欢珊姑娘,也不会表现出来。但只要珊姑娘多在秦氏跟前出现,明玉就会多心,这属于女人的天性,何况她如今怀着身孕。而作为婆婆,素来是看不惯儿子媳妇太过恩爱的,何况秦氏她守了大半辈子的寡。更见不得儿子心里只有妻子,却没有她。到时候…… 阮氏仿佛一下子疏通出来,道:“横竖这两日无事,儿媳明儿陪着珊妹妹去吧。” 楚大夫人不置可否,挥手叫阮氏退下。 无需楚大夫人吩咐,珊姑娘在屋里用过早饭,随着吴氏过来请了楚大夫人的安,就主动约了阮氏去看看明玉,缘故是,她昨儿不知怎么的好像惹了明玉不高兴。 楚大夫人很是满意地点头。 阮氏因要忙别的事,暂且不能陪珊姑娘,珊姑娘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先过来了。 那会子明玉才陪秦氏吃了早饭,秦氏逗衍哥,要他说明玉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衍哥稚声稚气笑道:“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衍哥都喜欢,奶奶不也都喜欢吗?” 秦氏由不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明玉在傍边坐着,含笑看着祖孙两个。珊姑娘的脚步在走到院子中央时顿住,倒是门口的梅枝立即就发现了她,朝里头禀报了一句,就迎上来见礼问好。 落翘闻声望出来,眉头微蹙,不觉去看明玉。明玉却已起身,珊姑娘朝秦氏行了礼,又得体地朝明玉行了个礼,拘谨地从怀里取出个荷包来,涩涩笑道:“这是晚辈给衍哥的见面礼,昨儿混忘了,今儿一早才想起。” 秦氏客气道:“珊姑娘不必客气,你自个儿也不容易,何苦花这些冤枉钱 。” 珊姑娘垂着头道:“昨儿晚辈又说错了话,惹得四奶奶不高兴,若不收,可是还怪我呢。” 虽没说她多不容易,但却把谨小慎微发挥到了极致,由不得叫人同情。秦氏就忍不住叹了一声,给莲蓉打了眼色,莲蓉便伸手接了。转手又交了个胀鼓鼓的荷包给珊姑娘,珊姑娘迟疑。 她寄人篱下,一针一线都来之不易,哪怕是个空荷包,也要针线材料来做,何况荷包里头还有小小一枚金锁。秦氏看着衍哥好奇拿出来的金锁,愈发和蔼地道:“你就收下吧,难为你想着衍哥。” 珊姑娘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眼眶儿微红,却牵扯出一抹笑来,道:“夫人和四奶奶不怪我,我就安心了。” 秦氏看了明玉一眼,笑道:“你也真是个爱多心的孩子,阿玉她昨儿那样说也是为你好。” “我心里也明白,因此今儿才来谢四奶奶。”说着转身朝明玉福了福,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感激,而在感激之外还有两分无奈,似乎在说,她做什么都迫不得已。 明玉暗自吐了一口气,楚大夫人还真选了个不错的人!与这个珊姑娘相处久了,怕是不知不觉中,真会可怜起她来。 明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今儿虽没太阳,到底雨住了,天上厚重灰暗的云彩散去,顿时有种开阔的舒朗。 珊姑娘留在这里陪着说了一会儿话,魏妈妈当家的让二门外的婆子进来回话,郑夫人下午来拜访秦氏。虽然买卖都是管事们在办,最后仍旧少不得两家主人出面。 不多时,二门外的婆子又进来禀报:“江夫人到了。” 阮氏忙完了,赶过来看秦氏和明玉时,秦氏、明玉正与江夫人说到另外三处庄子买卖的事。 “……老爷也答应了,只是一时拿不出这许多银钱来。若婶婶信我们,能宽限我们一年半载的,我们就把三处都买下来!” 阮氏没听到前面的话,听到这些已明明白白,一时愣在原地。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秦氏笑道:“你们家老爷与云哥也相识十来个年头,云哥在外头多亏了你们老爷照顾,他能有今日,离不开你们老爷的指点,若我们还信不过,那真是昧着良心说话了。” 今儿一早就把信送去了江家,明玉原本还想着在江夫人来之前先与秦氏提一提,结果吃饭时衍哥闹得她混忘了,之后珊姑娘又来了,明玉还没来得及说,江夫人就到了。好在江夫人一提买卖庄子的事,秦氏立马就明白了明玉的用意。 楚大夫人是想一点一点瓦解她们婆媳之间的信任,可惜她与秦氏一处生活了这么多年,却连秦氏的性情一点儿也没有摸清。从前她们做了什么,楚云飞都挡在秦氏面前,秦氏明白儿子的用心,也不点破,看起来她软弱可欺。但楚大夫人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秦氏她也是母亲,当楚大夫人将那废弃的过继文书拿出来之时,秦氏表面看起来与从前没什么差别,心境早就变了。 明玉正想着,忽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抬头就见落英暗暗打眼色叫她看外头。明玉望出去,只见阮氏愣愣地站在院子里。明玉还琢磨着珊姑娘会送信儿去,没想到阮氏竟然过来了。 她朝珊姑娘望去,珊姑娘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盯着手中的茶碗,好像那茶碗里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明玉忙起身,嘴里道:“外头怎么没人?大奶奶来了也没人通报!” 她一说话,才引起屋里丫头们注意,陪着衍哥玩耍的落翘、莲蓉等忙迎出去,几步走到阮氏跟前福福身见礼,阮氏好似完全没有听见,还是她身边的丫头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回过神来。 明玉已走到门口,远远儿朝阮氏福了福,笑着道:“大嫂请快进来。” 阮氏脸上的惊愕掩饰不住,走上前一张口便问:“你们要把另外三处卖给江家?!” 江夫人也已起身,听见阮氏问,笑道:“我们一道坐船来直估时,晓得婶婶他们打算买了这边的庄子。我便有了这个心,可三处庄子的买卖毕竟是个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拿主意,因此回来与老爷商议了一回,老爷也觉得小楚这三处庄子十分不错 。横竖老爷调离直估不晓得何年马月去了,他本是保定的人,距离这里也不远……” 若阮氏起先惊愕又由不得怀疑,可听了江夫人这一番话,她还如何怀疑? 江家的根基不深,江大人武夫出身,当初楚云飞与江大人交好楚大夫人才没有阻拦,但他们交好,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爷却没有与江家来往,即便如此,他们也略晓得几分江夫人的出身。 明玉笑着点头:“原不过略提一提,今儿江夫人来了,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了。大嫂请进屋吧,今儿的风总叫人觉得凉飕飕的。” 阮氏将目光落到秦氏身上,懵懵懂懂任由明玉拉着她进了屋。吃了一口丫头送来的热茶,她脑袋才清醒一些,一抬头就迎上明玉略显担忧的眼神。 “大嫂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不过是口头上约定罢了,阮氏吐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另外三处都是极好的,你们竟然也要卖了。” 的确是极好的,但只要在这里,她们就会一心要算计了去。说起来,若不是极好的,也不至于如此。 明玉微笑道:“大嫂心里也明白我们爷的打算。” “可是,我们已……”话到嘴边到底被阮氏压下去了,她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出什么注意来,只想着快些去告诉楚大夫人。 那边江夫人朗声道:“婶婶和妹妹已这般说了,待我回去预备预备,改日还请婶婶、妹子赏脸,去我们家逛逛!” 秦氏连连笑着点头,江夫人又笑道:“这事儿虽是口头上约定的,婶婶可别瞧着别人给了价钱高又卖给别人。” 秦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年纪也不大,哪来这么多心眼儿。” 江夫人讪讪一笑,歉然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婶婶莫怪。婶婶也晓得我的性子,什么不该说的该说的,只要想到了,就藏不住。” 说罢起身告辞,秦氏留江夫人吃了午饭再回去,江夫人爽朗地笑道:“今儿老爷在家中,我先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没得他在家里惦记着 。” 秦氏、明玉、楚云飞已搬离这个家,回来是做客,无需与江夫人客气,秦氏也就不说了。江夫人见明玉起身,忙拦住道:“妹子好生养着,才怀上更要格外小心些,倘或因客气送我一送,动了胎气,小楚可不会单单提把刀来恐吓我,只怕非要了我的命!” 说着还故意做出怕兮兮的神情,明玉也忍不住好笑。落英等丫头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落翘掩嘴嘴笑道:“江夫人不必一再重复这话,横竖我们夫人、姑奶奶回去时,依了江夫人就劳烦江夫人安排人送我们。” 江夫人却一本正经,道:“我可没开玩笑,你们这些丫头跟着妹子才见过小楚几年?小楚在婶婶、妹子跟前,那是一回事,在别人跟前就另当别论了。说话回来,难道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才见着你们姑爷时,不害怕?” 想想最开始见到楚云飞时,落英、落翘等还真有些害怕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姑爷,不过相处久了就明白,面上瞧着可怕的人并不可怕,反倒是那些面上瞧着无害的人更可怕些。 几个丫头无言以对,江夫人愈发郑重地道:“当初婶婶、妹子与我一块从京都动身时,小楚千般叮嘱,万般托付,我应了他的嘱托,若不能让婶婶、妹子、衍哥还有你们毫发无伤地回去,我就只能去他跟前谢罪。真是的,年纪明明比我和老爷小,竟一点儿尊敬长辈的态度也无!” 说着说着又恼了似的,明玉却由衷地觉得心里很暖,江夫人越是这般,越可见交情不浅。她说话行事看起来更像男人,可同样拥有女人的心细如发。她当着阮氏面儿说这些,其意思再明显不过,若秦氏、明玉等人在这里有个好歹,她会立马介入。另一方面却是说给那珊姑娘听的,楚云飞不单单重视秦氏,在楚云飞眼里,明玉、衍哥同样十分重要,楚云飞已有极重视的妻儿,别以为平白无故的仗着略有几分姿色,就能钻进去。 不晓得那珊姑娘听明白没有?落翘暗暗看了珊姑娘一眼,不屑地瞥了瞥嘴角。珊姑娘仍旧保持着不变的姿势,端坐着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话已说到这里,明玉只将她送到门外,迎上江夫人眼底流露出来的担忧,明玉轻轻摇头用眼神告诉她,自个儿会见机行事,也会格外小心。 “那明儿我再来请婶婶安,陪妹子说话解闷 。” 明玉点头,江夫人又向秦氏道别,还朝衍哥挥了挥手,衍哥倒是喜欢相处没多久的江夫人,也朝江夫人挥了挥手。明玉让落英代她送江夫人,一直坐着阮氏忽然起身,笑道:“我就替四弟妹送送江夫人吧。” 也不要落英跟着,她带着丫头婆子代为相送。 落英看了明玉一眼,见明玉微微点头,她才没坚持。阮氏怕是像趁机从江夫人口中确定,三处庄子的买卖到底是不是真的。对此,根本不必担心。江夫人反应这般机智,又有刚才那一席话,对楚云飞和秦氏在直估这个楚家的处境,她早就明明白白。 江夫人一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时辰已差不多快午时,明玉笑着留珊姑娘吃饭,珊姑娘起身作福,柔声笑道:“打搅了夫人、四奶奶半日,我也该回去了,没得表姐一会子打发人来。” 只怕是楚大夫人要打发人来才是真的,秦氏、明玉也不勉强。待屋里外人皆退下,秦氏想着方才阮氏的模样,叹一声道:“早该如此。” 毕竟照着魏妈妈当家的说法,楚大夫人不过为了要卖给郑家的那两处罢了。再说当初却也没想到那五千两银子的事来,等意识到楚大夫人另有所求,那就将她所求的全部都买了。 “我也是昨儿夜里才想到,就写了信叫阿阳一早送去江家。今儿原想着先和娘说一说,没想到江夫人上午就来了,又一直不得空。” 秦氏朝明玉笑了笑,并不责怪她擅作主张:“若是我能想到,也立马就这般办了。” 说着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嗓音清冷:“却是没想到,大老爷竟然也由着她……” 即便那五千两银票真收了,也收的无愧于心,这么多年,从秦氏和楚云飞这里明里暗里拿去的岂止这个数? 秦氏端起茶碗吃了一口,热茶顺着喉咙滑下去,冷下去的心方慢慢儿有了热意。她吐了一口气道:“这会子她们怕是也急了。” 明玉莞尔,再不着急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秦氏院子里出去的珊姑娘,一路慢慢儿往楚大夫人那边去,眼看着就快到了,忽地扭头问身边的丫头:“这位江夫人是什么人?” 虽然楚大夫人等人不怎么与江家有来往,说到底直估城却只有这么大,她们这些丫头跟着主子耳濡目染,多少也晓得一些 。 “听说是十来年前,四爷帮江大人剿灭了附近一伙为非作歹的土匪,自此江大人便于四爷私交甚笃。江大人武夫出身,江家在江大人出头之前根本没有根基,那江大人年近三十出人头地后才成亲。江夫人娘家在京都,门第极好的,听说好像是亲生父母早就不在人世,她才低嫁给了江大人。” 珊姑娘闻言,嘴角慢慢儿浮现一抹笑。那丫头只觉古怪,好奇问道:“姑娘笑什么呢?” 珊姑娘摇头不言,她笑那江夫人与四奶奶同演一出戏。既然是京都望族出身,想必教养是及严格的,男女有别,纵然是江大人与四爷有交情,她作为后宅妇人,如何会与四爷那般相熟? 倒是她们一道从京都回来,想必路上相处的极好,说来也不过是后宅妇人的交情。若这江夫人出身不好,没受过严格的教养,那般熟惗地称呼一个外男还说得过去。既如此,那就是故意做给其他人看的,做出来的戏往往与真实情况相反。 倒是那四爷…… “四爷果真生的很凶?” 这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当初楚云飞在直估时,她年纪小,寻着记忆力的模样,如实道:“府里很多人都怕四爷,在四爷跟前说话都不利索。” 珊姑娘迟疑片刻,到底没忍住:“模样很凶?” 丫头想了想道:“反正就是见了四爷就由不得叫人害怕,倒不是模样生的不好……大夫人、二夫人不都说衍哥生的和四爷很像。奴婢当初在厨房当差,只见过四爷几回,今儿见了衍哥,也觉衍哥和四爷很像呢!” 衍哥长得白白胖胖,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十分招人疼的模样。虽不晓得将来会长成什么模样,但五官已逐渐成型,再怎么变,这些却都是没法子改变的。 阮氏将江夫人送至二门,目送马车走了,就提着裙摆一路急行至楚大夫人正屋。楚大夫人瞧着她这惊慌失措的模样,脸色愈发冷了,斥责道:“多大点儿事,就这么慌慌张张,平日的稳重哪去了? !” 阮氏一边喘气一边道:“娘可知,婶婶和四弟妹一开始就打算把另外三处庄子卖给江家!” 阮氏为了尽可能地套江夫人的话,送江夫人时就把脚步放得极慢。 “我刚才就晓得了,她们回来也两三天了,为何今儿才来?必是和那江夫人串通好了的!”楚大夫人冷笑一声道,“这点儿小伎俩,我难道还看不出来?” 阮氏急道:“儿媳原也这么想着,可听江夫人说起,并非如此。江夫人明儿还要来,说信得过她们,看都不用看的,先付清一半的银钱,其余的先欠个一年半载,婶婶也亲口答应了!” 楚大夫人嘴角仍旧挂着冷笑,慢条斯理地道:“那江家原没有什么根基,江夫人虽出身京都望族,可她从小养在伯母名下,瞧她过了年纪才嫁人,又嫁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江家,他们哪里来的银钱?要买下三处更好的庄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就算交情好,难不成会白送?” 阮氏却没楚大夫人这么沉得住气:“儿媳开始可不是与娘想到一块儿,可江夫人此去京都是因她祖母不好。江夫人虽无依无靠,她祖母却待她极好。” 意思便是,江夫人的祖母快不行了,会把自个儿的东西给江夫人,而且已经给了。阮氏怎能不着急,“刚才儿媳送江夫人,才打听出这些。婶婶那头已答应,江夫人明儿还要来,只怕就是买卖的事。四弟妹有了身孕,她们如何肯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太老爷子虽老糊涂了,身体却无大碍,活个一两年绝不是问题,她们更没有理由留下了,还不是能马上离开就离开。便是以后太老爷子真没了,又不是亲孙子,能回来是孝心,不能回来也说得过去。楚云飞眼下已不是闲人,他有要紧的差事在身。 阮氏越想越急,纵然要用那五千两银子做打算,可也要有东西啊。 楚大夫人眉头慢慢蹙起,她也不得不怀疑阮氏说的是确有其事,而并非故意耍诈欺瞒她们。若果真如此,她们是做好了打算,一开始就不认! 楚大夫人想到这里,又镇定下来:“这五千两银子,小四媳妇不愿认,也必须得认!用了午饭,去把小四媳妇叫来!” 在阮氏看来,早该如此了 。忙不迭地点头,却仍旧免不了迟疑:“……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楚大夫人冷笑一声,神情笃定。 午饭是大厨房送来的,落英、落翘少不得又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服侍秦氏、明玉、衍哥上桌。明玉朝落英、落翘道:“你们也下去吃吧,只怕一会子不得闲。” 秦氏也吩咐莲蓉也先下去吃了,朝明玉道:“一会子我们一道过去。” 是怕明玉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但秦氏去了不见得好。她几乎可以预见楚大夫人会说什么,纵然秦氏心知肚明,可藏在心里和明确被人当面说出来却不一样,何况,莲蓉这些服侍的下人是不知的。 明玉笑道:“我没事,娘不用担心。” 秦氏略迟疑,道:“也罢,落英、落翘这两个也是机灵的,瞧着不对劲就立马过来给我说一声,阿玉也别忘了,如今你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 明玉的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不会让未出世的孩子出事,也不会胡来。” 之前是敌人在暗,她们在明,处于被动只能周旋。如今恰好反过来,倘或她没有猜错,楚大夫人首先要见是她。 午饭后,明玉在秦氏屋里吃了一盏茶,却仍旧不见楚大夫人那边的人来请,瞧着衍哥眼睛开始打架。明玉起身朝秦氏告退:“儿媳回屋里等。” 结果等了半个时辰,竟然还没动静。明玉毫无睡意,歪在榻上随意拿本书来看,落英、落翘两个丫头坐在杌凳上切切私语。 “今儿江夫人那般说了,你说那个什么珊姑娘会不会……” 明玉本无心与书,听得落翘这般说,也不由地思索起来。 那位珊姑娘会放弃么?就算寄人篱下,她也是个会为自己谋划的人,楚大夫人要拿捏住她并不容易,她们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就必须要有她所求的。 正想着,外头传来脚步声,明玉抬头,一眼就认出来的这位是楚大夫人屋里名叫银杏的大丫头。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本以为午饭后立即就会打发人过来请,楚大夫人却偏偏等到这个时候。 明玉端坐起来,名叫银杏的丫头上前行了个礼,神情恭敬:“大夫人请四奶奶过去一趟,说是有些话要问问四奶奶。” 明玉只当不知:“这会子大伯母没有午睡?找我做什么?” 银杏摇头:“奴婢并不知,大夫人好像也是突然想起来的,本来已打算午睡了,又突然起来。” 难道是等郑夫人么?明玉示意落英、落翘过来,朝银杏道:“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那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明玉不觉挑眉,也不管她,去里间换了衣裳,又重新输了个头,就见菊影从外头进来:“郑夫人到了。” 果然是等郑夫人么?明玉给落翘使了眼色,不时落翘返回来,气道:“那丫头还在外头候着。” 郑夫人次来是为着买卖庄子的事,明玉在不在场都不要紧,虽然秦氏不管庶务,但她是比明玉更能做主的人 。 落英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道:“大夫人是想把事儿闹去外人前么?” 应该说楚大夫人一开始并没有这样打算,今儿托江夫人跑一趟,把她惹怒了。明玉给了落英、落翘一个叫她们安心的眼神,静静地道:“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就够了,没有做过的事无需承认,不管她说什么,你们都不必心虚。” 温水煮青蛙,青蛙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但若是把一只活剥乱跳的青蛙丢进沸水里,一开始它会急得鸡飞狗跳。眼下就看到底谁做了那只青蛙,谁做了那煮青蛙的人。 明玉对着镜子理了耳边的发丝,神情淡定从容,落英、落翘不知不觉也被感染,情绪平静下来。 “去给夫人说一声,我们就过去。” 秦氏也不曾午睡,不过和衣在榻上歪了一会子,听见门上的婆子进来禀报郑夫人到了,她便起身。郑夫人还没进来,秦氏见明玉神情自然,却仍旧少不得担心,她不是不晓得楚大夫人的手段,“……却也没想到,她会用郑夫人来拖住我。我更无法安心。” “娘放宽心吧,落英、落翘跟着我呢!” 秦氏看了落英、落翘一眼,道:“她不会让她们进去。” 落英、落翘不觉抬起头来,秦氏朝她们道:“你们两个是跟着阿玉服侍多年的人,说话行事也要万般注意。既然郑夫人来了,菊影、菊香也到我屋里来服侍吧。” 她们都是跟着明玉从淮安来的人,秦氏她同样早就料到了!明玉只觉眼眶一热,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 秦氏看着她暖暖一笑,明玉紧紧抿着嘴唇,福福身从秦氏屋里退出来。 银杏在前头带路,虽今儿没下雨,地上的湿气却很重,鹅卵石光滑无比。明玉是有身孕的人,因此银杏带她们走的这条路几乎都沿着回廊或屋檐,倒也没多走几步冤枉路,就到了楚大夫人正院的后门。 从月亮门穿进去,便是一个小跨院,三三两两的丫头难得清闲一会子,聚在一块儿说闲话 。不晓得说了什么,全神贯注竟然没注意到明玉。还是银杏咳嗽了一声,才惊醒了她们,忙低着头过来见礼。 银杏欲要训斥,忽见楚大夫人屋里的嬷嬷走来,脸上竟是惊讶的神情:“四奶奶怎么过来了?幸亏大夫人今儿不觉得困,没有午睡,老爷正和夫人说事。” 落翘嘴快,道:“不是大夫人请我们姑奶奶过来的么?” 那嬷嬷一脸迷惑,银杏笑着解释道:“嬷嬷刚才去外头办事不晓得,是大夫人请四奶奶过来。” “原来如此。”嬷嬷笑道,“老爷这会子正和夫人说事,请四奶奶去抱夏略等等。” 楚大老爷也在?难道拖了这么久,不单单是为了拖住秦氏,还要等楚大老爷,似乎看戏的人多了呢。 明玉笑着点头,随着嬷嬷去了抱夏,倒也没等多久,阮氏先从楚大夫人正屋出来,就急匆匆出去了。不多时,银杏进了抱夏:“请四奶奶随奴婢去。” 并未阻止落英、落翘跟着,到了楚大夫人正屋,也只银杏和那嬷嬷在屋里服侍,楚大夫人端坐在榻上,榻桌上摆着经文,楚大夫人吃了一口茶,笑着问:“你娘家老太太是不是特别喜欢经文?” 礼佛之人大抵分为两种,如陈老太太她觉得佛道是养生之道,诵经能让人真正宁静,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态。而另一种则是祈求,祈求心灵上的慰藉。现实中自己无法实现的事,就寄托与神灵,这是一种,另一种则是王夫人那般的人,虽然同样是求心灵上的慰藉,但向佛祖恕罪的成分更多。 楚大夫人是要与她谈佛经么? 明玉微笑点头:“老太太每个月都会去庙里听诵经。” “佛道讲究一个缘字,小四媳妇写的一手好字,想必替陈老太太抄写了不少经文吧?” “娘家虽是书香门第,女孩儿不过略读一两年书,大伯母谬赞了。我们姊妹都替老太太抄过经文,可惜我愚昧,总是参不透,与佛道竟是无缘之人。” 明玉一边说一边却忍不住疑惑,莫非楚大夫人要她替她抄写经文?楚大夫人难道也开始礼佛了?是为什么呢?和王夫人一样,自知做了亏心事,怕死后下地狱不成?楚大夫人怕是闲工夫想死后的事儿吧 。 楚大夫人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经文,笑道:“原想着小四媳妇替陈老太太抄写过这篇经文,想必多少参出了几分。” 明玉望去,她就坐在离软榻不远的椅子上,能十分清楚地看出楚大夫人手里的经文,正是她出事那会子,四太太叫她替陈老太太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原来只不过用经文做引子罢了,明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篇经文我抄写了不止一遍,实在愚昧,并不曾参透什么。”又笑问,“大伯母也喜欢这篇经文?虽然我未曾参透,倘或大伯母喜欢,我也可以为大伯母抄一份。” 楚大夫人一双看似盯着经文,却一直留意着明玉的神情,半晌笑问:“小四媳妇能整篇背下来?” 明玉摇头,如实道:“虽短小,也只略记得一些。老太太说,抄写经文能令人心平气和,只是不易懂其意,因此总是记不住。” 明玉不想继续与她周旋,接着道:“大伯母若寻了我来谈经文,只能叫大伯母失望了,不过若是为了抄写经文,一两日也就抄写好了。若大伯母没有别的事,我先退下,不打搅大伯母午睡。” 楚大夫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一眨眼仍旧是和气的笑容,道:“你婆婆不礼佛,你又说你与佛道无缘,想必这篇经文,离开淮安后就没抄写过吧?这么几年过去难得你还记得住一些,不知你最后一次抄写这篇经文是什么时候的事?” 明玉虽疑惑,倒也认认真真想了想,才道:“应该是四五年前,我记得正是梅雨时节。” 楚大夫人意味深长一笑,道:“那年小四外出去了京都,后来又去了淮安,同年冬天你们到了直估才晓得,陈家四太太和小四他娘从前就认得。虽然从前是闺蜜,小四他娘嫁了商户,你们太太做了淮安书香望族陈家的嫡媳妇……小四他娘在直估多年,也不曾有旧识来探望一回。” 明玉暗暗吐了一口气,楚大夫人这一席话每一句都有一个用意在里面,难为她说的这样通顺有逻辑。没错,她能嫁给楚云飞,其中楚云飞的功劳不小,她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说,是明玉勾引了楚云飞!把楚云飞迷得神魂颠倒,才有了四太太突然和秦氏联系上的事,为的就是把明玉嫁过来 。而在这之前,是四太太不愿与嫁了商户的秦氏来往,虽然她们从前关系胜姊妹。 明玉面上仍旧是一副迷惑的神情,不晓得楚大夫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楚大夫人暗暗冷笑,朝银杏、落英、落翘道:“你们先出去,我与小四媳妇单独说会子话。” 待银杏等人鱼贯着退出去,明玉才理顺似的,语气略有几分生硬:“太太她是一直不晓得婆婆身在何地,因此才没了来往,后来能联系也是因为潘姨妈。大伯母如何能这般说太太?纵然陈家是读书人家,族里也有弃文从商的,太太自个儿也开铺子做买卖,大伯母并不了解太太,如何就这般妄下定论?!” 楚大夫人淡淡看了明玉一眼,脸上和气的笑容逐渐被冷笑替代:“你婆婆是个性子直的人,这样人最是好骗。” 楚大夫人四处看了看,冷笑道:“这里已没有了外人,陈家的十三姑娘,又何必继续遮遮掩掩呢?你们能瞒过小四他娘,还让小四跟着与你们同流合污,却瞒不过我。当年你名声已坏,迫不得已离开淮安,枉费小四他娘记着与陈家四太太从前的情分,不闻不问也不打听就认准了你做儿媳妇。这也罢了,为了娶你小四连我也算计,我从前一直想不明白,如今倒是明白了,陈家的十三姑娘真是好能耐,已经定了亲的堂姐夫都能盯上!嫁给我们家,真正委屈你了!” 说道最后已声色俱厉,明玉平静地迎上楚大夫人的目光,吐了一口气,缓而轻地问:“不晓得我做了什么让大伯母这般不高兴?若真惹了大伯母不高兴,说我也就罢了,何必还要连累太太连累陈家?” 楚大夫人冷哼一声:“何必继续装作做样?当年淮安、苏州闹得沸沸扬扬,陈家与王家合力压了下去,演了一出好戏叫世人看,蒙了世人的眼!也把我们都蒙在骨子里头!” 不晓得大老爷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一直想不通大老爷怎么会由着楚大夫人,现在倒是明白了。不管是五千两银子的事,还是眼下楚大夫人说的事,只要她认一样,就都无话可说。那么五千两银子的事,大老爷也晓得…… “当初三爷去京都说太老爷不好,相公不得闲回来,我就说要回来看看,相公不放心我单独上路,就派了个管事回来,后来魏妈妈当家的突然到了京都,说我收了大伯母的银子。可我委实不记得曾经收过大伯母的银子,一方面我婆婆迟迟不见管事带信回去,不放心太老爷才回来的 。大伯母可是怨我忘了银子的事?我到底还是有些记性的,若数额小了混忘了也是有的,买下两处庄子想必也不是小数额,若我果真收过大伯母的银子,还请大伯母略提点,容我仔细想想。”不过暗地里如何咬牙,明玉神情不过略带两分怒意,半点儿惊慌也没有。 不等楚大夫人发言,明玉接着道:“买下两处庄子的数额不小,可这些银钱无论如何也比不得陈家清誉的名声,大伯母这玩笑开得过火了。” 楚大夫人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冷声道:“别试图转移话题!” “这样说来,大伯母也不记得给了我银子,银子的事是大伯母杜撰出来的?”明玉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笑道,“大伯母还真爱开玩笑,陈家在淮安虽是望族,可早就分了家,大伯母也晓得家父科举并无建树,家里人口却不少。兄弟姊妹娶妻嫁人都要花钱,我们四房的女孩儿出嫁的嫁妆微薄,就是把嫁妆的庄子和铺子买了,也买不起两处庄子。” 倘或当初的八千两银子是迫于楚大老爷的压力,楚大夫人才拿出来的,那么还回去之后的五千两银子楚大夫人未必会告诉楚大老爷。这银子的事既然是无故杜撰,那么楚大夫人这会子说的所有话都没有说服力。 如秦氏所言,楚二夫人给她们的时候没有凭证,还给了楚大夫人也没法子作证,这五千两银子她们既然没要,那就干脆彻底不认。楚二夫人是亲自交到了秦氏手里,秦氏拿到的只是那要用作重修家庙的三千两。倘或这五千两银子楚大老爷并不知情,那么楚大夫人又为什么给呢? 为什么偏偏就给了明玉五千两?明玉绞尽脑汁也无法替楚大夫人找个合理的理由,那就让她自己去找吧。 瞧着楚大夫人眼角抽了抽,明玉略垂了眉眼,嗓音却已抑制不住从胸膛里蔓延出来的怒火:“我敬大伯母是长辈,就算作为长辈的大伯母要与我开这个玩笑,我却受不起。” 楚大夫人深深看了明玉一眼,玲珑娇小的身形,说话声音柔柔软软,看着没脾气,却让楚大夫人感觉到压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定从容,让她心底的焦躁愈发明显。 她理了理情绪,冷哼一声道:“你非要转移话题,可见名誉已毁是事实,你与你堂姐夫的事也是事实。” 明玉抬头冷冷盯着楚大夫人,楚大夫人慢条斯理吃了一口茶,道:“别当我真什么都不晓得,我不闻不问没告诉你婆婆,不过顾忌着衍哥,他毕竟是小四的长子,我与小四虽不亲,衍哥也是楚家的孙儿 。为娘的做了什么与孩子无关,他如今年纪小,一辈子那么长,你难道不想为他思量思量?要让世人皆知,他的亲娘从前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他一辈子还如何抬起头来做人?” 明玉由不得冷笑起来,讽刺道:“大伯母还真是用心良苦。” 楚大夫人淡淡冷笑:“你也别恼,这事如今楚家晓得的人并不多,我也没想过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当初你进门我被瞒在骨子里,大小事皆是我替你婆婆办的。你进门后,我们冷眼瞧着,她也格外喜欢你,她一辈子吃了不少苦头,自你来了整个人才慢慢儿好起来,若眼下晓得你的丑事,最受不住的是她。倘或再多心,还以为我也瞒着她。” 说着叹了一声:“哪里晓得,真正瞒着她的是小四,连亲儿子也信不过的,她心头会如何想?虽我不想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寒了大伙的心,可也不能在晓得以后,还眼睁睁看着小四那孩子盯着个绿头巾。而他所有的孩子却都是你生养的,若等到瞒不住的时候,岂不是一房人皆毁?总要留个清白的不是?恰好你如今怀了身孕,老三媳妇的表妹,虽无依无靠,倒也是出身清清白白的人家……” 真的是一心在为楚云飞和秦氏着想! 难怪她们一回来,楚大夫人对秦氏就这般亲密起来,她不是没行动,而是一开始就行动了。听她这般说,即便明玉承认了,也不过接纳一个珊姑娘罢了,珊姑娘无依无靠,要跟了她们只能去京都,到了京都楚大夫人鞭长莫及,要弄死丈夫屋里一个小妾,无声无息的法子也数之不尽。 而且,还“体贴”地替明玉找了个纳妾的由头——她如今怀了身孕,没办法伺候丈夫。一切顺理成章,还体现了她的贤惠。 可明玉还不至于这般愚昧,楚大夫人不会给她弄死珊姑娘的机会,她只要点头,转眼就满盘皆输。珊姑娘谋的可不是楚云飞的妾,她谋的是明玉这个正妻的地位!只要她现在依着楚大夫人的意思,承诺让珊姑娘进门,她就承认了楚大夫人所说的丑事。那么银子的事,明玉不认也得认,连楚大夫人会说的理由她也想到了。她早知有朝一日瞒不住,但她又不能回娘家,她的嫁妆不多,为了自个儿的未来不至于流露街头,偷偷与楚大夫人交易楚云飞的产业。 明玉深吸一口气,若搁在从前,提到当初的事,她绝不会这么冷静,但现在不同了 。 楚大夫人似乎对明玉的反应很满意,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明玉却忽地抬起头来,厉声道:“我怀了身孕,相公如今也在家,自是该安排房里人,可珊姑娘绝对不成!” 明玉情绪激动,声音也不觉高了几分:“大伯母也说珊姑娘出身清白,她还是三嫂的表妹,却没想到她竟如此不顾三嫂的颜面,她真做了相公的妾,三嫂、三爷如何面见相公?她不是糊涂人,举止言谈也看得出极有教养,只因无依无靠,才到了这里。她真的甘心为妾?三爷、三嫂是大伯母的儿子媳妇,相公并非大伯母亲生,大伯母都能这般为相公着想,难道就不会为三爷、三嫂着想?她居心叵测,怎么安心为妾?她编排出这些话来,连大伯母都信了。大伯母这般为相公着想,如何能让这样的人去相公身边?!” 明玉说完,忍不住喘了两口气,目光冷冽如霜,高声道:“纵然她遭遇可怜,也是清清白白人家的姑娘,怎能编排出这样的话来诬陷我?!” 倘或是楚大夫人要珊姑娘去做了楚云飞的妾,那么楚大夫人就从来没有为三爷、吴氏着想,三爷是庶出,吴氏是庶出媳妇,可三爷是大老爷的骨肉,楚大夫人对三爷如何,大老爷岂有不知的?她对三爷、吴氏不好,对楚云飞又能好到哪里去?真的是在替楚云飞着想?而不是为了自个儿的私欲? 楚大夫人也没想到明玉会冷静到如此地步,且巧妙地反将了她一军,让她一时骑虎难下。 “大伯母到底是被谁骗了,想必大伯母这会子也明白过来。我行径举止问心无愧,陈家也容不得这样的事。陈家儿女众多,难道由着我一人毁了所有人?!” 楚大夫人盯着义正言辞的明玉,回过神来冷笑道:“当初的事,你们两家合力隐瞒下去,外人又如何得知?” 明玉吐了一口气,讥笑地看着楚大夫人。既然无从而知,楚大夫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魏妈妈当家的说,大伯母以前就给了我买庄子的银钱,大伯母自个儿也想不起什么时候给的,如今又说起这莫须有的事体。到底是我哪里得罪了大伯母?让大伯母非要置我于死地?” 那银子的事,她一直避而不谈,明玉就偏偏要让她自个儿说一说!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管大老爷是不是躲在暗处看戏,这银子的事,楚大夫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所说没有说服力,所求自然泡汤。 但楚大夫人并不笨,即便明玉的冷静让她略慌了手脚,却是很快就镇定下来:“银子的事暂且不论,我能晓得你的丑事,自是有人能作证 !” 楚大夫人抬起头盯着明玉冷冷一笑:“你的陪嫁的丫头,可都是打淮安带来的,你可以这般冷静咬死不认,你能保证她们也能这般冷静?” 明玉暗暗蹙眉,菊影、菊香这会子在秦氏屋里,跟着过来的只有落英、落翘。 楚大夫人接着道:“我自是晓得,当初事发之时,你最后一次为陈老太太抄写的经文,就是这个吧?” 说罢将手里的东西扬了扬。 明玉身边陪嫁的这些个丫头,除了香桃略识的几个字,其他却根本无心于此。这篇经文她最后一次为陈老太太抄写的时候……楚大夫人拿出那篇经文时,明玉就明白,她知晓的很详细,可那并非最后一次:“老太太喜欢这篇经文,便是我嫁人之后,也为老太太抄写过,大夫人这话什么意思,我却不明白。” 楚大夫人目光一寒:“还不承认,非要我说是谁告诉我这些,你才肯承认么?” 明玉迎上楚大夫人的目光,缓缓问道:“大伯母这般说,莫非是我误解了珊姑娘,这些都是大伯母的主意?莫须有的银子,还有这莫须有的罪状,大伯母若能肯定,我岂能坐在这里与大伯母说话?楚家还肯承认我这个媳妇?什么保住我的颜面,保住衍哥的颜面,既然大伯母已确信,难道大伯母能保证以后不会再被其他人知晓?或者,大伯母就想着稳稳当当把这个罪名扣在我的头上?大伯母到底所谓何?!” 那珊姑娘是个居心叵测的,明玉推到她身上,给楚大夫人一个台阶下,楚大夫人不肯,那就推到楚大夫人身上。 明玉毫不示弱地迎上楚大夫人的目光,冷声道:“我倒真想晓得,大伯母是如何想起用这样莫须有的事来针对我!” 楚大夫人气得咬牙,指着明玉的手指由不得颤抖起来,面目狰狞:“死鸭子嘴硬,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明玉很想当面把这句话还给楚大夫人,到底忍住了,不能因一时口舌之快,反误了大事。只紧紧抿着嘴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楚大夫人 。 楚大夫人快速从那本经文中翻出一个信封来,用力砸过来,只是信件毕竟是纸,再用力它本身的轻巧无法改变。信封在明玉脚边落下,明玉看也不看一眼。 楚大夫人见她一动不动,自觉搬回一局,眼底又露出冷笑,扬了扬下巴,冷哼一声道:“怎么?心虚不敢看么?” 明玉也弯起一抹冷笑:“不想污了自个儿的眼睛,这般污秽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扔过来时,明玉也略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却不是明珍的手笔。明玉不仅在想,倘或不是她早一步行动,说不得真的会是明珍。可除了陈家的人,能晓得这般详细的,还能有什么人?三太太虽糊涂,可她晓得自个儿不占理,也不会这么胡来,何况三太太如今神智不清。其他人又怎么可能说出来? 楚大夫人她们根本就不能肯定,又何况,那本来就是编造出来的莫须有的事。 明玉缓缓吐了一口气:“仅凭一封信,大伯母就非要给我定个莫须有的罪?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让那珊姑娘进门,可她进了门,我就真的有罪了,衍哥和我肚子里这个真的能平安长大?大伯母到底想做什么?” 明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楚大夫人心里所有的心思她看得比谁都透彻。 这样的目光让楚大夫人觉得好似被人当面打了一耳光,紧紧咬着牙关,瞪着一双绯红的眼盯着明玉。明玉却已没心思在与她周旋,讽刺一笑,缓缓道:“五处庄子,这会子与郑家买卖的两处庄子应该已经完成了,另外三处,也已决定卖给江家。大夫人,你什么也不会得到。” 兜了这个大个圈子,楚大夫人最主要的目的,不过是想平白无故得了另外三处庄子罢了。这是当下的目的,至于长远的目的,明玉想想都觉得心寒。 明玉轻吐一口气,又道:“大夫人晓得我们为何非要买了直估这边的庄子么?因为只要它们在直估,你就会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直到它们成了你的囊中之物。” 心里的算计被人明明白白说出来,那比被人打了一个耳光更难堪。楚大夫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露凶光。 明玉心头一紧,楚大夫人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扭曲而阴森:“若你在我屋里出了事,是不是可以说成,你被我当面揭发,羞愧……” 明玉脑海里却闪过哪日晚上,楚云飞因不安而狼狈的模样,电光火石间,明玉本能地护住小腹,楚大夫人手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她坐在椅子上,椅子放在平坦的地方,她便是跌一跤也不会怎么样 。 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明玉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耳边一瞬间响起诸多声音,有人破门而入,又仿佛有人从里间出来。明玉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够了!”这声音是大老爷的,明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落英、落翘两个吓得脸色都白了,明玉轻轻摇头示意无碍。 抬头望去,只见秦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楚大夫人跟前,扬起手,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子落在楚大夫人脸上。 秦氏气得额角青筋凸显,声色俱厉:“从前你如何待云哥我念着这些年拖累了你们,云哥到底平安长大,并不曾与你计较。如今你还要祸害我的孙儿?!你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那使劲全力的一个耳光,让楚大夫人身子晃了晃。秦氏紧紧咬着牙关,一双眼睛已气得充血,终是没忍住,再度扬起手掌。却没打在楚大夫人身上,阮氏替大夫人挨了,忍着疼痛慌忙道:“婆婆她也是受了小人挑唆,婶婶先别恼。本来只是请四弟妹过来问一问罢了。” 秦氏目光移到阮氏脸上:“问一问?若我们迟一步进来后果会如何?” 阮氏说不上话来,她们破门而入时,的确亲眼看见楚大夫人朝明玉扑过去,且她们已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起先还能听到两人说话,后来却听不见了,因此秦氏才不顾阮氏阻拦,推门而入。 秦氏凌厉的目光落到大老爷身上,她们在外头,大老爷却不在,这会子大老爷出现了,想必一开始就在正屋。 “不是我们不愿回来,大伯也亲眼所见,我们能回来么?若在京都动身前,就晓得云哥媳妇有了身孕,便是叫我们背上不忠不义的罪名,我们也不愿回来!可云哥媳妇是个心实的孩子,她只晓得我们二十来年受你们照顾周全,听得太老爷不好,就立即想着回来看看,替云哥全了孝道。眼下我们回来了,却是如何呢?!” 楚大老爷微微垂着头,脸上一片涨红之色 。秦氏见落英、落翘扶着神情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明玉站起来,又道:“好在我们进来的及时,云哥媳妇眼下并没有怎样,若她和她肚子里的胎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真能心安理得么?!” “弟妹不必说了,这一次确实是我们……” 这说话的功夫,挨了一巴掌的楚大夫人反倒冷静下来。刚才明玉是故意激怒她的,明玉晓得外头有人,故意激怒她,让她乱了步调。她吐了一口气,打断大老爷的话,推开阮氏站出来:“我却是一心为弟妹和小四着想,抬头三尺有神明,小四媳妇敢举手发誓,我说的全是假话?” 神明?楚大夫人信这世上有神明么? 明玉怜悯地看着她,她竟然倒现在还不明白,她的心思不止明玉看穿了,秦氏早就看穿了。从楚云飞不去家庙读书,那会子秦氏就看明白了,更何况,后来楚云飞成年,婚事却迟迟没个着落。 明玉懒得在张口对楚大夫人说一个字,楚大夫人却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来。 “这是那会子老爷吩咐了我给弟妹的,一共八千两,银票是二弟妹亲自交到弟妹手里。却不想弟妹执意退了我五千两,小四媳妇的陪房周嬷嬷亲自送到我手里,想必退还之时,弟妹也没仔细瞧过这张银票。不如这会子瞧一瞧真假?”楚大夫人说着将银票递了过来。 银票看起来有些陈旧,和宝德堂一般的银票差不多。秦氏冷冷看着她,并没有伸手去接,楚大夫人接着道:“周嬷嬷送来的这张银票是假的,我当时便发觉了,便问周嬷嬷。周嬷嬷说那五千两小四媳妇收了……” 明玉由不得心里冷笑,竟然想出这样的伎俩?! “八千两?难道是我看花了眼?当初小七她娘给我的不过三千两,那银子原是为了修复家庙所用,你们决定不修了,方还了我。” 秦氏的话让楚大夫人一愣,却道:“若不信,二弟妹也可为我作证,我当初给的是不是八千两!周嬷嬷给我假银票时,亦有人可作证!” 秦氏摇头:“不必了,我收到的只有三千两。便是你们真给了八千两,我收了也心安理得,若细细算一笔帐,这八千两算得了什么?我们何曾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 莲蓉、莲月不觉心头一阵快意,特别是莲月,她还真的很想秦氏与楚大夫人细细地算一算账 。养活了这么一大家人二十来年,那该多少银子?秦氏的库房东西不算多,可随便取个两三件出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大老爷脸色已由涨红转为铁青,楚大夫人恨得咬牙。秦氏的确从来不将钱财放在眼里,因为她从来不缺,因为秦氏的公公给他们留了许多!就连当年楚云飞的父亲娶秦氏过门,聘礼也比大老爷娶她的时候多了不晓得多少,而那些聘礼全部作为秦氏的嫁妆带了来。没出事那会子已分了家,楚大夫人住持这边的中馈,天天儿琢磨着如何将每一笔钱都花在要紧的事上,而同为楚家媳妇的秦氏,何曾因这些烦恼过? 他们明明是商人,她也不过商人妇罢了,明明该在他们跟前低头,偏偏反了过来。太老爷升迁要花钱,大老爷、二老爷娶媳妇要花钱,楚云飞的祖父可以不皱眉头给他们。楚大夫人嫁了读书人,丈夫最后也考了举人,而身为商人妇的秦氏,却比她还清贵似的! 楚大夫人只觉嘴里发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秦氏又细细问了明玉一番身上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坦,明玉羞愧地摇了摇头。她并非故意激怒楚大夫人,实在是那会子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情绪。好在及时避开了扑过来的楚大夫人,若是让肚子里的胎儿受了影响,别说秦氏、楚云飞会不会原谅她,她自个儿也不会原谅自个儿。 想想之前楚大夫人扭曲、狰狞的模样,明玉心头仍然一悸。 秦氏见明玉行动自如,放下心来,吩咐莲蓉等丫头:“立马收拾收拾,我们现在就走!” 大老爷闻言,忙作揖赔不是:“今儿时辰晚了,这会子去城外别院,还没到天就黑了,云哥媳妇怀着身孕,又经不得颠簸……” 秦氏不容置疑道:“我们也不必去别院,在外头找一家干净的店子住一晚,明儿回京都!” 大老爷一脸为难之色:“弟妹何苦这般?叫外人晓得了,还说咱们家……” “我容忍着难道不是为了一族的脸面?可若为了这个脸面,反倒害了我的孙儿,大伯可觉得值?!” 大老爷怒瞪了楚大夫人一眼,厉声道:“都是你这个糊涂人,不晓得受了什么小人挑唆,胡闹起这些事 !还不过来给弟妹赔不是!” 正说话,有小丫头进来禀报:“二夫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小黄氏扶着楚二夫人走进来。当初的银票确实是楚二夫人送到秦氏手里,想到这里,莲蓉眼底不觉露出两分紧张,莲月忙扯了扯她的衣角,她垂下头。 楚二夫人满脸含笑走进来,好像并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直到发觉整个屋里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火药味儿,才疑惑起来:“这是怎么了?” 楚大夫人上前一步,抓住楚二夫人的手腕问:“二弟妹可还记得当初我托你给小四他娘银票的事?” 楚二夫人愈发疑惑,却也仔细想了想,点头道:“记得,那会子小七得太医诊治,身子骨好起来,我们要打京都回来的前两天。” 楚大夫人就看着大老爷道:“那银票我给他们之前,大老爷也瞧过。二弟妹这会子也可作证,我给的是不是八千两!” 大老爷略迟疑,明玉冷眼瞧着,晓得大夫人此番,必定是说动了大老爷。她眼风不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晓得被谁踩上了脚印子的信,这封信大老爷也瞧过,对信上的内容仍旧持着几分怀疑。 倘或楚二夫人这会子说的确给了八千两,少不得又要周旋一番。 却没想到,楚二夫人略做迟疑,开口道:“那日我急着出门,大嫂给了我,我就收起来,并不曾细瞧。到了云哥娘哪儿,我就直接拿出来给了云哥娘。” 秦氏嘲讽地看了楚大夫人一眼,不说话盯着大老爷。若说秦氏为了五千两银子撒谎,大老爷自个儿也不相信,但若是楚大夫人吞了这五千两,只给了三千两,他反倒觉得更可信。 想到这里,大老爷只觉脸颊火辣辣的,扭头目光凌厉地盯着楚大夫人,厉声问:“你还要如何?非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才罢休?!” 楚大夫人一双绯红的眸子却落到楚二夫人身上,楚二夫人只当没瞧见,走到秦氏跟前,问:“难道是那会子我给错了?我记得那日我身上还带着太医给小七开的药方,幸而那药方是之前的,小七也用不着了。难道我将药方给了你?” 秦氏摇头:“你给的是大嫂托你带来的三千两银票 。” 楚二夫人松了口气。 用不着的药方还带在身上做什么?明玉看了楚二夫人一眼。楚二夫人却扭头无视楚大夫人眸光中的寒意,十分疑惑地问:“怎么今儿突然想起询问那银子的事?” 楚二夫人真不知么?明玉暗地里摇头,这一次与楚大夫人针锋相对是明玉赢了,她明哲保身选择站在胜利一方。 这屋子明玉一刻也呆不下去,环顾四周,都是由着血亲联系的一族人,本该是至亲,可却叫人感觉不到一点儿亲人之间的相互扶持。 “四弟妹才怀上,怎么能一直站着?没得以后脚疼。”小黄氏走过来笑道。 这话提醒了秦氏,朝明玉道:“云哥媳妇先回去歇着,我还有话要与大夫人说!” 明玉点头,朝大老爷和二夫人福了福身,略迟疑,也朝大夫人行了个礼,不管怎么样,面上她总要敬这个所谓的长辈。何况,面子上东西,看着不要紧,其实最是要紧,她是淮安陈家的姑娘,受过良好的教养。 从楚大夫人屋里出来,迎面吹来的秋风,带着丝丝寒意。 楚二夫人瞧着不对劲,也寻了个由头带着小黄氏,以及丫头婆子退出来。到了楚大夫人正院外,明玉与她们婆媳做辞。 楚二夫人屏退周围的丫头婆子,只留了小黄氏在跟前,方朝明玉道:“虽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人给了你大伯母那样一封信,你自个儿却要小心些。” 什么意思?难道楚大夫人试探过了,这会子她也要来试一试? 明玉反问:“那封信写了什么二婶婶也见过?” 楚二夫人摇头:“我并没有瞧过,只是你大伯母读了那封信就怒火冲天与我说了,仔细想想,那之前几日珊姑娘经常出入你大伯母的屋子。” 原来是要为楚大夫人洗白,明玉道:“我也疑心是珊姑娘,可大夫人却不承认。仔细想想,珊姑娘来这里不过一年,我们离开三年之久,这一回是第一次来 。却是没想到,最后仍然闹得不愉快。” 楚二夫人吐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抹惋惜的笑,闲话似的道:“是啊,一晃三年之久,时日过得这样快。” 明玉没说话,小黄氏体贴地笑道:“四弟妹快回屋里去歇歇吧,本来就略有些风寒,风口上站久了,没得反而加重。” 明玉福福身,转身慢慢儿朝另一个方向去。 目送明玉主仆一行人远去,小黄氏低声问楚二夫人:“娘信不信那信上所言?” 楚二夫人淡淡一笑,反问:“你信么?” 小黄氏迟疑着摇了摇头,只是:“无端端的,大伯母怎会闹出这样的话来?咱们没去过淮安,也不曾去过苏州,倒是在京都时,王家一门锦绣,百姓津津乐道略提到当年陈家嫁女、王家娶亲的盛况。” 楚二夫人意味深长地道:“不管真假与否,你大伯母她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她一开始就没替楚云飞着想,反一门心思算计楚云飞的产业,身为楚云飞的娘秦氏,又怎么可能信她? 小黄氏似是明白地点了点下巴,楚二夫人瞥了她一眼道:“我们信不信都不打紧,关键是要紧人物的他们不信。何况,谁能拿出真凭实据来?云哥媳妇的娘家,到了云哥媳妇这一辈,独观陈六爷。而我们楚家,云哥是第一个出头的。” 楚二夫人说完缓缓吐了一口气,小黄氏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思索,隔了半晌道:“我仍不相信,别说陈家,就是略有些门楣的,略有些教养的,也不可能……” “真是吓死奴婢了,姑奶奶不晓得,奴婢们出来后,大奶奶就来了。非要奴婢们去抱夏吃茶……”说着声音又低了几分,“她们竟然晓得这样详细,好在奴婢们铭记姑奶奶的话,问心无愧就没什么可心虚,才……” 说话间已到了这边的院子外,却见院子里孤零零站着个人,看清楚是珊姑娘,落翘就忙打住话题。因秦氏去了楚大夫人院子里,她们也就从抱夏出来,里面楚大夫人与明玉的对话,也听得不少。这会子见了珊姑娘,连落英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她怎么还有脸过来?难道真当姑奶奶不晓得她的心思?!” 第一百九十九章 敢于把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那也是一种胆量吧! 明玉神情平静,步履平稳,目视前方与珊姑娘擦身而过。这一次的事,不管最后是找了珊姑娘做替罪羔羊,还是楚大夫人自个儿背了,都不再与明玉有半点儿关系。 却不想她与珊姑娘擦身而过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是珊姑娘的哀求声:“四奶奶救命!” 救命? 明玉步履并未做停留,道:“我不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珊姑娘找错人了。” 落翘扭头,鄙夷地瞪了珊姑娘一眼。珊姑娘仍旧穿着珊瑚色的褙子,不晓得是不是在院子里站得久了,这个颜色的衣裳本来能将人衬托的气色很好,在她身上却恰好相反,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水眸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失措,看起来愈发可怜。眼眶说红立即就红了,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见明玉不曾停留,一路膝行追到石阶处,巴巴望着明玉主仆三人的背影,凄然道:“求四奶奶听我说几句,只几句!” 明玉充耳未闻,进了秦氏的正屋,云妈妈忙迎上来,道:“这位珊姑娘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因夫人、少夫人都不在,其他人都跟着夫人去了,奴婢要盯着熟睡的衍哥,就没管她 。” 又因今儿气氛不同寻常,云妈妈说罢,担忧地看着明玉。明玉微微一笑,问道:“衍哥还在睡?” 云妈妈点头:“郑夫人来了没多久衍哥就睡了,只是自从到了直估,衍哥总是容易被惊醒,这才没几天的功夫,眼睛都起血丝了。” “不必担心,明儿我们就回京。”明玉说着朝里间去,衍哥安睡在架子**,小眉头微微蹙着,也不晓得做了什么梦,睡梦中还嘟着小嘴儿。 云妈妈听说要回京,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她是明玉她们在京都时才来做了衍哥的乳娘,对楚家的家底并不十分了解。但大爷出征三年,夫人、少夫人不回直估,偏偏去了淮安,这其中的蹊跷云妈妈还是看的明白。 何况,外头跪着的那珊姑娘,真不晓得该叫云妈妈说什么好。秦氏是明玉的婆婆,是爷的亲娘,她都不曾过问爷、少夫人屋里的事,这珊姑娘凭什么觉得大夫人做主,她就能做了爷房里人。 说起来还是大夫人一房的亲戚,想到这里,云妈妈终究觉得不妥:“那珊姑娘还在外头跪着,咱们院子是没多少人,万一叫其他人瞧见了,还说少夫人眼里没人,连长辈、嫂子的亲戚也敢……” 落英冷哼一声道:“她自个儿作践自个儿,怪得了谁?” 落翘愤愤地道:“奴婢去打发了吧!” 明玉并未阻止,今儿上午她过来时,身边还跟着两个丫头,这会子却是一个人来。这会子时辰不早不晚,已差不多过了下人们偷懒的时辰。虽然看着是偷偷过来,却又故意等着被人发现,一张口就说救命。 她也明白一旦楚大夫人失算,她就只能做替罪羔羊,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可她凭什么认定明玉就一定会救她? 明玉捧着茶碗,才吃了两口,落翘一脸怒色返回来,明玉看一眼就晓得落翘没有将珊姑娘打发走。 “她非要单独和姑奶奶谈谈。”落翘冷嘲道,“这般不自重,说跪就跪,自贬身份,姑奶奶凭什么见她。” 落英见明玉不说话,踌躇着道:“不如听她说一说。” 落翘冷哼一声:“不过狗咬狗,有什么好听的?” 说着心里一动,眼珠子转了一圈,落翘也改了口道:“姑奶奶略等片刻,再叫她进来 。” 明玉晓得落翘在打什么主意,今儿大抵是不会搬出去,但明儿必定是要动身离开直估,虽不晓得秦氏这会子与楚大老爷、楚大夫人说的怎么样了,再要回来绝无可能。这珊姑娘见不见,根本不打紧。见了反而膈应,明玉拦住落翘,吩咐落英:“去给三奶奶说一声,叫她过来把珊姑娘带回去!” 却不想,话音刚落,珊姑娘竟闯了进来。明玉脸色一冷,珊姑娘几步跨过来在明玉脚边跪下,定定地道:“我就说几句话罢了,与四奶奶并无害处。” 眼眶儿虽还有些红,脸上的泪迹未干,目光却已十分平静。落英上前一步,道:“珊姑娘请自重,这么跪着倒好像我们姑奶奶欺负了你!” 珊姑娘一脸凛然,眼底带着两分凄楚,凄然一笑道:“我知四奶奶心里如何看待我,可有些话我若不说出来,却无法安心。我并非是一年前才到了这里,一年半之前就到了。表姐将我安顿在外头,后来大夫人得知,怕被外人晓得说闲话,才接了我进来。四奶奶、四爷与表姐、表姐夫有恩,这事表姐一直挂在心里……” 明玉不等她说完,淡然道:“我们与他并没有什么恩,三爷能中举,是他自个儿努力所成。珊姑娘若真不愿我为难,何苦跪着?你又不是我的下人,便是身边这些服侍的,也没得动不动就跪的理!” 珊姑娘顿了顿,到底慢慢儿站了起来,裙摆上已沾了污迹,懦懦道:“四奶奶愿意听我说了么?” 说着看了看周围,明玉摇头:“我乏了。” 珊姑娘闻言一怔,落翘见她呆呆的,盯着她裙摆上的污迹道:“珊姑娘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说罢就做出送客的模样,珊姑娘却站着不动,像是真急了似的,失口道:“这一次的事,全是我给大夫人出得主意!” 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明玉也不由一怔,微笑道:“那珊姑娘还真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四奶奶别误会,是表姐无意间得知大夫人收到什么信,怕大夫人为难四奶奶心里着急才与我说了 。除此之外,其他的才是我的主意。”珊姑娘目光清澈坦诚,看起来还真一点儿也不像撒谎的样子。 落英、落翘面面相觑,珊姑娘忙又道:“那信大夫人给大老爷看了,大老爷也很生气,直说要替四爷做主,休……本来大老爷已预备打发人往京都送信儿叫四爷回来,表姐愈发着急,连饭也吃不下,我才想了这样的法子拖住大老爷。若四奶奶和夫人一回来,大夫人、大老爷就直拿四奶奶问罪,闹得下人皆知,又闹到外头去,四奶奶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还真是生得一张利嘴,却也有几分道理。若大夫人闹到外人前,即便背不上这个罪名,也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地议论。 明玉好笑地看着珊姑娘:“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珊姑娘暗暗咬牙,抬头迎上明玉的眸光,定定地道:“我能得这一条命,是表姐救了我,表姐嫁了楚家到底如何,想必四奶奶也知。我也知,一旦我卷进去,便难以脱身,我所求也不过一条命罢了。而大夫人的心思,四奶奶更是明白。” 是要明玉与她联手扳倒大夫人,只要大夫人倒了,吴氏和三爷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她报答了吴氏救命之恩。且大夫人倒了,也不会再心心念念地惦记着楚云飞的东西,打扰楚云飞、明玉、秦氏他们的生活。她不用替大夫人做了替罪羔羊,也就得救了。 明玉暗暗地吐了一口气,这个珊姑娘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她从前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但现在明玉反倒觉得,她与她嫂子不合,问题不在她嫂子身上,而在她自个儿身上。 “可惜我没兴趣。”明玉搁了茶碗,冷下脸,毫不客气地道,“珊姑娘请回吧,你今儿说的这些话,我们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请你好自为之。” 说罢露出乏意,靠着软枕闭目养神,落英、落翘走到珊姑娘跟前,摆出送客的姿势。珊姑娘不死心,道:“难道四奶奶真不怕大夫人闹到外头去?!” 楚大夫人还有这样的机会么?明玉连眼睛都懒得动一下,落英客气道:“珊姑娘请吧,我们姑奶奶今儿劳了大半天的神,也该歇歇了。” 说着手臂上一使力,和落翘生拉硬拽将珊姑娘送到院子外,恰好有个小丫头惊慌失措跑来,见到珊姑娘,忙上前来,一边见礼,一边喘气道:“可算找着姑娘了,大老爷叫姑娘呢,姑娘怎么跑来这里?叫奴婢好找 !” 说罢又上前一步,抓住珊姑娘的珊姑娘的手腕:“请姑娘快些!” 不由分说,朝落英、落翘点了点头就拉着珊姑娘疾步远去。 “不晓得这珊姑娘的话有几分真?”回到屋里,见明玉并不想睡,落英忽然喃喃道。 比起这个,落翘却担心别的:“那珊姑娘临走时问姑奶奶怕不怕闹到外头去,她会不会叫人嚷嚷出去?” 明玉吐了一口气:“不管珊姑娘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这里都不是她的家,没她在这里撒野的份儿。” 就算真的看不过楚大夫人苛待吴氏和三爷,吴氏、三爷自个儿都没怎么样,她凭什么来帮着算计表姐的婆婆?楚大夫人怕外头的晓得她作为吴氏的亲戚,来了直估一个姑娘家却住在外头惹人说闲话,但最后楚大夫人还是把她接进来了,并未少她吃穿用度,还给了两个丫头使唤,身上的衣服**成新,料子却也不错,看起来并不寒酸,她就该感恩,可她呢? 不知感恩,反咬了楚大夫人一口。就算楚大夫人这个人叫明玉觉得恶心,也忍不住可怜楚大夫人竟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 话说回来,所谓物以类聚,倘或真如珊姑娘说的这般,她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只是,这样环环相扣的计谋,倒真不像楚大夫人的行事作风。若不是明玉定力十足,成败与否还真难预料。 而珊姑娘若不是察觉了里面的机会,又岂会与楚大夫人为谋?若成功了,她们两个都会获益,楚大夫人得了庄子,又拿捏住了珊姑娘的把柄,珊姑娘成功顶替了明玉,且还有十足的把握脱离楚大夫人的掌控。但她并未见过楚云飞,只怕也和楚大夫人一样,盯上了他丰厚的家资。 落英不担心落翘担忧的问题,冷哼一声道:“刚才珊姑娘被丫头叫了去,说是大老爷找她,这会子她哪里得闲做别的?” 即便楚大老爷心里明白,这一次的事楚大夫人出谋划策的更多,为了挽回些颜面,也会认定是珊姑娘在中间捣鬼。可珊姑娘一张伶牙利嘴,这会子闹成什么模样,落英光想一想就觉得心头无比畅快 。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在莲蓉、莲月等人簇拥下,秦氏回来。 明玉忙起身相迎,秦氏进来时脸色沉重,是那种痛心疾首的沉重。有些事埋藏在心里不说出来,渐渐的会给人一种错觉,那些事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噩梦。而说出来之后,得到的也并非是快意。 现在的秦氏就是这种心情,楚云飞是平安长大成家立业,事业也开始起步,可这一路却走得坎坷。她不愿来直估,也是不愿想起那些事罢了。 “娘,先吃口热茶吧。”明玉把茶碗送到秦氏跟前。 秦氏沉默着接了,吃了几口,脸色才缓过来。抬头盯着明玉,与平常相较多了几分厉色:“你今儿也忒莽撞了!倘或我们没及时进去,真出了事可怎么得了?” 明玉垂下头,这是她嫁给楚云飞后,秦氏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与她说话,可心里却是一暖:“儿媳知错了。” 秦氏又看了她一眼,声音柔和下来:“她的性子我哪里不知?果真是你出了事,她也会推的一干二净。” 明玉垂着眼帘静静听着,这一点儿还真没错,楚大夫人想伤她的目的,明玉哪里不明白。秦氏顿了顿又问:“真没伤着?” 明玉用力地点了点头,就差没举手发誓,笑道:“娘别担心了,我毕竟年轻,大夫人她冲过来时,我就避开了。” 秦氏深吸一口气,半晌道:“咱们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动身。” 在秦氏没回来之前,明玉已吩咐留下的小丫头、婆子收拾行装,可心里却总有个念头时不时冒出来,明儿未必走得了。 话在喉咙里打了一转,明玉笑道:“怕是也快收拾妥当了,咱们的行李本来就不多,大部分还原封不动地搁着。” 正好云妈妈抱着睡醒的衍哥出来,衍哥睁着蒙蒙睡眼扑进秦氏怀里,秦氏整个人都恢复平常,为了让衍哥清醒过来,笑着道:“明儿咱们就去你爹爹哪儿,衍哥高兴不高兴?” 衍哥听了,立即眼前一亮,顿时来了精神:“终于能见到爹爹了 !” 可没高兴多久,又垂下小脑袋:“娘亲肚子里有了小弟弟小妹妹,能坐船么?” 很是担心的样子,秦氏也抬起头来,明玉笑道:“船上又不颠簸,衍哥在娘亲肚子里那会子,娘亲也坐了船?” 衍哥眨眨眼,秦氏道:“明儿一早再去请大夫来瞧瞧,胎相稳妥,咱们就动身,若不成,就先去别院养几日。” 若去别院,这么远的路程只能坐马车,就算道路平顺,马车也颠簸的厉害。秦氏仍旧觉得不妥当,明玉道:“真没什么,今儿也不曾作呕害喜。” 若明天能走得了最好不过,这个地方,秦氏不想待下去,她也不想。 衍哥听到能走,复又高兴起来,笑声大老远都听得见。瞧着他笑的笑容,众人都被感染。莲蓉打趣儿笑道:“原来咱们的衍哥并不怕爹爹,没几天就想爹爹了。” 衍哥嘿嘿一笑,洋洋得意道:“衍哥很快就有小弟弟小妹妹,爹爹没空管我!” 这是什么道理?说得好像楚云飞有了其他孩子就要冷落了他。 明玉失笑:“你是兄长,要在弟弟妹妹跟前做表率。” 衍哥反倒正儿八经地点点头:“衍哥会的!” 秦氏忍不住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赞道:“我们的衍哥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 话音才落,衍哥忙补上一句:“除了睡觉,其他的都可以!” 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众人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一片笑声中,梅枝进来禀报:“大爷来了!” 秦氏的笑容在脸上顿了顿,慢慢儿退下,只见大爷步履惊惶,两步跨到秦氏跟前,二话不说先在秦氏跟前跪下,垂着头急急道:“侄儿替娘向婶婶、四弟妹赔不是,还请婶婶去劝劝父亲。” 竟哽咽说不下去,顿了顿,才又道:“我们都劝不住,父亲他要……” 第二百章 八尺男儿慌得眼泪止也止不住,胡乱用袖子抹了,抬起一双泪眼,哀求道:“请婶婶过去劝劝父亲吧!就当是,就当是看在侄儿的份儿上,侄儿给婶婶磕头。” 说着就连磕了三个头,也没说出楚大老爷到底把楚大夫人怎么样了,只是他这般惊慌失措的摸样,令大伙都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望着秦氏和明玉。 之前秦氏到底与楚大夫人、楚大老爷说了什么,明玉并不知。见秦氏脸色沉凝,明玉迟疑着低声道:“娘刚才过来时,大老爷和大夫人……” 话没说完,秦氏就明白了明玉的意思,示意莲蓉去把大爷搀扶起来,语气清冷:“我回来时,你爹和你娘还好端端的。你这会子过来,莫非你爹和你娘闹起什么事,都是我害的?” 不管楚大老爷要把楚大夫人怎么样,大爷都是楚大夫人的骨肉,这会子着急过来求,回头岂不是要记恨秦氏?明明是楚大夫人自个儿做得事太过分被当面揭发,大老爷一时羞愧没有台阶下,才将气发泄到楚大夫人的身上,不过是他们夫妻的事。 大爷愣了愣,大老爷今儿发脾气扬言要打死楚大夫人,难道不是因为秦氏和明玉? 秦氏道:“我不过是个外人罢了,与其求我,不如赶紧过去劝大老爷,你是大老爷的儿子,如今你自个儿的孩子也已进学,多年夫妻能如何?” 大爷虽功名一直没有建树,却也没放弃科举之途,如今仍旧专心致志在书房温习课业,预备下次大比 。今儿也和往常一样,略午睡一会子就钻进书房,突然妻子阮氏身边的嬷嬷惊慌失措寻了过来。他才忙搁了书往大夫人院子里去,当他一进屋,就瞧见楚大夫人倒在地上,楚大老爷一双眼睛早已绯红,阮氏、吴氏等丫头婆子吓得浑身发抖跪了一地,根本不敢上前去劝,见了他阮氏就忙让他过来找秦氏。让秦氏去劝劝,他已被屋子里的景象吓呆了,匆忙赶来这边的路上,嬷嬷才把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秦氏这会子直截了当地反问他,他竟说不出话来。 秦氏道:“你赶紧过去,夫妻这么闹着,我们外人去了,以后你娘见了我们该如何处?” 大爷这才慢慢儿站起来,母亲什么性子他是晓得的,从不肯在别人跟前低头,即便他小时候那会子,母亲受了什么委屈,也只自个儿灯下抹泪,回了娘家也不肯说的。这么想着,大爷忙又擦了泪,作了个揖就转身。 外头传来楚二夫人焦急的声音:“博哥怎么在这儿?还不快去看看你娘!” 大爷更不敢停留,一路奔去。 不多时楚二夫人从外面进来,见秦氏、明玉脸色不好,迟疑着讪讪笑道:“博哥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没心眼的,说他糊涂,他又不是个糊涂的孩子,这会子想必也是急坏了。” 秦氏和明玉皆没接这个话,瞧着楚二夫人这模样,想必也是要避开那边事,暂且不预备过去。明玉朝她见了个礼,请她在秦氏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楚二夫人吃了一口茶,叹了一声道:“说来也怨不得别人,那珊姑娘在大老爷跟前说这一次的事,是她的主意,大老爷哪里肯信?一时气急才闹起来。又说小三两口子如何如何……” 说着不经意看了秦氏和明玉一眼,见她们婆媳还不接话,又道:“博哥一直在书房,并不清楚到底是因什么事儿闹起。” 但总归是有人与他说了什么,他才直接过来找秦氏,心里连半点儿疑惑也没,就可见在他看来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爷闹起来也是因为秦氏,能有这样的心,必定有缘故,只能说他虽一心只读圣贤书,可家里的事也晓得几分。 只是,明玉真没想到珊姑娘在大老爷面前说的话竟然和她在这里说的话没多少差别,只不过省略了那些什么为着明玉着想的 。虽然是一招险棋,却也得到了她所说的目的。大老爷当着儿子媳妇以及下人的面儿,做了有损楚大夫人颜面的事,楚大夫人颜面扫地,要重拾旧威,只怕不易了。 珊姑娘的话,应该有八成真,可说了真话大老爷反倒觉得她是受了楚大夫人的压迫才这么说。珊姑娘在楚家不过一年,若是误打误撞,那她运气也太好了,倘或她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判断力,明玉也不得不暗暗叹服。但她跑来这里,不惜跪着求自个儿听她说,又有什么用意? 明玉垂着头琢磨,楚二夫人又看了她们婆媳一眼,忽见菊影进来禀报:“阿阳说,去京都的船已经雇好了,若明儿动身可以与徐家一道。” 楚二夫人怔了怔,问秦氏:“明儿就要去京都?” 秦氏点了点头,正预备说话,坐在她膝盖上的衍哥脆生生地道:“衍哥想爹爹了,所以要去爹爹哪儿,这里没有爹爹,有人欺负了衍哥,爹爹都没法子帮衍哥欺负回去!” 楚二夫人不觉微微红了脸,讪讪笑道:“衍哥这话说的,这里也是衍哥的家,哪有人敢欺负衍哥。” 衍哥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没人会欺负他:“可是,衍哥还是想去爹爹哪儿。” 秦氏就着衍哥话,道:“来了这儿的头一天就念着要去找爹爹,我们来原是探望太老爷,太老爷无事,云哥媳妇又有了身孕,如今她身子还不笨重,若等身子笨重了,赶路更不适宜。” 楚二夫人就深深叹了一口气,迟疑着问:“你莫不是还气博哥? 秦氏摇头,但脸上却无笑意。楚二夫人蹙着眉头叹道:”上一辈的事,总归是上一辈的,博哥是个心实的孩子,那年咱们家庙出事,云哥还救了博哥一回。“ 问题根本不在大爷身上,楚二夫人心里也明白,但她似乎永远都站在中间调和,看似并未偏向任何一方,其实…… 明玉抬头问楚二夫人:”二婶婶是从大夫人屋里过来的么?“ 竟然晓得大老爷真正气的原因是因为珊姑娘 。 ”那边闹得那样厉害,博哥媳妇吓破了胆,使了丫头来找我。我想着若能劝就劝,便忙去了那边……“ 结果发现根本不能进去劝,没得以后楚大夫人惦记着被她看到自个儿那般狼狈的模样记恨在心里,可这么走开了似乎也说不过去,便来了这边,说了真正令大老爷生气的缘故,若秦氏能与她一块儿去,楚大夫人就会把主要的恨放在秦氏身上。 明玉正想着,就听到楚二夫人道:”想必这会子也消停了,博哥怕是慌了神没主意,咱们过去看看吧。“ 秦氏略垂了眉眼,隔了半晌,放下衍哥站起身来。明玉正欲说话,秦氏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 就算没大老爷闹起什么事,楚大夫人也早就记恨她了。且她说得那些也都是实话,并不曾冤枉楚大夫人,撇开这些不提,既然明儿要走,就当是去告个别。 楚二夫人见秦氏起身,也忙站起身来,却朝明玉道:”小四媳妇怀着身孕,就别过去了。“ 不用她说,明玉也不会过去,只将她们送到门口。秦氏带着莲蓉、莲月两个丫头,其他人面面相觑,明玉看了看天色,只怕今儿晚饭要推迟了,幸而宇文氏送了些点心过来。便吩咐落英端出来,让衍哥先垫垫底。 没想到半天的功夫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这里虽隔楚大夫人的院子有些距离,隐隐约约似乎也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喧哗。 落翘低声猜疑:”大老爷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大夫人赶回娘家?“ 明玉暗自摇头,大老爷是读书人,楚大夫人为他生儿育女,孙子都有了,好歹要给儿子孙子留几分颜面,为楚家留几分颜面。何况,楚大老爷更多的是想为自己寻回几分颜面。说白了,楚大夫人这些年明里暗里的算计,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知?即便他在任上的日子更多,男人又不必管后宅,可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总晓得几分。楚云飞没出什么大问题,他可以不闻不问,这一次秦氏却是敞开窗户说亮话,虽言辞里涉及的只有楚大夫人,但他是楚云飞的伯父,同时又是楚大夫人的丈夫,而当年楚云飞的父亲是把楚云飞托付给了他。 明玉越想越心凉,索性甩甩头不想了。 秦氏和楚二夫人赶去楚大夫人院子里时,楚大老爷已去了书房,只见楚大夫人横躺在地上,额头上磕掉了一大块皮,地上留了一摊血迹,阮氏等人仿佛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都呆呆的,就连大爷、三爷也全没了主意 。屋里一片狼藉,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楚二夫人乍然瞧见,也唬得呆了一呆,忙朝身边的丫头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这句话惊醒了阮氏,抬起一张惊魂未定的脸,慌忙站起身,催促着其他人把楚大夫人弄去**,又叫其他人快些把屋子收拾出来。 这屋子的下人,除了楚大夫人自个儿身边,也就是阮氏、吴氏身边的,楚二夫人环顾四周,却没瞧见珊姑娘。眼下倒不是追究的时候,楚二夫人见楚大夫人被抬去**,又忙吩咐下人去打了热水来,本来还担心瞧见楚大夫人这般会被惦记,却是没想到大老爷竟真下得了手,楚大夫人躺在**动也不动,那没沾上血迹的半边脸,看起来如同死灰。 楚二夫人迟疑着才上前去,试了试楚大夫人的鼻息,微微松了口气,见大爷、三爷还呆呆地跪在地上,忙道:”你们也快起来,回去换身衣裳,这么个样子,一会儿大夫来了瞧见像什么?“ 又见吴氏也呆呆的,道:”快去取一粒救心丸,用酒化开拿了来!“ 吴氏正要转身,冷不防”啪“的一声,脸颊立即传来火辣辣的疼,阮氏瞪着一双绯红的眸子,声色俱厉问:”如今你可满意了?!“ 吴氏早就被吓傻了,这一巴掌更是打得她懵了。本来忙着收拾屋子的下人,也纷纷停了下来。楚二夫人蹙着眉头道:”博哥媳妇混说什么?你婆婆也是不留神跌了一跤罢了!“ 阮氏却道:”若不是她带了那么个贱人来,如何惹出这样的事?“ 楚二夫人急得走过来,眼见着阮氏又要打吴氏,忙拉了她一把道:”这会子还说这些,没得叫大老爷听见了,又要发作!“ 又见丫头婆子没动静,楚二夫人厉声道:”动作都快些,一会子大夫就来了,今儿的事,你们若敢再提半个字,仔细打死!“ 又给吴氏打了眼色,叫她快去把救心丸取来,拉着阮氏走开。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屋子也收拾的和往常没两样,却迟迟不见人将大夫请来 。屋里掌了灯,楚大夫人脸上血迹已被清理干净,愈发显得没有半点儿血色,大爷蹲在床边只是抹泪。楚二夫人心里也由不得暗暗着急,忙打发人去催。 ”……谁知,大夫是来了的,可却先去救珊姑娘了。“菊影将最新的消息带了回来。 落翘听了就忙问:”珊姑娘怎么了?二夫人不是说这事是因珊姑娘,珊姑娘难道被大夫人……“ 菊影摇头,道:”据说珊姑娘落水了!“ 连明玉也由不得抬起头来,菊影见了,补充道:”是珊姑娘身边的丫头,因不见珊姑娘就四处去寻,结果在临近大书房后面的池塘边上发现了珊姑娘的鞋子,又见那水面上飘着的衣裳是珊姑娘的,那丫头以为珊姑娘已经……顿时唬得大哭起来,惊动了大书房那边的人,众人将珊姑娘捞起来,正好大老爷在书房,见她还有气,就忙打发人去请大夫,结果……“ 不必说,正好因楚大夫人已去找了大夫,半路上被截了过去。 ”本来是先要给大夫人看过再去看珊姑娘,可大老爷又晓得了……“ 大夫进出一般走侧门,明玉回想了一遍宅子的地形,原本是有一条路可以不必经过外院大书房就能到内宅。但那是秦氏、明玉他们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后来他们搬出去,楚大夫人做主裁了许多下人,大概也是为了让大老爷看看府里到底多缺银子,因此就把另外一条路封了,如今进出就必须从大书房那边绕过来。明玉记得,那日她们回来,到了二门也是从大书房那边绕了一圈才到了内宅。 没想到珊姑娘连这个也利用上了。 落翘忙又问:”大夫人如何了?“ 横竖这里没有外人,菊影道:”说是昏迷不醒,二夫人说大夫人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其实是被大老爷用杌凳砸伤了,当时就倒地不起……“ 落翘冷笑一声:”想必那张杌凳,大夫人也想用来砸人的吧?“ 菊影顿时满是敬服地看着落翘,不由道:”落翘姐姐原来也知道了?“ 落翘反倒愣了愣,她可是一直没出这院子。菊影接着道:”可不是呢,咱们夫人回来后,珊姑娘就去见大老爷,说这一次的事全是她的主意,大老爷不信,要她说实话,具体怎样不晓得,反正就是大夫人恼羞成怒随手抓起一张杌凳朝珊姑娘扔过去,反倒砸了大老爷的脚,大老爷才……“ 明玉吐了一口气,这一出戏还真是千变万化,不晓得最后的结果如何 。只是,菊影竟然能打听的这般详细。明玉打断菊影的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菊影忙道:”奴婢未曾去打听,不过是听见其他下人议论。后面的事,这会子外头早闹开了,也只咱们这里还清清静静。二奶奶也被大老爷叫了去,二夫人、夫人这会子还在大夫人屋里,晓得先前请来的那位大夫去给珊姑娘诊脉,这会子大爷和三爷又去请大夫了。“ 珊姑娘做得这样绝,这里还住得下去么?若楚大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吴氏和三爷在楚家的情况也只会越来越难。当然,已经是举人的三爷会得到大老爷的看顾,可三爷和大爷兄弟之间,只怕要多上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眼看着天已经黑了,大厨房那边还没送晚饭来。落英见衍哥兴趣缺缺地搁了点心,朝明玉道:”奴婢去厨房瞧瞧。“ 虽然家里一下子发生了很多事,但各司其守,厨房的人受不到影响。明玉点头:”若厨房忙不过来,就先煮碗面来,我还不饿。“ 落英去了没多久,小黄氏却领着人把晚饭送来了。明玉起身相迎,”厨房那头也晓得家里突然出了事,又没人去传饭。“小黄氏还了一礼,道,”珊姑娘这会子醒了,我去厨房吩咐做些热滚滚的汤送去暖暖身子,就顺道问一句,四弟妹如今怀着身孕,比不得我们。“ 明玉只当不晓得珊姑娘的事,蹙眉问了一句。 小黄氏嘴角浮起一抹讥讽,淡淡道:”不小心落水,说来也怪,咱们家里小孩多,怕出事,也就那么一两处有水的池塘,她偏偏就落水了。“ 可不是就因为有那么一两处,珊姑娘才来了这么一处?真正要寻死的话,关上门来的方法也多的是,她偏偏选择跳水,而且还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小黄氏叹了一声,吃了几口茶,起身道:”我去大伯母屋里看看,想必这会子大夫也到了。“ 可有些病,医道再好也未必能医治。 第二百零一章 衍哥许是饿坏了,虽一心想等奶奶秦氏回来了再吃,却又忍不住频频朝桌上望去。 本来该给楚大夫人看病的大夫被大老爷拦住,楚大夫人昏迷未醒,大爷、三爷虽已出去请大夫,只怕一时半刻秦氏也回不来。这边的小厨房不能用,饭菜冷了也只能送去大厨房热一热,明玉吩咐落翘:“把饭菜摆上吧,让衍哥先吃。” 又朝菊香道:“你去大夫人屋里,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衍哥虽偏爱甜食,平常却也不挑食,落翘端出一样,他就直说够了,其他的留着等秦氏回来吃。 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病人,算上略感风寒的明玉就是三个,那两个还特别严重,即便明玉怀着身孕,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好先单独吃了。 让落翘把衍哥剩下的半盘子点心端来,明玉吃了两块,又吃了一盏茶,落英提着食盒回来。 一进门就忍不住道:“还是咱们这里清静,外头又闹起来了!” 落英叹了一声,把食盒搁在桌子上,走到明玉跟前见了个礼,不等人问,就道:“珊姑娘醒来后说她失足掉下池塘,大老爷不信,反倒说……反倒说定是有人推了她。真不晓得珊姑娘到底何德何能,竟然让大老爷这么帮着她说话。这也就是罢了,大爷好容易另请了大夫来,还没给大夫人瞧,大老爷就闯进去,这会子大爷和大老爷吵起来了。幸亏二夫人忙叫人把大夫安顿到了别处,若是叫外人晓得,大爷顶撞大老爷,才真正是叫外人瞧了笑话。” 没想到珊姑娘一醒来,就又发生变故。在楚大夫人屋里时,楚大夫人想伤害明玉,然后借机说她恼羞成怒,被人揭发自觉没脸活下去才如此。那会子在屋子外的秦氏等人,听不到她们之前的对话,可大老爷应该一直都在里间。明玉激怒楚大夫人,才让楚大夫人混忘了这一点,同样的道理,珊姑娘若死了,楚大夫人亦可把责任推的干干净净。 若楚大夫人这会子还清醒着,会不会觉得很讽刺? 反正明玉觉得相当讽刺,这大概就是夜路走得久了,迟早会遇上鬼。珊姑娘已经说了是自个儿失足,即便日后大老爷冷静下来,珊姑娘她可是一开始就说了真话,别人不信,她也没法子。 一场闹剧快三更天才结束,珊姑娘被婆子送回了她自个儿的屋子,大爷请来的大夫也给大夫人诊断了,通过针灸终于让楚大夫人睁开了眼,大爷彻底松了一口气 。 三更天秦氏才回来,晚饭早已冷了,落英又去厨房做了两碗面,秦氏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搁了下筷子。 “当年我们都在南京时,你祖父晓得他们困难,一开始是直接给银子。后来我嫁给你公爹,察觉到她的心思,我便给你公爹说,不如让他们出一点儿钱,赚了钱之后给他们红利,如此即便多给,你们收了也心安一些。可她们却婉拒了……” 秦氏缓缓吐了一口气:“我素来晓得她的心结,却是没想到这个心结结得这样紧。不管我们怎么做,似乎都不对。” 楚大夫人的心结是看不惯他们财大气粗吗?明玉听楚云飞说起过从前的事,因祖父做买卖亏损,分家之时,大部分是分给了他们。只是,男人们选择读书不问五谷杂粮,一切都靠后宅女人打点,那些东西是她们自个儿败光了。单看楚大夫人和阮氏,这一二十年从楚云飞、秦氏这里搜刮去的就不少,只做平常开支,就能余下很多,可她们却妄想更多,一边看不起商人,一边又做着买卖,却全都赔了进去。 因为看不起,所以根本就没办法把生意上的事学会。她们不愿承认自个儿无能,反而要迁怒与他人。更或者,她们一直觉得,祖父的生意会顺利,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所以更觉得该白白给她们钱,一旦这边再不给了,她就起了把一切都夺过去的心思。 官商不分家,祖父的生意这般顺利,若是因太老爷考了进士做了官,而与太老爷有直接关系的她们,做买卖岂不是该更顺利? 明玉心里禁不住冷笑,也搁了碗筷,微笑道:“娘别想,时辰不早了,若没胃口,就早些歇了吧。” 秦氏点头,等莲蓉服侍秦氏睡下,明玉才回到屋里。今儿不曾午睡,躺下去没多久,明玉就睡着了。不多时,整个院子都彻底安静下来。 而楚大夫人的院子仍旧灯火通明,大爷亲自将大夫送到门口,又加了几两银子的诊金,吩咐了一位管事跟车将大夫送回去。就连忙赶回大夫人屋里,阮氏正领着丫头婆子,扶着大夫人半坐起来,喂大夫人吃药。 然而,大夫人虽睁开眼了,却未曾开口说一句话,起先觉得大夫人还没回过神来,毕竟阮氏嫁进门也有些年头,从未见大老爷发这么大脾气 。可已经过了好一会儿,大夫人除了眼睛偶尔动一动,仿佛全身都不能动了! 阮氏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心头顿时一凉,忙叫人去把大夫追回来。恰好大爷从外头进来,见阮氏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忙问怎么回事。 “这药已冷了,娘却始终不张口吃!”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立即发现了异样。特别是端着药碗的嬷嬷,她是楚大夫人的陪房,心里一震,手一抖,整碗药都打翻了。幸而药已不滚烫,可一碗尽数泼到了楚大夫人衣服上,她竟也半点儿反应都没。 嬷嬷本能地跪下去请罪,楚大夫人仍旧面无表情,只是睁着眼,眼神一点儿焦距也没,一时屋里的人都吓得动弹不得,嬷嬷跪着磕了几个头,终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楚二夫人略迟了一步离开楚大夫人院子,到了自个儿屋里也是差不多三更天,小黄氏吩咐丫头去把饭菜热了热,这会子才摆上桌,楚二夫人也才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却见个小丫头提着裙摆跑进来禀报:“大奶奶请二夫人去一趟大夫人屋里!” 正在布菜的小黄氏听了,忙放下筷子,正想问问小丫头,耳边传来楚二夫人烦躁的声音:“这又是怎么了?大夫不是已经瞧过了,大夫人不也清醒过来了么?闹了一整天,这会子夜半三更,还不消停?!” 小丫头垂着头,懦懦地道:“是大奶奶打发人过来请,奴婢也不晓得到底怎么了。” 楚二夫人没好气搁了碗筷,小黄氏见了忙道:“要不儿媳先过去瞧瞧,这大半天,娘滴水未进,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楚二夫人吐了一口气,问小丫头:“人呢?” “像是那边又乱起来,说了话就过去了,还说请二夫人快些过去……” 楚二夫人示意小丫头退下,低着头琢磨琢磨,没好气道:“他们也是老夫老妻,今儿闹得这般,已叫上上下下看了笑话,难道非要闹得整夜不宁才好?!” 小黄氏今儿倒是避开了,也未曾去大夫人屋里,不过珊姑娘醒来后,大老爷那怒气冲天的模样,现在想想还有些不敢相信 。谁也不曾想到,最后会闹成这样。 小黄氏看了楚二夫人一眼,又道:“还是先等儿媳过去看看,若是大伯父在,娘去了也没用。” 楚二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我也没什么胃口,饭菜就撤了吧。今儿博哥两口子也吓坏了,小三两口子更不必说,只怕今晚他们也都是睡不着的。” 说着就站起身来,喃喃道:“她早该消停,却偏不肯,也不为自个儿的子孙想想!” 一边说一边摇头,让丫头婆子打了灯笼朝楚大夫人院子里去。 隔日一早,明玉才起来,落英就带来了新消息:“大夫人口不言,动也动不了了!” 明玉怔住:“不是说她已经醒过来了么?” 落英点头:“是醒过来了,可除了能睁眼闭眼,其他的都不能做,据说吃药也是撬开了嘴灌进去的!” 落英一脸唏嘘:“昨儿夜里,那边就没安生过,大爷哭了半晚上这会子筋疲力尽才昏睡过去。” 说着由不得一叹,心里想道:大老爷也真正恨的,竟然一出手将让大夫人变成这幅模样。 “大夫人额头磕破了皮,下人们议论说,许是中风了。” 明玉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心里发出来的不是快意,反而是一声沉重的叹息。这边已有了消息,珊姑娘那边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 收拾妥当,正要赶去秦氏屋里请安,菊影又带了个消息来:“珊姑娘在房中自缢,幸亏被及时发现,救了下来。” 经过一夜,大老爷怕是也冷静下来,珊姑娘反倒没完没了了。 明玉对着晨风深呼吸,落英琢磨着道:“大夫人这么个情形,咱们今儿能走么?” 本是回来探病的,大夫人突然中风在预料之外,她们是楚家的族人,于情于理也不能在大夫人突然病倒的情况下,离开直估 。 难怪昨儿总觉得今儿走不了,到了秦氏屋里,只见秦氏满脸倦容,想必昨儿夜里也不曾好睡。 明玉上前见了礼,秦氏就道:“咱们先过去看看大夫人。” 却没想到,在大夫人屋里的竟然是小黄氏。 “……我婆婆四更天才回去,大嫂、大伯、三叔、三弟妹皆守了一夜不曾合眼,这会子先回去歇着了。” 屋里服侍的下人,也都是小黄氏身边的嬷嬷领着小丫头,和平常不怎进屋的粗使婆子。倒是里里外外都十分安静,大夫人在里见**躺着,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两个小丫头垂首立在床边。 明玉随着秦氏去里间略看看,便出来到了外间。秦氏问起具体情况,小黄氏大概昨儿也并不曾好睡,脸上亦带着疲倦,嗓音略有些嘶哑,沉声道:“大夫说,只能慢慢调理,能不能彻底好起来也不一定,别的倒罢了,一碗药连一小半也吃不下去……” 想必水也不能正常吃,大夫人面如死灰,嘴唇早就干裂,只能用勺子沾了水偶尔润一润。 小黄氏顿了一会儿又道:“昨儿没请到保和堂的大夫,今儿一早就打发人去守着了,看看保和堂的大夫有没有法子。” 秦氏叹了一声:“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 小黄氏垂着头没说话,也轻轻叹了一声。恰好厨房的人将早上的药送来,小黄氏立即叫了嬷嬷去叫叫楚大夫人,倒是把楚大夫人叫醒了。又找了两个壮实的婆子进来,扶着楚大夫人坐起来,一个扶着,一个掰开楚大夫人紧闭的嘴,小黄氏就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往楚大夫人嘴里喂,可药汁几乎都顺着她嘴角流了,顿时满屋子都是药味儿。 楚大夫人一直由着旁人摆布,虽睁开了眼,那双眼却仿佛根本没有用,半晌才眨一眨。然而,当那双眸子映上明玉和秦氏的影子时,突然有了动静,紧紧盯着她们眨也不眨,嘴唇也动了动,却是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小黄氏喂进她的嘴里的药,并未咽下丁点半点。 喂了几勺子,小黄氏没法子,只得搁着,朝身边的丫头道:“去问问昨儿是谁喂的药,先叫来让大夫人把药吃下再说 !” 又吩咐丫头进来服侍楚大夫人换衣裳,因为她喂的那几勺子药楚大夫人没吃,尽数喂了楚大夫人的衣裳。 等其他人赶来给楚大夫人喂药时,秦氏和明玉复又回到外间,小黄氏在里面盯着,倒也没费多长时间就出来了。 一时又有厨房的人将早饭送来,因楚大夫人不怎么下咽东西,粥熬得很清,即便如此,也几乎没吃下去,反而弄的满床都是。 彼时,天已大亮,旭日从山脚爬起,洒下一抹光辉。管事终于将保和堂的大夫请了来,明玉和小黄氏去了隔壁屋里回避。 丫头送了茶来,小黄氏端着才送到嘴边,想到楚大夫人吃药和吃饭的模样,顿了顿到底把茶碗搁下了。 却不想又有婆子来禀报:“珊姑娘不肯吃东西。” 小黄氏顿了板着脸道:“不吃就不吃,难道还要人求她吃?!” 把婆子吓得浑身一颤,小黄氏身边的丫头忙给婆子打了眼色叫婆子退下,又暗暗扯了扯小黄氏的衣角,小黄氏似乎才想起明玉在场,讪讪道:“真正个多事之秋,偏她还要继续闹!她是三弟妹的娘家亲戚,投奔而来寄人篱下,却还不安分!” 可不就是因为她寄人篱下,才敢这么闹么?横竖这里不是她的家,只是,小黄氏似乎也不大喜欢这个珊姑娘,不晓得是不是…… “她应该住在三嫂那边?”明玉轻声问道。 小黄氏闻言点头:“离三弟妹的院子不远……” 随即吩咐身边的丫头:“去给珊姑娘那边伺候的人说一声,珊姑娘再有个什么事儿,不必过来这边回,告诉三奶奶!” 说完却也忍不住嘀咕一声:“什么破事儿!真当自个儿多了不起!” 不得不说,珊姑娘还真是个人物,她不闹到这边来,如何能叫所有人都晓得?对付这样的人,不闻不问才最好。这一次的事闹得楚大夫人这么个情形,吴氏和三爷也不敢管她,可还有个到现在都没露面的大老爷 。 “大伯父过来没有?” 小黄氏摇头:“听说昨儿二更天来了一趟,今儿早上我过来换其他人下去休息,也才来一会子罢了,没见着大伯父。” 大夫人这么个情形,大老爷若不来看一眼,那也委实太过绝情。正想着,外头传来丫头请安见礼声,只见还穿着昨儿穿的衣裳的大老爷,身影一闪去了正屋。 珊姑娘今儿似乎把时辰算错了,不晓得她自缢被救有没有传到大老爷哪儿去。 没过多久,有丫头恭恭敬敬领着保和堂的大夫从正屋出来。不多时,正屋里隐隐约约传来大老爷仍旧带着怒意的声音:“……你这个毒妇,自个儿要死要活,还要拖着其他人垫背,也不怕遭了报应!” 依旧怒气未消。 明玉顺着敞开的窗户望去,大夫已经不见踪影,没过多久,大老爷从屋里出来,这一回倒瞧见了他的正面,身上的衣服褶皱,愈发显得疲惫。 “咱们去正屋瞧瞧吧。”小黄氏起身。 两人到了正屋里间,秦氏在距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坐着,楚大夫人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眼珠子却移向床外这边,大概很想瞪秦氏,偏偏她连侧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做不了。 小黄氏上前一步:“保和堂的大夫如何说?” 秦氏叹了一声轻轻摇头,站起身才道:“大老爷请大夫去书房商议如何诊治,保和堂的大夫也没有多少把握。” 这个结果并不会叫人觉得惊讶,小黄氏低着头沉默一会子,道:“婶婶先回去吧,这里我看着。” 秦氏点头略问起大房的孩子,小黄氏道:“一早就去读书了,昨儿回来去了我们那边,夜里也在那边歇了。” 过来的时候时辰尚早,四处静悄悄,没想到去太老爷屋里时,回去时四处仍旧静悄悄的,走在路上给人的感觉仿佛这里除了她们再也没有其他人住似的,无端端的渗人。 这样的情况,直到快午时才好起来,秦氏、明玉吃了午饭,又去看了楚大夫人一回,虽然保和堂的大夫使了针灸,但楚大夫人的情况并没有半点儿好转 。只是服侍的人倒想出了法子,喂楚大夫人吃药吃饭时,寻了一大块比较厚的布,就像小孩子才学吃饭时那样围着,如此也不必吃了药吃了饭之后又要给楚大夫人换衣裳。 不过,楚大夫人仍旧不能自主吞咽,嘴唇上裂开的口子凝固了血迹,睁着的眼睛也叫人觉得干涩。徒然间,似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的意识是清晰的,只要见了秦氏和明玉,眼神就变得冷冽凶狠。 最辛苦的莫过于小黄氏,阮氏这会子还没缓过来,好在她帮楚二夫人料理过一些琐事,虽然家里还乱糟糟的,楚二夫人早上倒是把大事都料理了,真正忙的就是楚大夫人的病,有几味药材,连保和堂也没有,直估其他的药铺问遍了也没有,没可奈何,只能先将其他药熬了让楚大夫人吃着。 二爷外出做买卖,能依仗的三个爷们,大爷昏睡了一上午都没醒来,三爷倒是醒过来了,可上下都知道,他也不可能找出这几味药来,大老爷虽也打发了管事出去打听,同样没结果。 “保和堂的大夫又说,若没有这几味药,用其他的药代替,药效也就减了几分。大伯母的病本来昨儿就耽搁了,再耽搁下去,就真不晓得会怎么样。” 小黄氏正说着,外头又有丫头惊慌失措跑进来:“大奶奶在三奶奶屋里子闹了起来,二奶奶快去看看。” 小黄氏闻言就蹙起眉头,心里的想法尽数写在脸上,阮氏既然有精神去找吴氏,怎么不来服侍自个儿的婆婆?想到这里,她就朝里间看了一眼,照顾了大夫人一上午,她不过略吃了几口茶,连饭还吃! 心里搁着气,哪里有什么好脸色,朝丫头道:“去给她们说,大夫人还滴水未进!” 小丫头愣了愣,方提着裙摆一溜烟跑开了。 谁知,小丫头没走多久,又有婆子找来:“大奶奶用杌凳砸伤了珊姑娘!” 明玉敢肯定,这绝对是珊姑娘自个儿主动去撞枪口。可她若伤了脸,岂不是要破了相? 小黄氏见明玉不说话,秦氏又在里头,气道:“砸伤了就砸伤了,大惊小怪地做什么?!” 第二百零二章 小黄氏在楚家并未曾主持中馈,平常说话总是带着笑,给下人的感觉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却没想到板起脸来,也声色俱厉,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来,那婆子愣了愣,手足无措地垂下头。 小黄氏随手端起一碗茶,吃了一口又道:“她今儿一早不是要自缢谢罪么?” “可是昨儿大老爷说……” “既如此,就去找大老爷!” 明玉不经意看了那婆子一眼,忽然发现她手腕上露出一点的镯子有些眼熟,见婆子就要转身,明玉叫住她,问道:“珊姑娘伤了哪儿?” 婆子忙转过身来,禀报道:“伤了腿,站不起来,裙子都被血浸湿了!三奶奶又不敢吱声,奴婢瞧着怕闹出人命才……” 珊姑娘客居楚家,大概之前晓得的人不多,可直估也就这么大,昨儿她失足落水,被救起找了大夫相看,这会子又被砸伤,倘或请了大夫来,说不得还能发现她早上自缢留下的痕迹。如今大夫人这么个情形,留给外人猜想的空间很多。小黄氏若不理会,这婆子必然只能去找大老爷,这会子阮氏还在吴氏的屋里,大老爷若去了,那边又有一场好戏了。 明玉微微蹙了蹙眉头,遂朝小黄氏道:“不如二嫂去看看,先劝住大嫂,也说说大伯母的情况。珊姑娘毕竟是姑娘家,伤了腿却不好贸然叫外头的大夫来瞧。” 大老爷一张杌凳砸过来,大夫人额头掉了一块皮,把大夫人砸成这么个摸样。大老爷虽不年轻了毕竟是男人,阮氏是女人,昨儿一夜不曾合眼,就算再怎么生气砸过去,珊姑娘穿着裤子,裤子外面还有裙子,砸出内伤还有几分可能,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杌凳的棱角并不锋利。 珊姑娘不外乎是要大老爷出面稳固她的位置,没得等大老爷回过头来,将她撵出去。再者,阮氏出手这般重,可见其毒辣,大老爷本来已偏向三爷,觉得大房大爷、三爷这一辈能出头的大概就是三爷了。更何况,这些年阮氏没少帮着楚大夫人打压三爷两口子,三爷这个岁数还没有儿子,大老爷多少也会有些想法,会不会借机提高三爷两口子的地位也未可知 。一旦如此,作为吴氏表妹的珊姑娘,自然也就跟着受用了。 大夫人要恢复从前可能性微乎其微,阮氏虽维护婆婆,却违逆了公爹的意思。 明玉这么一说,小黄氏也反应过来,砸伤了腿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她和明玉的立场不同,明玉已随着秦氏、楚云飞搬出这个家,但她还要继续在这个家生活下去,以后少不得还要继续出门交际,闹出什么闲话,出去了少不得被人提及。况且,这会子保和堂的大夫与大老爷在书房,大夫人这么个模样,对外只说是不留神跌了一跤。 “要不,四弟妹陪我过去看看?” 明玉只是提醒罢了,正想着婉拒,只见菊影进来禀报:“江夫人到了。” 小黄氏一怔。 “倒是忘了,江夫人说今儿来找我们说话,没想到家里发生变故,我竟忘了打发人给她说一声。” 江夫人也是外人,小黄氏道:“那四弟妹就去陪陪江夫人,家里这会子到处都乱糟糟的。” 明玉点头,两人去里间给秦氏说了一声,秦氏晓得是阮氏和吴氏闹起来,不禁蹙眉:“去劝劝也好,横竖等她们婆婆略好些再理论不迟。” 让明玉去见江夫人,秦氏就暂且留在这里盯着。 落英已赶去二门将江夫人直接领到她们的院子,明玉也匆忙赶回来,正好在院门口相遇。江夫人大老远瞧见明玉就疾步走来:“可是妹妹和婶婶出事了?我家里下人说,昨儿这里连着请了两位大夫!刚才好像又瞧见保和堂的马车。” 没想到已经传开了,昨晚大爷、三爷出去请大夫已经天黑。 “我们没事,让夫人挂心了。” 江夫人见四下没有外人在,方蹙着眉头道:“那天早上你突然送封信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们家的大夫人在外头虽有贤名,真正是什么样的为人,还不至于瞒过我的眼。今儿吃了午饭,听见下人说我就连忙赶来,还好出事的不是你和婶婶。” 明玉微微一笑,请江夫人进了东边厢房,一时丫头上了茶来,江夫人吃了一口迟疑着问:“你们真打算卖了直估的庄子?听家里老爷说,另外三处庄子十分不错,卖了岂不可惜?” 大夫人这么个情形,可阮氏还年轻呢,明玉点头:“早就打算买了,从搬出去那会子起,相公和婆婆都想回南京去,这里总归是远了些 。” 其实这并非要的缘故,楚云飞名下还有一处庄子在东北,哪里更远。 江夫人就直言道:“既如此,我还真有心要买了。横竖我娘家亲戚都在京都,老爷是保定人,便是日后回了保定,也算不得远。不过,我也不瞒着你们,我们手里一时是拿不出这么多银钱来……” 说了一会儿买庄子的事,江夫人才想起来问:“到底是谁不好?” “大伯母昨儿跌了一跤,情形有些厉害。” 江夫人蹙眉,落翘忍不住道:“大夫人如今只能睁眼闭眼,整个人躺在**动也动不了,连水也喂不进去。” 江夫人露出将信将疑,道:“不过跌一跤,怎么会得了中风之症?” “额头上破了一块皮,流了好些血,再说大夫人毕竟有些岁数,比不得年轻人了。”落翘说着语气里不免有几分快意。 落英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忙露出两分担忧来。 江夫人若有所思道:“说起你们家大夫人这么个情形,我倒想起一桩事儿来,昨儿老爷的旧识从京都回老家途径直估,拜访老爷时,说起京都王家夫人,如今也躺在**了。” 明玉愣住,落英、落翘也被江夫人的话吸引,不觉望过来。 江夫人继续道:“宫里的王贵人请了太医去诊脉,说王夫人不过挨日子罢了,外头传言说,王夫人已神志不清。王贵人想回家侍疾,没得到恩准,倒是要把那姓王的畜生从刑狱司放了出来……” 王贵人如今怀着龙胎,怎么可能回家侍疾,再说她也不过是个贵人罢了,若不是怀了龙胎,王家连进宫探视的可能都不会有。 只是,明玉还真没想到,那姓王的竟然出从刑狱司放了出来 !王夫人是真病还是装病?那姓王的事本来已经拖着了,如今放他回家,还会不会再生出变故? “那姓王的是文大人送去刑狱司,已是获罪之身,怎么会放出来?” 江夫人道:“咱们圣上素来崇尚仁孝之道。” 顿了顿又道:“虽在京都传开了,那王家的畜生似乎还没放出来,想必也是早晚的事罢了。” 一旦放了出来,王夫人若死了,又有三年孝期,如此,即便不必等太后娘娘大寿,王贵人产下龙子,那姓王的畜生也能暂且保住性命。 她们到了直估也没几天功夫,竟然又发生了变故。江夫人见她低着头沉思,想到王家少奶奶与她同属淮安陈家,又道:“王夫人突然病倒,都说是因那姓王的急火攻心所致,说到底也是因他王夫人才命在旦夕,就算这会子从牢里家去侍疾,也减轻不了罪孽。但也有一部分人持相反的说法……妹妹也比不为这样的人惋惜,倒是你姐姐,却是个没福气的。” 明玉才不会惋惜,她只是怕那静悟师父有什么举动。想到韩氏如今还在京都,明玉吐了口气,江夫人随即转移话题:“既然晓得府上大夫人病了,我也去看看吧。” 明玉吩咐落英先过去看看,就怕阮氏和吴氏这会子闹到大夫人屋里,江夫人撞见了,对彼此都不好。 落英自是晓得明玉的意思,福福身便去了,正好云妈妈抱着睡眼惺惺的衍哥进来,朝明玉、江夫人行了礼,就道:“衍哥还惦记着今儿动身去京都的事,吃了午饭好歹睡了一会子,这会子却怎么也不肯睡。” 衍哥虽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声音却清脆,嘟着嘴不满地问:“咱们什么时候去爹爹哪儿?” 只怕过了今儿,楚大夫人的情况就会在直估传开,她情形没稳定下来,秦氏和明玉就不便动身去京都。 没法子给衍哥一个具体的日子,明玉从云妈妈怀里将他抱过来,笑着道:“过年前肯定要回去的。” 衍哥人小鬼大,失望地点了点头,却立即就想起明玉肚子里还有个小宝宝,忙从她膝盖上滑下去,还看了看娘亲,觉得娘亲没露出什么难受的表情,才松了口气道:“还好没伤着娘亲的肚子 !” 又严肃地蹙起眉头,道:“娘亲再不许抱衍哥了!” 满屋子的人闻言都愣住,江夫人晓得衍哥童言童语十分逗趣,正想问问衍哥就脆生生接着道:“没得衍哥不小心踢了娘亲的肚子,伤了弟弟妹妹。” 很是认真的模样,却叫其他人忍不住低头发笑,衍哥还狠狠瞪了瞪笑他的丫头们。连江夫人也忍不住摸了摸衍哥的脑袋,笑道:“如今衍哥的爹爹不在这儿,衍哥可要好好保护你娘亲。” 玩笑一会子,落英返回来,直说保和堂的大夫正在给楚大夫人施针,江夫人明白这会子不方便去探视楚大夫人,便继续逗着衍哥说话玩耍。 明玉看落英的眼神就晓得这不过是个借口,只怕阮氏和吴氏闹到楚大夫人屋里来了,或者大老爷已晓得阮氏砸伤了珊姑娘。本来过了一夜,大老爷已该冷静下来,珊姑娘频频出招,阮氏也不是这般糊涂的人,怎么会往她设的套里钻? 这之前,阮氏和珊姑娘看起来好得像姊妹,连吴氏这个真正的表姐也比不得。就因为得不到所求,马上就乱了手脚?或者,阮氏也不过借着珊姑娘来发泄心里所求不得的怒意。 还真是够混乱的,只是想到秦氏,明玉用眼神询问落英,才发现落英眼里的急色。明玉心头一紧,若她们借着混乱故意…… 江夫人不经意抬头发觉明玉脸色不好,心头略思量,道:“我想起今儿下午还有事,既然大夫人不方便见,我明儿再来,妹妹代我问候一声吧。” 明玉心神不宁,只得歉然笑了笑。 江夫人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也不多问,顿了顿道:“若有个什么事儿,记得打发人给我说一声。” 明玉点头,江夫人随即起身。横竖要去楚大夫人屋里看看情况,明玉将江夫人送上马车,目送马车远去,方扭头问落英:“怎么回事儿?” 落英省去其他,直接道:“大老爷要咱们夫人把珊姑娘带去京都!” 明玉还真大吃了一惊,脚步不由慢了下来,还好不是秦氏在那边遭了鱼池之央 。只是,大老爷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一个珊姑娘祸害了直估楚家,又要让她去京都祸害楚云飞一家不成? 大老爷难道还真的被珊姑娘骗过去了?就算瞧着她可怜,在这里呆不下去,秦氏凭什么要收留了她?!她不是一直寻死腻活么?万一死在了京都怎么办? 这真正是可笑至极。 “咱们夫人不是在大夫人屋里么?” 落英点头:“大概是二奶奶去迟了一步,或者有其他人先去大老爷哪儿通风报信,二奶奶前脚到,大老爷后脚就到了。三奶奶虽一直缄默不言,可听说屋里早就一片狼藉,珊姑娘倒在血泊里,一直求大奶奶谅解三奶奶,说都是她害的她们妯娌不和,又害的大夫人这般……说着,也不顾人阻拦,拖着伤去楚大夫人屋里请罪……” 明玉由不得在心里一叹,这个珊姑娘还真是会闹,这一出一出来得干脆又利落。 “不过是她们之间,如何扯上了咱们夫人?” 落英暗暗磨牙,冷哼一声道:“咱们夫人正好在大夫人屋里,是大老爷把大夫人砸成这样,珊姑娘非要自个儿揽了,岂不是替大老爷背了这个罪?” 即便她不认,楚家也容不得她,还不如认了。大夫人这般,大老爷虽说了些狠话,到底多年夫妻,哪里就没有半点儿愧疚,他是男人,自尊强,珊姑娘越是要认,就越发触及他的自尊,让他觉得自个儿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人。 在明玉看来,他的确如此,可他自个儿却不愿认。 但不管怎么样,明玉都没法子替珊姑娘、大老爷找出个合理的理由。 “倘或夫人真点头答应了,这珊姑娘心思太重,咱们可消受不起。” 明玉冷笑,大老爷原本就是自觉羞愧,才朝大夫人发泄,这一点儿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珊姑娘是想博得秦氏的同情? 秦氏会这么容易上当受骗?一个珊姑娘就闹得一家上下鸡犬不宁,这样的人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大奶奶呢?” “这会子也在大夫人屋里,奴婢并未进屋,这些都是莲蓉告诉奴婢的,奴婢怕姑奶奶着急,就立马过来回话 。” 明玉加快了步子,不多时就到了楚大夫人正院,只见正屋廊下静悄悄站着七八个丫头婆子,正恭耳细听屋里人说话。虽然还在院子里头,却已隐隐约约听到里头传来的哭声。紧接着传来秦氏不咸不淡的话语:“大夫人这么个情形,即便大夫未曾嘱托要静养,但凡生病的也都要静养才好。你果真心里有愧,何必在这节骨眼上跑来这里惊扰大夫人养病?” 秦氏的话说完,屋里又只余下哭声。过了片刻,秦氏的声音再度传来:“博哥媳妇也是,要紧的是你婆婆快些好起来。我们也才从京都来了没几天,家里就变得这样乱,倒好像我们才是真正不详的人!” 说到后面声音已冷了下来,廊下的丫头婆子都只关注里头的人说话,未曾发现明玉主仆几个,明玉听到这儿,便示意落英回去。 秦氏一语中的,就算珊姑娘再怎么高明,把握的再怎么精确,大老爷真正恼羞成怒是因秦氏毫不保留地当面揭发了那些楚大夫人以为能瞒过秦氏的事。倘或没有秦氏这一席话,珊姑娘便是委委屈屈认了这些事是她的主意,大老爷也不可能借机发这么大的脾气。 明玉转身,后面又传来秦氏愈发清冷的话:“我们原是不祥之人,这些年拖累了你们,往后还会不会连累你们,谁也说不清!也不必继续吵吵嚷嚷,横竖我们再不来就是了!” 秦氏始终端坐在椅子上,阮氏和衣裳有些乱的吴氏立在床边,裙子上的血迹已凝固的珊姑娘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嘤嘤哭泣。大老爷站在背光的位置,神情若隐若现看不清。 楚二夫人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道:“云哥娘这话说的,她们还都是孩子,一个个的没经历过大事,见大嫂这么个情形,慌了神。何苦与这些孩子计较?” 秦氏抬起头,神情清冷,淡淡道:“你们心里如何想,我晓得,我也不怕外人说博哥娘这般是我害了。我生来命里带煞,因有了我娘家后继无人,又克死云哥的父亲。” 楚二夫人只觉脸颊火辣辣的,虽这话她未曾说过,却十分耳熟。下意识地垂下头,又忍不住用眼风去瞧秦氏。秦氏竟笑起来,目光朝**移去,道:“还差点儿克死云哥。” 第二百零三章 “……咱们夫人就问珊姑娘,若不怕被克死就跟着咱们去,珊姑娘竟说不出话来。” 听莲月将整个经过说完,明玉心头却由不得又酸又苦。珊姑娘与阮氏、吴氏这一番闹腾,到底有几分真几分是做戏,她连想都不愿去想。 落英冷笑一声,道:“她一直寻死腻活,原来也是怕死的!” 秦氏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说,那珊姑娘果真跟着她们去了,就算被弄死也算是克死,此话很明白地告诉了珊姑娘,这尊佛她们收容不起。 再说,除了自缢,别的表现可都不是要寻死啊。她失足落水被救起,大老爷认定有人陷害,才有了自缢这么一出,接着才是阮氏砸伤她,明明白白做给众人看,直估楚家容不得她。这一系列的事件,她都站在弱者一方,一切都迫于无奈,让人很容易就对她产生怜悯。 只是,但秦氏说这几句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明玉嫁给楚云飞后,并未听人说过,想必从前这般说秦氏的人不在少数。 秦氏和楚云飞母子住在直估多年,说来竟也是寄人篱下,珊姑娘的处境亦是如此。秦氏没有娘家人可依仗,这一点又与珊姑娘处境相同。所以她觉得秦氏对她会有种同命相连的感觉,才认定秦氏一定会出于可怜收留了她,当然这也是有依据的,哪日早上她过来秦氏给她的见面礼可不轻,后来她给了衍哥见面礼,秦氏的回礼更不轻,言辞中也表达了对她遭遇的怜悯 。 作为要拿捏儿媳的婆婆来说,无依无靠的珊姑娘,的确是个十分不错的人选。只是,珊姑娘到底是如何认定,秦氏与明玉婆媳不和呢?难道是瞧见衍哥一直养在秦氏屋里的缘故? 明玉暗暗吐了一口气,她没瞧见珊姑娘到底被阮氏伤成了什么模样,不过听莲月的形容看来,珊姑娘对自己也真够狠心的。 好在,这一场一场的闹剧终于在楚大夫人躺在**的第三天结束了。楚家在直估居住了二十多年,虽是后来搬来的,大老爷曾为朝廷命官,二老爷如今还是朝廷命官,楚大夫人病倒的消息传出去后,上门探视的人倒是不少。 缺的几味药材,也陆陆续续找齐,保和堂的大夫针灸疗法也略起到了一点儿作用,第三天的时候,楚大夫人终于能略咽下一些东西,除此之外其他的仍旧没有改观。只是,这三天对于意识清楚的楚大夫人来说,莫过于身在地狱,整个人迅速脱水,面色黄而干枯,眼窝深陷,露出尖锐的颊骨,配上那双不甘心蒙着怨恨的眸子,看起来狰狞可怖,把两个孙子都吓哭了。 前来探视的夫人们,也只在外间略坐坐,楚二夫人和秦氏作陪。阮氏也周旋于前来探视的客人之间。明玉怀着身孕,坐卧都不能太久,因此也不过一早一晚去楚大夫人屋里看看,其余时间都呆在自个儿屋里。 忌讳动针线剪刀,因此衍哥没睡时陪衍哥玩耍,衍哥睡了便随便找几本书来看。宇文氏嫌少在这样的场合出面应酬,也时常过来寻明玉,这两天倒过得快。 转眼到了第四天,上午明玉仍旧随着秦氏去了一趟楚大夫人屋里,保和堂的大夫才做完针灸,因楚大夫人略进了吃食,去得不巧,阮氏正带着丫头婆子清理**的脏东西,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引得明玉一阵恶心。 阮氏也由不得蹙紧眉头摒住呼吸,等换下的脏衣裳、脏被褥拿出去,就忙叫丫头开窗户通风换气。等屋里的味道散了,秦氏和明玉才进去看。 这一次的事件,表面上阮氏并未参合,因此见了明玉和秦氏,她神情还算自然。即便心里认定大夫人这般是因秦氏和明玉,但砸伤大夫人的是大老爷,颇有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今儿早上你婆婆吃了多少东西?”秦氏见楚大夫人闭着眼,就随口问阮氏 。 “吃了小半碗清粥,大夫说,眼下还不能进食太多。” 却不想话音才落,耳边“扑啦啦”一阵响,那立在床边的两个丫头,一张脸都能滴出苦水来。阮氏也被这声音弄得一怔,眉头一蹙忙松开朝秦氏道:“婶婶和四弟妹先去隔壁屋里坐坐吧。” 秦氏和明玉出来,就有七八个丫头婆子鱼贯着进去。里头少不得一阵忙碌,隐隐约约听见有抱怨声传来:“……大抵是之前吃的东西,这两日大夫人两天吃得还没平常一顿多。” “若是大夫能开出药方子,让大夫人不吃饭就好了……” 这声音听起来是个小丫头,换来起先说话那年纪大的丫头责备:“你一天不吃饭试试!这话岂能乱说,小心割了你舌头!” 虽然小丫头说出了她的心声。静默半晌,那小丫头又道:“珊姑娘不是说对不起大夫人么?如何不来服侍?她养了几天的伤,也该好了吧?” “谁知道!”顿了顿又警告道,“休提这话了,难道你也想被撵出去?!” 小丫头忍不住暗暗嘀咕了一句:“被撵出去也不见得不好。往常咱们哪有进屋服侍的机会?偏这会子才想起咱们……” 对话声渐渐远去,落英暗自点头,珊姑娘既然要赎罪,还不如伺候楚大夫人。可惜,珊姑娘被大奶奶砸伤了,这几日,也都是阮氏和吴氏轮班服侍楚大夫人。 没过多久,楚二夫人、小黄氏、宇文氏也来了。想必是正屋里还没清理出来,楚二夫人一行人也被阮氏身边的丫头请来了侧间。 与秦氏和明玉这些闲人不同,如今府里的大事几乎是楚二夫人拿主意,阮氏要照顾婆婆,也分了一部分庶务给小黄氏,因此她们来的迟了些。 “也没见着大夫,不晓得大嫂的情况怎么样。”楚二夫人吃了一口气道。 “今儿一早是博哥媳妇在这里守着,我们也才过来,没来得及细问,早上倒是吃了小半碗粥。”秦氏道。 与昨儿的情况没多少差别,楚二夫人叹了一声又道:“这病也只能慢慢儿养了 。” 话题始终围绕着楚大夫人的病情,楚二夫人也不敢再提起别的话,屋里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正屋那边的动静也就听得一清二楚,好像楚大夫人又…… 正想着,就见站在正屋屋檐下的阮氏打发丫头去把保和堂的大夫请回来,楚二夫人坐不住,出去询问。 “……今儿早起后,这已经是第五次了。”阮氏的声音疲惫低哑,“也不晓得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大夫不是交代了么?只能吃些煮的稀烂清淡的粥,再来就药和白开水。”楚二夫人已蹙起眉头,“莫不是服侍的不留神喂了你婆婆不干净的东西?” “吃食我都仔细瞧过,只是昨儿……” 昨儿晚上是吴氏在这里服侍,明玉暗叹,不过才清静了两三天而已。 “博哥媳妇莫要乱猜疑,等大夫瞧过再说,只怕是药的缘故也不一定。”说着与阮氏一道进去了。 秦氏亦站起身,吩咐明玉回去歇着,也赶去楚大夫人屋里。小黄氏被寻来的婆子找了去,两人在院门口道了别,宇文氏就凑过来:“我陪四嫂说话解闷。” 这样的场合,也不适合宇文氏,明玉点头。 小黄氏也不管宇文氏,领着丫头婆子先行一步。如今在这里,能自由自在与明玉说话的也就宇文氏了,见小黄氏走远了,宇文氏就忍不住低声道:“想必大伯母是好些了才如此,也不见得……” 楚大夫人本来一天就吃不了多少东西,病请格外重的那三天连水也喝不进去,这两日能吃下东西,说明她身体在好转,会有这些生理反应也正常。只是,这样的情况又频繁闹肚子,会不会要了她的命还真难说。果真是有人动了手脚,只怕大夫也不敢给出肯定的判断。 明玉不想再与这些事扯上关系,大伙心里也都明白,她们如今留在直估,也不过是全了彼此的脸面罢了。遂岔开宇文氏的话题,道:“前儿你做得点心十分不错,我身边几个丫头也说好,改日还请七弟妹教教她们做法。” 宇文氏立即眼前一亮,却又少了那么几分自信,问道:“真的很好?” 大概是伺候七爷惯了的,七爷身体不好那会子,口味吃的淡,宇文氏做出来的点心,味道相对也淡了一些,可却更好地把其他味道突显出来 。明玉点头,笑道:“是真是不错。” 宇文氏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其实也没用特别的法子,婆婆还说吃着什么味道都没。” 但也成功把她的注意力转开了,一路上都在说点心的事,到了这边院子,却见东边厢房屋檐下立着一位不常见的丫头,明玉细瞧,不禁蹙眉,是吴氏。 同那丫头闲话的梅枝见明玉回来,就忙迎上来禀报:“三奶奶侯了姑奶奶一盏茶功夫了。” 从京都回来转眼已近十日,吴氏从未单独与明玉和秦氏说过话,她这会子找来做什么?昨儿夜里她服侍了楚大夫人一晚上,今儿早上阮氏才换了她下去休息,这个时辰她本该在房中休息的。 宇文氏也发现了吴氏身边的丫头,就道:“要不我过会子来找四嫂?” 明玉点头,目送宇文氏一行主仆三人远去,才进了东边的厢房。 吴氏已起身,身上的衣服显见已换过,虽眉宇间布满倦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却略用胭脂掩饰过。神情也十分不自在,不等明玉见礼,她便忙见了个礼,道:“四弟妹如今有了身孕,这里没有外人,四弟妹不必客气。” 明玉仍旧弯了腰行了个礼,让落英扶着去榻上坐下,就请吴氏也坐下。 吴氏略垂着眉眼,坐下之后就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碗,看起来十分慌乱似的。明玉抿了一口茶,朝她望去,勉强扯出一抹笑,道:“刚才去了大伯母屋里,昨儿是三嫂伺候了一晚上,怎么不在房中休息?” 吴氏这才抬起头来,却不敢直视明玉的眼睛,慌手慌脚又搁了茶碗,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来:“这是三爷吩咐我送来的,虽然不多,还请四弟妹先收下。” 明玉愣了愣才想到,当初交接庄子时,吴氏和三爷给了他们欠条。这是要还银子了? 见明玉蹙眉,吴氏又忙道:“这两年我学着七弟妹开了一间铺子,生意还过得去,三爷他在外头得了东西也尽数拿了回来,存下了这三百两银子……” “欠条我并未带在身上,三嫂这会子给了我,万一我随手花了,回头又忘了怎么办?”明玉并未伸手去接 。 吴氏悬在半空中的手僵住,笑容愈发艰涩:“四弟妹说笑了,四弟妹的为人,我们也晓得。” 可明玉看不透吴氏和三爷的为人,这一次珊姑娘同楚大夫人联手,便是他们没有参与,但他们试图阻止过么?珊姑娘是吴氏的表妹,倘或管不住她,也可叫珊姑娘的哥哥来接了去。珊姑娘只是与她嫂子不和,又不是真的没有亲人了! 明玉想想就来气,当初没为难他们,楚云飞也适当推了三爷一把,竟然是这般回报的!暗暗将这口气吐了出来,当然,这件事从头到尾倒也没害着楚云飞,倘或真如了她们的愿,楚云飞和三爷的关系反而更亲密了。 明玉就不信,吴氏真没动过这样的心思! “自从生了衍哥,我这记性还真的越来越不好了。但既然三嫂和三爷信得过我,我就收下了。”说罢示意落英去接了银票,明玉拿着银票仔细瞧了瞧,坐下杌凳上的吴氏,虽垂着头,也能瞧见她耳根子都红了。 银票没有假,明玉转手又递给落英,吩咐道:“一会子莲月回来,把这个交给莲月,让她入了帐。” 又朝吴氏道:“刚才我们过来时,大伯母似乎有些不好,三嫂若没别的事,我也不虚留了。” 吴氏却抬起头来,慌忙道:“我还有些话要与四弟妹说。” 明玉挑眉:“说什么?要求我们带了你的表妹去京都?我们家如今缺的只是下人,珊姑娘是你的表妹,我们带了去,是当做下人,还是当做客人?” “我并非这个意思,当初察觉到我便立即暗暗地打发府外的人去京都,四弟妹应该也已经见了那位妈子。那会子大老爷就说,若四弟妹不回来,就替四叔做主,把四弟妹……”顿了顿又忙道,“年初,我已劝着表妹回去,可打发人送信给表兄,却迟迟不见人来接,拖了几个月,她年纪也慢慢大了,我是嫁出去的媳妇,娘家也还有人,怎好替她做主。前不久又叫人捎信去她的叔父,让她叔父接了她去,可婆婆……” 明玉不耐烦听这些,打断吴氏的话:“既如此,现在把她送了家去就完事了 !” 吴氏身体一僵,垂下头半晌,喃喃道:“我这会子说什么,四弟妹必然都不信我了。” 这话说错了,明玉曾经也相信过她,只是现在找不出一个相信吴氏的理由。她是打发了人送了消息去京都叫她快些回来,可以想象,若这一次是她一个人回来,楚大夫人的行动就会发生变故,直接弄死明玉,再告诉楚云飞和秦氏,明玉从前的丑事被揭发,自惭羞愧而死。什么银钱这些就直接用明玉的嫁妆抵了,庄子也到了楚大夫人手里。 或许珊姑娘真说了实话,提出了最后被楚大夫人采用的法子。楚大夫人能施行,也是因为秦氏回来了。 但楚大夫人所说的银子,吴氏特意打发人送去的信儿,目的都是为了叫明玉回来!比起宇文氏让江夫人带去的信,到底谁才是真正担心她为她着想的人?更或者,宇文氏会送信,也在楚大夫人算计之内。宇文氏虽没与明玉解释过送信的缘故,可她对珊姑娘的敌意就可见,她晓得珊姑娘辗转盯上了楚云飞。这就威胁到了明玉,与珊姑娘对她的威胁一样。 真是越想越胸闷,吴氏已能在楚大夫人眼皮下存银子,难道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珊姑娘的心思?这也就罢了,单凭她多年没给三爷生下一子半女,还能让三爷与她一条心,就可见她不是表面上瞧着那样软弱无能。所谓人不可貌相,大概就是她这种人了。 明玉脸色冷下来,语气不免清冷:“欠条的事还请三奶奶、三爷别忘了,我们如今也缺银子使。只是当初没说利子钱,如今也不好附加上去,就罢了。既然三奶奶信得过我,也就不必当着三奶奶的面儿修改欠条上的数额,横竖这三百两,我记下了。” 说完端起茶碗,落英笑容可掬走到吴氏跟前:“三奶奶请吧,姑奶奶要歇歇了。” 吴氏几番张口,慢吞吞站了起来,忽然抬头,迎上明玉的目光,不似方才那般闪烁,反而十分坦然诚恳:“表妹她家的近况十分不好,自从两位长辈没了以后,一日不如一日,族里虽有个亲叔父,却只迷恋养鸟,即便她去了族里,也同样无依无靠。她母亲与我娘家嫡母并非一母同胞亲姊妹,因此她在家里过不去才投奔我而来,在四弟妹回来之前,我也的确被她说动过。可很快我便后悔了,婆婆怕我将她送走,特意给她身边安排了人。四弟妹大概也察觉,我身边的丫头都不是从前的,我……” 所以在这之前一直不敢与明玉、秦氏说话,怕她私下告诉她们这一次的算计? 一旦开了头,接下来都顺畅,吴氏接着道:“我和三爷在这个家是什么情况,四弟妹和四叔都晓得,即便三爷他功名上有了建树,没有人提携,又能如何?三年前,四弟妹和四叔一家搬了出去时,他们兄弟、咱们妯娌的情分也走到头了……” 珊姑娘能说动吴氏,不外乎是楚云飞如今已到了京都,虽是投在了安家的门下,但官路已起步 。就算明玉在直估没了,只要楚云飞和秦氏没有发现什么。陈家不追究,看在衍哥的份儿上,陈家的关系网仍旧能起到作用。当然,前提时,楚云飞还愿意提拔三爷。但这三年,与明玉、秦氏有来往的是楚二夫人一房,吴氏兴许是迫于楚大夫人的压力不敢与她们来往,总之他们之间的情分断了。 但若是珊姑娘做了楚云飞的老婆,这情分也就再度接上。凭着珊姑娘的手段和心思,收服楚云飞和秦氏不在话下。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用么?明玉也根本不想听:“我是没想到,从前盯着我们爷,如今盯他不容易,就盯上了我,以后还要盯着谁?亲人、兄弟是该互相提携帮助,可并非是拿来利用的棋子!” 吴氏垂下头眼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些三爷并不知,四弟妹要恨就恨我,三爷他一心读书,什么都不晓得。” 还真是一心替三爷着想! “这些事我也没打算告诉爷,他对你们早已心寒,这几年好容易忘却了,我何必让他再心寒一次?” 隔了半晌,吴氏才默默出去。明玉示意落英代她送送,自个儿靠着软枕,才把眼睛闭上,外头就传来一道声音:“三奶奶怎么在这里?大奶奶叫三奶奶去夫人屋里!” 虽是个丫头,却明显有些恼怒的意思,口气很不善。 不多时落英进来,蹙着眉头疑惑道:“莫非大夫人的情形不一般?” 落翘撇撇嘴道:“管他们呢,横竖也不过叫咱们看戏罢了!倒是三奶奶,她难道不晓得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的道理?奴婢不认得字,不曾读书,也听人说过呢!” 第二百零四章 亡羊补牢还是迫于无奈?两者都有吧,明玉、楚云飞、秦氏曾经也对三爷和吴氏的处境产生过同情,然而,同情并非是万能的法宝。不是有了同情,就能谅解一切 。明玉曾经被亲堂姐那般算计,她的遭遇难道不值得同情?是不是有了这个同情,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闹?反正所有人都会原谅她,因为她才是无辜的哪一个。 可这样的心思,明玉从来就没有。四太太、陈老太太、明菲、陈明贤他们对她的遭遇同样十分同情,陪着她、力保她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这些都是帮过她的人,她心里感激就更不能伤害她们。即便她是无辜的哪一个,也不能用这样的借口,拖累了她们,更何况生出歪心思。 明玉闭上眼缓缓吐了一口气,珊姑娘和吴氏都朝她坦白了,可这样的坦白,就好比打了你一巴掌,再给你一颗糖! 落英、落翘见了才纷纷闭上嘴不说话,外头突然刮起了风,吹得落叶“沙沙”作响,天边的云彩,很快就遮住了秋阳,屋里光线随之暗了下来,愈发显得宁静。 今儿无人上门探视楚大夫人,整个楚家仿佛随着天气变化,也宁静下来。但总有那么一两处宁静不下来。 阮氏义愤填膺地瞪着吴氏,楚二夫人蹙着眉头劝道:“保和堂的大夫也说,有可能是其他的缘故……” 阮氏冷哼一声:“二婶婶和婶婶刚才也都亲耳听到了,婆婆的情况才略有好转,若能一直如此,即便不能完全复原,开口说话也是能的。昨儿傍晚,我们来瞧着我婆婆还好端端的,如何今儿早起就闹起肚子?” 楚二夫人吐了一口气,脸色也板下来,道:“凡事总要问清楚再说,家里已经够乱的了,眼下要紧的是好好照顾你婆婆……” 话没说话就被阮氏冷声打断:“我心里如何不知?可我分身乏术,总不能日日夜夜不眨眼地看着。稍不留神便出了这样的变故,我心里也明白,三弟妹这么些年没为三叔生下一子半女,婆婆不待见她,她心里就生了怨恨,只怕还将自个儿生不出孩子怪罪在我们头上!” 楚二夫人闻言,不觉厉声道:“博哥媳妇糊涂的,这话岂能乱说?没得叫大爷、三爷听见了结怨!如今你婆婆这么个情形,你们又不消停,她如何能安心养病?!要紧的是你们一条心,让你婆婆好起来!” 阮氏居高临下,冷冷盯着一直弓着背,垂着头立着的吴氏,道:“我是想一条心,可她呢?我们大爷是没能耐,读了半辈子的书,也没挣个功名回来,如今老爷也偏着他们,他们就愈发肆无忌惮了 !” 楚二夫人瞧着这话越说越没个体统,一跺脚道:“你们要怎样就怎样,横竖我也管不了!” 说罢一甩袖子朝外头走,小黄氏连忙跟上。 阮氏却仍旧冷冷盯着吴氏,道:“我晓得你们两口子的心思,横竖我们大爷是个没能耐的,你们就一门心思往有能耐的人哪儿贴!怎么样?人家可领你的情?!” 这话分明意有所指,吴氏来这里之前,去了秦氏和明玉住的院子。秦氏一直在这里,那么吴氏见的就是明玉。莲蓉、莲月不觉看了阮氏一眼,只听得秦氏冷着脸,不紧不慢道:“博哥媳妇还是把话说清楚些才好。” 阮氏却是一怔,仿佛才意识到自个儿刚才说了什么,忙道:“婶婶莫要误会,我并无他意。” 没有别的意思?莲蓉忍不住问吴氏:“三奶奶之前去找我们少夫人了?不知三奶奶找我们少夫人所为何事?” 走到外头的楚二夫人、小黄氏等人听得屋里的对话,复又回来。 楚二夫人两步走到阮氏跟前,又见秦氏脸色不好,由不得训斥阮氏:“博哥媳妇是真糊涂了,难道妯娌之间就不能单独说说话?” 阮氏垂下头,道:“我并非怀疑其他人,这屋里没有外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婆婆她得了那么一封信,原本也不过是想问问四弟妹真假,之前也未曾想过将此事闹开……” 楚二夫人眉头蹙得愈发紧了,打断阮氏的话,将屋里的丫头婆子支退下去,厉声道:“博哥媳妇怎么还提这话?” 阮氏看了秦氏一眼,道:“我也未曾怀疑四弟妹,四弟妹和婶婶宽宏大量不计较,也难保被有心人拿来利用。我不过就事论事,四弟妹她是清白的,和婶婶能留下来等着婆婆略好些才动身,为了给我婆婆治病缺的几味药材,也出面帮我们找齐,并未因婆婆就一封信生出怀疑记恨在心。” 说着将目光落到吴氏身上,冷道:“三弟妹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才……” 明玉是怎么也没想到,吴氏不过来了她屋里一趟,单独与她说了话,就有生出事 。 “当时屋里人多不多?”听莲月说完,便抬头问莲月。 莲月想了想道:“好在大奶奶也未曾说的清清楚楚,二夫人发觉不对劲就把屋里的丫头婆子支退出去了,后面还说了什么,奴婢也不晓得。” 明玉的事,除了陪嫁的丫头,也只楚云飞和秦氏晓得,阮氏是想弄得所有人都晓得,从而人言可畏么?更或者是想一再提醒秦氏,久而久之,秦氏也会疑惑,怎么突然就有了那么一封信?从而产生怀疑。毕竟,在她们看来,秦氏和楚云飞并不晓得。 比如莲月,她这会子就产生疑惑了,迟疑了好一会儿,终究没忍住,问明玉:“她们说的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落英就道:“什么信?不过是大夫人或者是那珊姑娘捏造出来的!” 但无风不起浪,捏造也要有依据。只是莲月在直估楚家也待了好些年,后来跟着明玉,明玉井然将她当做香桃、落英等人一同看待,只要将大夫人所说的银子联系起来,就能肯定是大夫人算计使诈,毕竟大夫人的手段她也是见过的。但这样思维方式,却是建立在她是秦氏、明玉、楚云飞的人上。在她的意识里,会不由自主地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因此疑惑并未在莲月心里徘徊多久:“夫人这会子去见大老爷了,吩咐奴婢回来说,收拾收拾,咱们明儿动身。” 落翘已气得头顶冒烟,道:“要动身也不必等到明儿,奴婢这会子去给阿阳说一声,让他去雇船,咱们下午就能动身。” 只是徐家的管事已经提前走了,为了避开漕运。明玉她们一行人女眷居多,纵然阿阳、阿寻有些功夫底子,却也难保路上真的不会发生意外。因此必须在直估雇几位镖头,明玉吩咐莲月:“去取银子,交给外头的管事,将明儿动身的事安排妥当了。” 这个地方是一天也不敢多停留,明玉将胸膛里的闷气吐出来。 莲月才转身,却见小黄氏和阮氏在丫头婆子簇拥下进了院子。明玉不觉蹙眉,落翘见了由不得冷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些人还有脸过来?!” 明玉起身,小黄氏、阮氏将各自的丫头留在外头,一前一后走进来 。不等明玉见礼,小黄氏箭步过来虚扶一把:“四弟妹不必这般客气。” 见莲月在屋里,就看了一眼阮氏。阮氏的神情比不得小黄氏这般自在,勉强扯出一抹笑,看了看莲月就朝明玉道:“想必莲月已给四弟妹说了。” 既然开门见山,明玉也坦白点头:“不知大奶奶、二奶奶这会子过来有什么事儿?” 阮氏缓缓吐了一口气,好歹脸上多了几分歉意,道:“刚才我也是被我婆婆的情况吓唬住了,保和堂的大夫说,倘或我婆婆病情恶化,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大夫说不清病因,我心里着急,问了昨儿守夜的三弟妹……一时失口,说错了话惹得婶婶生气。” 说着又将头垂下下去,可这话明玉该如何接呢? 明玉客气地请阮氏和小黄氏坐下,吩咐落英去把吴氏之前给的银票拿出来,道:“三年多前,我接手庄务,三爷和三奶奶将账册给我时,一并给了我们一张欠条,这是三奶奶才给我的,与欠条上的比起来,若每年依着这个数归还,大概得三十多年才还地清。” 说着示意落英把欠条递给阮氏过目:“三奶奶只是过来还钱罢了,大奶奶觉得她来我这里做什么?” 阮氏并未接落英呈过来的银票,却也用眼风瞧了一眼银票上的数额,三百两,三十多年才还的清,只要粗略一算就能算出个大概。用三爷的名义打理庄子,也不过几年罢了,便是脸皮再怎么厚,这会子也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明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脸色皆没有半点儿情绪。明玉是深深觉得,与这般人置气,得不到什么益处,反而会减少自个儿的寿命。 没有情绪,屋里的气氛却好似被冻结。小黄氏看看阮氏,又看着明玉讪笑道:“三弟妹也是如此说的,大嫂晓得错怪了她,之前在气头上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婶婶生气,这会子去找大老爷,说你们明儿就要动身。我们想着四弟妹才怀上,何苦因为动气就什么都不顾,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就追悔莫及了。 阮氏怕大老爷迁怒与她才是真的吧?明玉道:”谢大奶奶、二奶奶挂心,横竖我们留在这儿与大夫人的病也没半点儿好处,不如去京都。“ 小黄氏一时不晓得该如何接话,明玉的话听起来并不生硬,却也能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愈是平淡的语调,愈是能叫人感受到她心底的怒意。 阮氏吃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我也不过是疑心三弟妹,心里也明白愧对婶婶和四弟妹,如今我婆婆已这般,就算她做了对不起四弟妹和婶婶的事,也已……说到底我们终究是一族人,真正有了难,还能指望旁人帮一把么?“ 为什么有了困难就一定要指望别人而不靠自个儿呢?这些年,楚大夫人又帮过楚云飞什么?不使绊子就谢天谢地了!阮氏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要与她们重修于好么?这一次回来,若楚大夫人没生出这些事,不必表面装出亲切,真正愿意放下,哪怕仍旧没有好脸色,又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便是与秦氏、楚云飞而言,这里叫他们感觉不到一点儿家的温暖,三爷的事、七爷的事,都是发自内心不求什么回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了一把,何况当初家庙出事,楚云飞还救了楚大夫人的亲儿子、亲孙子,他们又是如何回报的? 阮氏接着道:”那封信到底是谁送来的我们都不晓得,我婆婆看了信大怒,若果真是婆婆的主意,又怎么会当即就告诉老爷?想必三弟妹今儿过来也不单单是为了还银子的事,她还说了什么我心里也有数,与她相处这么些年,她的为人我比四弟妹清楚。今儿也不过气她到了眼下,还要……婆婆已经这般,她恨婆婆就罢了,自个儿没有儿女,不畏惧什么,难道还要咱们的子孙也老死不相往来么?“ 已承认疑心,却又说的这般肯定,前言不搭后语,如此牵强,也亏她说得顺畅。明玉眼里不由带着两分玩味,道:”大奶奶多心了,三奶奶只不过来还银子罢了,大奶奶若不信,我也没甚好说的。“ 小黄氏眼底流出两分急色,忙道:”大嫂心里急一时口误,四弟妹也明白,并不曾怪大嫂,大嫂就别说这些了。“ 不等阮氏说话,又朝明玉道:”婶婶在气头上,说明儿要动身去京都,瞧着着天儿,只怕要下雨,这气候虽不冷,四弟妹风寒未痊愈,万一坐船吹了风又厉害了如何使得?再说,大伯母的情况还不容乐观……婶婶去找大伯父,大伯父只怕又要迁怒旁人,大嫂原也是无心罢了。“ 无心?既然无心,又何必把责任推到他人身上?大老爷这会子不是还没怎么样么? ”我们夫人有没有度量,想必大奶奶、二奶奶心里也明白,既然无心,又如何会气?“明玉看着阮氏、小黄氏问 。 若秦氏真是个没度量的人,当初就不会那般洒脱地离开这里。这宅子、直估楚家的一切,都是楚云飞的祖父和父亲置办的,送给他们是希望秦氏、楚云飞孤儿寡母得到庇护,可他们白白得了这些,还妄想更多! 小黄氏也反应过来,一时心急又说错了话。她们心里如何不明白秦氏真正气的缘故?可到了眼下,阮氏还这么看不清状况,小黄氏暗暗叹了一声。楚大夫人的情形,大夫虽没说出具体的病因,也不过是出于医者的谨慎,阮氏竟拿着这个生事。即便要发泄,也没得非要把情形越弄越糟糕。 自个儿说话之前竟也不想想,大爷和三爷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是同一位父亲。大爷、三爷和楚云飞兄弟之间,阮氏、吴氏与明玉妯娌之间,到底谁才更近一些?他们自个儿反倒互相斗起来,不能一条心,岂不是反叫他人看了笑话? 即便大伙都晓得她们关系不好,也没得做这么明显的! 又让小黄氏和楚二夫人站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想到这里,小黄氏道:”既然婶婶和四弟妹决定明儿动身,我叫人预备些咱们直估这边的特产带去,虽不值什么钱,也是我们的心意,就不打搅四弟妹了。“ 明玉起身相送,刚走到门口,就见外院一位婆子急匆匆跑来:”大奶奶是不是在这里?“ 明玉和小黄氏不约而同扭头望去,阮氏闻言起身,从屋里出来。 婆子见了松了口气,道:”可算找着大奶奶了,老爷请大奶奶去一趟书房。“ 目送阮氏一行人先行一步,小黄氏见明玉神情仍旧冷冷清清,想说点儿什么,张张嘴又咽了下去,勉强扯出一抹笑道:”这会子风刮得愈发厉害,四弟妹请留步。“ 明玉也不勉强,站在屋檐下目送小黄氏出了院子方回到屋里。 落英看着已阴沉下来的天色,忧心忡忡道:”也不晓得这雨什么时候下,明儿会不会停。“ 明玉吃了一口茶消消胸膛里的火气,道:”风雨无阻!“ 第二百零五章 话音落,外头果真淅淅沥沥开始下雨。眼瞧着秦氏还没有回来,明玉吩咐落翘取了斗篷带了油纸伞,领着梅枝和一位小丫头给秦氏送去。 酝酿了大半天,这雨下得急促,颇有些始料未及的味儿,那些忙碌的下人们纷纷寻了避雨的地方。而这会子陪着阮氏去了大书房的丫头婆子们,也忙赶去屋檐下避雨。 书房内,楚大老爷端坐在案牍后的椅子上,因下雨,下人们忙将窗户关上,虽未拉帘子,天儿阴沉,屋里愈发显得暗沉,垂着头立在案牍前的阮氏,侧首看了一眼与她并排而立的大爷,才偷偷打量了大老爷一眼,大老爷的神情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虽如此,气氛仍旧有种凝固的紧绷。 外头的雨声让阮氏忐忑的情绪多了几分浮躁,她并不怕面对公爹大老爷,婆婆大夫人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而把婆婆变成这般模样的人就是公爹。 她是心里不服气,眼看着到手的东西就这么没了,可她和婆婆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大老爷要做两袖清风的圣人,做官时反而要家里倒贴银子,自个儿没有算计,花钱大手大脚。丈夫大老爷考了这么多年,如今还是个秀才,她的两个儿子都前后进学读书了……倘或长房有一个能像二房二爷这样的人,她和婆婆也不必费尽心机去谋划。 正想着,冷不防耳边传来大老爷怒语:“知不知错?!” 阮氏的心思被打断,不觉抬起头来,触及大老爷的目光,又把头垂下去。 大爷的低哑的声音传来:“儿子知错了。” “不是问你,我问你媳妇!” 阮氏咬咬牙,道:“儿媳不知错在哪儿。婆婆如今躺在**,稍有变故就可能有个三长两短,儿媳心里着急婆婆的病,不过白问了一句三弟妹,婶婶就生这么大气。这一回不过是询问四弟妹的事罢了,以前如何暂且不论,如今四叔有了成就,婶婶也回来了,婆婆心里欢喜,想着化干戈为玉帛,还亲自去门上迎接。询问四弟妹的事,也不过是为四叔和婶婶着想,万一此事不是传言而是真的,以后闹出来,四叔和我们楚家岂不是都要被人笑话?倘或婆婆真想害他们,大可不必管此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婆婆又错在哪里?见着婶婶回来,以为她也愿意如此,那知……婶婶会误解了我们的意思。” 大老爷的脸色果然不复之前那般骇人,大夫人如今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夫妻几十载,没有功劳也又苦劳。而阮氏的话又不知不觉在替他开解,比不得珊姑娘那么直言坦白地承认,让大老爷觉得楚大夫人如此全是他的错。 阮氏见大老爷脸色缓下来,又接着道:“四弟妹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无从可知,婆婆也是好心,公爹初闻此事震怒,要替四叔做主,还是婆婆劝下来。那日婆婆与四弟妹说话,公爹也在里头尽数听了,儿媳因在外头也听得不真切,可也晓得四弟妹一直在故左而言他。这也就罢了,婆婆单独找了四弟妹询问,难道不是为四弟妹好?却不知,四弟妹到底在婶婶跟前说了什么,让婶婶觉得是我们故意刁难四弟妹。惹恼了婶婶,又让公爹这般气恼。” 大老爷更觉此话有些道理,所谓的银子,大老爷是晓得的。楚云飞、秦氏他们离开这个家时因闹了一些不愉快十分干脆,走了这三年多,竟没有一次回来。三爷去京都告知他们太老爷病了,竟然也没立即回来,可见便是太老爷子没了,他们也未必会回来,银子的事也不过是叫他们回来罢了。大夫人对楚云飞母子是做了些过分的事,但这一次确确真真是为他们着想。 转念一想,这些年自个儿虽不在家的时候多,但秦氏和楚云飞母子不都好端端的?到底谁欠谁,已经是笔糊涂账。再一细想,这一系列的变故,却都出在云哥娶了媳妇后…… 阮氏见大老爷脸色又缓了缓,声音跟着也降低了几分:“纵然此事果真是有人陷害四弟妹,婆婆毕竟不知情,不知情者无罪,四弟妹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婶婶她守寡,不常出门交际,不信婆婆相中的姑娘,遇上了早年旧识陈家四太太,恰好陈家也有适龄出嫁的姑娘,没有去淮安打听就定了这门亲事。虽是婶婶看中的,到底是婆婆出面操办的,若等以后出了事,婶婶和四叔岂不是又要怪罪婆婆?” 说道这儿,楚大老爷的脸色又慢慢凝固。此话的另一个解释,就此事而论,他和秦氏都误会了楚大夫人,才导致秦氏说起往年旧事,他不曾料到楚大夫人如此狠心,才一时恼羞成怒砸伤了楚大夫人。 也正是因为楚大夫人早年的作为,才让秦氏第一反应是她又在算计。而那日他在里间,云哥媳妇确实频频岔开楚大夫人的话,反复提到银子的事……大老爷不觉慢慢蹙起眉头 。 转眼已到午时,阮氏先从书房出来,自有丫头取了斗篷服侍她穿上。楚大夫人吃了一剂药,闹肚子的情形好转,阮氏去那边瞧了瞧,见楚大夫人闭着眼,就回屋里去换衣裳。 从净房出来,就瞧见珊姑娘临窗而立,专注地盯着如珠串儿的屋檐水,梳着家常姑娘发誓,穿着一身颜色素净的衣裳,比起珊瑚色,更多了几分清雅。珊姑娘听得脚步声方收回目光,朝阮氏见了个礼。 阮氏眸子清冷,微微点头,便去榻上坐了。又示意珊姑娘也过来坐,珊姑娘道了谢,才慢慢儿坐下来。 一时丫头上了茶来,阮氏吃了一口茶才问:“这会子时辰不早了,珊妹妹可用过午饭?” 珊姑娘摇头:“得知大老爷找了大奶奶去,我心里不安,在屋里坐不住,就过来找大奶奶。” 顿了顿才问:“怎么样了?” 阮氏想到之前在明玉屋里吃瘪,吐了一口气道:“老爷自会去问问婶婶。” 珊姑娘松了口气,迟疑了片刻又问道:“大老爷今儿没生大奶奶的气吧?” 本来很生气,却没想到去的路上珊姑娘打发了身边的丫头找她说了些话。想到这里,阮氏由不得又看了珊姑娘一眼,这样的人放在谁家里都不是个能叫人省心的,幸亏没被她盯上! 庆幸的同时,却又生出两分沮丧。之前珊姑娘频频与宇文氏来往,还不是因为七爷病好了,又一考了秀才,如今他做出来的文章,连梅老爷也明说比大爷做得好,年轻又一表人才。至于楚云飞,虽不是走文举的路子,大大小小在京都也是个官,年纪也算不得大。若不是吴氏给她说了楚大夫人得到那封信,珊姑娘大概…… 依着珊姑娘本家的家境,虽生的漂亮,也不见得能嫁得多好,她爹娘不在了,哥哥是个拿不出主意的又没本事,虽家里有几亩薄田,那日子竟也过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她嫂子泼辣又贪财,竟预备将年仅十三四岁的她许配给一个老头子做填房。 虽然今儿珊姑娘帮了她一回,想到楚大夫人如今的情形,阮氏由不得暗暗咬牙,倘或没有珊姑娘横插一脚,依着婆婆之前的打算,也不定会失败 。如今败了,所求不得不说,婆婆这么个样子,她身为儿媳却时时刻刻都要在跟前伺候。再想想从前,做买卖亏本,楚大夫人只会找她这个儿媳发泄,偏又不肯听她的见解,这也就罢了。那会子才怀上长子时,婆婆就往大爷屋里塞人,几个狐媚子差点儿害她小产…… 正想着,珊姑娘已起身:“不打搅大奶奶休息,我先回去了。” 从阮氏屋里出来,珊姑娘打着伞朝自个儿住的小院子去。直估楚家的宅子很宽敞,因为下着雨,路上走得缓慢,不见其他下人,一路行来愈发觉得宽敞。就单单她住的小院子,也比家里的宅子大。而这么宽敞的地方,却有人说送就送出去了。 秦氏回来没多久,大厨房那边就把午饭送来了。吃了一顿饭,秦氏的脸色才缓下来,询问起明儿动身的事。 明玉笑着回了,衍哥却提不起什么兴致,道:“明儿真能去爹爹哪儿么?前儿也说去的,结果没去成。” 秦氏心情沉淀下来,笑容和蔼慈祥,道:“明儿一定会动身。” 衍哥却耷拉着脑袋叹了一声,闷闷的。 “午时前已吩咐阿寻去找魏妈妈一家,好给他们说一声。江夫人有意要买咱们的庄子,只不过江夫人也时常去京都,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半刻。另外两处庄子卖给郑家,只等秋收后,郑家就接手,至于那两位管事,咱们如今也用不着,他们本来是大夫人的人。儿媳琢磨着,今年的月钱就结一整年的给他们?” 秦氏一边逗衍哥,一边听明玉说话,等明玉说完,秦氏笑着点头道:“这样也使得,南边如今有王福在,京都也有管事,这边还有三处庄子,其中两位管事是咱们自己人,等以后都卖了,想必南边也缺人,到时候他们也正好可以赶过去。” 明玉也有此打算,即便南边还缺人,也可在南边找。何况,明玉也有意培养阿阳、阿寻,以后他们两个也能独当一面。她自己的陪房有两房人,比如香桃的丈夫,差不多也能独当一面了。 卖给郑家的两处庄子,两位管事并未来见秦氏和明玉,想必也无心留在他们身边。这样更好,正想着,就见菊影进来禀报,两位管事求见。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秦氏体贴明玉有孕,叫她回房去歇着 。横竖见秦氏还见明玉,都不可能留下这两人,明玉便带着衍哥去了东边的厢房。 才刚进屋,落英却在门口顿住步子,微微蹙了眉头,朝明玉道:“好像大老爷请咱们夫人去说话。” 难道还有什么没说清楚? 明玉正想着,莲蓉就从正屋过来:“夫人要去大夫人院子里一趟,若两位管事来了,请少夫人打发了。” 明玉点头,落翘拉着莲蓉问:“大老爷又找咱们夫人做什么?” 莲蓉摇头,想了想,道:“大概还是为了上午的事儿,上午大奶奶诬陷三奶奶和少夫人,夫人十分生气。” 说着叹了一声道:“不管怎么样,夫人以意已决,明儿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动身,早些离了这里,早些清静!” 落翘便不问了,可即便要走了,也得不到片刻的清静。 打发两位管事倒没费多少口舌,随便他们如何表忠心,明玉四两拨千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位管事退出去。 因为下雨,衍哥不能去院子里玩耍,偏又睡不着,只得让两个小丫头陪着在里间**耍。明玉打发走两位管事,梅枝才把茶碗收下去,菊影便进来:“三奶奶来了。” 明玉动作一滞,还真的不叫人消停了,落英想着上午吴氏过来一趟,就有惹出阮氏那些话,不等明玉说话,就朝菊影道:“姑奶奶午睡了,让三奶奶回去吧!” 菊影迟疑道:“三奶奶说她有要事。” 落翘听得说话从里间出来,冷哼一声道:“能有什么要事?姑奶奶如今怀着身孕,最要紧的事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为了孩子该休息的时候,最要紧的就是休息!” 菊影一脸为难:“三奶奶是一个人过来了……要不奴婢去问问。” 想必是与大老爷这会子找秦氏的事有关,明玉吩咐落英:“你去问问。” 落英点点头,随手拿起一把伞,才发觉吴氏竟然站在屋檐下,脸颊涨红,神情很是尴尬 。落英想到刚才落翘那么大的声音说话,吴氏再怎么说也是主子奶奶,被奴婢这般说,也有两分尴尬。 吴氏倒是率先回过神来,道:“既然四弟妹午睡,我就与落英说吧……” 后面的话,屋里的人根本听不清楚,窗户又关着,落英却是越听越气愤,吴氏说完,声音多了两分担忧:“……我并无它意,只是既然晓得了,好歹提醒你们姑奶奶一声。那封信,千真万确是一个外地口音的婆子送来的。当时直接交给了门上的人,让人转交大老爷,哪里大老爷不在家,门上的就给了大夫人。” 落英咬牙:“到底有完没完?!” 吴氏话已说完,撑开油纸伞,也不进屋,很快便消失在雨里。 落英用一句话概括:“依着三奶奶的说法,大奶奶说动了大老爷,让大老爷觉得,咱们夫人、姑爷与他们闹到眼下都是姑奶奶害得!本来大夫人已打算和咱们夫人、姑爷修好,却因……” 明玉缓缓吐了一口气,终究没忍住,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 “后面的话,想必姑奶奶也听见了。虽不晓得送信的到底是什么人,门上的人却可以作证,那封信不是大夫人无中生有。咱们回来后,大夫人以及众人的态度,果真是一副忘记了从前是非,要与咱们夫人修好的情形。” 应该说是楚大夫人的如意打算打得精,还是珊姑娘的心思更精?楚大夫人企图白得了庄子,还要让秦氏感激她。当然,楚大夫人可能一开始没这方面的想,但珊姑娘把她说服了,若秦氏心存感激,也只有好处没坏处。 感激?感激个……不留神,脏话都差点儿冒出来了。 明玉吃了一口茶,平定了心情。 楚大老爷将说话的地点放在了楚大夫人屋里,阮氏吃了午饭仍旧过来照看婆婆,这会子也在大夫人屋里。大老爷到底是读书人,那道理说的比阮氏更好听,秦氏一直很平静地,耐心地听大老爷说完了,方缓缓道:“那日博哥他娘起先说云哥媳妇收了她五千两银子,后来又冒出五千两假银票,而我只拿到了三千两的银票,无缘无故,云哥媳妇给博哥娘五千两假银票做什么?云哥出远门的这三年,我在淮安住了近两年,也未曾听到什么陈家姑娘德行有亏的话 。” 说着将目光落到那封信上:“这封信到底是如何来的?我已不想追究,还请大伯念在云哥从小就没了父亲的份儿上,真正替云哥想想。” 可以弄出个五千两的假银票冤枉明玉,难道就不能捏造一封信来诬陷?这不是楚大夫人惯会用的伎俩?秦氏神情清冷,眼神里尽是失望。这样侧着说,反倒比直接说出来更叫人难堪。 大老爷只觉脸颊火辣辣的,这会子的心情就像那日,秦氏当着楚大夫人和他的面儿,细数这些年楚大夫人对她们母子做过的事。 秦氏言尽于此,起身带着莲蓉等丫头出去,走到门口,又顿住步子,扭头道:“谁对我们母子真正好,我心里多少还是有数。云哥的父亲走得早,又拖累了你们,往后我们再不会拖累你们了。” 阮氏却完全没回过神来,那日楚大夫人欲要伤害明玉,她们闯进来,秦氏当即甩了楚大夫人一个耳光,阮氏就被秦氏的举动惊呆了。她嫁进楚家已经十多个年头,从来没见过秦氏这般。后来秦氏在屋里与楚大夫人、楚大老爷说话她们都被支退出去,不晓得到底说了什么,等秦氏走了,珊姑娘进去时,她也才跟着进来。 秦氏,根本不是从前的那个秦氏,这个秦氏完全颠覆了在她印象中,隐忍得有些软弱的秦氏! “啪”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阮氏回过神来,痛得她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外面的丫头婆子听得响动,纷纷探头进来。只见大老爷指着阮氏,怒道:“瞧你们婆媳两个做得好事!” 虽然下着雨,小黄氏说了要置办些直估的特产,果真很快就置办了回来,足足装了一马车。 “明儿一早你们就要动身,也不必卸下来,就直接送去码头搬上船吧。” 明玉感激道:“谢谢二嫂。” 小黄氏又从怀里取了一个荷包出来:“这里面是我给弟妹肚子里这个孩子的见面礼,一枚金锁,一对小手镯。是那日得知弟妹怀孕就让婆子去外头找匠人打的,样式是直估这边盛行的,只是有些赶,做得不够精细,以后拿给孩子把玩吧。” 明玉笑着接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二嫂有心了 。” 小黄氏又取了个荷包出来:“这个是给衍哥的。” 宇文氏见她都给了,忙把自个儿预备的拿出来,一个用木头雕刻了飞禽走兽的笔筒,十分精致,顿时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宇文氏找了几分自信,笑道:“这个是我自个儿做得,给衍哥摆在书房吧!” 小黄氏白了她一眼,宇文氏不理她,又拿出两个用木头雕刻的巴掌大的人儿,笑道:“这个是给四嫂肚子里的孩子玩耍,也是我自个儿做的!” 小黄氏颇为无奈地叹气,宇文氏这才拿出两个荷包,努努嘴道:“我还预备了别的!” 两个胀鼓鼓的荷包,里面的东西和小黄氏给的差不了多少,宇文氏道:“这是我自个儿赚的钱买的,嘿嘿……” 看着她的笑脸,众人也都被感染。不时又有管事婆子来找小黄氏,小黄氏忙忙地去了。宇文氏看着小黄氏的背影,道:“如今二嫂也要忙起来了。” 这也在情理之中,楚大夫人这么个模样,大老爷又从来没管过后宅的事,自然只能是楚二夫人来打理,小黄氏要帮着婆婆。 “四嫂听说没有?今儿午后,大伯父打了大嫂。”宇文氏凑过来低声道。 她声音小,明玉只当没听见,把玩着手里的笔筒,笑道:“七弟妹竟然有这样的手艺,我都舍不得给衍哥了。” 宇文氏注意力被吸引,立即道:“四嫂喜欢的话,改明儿得闲,我给四嫂做一个……对了,前儿我想起一桩新鲜物件了,用布做了花,这样的话不需要水来养活也不会凋零,还可以用木头雕刻镂空的花瓶。” 明玉也听了进去,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拥有暖房的人家不多,楚家从前有,如今也没了,到了冬天,屋里边没法子用鲜花来点缀,果真有了不会凋零的花,只要价格公道,想必买的人家也不少。 明玉由衷赞道:“七弟妹真正灵巧,竟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来。” 正说着,门上的婆子进来禀报:“京都那头四爷打发了人来,说是有急事要禀报和四奶奶!” 第二百零六章 与她们擦身错过的管事早就抵达京都,想必楚云飞也已晓得太老爷的身体状况,迟迟不见她们回去,才打发人来 。 横竖明儿就要动身,倒是宇文氏,见婆子冒雨进来,这会子虽雨势不大,头发也湿了,又不停地喘气,唬得忙问道:“是不是四叔出事了?” 说完又觉这话不妥,忙掩住嘴。楚云飞在营地,也不可能出什么事儿,即便是静悟师父那一块,也有徐之谦、陈明贤、韩氏盯着。 明玉问婆子:“是什么人,人在何处?” 婆子忙道:“是两个年纪小的小子,门上的人还以为是行乞的,奴婢家的瞧他们说的头头是道,才让奴婢进来禀报。” 小子?家里年轻的下人也就阿阳和阿寻,明玉吩咐落英:“你出去问问吧。” 又让落翘给了这婆子赏钱,婆子谢了赏退下。宇文氏见明玉不说话,以为她担心,忙安慰道:“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四嫂别急出病来。” 明玉笑着摇摇头,表示无碍。心里却在琢磨,来得人莫非是楚云飞营地的?正想着,又有丫头进来禀报,楚二夫人来了。 “……家里乱糟糟的,也没法子正儿八经给你们践行,我吩咐了厨房,今儿晚上弄一桌子菜来,就在你们这边吃吧。”楚二夫人说着一叹,“你们这一走,就真不晓得什么时候还能回来了。” 秦氏淡淡笑了笑,楚二夫人心知这话不得多说,随即就转移了话题,说起明儿秦氏、明玉动身的事。因她们也出过几趟远门,阿阳办事也办出经验来,很快就办妥了。楚二夫人能帮忙的也就是明儿安排马车,再安排一些人将她们的行李送去码头。 “……赶在漕运的档口上,也不知路上方不方便投宿,幸而这天气不热,多带些干粮,一天两天也不会坏。我也吩咐厨房做了,路上买来的到底不干净。”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明玉将落英从外头进来,便寻了个借口回到东边厢房。 “想必是姑爷怕夫人、姑奶奶迟迟不回去有个什么闪失,故此才巴巴地打发人来,姑奶奶不必担心。” 明玉本也没担心,楚云飞在营地,他也不可能出事。便是静悟师父那一块,也有陈明贤、韩氏盯着 。只是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糟心事儿,楚云飞若能早些打发人来就好了。 落英笑眯眯道:“这会子姑爷还不晓得姑奶奶又有了身孕,等回去告诉了姑爷,姑爷不晓得如何高兴呢!” 明玉闻言微笑,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再过八个月,就能见到肚子里这个孩子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却见小黄氏和低着头的吴氏走进来。小黄氏一脸忧心:“才刚听说四叔打发了人从京都来,可是四叔那头出了事?” 不管出事没出事,明儿都要动身,当然不好直接告诉小黄氏楚云飞见她们迟迟没回去,才打发人来,明玉敛了笑道:“也没出什么大事,这不明儿就要动身了。” 小黄氏却蹙着眉头:“刚才二爷打发回来取东西的人到了,你也晓得我们二爷是去了东北,回来要途径京都,听说京都的几处营地爆发瘟疫!” 明玉怔住,不觉看了落英一眼,落英也是一脸茫然。小黄氏见了,道:“弟妹还是问清楚吧,具体是那些营地也不晓得,四叔所在的营地有没有被染上,也不晓得。” 明玉脸色沉下来,小黄氏忙又道:“四弟妹先别急,四叔吉人自有天相。” 落英已回过神来,忙道:“要不奴婢再去问问?” 明玉点头,过了一会儿,吴氏忽然低声道:“果真是京都爆发了瘟疫,也不晓得城里有没有人染上,四弟妹和婶婶这会子去京都……” 小黄氏看了吴氏一眼,道:“回来的人都听说了,想必也引起朝廷的注意,自然会想法子控制住,没得蔓延开。这瘟疫虽厉害,只要身子骨强壮也就没事。再说,爆发的地点是城外的营地,想必城里也没事。果真蔓延到了城里,城里那么些达官贵人,哪有不想法子的。” 顿了顿,小黄氏又道:“没弄清楚前,还是别告诉婶婶,没得婶婶担心四叔。” 楚云飞所处的位置,虽然不起眼,但作为朝廷新政的试行点……就怕有人暗中作梗。明玉吐了一口气,朝落翘道:“去把外头来的那两个人叫进来,我自个儿问问……”又见小黄氏目光微闪,有些畏惧什么似的,明玉补充道,“去请大夫先给他们瞧瞧 。” 落翘忙出去传话,明玉又让梅枝去把落英追回来。他们家年纪小的小厮也就阿阳、阿寻两个,这两人八成也是楚云飞营地的人。想必小黄氏也猜着了,所以才有些忌讳。 等大夫请来了,来的这两个才说了实话,果真是京都三处营地爆发了瘟疫,楚云飞的营地也有几个人被感染。 “……咱们爷倒是没事,何况如今天儿渐渐冷起来,瘟疫也就春秋两季容易爆发。”落英转述了阿寻带出来的话,“这两个人奴婢不认得,阿寻去过姑爷的营地,倒是见过,大夫也给他们瞧过了,这一路想必是日夜兼程,劳累坏了,除此之外倒没什么病症,大夫说好好休整一夜,也就好了。” 可就算日日夜兼程,也要两三天才能抵达直估,明玉是没见过瘟疫,倒也晓得瘟疫蔓延的速度有多快。朝夕之间就有可能被感染,楚云飞新官上任不可能丢下感染了瘟疫的下属不管不顾。 明玉越想心越沉,吐了一口气,朝落英道:“暂且别告诉夫人,京都城里如何?” “爆发瘟疫一般是人多的地方才容易,京都人多倒也散,并未没蔓延去城里。朝廷也立马配了预防的药方子出来,在城里设了棚子,供老百姓去领取。” 明玉想到药王庙出名就因曾经的住持通药理,治愈了瘟疫。那药方子必然是一直保留着的,可无缘无故的,就算一个地方聚集的人多,瘟疫也不是那般容易就爆发。那年直估聚集了那么多难民,也没爆发什么瘟疫。 到了暮色十分,已换了衣裳的两个小子才进来见明玉,明玉又细问了一番,其中一个虎头虎脑,十四五岁的小子道:“大人一再嘱托让我们别告诉少夫人,少夫人还是晓得了,等回去了大人若晓得,只怕我们两个又要受罚了。” 另一个看起来机灵的,暗暗踢了他一脚,笑道:“大人特意打发了我们来,也是怕少夫人在直估听到传言担心,少夫人放心吧!我们从京都动身时,营地里只有几个人有些像瘟疫的症状,大人立马就隔绝起来单独医治了。” 落翘忍不住白了这两人一眼:“早说清楚不好?害的我们姑奶奶心里不安!” 这倒是像楚云飞的心思,明玉松了口气:“我们明儿就动身,你们两个也跟着一道 。今儿晚上就跟着阿阳、阿寻挤一挤。” 两人退下,外头天已黑尽,明玉正预备去秦氏屋里,却见吴氏走进来。 “刚才就想着把东西给四弟妹……”吴氏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是铺子里卖的。” 说罢,五个婆子捧着五个沉甸甸的盒子进来。 吴氏虽看起来还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可明玉晓得隐藏在外表之下的绝非看起来的这么简单。这个家里的庶务交给了楚二夫人,大老爷却也请楚二夫人带着吴氏,吴氏嫁进楚家这么多年,终于从楚大夫人手掌底下挣脱,是不是是熬出头了?按照大老爷的想法,三爷以后能走多远谁也不晓得,吴氏作为三爷的原配正妻,即便这个年纪还没能生出一子半女,却也无过不可能休离,以后三爷独立门户,后宅就要靠吴氏打理。而吴氏在娘家是庶出,嫁过来又一直受到楚大夫人打压,只怕不会打理庶务。虽然在明玉看来,这根本不必担心,但吴氏和三爷的地位确实在楚大夫人成这么个模样后,得到了提高。 而没了楚大夫人给阮氏撑腰,阮氏又在楚大老爷跟前屡屡碰壁…… “那谢谢三奶奶了。” 吴氏见明玉神情清淡,语气清冷,本想着再说什么,却福了福道:“我就不打搅四弟妹了,明儿一早四弟妹动身,我再来送送四弟妹。” 外头小黄氏已领着丫头婆子将晚饭送了过来,慢慢摆了一桌,楚二夫人领着小黄氏、宇文氏作陪,一顿饭倒吃的其乐融融。 饭后,楚二夫人婆媳三人也没多做停留,吃了一盏茶就起身做辞。送走她们,明玉回到正屋,秦氏才问起楚云飞打发人来所谓何事。 起先并不知具体情况,如今晓得,也没什么可隐瞒,明玉如实说了:“……娘不必担心,瞧着那两人也不像撒谎的样子,何况是天子脚下的京都,说不定早就控制住了病情。” 秦氏眉头松开,道:“咱们回去的路上也注意些,还有你自个儿的身子,留意着别感染风寒。双身子本就比不得平常人,身子虚更容易感染上这些病症。” 二更天众人便都歇下了,隔日天还没亮,阿阳、阿寻就领着楚二夫人安排的人将外头的行李先运去码头 。 平常爱赖床的衍哥今儿一叫他,他就醒来了,很乖巧地让云妈妈给他穿上衣服。天蒙蒙亮,小黄氏带着婆子进来搬行李,等吃过早饭,行李皆已装上马车。 天亮之后,一切妥当。明玉、秦氏带着衍哥去与太老爷子做辞,接着又最后去看了一回楚大夫人。 彼时,阮氏正领着婆子喂楚大夫人吃药,大爷、三爷、吴氏也都在楚大夫人屋里,楚大夫人能吞咽,但也仅限于少量,一碗要就吃了两盏茶的功夫,虽然小勺小勺地喂,仍旧难免要洒一些,药味儿弥漫了满屋子。 瞧着枯瘦如柴,面无血色,瞪着一双灰蒙蒙眸子的楚大夫人,衍哥怕兮兮地往云妈妈身后钻。大爷等人见过礼后,屋里便是一片沉静。 外头的婆子进来询问,秦氏起身。 阮氏这才开口道:“婶婶、弟妹一路走好,我要照顾婆婆,就不去送了。” 吴氏也没跟着出来,到了二门,秦氏请楚二夫人留步,楚二夫人也没勉强,吩咐了小黄氏、七爷将她们送去码头。宇文氏也嚷着要去,楚二夫人略迟疑,点头应了。一时找不着话说,又把婆子叫来细问。 婆子陪着笑道:“一切都妥当了,昨儿晚上二奶奶还检查了一遍,今儿一早又检查了一回。” 楚二夫人讪讪笑了笑,朝秦氏、明玉道:“那我也不虚留了,还是早些启程才好,这天儿瞧着,只怕一会子还要下雨。” 客气几句,莲蓉扶着秦氏上了马车,云妈妈抱着衍哥也上去了,明玉才在落英、落翘搀扶下上了马车,宇文氏要跟明玉一起,不顾小黄氏阻拦,自个儿就跳上马车。等小黄氏、七爷以及丫头婆子们上了都马车,马车才动起来。 明玉不由得撩起帘子,忽然有种故态重演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他们离开时的光景。那时候,大房还有人送他们,这一次却没有,不禁在想,若是再回来一趟,只怕二房的人也不会送她们。 想到这里,明玉由不得在心里苦笑。将帘子放下,冷不防耳边传来楚二夫人的声音:“当真?!” 宇文氏也听见了,撩起帘子,马车已转了弯,楚二夫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却能听出怒意来 。宇文氏微微蹙眉,虽这个家里的事再也与明玉扯不上多少关系,“七弟妹要不要下去看看?” 宇文氏摇头,笑道:“算了,相公也跟着一块出来了。” 又撩起小帘子看了看外头,见前面后面的马车没停,宇文氏道:“上回四嫂和婶婶离开京都,我都没送,今儿一定要送送。四嫂到了京都别忘了给我写信,等我把给四嫂的花瓶做好了,也好派人给四嫂送去。” 明玉笑着点头:“我可盼着了,七弟妹千万别忘了。” 宇文氏再三保证,连落英也忍不住笑起来。宇文氏笑道:“等四嫂肚子里的小侄儿出生了,也要给我说一声。回头若是相公中了举,去京都大比,我会央求婆婆,让相公也带着我去。” 落英打趣儿笑道:“说不定那时候,七奶奶也带着个小的了。” 宇文氏虽单纯,到底已经十**岁了,已知人事,不觉涨红了脸,伸手要打落英。闹了一会子,宇文氏耷拉下肩膀,心事重重,喃喃道:“可相公总把我当成孩子。” 他们两口子站在一块儿,七爷真有些像个小大人,明玉低声问:“难道你们还没有……” 宇文氏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相公说我没长大,带不好孩子。却也不想想,那会子他身子骨不好,都是我照顾着,我看着他长大的!” 明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七爷十岁就娶了童养媳宇文氏,宇文氏嫁给他的时候也还是个孩子。 宇文氏很是不服气地道:“我早就不长个子了!比他还早就成年呢!” 但看得出七爷并没有嫌弃她,明玉笑了一会子道:“七爷年纪还小嘛。他不是常说,七弟妹也是孩子吗?他比七弟妹年纪小,不也暗示他自个儿也还是个孩子?” 宇文氏就郁闷了:“说起来我比四嫂还年长一岁呢,四嫂都要做两个孩子的娘了。” 明玉哭笑不得,一路上宇文氏妙语生花,马车里笑声不断,没过多久便抵达了码头 。 因时辰尚早,码头虽停泊的船有几只,却也只见阿阳、阿寻以及楚二夫人安排的人,另外还有一些官差。 明玉下了马车,冷不防后面传来江夫人的声音。 “你们也走得太急了,昨儿下午才给我说,家里又有客人,脱不开身。想着你们今儿一早启程,我就直接来了码头。”江夫人一边说,一边朝这边走。 明玉忙迎了上去,一时秦氏、小黄氏也从马车里下来,互相见了礼,江夫人就问起路上行程安排,又道:“我也有东西预备打发家里管事送去京都,就让他们跟着你们一道如何?” 说着两个体面的婆子上前来见了礼,秦氏哪有不答应了,也注意到在一只船上忙碌的官差,想必就是江夫人派去京都的人了,只怕还是江夫人特意安排的。 明玉感激地朝江夫人笑了笑,江夫人又递给了她一张江大人的名帖,道:“倘或路上要投宿,就让管事拿着这个帖子去。我们老爷虽人微言轻,每年都要来回奔波一两趟,沿途的驿站都惯熟了。” 明玉心知她是为自个儿着想,毕竟如今她怀着孩子,就算坐惯了船,也怕她或者年纪小的衍哥感染风寒,到时候肯定要停下来请大夫。 明玉又道了谢,江夫人给后面丫头使了眼色,送来的竟是几副配好的药。江夫人慎重地道:“快到京都时,你们叫丫头煎了服下,我也是昨儿才得知,京都有些地方爆发瘟疫。这药方子是老太太从前从宫里太医手里得来的,想必如今京都那头所用的方子也是这个,里头的药材我也找大夫问了问,于胎儿无害,不管怎么样,若有个头疼脑热就立马找大夫。” 明玉却是没想到,江夫人、江大人也晓得了,想来这一次的瘟疫真有些厉害也不一定。 江夫人似是看出了明玉的心思,又笑道:“妹妹和婶婶别担心,大概也是我多心,只是想着咱们自个儿小心些。还有药方子,我也抄了一份儿,收捡着总没坏处。” 明玉伸手接了,正要张口道谢,江夫人一挥手道:“咱们之间不必这般客气,说不得个把月我也要去京都,那时候咱们再说买卖庄子的事。” 说了一会儿话,大伙一道上了船,虽比不得当时与江夫人一道的船大,但也宽敞,秦氏、明玉带着衍哥,还能容纳云妈妈、莲蓉、落英等丫头 。其他婆子小丫头坐了另一条船,阿阳、阿寻等一条船。江夫人安排的人坐了两条船,一只在前头开路,一只在随后,看起来竟也浩浩荡荡是个不小的队伍。 等外头的行李都搬上了船,小黄氏才领着宇文氏跟着江夫人下了船。不知何时,东方盘横的云彩周围洒下黄灿灿的光束,船只摇摇晃晃驶离码头。 衍哥趴在船舱的窗户边,瞧着渐渐远去的码头,吐了一口气道:“这一回是真的要去爹爹哪儿了。” 正忙着收拾的莲蓉等人,闻言不由笑起来:“哥儿不高兴么?” 衍哥从小凳子上下来,道:“当然高兴,可是好困,眼睛都睁不开了,我要睡觉!” 说着就打起哈欠,几个丫头忙把木板床拾掇出来,衍哥一躺下就传来熟睡的鼾声。明玉坐在临窗的杌凳上,看着远去的直估码头最后被迷雾完全隐住,不觉舒了口气。 连着这些日子,不单单衍哥没休息好,秦氏也没休息好。明玉起身:“娘也歪一会子吧。” 秦氏点头嘱托明玉也歇歇,横竖路上又没别的事可做,明玉退出来到了隔壁的船舱。落英见她没有睡意,扶着她坐下,倒了茶来,自个儿搬了一张小凳子坐下来陪明玉说话。 想到在马车里宇文氏说的那些话,落英忍不住笑道:“也不晓得七爷和七奶奶私底下是如何相处的?” 明玉想起宇文氏那一句七爷是她看着长大的,也忍俊不禁。 落英笑道:“若七奶奶当着七爷的面儿,说七爷是她看着长大的,七爷会不会不好意?” 应该不会,这两口子一块儿时,不自在是宇文氏,估计宇文氏在七爷面前不会这么自在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也不一定,最开始面对楚云飞,明玉也会不自在。 直估这个楚家,能让明玉真正惦记的人,大概也只有宇文氏。想到这里,却又由不得暗叹,若没有楚大夫人这一出,楚云飞和大爷至少也能像五爷和六哥一样。 第二百零七章 但明玉心知,绝无可能。在楚云飞心里,他其实一直分得很清楚,楚大夫人是楚大夫人,楚大爷虽身为楚大夫人的儿子,但其为人还算的老实本分,楚云飞从未迁怒与他。与陈家的五爷比起来,最大的差异在阮氏和五奶奶身上。 明玉几乎可以猜到,阮氏对大爷会说些什么样的话……只是现在,这些都不要紧了。 行船一天便出了直估境内,入秋之后,气温差异变化大,下了雨就凉飕飕的有股子寒意。到了傍晚,河面上的雾又冷又湿,好在船只停泊在一个小码头,叫了阿阳和管事去驿站定了房,天黑前,女眷们便都下船去驿站休息。 驿站的条件差,又有其他官员的家眷提前住进来,一时之间连热水也预备不上来。落翘拿了碎银子,让婆子去与驿站的人交涉,结果,还是只能再等等。 “这样的小地方,能有驿站就不错了。”明玉看了看布置简单的房间,微笑道,“总比在船上好,若明儿雨停了,明儿晚上在船上歇也使得。” 落英带着小丫头利索地将从船上搬下来的被褥拾掇好,见落翘还闷闷不乐地站在门口,走过去推了她一把,笑道:“你若等不得,不如叫婆子借了他们的小厨房用用?” 落翘看了看外头黑沉沉的天色,点头道:“只能如此了,哥儿要吃热菜热饭,船上又不方便。” 一挥手叫了个小丫头去找婆子,明玉见这边还算干净,又去秦氏的房间看了看,衍哥在船上几乎睡了一整天,这会子精神抖擞,见明玉进来就问:“是不是明儿就能见到爹爹了?” 若每天晚上都要投宿的话,大概要走四天。明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过两日就能见着爹爹了。” 衍哥倒没失望,横竖已经在路上。 秦氏反倒更担心明玉的身子骨:“可有没有恶心想吐?” 明玉摇头,那日她忽然作呕,是真的略感染了风寒 。后来想吐的感觉就都没了,今儿虽坐船,却也半点儿作呕的感觉也没。 过了半个时辰,总算把热水、热菜、热饭都送了来。隔日一早,天一亮便上了船。因这个码头小,虽有个驿站,却并不繁华,他们天黑才抵达,天亮就动身,没法子预备干粮,中午也只能将就着吃了些从直估带来的,明玉陪着秦氏、衍哥吃了,便回自个儿船舱休息,却见落翘和菊影、菊香站在一块儿说话。 落翘一脸愤恨:“这条船住着夫人和姑奶奶还有哥儿,便是夜里守船的人,也没得动夫人、姑奶奶的东西!” 明玉闻言蹙眉,落英忙走过去细问:“难道是咱们船上丢了东西?” 说罢四处看了看,这条船上还放着秦氏和明玉贴身用的行李,想到这里就忙去查看搁在木板床边上的包袱,这些东西是落英看着人搬进来搁着的,昨儿下船投宿,也动了一个包袱,其他的看起来也并无异样。 落翘去指着搁在小桌子上的食盒道:“这些是七奶奶做得点心,昨儿姑奶奶没什么胃口便没动,刚才我想着翻出来看看,却发现食盒里什么都没有。” 说着将食盒打开叫明玉和落英瞧,落翘道:“昨儿奴婢还瞧了,里头的点心都是用小盒子分着装的,如今小盒子也不见了。菊影她们说大概是这船上有老鼠,难道那条老鼠是鼠王不成,连盒子也一并吃了?!” 落英见她气得脸都红了,忙劝道:“不就一盒子点心罢了,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说不得是昨儿守船的人饿了,拿着去吃了罢了。你若喜欢那几个小木盒子,叫她还回来不就得了!” 落翘冷哼一声:“我倒不是眼馋那几个盒子,不过吃了就吃了罢了,夫人、姑奶奶素来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不会因一盒子点心就如何。可总要有人出来承认是吃了,今儿偷点心,明儿指不定还偷什么呢!” 说着说着声音就大起来,明玉看着那空荡荡的食盒,也不禁蹙眉,昨儿守船是江家的人,因江家跟着她们一道的除了两个体面的婆子,其余都是将士,身强体壮。 “你也是这会才发现,回头问问就罢了。”明玉道,“先别这么大声嚷嚷,昨儿江家的人瞧着我们一行除了女眷,便老的老,小的小,才主动帮我们守船。” 这话若是叫江家的人听见了,心里会如何想?明玉也不信江夫人特意指派的这些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 这么一提醒,落翘也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再细细查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丢了,果真这船上出了贼人,定要找出来!” 说着就出去了,明玉给落英打了颜色,落英会意,忙去把落翘追回来:“你查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丢了,我去问问。这些行李是你盯着大伙拾掇出来的,比我心里有数。” 落翘想了想,就招呼菊影、菊香两个过来。船舱只隔着一道木板墙,这边的动静已引起隔壁秦氏注意,打发了莲蓉过来问。 若说这船上有信不过的人,那就是撑船的六个妇人,不过这六个妇人相老实,她们自个儿也带了干粮,明玉还是让落英一日三餐给她们送了些去。昨儿想着她们劳累,也给她们四个订了一间房,预备了热菜热饭。若是没丢其他东西,而只是为了吃的,她们也不可能进来偷。 明玉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儿。” 没查清楚之前,嚷嚷的所有人都晓得,也不见得是好事。 莲蓉蹙着眉头道:“刚才隐隐约约听见落翘说什么点心……” “想必是哪个馋嘴的偷吃了,甜点本来就存不了几日,不吃只怕今儿也要变味了。” 那边,落翘已将几个包袱细细检查了一番,并不见丢了什么东西,眉头却愈发蹙得紧了。 “二夫人、二奶奶替咱们预备的干粮本来就不少,别说咱们这条船上,其他船上也不见得会叫人吃不饱,怎么独独就不见了点心?难道这船上还出了妖怪?这妖怪不吃人,反倒爱吃点心?” 见她说着说着又恼起来,却把菊香吓得脸色一白,喃喃道:“小时候常听大人说水里有水怪,莫不是这条河里的水怪被咱们遇上了?” 落翘白了她一眼:“那是你们家大人怕你们去水边玩耍,失足掉进水里要了你们的小命,逗你们玩儿呢!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 明玉蹙眉沉声道:“这也说不准,咱们人也有吃素的时候,鬼神难道不吃素?祭天求雨,摆上牲畜,也会摆上果品呢 。” 她说得正儿八经,连落翘的脸色也变了变,菊香一张脸更是白,明玉瞧着不觉失笑,道:“逗你们玩呢,鬼神多是人为罢了!” 落翘一跺脚:“姑奶奶还有心思说笑,这东西丢的不明不白,虽点心不值什么,可等丢了贵重的就后悔莫及了!” 明玉微微一笑道:“说不得这水怪又盯上别的东西还不一定!特别是年轻的小姑娘。” 菊影、菊香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这条船上年纪小的就她们两个。明玉朝落翘道:“你去问问咱们这一行人有没有会画符的,若是有去求了来,咱们避避邪。” 江家的人绝无可能闯进这条船的船舱,而跟着她们的这些人也都是信得过的,至于撑船的,几盘子点心值什么?还不如随手偷些碎银子,也比点心值钱,更没得打草惊蛇的做法。 明玉让菊影、菊香下去躺着,到了午时,几条船上的人都晓得这一行船有些古怪。顿时谣言四起,只怕吓着衍哥,明玉单独与秦氏略说了说。 只是船上都没有懂画符的人,便是今儿天气晴好,到了下午河面没什么雾,也在日落前在能停泊的码头停泊了,要找大夫给菊影、菊香瞧一瞧,确切地说是想找个道士或者和尚。 这世上最叫人恐惧的就是谣言,有人说是水怪,也有人说只怕是被想不开或那些失足掉进河里的孤魂野鬼缠上了。这些作祟的妖怪素来畏惧男人的阳刚之气,因此船上的女眷皆在日落前下了船,男人也下了船,只在离船不远的岸上守着,正儿八经地请个了招摇撞骗的道士来驱鬼。 等到天黑,所谓的鬼怪终于现出原形。 那会子明玉、秦氏等人正在吃饭,这码头没有驿站,倒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庙宇,夜里就在小庙宇的厢房歇下了。外头吵吵闹闹是男人的声音:“说,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混迹在我们的船上?” 果然是人为! 落英和莲蓉对望一眼,正想着出去看看,落翘已一脸愤愤进屋里来,道:“只怕咱们谁也没想到,会是她 !” 明玉心里也猜着几分,等江家的两个婆子拽着珊姑娘进来时,明玉真的一点儿也不惊讶。 江家的婆子问:“可是贵府的丫头?” 珊姑娘穿着打扮极是素净,但身上的料子毕竟不错,怎么看也比落英她们这些大丫头身上的料子好。 明玉看了秦氏一眼,见秦氏神情淡淡,只微微蹙眉,便朝江家的人:“我们不认得,不晓得是什么人?还是送去官府吧。” “可这姑娘说认得夫人和少夫人。” 明玉仔仔细细看了珊姑娘一眼,摇头:“真不认得。” 珊姑娘早就抬起头来,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愕,当明玉再一次否认不认得她,她才露出几分惊慌,乌黑的眸子瞬间就蒙上一层水雾,楚楚可怜地望着秦氏,说哭就哭起来,哽咽道:“夫人、少夫人也晓得楚家容不得我,我原已抱着必死的心从府里出来……” 呃,那死了不就得了,还偷点心做什么?明玉淡淡看着她。 江家的两个婆子听她说到楚家什么,便知趣地退出去。珊姑娘说几句又嘤嘤哭起来,秦氏、明玉都不说话,只落翘狠狠瞪着她。 珊姑娘接着道:“没想到,到了码头,码头上已经有了人,我若那会子……只怕也要被人救起来,何况都是男人,我只得先躲一躲,哪晓得……” 那晓得好巧不巧就躲到了明玉她们装载货物的船上,那船上晚上有人守夜,但却没放什么干粮,因此她才趁着天黑,守夜的人都睡去才去了明玉的船上找吃的。一心求死的人,还找吃的做什么?她们紧赶慢赶,四五天抵达京都,珊姑娘也饿得半死不活了。再者说,找吃的时没人发现她,她若那会子跳水了,同样也不会发现她不是?等早起被人们发现,已如了她寻死的愿望。 不过珊姑娘倒是坦然:“虽一心求死,可想着自个儿真的就这么没了,也有些害怕。” 说着膝行至秦氏跟前,哭道:“我不求别的,只求夫人、四奶奶收留了我,只给我一口饭吃哪怕做个烧火的丫头也使得!我前儿晚上就从直估楚家出来了,这会子他们大概也认定我死了,便是没死,也不会有人找我……” 秦氏眼底流露出两分怜悯,珊姑娘忙又道:“我投奔了表姐,原也不过想着有口饭吃罢了,大夫人可怜我,才井然将我当做正经的亲戚看待,可大夫人她……她根本不是诚心待我 。求夫人赐名,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楚大夫人虽没诚心待她,可楚大夫人已这般,她在楚家也养尊处优那一年。 明玉缓缓顺了顺气,她晓得求自己没用,转而求秦氏。秦氏果真愿意收留她,在直估时就应了! 她装可怜,扮柔弱。秦氏和楚云飞的遭遇不可怜?他们可曾朝外人说过一句楚大夫人或者楚家其他人苛待他们?或者在珊姑娘看来,秦氏和明玉都不是楚家的外人。但却忘了,她自个儿是个外人! 秦氏缓缓道:“一个姑娘家的,大半夜跑去码头,纵然是与家人之间生了嫌忌,也没得这般。既然叫我们遇上,好歹给些盘缠,姑娘家去吧。这样无缘无故失踪,倘或家里人找起来,我们岂不是要背了私藏的罪过?” 珊姑娘愣了愣,她似乎才发现,秦氏看她的眼神虽怜悯,却也同样一副完全不认得她的模样。 “我乏了,衍哥也要睡了,明儿一早还要启程。姑娘今儿晚上就安心歇下,我们与江家的下人说说,看看他们能不能送你回去。那些人都是直估江大人的下属,官差老爷必不会为难姑娘,一天一夜也就将姑娘送到直估了。” 说罢露出乏意,珊姑娘跪地不起,莲蓉上前一步劝道:“姑娘请自重,便是真要买了身做奴婢,也要经过正经的牙婆子。姑娘这身穿戴,看起来也不像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女孩儿,想必家里也还过得去。” 珊姑娘张嘴说不出话来,明玉不晓得该说珊姑娘是聪明过头还是自甘下贱,做丫头?她是如何想到的?她就真的无路可走了么? 莲蓉上前拉了一把,珊姑娘就像被钉住了似的,竟然拉不起来。落翘一气之下,去外头叫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进来,结果珊姑娘倒自个儿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朝门外走。到了门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朝门框撞去…… 她倒是没事儿,撞得梅枝当即捂着肚子痛得瘫软在地,落翘忙叫两个婆子将她止住,落英则忙过去询问梅枝:“怎么样了?” 梅枝疼得紧紧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 。 明玉两步跨出来,冷冷盯着珊姑娘道:“混迹在我们船上做贼,我们不追究就罢了,如今又蓄意伤人,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到底有何居心?!” 珊姑娘没撞出伤来,可那一撞也拼劲了力道,脑袋有些犯晕,等回过神来,那眼泪流的更厉害,声音更是凄然:“我已经没地方可去,求夫人、四奶奶收留了我吧!”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般死缠烂打竟没个头!明玉蹲下来,盯着她哭红的眸子,轻声道:“我给你两条路,你自个儿该去哪儿去哪儿,但只一点,别找我们。若你真要来我们跟前做奴婢,我这里有我的规矩,我们家最是容不得手长偷主子东西的下人,一旦下人犯了这样的错,自会叫了牙婆子来卖了。只是牙婆子靠这个吃饭,一旦有过初犯的丫头,也不会卖去大户人家砸了自个儿的饭碗,会卖去什么地方我就不晓得了。” 当然,除了这两条路之外,她们都不认得这珊姑娘,来路不明的人谁敢带在身边,还不是交给官府处理? 珊姑娘倒也镇定,明玉晓得她不怕闹去官府,她是楚家的亲戚,只要官府一问便知。可哪有亲戚做奴婢服侍人的?嘴里说的好听,愿意做牛做马,可真去了她会是丫头?这要是传出去,外人还不晓得如何议论呢! 珊姑娘躲在船上,指望的可不是这个,等到了京都,若将她送走,她必然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旦秦氏心软,她就能顺理成章留下来,便是做不了楚云飞的老婆,也要正儿八经地给她寻一门亲事,到了那时候,秦氏还要给她预备一份嫁妆。 明玉不晓得吴氏的娘家是不是落败到了连一副像样的嫁妆也拿不出来,也不晓得这珊姑娘本家还有些什么亲戚。她只晓得,若珊姑娘是个安分的,就是看在彼此都是女人的份上,她也会心甘情愿地帮一把,可珊姑娘不是。 明玉看了一眼被落英、菊影扶着站起来的梅枝,冷冷朝珊姑娘道:“除了这两条路,我们也可以直接把你送去官府。蓄意伤人,混迹在船上偷东西,好好的姑娘名声可就全毁了。” 珊姑娘是楚家大房的亲戚,她们离开直估已好几年,从前在直估时没见过,如今不认得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百零八章 见珊姑娘不说话,明玉吩咐两个壮实的婆子:“今儿晚上好好看着她,我自会与江家的人交涉。” 站起身盯着珊姑娘又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自个儿走,若不想活着,离了我们的眼,你爱怎样随你!” 没想到珊姑娘忽然抬起头来,迎上明玉的目光,冷笑道:“我晓得你的事,你不就是怕我抖出来么?只怕你还不晓得,那送信的人,我私下找过。” 哭闹不成该做威胁?明玉淡然一笑,珊姑娘却忽地朝屋里道:“夫人,你们都被……” 话没说话,就被落翘一个耳光阻止,落翘甩了甩手,嫌恶道:“没想到姑娘家的脸皮也有这样厚的!” 珊姑娘捂着被打的左脸,忍着疼,咬咬牙关道:“把我送去官府也使得,只要四奶奶不怕!” 常言说不见棺材不掉泪,明玉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见了棺材也不会掉泪的人。她给了珊姑娘活路,珊姑娘自个儿不要。 “去给江家的人说一声,我们不认得这姑娘,让他们送去官府吧。”明玉说完转身进了屋。 二更天方还了寺院一个清静,明玉回到屋里,菊影服侍她卸了头上的簪子,换了衣裳。落英、落翘两个才回来。 “奴婢已与江家的人说清楚了,咱们不认得,江家的人说,接下来就不必姑奶奶操心,既然她说是从直估上了船,明儿会派人将她送回直估。也无需咱们的人去作证,抓住她时,江家的人亲眼所见。她知道咱们的身份也不足为奇,毕竟在船上也待了两天两夜。”落英说完,迟疑着问,“姑奶奶看,要不要顺道写封信叫江家的人带去给三奶奶?” 明玉摇头:“我们根本不认得她。” 落英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若写信给吴氏,岂不是表示她们晓得她的身份。只是,“若珊姑娘见了地方官,说出什么不利于姑奶奶的话可如何使得?再说,去了直估,还有大奶奶她们。” 四老爷虽没正儿八经地做过官,但官场上的事,明玉总还能明白几分,即便珊姑娘所见的官不会是江大人,但人是江家的送去的 。其次,明玉的娘家陈家,虽算不得显赫,但比起珊姑娘来说,到底有些根基。 明玉压根就不怕直估楚家闹,因为秦氏、楚云飞始终站在她身边,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 这一夜总算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晓得不是什么鬼神作祟。隔日一早,明玉她们从寺院出发时,珊姑娘已由江家两个人,并一位从当地雇来的婆子送上船先行一步。 “最开始,珊姑娘始终不肯上船,后来江家的人说就送去就近的官府,珊姑娘这才上了船。”落英顿了顿道,“大概她也怕到了官府被当做人犯一样关押起来,到了直估,好歹还有三奶奶。” 现如今楚大夫人倒了,楚大老爷虽很重视她的样子,但求了秦氏将她带走,就可见楚大老爷怕是也不愿见到她。因为只要见到她,就会令楚大老爷想起,楚大夫人变成这幅模样,都是他自个儿砸出来的。 同理,珊姑娘若在秦氏、明玉跟前晃,也会叫她们想起楚大夫人成了什么模样。珊姑娘自个儿说的不错,她是真的无路可走。不过想想最开始,她还是有选择的。她没家可归,吴氏虽没什么钱,也不能替她办一份体面的嫁妆,或者寻一门体面的亲事,但若她安分,看在她遭遇可怜的份儿上,即便不去投靠本族亲戚,也会寻个清白的人家将她嫁了,至少会让她衣食无忧。 她生的漂亮,又读过书,手段心思都不缺,小日子就真的过不好么? “刚才听菊影说,当初她找到三奶奶时,身上穿得连咱们家的小丫头都不如,虽是个正儿八经的举人女儿,身边连个丫头婆子服侍的人都没有。”说着一叹,“想必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也不一定。” 落翘走过来,撇撇嘴道:“一个姑娘的敢从家里逃出来,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只是不晓得,她如今去了直估,大奶奶、三奶奶、二夫人还要不要她进楚家的门!” 接下来的旅途总算安静了,连着几日阴雨绵绵,这一日天气放晴,秋阳妩媚,洒在河面如星光璀璨。明玉不能动针线,百般无聊,落英寻了一本书来,明玉一瞧,竟然是本《千字文》!一口茶差点儿吐出来,恰好衍哥站在外头歪着脑袋往里头瞧。 再过两个月,衍哥就满三岁了 。明玉招手让衍哥进来,扬了扬手里的书,笑道:“娘教衍哥认字吧!” 衍哥眨巴着眼睛,瞧了一眼明玉手里的书,兴趣缺缺:“娘亲不是说,衍哥满了三岁才读书认字么?” “衍哥虚岁已经三岁了,衍哥自个儿不也说,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了么?” 衍哥努努嘴道:“那是说着玩儿,衍哥还没三岁。” 落英起身取了一盘子点心来,笑道:“姑奶奶别这样着急,衍哥毕竟还小,不过咱们衍哥的脑袋聪明着呢,以后读书肯定无需姑奶奶操心。” 不操心才怪,转念一想,陈家的男孩三岁启蒙,本来年纪也小的,依着陈老太太的说法,该读书的时候认真读,该淘气的时候就淘气,若牛不喝水强按头,反要勾出牛脾气。 明玉合上书,搂着衍哥笑道:“那就等明年开了春再说读书的事儿吧!” 衍哥可这劲儿点头,咧嘴笑道:“刚才衍哥看见河里有鱼,好大一条呢,若是能抓上来就好了!” 到了午时,下船置办吃食的婆子顺道买了两套钓鱼的渔具,接下来一天半的行程,秦氏、明玉就带着衍哥钓鱼,可惜船只在前行,周围的鱼还没等到她们的鱼饵就下的远远游开了。虽天气晴好,却半点儿收获也没,便是如此,衍哥仍旧专心致志地守着从窗户伸出去的鱼竿。 秦氏赞道:“倒是个能定性的孩子!” 明玉也没想到,本以为没有收获,衍哥就会没兴趣,那知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不认输,眼看着快到京都,停泊时,衍哥叫云妈妈把鱼饵都撒下去,不曾想,钓了一条河鲫。落英把鱼宰了,洗干净用船上烧水的炉子炖了汤。 等巴巴望着的衍哥喝了汤,船已抵达京都城外一个小码头,彼时才过正午。 落英从外头进来:“只怕还要等一会子,刚才下船打听的人回来说,一般的船都不能随便进城,等咱们下了船,还要雇马车进京。” 秦氏、明玉闻言不觉蹙了蹙眉头,秦氏喃喃道:“不晓得是不是瘟疫已在城里蔓延开了?” “这小码头也停泊了一些船,只怕马车不好雇,也不晓得今儿能不能进城 。”落英忧心忡忡道。 这个码头距离城门倒是不远,时辰也还早,明玉道:“让阿阳或者阿寻先下去,若是码头上没有马车,就去城里雇了来。” 毕竟入了秋,而越往京都,夜里就越冷,小码头虽有歇脚的地方,就怕东西不干净。想到这里,又让落翘下去传话,问问一路上随行的人,可有没有不舒服的。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太阳要下山,去了城里的阿阳才返回来,又有江家的人去了江夫人的娘家,那边来了人,故此在太阳下山前,终于进了城。 往常这个时候,京城街道还算热闹,今儿却十分宁静,大多的商铺已早早打烊关了门,一路上只问马车碾地声,随着暮色降临,整个京城仿佛弥漫上了一股子厚重的阴霾。 阿阳回了租住的宅子一趟,秦氏、明玉抵达时,留在京都的下人早就将热水预备齐全。又把领来的药煎了,明玉简单洗了个澡,换了衣裳出来,厨房的张婆子恰好把药送来。 明玉就问起京都如今的情况,张婆子叹了一声道:“如今是人人自危,有几家已因瘟疫死了人。都说这一次的瘟疫和以往不同,就是宫里,也有人染上了!” 所以整个京都才如此宁静,明玉心里一沉:“爷呢?他这几日可回来过没有?营地可有人染上瘟疫?” 张婆子忙道:“少夫人不必担心爷,爷前儿打发人回来取东西,虽然营地有部分人染上了,不过都不要紧,爷也没事。反倒是……” 说着又顿住,小心翼翼窥了明玉一眼,迟疑着不肯开口。落翘一着急,忙道:“倒是继续说啊,哪有话只说一半的?!” 张婆子咬了咬牙,一狠心道:“奴婢就如实说了,只是少夫人听了先别着急。如今宫里的太医已配出了能医治这一次瘟疫的方子。” 明玉点头:“你尽管说吧。” 张婆子才道:“京都有几户发生瘟疫,平阳侯赵家就在其内。” 明玉一怔,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宫里也未能幸免,而明菲的丈夫,赵承熙就在宫里行走 。明玉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可晓得具体的?赵家那些人染上了?” 张婆子晓得明玉与赵家二奶奶是姊妹,忙道:“赵二奶奶和赵二爷都没事,赵家第一个染上的是赵大爷!” 明玉缓了口气,只是没想到瘟疫会这样厉害,顿了顿问道:“病情可控制住了没有?赵家还有多少人染上?” 张婆子摇头:“少夫人才回来不晓得,就是上午,京城街道上也见不着多少人。起初朝廷配了预防的药,但京都城里城外老百姓多,往往是头一天晚上就有人去候着等了,人聚集的多了,其中若有已染上的只怕要扩散开,后来就将药方子张贴出来。咱们家的药还是徐小爷送来的,奴婢晓得赵家也染上了瘟疫,还是徐家的下人送药来时,说出来的。家里其他人也去打听过,却是打听不出来。只听说赵家已抬出两个人送去乱坟岗上烧了,不过此事发生在宫里太医对这一次瘟疫毫无法子之前,如今京都药铺的药材被哄抢而空,但赵家毕竟比不得一般老百姓,今儿一早徐小爷又给我们送了新药方子配出来的药,听徐家的人说,徐小爷也给赵家送了许多。” 徐家不是做药材买卖的,不过商人之间多少有些联系。明玉松了口气,又问陈明贤、韩氏、韩家、安家有没有出现瘟疫的症状,张婆子摇头:“安二爷的营地,听说并没有人染上瘟疫,不过病情最厉害的一卫,也就是最早发生瘟疫的营地,是所有人都染上了……” 张婆子又道:“奴婢们虽留在京都,家里也没人染上,夫人、少夫人这会子才到家,先好好休息一夜,这一次的瘟疫,起初的症状和感染风寒差不多,不过有些头疼脑热,因此要格外留意。” 明玉点头,今儿中午不过略吃了些干粮点心,这会子倒真有些饿了,收拾妥当便赶去秦氏屋里。 秦氏也已梳洗换过衣裳,服了预防瘟疫的汤药,这会子正哄着衍哥吃。衍哥蹙着眉头,吃了几口,苦的一张小脸皱成一团,苦哈哈地问:“是不是天天儿都要喝?” 送药来的婆子忙笑着摇头道:“不用天天儿吃,咱们家并没有人染上,因此服一剂也就成了。” 衍哥这才一口气把剩下的都吃了,一时热饭热菜送上来,衍哥才想起已经到家了,可却没见着爹爹 。 秦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今儿时候晚了,明儿叫人去给你父亲说一声,你父亲得闲肯定会回来。” 秦氏也晓得楚云飞营地有人染上瘟疫,为了以防万一,怕是一时半刻都见不着楚云飞。 明玉忙道:“儿媳已细问过了,相公没有染上瘟疫,娘不必担心。如今宫里配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子,徐小爷都给咱们家送了一些来,相公的营地也不会缺少药材。” 秦氏点了点下巴,“咱们先吃饭,今儿就好好休息休息。” 楚云飞的情况已得知,眼下最担心就是明菲。她上次为了救荣哥和元哥留流了不少血,身子骨虚弱,且瘟疫发作起来速度极快。在直估时,得知的消息还是城外的营地爆发,想来也不过六七天的功夫,就蔓延倒了城里,可见蔓延的速度之快,是极容易人传人的。赵家大爷染上,就算隔离起来,总要有人服侍,还有用过的东西…… 也不晓得韩氏和陈明贤对明菲的具体情况知道多少?隔天一早,明玉就打发人去问韩氏,太阳出来时,韩氏反倒赶了过来。 “本来还琢磨着打发人去给你们说一声,叫你们暂且别来京都,没想到你们已经到了。”韩氏见了礼,就忙问,“你们一路回来,可还好?” 明玉和秦氏皆点头,寒暄一阵,秦氏蹙着眉头问:“如何就传染到了城里?” 韩氏吐了口气:“谁也说不清的,这一次的瘟疫和以往的有些不同,若是一早就能配出准确的药方子,也不会扩散城里。好在如今是控制住了,只要病症轻微,就能痊愈,若病症厉害,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说起来,咱们这样的人家倒没事,那些买不着药材的平头百姓,才真正令人心忧,传染起来极容易,若没法子把所有染上瘟疫的人都医治好,只怕会一直蔓延下去。” 可药材又比不得粮食,是家家户户都必备的,京都的达官贵人随随便便都能拿出来施舍给没有的人。 韩氏道:“想必你们也是在城外就下了船?朝廷已派了人去外省购买,也是为了药材能第一时间送至,因此才禁了一般的船只。” “昨儿听家里下人说,十姐姐家里有人染上瘟疫。” 韩氏闻言,脸色愈发凝重,点头道:“赵家大爷尤其厉害,十妹丈如今也府里 。因这一次的瘟疫厉害,赵家又有人染上,已闭门谢客。” 就算没闭门谢客,也不会有人贸然上门拜访。韩氏这般说,可见也不晓得明菲的具体情况。明玉垂下头,转念一想,赵家最早染上瘟疫的是赵家大爷,明菲染上的可能性并不大。何况,赵家大爷染上时,瘟疫已引起注意。如今赵家闭门谢客,说不准赵家大爷的病也医治好了,只是瘟疫还处在风口浪尖上。 韩氏道:“我今儿来主要是怕伯母和十三妹妹担心十三妹丈,前儿相公去了一趟十三妹丈的营地,也见了十三妹丈,他本人一点儿事也没。因最开始便是营地爆发瘟疫,圣上下旨但凡染上瘟疫的营地,都派了位太医去。十三妹丈哪儿的太医虽然年轻,医术倒是不错,如今也有了治愈的方子。” 秦氏舒了口气:“只要大家伙都没事儿就好。”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韩氏随着明玉到了明玉的屋里,姑嫂两个坐下来,丫头上了茶,明玉终是不安心:“也不晓得十姐姐怎么样了。” 韩氏道:“我倒是去过一回,但那会子赵家大爷已证实染上了瘟疫,阿菲也是怕我们不小心染上了,因此没让我进去。后来赵家抬出两个人,这些日子赵家的下人也不出门了。昨儿徐小爷给他们府上送了药去,得知阿菲、十妹丈、赵夫人、赵老爷、元哥、荣哥等都没事,只是,赵大爷怕……” 明玉只见过赵大爷一回,是在赵大爷前妻的葬礼上。这已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依稀记得与赵承熙长得很像,不过肤色略深。 韩氏叹了一声,又道:“再有就是前两年才回来的,徐小爷的未来岳丈家里,也有人出现瘟疫的症状。” 明玉怔住,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徐之谦确实好事将近。 “也不晓得厉害不厉害?” “如今没染上瘟疫的都自危起来,一旦有人染上,自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韩氏道,“徐小爷给咱们都送了药,自个儿的未来岳丈哪有不管的道理?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倒是十三妹妹,如今是双身子,可别随便出门走动。我带了些燕草来,一会子叫丫头点了将你这儿和伯母住的屋里屋外都熏一熏……” 第二百零九章 韩氏交代了很多,足足说了两盏茶的功夫,包括她们回来后,家里人口的口粮,也是韩氏从她陪嫁的庄子上运来的。 “说起来也不过五六天的功夫,如今整个京都大半以上的商铺都关了门,因瘟疫是从城外蔓延进来的,因此平常进出都要细查,果真家里的人迫不得要出门,也要避开多人的地方。” 明玉点头,沉声道:“没想到会这样厉害,也不晓得病因。” 韩氏面色凝重,叹了一声道:“总之先自个儿小心些,若太阳好,就把屋里用的被褥一类拿出来晒晒,太阳下山后就别出门了,早些把各处的门都关好。如今京都缺少药材,最担心的是怕那些没药的百姓作乱,或一些人混迹在百姓中间作乱。” 韩氏这么一说,明玉倒想起那年在直估遇上的流民作乱事件。只是直估毕竟比不得京都,京都好歹是天子脚下。 外头,秋阳已爬上半空中,本来明媚,这会子看去好像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东西。 韩氏交代完了,才问起直估一行是否顺利。 明玉淡淡一笑,道:“太老爷年纪大了,不过病情是稳住了。” 其他的不愿说,韩氏也没追问,顿了顿道:“这一次的瘟疫,来势凶猛,如今整个京都都因瘟疫而惶惶不安,王家的事倒被压下去了。” 王家的事与百姓而言,不过是饭后谈资,如今的瘟疫却威胁着所有人的性命,在性命攸关之际,谁还有功夫谈论别家的事。 “我在直估时,听江夫人说,那姓王的要从刑狱司放出来,不晓得是不是已经……” 韩氏晓得前因后果,脸色冷下来,淡淡点了点下巴道:“已经放出来了,就在十三妹妹动身后的第二天,那会子瘟疫还没爆发,听说宫里去了两位太医,都说王夫人熬不过今年冬天,王贵人身怀龙胎,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求圣上许她家去探探王夫人……” 和江夫人所说并无多少差异,虽文大人上折子反驳,但最后还是把姓王的从刑狱司放了出来,许他以获罪之身尽孝道 。 “静悟师父……” 韩氏道:“放出来没两天,就爆发瘟疫了,想必十三妹妹也已听说了,起初在城外营地,大半以上的人都病了,从一处到两处,如今最开始出现瘟疫的那一处营地,已损失大半以上的人。城外的人进城不容易,何况后来宫里也爆发了,咱们城里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出城。” 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瘟疫上,而京都的朝廷命官也忙碌着瘟疫的事。 韩氏见明玉眉头还微微蹙着,想了想道:“静悟师父朝你坦言了她自个儿的身份,她有这样的见解,又有这样的心思,想必也不会轻易胡来。何况,她所求不过是那姓王的命,如今虽从刑狱司放出来,但出来时是由刑狱司的官差押送,一路走回王家,听说早就没了人形,又被百姓围着看了一路的热闹。即便因瘟疫一时压下去,等瘟疫过了……” 韩氏顿了顿又道:“王家已翻身无望了,只是不晓得淮安老家,老太太她们知道此事没有。” 算算日子,已过去一月之久,王家祖籍苏州,想必已传到苏州。淮安距离苏州不远,又与王家结了姻亲,何况苏州还有堂叔老爷一家。 “五爷和五嫂他们怎么样?” “没事,赵大爷染上瘟疫,大抵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城内虽有几户,除了平阳侯赵家,其他都是一般人家。平头百姓有多少染上了,就无从而知了。这瘟疫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压下去……” 如今已是九月中旬,再过半个来月,韩氏、陈明贤就要离京赴任,明玉又问了问六哥陈明贤离京的事,却没想到韩氏道:“能不能走还不一定 !” 明玉蹙眉,韩氏吃了一口茶,吐了口气道:“你六哥如今又担了别的差事。” 楚云飞几年之内也不可能外任,倘或陈明贤和韩氏能留在京都,彼此有个照顾也好。韩氏对此也没多大的感觉,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韩氏起身告辞。又一再叮嘱:“若家里有人不舒服,大夫不好寻,立刻打发人给我说一声。” 将韩氏送上马车,落英扶着明玉慢慢儿返回屋里,一边走一边叹道:“没想到那姓王的就这么轻而易举从刑狱司放出来,也不晓得王夫人是真不行了还是装出来的?” 应该是真的,倘或装病,那就是欺君。何况,王家的事闹得满城风云,又有个文大人死死盯着王家。 上午,阿阳便去了一趟楚云飞的营地,下午等落英她们带着人将明玉住的院子、秦氏住的院子用燕草熏过之后,阿阳才从城外回来。 “爷这几日都不得闲回来,吩咐了小的,请夫人、少夫人放宽心,爷会自个儿注意着……” 衍哥得知见不着爹爹,失落地垂下脑袋。秦氏晓得楚云飞果真半点儿事也没,才真正放下了心,哄了一会子衍哥。衍哥转念一想,如今离爹爹到底近了,复又高兴起来。 整个京都就格外安静,虽日日秋阳高照,却无半点儿丰收的喜庆。瘟疫如何噩梦似的,紧紧缠着人们不放。明玉很想去赵家看看明菲的情况,然而,从直估带来的东西,打发人送去时,也未曾能进赵家的门,而赵家府邸那条街,也宁静的仿佛无人居住。 朝廷派去外省购买的药材的官员还没回来,京都城内已出现百姓病死的事故,没过几天,便有药材铺子被百姓撬开,将药材一抢而空,此事一出,愈发叫人惶惶不安。大白天的,整个街上除了巡逻的官兵,就是那些家里因瘟疫而死,送殓的百姓。空气中不是熏烧燕草的味道,便是燃烧纸钱的味道,愈发弄得人心惶惶。 “好在咱们家人口少,什么东西都齐全,一时半刻不用外出置办。”落翘一边做针线,一边道。 落英道:“前儿阿阳出城,说城外田地里的庄稼都成熟了,可却无人收割。眼看着天儿越来越冷,又恰好到了这个时节上 。这几日天气晴好,等下了雨,好好的粮食反而在地里霉坏了,也不晓得多少人家会因此吃不饱饭呢!” 明玉不由看了落英一眼,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见解,这个问题的确值得担忧。虽京都的冬天天气干燥,毕竟还没入冬,等入了冬大雪封了,地里的庄家今年无人收割,明年又如何按时播种? 所幸如今只有京都,还没蔓延到别的地方。 明玉顺着敞开的窗户望出去,已经五天没有楚云飞的消息,也不晓得他到底如何了。正想着,门上的婆子匆匆跑进来:“爷回来了!” 明玉闻言一愣,随即搁了手里的手,站起身来忙问:“爷到了那儿了?” 才说完,已瞧见楚云飞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明玉奔了出去,楚云飞却远远站住了,又示意明玉别靠近。明玉愣了愣,抬头望去,楚云飞下巴胡须巴扎,满脸疲倦,身上的衣服虽干净,也叫人觉得落魄,仿佛瘦了一圈。 明玉鼻子一酸,忙叫人预备热水,又使人去给秦氏说了一声,等楚云飞换了衣裳就过去。 楚云飞不肯用净房的东西,只叫人将热水送去了外院,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换下的衣服也许家里下人动。 明玉在秦氏屋里等了好一会儿,楚云飞才进来。 坐在秦氏膝盖上的衍哥,一瞧见他就立马滑下来“蹬蹬”地跑过去,楚云飞却没抱他,略问了两句他乖不乖,是否听话就过来朝秦氏见了礼。 秦氏见眼睛里布了血丝,看起来极是疲倦,就道:“便是差事繁忙,也要注意自个儿身子,多休息,自个儿身子骨好,也就不易染上这些病。” 楚云飞笑着点点头:“今儿原是进城取药材,时辰尚早,儿子就回来看看,娘、阿玉、衍哥都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我们能有什么事儿?只要你好好的,我们就什么事儿也不会。”眼看着时辰近午时,就问楚云飞下午什么出城。 楚云飞道:“等吃了午饭再走。” 秦氏就忙吩咐莲蓉,叫厨房早些将午饭做好 。又问起他营地的事,楚云飞一一答了,秦氏才告诉他明玉有喜的事。楚云飞反倒愣了愣,哪日阿阳去寻他,他本来就忙,也没说几句话,不过报了个平安。 衍哥见爹爹没有反应,脆生生道:“衍哥都没让娘亲抱,都跟着奶奶睡呢!奶奶说,再过大半年,衍哥就有弟弟或妹妹了。” 楚云飞这会子才消化过来,喜色爬上眉梢,一个大男人,絮絮叨叨嘱托了好一会儿,等他叮嘱完,莲蓉已经领着小丫头们将午饭端来。 外头市面基本已没有了买卖,饭桌上的菜色也简单,大多是干货,新鲜的蔬菜也只有韩氏打发人送来的。虽如此,一顿饭却吃的热闹。 饭后,楚云飞又陪着秦氏说了一会话,明玉先回去替他预备一些厚衣裳,与落英等丫头收拾停当,楚云飞从秦氏屋里过来。 他一时也不急着走,明玉便将楚大夫人的情况简略说了,楚云飞垂着眉眼,良久才若有若无叹了一声,问道:“你们从直估动身,他们可曾阻拦?” 明玉摇头:“回去瞧着太老爷子没有大碍,衍哥又闹着要来京都,三五天就预备启程,后来大夫人成了那么个模样,就想着等她的病情稳定了再走,那知……我们启程时,大夫人好歹能吃下一些东西了。” 楚云飞蹙着的眉头慢慢松开,半晌抬头看着明玉,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明玉笑着摇摇头,比起自个儿,楚云飞才真正疲倦得有些憔悴:“营地情况如何?我记得你说过,明年夏天就要看看成效。前儿听六嫂说,安二爷那一处倒没人染上瘟疫。你这里有人染上,集训只怕也受到了影响。” “这些事你就别瞎想了,好好儿养着,给我生个闺女才好!” 瞧他一脸轻松,明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谁晓得是儿子还是女儿。” 说了一会儿闲话,落英站在外头禀报,楚云飞的下属找来了。楚云飞才恋恋不舍出去了,没想到回到京都,也不能日日见着楚云飞,但晓得他平安无事,总算能安下心来。 转眼又是十来日,去外省购买药材的第一批人终于回来,京都紧张的气氛总算有所缓解。又有京都权贵,自发派人去外省购买,王家就包括在内 。 因京都形势缓解,又有官兵日夜巡逻,城内的商铺陆陆续续也开了门,外出添购日常用具的婆子,回来后就津津乐道说了。 菊影将话带进来,落英没等她说完,就疑惑道:“不是说王家的人不能随便出门么?” 王家获罪的是王志远,王大人不过请辞回家丁忧罢了。再说,这原是值得鼓励的善事。 菊影以为落英不信,忙又道:“婆子说,那姓王的亲自在城门处派发,七姑奶奶也在呢。说是为了给王夫人祈福,虽现在比不得头两日,可天天都有因瘟疫没了的人抬出去焚烧,便是有了能治愈的药方子,也是在病情不厉害的情况下才能医治好,且这一次的瘟疫,起初和感染风寒的症状差不多,便是大夫去诊断,也未必能分得出是瘟疫还是风寒,果真染上,或误诊为风寒,耽搁了病情也就回天乏术了……” 总之,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所有人都不敢出门,他们亲自去派发,留下的也只有好话。即便瘟疫过去了,再说到王家,功大于过,留下的也大多是好话。 “那医治瘟疫的方子,药的用量他们如何晓得?他们又不是大夫,没得吃错了,反而闹出人命!” 菊影道:“药方子早就张贴出来,王家有了药材,自然也有懂得配药的人自发去配药。” 见落英还愤愤不平的样子,明玉微笑道:“总算做了件好事不是?咱们没这样的能耐,他家起了头,京都有能耐的人家多的去了,人多力量大,若这瘟疫一直闹下去,年也别想过了,人心惶惶的,只怕还要引起什么动乱。” 只是,没感染瘟疫冒领的百姓也不在少数,王家运回来的药材,不过两三日就发放完了。朝廷的供给也有限,真正染上瘟疫而无药可医的百姓更比比皆是,到了十月初。便是明玉身在后院,也总能听到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哀哭声。 等第二批药材回来时,已是十月中旬。此时天气寒冷起来,百姓彻夜守在城门外,京都权贵在王家的带领下,纷纷搭了供百姓挡风避雨的棚子。明玉这般的人家,自是没法子打发人去外省购买药材,家里人手又不足,只出了银钱,与韩家、安家一道,安排一部分人去外省购买药材,再安排一些人在城门口搭了两处粥棚。 转眼到了冬月初,瘟疫的患者才渐渐少了,然而,因瘟疫而没命的却无法计数,所幸有了王家的带领,京都权贵打发去外省购买药材的人也陆陆续续赶回来,京都的瘟疫这才算是真正得到了抑制,街上渐渐有了行人 。 这一日,明玉才吃过早饭,回到屋里门上的婆子就急忙进来禀报:“赵家来人了!” 明玉忙叫请进来,婆子道:“来的是赵家三房的爷们,胸前别了白花,是送讣闻来了!” 明玉怔住,想起此前韩氏说,赵家大爷病情厉害,没想到…… 楚云飞不在家,明玉自是不好相见,落英忙道:“奴婢出去问问十姑奶奶的情况。” 说罢就问赵家来得人如今在何处? 送讣闻报丧一般不得进门,需在外头叫喊,里面的人请进来时才能进来。婆子见落英匆匆往外头去,忙道:“不必去了,这会子大概已经走了,奴婢听得叫喊才去看,就立马进来回禀少夫人。” 话音才落,只见菊影手持讣闻,面色凝重走进来。福福身将讣闻送到明玉手里,明玉匆匆看了一遍——赵家大爷未能幸免。 落英给婆子打了眼色,婆子才要退下去,明玉忙叫住她:“吩咐阿阳去赵家打听打听。” 既然送了讣闻出来,想必赵家的人也开始外出走动了。婆子自是明白明玉与赵家二奶奶是姊妹,也晓得是要打听赵家二奶奶的事,点点头就忙出去了。 这一次的瘟疫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明玉虽不出门,也略有耳闻,往往是家里一人染上,稍不留神,全家都可能会染上。 讣闻上,赵大爷是昨儿下午没了,吊唁的日期是五日后。这两个月,只晓得赵大爷病情厉害,赵家之前抬出两个人,后来倒是没有。 落英见明玉满脸忧色,想了想道:“瘟疫已经慢慢过去,咱们都好端端的,十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也不会有事。” 明玉甩开不好的念头,点了点下巴。想起荣哥,他没了生母,如今竟然连父亲也没了。赵夫人、赵老爷白发送黑发,怎一个悲痛可形容。 第二百一十章 落英见明玉神情凝重,琢磨着又说了些宽慰的话。明玉只是听着,快到午时,阿阳才从回来,就立马过来禀报。 “……赵家染上瘟疫的人不止赵大爷一人,其他也有染上的,如今倒是都好的七七八八,小的着重打听了,这一次赵大爷的丧事,全权交给了三房一家,昨儿三房就去了人,里里外外都熏了燕草,大老远都能闻着熏草的味儿。” 赵夫人、赵老爷白发送黑发,哪有心情为儿子操办?苏氏是赵大爷的妻子,自个儿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 落英忙问:“十姑奶奶如何了?” 阿阳道:“十姑奶奶说是染上风寒,因没好利索,又怕是瘟疫,因此一直在屋里养病 。不过小的今儿见着了赵嬷嬷,赵嬷嬷说,十姑奶奶经太医诊断,的确是风寒,只是屋里有两个丫头此前染上了瘟疫。赵嬷嬷说请少夫人别担心,她一直在十姑奶奶跟前伺候,她半点儿事也没,可见十姑奶奶不是瘟疫,只是这一次的瘟疫症状和风寒很是相似,因此之前不便见外人。又怕告诉了少夫人、陈六爷、陈六奶奶,白白叫大伙担心……” “赵二爷呢?”明玉忙问。 阿阳道:“赵二爷忙着赵大爷的丧事,倒是半点儿事也没。” 明玉又问:“赵家其他人呢?” “听赵嬷嬷说,赵大奶奶因之前服侍赵大爷,染上了不过发现的早,又有了药方子,因此没事。赵老爷、赵夫人也没事,元哥、荣哥一直在赵夫人屋里,两个哥儿也没事,最厉害的就是赵大奶奶屋里的丫头婆子,说是大半都染上的,那两个因瘟疫没了的就是赵大爷屋里的人……” 听阿阳说完,明玉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神。 只见莲蓉从外头进来,落英忙迎上去。 “刚才在屋里听说赵家送了讣闻来?夫人打发我过来问问。” 落英扭头看了一眼明玉,点点头,莲蓉低声一叹:“没想到连平阳侯赵家也未能幸免,真正个福祸旦夕……” 落英深吸一口气:“可不是呢,赵家竟然会遇上这样的变故。” 眼看着到了午时,明玉去秦氏屋里,秦氏看了讣闻,长叹一口道:“这也是命,此前你六嫂说赵大爷病情厉害,这两个月一点儿信儿也没,他是男人,说不定能挺过来,没想到……” 这一次的瘟疫的确厉害,但因瘟疫也没得,除了最早那一批,后来大多都是缺少药材的普通百姓,再后来有了众人之力,普通百姓也不乏挺过来的。若不然,京都的秩序不可能维持下来,京都也不可能逐渐复苏。 可人已经没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只能往好的方面想,赵大爷没了,至少还有两个儿子,总算给赵夫人、赵老爷留下了念想 。 明玉望着外头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色,吐了一口气。 下午,韩氏和五奶奶来了一趟,她们也是一早就收到了赵家送来的讣闻。 “五爷今儿闲着,得了讣闻就跟着去赵家帮忙了。此前赵家一直紧闭门户,吊唁的日子也放在了五日后,想必什么预备都没有。”五奶奶沉声道,“顺道也去看看十妹妹,我们原也打算去看看,想着赵家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染上瘟疫的也集中在后院,没得去了反而添乱。等五爷来家,晓得十妹妹的具体情况,我就立马打发人给你们说一声。” 明玉点头,虽然瘟疫慢慢儿过去,但毕竟还有瘟疫病患,赵大爷因瘟疫没了,也不晓得有多少人会去吊唁。 想想几年前赵大爷前妻没了,没想到几年后赵大爷也没了,赵家素来享誉极好的口碑,行事低调,与人为善,没想到接二连三遭遇这样的变故。 而那姓王的从刑狱司出来后,在瘟疫的风尖浪口上去人多的地方,竟然半点儿事也无。一场瘟疫夺去了这么多人的性命,王家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获得了称颂,真是世事难料! 隔天一早,五奶奶才打发了人来,说五爷见到了明菲。明菲屋里两个染上瘟疫的丫头也已经好了,明菲略有些咳嗽,其他的症状都没有。至于赵夫人,因经不起突来的变故,险些昏厥过去,伤心过度,无暇照看元哥、荣哥,两个孩子昨儿都送去明菲屋里,有赵家三房的帮着打理,赵家还不至于里里外外一团乱。 只是,赵大爷是因瘟疫而没得,恐瘟疫再度蔓延,挺灵“三七”就要入殓安葬。陈明贤得闲也去赵家帮忙,在城外营地的楚云飞得了消息,也回来了一趟。只因营地还有没好全的,又不能耽搁了集训,在家里歇了一夜,隔天一早天没亮就赶去了营地。 赵家大爷入殓安葬那日,京都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白茫茫一片,发丧的不止赵家一户。整个京都仿佛都笼罩在哀乐之下,直至腊月初,这样的情况才好了,也再不闻京都还有染上瘟疫的。只是,虽年关将近,人们却还没有从这场灾难中完全回过神来。 “……也不知多少人家,没心思过这个年!”韩氏深深一叹。 正说着,外头丫头进来回话:“夫人已起来了 。” 屋里众人闻得,敛了脸上的神情,随着明菲一道去探望赵夫人。 赵家大爷入殓安葬已过去十来天,明玉、韩氏来吊唁时,赵夫人伤心过度,不愿见客。 等到了赵夫人屋里,只见赵夫人靠着软枕半躺在炕上,整个人苍老了不少,比起上回明玉去直估前,瘦了一圈,脸上的皱纹也多了。灰蒙蒙的眸子勉强扯出一抹笑,让丫头嬷嬷搬了椅子请韩氏和明玉坐下。 “这天寒地冻的,难为你们想着,特意来看我。” 说着又想起白发送黑发,眼眶儿当即就红了,韩氏少不得劝了一番,赵夫人哽咽道:“如我这般的人,京都不晓得多少,只是想到荣哥、端哥……” “为了荣哥、端哥,伯母也要快些好起来,刚才在十妹妹屋里,荣哥还问,祖母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荣哥亲娘没了之后,荣哥就养在赵夫人身边,眼下赵夫人伤心过度,苏氏之前也染上了瘟疫,她没了丈夫也伤心,才将荣哥送去了明菲屋里。 赵夫人摸了一把泪:“也不晓得我是哪辈子造的孽,荣哥他父亲明明已经慢慢好了,没想到后来又染上……家里但凡有症状的,怕相互传染,立马就单独医治。” 因这一次瘟疫厉害,染上后不及时医治,不过几天就无药可医,赵大爷拖了两个月之久,就如秦氏所言,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说不定已经好了,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的缘故。 明玉暗暗叹了一声。 韩氏又忙劝了赵夫人一阵,赵夫人慢慢止住泪,见她精神不大好,也不敢过多打搅,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从赵夫人屋里退出来。 到了外头,韩氏忍不住叹道:“也委实不小心了些,既然已经有所好转,怎么会二度染上?大爷身前用过的东西,可都处置了?” 明菲点头,沉声道:“就是我生病那会子用的东西,能烧的也都烧了,不能烧的也送去城外掩埋了。大伯身前住的屋里,家里下人染上后住的屋里,也清理了个干净锁了起来 。” “是该如此,虽眼下瘟疫过去了,转眼就是春天,这瘟疫应时节爆发,春天也要格外小心。” “老爷还琢磨着,在京都另买了宅子住,只是这宅子是先帝御赐,不好贸然搬出去。就想着等到了明年春天,把原来的园子拆了另起屋子,再过个一两年,也把这边都拆了……” 赵夫人病了,苏氏守寡,从前是苏氏主持中馈,如今外头交给三房,内宅就暂且是明菲打理。在赵家吃了午饭,明玉、韩氏略坐坐就起身告辞。 正如韩氏所言,到了腊月低,整个京都也没有多少年味儿,大街小巷难闻爆竹声。京都权贵几乎没有宴客的,就是楚云飞,本有五天年假,因瘟疫耽搁集训,也只在家休息了两天,正月初二就去了营地。 直至年后,盘旋在京都上空的阴霾才逐渐散去,京都慢慢恢复以往的热闹,怀孕四个的明玉,怀相也慢慢显出来。 衍哥满了三岁,启蒙师傅一时半刻寻不着合适的,明玉索性又把那本《千字文》寻出来,秦氏见了,上午就教衍哥认字,也不要一时就啃许多下去,每天教两个字,上午教一遍,下午温习一遍,又手把手教衍哥握笔写字。几天下来,衍哥倒也认得十来个字,到底年纪小了些,手劲儿不足,往往字没写几个,反倒抹了一脸一手的墨汁。 可一旦楚云飞从营地回来,他就乐颠颠地把自个儿写的字拿去给楚云飞瞧。虽然仍旧改不了嗜睡的毛病,记性倒是不错,才开始学写字,也还能将就着看。 用秦氏的话来说,比楚云飞那会子懂事多了,楚云飞才启蒙读书就学会逃课,当然这话却不能当着衍哥的面儿说。 过年之后,明玉、韩氏又去了一趟赵家,赵夫人慢慢从悲痛中缓过来,随着京都恢复以往的生息,遭受重创,以及没遭受重创的人们也逐渐恢复以往。 陈明贤不得外任,如今在户部供职。衍哥的启蒙先生只能慢慢儿找,过年之后,明玉也忙着让这个家看起来更像个家,缺的人手要补上。韩氏那边的厨子虽没法子过来,韩氏又帮着另找了一位。 而因瘟疫搁浅的有关王家的风言风语,慢慢的又有了复燃的苗头。 “……当初将那姓王的从刑狱司放出来,说王夫人熬不过去年冬天,如今都春天了王家也没传出什么人没了,谁晓得王夫人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 落翘今儿才跟着婆子出去卖了些给明玉肚子这里孩子做衣裳的料子,想必在外头听了不少,这会子愤愤不平。 落英道:“想是去年冬天,王家倾尽财力买了那么些药材回来施舍给百姓,到底做了一件大好事,前儿不是还听说,有些得了王家药材,逃过瘟疫一劫的百姓去王家府邸外叩谢为病重的王夫人立长生牌么?” 落翘冷哼一声,道:“谁晓得王家的药材是如何来的?王大人丁忧在家,不是说了王家的人不得出京么?竟然能在朝廷的药材回来没两天,他家买的药材就回来了。难不成,他王老爷的话比圣旨还管用?朝廷派出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最早回来的必然是就近了,当时那么紧急,难道朝廷就不晓得找就近的解燃眉之急?怎么第二批药材却推迟了近半个月?离京都近的地方也不是只有一处两处。” 落英瞧着她满嘴火药味儿,不觉蹙了蹙眉头:“你今儿是怎么了?自个儿嚷着要出门逛逛,这是触了谁的霉头?” 落翘自个儿倒了一碗茶,咕噜噜灌下去才道:“本来奴婢今儿瞧上了一匹质地柔软,颜色花纹极是清爽的料子,算着姑奶奶产期是五月、六月,那会子已热起来,本来要买下的,那掌柜突然又不卖了,说已经有人要了!” 落英没好气瞪了她一眼,笑道:“这家没有,去别家难道也没有?便是买不着那样的,今儿你盯着买回来的这些也不错啊。” 明玉暗自摇了摇头,落翘道:“奴婢们逛了大半天,都没找着一样的,可是想想还是来气。外头不都在说,他家倾尽家财么?那样的料子一匹也要几十两银子,掌柜原说他有好几匹,结果他家全买下了!算下来也要几百两银子不是?再说,他家出了个贵人,难道还瞧得上这样的东西?” 原来是那掌柜的内人带着料子样品去王家,王家果然瞧上了,都要买下来,那头先应了,掌柜也没法子,毕竟是今年才从苏浙一代运来的新品,也就这么一点儿。那掌柜倒是厚道,承诺给个折扣,落翘却生气去了别家。 京都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赵家大爷没了的时候,宫里的王贵人打发了身边的人来吊唁,王家明珍也去了一回,只是不巧明玉、韩氏、五奶奶都没遇着,明菲那会子风寒未好,因此谁也没见着她 。 等到过年时,京都上下仍旧沉浸在瘟疫带来的悲痛之中,礼尚往来这些都尽可能地免了,家家户户也不过关上门静悄悄过了个年。 “却没想到,好巧不巧奴婢一出门就遇上了,真是晦气!” 落英给她倒了一碗茶,笑道:“倘或是我,我就在那铺子买了,衍哥如今也长高了,去年的衣裳今年不能穿,小孩子又不能穿不好的料子,就你买回来的这些,那铺子若有,只怕也要省下十几二十来两银子。” “好了,落翘买回来的这些也不错,价格也公道,算不得买贵了。”明玉选了一匹绵绸的,其他的先让梅枝收起来。 落翘见她气定神闲,急道:“那姓王的畜生做了这么多坏事,还险些……” 落英瞧着不妥,忙扯了扯落翘的衣角,落翘改了口道:“奴婢只是不服,如今外头竟都说他家的好话!” 一场瘟疫本来已让王家从风尖浪口上隐没下去,王家不低调行事,反高调行善。王大人为官多年,到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倒下的人,如今能记得去年王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丑事和隐藏好几年的命案,就能记得王家的善举。 那姓王的身上背负了一条人命,但却救了更多人的命。 新药方子是太医院的太医配出来的,王贵人在宫里,宫里也有人染上瘟疫,能第一时间得到药方子也不奇怪。京都感染瘟疫的人多,蔓延的速度也快,缺药材是绝对的,王贵人立马给宫外王家透了信儿,王家又立马打发人去购买,似乎也说得过去。但此次瘟疫也引起圣上注意,几乎是京都缺药材的第一时间就派了官员去外省购买,有了王家的善举,京都其他权贵才争相效仿…… 只是,落翘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药材并非粮食,粮食是人离不开的,顿顿都要吃,而药材是生了病才会用到。王家的药材发放了两三天,绝非一个地方就能买来这么多。何况,其中还有几位药,是不常用到的。后来京都的权贵打发人去外省购买,有些就没买齐全,而是直接给了专门派发药材的官员,配齐全了才发放到需要药的百姓手里。 也真是因为这个缘故,最能让百姓记住的就是王家,这中间难道真的没有蹊跷?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论过程如何,王家的的确确在这一次瘟疫中做了件大好事。当时药铺被买不起药的百姓打劫,虽没闹出人命,但可见百姓已浮躁不安,因瘟疫而没得都因起先没有找到真正治疗的药方而耽搁了病情,后来有了能治愈瘟疫的药方子,可除了赵家大爷,其他没了的都是普通百姓 。 朝廷对此次瘟疫处理的速度快,可毕竟朝廷供给的药也有限,倘或没有王家,百姓会不会如同打劫药铺一般,把手伸向京都权贵可就难说了。人在面临生死的关头,都会恐惧,这样的恐惧会使人变得无畏,也会使人变得疯狂。 而那姓王的虽是获罪之身,却亲临发药现场,在人人避之不及之时,他的精神还真叫人可敬可畏。即便,一个人晓得自己活不久了,也会对死产生恐惧,何况那姓王的还如此年轻,而当初文大人只是一试他便认了罪,他怎么可能有这份沉着?更不会有这般大无畏的精神。 落英重新给明玉换了一杯热茶,轻声道:“王家若起死回生,被那姓王的祸害的那位姑娘,虽出了家也不晓得会不会甘心。”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静悟师父虽在城外,但城外的庙宇、庵堂都没有受到瘟疫的影响,那位静悟师父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明玉晓得她家是如何被颠覆的,她恨王家比之明玉有过而无不及。好容易才扳倒了王家一回,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看着王家死灰复燃? 嫉妒与仇恨一样,是比死更能让人疯狂的东西。例如楚大夫人,她对楚云飞一家,便是由嫉妒慢慢转变为仇恨,由此不择手段,毫无理智可言。 明玉缓缓吐了一口气,不晓得如今身在城外的静悟师父,晓不晓得城内的百姓,已开始帮着王家说好话。 “那姓王的混账虽背负了一条人命,这一次王家却救了更多人的性命,将功抵罪的话,会不会免了他的罪也未可知。”落英道,“如今外头的百姓都说,王夫人熬过去年冬天,也因王家的善举感动菩萨,就算王夫人真的是装病,这会子好了,也是好人好命。” 明玉觉得好笑,按照静悟师父的说法,真正害死她的姐姐是王夫人,且明玉对此也深信不疑,否则静悟师父也不可能晓得王家,明珍也不会生出算计。 不过王夫人装病的可能还是不大,那姓王的从刑狱司放出来时,还没有爆发瘟疫,王家不可能算出他出来就有瘟疫不是?王大人在官场混迹多年,真有胆量欺君不成?何况那会子京都的人可都盯着王家。 “王家的救济也有限,京都百姓也不单单是靠他一家挺过来的 。”明玉道,“总有一些没有得到王家救济,而家人又被瘟疫夺取性命。何况,京都权贵都出了力,又出了钱,好名声都叫他家得了,总有人不服气不是?” “王大人在京都经营多年……” “别忘了还有个说到做到的文大人。”明玉吃了一口茶,恰好天上挡住太阳的云彩移开,阳光顺着敞开的窗扉照进来,明玉靠着软枕,闭着眼默默算了一下,忽想起今儿楚云飞会回来。 这会子都快午时了,他竟然还没到家,也不晓得是不是被别的事耽搁了? 哪知,今儿楚云飞一进城就被徐之谦找到了,匆匆拉着他去了北街,这会子正坐在烟雨楼对面的阁楼上,沉着脸百般不自在地道:“你也快成亲了,却大白天地跑来这种地方成何体统?” 徐之谦给了老鸨赏钱,只吩咐送些下酒菜和酒以及茶水。这种地方的酒菜素来是不赚钱的,老鸨有些不情不愿,徐之谦又给十两银子,老鸨这才笑起来:“徐小爷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了,若是旁人我还不愿说呢!去年秋天新来了两个姑娘,还是雏儿……” 眼看着楚云飞脸色越来越黑,徐小爷忙打断老鸨的话:“改明儿给你介绍两金主儿,今儿就免了,快下去预备吧!” 好容易把老鸨打发了下去,徐之谦在楚云飞对面坐下来,看着楚云飞黑沉的脸色,努努嘴喃喃道:“哥哥有了嫂子,自是瞧不上这些胭脂俗粉……” 话没说话,只见楚云飞已起身,徐之谦忙拉住他,道:“我晓得哥哥素来是不屑来这种地方,今儿是想叫哥哥看一出好戏,所以才生拉硬拽拉着哥哥来了。我敢保证,这戏绝对值得一瞧!” 见楚云飞仍旧浑身怒意,徐之谦“哎哎”两声,举手发誓:“我绝对不会告诉嫂子!” 这根本不是说不说的问题,楚云飞瞪了他一眼:“我与你没有生意来往。” “哎呀,哥哥就听我的,大白天的,这种地方通常都不做买卖,何况这里的厨子还真不错,做出来的菜不比四海楼差,哥哥从来没吃过,就当来尝尝。咱们兄弟可是好长时日没一块吃酒了,何况哥哥也晓得,我马上要成亲了,哥哥就当陪陪我不好?” “你嫂子晓得我今儿要家去 。” “哥哥这差事本来就忙,回去迟了嫂子也会体谅不是?”硬是拉着楚云飞坐了下去,指了指对面,笑道,“倘或消息不假,应该就是对面的那间屋子,咱们这里地势好,我还预备了千里镜,一会子保管看得清清楚楚。” 说着“嘿嘿”傻笑起来,无需千里镜,楚云飞的视力本来就不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与这边平行的三楼上,本来无人,这会子却走进去两个人,而看清楚其中一人的模样时,楚云飞脸色更沉。 徐之谦举着千里镜,眯起一只眼,一边扭动千里镜调节距离,一边道:“我也是前儿晚上请客无意间发现的,没想到那畜生好容易捡了一条命,就这般挥霍起来,却原来里面还另有文章,哥哥等着看吧。” 楚云飞收回目光,起身就要走,恰好老鸨领着两个小丫头送了茶水来:“酒菜还请略等等,不知徐小爷这会子来,厨子也才叫起来呢!” 徐之谦笑着摆摆手,两步走过来拽住楚云飞,把老鸨支退下去,陪着笑道:“我知哥哥不是这般轻浮的人,与哥哥相识也有好些年头,我是什么人哥哥也晓得。虽我是这种地方的常客,那也是迫不得已不是?” 又拉着楚云飞坐下,亲自给楚云飞倒了茶,见他没作势要走,复又拿起千里镜看了看对面,忙道:“哥哥快瞧,好戏要开始了!” 楚云飞望去,只见屋里两人已坐下,自有穿红着绿打扮花哨的老鸨亲自斟茶,不多时便有几个穿着单薄的女子的鱼贯着进了那房间。 这时节虽比不得寒冬那般冷,倒也春寒料峭,城外有些山上的积雪还没融化。徐之谦嘴里啧啧有声:“真是单瞧着就冷的慌!” 楚云飞已收回目光,徐之谦仍旧举着千里镜瞧,一边瞧一边道:“这一回倒选了两个年纪大的……” 对面屋里,其余姑娘已退下,留下这两个一左一右坐到了那姓王的身边,也不晓得说了什么话,另一男子起身将帘子拉上,因没关窗户,又只拉了里面一层纱织的帘子。徐之谦举着千里镜倒也隐隐约约能瞧见几分那屋里的境况。可惜的是,只瞧见一个穿粉色衣裳的女子坐到了那姓王的身上,另一位女子却只能瞧见头,余者皆被墙给挡了 。 一时这边的老鸨领着丫头将酒菜送来,徐之谦收了千里镜,等酒菜摆上,就忙挥手叫那老鸨退下,一抬头瞥见楚云飞的脸色比刚才还阴沉,徐之谦畏惧地缩了缩脖子,道:“哥哥若实在呆不下去,不如先回去吧。我只想着,叫哥哥瞧瞧那姓王的得了什么生不如死的下场……” 楚云飞自个儿斟到了一杯酒,徐之谦见他不言语,也没作势要走,复又拿起千里镜,不过片刻间,那姓王的已衣冠不整,那骑在他身上的女子,更是坦胸漏骨,极尽挑逗之本领,其画面连徐之谦也瞧不下去,放下千里镜,一边吃酒一边偶尔留意对面的动静。 几杯酒下肚,就瞧见两个女子起身穿衣,徐之谦忙又拿起千里镜,只见两个女子一脸不满,似还有些不屑,说了几句话,从屋里退出去。 徐之谦“嘿嘿”笑道:“那姓王的果然没用了!他家里还有几房妾侍,不知会怎么处置?” 只是,那姓王的似是不死心,与他一道来的男子陪着说了几句话,不多时又喊了老鸨来,叫了一个年纪小的。等徐之谦再吃几杯酒,这个也一脸怨气从屋里退出去。 不时,那老鸨走进来,陪着那姓王的一道来得男人给了老鸨银钱,似乎想再叫姑娘进来,而坐在桌边吃闷酒的王志远,忽地摔了手里的酒杯,抓起酒壶,仰头咕噜噜地往嘴里灌。 虽两楼隔了一条街,起先半点儿声音听不到,这会子倒隐隐约约听带那姓王的叫上酒。 徐之谦收了千里镜,笑呵呵朝楚云飞道:“那姓王的已经废了,好在王家还有一根独苗,总算是留了后。” 吃了午饭仍旧不见楚云飞到家,陪着秦氏说了一会儿话,等衍哥午睡才回屋里去,正好瞧见菊影和落翘嘀咕,两人一见明玉,立马住嘴,目光闪络地垂下头。 明玉心里有疑,问了一句,起先落翘还不肯说,禁不住追问才道:“刚才外院的人说瞧见徐小爷和姑爷去了北街。” 北街算的是京都比较繁荣的街市,不单单什么东西都有的卖,最出名还是那边的…… 明玉倒没放在心上,落翘却愤愤不平:“姑奶奶等了一上午,都过午时了姑爷还没回来,徐小爷也真是的,竟拉着姑爷去那种地方 !” 租来的宅子不大,虽然如今添了人,但因为主子少,下人还是不多,因为不多反而什么话都藏不住。那种地方,明玉再没见识也晓得是什么地方,静悟师父可不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 虽面上平静,心里却起了涟漪。她如今怀了身孕,比不得怀衍哥那会子,楚云飞没多久就出远门了。如今他虽是个大忙人,但每个月总还是要回来几次,在家里歇几晚上…… 落英见她不说话,忙问菊影:“这话是谁说的?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主子去了什么地方,是做下人的该议论的么?瞧着夫人、姑奶奶脾气好,就愈发蹬鼻子上脸了不成?!” 前面出了个珊姑娘,虽秦氏和明玉一条心没让那珊姑娘贼心得逞,也是瞧清楚珊姑娘并非善主儿,人如瘟疫,才要远远避开。如今连家里下人都晓得楚云飞去了烟花之地,就算先老爷屋里没人,可秦氏作为妻子和作为母亲身份不同,立场也不同,这话若是传到秦氏哪儿…… 落翘似乎也明白过来,忙拉着菊影出去。 落英给明玉倒了茶,迟疑着道:“许是他们看花了眼也不一定,姑爷是洁身自爱的人,徐小爷做买卖,谈生意常选哪样的地方也不一定,去年冬天因瘟疫京都不晓得多少铺子关了门,损失了多少买卖,如今……” 明玉吐了一口气,心里还真有些酸,很不是滋味。 “罢了,我想睡会儿了。”怀孕前头三个月还不易察觉,如今还真有些像衍哥,晚上早早睡了,白日里也要睡个午觉才不会觉得困。 可明明有些犯困,躺在**闭着眼,却又睡不着。脑袋里东一下西一下纷纷乱乱,什么也理不出来。才刚又翻个身,外头传来梅枝的声音。 坐在床边杌凳上了落英晓得是楚云飞回来了,忙站起身,低声问:“姑奶奶要不要起来?” 明玉没说话,外头楚云飞的脚步声已进了门,落英起身出去。 “你们姑奶奶呢?” 落英行了个礼,低着头朝里面努努嘴,道:“午睡了,奴婢去叫吧 。” 楚云飞忙挥手阻止,绕过落英走进来,瞧了一眼,只见明玉脸庞朝里侧躺着,闭着眼,呼吸匀称像是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出去,吩咐落英给厨房说一声,做些吃食。 落英惊讶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姑爷还没吃午饭?!” 楚云飞微微蹙眉,道:“没吃,随便下碗面也使得。” “姑奶奶晓得姑爷今儿回来,等到午时还没见着姑爷,以为把日子记错了,姑爷今儿不会回来……奴婢去叫厨房热一热,中午做了好些菜等姑爷回来吃。” 还故意把后面的话加重了,说完福福身出去。 楚云飞自个儿倒了一碗茶,想着厨房一时半刻也送不过来,明玉又午睡,便去秦氏屋里看看。等到了秦氏的院子四下静悄悄的,才想起这个时辰,秦氏也午睡了。 外头安安静静,明玉睁开眼的同时吐了口气。挣扎了一会子到底坐起来,朝外头喊了一声,却见走进来的是楚云飞。 “可是吵着你午睡了?” 明玉摇头,楚云飞以为她口渴,转身出去不多时就端着一碗茶进来。又见明玉脱了外裳,只穿了中衣和夹层袄子,不觉蹙眉:“也不怕着凉。” 说罢去衣架子上取了明玉的衣裳来,明玉倒有些愣愣的,由着他为自个儿批好衣裳,等他把茶碗递来,明玉吃了一口才略问了一句:“怎么这会子才到家?还以为今儿被耽搁不能回来。” “被之谦拉去吃了两杯酒,耽搁了。” 看来不是家里下人看花了眼,虽然他迟疑了一下,倒也实诚:“你们只吃酒没吃饭?” 楚云飞怔了怔,盯着明玉反问:“你根本没午睡?” 明玉摇头,直言道:“睡不着。” 正说着,落英领着两个小丫头将厨房热好的饭菜送来,楚云飞听得响动,问明玉还吃不吃,明玉仍旧摇头。 “那你先睡会儿吧 。” 待明玉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楚云飞才出去了。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儿楚云飞和往日略有些不同。这下子明玉更睡不着了,闭着眼胡思乱想,本来还有些困意,也烟消云散,一转念又觉得楚云飞身上除了略有些酒味儿,也没别的味道。 只是,他们兄弟要吃酒,家里就是没有也能出去买。再者说,即便非要在外头吃,也不单单那种地方才有得卖,京都的四海楼,飘香楼,不但酒好,菜也好。 越想胸膛里那股子又酸又涩又恼的滋味越明显,明玉深吸一口气,试着将那股子滋味压下去。闭着眼强迫自个儿别胡思乱想,又强迫自个儿睡会儿,这一番挣扎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楚云飞的声音:“阿玉睡了没有?” 明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睁开眼道:“睡不着。” 楚云飞也觉得到不对劲,屋里几个丫头看他眼神怪怪的,好像还私底下议论什么,偏偏他留神细听,这几个丫头又忙打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至于明玉,楚云飞盯着她的脸细细端详,面上瞧不出异样,感觉却有些怪,不觉蹙了蹙眉。 明玉摸了摸自个儿的脸,挤出一抹笑,道:“这会子娘和衍哥也在午睡,相公去炕上躺会儿吧,想必在营地也不能好好休息。” 炕上?楚云飞朝东边望去,明玉不大习惯睡炕,到了京都也只有最冷的数九天儿冷得实在厉害才会去炕上睡,如今虽也冷,但到底比不得严冬,落英灌汤婆子,明玉夜里也在**睡。 所以那炕上只铺了褥子,根本没有被子。楚云飞不动,明玉起身批了衣裳就预备去柜子里抱一床被子出来,楚云飞拦住她,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我又不怕冷,就在**歪会子。床也宽敞,不会挤着你。” 根本不是怕被挤着,是怕闻着什么外头的胭脂味。 “那我去炕上躺会儿。” ------题外话------ 小楚同学很悲催,第一次唯一一次就被逮着了~哈哈……那啥,关于王家,亲亲们不必愤愤不平,因为有一种惩罚叫生不如死。死有时候反而是种解脱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明玉的嗓音闷闷的,楚云飞一把拉住她:“可是怪我今儿回来迟了?” 明玉摇头:“如今你也是大忙人一个,诸事缠身,我何曾怪你回来迟了?前儿六嫂得了些补品,我和十姐姐都给了一些,一会子吩咐厨房炖了,给你补补身子。” 楚云飞终于听出不对味来,如今春寒料峭,明玉还穿着袄子,就算怀孕四个月,显出些怀相,看起来也无半点儿臃肿:“六嫂给你的,必然是想着你怀孕,叫你补身子,给我吃做什么?我身强力壮,该补的是阿玉。” 楚云飞确实不算年纪大,身体也一直很强壮,明玉嫁给他这几年,大病小病从来没有,而这个岁数,也正当血气方刚的时候……该怎么说出口?外头烟花之地女人不干净,寻个出身清白的姑娘抬进来?身为妻子,不该生出嫉妒之心,照顾体贴丈夫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可这话无论如何明玉也说不出口。她一直都明白,人心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无底洞,也尽量抑制某些心思,但明白是一回事,实行起来却有些困难。 明玉吐了一口气,扭头盯着楚云飞,问:“今儿相公去了哪儿?” 楚云飞是怎么也没想到,去了一次北街的烟花之地,就被明玉晓得了。他盯着明玉那双纠结的眸子,瞧着她紧紧抿着嘴唇,忍不住弯起嘴角笑起来 。 竟然还能笑出来,明玉暗暗磨牙,调节了情绪,淡淡道:“相公若有喜欢的,我也不会反对,这宅子虽不宽敞,再多个人也住得下……” “混说什么呢?”楚云飞打断明玉酸溜溜的话,揽住明玉的腰,拉着她坐下来,理了理她的衣裳,隐忍着笑问,“阿玉这般说,可是真心实意?” 明玉不留痕迹地让了让,却让不开,楚云飞身上淡淡的酒气在鼻息下缭绕,熏得她鼻子微微发酸。楚云飞见她不说话,又道:“阿玉素来实诚,刚才的话果真是心里所想?” “我又管不住你的腿,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不成?咱们家又不是穷得养不起其余的人,比起外头不干不净的,家里的总要干净一些不是?我……” 周围迅速冷下来的气氛让明玉打住了未说完的话,下意识地扭头看了楚云飞一眼,只觉他眸子又深又暗沉,楚云飞语气生硬地问:“这果真是阿玉的心里话?” 不是又能怎么样?明玉垂下眼帘,迟疑了片刻,抬起头迎上楚云飞的眸光:“我虽心里不愿,但……” 这世间多少女人是心甘情愿的? “那就是阿玉不信我?”楚云飞说着吐了口气,“我原也不想说,也不晓得阿玉怎么就知道了。今儿上午之谦拉着我去了北街,实不是阿玉所想的那般……” 听楚云飞把事实说完,明玉惊愕半晌才回过神来,将信将疑盯着楚云飞。楚云飞吐了一口气,道:“家里的下人也委实多嘴,什么话都随便乱说!” 明玉瞪了他一眼:“你还怪家里下人多嘴?!莫非去了一次,还真喜欢上那种地方?” 楚云飞没好气地瞪她:“阿玉这般不信任我,又当如何说?” “哪里是不信?虽我没亲眼瞧见,难道相公今儿没去北街?” 楚云飞怔了半晌,咬牙道:“都是之谦那混小子害得!” “你这会子倒怪起他来,腿长在你自个儿身上,我就不信凭你的能耐,他真能拽着你去?”明玉秀眉一挑,用力瞪了楚云飞一眼,“倒怪我不信你,我哪里不信你,记着你今儿要来家,等你回来吃饭,午时都过了,怕娘和衍哥熬不住才吃了,你倒好……也不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可不是做贼心虚?” 楚云飞无言以对,第一次在口头上占了下风,只得柔声细语好一阵劝 。明玉这才扯出一抹笑,楚云飞见她笑了,笑问:“阿玉是对自个儿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都有那么一点儿,从前明玉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压在心里罢了。这一次去了直估,楚大夫人和珊姑娘算是给她提了个醒,有些问题不是忽略掉就不存在。楚云飞在明玉心里,他值得托付,值得珍爱,遇见他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是她丈夫的同时,也是男人。 成亲几年,夫妻恩爱,可这样的恩爱能维持多久?她现在还年轻,等年老色衰之时呢?相处的时日久了,也会腻烦不是? 就是四太太和四老爷也有过恩爱的时候,却禁不住岁月的侵蚀,最后夫妻之间连表面的相敬如宾也难做到。 明玉她知道,她自个儿已经深陷进去,若不然,她也不会在得知楚云飞去了那种地方这般难受。 明玉垂着眼帘,即便她做好了准备,也会难过…… 楚云飞避开她凸起的腹部,揽住她的肩膀,让她半个身子都靠进自个儿胸膛里:“这辈子有阿玉一个就足够了,胡思乱想这些做什么?别说那种地方,就是北街我也再不会去。阿玉,你要信我!” 明玉抿着嘴唇没说话,屋里安静下来,恰好一道光束顺着敞开的窗户照进来,明玉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明明一直坚信楚云飞值得托付,值得珍爱,自个儿怎么会闻见一丝一毫的风言风语就疑心? 到底是对自个儿缺少信心,楚云飞在她心里是十全十美的,她得到了就更害怕失去。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抱紧楚云飞,仿佛这样牢牢将他抱住,就不会失去他。 她其实,并没有楚云飞说得那么坚强。 察觉到妻子的动作,楚云飞笑起来,如春阳般璀璨夺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玉才松开他,想起今儿徐之谦拉着他去北街的事 。楚云飞说的含糊,意思倒也表达的明确。 “那姓王的畜生真的……” 王家与陈家一般,都是百年侍书之家,但比起陈家香火旺盛,王家却是个特例,应该说嫡系一直单传,但王家在对待庶出上和别家不同,成家之后就要分出去单过,总的来说王家的庶出也不多,王大人连庶出的兄弟也没有,之前分出去的,苏州虽有一脉,就明玉所知,也是不怎么来往的。王家在苏州的祖宅,也是王家的下人守着。 而到了那姓王的畜生这一代,王老爷也有个庶出儿子,明玉倒是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王家为这个庶出儿子办婚事,想必如今年纪小。这些倒罢了,王夫人可就这姓王的畜生一个儿子,也只留下了宪哥这么一个早产的孙子,就算现在宪哥的身子骨好了,早产儿也叫人堪忧,恐活不长久。 这些都罢了,明珍还年轻,那姓王的畜生死了她守寡,不死她也要守活寡。 “啪”的一声,吓得底下两个婆子忙后退了一步,明珍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果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如今外头风声才好转,家里养了这些个,他还要出去混闹?自个儿要破罐子破摔,不想活死了岂不干净!” 婆子的话还没说完,见明珍已气得头生青烟,张了张嘴想说大爷的难处,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明珍却瞧见两个婆子目光闪烁,顺了顺心头的气,平静地问:“如今你们大爷在什么地方?” 婆子缩了缩脖子不敢言,明珍随手抓起搁在榻桌上的茶壶,婆子见势不妙,才忙道:“大爷还在哪儿吃酒,也没叫姑娘,只怕这会子已吃得醉醺醺了。这会子那条街还没热闹起来,大爷身边也没带小子,大奶奶还是先派人去把大爷弄回来吧,没得老爷晓得了,又要生气。” 明珍冷哼一声:“如今全家都在守孝,他竟做出这样的事体,我管不了他,去告诉老爷!” 婆子一急,又道:“只怕老爷再发一次脾气,大爷可就真废了!” 明珍在气头上倒也没细想这话,气道:“他如今不是废人,却还不如个废人,至少废人不会给家里添乱,不会做出这般雪上加霜的事体!” 他是孙子辈的,祖父的孝也守过了 。从刑狱司回来才多久?就忘了自个儿当初是如何获罪入狱! 这两日,王老爷虽不出门,却也在想法子替王志远谋将功抵罪的事,毕竟外头的风声好些了。他不检点些,反……明珍越想越气,朝身边的大丫头道:“去告诉老爷,这会子老爷应该在书房,我的脸皮再厚,该丢的脸也丢尽了!不让老爷管束着他,不定还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没想到两个婆子却不约而同拦住就要出去的大丫头,顾不得明珍正在气头上,其中一个婆子走过来低声朝明珍说了几句。明珍听得却愣住,婆子怕她受不住发脾气,暗暗地朝后让了两步。 明珍惊愣之后,却也将信将疑,问两个婆子:“此话当真?” 两个婆子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另一个婆子踌躇着又道:“前儿大爷晚上出去,之后,老爷吩咐了叫家里上下都盯着大爷,今儿大爷从后门出去,恰好奴婢两个那会子在后门。奶奶也晓得,奴婢们人微言轻,本来还想劝大爷几句,结果大爷一溜烟就没了踪影。奴婢两个一路追着去,结果就发现大爷去了北街……后来奴婢两个厚着脸皮从后门进去,正好听见两个姑娘在议论说大爷中看不中用……” 明珍虽吃惊,可想想王志远从刑狱司回来后,就夜夜歇在书房。那没脸的狐媚子李姨娘还巴巴地往上凑了几回,一个月前,那李姨娘不死心半夜三更又去了,却被王志远一脚踹出书房,把额头都磕破了,这些日子才安分下来。 王志远虽没来明珍的正屋,却也从来没有踏进其他人屋里,以为他真的受到了教训,那知过了年,瘟疫的风头退下去,他竟晚上趁人不备出府,喝得醉醺醺被人送回来。原来,他已经……明珍顿觉心冷了半截。 婆子见她没发脾气,迟疑着道:“许是上回被文大人撞了个正着,唬破了胆儿,大爷难以启齿,因此瞒着大伙儿。只是烟花之地,人多口杂,万一里面的姑娘说漏了嘴,传开了大爷以后还有脸出门么?” 明珍心里一团乱麻,后面的话根本没心思听进去,只是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娟子。过了半晌,喃喃问道:“可有法子医治?” 另一个婆子想了想道:“大爷唬破了胆儿,等缓过说不定就没事了,可老爷若再打他,他愈发没胆。奶奶还是快些打发两个小子去把大爷弄回来,若传开了,大爷自暴自弃就更没得救了!” 明珍心里乱,根本没法子冷静下来,听婆子说的有道理,就忙点头,吩咐大丫头去找两个机灵的小子 。屋里众人见明珍这般,也都只留意两个婆子说话,却没留意到外头窗户底下有人。 李姨娘养了一个月的病,额头上的伤疤早就好了,只是那天晚上的事,王家上下没有不知,因此这些日子才借着养病一直待在屋里,连王夫人哪儿也没去。横竖王夫人已口不能言,一开始说熬不过去岁冬天,如今虽熬过来,眼看着也是没多少日子的活头,根本不能为她所依仗。 她心知王志远对她已失去兴趣,可王志远到底能不能活下来谁也说不准,她已是王志远的小老婆,倘或王志远被处死,她一无所出,可以放出去。可放出去又如何?她年纪也大了,非清白之身,就算放出去也不晓得会配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还不如趁着王志远回来,赶紧生个儿子,若明珍生的那个没了,她的儿子就有可能是王家的独苗,以后王家的一切还不是她的?因此她才厚着脸皮往上贴。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她跟着王志远可能这辈子都生不出王志远的儿子! 李姨娘的脸色当即一片雪白,好半晌才缓过来,喃喃道:“他把我推开,原来是因这个缘故!” 连怀疑都省了,虽之前王志远已不如最开始那般离不开她,可至少她和王志远比明珍与王志远亲近多了,明珍与王志远不过有个夫妻名分罢了,自从明珍从苏州老家来了京都后,王志远何曾与她有过好脸色? “兴许是奴婢听错了,姨娘先别放在心上,大爷从刑狱司回来时连人形都没了,不晓得在刑狱司里吃了多少苦头。回来后虽养了几个月,到底比不得当初……” 李姨娘摇了摇头,冷笑道:“若不是这个缘故,他如何在家里谁也不碰?” 说着看了一眼丫头,接着道:“别当我真是瞎子,就连夫人屋里的几个摸样好的丫头,也藏着猫腻,他去了一趟刑狱司,连情性都变了不成?常言道狗改不了吃屎,他大白天地,跑去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找粉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瞧着李姨娘这般笃定的模样,丫头心里竟也慌起来,王家上了年纪的都说,王家的姨娘不管是犯了错还是怎么着,不能留在府里时,都会送去庄子上。单单送去庄子上也不过日子清苦些,可若是当家主母要作践,那就不是清苦这么简单 。李姨娘早就和大奶奶结了私恨,她是李姨娘的丫头,若李姨娘被送去庄子上,她也要跟着去,到时候大奶奶要作践,连她也不能幸免。 想到平日里大奶奶脾气就不好,动辄打骂。 丫头愈发着急,道:“姨娘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夫人这么个情形,老爷又不喜欢你,以后可怎么办?” 还有以后么?李姨娘双目无神地盯着外头。 纸包不住火,王家的两个下人将喝得烂醉的王志远弄回来时,王老爷就晓得了。倘或不是他醉的不省人事,王老爷就要叫人请出家法来,虽免了家法,却叫人当即把把他绑起来,又多安排了人日夜盯着,不许他踏出书房半步。 可到了傍晚,躺在**口不能言的王夫人,迟迟不见儿子来请安,药也不肯喝,眼巴巴地盯着房门。跟前服侍的心里都明白,王夫人能熬过去岁冬天,也是因为她的亲儿子从刑狱司出来,每日里能见着儿子,情绪稳下来。 只是今儿,嬷嬷迟疑着道:“今儿大爷又私自出门,老爷生气,将大爷关在书房了,明儿等老爷气消了,大爷也就放出来了。夫人赶紧把药吃了吧,这才略好些,又不肯吃,回头厉害了,大爷心里也难过。” 好说歹说,王夫人总算把药吃了。嬷嬷把药碗递给一旁的丫头,想着大爷今儿晚上怕是来不了,王夫人夜里也睡不着,就吩咐丫头去把大奶奶和宪哥请来。 说起来,王夫人病发时真正吓人,半点儿动静也没,若不是有呼吸有脉搏大伙都以为她已经断气了。大奶奶日夜在跟前伺候,宪哥每日里下学后都过来请安,王夫人有动静,大概也是瞧着宪哥不再那么怕她,心里宽慰的缘故。 嬷嬷如今还记得,那天王夫人的眼睛转动,也是宪哥走到床边,见王夫人嘴角流了口水,拿袖子替她擦拭。 正想着,明珍已牵着宪哥走进来,屋里服侍的齐齐挨了一截见礼,躺在**没动静的王夫人听得声音,眼珠子就使劲朝外转。 嬷嬷见了心里宽慰,笑道:“大奶奶带着哥儿来了。” 可谁又晓得,王夫人每一次听到明珍、听到宪哥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明珍朝躺在**的王夫人见了个礼,嬷嬷就忙搀扶起她。 “夫人的药吃了没有?”如今虽比不得严冬,但王夫人自病倒之后就手脚冰冷,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屋里生了炉子,便是如此,仍旧不敢把窗户打开,唯恐王夫人着了风寒加重病情,因此这屋里时时刻刻都弥漫着一股子药味儿。王夫人又不能起做,除了药味儿还有别的味道,为了里头服侍的人好受些,彻夜都点着香料,多种味道混合在一块,初初从外头进来,总叫人觉得恶心。 明珍问了一句,就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鼻子,以此掩一掩,等略适应了才把帕子拿开。 嬷嬷见了,忙担忧地问:“大奶奶风寒之症还没好利索?” 明珍顺着略点头,日日在这屋里,估计饭也吃不下去,去年冬天明珍与王志远一道去街上发放药,回来就感染了风寒,可把一家子吓坏了,以为不留神染上瘟疫。 “大奶奶坐下吧。”嬷嬷亲自去搬了凳子来,等明珍坐下才回道,“夫人才把药吃了,奴婢已使人去端晚饭过来,夫人见不着大爷,奴婢还怕夫人不肯吃药,正想着使人去请大奶奶和哥儿,可巧大奶奶就来了。” 明珍暗暗冷笑,嬷嬷又走到床边,见王夫人眼珠子往外,晓得她要看看宪哥,就捧着她的脑袋侧方,后面又拿枕头垫着背,一边笑道:“宪哥是孝顺的孩子,换了衣裳就忙过来瞧夫人。” 宪哥就站在床的正前方三步远的距离,王夫人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盯着宪哥背脊生凉,下示意地缩了缩脖子,暗暗地往后退了两步,嬷嬷叹了口气笑道:“夫人天天儿都能见着宪哥,还是看不够似的 。” 明珍朝宪哥招手,宪哥才行了个礼,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祖母。” **的王夫人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张了张嘴可惜说不出话来,只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双眸子虽有焦距,却无任何情绪。自从王夫人病倒之后,就是这个样子,平常半点儿动静也没,只要见了大爷、宪哥才有反应。 可太医又嘱托,王夫人不宜激动,要保持平和的心态,才有好转的可能。因此,嬷嬷忙劝道:“夫人别着急,等略好些,您就能和哥儿说话了。” 隔了好半晌,王夫人紧咬的牙关才慢慢松开,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嬷嬷忙取出娟子替她擦了。 一时丫头把王夫人的晚饭送来,嬷嬷叫了两个壮实的婆子,扶着王夫人坐起。把炕桌搬来,明珍便端着粥,移到床边,舀了一勺送到王夫人嘴边,王夫人却紧紧抿着嘴唇。 自从王志远从刑狱司回来后,晚上都是王志远亲自喂王夫人吃饭,今儿不是王志远,她不肯吃,明珍也没法子,换了嬷嬷来喂,仍旧如此。 嬷嬷叹了一声,她一直在王夫人屋里服侍,外头大爷出了什么事儿她还不晓得,就问明珍:“大爷又做了什么惹老爷生气?” “今儿上午他出府又去了北街,我得知了立马就打发两个小子去请他回来,结果他喝得烂醉,被老爷晓得了。” 嬷嬷愣了愣,蹙着眉头道:“上回大爷去,老爷大怒,今儿大爷怎么又去了?” 明珍想到王志远去北街的目的,心里又是一冷,声音也跟着冷下来:“还能因什么?死性不改!” 嬷嬷倒是极能体谅明珍的心情,回想起来,自从王志远出事后,王夫人急得没主意,老爷气恼一开始又不肯管,倘或不是明珍,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后来王夫人急出病来,也是明珍去宫里求见了王贵人,这才把王志远从刑狱司弄出来。 爆发瘟疫后,也是明珍出主意主动拿出自己的嫁妆,打发人去外省购买药材,等药材买回来,王老爷才把银子给明珍补上 。后来发放药材,王志远不肯抛头露面,也是明珍好言相劝,不惜冒着被感染瘟疫的风险,陪着王志远去街上,才有了眼下的好风声。 说来说去,明珍身为王志远的妻子,为王志远也做得够多了。可王志远从刑狱司回来后,却没在明珍屋里歇过一晚上,就连嬷嬷也替明珍难过,这会子明珍说出这样的气话,嬷嬷若不能理解,可就真的没良心了。 想到这里,嬷嬷忙宽慰明珍:“老爷自会好好说说大爷,大奶奶别难过。夫人是没法子开口说话,倘或能开口,也要替大奶奶说说大爷。” 明珍神色清冷,嬷嬷瞧着她脸色不好,又忙道:“大奶奶风寒还没痊愈,夫人这儿奴婢伺候着,您快回去歇着。” 明珍也不愿在充斥着各种味道的屋里待,不过例行嘱托嬷嬷和屋里服侍的几句,便牵着宪哥的手离开。 瞧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背影,听着自个儿心腹嬷嬷话里话外对明珍的维护,王夫人只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嬷嬷以为她舍不得宪哥,忙开解道:“哥儿年纪小,还在长身体,误了吃饭时辰,没得伤了胃落下病根儿,夫人也晓得哥儿是个体弱的。” 王夫人的牙齿却咬得更紧。 嬷嬷只得一叹,王夫人这么个情形,心情浮躁,不能通情达理也在情理之中。因没见着王志远,王夫人晚饭到底没吃。而回到自个儿屋里的明珍,也毫无胃口吃饭。 这一次王志远大白天地跑去吃花酒,吃得烂醉回来,王老爷也着实气得不轻,平常宪哥下学还要问一问功课,今儿也没问。是以,明珍带着宪哥到她屋里吃,这会子宪哥也放下了碗筷。 乳娘嬷嬷见他碗里还剩下许多,又劝着宪哥吃。宪哥摇头,低声道:“娘亲不吃,我也不吃。” 这一声“娘亲”把明珍飘远的心思拉回来,抬头看着对面的宪哥。已经吃六岁饭宪哥,生的眉清目秀,一双圆溜溜如黑珠子似的眼睛与明珍的眼睛半点儿也不像。 明珍的打量让宪哥有些怕,以为明珍生气了,忙端起碗道:“娘亲别生气,儿子不会剩饭,儿子再也不会惹娘亲生气 。” 说着就端起碗,直往嘴里扒饭,明珍不言语仍旧盯着他看,宪哥吃着吃着,害怕的眼泪顺着脸蛋流下来,口齿不清哭道:“儿子再也不会惹娘亲不高兴,娘亲不能不要儿子……” 乳娘嬷嬷忙开解:“哥儿混说什么呢?大奶奶怎么会不要哥儿?大奶奶是哥儿的亲娘,哪有做娘的不要自个儿的亲儿子?哥儿快别哭了……” 宪哥只是害怕地落泪却不敢开口说话,杜嬷嬷见了,忙劝明珍:“可别吓着哥儿,姑爷不知事,也没得把气撒在孩子身上。” 又去劝宪哥:“当初姑奶奶把哥儿留在庙里,是为哥儿着想,哪里是不要哥儿?如今哥儿身子骨好了,你娘才舍不得哥儿不在眼前。” 一直不说话的明珍,忽地开口训斥道:“又不是一两岁的孩子,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好好吃你的饭!” 明珍说完,就起身去榻上坐下。 唬得宪哥一愣,忙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泪,再不敢做声。杜嬷嬷暗暗摇头,当初劝着明珍和离,还惹来明珍不高兴。如今姑爷从刑狱司出来,吃了那些苦头,仍旧改不了性子。 “姑奶奶气姑爷,又不关孩子什么事儿。孩子终究是自个儿,姑奶奶您不疼他,还指望谁来疼?”姑爷何曾认认真真过问宪哥一句? 以前宪哥早产身体不好,出生的日子又不好,自个儿的亲祖父、祖母都不喜,如今好了,王老爷又见他聪明肯用功读书,才喜欢他。可若不是这般,宪哥能依仗可不是只有明珍这个做娘的? 明珍打断杜嬷嬷的话:“别说了!” 杜嬷嬷扭头看了一眼,见宪哥还在默默流泪,叹了一声劝道:“哥儿年纪小,只模糊记得那会子见不着娘亲,心里才留下这么个黑影……” “别说了。”明珍抬头瞥了杜嬷嬷一眼。 杜嬷嬷只得不说,等衍哥吃了晚饭,就让乳娘嬷嬷带回去歇着。宪哥眼巴巴望着明珍不肯走,明珍又没有意思要他留下,杜嬷嬷只得劝宪哥:“哥儿不是一两岁的孩子,你娘也是想历练历练哥儿,是为哥儿好 。” 宪哥张嘴想说话,最后规规矩矩地朝明珍行了个礼告退,走到院子外头,才低声问乳娘嬷嬷:“哥儿刚才没做错吧?” 乳娘嬷嬷点头,笑道:“哥儿聪慧,一学就会。” 宪哥松了口气,杜嬷嬷瞧着心里越发疼的紧,回到屋里见明珍还坐在榻上,脸色却是好些了,少不得又劝了一番,让明珍对宪哥好些。 明珍哪里不想对自个儿的儿子好?只是…… 她冷哼一声道:“你们姑爷这么个性子,难道不是夫人宠溺出来的?有本事宠溺,却没法子料理他捅出来的篓子!我日日夜夜想法子,他倒好,自个儿没能耐就安分些,偏偏……” 杜嬷嬷只当明珍气王志远去了北街,琢磨着劝道:“大白天的那些地方都关着门,再说北街也还有酒楼……” 明珍心里一直很乱,杜嬷嬷又帮着王志远说好话,她心情浮躁,就直接把王志远落下的病根说了。杜嬷嬷闻言半晌没回过神来,明珍冷声道:“还不如死了干净!” 杜嬷嬷回过神来,想到明珍至少还有个宪哥,倘或宪哥没了,这剩下的大半辈子才真正难熬。只是这后院,还有三个,雪鸢和李姨娘岁数不算小了,另一个可还年轻着,今年才十六岁,若王志远这个毛病医治不好,跟着守活寡,也太过凄惨了些。 “老爷可晓得此事?”杜嬷嬷琢磨着问道。 “即便眼下不知,早晚也知道!” 倘或闹得京都人尽皆知,不止看了王志远的笑话,身为王志远的妻子明珍,只怕也要被众人笑话。为了王志远,明珍的脸面也丢尽了,杜嬷嬷这会子细想,也觉得还不如没了干净! 楚云飞难得回家一趟,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吃了晚饭,饭后衍哥便开始背诵这些日子秦氏教他的《千字文》,又把自个儿写的大字拿出来给楚云飞瞧。 说起来衍哥嗜睡的毛病虽然好些了,但一天仍旧睡得多,只是小孩子记性好,上午教一两遍,下午温习一遍,衍哥就记住了,其余时间仍旧睡觉 。 楚云飞晓得就只蹙眉头,道:“既然学得这样轻松,每日里再多认两个字。” 秦氏摇头:“衍哥才三岁,这个年纪不在于他认多少字,只要每日里高高兴兴学就好了。” 这种说法明玉也赞同,这个年纪只要培养起他读书的兴趣就够了,没得一下子啃太多,小孩子心性儿重,衍哥又从小是个不服输的,慢慢的说不定会讨厌读书。 楚云飞举着他写得字看了看,道:“倒略有些长进了!” 衍哥立即双眼放光,嘴里却道:“是奶奶教的仔细,盯着衍哥一笔一划地写。” 秦氏笑容愈发慈爱,衍哥脆生生地道:“等衍哥学会了,娘亲肚子里的弟弟出来,衍哥就可以教弟弟写字了!” 楚云飞作为严父,心里欣慰,脸上仍旧一派严肃样,道:“这样的字你也好意思教弟弟,没得教坏了!” 衍哥想了想,道:“那从明儿起,衍哥每日里写五篇大字!等弟弟出来了,衍哥的字就好看了。” 楚云飞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衍哥微微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开始打哈欠。秦氏忙叫云妈妈领着他去洗漱,又略问了几句楚云飞营地的事,夫妻两才从秦氏屋里退出来。 隔天一早,天不见亮楚云飞已起来。没想到衍哥竟然也起来了,楚云飞吃早饭的时候,他还过来请了个安,得了楚云飞一句夸赞,和楚云飞一块吃了早饭,门上的婆子进来禀报:“徐小爷来了,在外面书房等着见爷。” 楚云飞不觉看了明玉一眼,昨儿夜里明玉倒没让他一个人去炕上睡,只是…… “想必他有急事,相公快去了,一会子你又要赶去营地。” 楚云飞暗暗磨牙,明玉将他的斗篷取来。 徐之谦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琢磨着要不要请那烟花地的姑娘把姓王的事抖出来。 “如今百姓不是议论说王夫人熬过去岁冬天,是因他家做了善事。王家在京都经营多年,眼看着太后娘娘大寿到了,这会子王老爷想必琢磨请人上折子将那姓王的罪孽免去几等,死罪变成活罪,等太后娘娘寿辰到了,再请大赦天下,那姓王的就什么罪都没有了……” 徐之谦见楚云飞走来,就忙絮絮叨叨说起来,说了一会儿才发觉楚云飞脸色不好看 。徐之谦顿了顿问:“哥哥这是怎么了?” 楚云飞不说话,走到案牍后坐下,道:“王家的事你别插手了。” “那不成!”徐之谦道,“好容易将那畜生送去刑狱司,便是他如今活的生不如死,也不能这般便宜了他!等那畜生的毛病好了,又要继续祸害人。只要让京都人人皆知他……再在舆论上稍稍推一把,什么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也无须出多少力。便是有人愿意为那畜生上折子,碍于百姓舆论,圣上也会慎重考量准不准……” “便是你不出面,此事也瞒不了多久,不如略等等。”不等徐之谦再说话,楚云飞道,“那静悟师父找过你嫂子,虽她亲口说不晓得背后的人是谁,只是那静悟师父坦白了自个儿的来路,她胆敢如此,定然还晓得些什么。如今你能脱身就脱身,万一露了马脚,无端端牵扯进来,累及你家上下,岂不是成了我们的罪过?” 徐之谦撇撇嘴道:“那静悟师父是被王家祸害了,难不成还会帮着那姓王的畜生说话?” 可心里却也明白,楚云飞说的话有道理。王家的案子有了回转的余地,万一来个逆转,静悟师父目的没达成,会不会鱼死网破把所有人都下水? 她便是死了,也要有人替她报仇。 楚云飞目光深沉,半晌徐之谦点点头道:“我就依了哥哥的话,只等着看王家如何行事,不插手就是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需外人说什么,王家的人也会自个儿爆出来。” 那姓王的畜生,后院还有三个年轻貌美的妾侍,这三个妾侍都一无所出。虽然身为妾侍一般都在深宅后院不会轻易出来见客,外人不知也是有的,生不出孩子打发出去另外嫁人也不足为奇。但其中有一个是正儿八经抬进去的,当初王家大奶奶为了显示贤惠,不多不少还请了几桌客人。 徐之谦表面上应了楚云飞的话,心里却已有了不会拖累到任何人的主意。 第二百一十四章 自从过了年,京都慢慢复苏往日的热闹繁华,随着春回大地,日渐热闹起来。到了二月初二这日,街上更是热闹,百姓纷纷出城踏青,就连闺阁中的姑娘,这一日也可以随着家里长辈去城外踏青。 这样的节日盛行于北边,明玉在淮安长大,虽晓得,当地的人却没有京都百姓这般热衷。恰好这一日阳光充沛,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韩氏琢磨明玉、秦氏家里冷清,头一天亲自来请,初二这日一早就打发了马车来接。 从直估回来后,秦氏也只出过几次门,在赵大爷没了的时候去探望赵夫人。一整个冬天,京都都被瘟疫的阴霾笼罩着,过年时也不过互送了年礼,没有人家宴客,也就没出门走动。这一日放了衍哥一天的假,一家子高高兴兴上了马车。 韩氏早早叫人置办了彩纸,红绸带等物,等她们抵达时,只见满院子的丫头忙碌着,将红色绸带系在树枝上,远远儿望去,活像开了一树璀璨灼灼的花。 落英、落翘、菊影、菊香也和明玉一样,是从淮安来的,瞧着其他丫头兴高采烈的样子,就一副很想加入的样子 。 衍哥则是一瞧见就直奔而去,韩氏笑着朝她们几个道:“你们也去帮忙吧,院子里还有两颗树呢!” 扶着明玉的落英看了一眼明玉微微凸起的肚子,云妈妈见了,笑道:“几位大姐帮我看着衍哥,我服侍少夫人。” 秦氏笑道:“虽这样的节气是你们年轻的热闹,今儿我也凑个热闹。” 一行人皆过去帮忙,明玉不能动剪刀,拿着剪好的红绸带也系了好几个,好像今儿出门穿得多了,额头竟冒出一层薄汗。云妈妈扶着她坐下,笑道:“想必今儿城外的人更多,每年到了这一日,很多人会去城外放风筝。” “我今儿也预备了几个风筝,这里也有一块空地,可惜不大,就看谁有本事把风筝放去空中。” 此言一出,大伙都跟着起哄,明玉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可惜她不能放。 大伙兴致高,韩氏当即吩咐丫头去把风筝拿出来,衍哥、翰哥也来凑热闹,一人抱着一个快有他们那么高的风筝。结果大伙分成两派,衍哥一派,翰哥一派就看哪个风筝飞得高飞得远。 太阳渐渐热起来,韩氏吩咐了几个稳重的婆子在外头盯着,请秦氏、明玉去了花厅。秦氏笑着摇头:“我倒想看看衍哥、翰哥有没有法子让风筝飞起来。” 衍哥比翰哥大,个子也高些,好歹举着风筝,丫头跑得快些能飞起来也不一定,偏偏两个孩子都要自个儿拿着线。结果屡屡失败,偏越战越勇,叫人哭笑不得,却十分有趣。坐在窗前,明玉也看得有趣。 韩氏倒了碗茶送来,顺着窗户望出去,正好瞧见衍哥朝丫头指手画脚,一副小大人的摸样。而另一边,翰哥扯着线直望前冲,不留心脚下就跌了一跤,跟着的丫头婆子忙跑过来,翰哥却自个儿爬起来,拍拍衣裳的泥土继续跑,一脸不服输的模样。 韩氏不禁摇了摇头,笑道:“这孩子总算活络些了。” 说到翰哥,韩氏问道:“衍哥的启蒙先生找到没有?” 明玉吃了一口茶,摇摇头:“婆婆她离开京都多年,相公不得闲,我又不怎么出门,还没打听到好的 。” 与韩氏也无需客气,明玉笑道:“嫂子若晓得有合适的,不妨给我说一说。” 韩氏坐下来,低头琢磨一会子,道:“我也帮你留意着,启蒙先生格外要紧,若不好就毁了孩子一辈子。” 明玉也知这个道理,所以才不着急。 “那我先谢谢嫂子了。” 韩氏嗔怪道:“与我这么客气做什么?衍哥、翰哥年纪相差也不大,说不以后还能一起进学。早前我倒是听家父说起过一位先生,就是如今在王家坐馆的那位。那位先生有些脾气,只看学生并不看中束脩什么的,王家能请动他,想必七妹妹的儿子是从了王老爷,有些资质。” 不管王家做过什么,但王老爷两榜进士出身自个儿挣来功名这一点儿却不假。 说到王家,韩氏微微蹙眉:“前儿听相公说,有人要上折子……” 得了王家的药材逃过瘟疫的都说王家的好话,这样发展明玉早就想到了。 “王家毕竟做了一件好大事,挽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就是不晓得药材是怎么来的。” 听明玉这般说,韩氏愣了愣:“我原想着十三妹妹不怎么出门,不晓得,原来十三妹妹已经晓得了?” 明玉疑惑地看着韩氏,韩氏解释道:“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若一边倒反容易叫人疑心,王老爷如今虽丁忧在家,毕竟之前他是朝廷的三品大员。满朝文武百官都帮他家说好话,岂不是故意让圣上警惕王家只手遮天?何况去岁冬天也不单单他家出了力,因此就有人问起他家药材来路的问题。” 明玉蹙眉:“嫂子这般说,想必也是他们自己人,定然能自圆其说。” 韩氏摇头:“这可不是自己人,是文大人。” 明玉还真没听说这事,楚云飞是武官,且一直在城外营地。而关于王家的事,陈明贤也格外留心。 明玉琢磨着道:“那姓王的是文大人送去刑狱司,这般紧咬着王家不放也叫人起疑 。” 韩氏道:“我没说这话之前,十三妹妹也不知,想必是自个儿对王家药材来路产生了疑惑,我心里也格外好奇,王大人素来廉明公正,在情况紧急之下,那些做药材买卖的也会借机故意抬高价格,他家一趟就买了这许多。当然,面对朝廷命官,商人也不敢如此行事,就算照着市面价格也需要一笔不菲的银钱。” 明玉听着心里一动,脱口道:“莫不是文大人要借着此事……” 韩氏道:“那位静悟师父一家,还有那静悟师父未来姐夫一家,当初都是被王大人以贿赂勒索定了罪。” 在官场所谓的上下打点,指得便是这个,真正能做到两袖清风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当然事发之后罢免定罪,若没东窗事发,就安享一世富贵荣华。 “嫂子的意思是,文大人怀疑王家贼喊抓贼?” 韩氏摇头,意味深长地道:“文大人可没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哪位静悟师父还留了一手。” 明玉不是没这样想过,只是静悟师父好像只恨那姓王的畜生一个。 “转眼就是四月,去岁大闹瘟疫,圣上素来仁孝,为太后娘娘做寿大赦天下极有可能。静悟师父是不是等着四月过了之后,也不一定。”韩氏道,“总之咱们先看着,只要那位静悟师父不做出有损陈家的举动,咱们也不必理会。只是……” 韩氏顿了顿,沉声道:“七妹妹如今还是王家的媳妇。” 即便之前,那姓王的事发,五奶奶想明珍与那姓王的和离,就算明珍答应了也不大可能,明珍她生了王家的骨肉。何况那会子也只定了姓王的罪,就是姓王的死了,她要和离,也要将宪哥抚养成人后才能说这样的话。 明玉恨明珍,恨她一个人就把整个陈家牵连进去,可若姓王的畜生,还有王家没做出那些事,想必明珍也不会如此。 就算替她惋惜,也不见得她会领情。 明玉暗暗地叹了一声,韩氏又道:“七妹妹比咱们更早就看透了王家人,偏自个儿往火坑里跳,谁也救不了她 。” 说起这个话题,连气氛都凝重了。韩氏把话题岔开,说起一些家常,明玉倒想起楚云飞提过一次,安夫人寿辰也在上半年。 “……不晓得是几月?我还没正式拜见过安夫人。” “舅妈寿辰是三月,今年也不是整数,何况年前年后至今也无多少人家宴客,两位表嫂倒是说了,只请亲戚去逛逛。”韩氏笑道,“上次二表嫂还问起十三妹妹,想必这一次也要请十三妹妹和十妹妹。” 明玉和安家到有着两层关系,一层是楚云飞,一层就是六嫂韩氏。六哥陈明贤也要叫安夫人一声舅妈,这么扯下来,明玉也算是安家的亲戚,随着娘家嫂子和哥哥也要称呼安夫人一声舅妈了。 听韩氏这般说,明玉反倒有些忐忑了。韩家倒是去过一回,也见过十分和顺韩夫人,安家倒是第一次:“也不晓得安夫人喜欢什么?” “舅妈和舅舅都是不爱将就的人,十三妹妹见了就晓得了。我今年就亲手给舅妈做了一身衣裳当做寿礼。” 这算是给明玉一个提点,明玉想了想道:“在淮安时,我绣了一幅炕屏。” “苏浙一代的绣品历来享誉盛名,这个就极好了!”韩氏笃定地道。 明玉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安侯爷对楚云飞提拔颇多。 “十三妹妹不是给我绣了几个荷包么?有一次被舅妈瞧见了,还问我什么时候手艺这么好了,舅妈喜欢我做了顺水人情送了舅妈两个呢!”韩氏笑道,“这一回十三妹妹若送舅妈一副炕屏,只怕我做得衣裳都要次一等了。” 反倒叫明玉不好意思起来,在刺绣上,她花费的功夫还没有练字多。但这作为女孩的必修课,也不敢搁置免得生了手。 “哪有六嫂说得这样好。” 说着话到了午时,衍哥、翰哥两个到底谁也没把风筝放起来,反倒跑累了,吃了午饭两个就呼呼大睡。 沉静了一整个冬天的京都,今儿的热闹的程度媲美过年 。如韩氏这里,没出门子关上门自个儿乐也不少,而出门踏青者,也在午后陆陆续续赶回城里。 街上车马如龙,熙熙攘攘的喧哗声传到王家后院。两个小丫头坐在墙角跟下一边晒太阳打络子一边闲话,忽见三个婆子急匆匆走来。 两个小丫头忙站起身,三个婆子却急着出去,也不理会两个丫头,径直走了。两个小丫头对望一眼,心里想着,只怕是王老爷又教训了大爷。自从上回大爷醉醺醺回来后,足足关了五天才放出来,没想到放出来后,大爷日日捧着酒坛,这些日子老爷没少打骂,偏不管怎么打怎么骂,大爷不吃饭,只找酒吃,没几天功夫,整个人看起来都颓废了。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瞧着没人形的王志远,王老爷也心痛,下不起恨手,只叫下人将府里的所有酒都搬出去,连酒窖就搬空了,一滴不剩。大爷这两日没酒吃,人才略清醒了些。 “也不知今儿又为什么事儿?” “说不得是那起子哄大爷高兴的,偷偷买了酒回来。” 两个丫头一边议论,一边往书房去,到了书房,四下却静悄悄的,只听见有人一边跑一边朝王夫人那头去。 横竖眼下没有差事,两个丫头也追着赶去王夫人的院子。 “文姨娘没接回来?”明珍蹙着眉头问过来禀报的丫头,“不是说好了今儿回来么?文家的人怎么说?” 丫头忙道:“文姨娘的爹娘亲自跟着来了,说要见老爷,文老爷已去外院书房了,文夫人在夫人屋里。他们说……” 丫头迟疑着看了明珍一眼,才接着道:“他们说文姨娘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李姨娘横眉竖眼,气道,“当初是他家打发人来,说文妹妹的母亲病了,病中想念女儿,少奶奶心慈体贴她,才送了她家去。难道是瞧着我们家连连出事,怕跟着我们朝不保夕,就不肯回来?” 明珍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嘲讽地看了李姨娘一眼,问丫头:“文姨娘如今在何处?” 丫头摇头:“奴婢不知,今儿只有文姨娘的爹娘跟着去接的人来了,听去的婆子说,文家里外都没见着文姨娘,想必是把文姨娘藏起来了 。” 文姨娘的娘家可不是文大人这个文家,文姨娘的父亲也是个秀才,早年在乡下教书,勉强能养家糊口,后来儿女渐渐慢慢大了,文姨娘的父亲才拖家带口进城谋生活。 “不在城里,便是送到乡下去了。”明珍淡淡道。 丫头见明珍坐着不动,略显得有些着急:“嬷嬷请大奶奶过去,夫人这么个情形,还得大奶奶出面问清楚才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李姨娘连连点头,亦道:“文妹妹来了咱们家,也没亏待她。莫不是瞧着咱们家如今不大好,就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还是她家如今好了,给文妹妹另寻了好亲事,要另配人?” 明珍瞥了一眼李姨娘,心底冷哼一声。文姨娘还没这个胆儿,李姨娘自个儿这么琢磨着罢了! 王志远成了这么个模样,王家的姨娘历来没有外放的先例,都是送去庄子上过清苦寂寥的日子。再嫁不见得好,可也比在庄子上被下人作践强了不知多少。 王夫人、王老爷还不晓得王志远的事,但明珍肯定,李姨娘一定晓得了。她再没主动往王志远身边凑,反而时常跑来这屋里说话解闷。李姨娘不过是想借文姨娘让王老爷晓得王志远的病,若放走了文姨娘,自然也会放走她,最后就留下个明珍和雪鸢守着个不能人事的王志远。明珍好歹还有宪哥这个盼头,雪鸢却也是一子半女都没有。 文姨娘倒罢了,老实憨厚,安分守己,也的确年纪小。李姨娘这个狐媚子,从来不曾安分过,还有她一直认为是心腹的雪鸢,这两个人……明珍心里一冷,她自个儿也还年轻。 “过去看看。”明珍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朝李姨娘道,“妹妹也跟着去看看吧。” 李姨娘恭顺地点了点头,一行人赶到王夫人院子时,那文姨娘母亲早就哭红了一双眼。文姨娘的母亲年纪并不大,只因操劳三十几岁眼角就生了皱纹,看起来倒像四十来岁的人。靛蓝色衣裳洗得发白,倒也整齐,正抓着嬷嬷的手臂哭道:“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今年才十六岁……” 嬷嬷却已被她缠的不耐烦,又气她无端端说王志远得了不能启齿的毛病,文姨娘跟着他只有守活寡 。因嬷嬷斥责了几句,文姨娘的母亲又说起王志远已被定了罪等等。 瞧见明珍走来,嬷嬷才松了口气,忙迎上来:“奶奶总算过来了,这文姨娘的母亲委实太无理取闹了些!” 文姨娘的母亲也见过明珍,紧跟着嬷嬷扑过来,跪在地上抱住明珍的腿,哀求道:“大奶奶素来仁慈,求您看在我女儿服侍您一场的份上,放了她吧!她还这样年轻……” 明珍忙弯腰扶她起来,文姨娘的母亲却是不肯,一边哭一边一个劲地求。李姨娘瞧着,两步走过来将她拽去,冷声道:“如今我们家还没怎么样,你就闹气这事来,当初又何必把自个儿的闺女送来?” 文姨娘的母亲哭道:“大爷出了那事,想来也是一时糊涂,我们并没有怎么样。如今大爷出来了,若我女儿是个有福气的,能替大爷生的一子半女倒也罢了,可大爷他……他……” 嬷嬷瞪了文姨娘的母亲一眼,冷声道:“信口混说,我们大爷好端端的!” “果真好端端的,怎么外头都传开了?我女儿素来实诚,她自个儿也不信,我们当家的专门出去打听,果真如此。我女儿进府的时日不常,一时没能怀上也是有的,可为什么……” 说着看了李姨娘一眼,又转头求明珍:“大奶奶就当发发善心,便是做丫头奴婢的,年纪大了也要放出去配人,没得老来无所依,大奶奶,我这里给您磕头了!” 说罢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嬷嬷却被她那句“外头已传开”唬得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明珍。 李姨娘只当不知,问文姨娘的母亲:“什么话外头传开了?没个理由,王家岂是你胡闹的地方?!” 文姨娘的母亲略作迟疑,实话道了出来。李姨娘的脸色耍一片雪白,浑身的力气都没了似的瘫坐在地上,怔怔地道:“难怪大爷回来后……回来后就再也不进后院……” 连着这些日子只是醺酒,整个人颓废的没了人形,这一次仿佛都在证实此话千真万确,连嬷嬷也开始有些相信了。 忽见一位丫头面色惊慌失措从正屋过来:“大奶奶、嬷嬷不好了,夫人……夫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 众人忙赶去王夫人正屋,只见躺在**的王夫人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症状竟有些像羊癫疯,一双眸子瞪得圆鼓鼓,比那日事发时的模样更厉害,唬得众人动弹不得,只震惊地看着王夫人。 直到王夫人嘴角渗出血迹,嬷嬷才恍然回过神来。眼泪跟着就落下来,扑过去抱着王夫人哭起来。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过神来,明珍忙吩咐丫头就近先请个大夫来,又吩咐另一个丫头去请太医。 纵然嬷嬷将王夫人紧紧按住,王夫人仍旧浑身颤抖,而紧紧咬住的牙关,越来越多的血迹顺着嘴角流出,不过片刻头低下枕着的枕头便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虽王夫人病发后就没好过,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屋里胆小的丫头吓得“嘤嘤”哭起来,文姨娘的母亲也被王夫人的情形吓呆了,脸色白雪,身子发软。突然,“啪”的一声,耳膜“嗡嗡”作响。 文姨娘的母亲抬头就迎上李姨娘绯红的眸子:“都是你信口胡说,才惹得夫人病情愈发厉害!” 王夫人说不出话,但耳朵却十分正常,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就是眼睛,若与她说话,要征求她的意见,就让她眨眼睛,这是王家上下皆知的事,因此为了让王夫人安心养病,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这样的情况也是在王志远从刑狱司回来后,这些日子王志远没了人形,唯恐王夫人见了难过,只说王志远由王老爷盯着温习课业,每日里只取些王志远的字帖给王夫人瞧。偶尔还拿王志远做得文章来。 王夫人虽说出话,人也不能自由活动,但脑袋是清晰的,这一点太医早就给出了准备的诊断。王夫人对王志远的状况早起起了疑心,而刚才她们在隔壁说的话,毫无意外,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亲儿子,唯一的儿子——已经废了 ! 文姨娘的母亲被李姨娘一个耳光打得懵了,瞧着王夫人的模样,脑袋一片空白,唯一晓得的是她今儿闯了祸。 明珍冷冷盯着李姨娘:“到底是谁信口混说出来还不一定!文妹妹素来老实,没什么事儿都待自个儿屋里,莫不是你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把她唬住了,她可有这个胆儿?!” 的确是李姨娘吩咐身边的丫头朝文姨娘透了口风,但她做得隐蔽,明珍不可能察觉。李姨娘眼眶早就红了,哭得梨花带雨:“姐姐冤枉,我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何况,我今儿才晓得。” 明珍冷清地吐了口气,问文姨娘的母亲:“你们若单单在外头打听了,就真的信了?我们王家这两年百般不顺,总有些市井百姓爱嚼舌根。” 文姨娘的母亲已慢慢冷静下来,何况他们两口子来王家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起先是我们听到这样的风声,才有当家的出去打听。昨儿上午我女儿就开始收拾行李,我们拦住她,逼问之下,她才说在府里也的确听到有这样的传闻。我女儿素来是不会撒谎的,大爷回来也快半年,这半年从来没进过后院……” 明珍冷哼一声,盯着文姨娘道:“我记得几天前,你身边的丫头出去买线,上午出去,下午才回来。想必是你给文家透了风声!现在想想,也就是你身边的丫头出去的第二天,文家才打发人来接文妹妹回去。” 自此王志远出事,王夫人病倒,文姨娘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王志远不喜她,王老爷不愿见她,这府里没人给她撑腰,若要过得好就少不得赏钱。她叫丫头出去买线,不过是做些针线活计拿出去卖罢了。 李姨娘见明珍直指向自个儿,倒也沉得住气,道:“姐姐若一早就晓得如何这会子才提起?我身边的丫头又不是打娘家带来的。” 言外之意,竟是明珍指示她身边的丫头去文家通风报信,却要将罪名赖到她头上。 明珍缓缓吐了一口气,那抱着王夫人的嬷嬷恸哭起来:“这都什么时候,还争这些做什么?太医一再嘱托,夫人受不得刺激,大奶奶快告诉夫人,这些都是她们信口混说。” 明珍眸光一沉,嬷嬷心里同时一冷,明珍走到床边,沉声道:“此事我怕夫人晓得受不住,千方百计瞒着,琢磨着只要大爷配合,说不定能好起来……” “这样说来,并不是她们混说?” 明珍迎上王夫人充血的眸子,却没做声 。 嬷嬷呆了呆,只觉手臂下王夫人颤抖得更加厉害,忙琢磨着宽慰的话,可这会子她也冷静不下来。大爷废了,即便最后免了死罪,若外头传开,他就是活着也没脸出门。何况,大爷还年轻,只有宪哥一个早产的儿子…… “夫人莫着急,至少还有宪哥!” 虽然宪哥早产,但现在已经全好了,和正常的孩子并没有两样。小小年纪又懂事又勤奋,王家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儿希望了。 哪知,嬷嬷话音才落,耳边“哇”的一声,从王夫人嘴里喷出来的血,随即染红了王夫人的脸,众人也只觉眼前一片血红,嬷嬷呆了呆,随即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沉静的王家,也在花神节这日午后喧哗起来。 明玉、秦氏并不急着回去,等两个孩子睡了,韩氏又吩咐人收拾了两间屋子,安顿秦氏和明玉也午睡一会子。 怀孕四个月的明玉,也渐渐有些嗜睡,不与韩氏客气,脱了外衣躺上床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韩氏回到正屋,见炕上的衍哥、翰哥脑袋挨着脑袋,睡得格外沉,也预备午睡一会子。那只才躺下没多久,门上的婆子就进来禀报:“五奶奶来了。” 怕吵着两个孩子,韩氏将五奶奶请去侧间。五奶奶显见也是午睡被叫起,身上穿着家常服,头上不过一根簪子,神情有些慌乱,等丫头上了茶,就立即将丫头支腿下去,开口就问韩氏:“六弟妹可听说没有?七妹丈他……他已经废了!” 韩氏愣了愣,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五奶奶却显得十分着急:“七妹妹以后可怎么办?七妹丈虽与七妹妹早就闹得面红耳赤,夫妻之间渐行渐远。可想着七妹丈年轻,等过几年夫妻又好了也不一定。可现在……七妹妹只有一个早产的宪哥,若是宪哥没了,七妹妹守着七妹丈还能有什么指望?倒不是我诅咒自个儿亲外甥,六弟妹是没瞧见宪哥从前是什么模样……” 今儿杜嬷嬷回来原是想找三老爷或者五爷,可巧三老爷当值不在家,五爷也出去了,杜嬷嬷这才告诉了五奶奶 。 五奶奶同为女人,她和五爷夫妻情分还好。而明珍这样的处境,真正能指望的就是自个儿的亲儿子。 韩氏见五奶奶说话语无伦次,忙安慰道:“五嫂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儿说。” 又将茶碗朝五奶奶手边推了推:“先吃口茶,冷静冷静。” 韩氏目光沉静,五奶奶被感染,吃了几口茶才逐渐冷静下来,可冷静下来之后,却一时不晓得该从何处说起。 宪哥虽然早产,但眼下好端端的,明珍也不是一点儿指望都没。如今外头的风声偏向王家,王家安然无恙,明珍自然也不会有事。可即便风声偏向王家,王志远能不能免罪尚且不知。那静悟师父还活着,将她逼到这一步,只要她在人们就轻易不会忘了王志远做出来的事,可若她有个好歹,王志远就背负了两条人命。 五奶奶虽冷静下来,心里仍旧一团乱麻,隐隐约约总有不好的预感,偏她又不知道着不好的预感从何而来。 韩氏见五奶奶脸色不好,给她续了茶水,轻声问道:“五嫂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儿?刚才说七妹丈怎么了?” 五奶奶收起万般心思,轻轻摇头道:“没什么事,也是我一时惊慌失措,全没了主意。” 韩氏微微蹙眉,五奶奶叹了一声才道:“七妹丈屋里的文姨娘今儿家里来了人,不愿让文姨娘继续跟着七妹丈。” 在韩氏看来,那王志远获了死罪之时,后院的妾侍就该放出去,毕竟三个妾侍都没生出一子半女,难不成王志远死了,这三个妾侍也要跟着守寡?妾侍说到底也是伺候主子的奴婢罢了,奴婢年纪大了都要配人,没得有违人伦。 “文姨娘不是去年才抬进去的么?听说年纪不大。” 五奶奶道:“弟妹不晓得文家人是因什么理由才要接了女儿回去另配 。” 到底还是没忍住告诉了韩氏,五奶奶更担心的仍旧是明珍:“杜嬷嬷说外头已经传开了,七妹妹以后还如何有脸出门见人?” 韩氏对明珍是又怒又怜,怒她种种偏执的作为,怜她费尽心机争来争去不过争来这么个结果。缓缓吐了口气,安慰五奶奶:“此前五伯、三伯父可曾听到这样的传闻?” 五奶奶摇头,想了想反应过来,脱口道:“弟妹的意思是,文家想接女儿回去,故意这般诽谤?” 这一点儿韩氏却不能肯定,毕竟她没见过王志远,也不曾去过王家,但杜嬷嬷将话带出去,想必已有七八分肯定。如此羞于启齿的事,王家发现了定然会死死瞒着。而如今的王家,仍旧是京都人关注的焦点,还有个文大人盯着,若想继续隐瞒,还不如依了文姨娘的家人,让她的家人将她接回去,横竖跟着王志远,已没多少指望了。 正说着,又有婆子寻来:“王家才刚来了人,王夫人大事不妙了!” 五奶奶惊得站起身,韩氏道:“五嫂去看看吧。” 五奶奶点点头就急忙朝外头奔去。 明玉午睡起来到了韩氏屋里,韩氏迟疑着也转告了明玉:“……不晓得是真是假?” 徐之谦与楚云飞早就亲眼所见,明玉如实道:“我早就晓得了。” “千真万确?” 明玉点头,韩氏轻轻叹了一声:“这算不算是报应?前儿五嫂过来寻我说话,说五伯去过王家一趟,那姓王的天天儿喝得烂醉如泥,不过几天功夫,就没人形了。才刚王家来人告诉五嫂,王夫人的病情像是又加重了。” 王夫人病倒是因儿子,想必这会子那姓王的事王家上下皆知了,王夫人受不住打击急火攻心加重病情也极有可能。不晓得这会子王夫人能不能想起,当初静悟师父的姐姐是如何惨死?静悟师父的姐姐当时怀着王家的骨肉,即便那个孩子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毕竟是她自个儿的亲孙子,但她不仅要了她们母子的命,连家人也没放过。 报应么?明玉才不信这世上有报应,王家走到今天,都是那姓王的和王家咎由自取罢了 ! 到了掌灯时分,王家才渐渐安静下来。经过太医一番施针救治,面如死灰的王夫人猛地睁开眼。众人皆松了口气,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一次叮嘱,万万不能再让王夫人受到任何刺激。 王老爷亲自请太医去书房另开药方子,又怕吵着王夫人养病,只有那位清醒过来的嬷嬷在屋里伺候。周围安静的只闻灯烛燃烧发出的“嗤嗤”声,而王夫人脑海里却徘徊着一张狰狞怨恨的脸,那张脸苍白如同鬼魅,唯独嘴唇艳红仿佛涂抹了鲜红的血。她撕心裂肺,仿佛来自地狱的诅咒,一遍一遍叫喊着:“……王家必将断子绝孙!” 王夫人闭上眼,企图甩掉徘徊在脑海里的脸和诅咒,却又浮现另一个画面,一个浑身是血成型的男胎……她的亲孙子,她亲眼看着被埋了。 王夫人晓得了王志远的病,王老爷自然也晓得了。气归气,却也不得不为王家的香火忧心,就算难以启齿,也豁出去一张老脸询问太医,太医院有没有太医能将儿子的病医治好。 王老爷只是丁忧,宫里还有个怀了龙胎的贵人,太医院自是不敢怠慢,也不敢将此事宣扬出去。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夫人病重的消息不出两日就传开了,可去王家问诊的太医却不止一个两个。自有那些对太医院颇为了解的人,又好事者挖出去王家的太医中,有几位太医却是不擅长给女人治病。 再有北街,不知何时慢慢儿传出王家大爷王志远不能人事的传闻。一传十十传百,便是子虚乌有的事,也会越传越真,有人声称亲眼见王家大爷王志远夜宿青楼,就连具体的日子、时辰也能说出来。 “……有人为王家上折子时,文大人当即反驳,别的不论,正月里头京都谁家宴客?就连宫宴也没有,王老爷如今丁忧在家,那姓王的竟跑去烟花之地!王老爷是为王家太老爷丁忧,他作为孙子辈的,不服孝倒也罢了,可王夫人病重,他竟还有这样的兴致!” 徐之谦滔滔不绝越说越兴奋:“去岁冬天,那姓王的可是为了给母亲王夫人祈福,才去街上发放药材,这所谓的孝心之举,就显得可笑了。什么王夫人熬过去岁冬天,是因那姓王的让药王菩萨也动容,就更可笑了。” 说着,徐之谦嘿嘿笑道:“文大人说话文绉绉的,一般人却学不来,横竖就是这么个意思 。” 楚云飞神色却一点儿也没他那样的快意,沉着脸盯着徐之谦。 徐之谦讪讪笑了笑,不敢继续说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之言收手?”楚云飞淡淡问道。 徐之谦暗暗撇撇嘴,打哈哈笑道:“我真没插手!” 楚云飞淡淡哼了一声,静静地盯着徐之谦,盯得徐之谦心虚,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哥哥,但我也只稍稍推了一把,打发人在文家门外念叨几句罢了!” 文家?楚云飞蹙眉,神色愈发凝重。 徐之谦忙解释道:“不是文大人这个文家,姓王的后院三房美妾,其中有一位正儿八经抬进去的就是王家的文姨娘。” 楚云飞松了口气,脸色却仍旧不好。徐之谦嘀咕道:“若不这么推一把,王家还能继续死死瞒下去,再说,我这也是好心。如今那位文姨娘已经被送去乡下了。王家虽请了太医去医治姓王的毛病,可他本人不配合,那位文姨娘风华正茂,继续留在王家,哎,想想我就忍不住可怜她。” “你这会子可怜别人,惹火烧身看谁来可怜你!”楚云飞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道,“太后娘娘寿筵将近,顺亲王也要回京。” 徐之谦忙道:“我晓得了,以后真再也不插手了。况且,我也没文大人那样的能耐,以后就看文大人的了!” 楚云飞仍旧板着脸,徐之谦心知楚云飞是替他着想,少不得又举手发誓,活像个没长大的顽童,惹得阿阳、阿寻忍不住笑出声。 徐之谦横眉竖眼瞪过去,阿阳笑道:“就是我们家哥儿,也不会像徐小爷这样。若是被我们家哥儿瞧见了,嘿嘿……嘿嘿……” 徐之谦迫切要转移话题,没得继续被楚云飞训斥,听阿阳说起衍哥,就忙问:“来了大半天,怎么没见着衍哥那个目无尊长的混小子?” 正趴在桌上,手握毛笔写字的衍哥,忽觉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第二百一十六章 文大人紧紧盯着王家,绝非他一人之力,换而言之,若文大人办不到,其他人就更无可能 。 此前也只听韩氏说起朝中有人欲要上折子为王家说话,但确切的消息却一直没有:“眼下王家再闹家丑,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上折子?” 文大人言辞直指姓王的根本没有尽孝之心,这也难怪,将那姓王的从刑狱司放出来,是让他得亦在病重的王夫人跟前侍奉,尽到为人子女报答母亲生养之恩。圣上仁义准了,而那姓王的却在母亲王夫人病重之时外出吃花酒,此事说大发了,就是姓王的违背圣意。但,文大人却只是指责王志远没有尽到孝心。 明玉吃了一口茶,一边琢磨一边道:“莫不是文大人真的已掌握了王家其他罪行的证据?若单单只紧盯着那姓王的畜生一人,大不了再将那姓王的收监罢了。六嫂说,圣上借太后娘娘大寿大赦天下极有可能,到时候那姓王的免了罪,放出来也极有可能。” 虽身为后宅妇道人家,有些书籍是不能拿来看的,但陈家藏书多,明玉也看过一些史记。所谓大赦天下,一般是在天子登基、更改年号、册立皇后、册立太子等重大喜庆时,颁布的赦令。 本朝之前就有过,大赦天下是以仁为政,以民为本,彰显天子仁义之心的一种做法。只是,从古至今赦免的罪人数不胜数,唯独贪污受贿的朝廷命官鲜少得到赦免。前朝更有明确的法令法规,贪官污吏赦免无效。 “那姓王的虽获了死罪,一旦圣上颁布赦令,他就在赦免的范围之内。”虽然赦免之后,所有的罪行都没了,但王家不是普通人家,王大人已做到朝廷三品大员的官职,得到的关注很多。因此王家才在瘟疫一事上大作文章,借此挽回些颜面和有利的声望。 前段时间事态发展的确在王家预想的范围之内,文大人即便不畏惧强权,可这么死咬着王志远不放,早就让王老爷怀恨在心。一旦王老爷官复原职,宫里的王贵人生了龙子,就算文大人手持先帝谕旨,又有太后娘娘撑腰,与之有关联的不受到王家一脉排挤才怪。 文大人自个儿清正廉明,不表示所有亲朋皆如此。再加上他为人,在朝中本来就颇不得人心的,更何况,太后娘娘上了岁数,同时又凤体欠安。 若文大人不能一举把王家扳倒,那就等于给自个儿的脑袋上留了把刀。 不管怎么样,接下来的事,明玉没能耐插手了,已经不在她能力的范围之内 。 楚云飞给了她空了的茶碗里续了茶水,想到她平常与三房的五奶奶来往甚密,迟疑着道:“不晓得文大人到底掌握了多少,我依稀记得你从前说过三伯父因什么案子罢免,后来又官复原职。” “就是你出征的第二年,说起来是因三伯母娘家,具体的我也不知。”但那事应该是明珍出面让王老爷给解决了,三老爷赋闲一年之后就复启。 可那会子,王老爷或王夫人只怕都不是心甘情愿要帮三老爷,特别是王夫人,那会子已经想要置明珍于死地。 “若文大人不是就事论事,而是翻出从前的东西……” 明玉道:“三伯母娘家的事,把三伯父也气坏了,并没有管,王大奶奶也没有理会,好像一家子都获了罪。” 也就是从哪个时候起,三太太才神志不清,整个人开始有些疯疯癫癫,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 明玉没有资格议论长辈,但心里始终觉得,三老爷为人忠厚。 正说着,只见衍哥“蹬蹬”地跑进来,规规矩矩见过楚云飞,不等楚云飞问他功课,就站在地下脆生生地背诵楚云飞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学的《千字文》,背完之后又把最近练的字拿给楚云飞瞧。 若说进步肯定是有一点儿的,至少没有歪歪倒倒,工整了一些,这大概要归功于他自个儿主动每天写五篇大字。 楚云飞神情严肃,倒也赞赏地点了点头,衍哥抿嘴一笑,得寸进尺要求楚云飞教他写字。 明玉午睡起来,也想出去走走,便与他们父子一道去了书房。楚云飞练字没有习武花的功夫多,但他的字干脆有力,与秦氏、明玉女人家写出来的大不一样。也不知衍哥故意讨好父亲还是怎么着,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十分仰慕地看着楚云飞。 被儿子这么仰慕,楚云飞心情愉悦,手把手教衍哥写字,一个坐在案牍后面的椅子上,一个站在地上,一大一小格外认真,坐在对面的明玉也看出了神。 只见梅枝面带惊喜在门口张望,落英发觉,轻手轻脚走过去询问 。梅枝低声喜道:“香桃姐姐来了!” 落英怔了怔,安奈不住惊喜,脱口问道:“真的?” 这一声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偏偏那对父子没有反应,瞧他们这样认真,明玉也轻手轻脚走到门口。 门上的小厮认得香桃,明玉从书房出来,还没走到院门口,就瞧见落翘、菊香一左一右挽着已作妇人打扮的香桃说说笑笑朝这边走来。 半年不见,香桃变化不大,穿着绯色袄子,头发盘起,干脆利落。 明玉顿住步子,香桃急行过来见了礼:“姑奶奶一向可好?” “真没想到你现在就来了!”当初离开淮安时,香桃的儿子还小,只说等她儿子略大些,便于赶路,他们一家再跟着来。 香桃见明玉肚子凸起,惊喜连连,忙道:“这里风大,姑奶奶快进屋吧!” 说着上前来搀扶明玉,不见香桃身边还有其他人,明玉疑惑:“你一个人来了京都?” 香桃摇头:“不是,奴婢两口子都来了。” 到了屋里,香桃扶着明玉坐下,落英就搬了一张杌凳放在香桃跟前,笑道:“今儿香桃姐姐才来,先歇歇,不必香桃姐姐在姑奶奶跟前服侍。快请坐下!” 香桃白了落英一眼,嗔怪道:“我不过半年不在跟前,你行事就愈发大作了。” 落英笑道:“我不过琢磨着姑奶奶心思行事罢了,难道姑奶奶会叫你立马就来跟前服侍?” “坐下吧,半年不见,你倒客气起来了。”落翘按着香桃坐下,又问,“香桃姐姐两口子来了,孩子可是留在淮安了?” 香桃点头:“都断奶了,他奶奶舍不得他,在淮安也是他奶奶带的多。再说,姑奶奶、姑爷、夫人若在京都安顿下来,家里也需要人手,我们一家子都没什么正经的差事,总不能一直让姑奶奶白养着我们。” “孩子还小,到底该带在身边。”明玉道,“我当初不是说了,等孩子略大些,你们一家都来 。” 香桃笑了笑,道:“大不了请人带个信儿回去,让他们把孩子带来。” 顿了顿又道:“这一次却是走得急,过了年没多久就动身了。去年冬天,周管事是预备将去年的账目田奉等送来,正预备着要动身,周管事却病了。后来又听说京都爆发瘟疫,周嬷嬷得知后,寝食难安,可那会子已到了冬天,河面结了冰,若走陆路花费的时日多,因此过了年就立马叫奴婢来看看。” 过年前,明玉预备了年礼,托韩氏打发的人一并带去淮安。只是,那会子瘟疫还没过去,他们虽没事,也叫人担心,因此过了年等瘟疫过去,韩氏又打发了人去淮安报平安。 “刚才奴婢也问过落翘、菊香,晓得姑奶奶、姑爷、夫人、六爷、六奶奶、十姑奶奶等都没事,总算放了心。去年庄子、铺子的收益、账本,奴婢两口子多都带来了……” “先休息休息吧,想必你们赶路也急。”明玉打断香桃的话,“瞧你风尘仆仆的模样,有什么话也不必现在说不可。” 香桃虽有满肚子的话,可一时半会怕也说不完,笑道:“奴婢坐船倒是不累,梳洗梳洗去请夫人安,再和姑奶奶说话。” 香桃去落翘屋里换过衣裳,重新梳了头后便跟着明玉一块儿去秦氏屋里。见过秦氏,秦氏问起淮安老太太、四太太等人的近况,香桃略迟疑只笑着说一切都好,坐着吃了一盏茶,衍哥就满脸不高兴地返回来了。 “那个非要叫衍哥喊干爹的人又来了!” 大伙都晓得是衍哥说的是徐之谦,上午徐之谦才来了,这会子又来…… 香桃见衍哥进来,就忙起身见了个礼,衍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倒还记得香桃,乐呵呵凑上去问那个全身红彤彤的小弟弟。 香桃生产后明玉带着衍哥去庄子上看过她,衍哥那会子就十分好奇,为什么香桃的儿子生出来红彤彤的。 “……如今已经长白净了。”香桃笑道,“倒是哥儿,半年不见,似乎又长高了。奴婢还给哥儿做了两身衣裳,也不晓得能不能穿。” 说了一会儿闲话,衍哥的大字还没写完,让祖母继续教他写 。明玉等人退出去,外头门上的婆子领着小丫头们已将香桃两口子带来的东西搬进来。香桃忙将要紧的清出来,她丈夫又亲自将账目等送到明玉屋里,略说了说庄子和铺子里的事。 “……这一次太太、老太太也托奴婢们给六爷、六奶奶、十姑奶奶、赵夫人带了些东西来。” 说到十姑奶奶和赵夫人,香桃脸上的笑容减了几分:“六奶奶打发人给太太送了信儿,赵家大爷没了。” 如今京都的人们已逐渐忘却去年冬天的瘟疫,但并非是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忘记。明玉由不得叹了一声:“是染上瘟疫没了,挺灵三七就发丧,太太得到信儿时,赵大爷已安葬了。” “奴婢们在淮安,只听说瘟疫格外厉害,人传人的速度极快。太太得知赵大爷没了,虽六爷信上说十姑奶奶没事,太太也担心的不得了。想来这会子六爷打发去淮安报平安的人也到了,太太总算能放下心来。可奴婢实在没想到,赵大爷就这样没了,赵家是侯门,也不晓得十姑奶奶和十姑爷……” 赵大爷是长子,身上担负着家族兴旺的责任,同时他也是世袭继承人,但赵大爷前妻和继室给他留了两个儿子。明菲并没有染上瘟疫,四太太接下来同样会担心明菲,怕她会卷入爵位继承的风波中。 别说现在赵大爷没了,那会子赵大爷还在世时,明菲就被卷进去过。但至少现在苏氏没有这个心情,赵大爷的坟还是新的,她一时半刻无法从丧夫的悲痛中缓过来。再者,赵老爷和赵夫人也算不得多老,至少能看着荣哥长大成人。至于明菲,她绝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可他人之心却难说了,明玉轻轻叹了一声,又问香桃:“太太和老太太到底如何?” 之前秦氏问起,香桃回答时略迟疑了。 “太太听说赵大爷没了,就预备着上京,毕竟淮安离京都有些远,也不知京都的瘟疫到底如何,况且那会子天寒地冻,太太秋天才病了一场,大伙好容易把太太劝住……六爷、十姑奶奶、姑奶奶、六奶奶、姑爷还有夫人都在京都,太太瘦了很多。” 与四太太而言,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外孙都在京都,让她不担心绝对不可能,而同时,他们为人子女的她生病的时候却不在身边 。 “太太怎么会病了?你们动身时可好些了?” 香桃忙道:“病倒不是大病,眼下已经全好了。” 明玉又问老太太,香桃沉默一会子,抬头问明玉:“王家的事是不是真的?” 见明玉、落英等皆点头,香桃才沉声道:“老太太得知后气了一场,没想到那姓王的果然是个混账。如今苏州、淮安都传开了,咱们陈家与他家做了姻亲,惯常家里来了客人,或太太出门,总有人追着打听。太太不耐烦,过年也没出门走动,家里也没宴客。又有人想起之前的事……” 当家陈家风光嫁女,王家盛世迎娶,后来传成了一段佳话。去年明玉还在淮安的时候,佳话也少有人再说了。 “难道如今又有人说到当初的事?”落英见香桃神情凝重,忙问道。 香桃看了明玉一眼,见她目光沉静,暗暗理了理话,才接着道:“当初传出去的并不多,如今也是看热闹的更多罢了。那姓王的若不是闹出人命官司,也不过是一句年少轻狂。” 落翘听得不明不白,急得蹙起眉头,直问:“到底对咱们家来说是好还是坏?” “两者皆有。” 只是,那姓王的是男人,况且淮安、苏州得到的消息未必十分准确,王家虽人口单薄,却是当地的望族。明玉深吸一口气,垂下眉头,她最不愿让陈家的声誉受到影响。可,一个家族的声誉,是需要所有族人来维护。 “姑奶奶也别太忧心,果真那姓王的定了死罪,咱们陈家也遭受了鱼池之央不是?” 即便那姓王的死了,陈家的声誉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 正说着,楚云飞从外面进来,香桃忙起身见礼,楚云飞点了点下巴,示意她们退下,在明玉身边坐下。 不知不觉屋里光线已有些暗了,明玉垂着头,神色隐没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楚。楚云飞早就到了门外,屋里明玉等人没注意到他,他也听了一些。虽看不清明玉的神情,却也晓得她的心思,长臂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并不是阿玉的错,阿玉无需自责……” 话没说完,只听得明玉低声道:“若没有我……” “混说什么呢?若没有阿玉,岂不是要我楚云飞一辈子没夫人? !” 明玉不由抬起头来,只见楚云飞横眉竖眼,瞪着自个儿。明玉反倒忍不住笑了:“即便没有我,天下女子也多得是,凭你的条件,哪里就娶不到妻子?” “可天下只有一个阿玉,只有阿玉是衍哥的亲娘。”楚云飞朝明玉身边挪了挪,握着她的手又加了两分力道,“天理昭昭疏而不漏,真正错的人不是阿玉。阿玉自个儿也说过清者自清,再想想,你该忍的都忍过了,不能忍时何须再忍?退一步讲,若咱们没出手,眼下会如何呢?” 一旦王夫人的算计得逞,陈家的名誉就彻底扫地!真到了那个时候,王家反倒被人称颂。 而现在的王家,随着王志远夜宿青楼的传闻越传越开,他发放药材为王夫人祈福的事体也遭到人们的质疑。 王志远不配合太医治病,王老爷心急如焚,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王志远唯一的儿子,王老爷唯一的孙子——宪哥病了。 杜嬷嬷将宪哥头上的布巾取下来,又摸了摸宪哥的额头,手掌才触及就忙缩回来。匆匆赶来探望的五奶奶,一进门就径直奔去床边,只见宪哥脸颊绯红,闭着眼,张着嘴呼吸,眉头蹙着。 “这会子怎么样了?” 杜嬷嬷忙朝五奶奶行了个礼,忧心忡忡地道:“才刚睡着了,太医也来瞧过。” 五奶奶瞧着睡梦中仍旧十分难受的宪哥,气道:“怎么会如此不留神?如今春寒料峭,忽冷忽热本就容易感染风寒,宪哥年纪小,生来体弱,跟前的人到底是怎么服侍的?!” 杜嬷嬷也着急,姑爷成了那么个摸样,宪哥是姑奶奶唯一的盼头,虽平常对宪哥极是严厉,可也是怕宪哥养成姑爷那样的性子。 “今儿早起,哥儿就说不舒服,没多久就浑身滚烫,姑奶奶这会子正在隔壁屋里与太医说话,这症状也不晓得是不是风寒。昨儿哥儿还好端端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去岁秋冬季节爆发的瘟疫,起初的症状也类似风寒,五奶奶、杜嬷嬷等人都不曾真正见过染上瘟疫后到底是个什么症状。因为不晓得,即便是风寒,也叫人闻之色变。 这会子,屋里只杜嬷嬷和宪哥的乳娘,其他丫头婆子都立在屋子外头。 五奶奶心一沉,杜嬷嬷哽咽道:“都说春天也容易爆发瘟疫,哥儿这情形,也不晓得……” 五奶奶厉声打断杜嬷嬷的话:“别浑说这些有的没的,家里不曾有人染上,何况瘟疫已经过去,哥儿不过染上风寒!” 不管说得多肯定,心底却也由不得疑心是瘟疫。风寒哪有这样快?便是小孩子比不得成年人,容易头疼脑热,但风寒是一步一步来的,不可能昨儿还好端端的,今儿早起不舒服,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发起高烧。 “我去听听太医如何说。”五奶奶看了一眼宪哥,又道,“要紧的是把哥儿的热压下去,烧得脸蛋都红了,他小小年纪如何受得住?” 五奶奶带过两个孩子,小孩子最是容易发热,不用药物也能稍稍将热压下去的法子很多,可这会子心里慌乱,一个法子也想不起来。 五奶奶深吸一口气,让自个儿冷静冷静,吩咐跟着来的嬷嬷道:“找人去给厨房的说一声,立马烧些热水来,先给哥儿洗个澡。” 她这么一说,杜嬷嬷也想起来,宪哥以前发热,大夫说过这样的法子。交代了宪哥乳娘一句,就跌跌撞撞朝外头奔去,叫了两个丫头直奔小厨房。又吩咐其他人把净房弄暖和些,没得一冷一热加重病情。 五奶奶见大伙忙活起来,这才朝隔壁屋里去。恰好太医弓着背低着头急匆匆从屋里退出来,五奶奶抬头望去,只见身穿素色衣裳的明珍,脸色凝重坐在椅子上 。 “太医如何说?” 明珍似的没听见,五奶奶走近才看清,她眼神飘忽,似是想问题想入了神。五奶奶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恍然抬起头来。 “太医如何说?哥儿是因什么浑身发热?”五奶奶又忙问了一遍。 明珍声音疲倦暗哑:“这位太医擅长给小孩子看病,但宪哥的症状,与去岁秋冬时节的瘟疫有些相似,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瘟疫又爆发了,这会子去请瞧过瘟疫的太医来……” 五奶奶又急又气:“宪哥烧的这样厉害,太医难道没有法子让宪哥身上的热褪下去?!这么烧着,大人也受不住!” “去年爆发的瘟疫症状与风寒相似,若照着风寒之症医治,不但会误了病情,最后是要……” 最早一批染上瘟疫的,就因误诊为风寒按照风寒医治,才要了不晓得多少人的命。五奶奶心凉了半截,想来自己只是宪哥的舅妈就这样着急,明珍身为宪哥的亲娘,比自己更担心宪哥。这么想着,又暗暗懊悔自个儿之前说话重了,挨着明珍坐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琢磨着宽慰道:“先别往坏的方面想,瘟疫已经过去了,何况瘟疫是人多的地方才容易爆发,咱们家里都没有人染上,无端端的宪哥也不可能染上……” 明珍却根本没听进去,只觉五奶奶的声音飘渺,她脑海里是这几年与宪哥相处的一幕幕。从不会说话到会开口喊她娘亲,会把他认为好吃的留给她,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可一旦察觉到她不高兴,他眼睛里就会流露出害怕……那样的恐惧,只有明珍和宪哥心里明白,他怕她不要他。随着他年纪慢慢大了,慢慢懂事,就愈发害怕,他更不敢在明珍跟前开怀地笑,他愈发怕自个儿惹了娘亲不高兴。 可是,他应该什么都不记得才对…… 明珍缓缓闭上眼,企图将脑海里,笑得纯真无邪的宪哥,这样的画面甩掉。然而,宪哥一步一步成长的画面,重重叠叠,在她脑海里愈演愈烈,愈发清晰。就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紧紧抓着她不放。 明珍忽地站起身来,朝正屋奔去,把五奶奶吓了一跳。追到正屋时,只见明珍立在床边,盯着**神色痛苦的宪哥,两行清泪悄然无声从眼角滑落 。 不多时,杜嬷嬷领着丫头抬着烧好的热水来。 五奶奶见明珍只是哭,想来她一直着急,只是自个儿撑着,这会子终于撑不住了。暗暗叹了一声,吩咐乳娘去净房帮忙,等净房预备好,才朝明珍道:“先别着急,一会子太医就来了,这会子给宪哥洗澡,看看能不能把热稍稍压一些下去。宪哥早产,那会子瞧着那样厉害,他都熬过来了,即便真的是瘟疫,发现的早,又有药方子,宪哥定然不会有事……” 明珍紧紧咬着牙关,她的宪哥根本没熬过来!她的宪哥一出生就遭受亲祖母嫌弃,不被祝福、不受期望的宪哥,他的亲祖母不肯抱他一回,连个好听的名儿都不肯给他,他如何能好好活下来? 她怀胎八个月,她拼命生下来的宪哥,她的亲儿子早就化作一抹黄土! 王夫人这般狠心,也活该她儿子变成这么个模样!活该她到死都没有亲孙子! 明珍牙关越咬越紧“咯咯”作响,含着泪的眸子,却冰冷的渗人。 王夫人是如何病倒的?不过是她实话实说罢了,王夫人变成这个模样,难道不是因王夫人自个儿坏事做绝,认定是老天爷给予的报应? 明珍眼底的冷意,逐渐化作一抹嘲讽的冷笑。她失去亲儿子的那段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瘦弱的宪哥浑身冰冷躺在她怀里。到死都没能开口叫她一声娘,若不是身为祖母的王夫人曾经亲手杀了自个儿的亲孙子,她的儿子如何会被诅咒早产? 这些年,她没有一日不想念自个儿的亲儿子,每一次瞧见如今的宪哥,她就会想到……她没有一刻不恨。 生不如死的滋味,她已经尝试够了,但凭什么这种滋味非要她一个人承受? 她也要王夫人好好体验一回! 现在王夫人体会到了,她的亲儿子虽然活下来,但她却不可能再有亲孙子。而被王老爷喜欢疼爱的这个宪哥,不过是明珍在寒山寺外头捡来的,没人要的孩子。王家这一脉彻底绝后,这些不都是要归功于王夫人本人么? 王家对这个宪哥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疑心,到底是因什么?因她生出来的宪哥,王夫人、王老爷根本不曾仔细瞧,更或者在苏州那两年,他们早就忘记了真正的宪哥长什么模样 ! 多么可笑,连亲孙子的模样都不记得。可除了她这个母亲,又有谁还记得真正的宪哥长什么模样? 明珍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大哭起来。五奶奶唬得脸色大变,其他人也被明珍的模样吓得呆住,正在净房忙碌的杜嬷嬷听见,更是吓得连滚带爬跑出来。 瞧着明珍又哭又笑近乎癫狂的摸样,眼泪跟着就落下来,扑过来抱住明珍,惊慌失措直问:“姑奶奶这是怎么了?哥儿也不是真好不起来……” 五奶奶也回过神来,忽地想起那年三太太出事,跟着三老爷回老家的人到了京都,形容三太太的模样,就和现在的明珍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她脸色徒然一白,又觉鼻子酸楚的厉害,视线很快模糊一片。 不知是哪个丫头吓得哭道:“大奶奶疯了!” 院子沉静片刻,片刻后顿时炸开了锅似的喧闹起来。 香桃两口子休整了一夜,隔天明玉就带着她,将他们两口子从淮安带来的东西给韩氏、明菲她们送去。顺道也去看看明菲,何况四太太还有话要让香桃代为转达。只是,明菲如今不比先时清闲,赵家此前感染瘟疫的人多,一整个冬天搁置下来的事儿也多。想必她上午不得闲,只打发婆子先送了个帖子去。 因此上午就先去韩氏哪儿,陈明贤、韩氏如今住的宅子离三老爷他们在京都租来的宅子略近些,就顺道把给三老爷他们带来的也送去。其中还包括明珠给五奶奶和几个侄儿的东西。 “十五妹妹如今怎么样了?” 明珠的事,也是韩氏后来带着翰哥去淮安拜见陈老太太才晓得。见香桃把明珠托她带给翰哥的两个胀鼓鼓的荷包拿出来,便问了一句。 “十五小姐还住在庄子上,不过铺子的生意渐渐好了。奴婢动身时,还去十五小姐的铺子瞧了瞧。她不方便抛头露面,只偶尔去铺子里看看。” 韩氏不觉叹了一声,香桃又道:“十五小姐比先时倒圆润些了,她晓得奴婢要来京都,还特意找了奴婢,和奴婢说了好一会儿话 。十五小姐预备再盘个铺子,打算在淮安开个饭馆子。” 她住在陈老太太的庄子上,那庄子陈老太太已言明要给她的,起先她坚持不要,包括五奶奶托人带给她的东西,她也不要。后来,大概是她自个儿想通了,东西都收下了,把能换钱的换了钱先开了一间卖布匹、绣品等小铺子。 人在面临困境的时候,总会有些成长,明珠消沉了一年多就打起精神。住在庄子上,接触的是乡下人,乡下人也有刺绣不错的,她花钱买来,放在自个儿的铺子里卖,赚取中间的差价。 她自个儿的针线原也做得不错,在京都一两年也长了些见识,自个儿做些堆纱样式的花也放在铺子里卖,价格不贵,好些的才几分银子一朵,也有几个铜板一朵的。 去年明玉、韩氏还在淮安时,这样的纱花就买的不错,虽然赚取的银子不多,但与明珠而言,有事可做总比日日胡思乱想好得多。那会子韩氏、明玉无事还帮明珠做过纱花。 韩氏看了看两个荷包,一只装着银锞子,一只装着个玉环,络子都打好了可直接佩戴。 “她日子也艰难,这些东西,铺子里一年也赚不来。” 明珠给几个孩子的东西都差不多,翰哥的、衍哥的、五奶奶一双儿女。 香桃笑道:“这是十五小姐的心意,奴婢也并不好拒绝她。”想来,十五小姐自个儿也明白,她如今年轻,还有陈老太太护着她,若陈老太太没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若没有亲人依仗,要生存何其艰难? 从前不喜明珠性子以及为人,但这几年瞧着她从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变成事事依靠自个儿,为生计日日奔波,也由不得叫人心酸。 香桃转移话题,又将四奶奶托她带来的东西拿出来,陈老太太、四太太、大太太、四奶奶等叫她带来的几乎摆了一桌子。 外头马车上还有给五奶奶的。 “也不晓得三老爷府上有没有人在家?” 落英、落翘昨儿晚上就把王家的事全告诉了香桃,香桃也晓得五爷、三老爷都在为那姓王的奔波 。 韩氏听见问,道:“想必五嫂是在家的,先给他们送去吧,一会子在我这里吃了午饭再回去一趟。下午一道去看看十妹妹。” 说着吩咐乳娘把翰哥带上,安排了马车,一行人朝三老爷这里来。 却没想到五奶奶不在家,韩氏微微蹙眉,问来迎接她们的婆子:“可是去了王家?” 婆子点头,细细说道:“今儿五奶奶才吃了早饭,七姑奶奶身边的杜嬷嬷就打发人来,说宪哥不好。五奶奶当即就赶着去了,瞧着五奶奶的模样,像是宪哥也不大好呢!” 大伙都晓得宪哥早产,早产的宪哥没学会吃饭就开始吃药,长到一岁多还不会说话,看起来像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后来明珍带着他回到苏州,在寒山寺寄养一年多,宪哥才好了。带着健健康康的宪哥回到京都后,又做了法事,更改了他的出生日子和时辰。 到底是早产的孩子,又应了常言七活八不活,纵然看起来好了,身子骨也比不得正常出生的孩子。 韩氏叹了一声,若果真有报应一说,王家诸事做绝,这报应却落到了宪哥身上。 而在明玉看来,宪哥早产,大部分原因在明珍身上,她心思太重,根本不能安下心来养胎,“也不晓得这会子如何了?” 婆子也不知,只是摇摇头:“五奶奶身边的嬷嬷、几个大丫头都跟着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 又问韩氏、明玉有没有要紧的事。 明玉道:“我身边的丫头香桃昨儿从淮安来,给五嫂他们带了些东西。” 东西已经带来,没有带回去的礼,明玉示意丫头婆子们把东西卸下来。婆子忙连连替家里主子道谢,又请韩氏、明玉去内宅花厅吃茶。 两人摇头,明玉道:“既然五嫂不在,就不必麻烦了,改日再来看五嫂。” “这如何使得,今儿我们老爷、五爷也都不在……”婆子道,“这会子日头出来,六奶奶、十三姑奶奶还是进屋略坐坐吃口茶,没得五奶奶回来,怪罪奴婢失礼 。” 东西虽不多,林林总总却要交代一番,明玉看了韩氏一眼,点点头。婆子便领着她们在二门处一间干净的厢房坐下,又吩咐小丫头立即去把好茶叶拿出来。 明玉素来与王家没来往,也不曾去过王家。韩氏倒是去过,不管怎么说,明珍都是陈家的女儿,便是隔了房的,也是陈明贤的妹子,她的小姑子。然而,王老爷和韩大人在朝堂上不属同派,来往并没有亲戚间那么紧密。 “上前年,王夫人做寿,我还见过宪哥。长得白白净净,虽不十分壮实,可也和正常的孩子没什么不同。”韩氏吐了一口气,不喜明珍偏执近疯狂的行事作风,但,“宪哥那会子才三四岁,见了人有些腼腆,才开始读书,已礼数周全,十分懂事。我还记得,给他见面礼时,他得到长辈同意才收了。听他乳娘说,宪哥从来不顽皮,很乖巧听话。却没想到……” 早产的孩子总难养活,但楚二夫人的次子七爷也是早产儿,如今生龙活虎相貌堂堂。 “小孩子总是容易有个头疼脑热,宪哥早产,比不得正常出生的孩子,一旦病了上下都惊慌。如今他年纪虽不大,到底也有六七岁了,身子骨总比一两岁时硬些。”明玉恨明珍,并不恨宪哥,“更小的时候都挺过来了,何况眼下?” 在里头服侍的婆子道:“自从七姑奶奶带着宪哥从苏州回了京都后,这几年,宪哥从来没有病过。” 七爷早产,之前因没好利索,可是三天两头不好,面色也极差。如今那姓王的获了罪,就算王老爷、明珍确信有把握挽救王志远,或者医治好王志远的病根,宪哥眼下仍旧是王老爷唯一的孙子。明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哪有不疼爱的? “如今是春天,本就容易染上风寒……” 正说着,外头却喧哗起来,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询问:“五爷回来没有?” 这声音是五奶奶身边的嬷嬷,屋里人都辨别出来。她今儿跟着五奶奶去了王家,想必晓得宪哥的病情。婆子忙出去询问,却没想到嬷嬷红着眼眶,哽咽道:“宪哥浑身滚烫,把七姑奶奶唬住了,神志不清竟说起胡话,说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还说,宪哥早就……” 第二百一十八章 明珍神志不清?! 明玉与韩氏对望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和疑惑。()8 嬷嬷泣不成声,又十分焦急:“七姑奶奶说真正的宪哥早就没了,又哭又笑,五奶奶慌得没了主意,打发奴婢回来寻五爷去,七姑奶奶……七姑奶奶的情形和当初三太太极像……” 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这一点儿谁也没有想到! 婆子见嬷嬷这般慌乱,忙宽慰道:“我派人去寻五爷和三老爷,嬷嬷别着急,宪哥到底怎么样了?可请太医瞧过没有?” “宪哥的病症看起来与去岁秋冬时的瘟疫极像,早来的太医不敢确定到底是风寒导致发热,还是……还是宪哥得了瘟疫……” 婆子一听,也唬得脸色大变。哪里顾得了韩氏和明玉,忙跑出去寻门上的小厮和管事出去找三老爷和五爷。明珍说出这样的混话,宪哥以后如何在王家立足?就是她自个儿也没法子在王家立足。 那些帮着香桃她们搬东西的丫头婆子,也被嬷嬷情急之下不避人说出来的话唬得愣住。 而屋里的韩氏和明玉也是隔了好一会儿,外头安静下来后才慢慢回过神。 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明珍她到底晓不晓得说出这样的话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结果? “宪哥浑身发热……可瘟疫已经过去,哪里就一定是瘟疫?”韩氏说不出心里到底什么滋味,王志远成了那么个模样,明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一时唬住也是有的,“她怎么就犯起这样的糊涂?!” 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那宪哥是谁家的血脉? 那王志远后院除了她这个原配正妻,在王志远没出事之前,先后三位姨娘却没有一个怀上。只是,后宅的勾心斗角没叫人将疑心放在王志远身上…… 韩氏缓缓吐了一口气,朝明玉道:“你先回去,我去王家瞧瞧 !” 明玉心里明白韩氏是疑心明珍大概早就晓得,跟着王志远生不出孩子,可若没有孩子,她在王家的地位就不可能得到稳固。这样的疑心不是没有根据,明珍带着宪哥在苏州住了两年,所谓鞭长莫及,这两年她再有能耐也管不到京都。 雪鸢倒罢了,是她身边的丫头,之前就喝了所谓的绝子汤也不是没可能。但那位李姨娘却不是雪鸢这般好掌控的,那位李姨娘也是颇有些心思手段的人。何况,明珍不在京都的那两年,李姨娘还帮着王夫人打理庶务。 那会子所有人都认定宪哥是活不长的,而王夫人也需要李姨娘生个儿子,与明珍对抗,偏偏后院三个妾侍,没有一个能怀上。 只是,明玉心里却觉得,明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体。因她的私心已让陈家名誉受损,若才传出她不守妇道,与人暗渡陈仓,还把孩子生下来,岂不是要让陈家的名誉彻底扫地? 明珍她真的疯了不成?难道她早就走火入魔了? 韩氏上了马车直奔王家,五奶奶身边的嬷嬷也出去找三老爷、五爷去了,明玉只得叫了另一个看起来稳重的丫头,将带来的东西交代一番,便上了马车先家去。() 马车行驶缓慢,虽外头亮堂,马车里的光线却暗沉,气氛也凝重。别说香桃,就是落英、落翘两个年纪小的姑娘家也明白此事多严重,若王家要上告,因明珍陈家反而要惹上官司。 “那年三太太娘家妹子出事,三太太受不住打击,就神智不清起来。七姑奶奶想必是……是遗传了三太太。”香桃沉声道,“奴婢听人说,但凡谁家祖上有这样的人,子孙里面也极是容易出现相同症状的。” 三太太虽是母系,但她是明珍的生母,明珍身上流着一半三太太的血。 但明珍和三太太的性子并不十分像,三太太没有明珍的心思和手段。三太太遇事更没有明珍的镇定沉稳,行事更多流于表面。8就像韩氏说的,若明珍身为男儿,说不定是大有作为的人。可三太太却…… “无缘无故的,她怎么就说起这样的胡话?”去年在淮安,大家伙也见过三太太,三太太神智不清,但她说出来的话却不是什么无中生有的,她一直惦记着她的亲妹子,还说明珍心狠,连自己的亲姨妈也不愿意出手相助 。 落翘沉吟道:“说不定这个宪哥真的不是七姑奶奶自个儿生的宪哥,宪哥八个月就出生了,身子骨一直不好,咱们虽没见过,可见过的都说难养活。果真在寒山寺寄养个一年半载,什么毛病都能好了。那生了病不用请大夫吃药,只去寒山寺就没事了,天下还要大夫做什么用?七姑奶奶……” 去岁秋冬时节爆发瘟疫,多少老百姓去药王庙参拜菩萨,最后染上瘟疫好了的,还不是吃了药的缘故。拜佛拜神,不过求个心灵上的慰藉罢了。 明玉看了落翘一眼,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当初听说宪哥在寒山寺寄养一年多就好了,明玉心里就疑惑过。只是,那会子她也有了衍哥,真心希望宪哥能好起来。何况,谁能想到明珍竟然有这样的胆子,孩子小时候模样没长开轻易看不出什么,一旦孩子慢慢大了,模样长开了,难道她不怕真相败露? 她再有本事,也不可能预知王家后来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故。便是在王志远出事后,她也想尽法子替王家周全。 但,即便这个宪哥不是她生的宪哥,她若正常,都不可能说出来。韩氏急忙赶去王家的用意,明玉一开始就明白。 “她一时着急,瞧着宪哥的症状有些像瘟疫,急糊涂了也不一定,咱们都没见过宪哥,如何能妄下结论?!”明玉沉着脸,厉声道,“这样的话休要混说!” 落翘忙垂着头,低声道:“奴婢记住了,再不说就是了。” 可却还是没忍住,嘀咕道:“七姑奶奶说出这样的话,想必王家也传开了,王老爷若疑心,滴血认亲又不是那姓王的骨肉,可怎么办?” 所以韩氏听五奶奶身边的嬷嬷说五奶奶全没了主意,就立即赶去王家。虽明玉不许她们说,可心里却也有**分信这个宪哥不是原来那个早产的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也不会是明珍的孩子。 明珍带着宪哥回老家时,宪哥已经一岁多,就算长得不像一岁多的孩子,但完全好了的宪哥听韩氏说来却与正常孩子无异,若她自个儿生的,最起码有两岁的差异 。小孩子长得快,变化也快,一个五岁的孩子和一个七岁的孩子,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真正的宪哥能长到一岁多,几乎是用药保了这么大,怎经得起沿途颠簸?明珍她自个儿也明白,她生的宪哥养不活,才借机非要带着宪哥回老家。若宪哥在京都没了,她又被太医断言再难生养,那么她在王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而她在苏州住了两年才回京,宪哥好了,长大了两岁,模样即便有些变化,对于迫切想要个健健康康的孙子的王夫人和王老爷而言,根本不会生出疑心。再者说,明珍是住在王家在苏州的祖宅里,里面有王家的忠扑。不过,宪哥体弱,平常乳娘带着,一般的下人未必能见着他。 想到明珍的亲儿子没了,明玉也由不得暗叹,同样身为母亲,站在母亲的立场上,她很同情明珍。 若果真这个宪哥不是明珍生的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明珍失去亲儿子已有几年光景,这几年她内心一直饱受折磨。而王家又在一步一步走向灭亡,她的努力,她的前程几乎断送,忽然间神志不清倒有几分可能。 明珍再强大,也不过是个女人。 更或者,她在寻求生路?明玉能看明白文大人的举动背后隐藏的某些意图,明珍不可能看不到。 之前五奶奶提议让明珍与王志远和离,明珍拒绝了,现在的她难道改变了主意?这个宪哥不是她生的,与人通奸的罪名就不能成立。她失去亲儿子,捡了个没人要的孩子养在身边缓解丧子之痛,这样的事并不足以为奇。 明玉心里一沉,即便是捡来的孩子,也在身边养了这几年,她怎么能…… 马车内安静下来,而此时此刻的王家后院,却无法安静。 宪哥洗了个澡,体热稍稍褪了一些。另外请来确诊过瘟疫的太医也已经在王家外院候着,只是明珍疯疯癫癫又哭又笑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怎么能叫外人知晓? 五奶奶劝不住明珍,杜嬷嬷也被明珍的模样吓呆了,五奶奶只叫明珍屋里的大丫头去院门口守着,下了死令不许有人说出去。可早就有小丫头跑去告诉了王夫人屋里的嬷嬷,李姨娘、雪鸢等这会子也来了明珍屋里。 五奶奶不过是明珍娘家嫂子,明珍夫家的事她没多少过问的权利,身边带来的人更没资格去约束王家的下人 。 而李姨娘又火上浇油,拉着王夫人屋里的嬷嬷诉苦,哭道:“夫人怕是早就晓得了这个宪哥不是大爷的孩子,所以才一病不起……” 那嬷嬷一直认定明珍为大爷、为王家的事操碎了心,王夫人病倒,她也认定是因大爷入狱急火攻心所致,从不曾有过什么疑心。 李姨娘这般说,她细想,王夫人忽然病倒那日晚上,明珍确实与王夫人说了许久的话,虽然她在屋里,可却忙着别的事,不曾留心,见王夫人神色异常才慌起来。 后来王夫人昏迷一天,醒来后就只有眼睛能动。越想越觉得李姨娘说的在理,王夫人每次见到宪哥就只拿一双眼紧紧盯着,这会子想来,却不是王夫人舍不得宪哥…… 五奶奶本已方寸大乱,明珍头发散乱,瘫坐在地上,仍旧又哭又笑,重复地道:“我的宪哥早就没了,我的宪哥早就化作一抹黄土,这个宪哥根本不是王家的血脉,那个畜生活该没儿子……” 其他丫头婆子瞧着明珍的模样,又不敢上前,杜嬷嬷也只是抱着明珍哭。五奶奶气急,一巴掌打在李姨娘脸上,声色俱厉:“不要脸的狐媚子,好端端来做客,却做到表哥的**,七妹妹为什么要带着宪哥去苏州?不是你在中间挑拨,叫她夫妻不和,婆媳不和,将她气去苏州的么?这会子她都这样了,你还要落井下石!你到底还要脸不要!” 李姨娘捂着痛疼的脸颊,咬着牙冷笑道:“真当陈家养出来的女儿都是好的?她妹子逃婚与人私奔,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她果然是个各守本分的,如何在……” 见李姨娘提到明珠的事,且越说越荒唐,五奶奶顿时脸色涨紫,恨不能再打李姨娘一耳光,却被王夫人心腹嬷嬷拦住。只是,李姨娘却被五奶奶唬住,没继续说下去睡,又见王老爷一脸怒意从外面进来。 韩氏赶到王家后院时,屋里真闹得不可开交,又王夫人心腹嬷嬷及李姨娘一派要求滴血认亲,又有明珍疯疯癫癫不停胡言乱语,王老爷几乎头冒青烟,一张脸阴沉到了极点。五奶奶一人之力与嬷嬷、李姨娘争辩,大老远都能见屋里的动静。 韩氏深吸一口气,给身边的婆子打了眼色,这位婆子壮实,领会了韩氏的意思 。在韩氏上前朝王老爷见礼之际,她几步走到明珍跟前,扬起手臂使劲一挥,明珍终于闭上嘴,软绵绵倒在杜嬷嬷的怀里。 杜嬷嬷见明珍忽然昏迷过去,也吓得险些昏迷过去。 而明珍的声音突然没了,五奶奶、嬷嬷、李姨娘等也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韩氏缓了口气,耳根子终于清静了。而五奶奶见韩氏来了,顿时有种得到支援的感觉,慌乱的心也镇定了一些。 韩氏朝王老爷见礼,王老爷只略点了点头,看得出,这些日子他也劳心劳力,似乎比前年王夫人过寿时,苍老了好几岁。鬓边已有了白发,又极是疲倦,不想说话。 韩氏便朝床边走去,宪哥虽闭着眼,屋里这样吵闹想必他也没睡。六七岁还是孩子,洗了澡热褪了一些,神情仍旧痛苦,一张脸仍旧红得异常。韩氏瞧着心里也是一酸,见屋里人都不说话,神情各异,韩氏只朝王老爷道:“不管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王家的血脉,王大人素来爱民如子,孩子这样小,病的这样厉害,还是先让太医瞧一瞧。” 王老爷没说话,李姨娘却不服,道:“大奶奶自个儿说了这个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脉,在王家养尊处优这么几年……” 韩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昏迷在杜嬷嬷怀里的明珍,不咸不淡地道:“你没做娘,如何能体会自个儿的儿子病了为娘的是怎样焦急。宪哥早产,素来体弱,这几年不曾病过,突然间病了,身为宪哥的娘又是怎样的心急如焚?就算这个孩子,果真如七妹妹胡言乱语所说,并非王家的血脉,王老爷就理所当然可以见死不救?” “你真的能肯定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韩氏冷冷盯着李姨娘,“若这个孩子是王家的血脉,因你在这里胡闹耽搁的医治,有个三长两短,你来抵命?” 去岁大闹瘟疫,王家倾尽家财,救治染上瘟疫的百姓。明珍做了错事是明珍,孩子是无辜的,何况他也在王老膝下承欢几年,陌生人都能救治,这个却不能?那么,王家去岁的善举,可不是应了如今外头京都百姓议论的那般,不过是做给大伙瞧得。 这恰好触及了王老爷的痛楚。 李姨娘咬着牙还欲说话,王老爷神色肃穆,沉声道:“都出去,这话不许再说,先让太医来瞧瞧孩子 !” 李姨娘好容易逮住这个机会,哪里这么容易放手?琢磨着又要张口,王老爷冷冷瞪了她一眼,道:“等儿媳妇清醒过来再细问!这个孩子,到底是哪儿来的!没问清楚之前,若再叫我听见有人私底下议论,一律乱棍打死!” “可大奶奶已经……” 王老爷的目光让李姨娘把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王老爷又看了一眼明珍,才吩咐屋里立着的丫头婆子将明珍抬去里间炕上,支退李姨娘等人,派人去将太医请进来。他不打算离开,五奶奶、韩氏随着明珍去里间回避,一时之间,周遭只闻络绎不绝的脚步声,不多时脚步声也渐渐没了。 安静的氛围,让人心也得已平静。杜嬷嬷慢慢儿止住哭声,低声哽咽道:“每一次宪哥生病,姑奶奶心忧日夜不能眠,好容易盼到哥儿这么大,病痛少了,她才安心一些。可姑爷如今成了……姑奶奶她是个人,又不是神,精气神儿也有用尽的时候。难道非要把她逼成这么个模样,那起子人才心安理得么?” 瞧着躺在炕上面色平静下来的明珍,五奶奶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平常不易察觉,这会子才察觉,明珍又瘦了。苍白的脸上,眼窝周围一圈黑影,愈发显得憔悴。她嫁到王家这些年,到底过了几日舒心的日子?到头来还变成这么个模样! 韩氏微微吐了口气,明珍行事可恨,却也可怜。她理了理情绪,宽慰五奶奶、杜嬷嬷几句:“……快些整理整理七妹妹的妆容,让太医也给七妹妹瞧一瞧。” 五奶奶摸了一把泪,感激道:“幸而六弟妹来了,否则……” “也不晓得我身边的婆子力道把握的如何?”一击就敲晕了明珍,这会子明珍虽呼吸平稳,韩氏也担心敲出什么别的问题来。 五奶奶和杜嬷嬷倒是都明白,若明珍不能镇定下来,只怕这会子还闹着。 “这也是情急之下没别的法子。”五奶奶道,“我唬得全没了主意,七妹妹又不肯住嘴,她们一个个步步紧逼。” 说着一叹,眉头深锁忧思重重,眼下里外都安静下来,可这事该如何了结?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明珍是真的疯了,还是一时神志不清,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但她说出来的话,所有人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记在心里。 韩氏来的路上不是没设想过这个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脉,会得到什么样的质疑。但只要宪哥同样不是明珍的儿子。那么明珍只错在欺上瞒下,用别的孩子混淆王家血脉。做错了事,得到惩罚理所当然,韩氏能做的不过是将这样的惩罚降到最低。 她已是陈家的媳妇,维护陈家的声誉是她的责任。 “王老爷说了,等七妹妹清醒过来再把话说清楚。五嫂先别急,仔细想想,真正的宪哥若真如七妹妹糊里糊涂时说的这般,早就没了,这个宪哥……” 冷静下来的五奶奶,略一想就明白韩氏话里的意思。五奶奶一直在京都,王夫人、王老爷如何待以前那个体弱多病的宪哥,她都晓得。真正的宪哥没了,明珍捡了个与之岁数相当的孩子充当儿子养在身边,混淆王家血脉有罪,可身为母亲的她,养这个儿子也不过求个心灵慰藉,缓解丧子之痛。 可五奶奶怎么也不愿相信:“七妹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就算当初太医断言她再难生养,毕竟人还年轻,仔细养着,说不定就能养好。再者说,她又不是生来就不能生养,她这般还不是为了给王家繁衍后代所致?” 她是王志远三媒六娉正正经经娶进门的正妻,自个儿的亲儿子没能养活,又不易生养,却给王志远前后纳了三房妾侍,等妾侍生了儿子,她接来身边养着就是了。 之前王家一门鼎盛,三老爷、五爷还要依附王家。但这也并不会影响她正妻之位,王家若要以她不能生养为由休了她,陈家整个家族都不可能保持缄默。 可五奶奶又哪里晓得,明珍若没有这个儿子,王志远又没有其他儿子,明珍早就被王家撵出去了。 王夫人能容忍明珍,不过是看在宪哥的份上。若王夫人有了另外的孙子,她还会不会要宪哥?韩氏对此绝不会有丝毫怀疑——她不会要宪哥。 就像当年处理静悟师父姐姐母子一样,王夫人绝不会有半分迟疑,且做得干净利落 。 王家不是因祖坟埋得不好,才导致世代子息单薄。人之初,性本善,不管是王夫人还是明珍,她们都不是生来就心狠手辣,而是后天的环境造就了这样的她们。 “等七妹妹醒过来,看情形再说。五嫂劳了大半天神,先坐下吃口茶吧。”韩氏从丫头手里接了递给五奶奶。 王老爷已放了话,现在她们只能等明珍醒过来再说。五奶奶在炕边的杌凳上坐下,吃了一口茶才想起问:“六弟妹怎么晓得七妹妹出事了?” “昨儿十三妹妹身边的香桃两口子从淮安来了,给咱们都带了些东西。去了我哪儿略坐坐就去五嫂哪儿,不曾想五嫂一早就来了七妹妹这儿,恰好又遇见五嫂打发的嬷嬷回去寻三伯父和五伯,我听着也唬了一跳,就赶着来瞧瞧。” “也不晓得老爷和五爷这会子得知了没有。”五奶奶和韩氏到底是后宅妇人,王老爷那头却还要三老爷出面交涉才好。 外头传来太医与王老爷说话声,这几年五奶奶是看着宪哥长大的,即便心里七八分认定宪哥不是真正的宪哥,到底是个无辜的孩子,也留神细听。 “……贵府哥儿确切是寒风浸体,并不是瘟疫。” 听到这儿,韩氏和五奶奶皆松了口气。韩氏忙叫杜嬷嬷去外头看着,若太医为哥儿诊断完了,就进来瞧瞧明珍。 在杜嬷嬷心里,宪哥却不可能如明珍所说不是真正的宪哥,也始终坚信明珍突然神志不清是因害怕宪哥得了瘟疫。这会子听太医确定是风寒,她整个人松口气的同时,也完全冷静下来。自个儿理了理面容,便出去了。 没过多久,太医弓身进来,为明珍把了脉,只说明珍心火旺盛、体虚等,因明珍昏迷,神智是否正常,把脉却把不出来。至少身体上,是没有大碍的。 这位太医年纪大,对瘟疫有经验,别的病也擅长,王老爷亲自请太医移驾书房为宪哥和明珍开药方子。 五奶奶想着王老爷将太医请去书房,忧心道:“若王老爷请太医来鉴定宪哥是不是王家的血脉可如何是好?岂不是要闹得……” 韩氏摇头:“五嫂先别想这些 。” 王老爷他不会在没确定之前,将这样的家丑宣扬出去。若这个宪哥验证出来是王志远的骨肉,他疑心自己的亲孙子,害得儿媳妇明珍疯疯傻傻,与他声名而言没有半点儿好处。王家已经够乱了,再者说,即便这个宪哥验证出来不是王家的骨肉,王老爷会不会闹出去也未可知。 起初韩氏也担心这个问题,但刚才王老爷呵斥李姨娘、王夫人的心腹嬷嬷,王老爷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王志远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王志远没有亲儿子,眼下又得了个不能启齿的毛病。外头言论已不再偏向王家,这个时候再传出王家断子绝孙……王家从去年就开始不顺,霉运接二连三,莫非是老天爷看王家不顺眼? 不管是老天爷还是神仙菩萨,都是仁慈的,无缘无故不会针对某些人,除非这些人做了连老天爷、神仙菩萨都看不下去的事! 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天谴。 想到这里,韩氏看了一眼静悄悄躺在炕上的明珍,微微蹙了蹙眉头。 宪哥的乳娘一脸担忧走进来:“哥儿比刚才又滚烫了些。” 五奶奶忙出去,摸了摸的宪哥的额头,忙吩咐屋里的丫头:“去打盆水来。” 正忙着,院子外头的丫头进来禀报:“五爷、三老爷来了。” 话音才落,只见身穿官袍的三老爷、五爷一前一后走进来,五爷才踏进门,瞧见五奶奶就忙担忧地问:“七妹妹如何了?” 五奶奶将手里的帕子递给身边的丫头,一边道:“七妹妹这会子睡了,在里间。” 三老爷、五爷正要进去瞧,又有婆子急匆匆跑来:“老爷请亲家老爷去书房说话。” 三老爷和五爷进去看了一眼明珍,又看了看宪哥,五奶奶正要说话,那婆子却生硬地道:“我们老爷请亲家老爷快些过去。” 五奶奶不觉看了一眼那婆子,婆子眼观鼻鼻观心,不怎么眼熟,想必是外院的 。 三老爷略蹙眉,到底随着婆子去了。后宅女眷居住之地,五爷也不便多停留,吩咐五奶奶先照顾着明珍和宪哥,也跟着三老爷一块去王家的大书房。 五奶奶瞧着,才刚镇定的下来的心,又有些慌乱。韩氏见了,又安慰她一会子,却不好把有些话讲明,毕竟这屋里还有王家的下人。 倒是韩氏这般冷静,感染了五奶奶:“七妹妹与王家,没有功劳也又苦劳……” 她们能冷静下来,王夫人与王夫人的心腹嬷嬷以及李姨娘却冷静不下来。 嬷嬷只觉一腔怒火瞬间蔓延全身,李姨娘狠狠地道:“可不是我说的,姨妈成了这样都是她害的!” 躺在**不能动弹的王夫人,只睁着一双眼,也不知是因睁开太久的缘故,还是终于有人明白了她的心声,这会子眼泪止不住地流,抑或也在悔恨,当初那个真正的她的孙子,却死在她手里。 “谁晓得宪哥是她与谁生的?此事却不能就这样善了!咱们家如今官司缠身,也不能由着她和陈家这般欺负了去!就是她疯了傻了,也要陈家给个说法!”李姨娘义愤填膺,神情扭曲。积了几年的怨气,恨不能这一刻都爆发出来。 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小姐,若不是明珍算计,她如何会变成抬不起头做人的姨娘?她以前斗不过明珍,从明珠入手,结果还是惨败明珍手底下。就算明珍回苏州那两年,她得王夫人、王志远看重,王家的下人却没有一个打心里将她当做正儿八经的主子看待。 现如今,王家大祸临头,文姨娘走得干脆利落,那雪鸢不过是个丫头出身。可她呢? 上回明珍起先冤枉她将王志远不能人事的事实透露出去,王老爷气得扬言要打死她。明珍却假情假意替她求情,博得王老爷完完全全的信任,不追究文姨娘,却不许她出去! 即便王家躲过这一劫,明珍也要她跟着她守活寡。可她不过是个妾侍,如何能与明珍相提并论? 现在好了,明珍自个儿说出自断后路的话。 “老爷从来不喜欢我,我说什么老爷都不会听,也不会信 。”李姨娘抓住嬷嬷的手腕,道,“您是夫人身边得力的嬷嬷,大爷小时候还吃过您的奶水,大爷是夫人的儿子,在您心里也和亲儿子一样看待。大爷都这样了,她还落井下石,嬷嬷,您一定要与老爷好好说说,定要为咱们大爷讨回个公道!” 嬷嬷气得有多厉害,就有多悔恨。她一直把明珍当做挽救大爷、挽救王夫人的恩人,却没想到一直被她瞒在骨子里。 太医说只要王夫人心平气和,能好起来也不一定。因此她才时时刻刻盼着大奶奶带着宪哥过来,却没想到,王夫人早就晓得宪哥不是大爷的血脉,不是她的亲孙子。她每一次见到大奶奶、见到宪哥都是种折磨,这般如何能好起来? 嬷嬷越想牙齿咬得越紧,发出“咯咯”声响。见王夫人泪流不住,她鼻子一酸也哭起来,跪在床边,抱着王夫人搁在被子外头的手,哭道:“都是奴婢愚昧被大奶奶蒙骗了,让夫人不能安心养病。夫人放宽心,如今大奶奶自个儿亲口说出来,老爷绝不会放任不管!” 王夫人缓缓眨了眨眼,眼泪渐渐流干,只余下一片红肿,毫无焦距神采地盯着半空中。 嬷嬷哭了一阵,自个儿用衣袖擦了脸上的泪迹,慢慢儿起身,神情凛然,让李姨娘先在这里替她照看王夫人,她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 明玉回到家里已差不多快午时,去秦氏屋里请了安,吃了午饭略午睡一会子,便收拾收拾将带给赵家的东西给赵家送去。 才下马车,明菲就迎上来,见她挺着肚子,嗔怪道:“如今月份大了,城里虽路面平稳不怎么颠簸,你也合该在家里养着。” “我想姐姐不行么?姐姐如今事多,我是个大闲人,天天儿在家里闷得慌。难道姐姐不想见我?” 明菲白了她一眼,忙上前来搀扶。香桃上前朝她见礼,明菲猛然瞧见做了妇人打扮的香桃还愣了愣,却是眼前一亮,惊喜道:“没想到香桃嫁了人,比先时更明艳动人了!” 香桃微微红了脸:“十姑奶奶就别取笑奴婢了。” 赵夫人、元哥这会子都在午睡,明菲将明玉请去她屋里,只见东边软榻的榻桌上还搁着账本、算盘 。 “没打搅十姐姐吧?” 明菲叫两个翠把东西收起来,拉着明玉去榻上坐下,笑着摇头道:“也是些零零碎碎的账目,我得闲就做一些出来,没得越积越多。当初太太教了咱们,我却是好几年不曾管这些,如今手生的紧,所谓笨鸟先飞,只能慢慢儿一步一步来。” 香桃领着婆子将东西搬进去,明菲又忙吩咐屋里的丫头去接了,林林总总堆了一桌子。香桃上前来询问:“还有些给带给赵夫人的,这会子赵夫人在午睡,十姑奶奶看……” 明菲忙起身道了谢,安排了人随着香桃一块给赵夫人送过去:“一会子夫人午睡起来,妹妹再去请安吧。” 明玉点头:“不晓得夫人身体好些没有?” “总比先是好些了,还有荣哥在她身边解闷,倒是……”说着一顿,赵家的家事,也不好与明玉说道,便岔开话题,问明玉,“这些东西是单我有,还是大家都带了的?” “都带了的,六嫂和五嫂哪儿的上午就送去了。”明玉笑着答道。 明菲却略有些疑惑:“韩伯母寿辰将近,可也带了来寿礼?” 这么一说,明玉也才想到,只有他们兄弟姊妹,却漏掉了潘姨妈、韩家以及韩氏的母舅安家。只是香桃来了后,多是说王家的事,今儿明珍又…… 正说着,香桃返回来,正好听见明菲的话,忙回道:“奴婢两口子走得急,预备的都是寻常东西,去岁冬天,太太得知京都爆发瘟疫,就想亲自来京都看看。被大家伙劝住了……如今天儿渐渐暖和,想必太太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来看看才能安心。” 想到去年的瘟疫,大伙笑容都不由得淡了。明菲垂着眉眼,低声叹道:“想必太太得知大伯没了,更心急如焚。我们都这样大了,还让太太操心。好在打发去老家的人也该到了,太太多少能安心一些。” 一场瘟疫,不晓得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赵家大爷没了,明菲的生活状态也发生了变化。明玉琢磨着宽慰了几句,明菲复又扯出一抹笑,随口问道:“如何不见六嫂来?” 韩氏作为嫂子,对她们姊妹的心和四太太一样,若换做平常只要得闲,定是会和明玉一块儿来 。 明菲也不过这么一问,明玉迟疑着,见周围没有外人,才道:“六嫂去王家了。” 明菲难掩惊愕,那会子明珍为宪哥做生日,下帖子请了大家伙,韩氏都没去。几乎是下一刻,明菲脱口道:“莫不是王家的事又发生了变故?” 明玉吸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身边的服侍的察言观色,见屋里没什么事儿,只留了落英、香桃、两个翠,其他人都轻手轻脚退出去。 明菲眉头深锁:“六嫂去王家做什么?” 韩家与王家本没什么交情,非要说韩氏与王家有什么瓜葛,那就是王家大奶奶明珍。不等明玉回答,明菲又道:“莫不是她出事了?” 明玉又点头,本还迟疑着要不要与明菲说,毕竟她如何也忙,要照顾元哥,又要服侍赵夫人,她不比明玉,横竖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一天根本没有几件事。可明珍的事,牵扯到陈家。 “宪哥病的有些厉害,七姐姐想必是急坏了,说起了胡话,说宪哥……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 明菲差点儿没坐稳从榻上跌下去,两个翠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明玉将晓得的都告诉了明菲,吃惊过后的明菲仍旧将信将疑:“她素来胆大,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那宪哥是谁家的孩子?!她到底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香桃冷哼一声嘀咕道:“还有什么事儿是七姑奶奶做不出来的?” 明玉道:“如今王家上下只怕都晓得,五嫂一早就去了,想必她也唬住了,打发人回来寻三伯父、五哥去。六嫂也是担心事儿闹到无法收场,得知后就立即赶去王家。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明菲气得磨牙:“王家如今官司缠身,她怎么还要把娘家拖下水?她恨咱们就罢了,三伯父、三伯母……陈家好歹养了她十几年!难道就因老太太说不管她,她就觉得自个儿不是陈家的女儿?可三伯父到底是她的父亲,五爷、五嫂是她的亲哥哥亲嫂嫂,她疯了傻了是她自个儿咎由自取,却要害得这些个亲人也跟着丢脸不成!” 第二百二十章 明菲是真气得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只觉心里堵得慌,由不得大口喘气 。 明玉忙给两个翠、香桃打了眼色,三个人心领神会,忙出去盯着没得叫赵家的人听见。 “十姐姐先别急,也别气。这会子六嫂已在王家,咱们也别只顾着往坏的方面想。” 想到韩氏行事素来极叫人放心,有她在又有五奶奶在,明菲慢慢儿冷静下来,却仍旧气得头冒青烟。就如香桃说的,明珍她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算计自个儿的堂妹,为了她自个儿的私心,连整个陈家家族的声誉脸面也不顾。 可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她王家大奶奶的身份地位。现在她自个儿说出这样的混账话,又如何能保住她的地位? “莫非她,真的和三伯母一样,神志不清了?”明菲吐了口气,沉声道,“宪哥早产,出生看起来就不如正常的孩子……真正的宪哥大概在她说宪哥略好的时候就没了,算下来,她失去亲儿子已经好几年。如今姓王的又那样,双重打击之下,她再也不能……” 她不能承受,紧绷住的心弦断了。 从前明珍在娘家时,身形圆润,后来生宪哥难产,宪哥又体弱,不过半年就瘦的皮包骨头。后来去了苏州,说是宪哥好了,但明珍却再不复往日圆润,气色也再没有做姑娘时那么好。若果真如此,明珍她失去亲儿子后,就没有一天好过。 换而言之,如今这个宪哥也不是明珍的骨肉。想到这里,明菲也由不得同情起明珍来,表面的风光,到底比不得内心遭受的煎熬折磨。 她由不得叹了一声:“当初老太太要将她另许人家,她自个儿不肯。如今,也不晓得她后悔了没有?” 但若是她真的神志不清,大概不会想到这个问题。 韩氏、五奶奶皆留在王家吃了午饭,午饭后明珍仍旧没能清醒过来。宪哥吃了太医开的药,捂了一身汗,这会子却略好些,烧得没有之前厉害,睁开眼只说饿了。 杜嬷嬷心里一酸,眼眶跟着就红了,忙吩咐丫头去厨房熬粥。乳娘抱着宪哥坐起来,五奶奶见宪哥嘴皮干裂,忙吩咐身边的丫头去兑碗糖水来。 宪哥小口小口吃了一碗,吃完了就要下床给五奶奶行礼,乳娘忙按住他:“哥儿还在发热,您不行礼,您舅妈也不会责怪你 。” “娘若晓得我不懂事,会生气……” 从里间出来的韩氏也觉眼睛湿润,瞧着脸颊还有些红的宪哥,虚弱地说出这样的话,只觉喉咙卡着一块石头,有些哽咽。 不管这个孩子到底是明珍生的还是明珍捡来的,看着他摇摇摆摆学会走路,到如今已进学读书,乖巧又小心翼翼。五奶奶心酸不已,勉强扯出一抹笑,摸了摸宪哥的头,道:“你从小就懂事,你娘不会生你的气。” “可是娘说……” “你娘看着你病的厉害,吓唬住了。等你好了,你娘亲也就好了。” “真的?”宪哥垂下头,喃喃问道,隔了片刻,抬起头来,睁着一双蒙了水气仍旧乌黑的眼睛,问:“娘怎么样了?” “你娘累了,这会子还在睡。” 宪哥听闻,声音愈发低了几分:“一定是我不好,惹了娘不高兴……” 五奶奶终是没忍住,眼泪落下了,忙用帕子擦了。宪哥自个儿理了理衣裳,下床穿了鞋子。烧了一上午,这会子还在发烧,他的身子晃了晃,乳娘忙扶住他。他站了一小会儿,推开乳娘的手,一步一步摇摇晃晃朝里间走,到了帘子处,却又停下来,隔着水晶珠帘,望着里面静悄悄躺在炕上的明珍。 只是这么远远地望着,明明很想进去看看,却仿佛又害怕什么,再不敢向前迈进一步。 五奶奶又摸了一把泪,走过来牵着宪哥的手:“你这会子身子虚,快去**躺着,才略好些,没得又厉害了。” 不由分说拉着宪哥回到**,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笑道:“宪哥听话,让你娘好好睡一会子,我们在这里守着呢,你娘也不会有事!” 宪哥点点头,低声道:“我不会吵着娘,可是我睡不着。” “早上没吃东西,晌午也没吃,想是饿了。如今宪哥病了,要忌嘴,只能吃些清淡的粥……”五奶奶挨着宪哥在床边坐下,温声细语正说着,却见杜嬷嬷红着眼眶,急匆匆走进来,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十分惊慌 。 韩氏忙上前去,杜嬷嬷张嘴就要说话,发现宪哥坐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五奶奶也察觉异样,又哄了宪哥几句,吩咐了自个儿身边得力的嬷嬷和大丫头与乳娘一块照顾宪哥。 三人到隔壁屋里去。 “才得了信儿,老爷要滴血认亲!” 五奶奶听了心里一慌:“不是说等七妹妹清醒过来再说么?” 王老爷起先是这么说的,留下三老爷、五爷也是为了等明珍清醒过来,让他们也亲耳听听。没得明珍这么昏迷不醒,还说王家冤枉她,把她逼疯了。 “……是夫人屋里的嬷嬷去找了老爷,奴婢才刚听外头的丫头私底下议论。也不晓得三老爷是如何与王老爷说的,他们说话时,把屋里的人都支开了。” 韩氏也没想到王老爷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七妹妹疯疯傻傻说出来的话如何可信?若这个孩子是王家的血脉,他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父亲、祖父这般疑心他,他心里会如何想?” 瞧着刚才宪哥的模样,上午闹腾时,他也清醒着,那些话他都听见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上午的明珍看起来不正常,可她说出来的话未必是假话。就算不能十分肯定却也有**分,这个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 五奶奶面露惊慌,一时又没了主意,只看着韩氏。 韩氏早就疑心,这一切不过是明珍再一次耍的手段。可因将明珍敲晕的是她身边的嬷嬷,她才在这里等着明珍清醒过来。 若果真是她疑心的这样,韩氏略思量,朝五奶奶道:“咱们叫叫明珍,看看能不能把她叫醒。解铃还须系铃人,话是她自个儿说出来的,若她……” 若她醒来后还疯疯傻傻的,宪哥即便不是王家的血脉,明珍也被王家逼疯了。明珍被逼去苏州住了两年,这是许多人都晓得的事实,不管怎么样,在王家急需声名的情况下,这件事闹出去,对王家也没好处。 若明珍醒来后,神智正常,那就可以肯定,这一次的确是明珍的计谋 。为了摆脱王家!毕竟她是女人,也做了母亲。之前为王家的事出谋划策,在她失去自个儿的亲儿子后,她还想要有自己的亲儿子,但跟着王志远,拥有亲儿子的可能微乎其微。更或者,她看清楚王家已经没有未来。 五奶奶却没多想,听韩氏这般说,叮嘱杜嬷嬷一句:“不要在宪哥跟前说这话。”就急忙朝正屋去。 可,无论如何都叫不醒明珍。她仿佛陷入冬眠,任凭五奶奶如何推搡,她始终闭着眼,睡得十分沉重。若不是呼吸正常,大概会叫人觉得她已经去了另外的世界。 韩氏盯着明珍,眉头越蹙越紧。叫了半天没叫醒,五奶奶束手无策,杜嬷嬷却忍不住嘤嘤哭起来,哽咽又惊慌地道:“莫非姑奶奶她,她比夫人还病得厉害!” 一语惊醒五奶奶,王夫人才病发那两日,也是这么个情形!这样想着,她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几乎泣不成声:“七妹妹还这样年轻……下半辈子难道都要躺在**度过?” 哭着哭着,又咬咬牙,吞了泪发狠地道:“七妹妹等了三年,好端端一个人嫁来王家才几年?就成了这么个模样,我现在就去告诉老爷,让王家给个说法!” 哪知,她才冲到门口,坐在**的宪哥“哇”一声大哭起来。韩氏心里也由不得一紧,看了看躺在炕上的明珍,外头宪哥恸哭声,也让她不能镇定下来。 王夫人病倒,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是急火攻心,何况王夫人毕竟不年轻了。可明珍今年才二十几岁,神志不清还有可能,怎么会如王夫人那般浑身瘫痪?!除非…… 倒是韩氏身边的嬷嬷,急忙追出去拦住了五奶奶。五奶奶见宪哥哭得伤心,一声一声揪着她的心,那股子怒意很快散去。忙过来安慰宪哥,宪哥一边哭一边道:“爷爷、奶奶、爹爹从小就不要我,只有娘要我,如今娘也不要我了……” 他哭着伤心,五奶奶瞧着也伤心。按照明珠糊里糊涂时说出来的话,这个宪哥是自小就被亲人遗弃在寒山寺外头,也的确是他的家人不要他。 “快别哭了,没得把嗓子哭坏了,又要发热。你娘没有不要你,你娘,她只是睡着了……睡足了就会醒过来,宪哥是孝顺的孩子,乖乖把病养好……等你养好了,在你娘跟前尽孝,你娘瞧着也高兴 。你娘累坏了……” 说着说着,五奶奶哽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抱着宪哥只是哭。一边哭一边语不成调地道:“当初就该让你娘带着你离开这儿……当初就不该从苏州回来,当初……” 当初,当初,人一辈子哪里来的当初? 众人都聚集在外头,没有人瞧见,静悄悄躺在炕上的明珍,眼角滑下两滴泪,瞬间便浸入头枕着的软枕,留下两道浅浅不易察觉的印迹,不过片刻,那印迹也难寻觅了。 一天从早晨开始,一年从春天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只会朝前走,不会后退。这个道理,世人都明白,明珍也明白。 一时之间,整个院子只闻哭声,韩氏冷静下来,忙朝身边的嬷嬷道:“快去请太医!” 瞧着韩氏的模样,嬷嬷心知,韩氏是担忧上午她们的婆子下手过重,忙低声安稳道:“姑奶奶别着急,来福家的不会这么不知轻重,王大奶奶想必是……” 韩氏道:“先去把太医请来吧!” 婆子的力道能把人敲晕,但敲出毛病韩氏也觉得不大可能。但……她顺着帘子看了一眼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的明珍,找太医来是要太医说清楚。她不后悔今儿来了王家,但也不能由着被人利用。 看着嬷嬷急忙奔出去,韩氏走到床边安顿五奶奶和宪哥,五奶奶哭了一阵,到底冷静下来。又替宪哥擦了眼泪,一时丫头将清粥送来。 “中午夫人那边余下的,怕哥儿饿坏了,奴婢们就热了热。” 五奶奶看了一眼,只有大半碗。心里一冷,晓得王家上下都知这个宪哥可能不是王家正经主子,因此就冷待起来。 可毕竟在王家的地盘上,五奶奶让乳娘接了,支退送粥过来的小丫头,抱着宪哥,哄着他不哭,又亲自一勺一勺喂宪哥。 宪哥正在长身体,虽然病着没什么胃口,却也不过片刻就把这大半碗粥吃完了。大抵他自个儿也明白如今不同往日,没吃饱,也没闹着说不够,只是又吃了一碗糖水。 五奶奶正和乳娘扶着宪哥躺下,就有丫头进来禀报:“老爷吩咐说,把宪哥带去书房 。” 这是要滴血认亲了? 五奶奶没好气地道:“宪哥还在发热,里头那个还昏迷不醒呢!就是催命,也没这样的急法!” 丫头暗暗撇撇嘴,不服地嘀咕道:“奴婢只是负责传话罢了,陈五奶奶何苦与奴婢置气?” 五奶奶气结,韩氏冷声道:“话已经带到了,只是这会子哥儿还在发热,外面日头下去了,冷得慌风也大。太医又嘱托,哥儿不能吹风。他若吹了风病情厉害,年纪小会不会好起来谁也说不准。” 丫头又暗暗撇了撇嘴,福福身道:“奴婢去回老爷的话。” 目送丫头的背影,五奶奶气得肠子都打结了,若不是想着宪哥,真恨不得狠狠骂几句解气。 宪哥不哭了,却也不肯躺下睡,来回看着屋里众人,迟疑着道:“祖父叫我去,我……” 五奶奶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道:“哥儿先安心养病吧,横竖还有我们呢!” 宪哥犹豫了一会子,到底乖巧地躺下了。五奶奶又哄了他一会子,见他闭上眼才起身去和韩氏商议别的对策。 韩氏果断地道:“王老爷要如此,就如此吧。咱们拖得了一时没法子长长远远拖下去,想必宪哥心里也早就有了疑心,是或者不是,早晚都要晓得,如今他还没定性,虽然这个年纪就要让他经受这些,委实可怜的紧,但……” “可若鉴定出来不是……”五奶奶也不是不明白韩氏说得道理,这个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可若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在呆在王家,差不多也要把这个孩子给毁了。 韩氏大抵已猜准了明珍这一举动背后的意图:“就看王老爷如何行事,王家大爷那么个情形,王家子息素来单薄,王老爷又没有别的孙子。” 若王家人口多,倒是可以从族里选个孩子过继,虽不是亲孙子,到底也算是王家的血脉。可惜并没有,便是王老爷那个庶出儿子,也是个……这事韩氏不晓得,五奶奶却晓得,这么想着也冷静下来。 这天下也不乏没有儿子,捡个儿子充当儿子养的夫妻,为的是老来有个依靠,虽忘恩负义的多,但也有养子比亲儿子更孝顺的 。 因此,当王老爷、三老爷、五爷以及消瘦颓废的王志远齐齐赶来明珍屋里时,五奶奶表现很镇定,三老爷、五爷脸色却不当好,又急又气。急明珍昏迷不醒,气她犯糊涂说出这般荒唐的话来。 韩氏不愿见那姓王的畜生,早早就回避到了隔壁抱夏中。 “幸亏宪哥这会子又睡着了。若他醒着,不知心里怎样的难受呢!”韩氏身边的丫头不由叹一声,“那孩子也可怜。” 宪哥睡了一上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又睡着了?他不是一两岁的孩子心里搁不住事儿。他是根本不晓得,当鉴定出来他不是王家的血脉,他该怎么样去面对。 韩氏轻轻叹了一声,那孩子不仅懂事,也早熟。只是,这么小,就开始有这些心机……韩氏忽然想到一种说法——跟着什么样的人日子久了,就会越来越像什么人。 他也要步上明珍的后尘么?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这些。韩氏忙甩掉这个念头,她情愿相信,宪哥只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这种本能不会取决于年纪大小。 毕竟,这事与他而言,的的确确在他能招架的范围之外。 正想着,只见李姨娘、王夫人的心腹嬷嬷也一前一后走进来,一转眼便也去了正屋。院门口更有不少丫头婆子探头探脑朝里头张望,韩氏暗暗蹙眉,接下来只怕又有一场好戏要闹。 不过,接下来明珍应该会醒过来了吧。她失去亲儿子,如今再也不可能有自个儿的亲儿子,装疯卖傻虽不是什么很高明的手段。但有时候,不高明的手段,反而更容易达到目的。 韩氏端起茶吃了一口,静下来心来等正屋那边的动静。只是,等了好一会儿,那边仍旧静悄悄的。 韩氏身边的丫头忍不住,走到门口朝正屋望去。这个位置只能看见正屋的东墙角,且太阳下山后,屋里的光线也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丫头看了一会儿,才要转身,正屋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第二百二十一章 滴血认亲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怎么可能?!”落英、落翘异口同声,由于太过吃惊的缘故,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正端着点心进来的梅枝,吓得差点儿打翻了手里的东西。 明玉也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与明菲对望一眼,齐齐将目光落到韩氏身上。 韩氏倒是已经平静下来,道:“结果就是这样,昨儿我离开王家时,七妹妹还没有清醒过来,太医倒是确定了,她劳累过度,兼之体虚。” 香桃道:“想必七姑奶奶一直都醒着,可鉴定出结果来,宪哥是王家的血脉,她怎么还昏迷?” 大概她自个儿也没想到吧,韩氏却没把这话说出来 。 落翘愤愤不平地道:“如王家这般,怎么还有这样好的命?以为他家已经……没想到,宪哥竟然是王家的血脉!” 明玉瞪了落翘一眼,落英琢磨着低声怀疑:“莫不是哪里出了错?” 怎么可能出错,最开始打了一碗水,让那姓王的滴了一滴血,宪哥的血滴进去,两滴血很快就融合到了一块儿。 李姨娘与王夫人的心腹嬷嬷大惊之余,李姨娘又说是五奶奶、韩氏做了什么手脚,毕竟碗和水都是这边的。 此话一出,气得五奶奶顾不得在王家,周围还有很多人,又狠狠扇了李姨娘一个耳光。 李姨娘捂着火辣辣痛疼的脸颊,却不肯服输,冷笑道:“反应这般激烈做什么?大奶奶已经说着这个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脉,不管她是神志不清了还是怎么着,也不能这么草率就肯定。王家的血脉,岂是你们说混淆就能混淆的?我就不信,在这之前你们没有得到信儿,老爷吩咐人将孩子带去书房,你们借着孩子吹不得风不肯,岂不是在拖延时间?” 五奶奶恨得磨牙:“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法子能作假?” 李姨娘自然不晓得:“陈五奶奶、陈六奶奶都是饱读诗书的人,出身也比我好,自然晓得用什么法子。” 五奶奶气得脸色铁青,想着明珍这会子还昏迷着,朝三老爷道:“也罢,既然这个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脉,我们将七妹妹和孩子都带走就是了!已经把七妹妹逼成了这幅模样,难道陈家的女儿就理所当然该受这些气?!” 韩氏在抱夏听得正屋的动静,当时也大吃一惊。她们几乎认定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没想到…… 当然,她们也根本没有做什么手脚,只是商议了当鉴定出来这个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脉时,该如何应对,如何保全陈家以及这个无辜的孩子。自然,也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保住明珍。这是相辅相成的,明珍做了错事,该得到的惩罚已经得到了。 更多的,她们考虑的是这个问题,却没想过当鉴定出宪哥是王家的血脉时,会怎么样。 王夫人的心腹嬷嬷也难易接受这个结果,只是见王老爷脸色黑沉,却不敢说话 。李姨娘是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怕把事儿越闹越大。 五奶奶等人愈是生气,她愈发说是心虚,才不敢再一次鉴定。气得五奶奶指着她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李姨娘冷笑道:“这个孩子若不是王家的血脉,就能由着你们把孩子和王家大奶奶都带走?她做出这样的事体,王家养她、养这个孩子也养了好几年,难道该我们王家理所当然接了这个冤大头?!” 别说五奶奶气得说不出话来,韩氏也被李姨娘一番言辞气着了,三老爷气得摔了手里的茶碗,五爷沉不住气,见王老爷不说话,看了看四周,冷声问:“还有谁怀疑这结果?” 屋里众人有吃惊的,也有疑惑的,但却都不说话。五爷当即朝李姨娘和王夫人的心腹嬷嬷道:“你们还要鉴定,为了明明白白,那就再鉴定一次,你们去预备鉴定所需之物!” 李姨娘闻言,垂着头被隐藏的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自然,再一次鉴定的结果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两滴血根本不能相溶。这仿佛是在替李姨娘说话,果然是五奶奶和韩氏做了手脚。 今儿五奶奶、韩氏自明珍不大好就来了,五奶奶更是一早就来了,她们几乎一天都在这院子里。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滴血认亲是绝对避得了一时,避不了长久,而李姨娘也说的在理,五奶奶和韩氏的的确确拖延了时间。 看到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结果,王老爷脸色愈发暗沉可怕,仿佛周身都缭绕着一股子瘴气。 这个结果,五奶奶自是不服,依着李姨娘之前话里的意思,明珍和孩子都可以跟着回陈家,但却是王家将明珍休离,赶出王家!且王家养了这个孩子几年,明珍连自个儿的嫁妆也拿不走! “刚才说我们作假,难道这会子你们就没有作假?!谁知你们使了什么法子,让……” 五奶奶的话却被王老爷冷声打断:“够了!当初宪哥早产,太医就断言难养活,这个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也不是儿媳妇自个儿生的。不孝子成了这么个模样,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王家的血脉,他如今都是我王家的子孙!” 李姨娘哪里肯服气,五奶奶、三老爷更是不服气 。就算王老爷承认了这个孩子是王家的孩子,却没有承认明珍。 更何况,事实是她们根本没有作假。 正在这个时候,前去请太医的嬷嬷回来了。两方人马皆不可信,第三方总该值得相信。 韩氏立即吩咐嬷嬷去正屋传话,三老爷一听太医来了,义正言辞,态度强硬非要太医亲自来验证。 “我们到底没人是懂得医道的,太医的话想必谁也不会疑心。若太医鉴定出这个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脉,亲家老爷要如何处置她们母子,我们陈家绝无二话可说!” 王老爷根本不愿把这样的家丑闹到外人跟前去,明珍还昏迷着,昏迷之前神志不清,即便这个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脉,她失去亲儿子也会得到人们的同情。反之,王家将她逼疯,反而与王家不利。但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王家的血脉,王老爷也的的确确想弄清楚,否则也不会由着李姨娘闹。但也仅限于在王家后宅。 王老爷狠狠瞪了一眼李姨娘,李姨娘却是有些心虚了。到底也是个有心思的人,几句话就把王老爷的心声,明珍的意图说得明明白白。 五奶奶懒得与她理会,一字一句只对着王老爷说:“是不是王家的血脉,到底要有个明确的结论,七妹妹远离京都,一人之力在苏州照顾王家唯一的血脉。可有人想过她那两年是如何过来的?宪哥是去了苏州,远离你们这些人才好起来。宪哥出生的日子不好,因此不受待见,只怕也并非不受待见这般简单,根本是容不得他!” 这话自然再一次触及王老爷的痛处,当初王夫人处置静悟师父姐姐母子,是得到王老爷的首肯。为了保护王家的声誉,因此容不得孝期就出现那么个孩子。 五奶奶说完,就拉了五爷一把:“相公去把太医请进来!” 三老爷听了,声色俱厉催促了一声,五爷点点头,直奔而去。 王老爷难得低下头与三老爷说好话,三老爷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第三次鉴定,在三老爷的要求下,所需之物皆让太医预备,五奶奶身边的嬷嬷,以及王夫人的心腹嬷嬷监督 。 “……总共鉴定了三回,第一回和第三回鉴定出结果,宪哥的确是王家的血脉。”韩氏想到昨儿的事,由不得又叹了一声。 “虽大家伙仍旧不免疑心,但鉴定的结果就是这般。”又想到昨儿屋里那么吵闹,宪哥却一直闭着眼安安静静由着手指被割了三回没啃一声,韩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那孩子才真正可怜的紧。” 明玉道:“至少如今确定了他是王家的血脉。他已到了会自个儿独立思考问题的年纪,遭到一时的质疑,总比一辈子都被质疑好。” 落翘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呢?王家做了这么多龌龊事,老天爷也委实不公了些!” 明菲吐了口气问:“既然这个宪哥是王家的血脉,她为什么又闹这么一处?” 不等韩氏、明玉发表意见,想到韩氏说的李姨娘,明菲揣度道:“难道就为了赶走李姨娘?那姓王的都这般了,依着她的行事作风,赶走还不如留下呢!” 明玉问韩氏:“后来怎么样?” 这么大闹一场,三老爷总要有个态度不是?而真心为明珍着想的五奶奶,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她早就提议让明珍与王志远和离……想到这里,明玉似是明白过来,明珍这么闹一场,是要弃子和离! 毕竟王家眼下还没彻底被推翻,宪哥作为王家的血脉,是不可能由着明珍一起带回娘家。但王家,确确实实一步一步走向灭绝。 正想着,韩氏摇头道:“后来我也不知,七妹妹昏迷不醒,太医鉴定出结果,就忙请太医给七妹妹诊断,晓得七妹妹没有大碍,时辰又晚了,我便家去了。” 她所担心的问题不会发生,而明珍的事自有三老爷、五爷他们替她做主,横竖轮不到她,她也不会再去多事。 可这个宪哥,真的是王家的血脉么? 初生的朝阳透过窗格子洒进来,迷迷糊糊中,明珍仿佛回到那段最是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她的宪哥死于浑身发热,滚烫的身体,最终变成一具小小的冰冷的尸体。 直到整整过了一天一夜,她仍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天未明抱着身体已经僵硬的宪哥赶到寒山寺 。时辰太早,寒山寺尚未开门,她抱着宪哥立在寺院之外,却忽然听见轻微的孩提哭声。 那哭声轻而虚弱,像极了她的宪哥,她以为她的宪哥挺过来了。慌忙用手指去触摸怀里的人儿,却是一点儿温度也感觉不到。可是,那哭声仍旧断断续续地传来,最后她发现了那个身上只抱着破布,被遗弃在寒山寺门外石阶上的孩子。 这个孩子也生了病,大抵是他父母贫困,无钱医治,被她发现时,已经气若游丝,只能发出如濒临死亡的小猫般的哀鸣声。 她这辈子活到这个岁数,说过无数次的谎话,这一回她说了真话,却被验证成假话。 老天爷还真的与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而这个玩笑,却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她没有疯癫,她记得十分清楚,她的宪哥在回到王家祖宅第一天就病入膏肓,最后葬在寒山寺不远处的桃树底下,没名没姓,没有墓碑。除了她,再不会有人记着或相信他曾经来这世上走过一遭。 那个,才是王家真正的血脉,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亲眼看着被埋了,是她手捧着黄土,一把一把埋了! 这个,不过是被自己的亲人遗弃的孩子,只是恰好年纪与真正的宪哥相当,而那个时候,她需要一个能替代宪哥的孩子。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自己的未来,她都需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作为依仗。 老天爷与她开的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明珍却忍不住笑起来。起先只是无声地笑,笑着笑着,就发出凄然的声音。 正在外头喂宪哥吃药、吃饭的众人闻得笑声,却是愣了愣。五奶奶朝里头奔去,只见躺在炕上的明珍,睁着眼,晓得眼泪止不住地流。 瞧见五奶奶,明珍止住笑声:“五嫂你信么?我的宪哥早就没了,真正的宪哥早就化作一抹黄土……” 五奶奶起先被她的模样唬住,见她一开口就认出了自己,才稍稍放了心。又听她继续混说这些,忙打断她的话,道:“宪哥好端端的,吃了药,今儿已经没怎么发热了!他就在外头,七妹妹别再说这些胡话了,叫孩子听着可怎么想?” 明珍笑着摇头:“这个孩子真的不是宪哥,这个孩子是我在寒山寺外头捡来的,捡到他的时候,我的宪哥已经浑身僵硬,再也不可能睁开眼看一眼我 。他也没有瞧见感觉不到,他在我怀里,一点一点变成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随后赶进来的杜嬷嬷,瞧着明珍含笑说出这样的话,眼眶儿一红,哽咽道:“姑奶奶清醒清醒吧,宪哥好了,给宪哥诊断的太医,这会子还在府里呢。您别着急,宪哥没事了,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您听太医亲口说一说如何?” 明珍摇头:“这个孩子虽也大病过一场,但他不是生来就体弱的我的宪哥,我请大夫治好他的病,他就是个健康的孩子。此后,再也没有病过。” “姑奶奶可是糊涂了,宪哥改了命格才好起来……” 明珍冷笑一声:“命格真是的说改就能改的么?他投错了胎,不该跟着我,跟着我不受亲祖父、祖母待见,他死不瞑目!” 说到后面声音冰冷发狠,宪哥死不瞑目,死了都没能得到王家的认可! 听到宪哥不受王夫人、王老爷待见,五奶奶心里也是一酸,虽昨儿王老爷对三老爷、对他们说了许多好话。可如今,几乎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明珍,醒来后却仍旧神志不清。 心酸之后,五奶奶只觉胸膛一股子怒火在熊熊燃烧。从前宪哥生病,请医吃药,王夫人、王老爷可曾过问过? 他们没有,是明珍一个人守着病弱的宪哥,悉心照料让宪哥好起来。宪哥病了,明珍急糊涂了,说了些胡话,王家便对这个孩子产生质疑。 明珍成了这么模样,都是王家逼的! 是王夫人、王老爷纵容着那起子小人将明珍逼成这幅模样。五奶奶越想越气,纵然将那起子小人发卖,也换不回一个神智正常的明珍! 杜嬷嬷哭得愈发伤心,宪哥也不知何时从外间进来,站在离炕五步远的地方,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不知所措地望着明珍,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却忍住没掉下来。 怒火中的五奶奶,瞧见宪哥,终是没忍住,走过来摸了宪哥的头,哽咽道:“你娘在说胡说,你别放在心上 。” **的明珍却猛地坐起来,斩钉截铁地道:“我没疯!我很清醒!” 她眼神并不迷茫,虽脸色不大好,说话却中气十足。可如何叫大伙相信她说的话?鉴定了三回,又有太医亲自鉴定,宪哥的的确确是王志远的血脉。 但,却没人相信她说的话,情愿相信她神志不清。 她愈是说这个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不是她的亲儿子,只会愈发叫人觉得她癫疯的厉害,连自个儿的亲儿子也认不得了。倘或想起从前宪哥身子骨不好不受待见,五奶奶、五爷胸膛里的怒火就烧得越厉害,难易平息。 女儿成了这么个模样,纵然是在王老爷跟前低了多年头的三老爷,也怒火中烧。当天,王老爷亲自发卖了李姨娘,将王夫人的心腹嬷嬷一家从王家撵出去。以及那些曾经在明珍娘家人跟前不恭不敬者,里里外外发卖了二十多个下人。 然而,明珍还是老样子。 “她口口声声说自个儿没疯,说自个儿是清醒的,却又说宪哥不是她的亲儿子……”在王家照顾了一天一夜明珍和宪哥的五奶奶,满脸倦怠而憔悴,忧思让她蹙着的眉头无法松开。 说着说着,却是又忍不住哽咽起来:“七妹妹只记得宪哥从前体弱的时候,那个时候,除了她,王家还有谁真正关怀过宪哥的死活?如今七妹丈成了那么个……王家只有这一个孙子,若不然,还会这么紧着宪哥么?” 韩氏、明玉、明菲见五奶奶哭得伤心,忙宽慰她。五奶奶慢慢儿止住泪,明菲才问道:“宪哥如何了?” 想到宪哥不敢靠近明珍,五奶奶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宪哥已有了自个儿的院子,今儿好多了,就搬回他自个儿的院子里去了。他自个儿的亲娘都不认得他,他……六弟妹那会子也在,宪哥哪里不是王家的骨肉?” 不单单韩氏,明玉、明菲也觉得明珍压根没疯。可却没想到,她连亲儿子也不要了! ------题外话------ 那啥,其实滴血认亲并不靠谱…… 第二百二十二章 她也看透了,王家已到了穷途末路之际。她在王家好几年,这些年她能在王夫人眼皮底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对王家里外比任何人都了解,都清楚。 她更多的是想自救,呆在王家,她可能连最基本的性命都保不住。是为了自个儿的性命,才不认亲儿子么? 但五奶奶不会这样想,她始终觉得,是王家一点一点将明珍逼疯。自然,她也坚信,明珍已经神志不清 。 三太太已经疯疯癫癫了,明珠又……越想五奶奶越难过,越难过越憎恨王家。 “十五妹妹的事儿,咱们家里里外外都瞒得死死的,当年议亲的陆家,也不曾传出什么对十五妹妹不利的话。那李贱人竟然晓得!现在想想,当年十五妹妹出事那会子,那李贱人已经来了京都……” 其实,当初明玉就怀疑明珠不过做了明珍与王夫人斗法的牺牲品,这会子听五奶奶这般说,她一点儿也不惊讶。再来,便是明珠对明珍的态度。自从明珠出事后,就不怎么与明珍来往,亲姊妹渐行渐远。 只是,那会子三太太还好端端的,明珠上面还有亲哥哥亲嫂子,又有三老爷。而四太太与三太太不合多年,明菲虽也这般疑心,却不好明说。何况,明珠的事到底是瞒下去了。 “那姓李的狐媚子能留在京都,难道不是王夫人的意思?可不就因她来了,七妹妹才带着宪哥去苏州一住就是两年多!” 纵然已经将李姨娘发卖,五奶奶仍旧不觉得解恨。将一个好端端的明珍,逼成现在人不像人的模样,她觉得已有足够的理由和离。 只是,宪哥怎么办?王志远已形同废人,王老爷绝不会同意让明珍带走宪哥,带走王家唯一的血脉。宪哥小时候不受祖母、祖父待见,又遭到祖父的疑心,他年纪这样小,没了母亲的庇佑,如何能好端端地成长? 五奶奶本想找韩氏她们商议,这么想着,却又把话咽了下去。她是做了母亲的人,生养了一双儿女,她了解为娘的心。身为母亲,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连自个儿的亲儿子都认不得,而王家却把明珍逼得连亲生儿子也认不得了! 韩氏见五奶奶脸色忽而义愤填膺,忽而黯然伤魂,如同身在油锅里煎熬似的,琢磨着劝道:“七妹妹才将将清醒过来,静下心慢慢儿养定能养好,五嫂切莫急坏了身子。” 五奶奶身为明珍和明珠的嫂子,无疑对自个儿的这些个小姑与韩氏一样,都像对待亲妹妹似的十分爱护。 大家劝了一会子,五奶奶慢慢儿冷静下来。外头却已夕阳落幕,五奶奶见时辰不早了,率先起身告辞,她在王家歇了一夜,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韩氏、明菲也有小的要照顾,两人也随即起身告辞 。 明玉将她们送到二门外,目送马车驶出转角。天空已由橘红变成酱紫,佛在脸上的春风带着丝丝凉意。身边扶着她的香桃吐了口气幽幽叹道:“没想到七姑奶奶会变成这模样。” 落翘闻言,冷哼一声道:“连亲儿子也不认的,变成什么样都不足为奇。” 落英看了落翘一眼,道:“五奶奶这样着急,也不知三老爷会怎么办?” 五奶奶早就提出要明珍和离,只是三老爷不肯。现如今,王家势败,若三老爷同意了五奶奶的提议,却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和离的。京都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志远成了什么样,明珍与他和离,只怕稍稍有些家底的都不愿意把女儿嫁去王家,毕竟一出嫁就注定要一辈子守活寡。 再来,宪哥年幼。和离就意味着明珍抛夫弃子,现如今,明珍疯癫的消息还没传开,若传开了,明珍和离后也不可能再嫁。 “七姑奶奶若果真神志不清了,大抵还好过些。”这是落英给出的结论。 但显然,她对明珍是否疯癫也持有怀疑。 落翘道:“这就叫报应,那姓王的畜生做的事惹得天怒人怨!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活该这般!” 香桃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朝夕之间,王家就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故!” 落翘道:“这才不是朝夕之间,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就在王家事发之前,王家的人还天天上咱们这门来!那会子,姑奶奶和姑爷还商议着要不要搬去城外住。如今好了,王夫人不过熬日子,那姓王的已经废了,王家大奶奶神志不清,如今王家还有一个正常的,也就王老爷一个了,还剩下一个年幼的宪哥。” 不管怎么样,如今王家内忧外患,再也不会打搅到明玉安宁的生活。明玉迎着晚风,缓缓吐了口气。 过了二月,一天比一天暖和,春耕将近,人们逐渐忙碌起来。与王老爷而言,这也是个忙碌的时节,王夫人病倒,明珍神志不清,王志远形同废人,王家例外皆他一个大老爷们周全。又要忙着应付三老爷…… “……自是没闲工夫过问其他,文大人虽还没有什么举动,想必也是等着四月太后娘娘寿诞过了之后 。”当然,徐之谦也忙,忙着做新郎官。 楚云飞过了半个月才回家一次,徐之谦上午就找来了,两人在书房说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话,对此衍哥很是不满:“他又不是爹爹的儿子……” 秦氏责怪衍哥没大没小,衍哥不服气:“我的课业爹爹还没来得及检查呢!眼看着都要吃午饭了,爹爹现在不查看,一会子我连午睡都没时辰了。” 说着唉声叹气,弄得秦氏、明玉哭笑不得。正说着,楚云飞同徐之谦一道从外头进来,两人朝秦氏见了礼,徐之谦就恭恭敬敬把请帖呈上:“还望伯母、嫂子赏脸去逛逛。” 秦氏笑着接了,打趣儿道:“倒是头一回见要成亲的人自个儿发送请帖的。” 徐之谦脸不红气不喘,笑道:“晚辈脸皮厚。” “还不是一般的厚,比墙壁还厚!”衍哥郁闷地嘀咕了一句。 徐之谦耳朵尖,听得清清楚楚,大眼瞪小眼与衍哥瞪了一会儿,复又笑道:“我今儿带了个新奇的玩意儿,本打算给衍哥的。” 衍哥的表现为别开脸,一点儿兴趣也没,还不屑地哼了一声。若不是察觉到爹爹脸色不好,估计还要挤兑两句。 徐之谦不紧不慢从怀里拿出来,竟是个涂了七中颜色的七巧板,衍哥瞧了一眼,很平常的东西。只是,到了徐之谦手里的七巧板,一会子被他拼成猫,一会子又拼成鸟,还能拼成人物,衍哥的眼睛逐渐亮起来。 徐之谦就像变戏法似的,眨眼的功夫七巧板就呈现另外的姿态,不知何时,衍哥已经凑到徐之谦跟前,兴致越来越高,盯着他手里的七巧板不停地问:“还能变成什么?能变成马吗?能变成……” 徐之谦似乎天生就格外擅长这些玩物,没有他拼不出来的,只有衍哥想不到的。徐之谦偏偏就停了下来,问衍哥想不想要? 衍哥很想要,可想到自个儿已经开始读书,不是小孩子,就有些迟疑地偷窥楚云飞的脸色,楚云飞正和秦氏说话 。察觉到儿子的目光,楚云飞目光移过来,迎上衍哥期盼的目光,轻轻点了点下巴。 衍哥立即一边道谢,一边从徐之谦手里拿去,却没有把玩,交给了云妈妈。朝徐之谦笑道:“徐叔叔留下来吃午饭吧,娘吩咐厨房做了好吃的。” 徐之谦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衍哥总算晓得敬重我了! 衍哥”嘿嘿“笑了两声,徐之谦朝秦氏做了个揖,便告辞家去,说家里人还等着他。晓得他成亲在即,也没做多挽留。 等楚云飞检查了衍哥这半个月来的功课,就差不多到了午饭时辰,午饭后,秦氏说起清明扫墓的事。 楚云飞算了算日子,点头道:”头一天我就回来,隔天一块儿去。“ 自是去秦氏的父亲,楚云飞外祖父的墓地,说到这儿,秦氏不免想到早就音讯全无的庶弟。楚云飞早年也四处打听去向,又有徐之谦相帮,然而人海茫茫,半点儿有用的消息也没打听到。而从前廖夫人一家租住的宅子,如今仍旧闲置着。 ”也不晓得你舅舅家里到底还有没有人……“秦氏轻声道。 楚云飞静默半晌,提议道:”不如等阿玉生了,咱们找人将宅子翻修翻修搬进去住,总比搁着霉坏了好些。若舅舅他们打发人回来,咱们也立时就晓得他们的去向。租别家人的宅子住也要花钱……“ 秦氏叹了一声,点点头。 说了一会儿话,衍哥眼皮就开始打架,秦氏也露出乏意,明玉两口子起身告辞。明玉怀胎月份渐大,楚云飞生怕她不小心搬了脚,一路上都在低声提醒,前面睡了块石头,三步远就是台阶,明玉好笑:”这条路天天儿要走上好几趟,闭着眼睛也不会绊着脚,那需得这样提醒?“ ”瞧你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晓得心里又在琢磨什么。“ 明玉道:”昨儿六嫂那边得了信儿,太太要来京都,说不定老太太也会来。“ 楚云飞微微蹙眉:”老太太上了年纪,如何经得起沿途颠簸?“ 顿了顿又问:”老太太来京都做什么?“ 明玉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不晓得是不是五奶奶或五爷请陈老太太来京都 。明珍神志不清已过去半个月,三老爷虽时常去找王老爷,但和离的话并没有传出来,同样,王家大奶奶癫疯的消息也没有半点儿走露。 朝中也无人再上折子替王家说话,如今京都人对王家的关注,转变成对宫里贵人的关注。自然,那姓王的仍旧不免被人拿出来调侃。即便是王家的下人走在大街上,或有认识的,都要指指点点议论一番。 只是,五爷、五奶奶要送消息的话,不可能这么快就送到淮安。 ”或许是我想多了,老太太大概也想出门逛逛,自从太老爷子病逝后,老太太就再没出过远门。听太太说起,还是年轻的时候跟着太老爷在任上,才出过远门。也在京都住过好几年。“ 楚云飞笑道:”既如此,咱们也收拾收拾,等老太太来了,接来小住几日。“ 明玉才想起:”你还没正式拜见过老太太呢!“ ”是我的不是,等老太太来了,定去跟前请罪。“ 到了屋里,明玉又道:”从前老太太说过不管七姐姐,如今七姐姐这么个模样,也不知老太太……“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就算陈老太太来了,也未必能救明珍。半个月过去,王家自然不想让外人晓得明珍成了什么模样,但若三老爷真实了心要明珍脱离王家,王家不会泄露消息出来,他们却可以。 明珍是三老爷的女儿,作为明珍的祖母,也不是事事都可以做主的。特别是婚姻大事,讲就是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祖母、祖父,祖母祖父只有把关的,真正拿主意的还是父母。 楚云飞看着明玉,问:”你觉得王家大奶奶是真的神志不清,还是装出来的?“ 明玉道:”这么多年她都熬过来了,不可能这个时候精神上才出了毛病。但往后却说不准了。“ 楚云飞耸耸肩,明玉晓得他的意思,有关王家的事,他们只需在一旁看着。明玉将心底的念头抛开,微笑道:”我不说就是了。“ 楚云飞挨着她坐下来,将大掌放在明玉凸起的肚皮上,笑道:”你安心养胎就够了,我虽在城外不经常来家,外头的事总还晓得 。不管文大人手里掌握了王家什么样的罪证,牵连到陈家的可能性都不大。“ 明玉不觉看了楚云飞一眼,她心里琢磨的可不就是这个问题。因文大人迟迟没有举动,反而越发不安。虽然换个角度看,文大人迟迟不行动是等着太后娘娘寿诞过了之后。可另一方面,王家背后的靠山顺亲王即将抵京。顺亲王是当今圣上的皇叔,早年辅佐圣上登基立下大功,先帝素来体弱,皇子并不多,而在一番夺嫡争斗,以及后来巩固皇权的斗争之下,真正手里掌握实权的王爷,也就顺亲王一位。 王家于顺亲王而言,不过是一枚棋子,王老爷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行事格外谨慎。但棋子终归是棋子,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做棋子的命运——一旦无用,就会遭到舍弃。除非,彻底进行改变,从棋子变成掌棋之人。 王家目前已没有机会在这方面做出改变,王家的命运眼下有两种,顺亲王相帮挽回一局,或者被顺亲王舍弃,舍弃之余再给予有效的利用,启到打击政敌的作用。 陈家的势力是远远不足与顺亲王抗衡,也不足让顺亲王给予打击,然而当年的楚家,又哪里具备什么威胁?不过是遭受鱼池之央罢了。 正想着,楚云飞忽然惊喜地道:”小东西踢了我一脚!“ 明玉自知这些问题不是她该过问的,即便琢磨出来,也不见得能给予正确的判断。又感觉楚云飞这么一说,肚子里的小东西愈发动的厉害,心思也被岔开了,笑道:”晚上才折腾的厉害,比起怀衍哥那会子,这小东西以后定然是个顽皮的。“ 楚云飞的大掌跟着肚子里小东西活动频率移动,等小东西安静下来,楚云飞笃定地道:”肯定是个混小子!打在娘胎里,就不安分。“ 明玉失笑:”没出来谁也说不准,起先你还说是个闺女来着。“ ”不如打个赌,倘或是个混小子,阿玉就再给我生七八个闺女。“ 明玉差点儿喷茶,横眉竖眼瞪着楚云飞,她是人又不是……哪里就那么能生?! 楚云飞无视她连连瞪眼,乐呵呵笑道:”有七八个闺女,以后逢年过节,咱们就等着女婿们孝敬,到了那个时候,我也能摆摆泰山大人的谱儿了 。“ ”若生七八个小子,光娶儿媳妇就够你这辈子挣的!“ 楚云飞眉梢都带着笑意,望着明玉颇具深意地道:”阿玉是答应要给我生一堆儿女了。“ 明玉没好气地瞪他:”你要这么多,找别人生去,我势单力薄,生不出这许多来。“ ”每年一个,也不过十年就十个了。“ 每年一个,岂不是要累死她,偏他还说得这么轻松:”你这么有能耐,你来生得了!“ 楚云飞长臂伸过来,笑道:”我不是没生孩子的能耐,才与阿玉商议么?“ 这哪里是商议,分明是强人所难。安静了一会子的小东西,又踢了楚云飞放在肚皮上的手掌一脚,楚云飞哈哈大笑,贴着明玉的肚子问肚子里那个要不要七八个妹妹?然后,他的脸被踢了一脚,楚云飞理解为他说好…… 转眼清明将近,四太太还没抵达京都,韩氏已将屋子收拾妥当。清明节的头两天,京都便被纸钱燃烧的烟火气笼罩。又下起连绵春雨,空气湿冷,那味道愈发难以散去。 可就在这样的天气里,王家竟然走水失火。 ”……这会子还在烧呢!阿阳说,整个王家宅子,几乎烧了一半去!“ 明玉乍闻也唬得一愣,因去岁冬天瘟疫死了不少老百姓,且之前死去的全部集体焚烧,虽焚烧之后尸骨叫家人领回去了,但烧成白骨后,谁还认得自家人的模样。即便安葬了,安葬的也未必是自家的人,因此大部分都选择在家里祭奠亡灵,等着自家的亡灵来取。 王家并没有人因瘟疫而去,清明扫墓也是要去墓地。 香桃忙问:”可是王夫人……“ 菊影摇头:”据说火是从七姑奶奶屋里起的头。“ 明珍?纵火?! 第二百二十三章 明玉怔住,落英、落翘、香桃几个也呆住,香桃忙问:“怎么阿阳连这个都晓得?” “阿阳今儿出门,在街上听说了,又见许多人往王家那条街去,也跟着去瞧,听王家附近人家的下人这般说 !” 落英略一琢磨,迟疑着道:“莫不是王家要……”尚未说完,香桃打断她的话,笃定地道,“七姑奶奶神志不清,莫不是她自个儿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可这会子已经快晌午,天气阴沉,但大白天的到底用不着点灯,何来的打翻烛台一说?香桃看了明玉一眼,嗓音不觉有些颤抖:“也不知七姑奶奶是不是已经……烧去了大半,可见火势不小呢!” 落翘看了一眼窗户外头,蹙眉道:“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烧的厉害?” 香桃道:“这你却不明白,京都气候干燥,房舍用的木料多,这点儿雨水反而会让火越烧越厉害!何况,屋里还有窗帘子、床单被褥这一类极容易燃烧起来的物品!” 阿阳是在街上得到消息,想必五奶奶、五爷那边也得了消息。明玉吐了口气,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烧起来?难道明珍如今是真的神志不清了? 可就算神志不清,也不会纵火啊。 五奶奶和韩氏比明玉更早一步就得到信儿,这会子五奶奶已赶着去王家。围在王家府门外头看热闹的老百姓不少,因这一片区住着几乎是达官贵人,生怕火势控制不住将这一代的房舍都烧了,特别是紧邻王家左右的两家,早就吩咐了下人去帮着灭火。 围观的百姓,也有青壮年自发去帮忙,一时之间人声鼎沸,隔了一条街都能听到。五奶奶撩起帘子朝王家上空望去,只见火光冲天,烟雾已经弥漫过来,熏得她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催促驾车的快些! 跟着的丫头婆子忙劝她:“七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五奶奶别着急,一定不会有事!” 那火光已唬得五奶奶心急如焚:“哪里能不着急,那火势你们也瞧见了,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扑灭!” “可这样的天气,火势也不是一瞬间就这么厉害,想必发现苗头,杜嬷嬷她们就带着七姑奶奶、宪哥躲避了,没得干等着火势大起来还不逃的。” 这样说着五奶奶才稍稍冷静一些,王家虽发卖了下人,王老爷也丁忧在家,但王家的下人仍旧不少 。 只是,他们的马车根本无法进去,巷口被围观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五奶奶就要跳下马车从人群中挤过去,跟着的丫头婆子又忙拉住她,忙吩咐驾车的绕去另一条路。 等五奶奶赶到王家大门外,只见三道门大开着,不少人提着水桶涌进去,顺着敞开的大门望去,只见火势已蔓延到外院,半空中浓烟笼罩,火光却是小了许多。 不多时,就瞧见一群丫头摸样的从西边角门涌出来,五奶奶也顾不得别的,忙跳下马车就朝角门去,却被一位围观的妇人拦住,以为她要进去,道:“我儿子也进去帮着灭火了,刚才出来说,里面烧的更厉害,这会子里面的人都在往外头逃,夫人可别进去!” 五奶奶一心担忧明珍和宪哥,谢了妇人的好意,走到西边角门。 出来只有十来个丫头,个个一脸惊魂未定,有些脸上还沾了烟灰,看起来极是狼狈。五奶奶快速扫一眼,不见明珍屋里的丫头,就抓着一位年纪略大的问:“你们大奶奶、哥儿呢?” 丫头茫然地摇摇头,看清五奶奶,才忙见了个礼,回道:“奴婢是院子里打扫的,管事嬷嬷只让奴婢们快些出来躲避,还不晓得其他的人怎么样了!” 话音才落,就瞧见两个壮实的婆子抬着一张藤椅出来,虽看不清藤椅上是什么人,倒是左右跟着的人是王夫人屋里的。火势没蔓延到外头,那些人便在距离垂花门不远的屋檐下停下来。 五奶奶忙赶过去,这才瞧见宪哥的乳娘牵着宪哥,急匆匆跑出来。宪哥大抵也吓坏了,脸色苍白,其他倒没怎么样,五奶奶松了口气,几步走过去一把搂住宪哥。又上上下下查看一番,问宪哥的乳娘:“可瞧见你们大奶奶没有?” 乳娘也吓得不轻,说话也不利索,摇头道:“老爷只吩咐奴婢好好护着哥儿,就带着人去灭火了。哥儿怕大奶奶有个三长两短,非要去寻大奶奶,奴婢拦不住跟着去时,大奶奶住的院子已经……陈五奶奶别着急,想必大奶奶也到了安全的地方!” 正说着,就有五奶奶身边的丫头寻来禀报:“大奶奶也出来了,在大门口呢!” 五奶奶忙赶着去,宪哥紧随其后 。 明珍比起其他人更狼狈,头发散乱,裙摆还有火烧的痕迹,脸上沾了灰尘,还有不晓得被什么东西划伤的痕迹。 宪哥一见,眼眶一红,隐忍着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 围观的百姓并没有进来,周围的来去匆匆的人也都忙着灭火,五奶奶忙拉着明珍寻了个角落,查看那些被烧了地方可烧伤了没有。幸亏,只是衣裳被毁了,身上倒是没有半点儿烧伤,可瞧着明珍的模样,再看看跟着明珍一块出来的这些丫头婆子,五奶奶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就走水了?!” 丫几个丫头婆子对望一眼,却是没人敢说话,只是垂着头。 明珍淡淡开口道:“不过是想着清明节将近,给我的宪哥烧些纸钱去。” 又抬头看着烟雾弥漫的上空,道:“他是王家真正的骨肉,我的亲儿子,王家不认,他在九泉之下也得不到安宁。五嫂,你看到了么?这就是他在喊冤!” 五奶奶见明珍和宪哥都好端端的,才松了口气,又听到明珍这般说,却是又气又心酸。 “你的宪哥在这里,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清醒过来?!”五奶奶拉着宪哥走到明珍跟前,“看到没有,这个就是你的亲儿子宪哥,名儿是你自个儿取的,你怎么都忘了?!” 明珍收回目光,看了宪哥一眼,竟弯起嘴角,勾出一抹笑来,盯着宪哥的眼睛,道:“你大抵还记得,你自个儿说一说,你是不是我捡来的?” 宪哥不敢迎接明珍的目光,只把脑袋垂着。却气得五奶奶很想打明珍一耳光,倘或这一耳光能将她打清醒。可到底不忍心,明珍瘦而憔悴,同时神志不清。 “为什么不说话?你心里一直都明白不是么?你怕我,更怕又变成个没人要的孩子……” “阿珍!”五奶奶厉声打断明珍的话,冷冷质问,“你要宪哥说什么?他是你的亲儿子,你要你的亲儿子不认你这个娘么!” “他不是,五嫂,我根本没疯 !我的宪哥早就化作一抹黄土,今天这火就是他不能认祖归宗的怒火!他虽然是个孩子,可他曾经也是有血有肉的,他那么乖巧,被病痛折磨也不哭不闹,可,除了我没有人愿意认同他!” 明珍复又望着漫天浓烟,凄然道:“五嫂,他是七月半出生的孩子,但他也有魂魄。否则,这火怎么可能烧得这样的厉害?他一个人在九泉之下,他那么小,他害怕,他要有人去陪他。” 五奶奶心里一震,抓住明珍的肩膀使劲摇晃:“你的宪哥就在你身边,他年纪也小,他也需要你这个娘,你怎能这般狠心?!” 不知不觉,周围已有人停下来观望,明珍却笑起来,凄然的笑声仿佛穿透了浓烟,笑着道:“我就是个狠心的娘,我亲自将我的儿子埋了!都怪我,他死了反而不能认祖归宗,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明珍的模样,看起来的确不正常,而停下来观望的这些人,其中也有临近王家的两户中的下人,或许不大认得明珍,却认得明珍跟前的宪哥,那是王老爷的孙子。 可王家大奶奶却说不是,还说起这些胡话。一时之间,不知情的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五奶奶身边的嬷嬷察觉,忙将这些人撵走,又走过来禀报五奶奶知晓。五奶奶四处瞧了瞧,拉着明珍去了临近一件堆放杂物的屋子里。 才进去,外头却异常喧哗起来,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道:“王家的库房被烧了,里面好些金银物件散落一地……” 用过午饭,明玉才回到屋里准备午睡,菊影就跑进来禀报:“……大奶奶住的院子,王家的库房,王夫人住的院子都没能幸免,被烧去的古董字画不知几何,只单单散落的金银珠宝也不少,听那些目睹的说,几乎每一间被烧毁的屋子,都能瞧见这些东西!” 大伙听得愣了愣,落翘脱口道:“王家去岁冬天为买药材,散尽家财,如何还有这许多?” 香桃倒是之前就听说许多围观的老百姓也去帮着灭火,琢磨着道:“那王家岂不是乱套了,那些帮忙灭火的,随手就能捡了去!” 菊影摇头:“后来官差也赶去帮着灭火了,偷偷藏起来的有,想必也不多。” 这些都不是关键,王家散尽家财,方将声名挽回一些 。虽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话虚虚实实不见得有几分真。但一场大火,却将王家家财败露出来,这话就更假了,连一分真也没有。 “火势灭了没有?王家有没有人受伤?”明玉问道。 “主子们倒都没受伤,王夫人病的厉害,宪哥是个孩子,王大奶奶又……想必也是为了先救人,才耽搁了灭火。”菊影道,“五奶奶很快就赶去了,王家烧成这模样,五奶奶好像把宪哥和王大奶奶都接走了。这会子,王家的下人忙着收拾。” 落翘忍不住道:“瘟疫王家逃过了,这么大的火也没把王家的人怎么样!他家做了哪么些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命就这般硬!” 这话让落英也由不得暗暗点头,道:“王家人可不是命硬才有这样的胆子么?那姓王的害得清清白白的姑娘出嫁做姑子,不过在刑狱司关了些日子,王家人怎么这般好运?!” 但王家的好运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香桃低声询问明玉:“倘或七姑奶奶在五奶奶哪儿,姑奶奶要不要打发人去看看?” 明珍倒罢了,与明玉早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但五奶奶哪儿…… 明玉点点头,朝香桃道:“你去看看吧,若没在五奶奶哪儿就罢了。” 香桃应下,收拾收拾就让门上的人安排马车,赶去五奶奶哪儿。 王家走水失火,不到晚上就传开了,秦氏也得知了此事。虽晓得明玉和明珍之间有些磕磕绊绊,也略问了一句。 明珍的确被五奶奶接了回去,香桃回道:“王家后宅几乎被烧了个干净,根本没法子住人,只有外院还有些完好无损的屋子,因王夫人不便移动,因此直接了王大奶奶、宪哥去五奶奶哪儿暂住,五奶奶他们也是租来的宅子,本来也不算宽敞的。” 多得人也未必住得下。 秦氏叹了一声,微微蹙着眉头:“火势怎么这样厉害?” 落翘却是忍不住,道:“外头都说这火很是蹊跷呢 !” 秦氏疑惑地看了落翘一眼,却没追问这个问题,只是问道:“最后是如何灭了火的?” “王家紧挨着的两户,瞧着王家火势这般大,唯恐殃及自家,忙安排了下人帮着灭火。说起来烧成这样也是怪王家自个儿,王家起先不许外人进去,后来瞧着火势控制不住,才开了门允许外人帮忙。去的人多了,合力将周围的火势灭了,因此才没殃及两边的人家。”香桃将从五奶奶哪里得知的详细情况说出来。 “京都到底不比南边,就是春天湿润些,比起南边也算干燥,咱们也要注意着。”秦氏最后叮嘱道。 隔了一夜,仍旧不少百姓跑去王家外头看王家烧成了什么模样。人多少不得议论,有关昨儿大火灭了后在废墟里瞧见金银财物的话,自然也被人们惦记着。 “……传言素来是极可怕的,本来没多少,却越传越多,如今街坊流传的话,已经是王家满地金银珠宝了!” 香桃说完由不得摇摇头:“据说昨儿还有百姓乔装打扮成王家的下人,帮着去刨财物,什么拳头大的夜明珠,拇指大珠圆玉润的珍珠一整箱一整箱散落一地,被烧毁的古董名画残骸,其他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 明玉对着精致理了理发鬓,道:“老百姓有多少认得古董字画的?” 香桃道:“所以传言才可怕。” 正说着,楚云飞牵着衍哥的手从外头进来,明玉也已收拾妥当,楚云飞却迟疑:“今儿虽没下雨,城外的路却不大好走,你留在家里,我们去就成了。” 明玉去过外祖的墓地,但清明节还是第一次:“实在不好走,我回来就是了,今儿是带着衍哥第一次去。” 衍哥好长时间没跟着奶奶、爹爹、娘亲一块出门,昨晚就开始期待,明玉摸了摸他的头朝楚云飞笑道:“那条路倒也平顺,山路也休整过了。” 衍哥接着道:“娘亲要是走不动,爹爹就抱着娘亲上山,反正爹爹又不是没抱过娘亲,衍哥都瞧见过呢!” 明玉只觉脸颊一热,这个口无遮掩的衍哥 ! 偏衍哥不知死活又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问:“娘亲怎么脸红了?是不是不舒服?” 明玉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楚云飞笑道:“那就一起去吧!” 出门时太阳已出来,照着熙熙攘攘热闹的街市,出城的马车很多,无需吩咐速度也快不起来。行走的慢,反倒把百姓议论王家之事听了满耳朵。 安排了三辆马车,秦氏和衍哥、云妈妈坐了一辆,前面有阿阳开道,楚云飞也放弃骑马,将香桃等服侍的挤去另一辆马车,用他的话说,当初明玉怀衍哥时,他没在身边照料,如今要补偿明玉。 只是…… “垫了垫子,坐着哪里不舒服?”明玉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要碰上车顶了。 “万一跌倒了我来不及扶你,衍哥倒要说我不会照顾人了。” 明玉挣扎未果,只得放弃。恰好马车外传来人们议论声,之前大多听得的仍旧是说王家的财物,这会子却变了,说起那火势的蹊跷。 “……王家大爷入狱,说是害死了一个人,其实是一对母子。前儿王家上空火势冲天,浓烟滚滚,远远儿瞧着,那浓烟竟像个孩子模样呢!” 又有人道:“可不是呢,今儿一早还听说王家大奶奶疯疯癫癫,连自个儿的亲儿子也认不得,反说亲儿子已经死了。但大伙分明瞧着,王大奶奶的亲儿子就在她跟前,你们说这事怪不怪?哪有母亲认不得儿子的?” 随着马车缓缓前行,后面的说话声隐隐约约:“……说不得是那枉死的上了王大奶奶的身,因此才认不得自个儿的儿子,反说……” 明玉确实没想到,明珍神志不清的事就这样传开了。不觉缓缓吐了一口气,若王老爷晓得隐瞒下来,反倒成了这般,之前会不会隐瞒? 与王老爷而言,雪上加霜的事,远远不止家被烧了这么简单,而是被烧之后的问题。 而刚刚抵达京都码头的四太太和陈老太太一行人,也万万没想到,竟听到周围百姓议论——明珍被鬼缠身! 第二百二十四章 出城之后,耳根子总算宁静了。 明玉轻吐一口气,楚云飞理了理她鬓角的发丝,掀开帘子瞧了瞧,路面倒没因过往马车多而坑洼不平。混合了青草味儿的新鲜空气涌进去,阳光熙和,杨柳垂青。 楚云飞索性将帘子打了个结,明玉瞧见外头的风光,满耳朵的传言也就抛之脑后了,反倒听见前面马车里,衍哥高兴雀跃的说话声。 楚云飞见她神色轻松起来,笑道:“若阿玉不喜欢城里,咱们也可以搬来城外住。” “前儿就和娘商议好了,等过些日子,就搬去外祖祖宅住,这会子又说搬来城外。这样折腾,再多的银子也要折腾没了。”说到银子的事,明玉倒想起宇文氏托人送来的木质花瓶和她做好的花。 “七弟妹铺子里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我也想自个儿开间铺子。” 楚云飞道:“我还不至于养不活你们,哪里需得你费这些心?” 明玉倒是认认真真和他商议:“直估的庄子都买了,年底收益就比不得往年,南京那头倒是买下了一处,可咱们家的人口却是越来越多的……” 楚云飞笑着接下明玉的话:“的确越来越多呢,等十年之后,儿女就有十个了!” 明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与你说正经话,少在这里油嘴滑舌!” 楚云飞忙告饶,握着明玉的手笑道:“你想做什么就做,横竖家里的事,你做主就是了。若你自个儿的私房钱不够,我哪里还有些私房钱。” “家里的东西都入了帐,莫非帐外,你还存了银子? !”明玉扭头、蹙眉,“你存私房钱做什么?我又没过问过你平常用度。” 其实,楚云飞平常用度并不多,如今身上的差事繁忙,更没时间花钱。 楚云飞老实交代:“我也早忘了还有这档子事,当初之谦拉我做买卖,我无心,被他缠得烦了,出了千八百两银子入股,这几年下来,少说也有四五千银子的分红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徐家的买卖收了一些,但并不像当年的楚家,一下子全部买卖都没,徐之谦是个做生意的料,明玉道:“既如此,还不如继续让他帮着你赚钱得了。” 楚云飞摇头:“这可不成,他说我若不去提银子,就权当给他的贺礼红包。如今他成亲,回头孩子洗三,再来孩子满月,日后孩子成亲……” 明玉无语,还不如彻底不提了,千把两银子一劳永逸。 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早前安排了管事先来打了招呼,庄子上的管事领着一家大小早就在山底下候着。等秦氏、明玉一行人下了马车,忙上前见了礼。 到了山上秦老太公的墓前,却见早有人摆上了新鲜的祭品,香烛才燃烧殆尽,还有青烟在半空中缭绕尚未散去。 管事也称奇:“老奴想着今儿老姑奶奶、爷、少夫人必然会来扫墓,昨儿还上山瞧了瞧。” 但显然,这些东西不是他放的,香烛也不是昨儿烧的。 众人愣了愣,秦氏又惊又喜:“莫不是你舅舅他们一家回来了?” 秦老太公去世多年,后来秦老爷离开京都,除了守在这里的忠扑,秦氏、楚云飞他们没来京都之前,好些年没其他人再来了。 秦家的祖宅紧邻陈明贤、韩氏,若果真是那边的宅子有了动静,韩氏立马会打发过来给明玉他们说。 “真是舅老爷他们,六嫂想通知咱们,咱们偏又出门了。”也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明玉又瞧了瞧那些遗留下来的东西,“说不得还在这附近!” “可老奴们一早就在山下,并没瞧见有人上山来……”说着顿了顿接着道,“倒是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若是舅老爷他们,也没得非要避开老奴 。” 楚云飞扭头吩咐阿阳:“去城里看看,若是有人回来了,先稳住,我们一会子就回去。” 阿阳忙朝山下去了,阿寻和管事以及婆子就忙去四周寻找。 等祭拜了秦老太公,却没瞧见还有其他人。大家伙也下了山,原本打算今儿在庄子上吃了午饭再回去,眼下却是等不得了。因明玉怀孕,马车不敢急速行驶,见秦氏略带急色,明玉道:“不如娘坐的车走快些,只是娘也年纪大了,不能颠簸,实在怕错过了,就让相公先回去吧。” 秦氏想了想,点点头,好在阿寻今儿也是骑马出城。楚云飞先行一步,想必秦氏心里也急,明玉让衍哥、云妈妈和她一块坐了,这般,秦氏乘坐的马车也能走得快些。 等明玉一行人抵达,才刚从马车里下来,却见韩氏屋里一位嬷嬷从角门出来,瞧见明玉就忙迎上来见礼:“十三姑奶奶总算来了,亲家夫人已经先进去了。” 明玉朝隔壁的远门望了望,大门紧闭,看起来好像根本没人来过。才想着问一问这位嬷嬷,却听嬷嬷笑道:“……太太和老太太到了!” 明玉怔了怔,心里一喜,却不由地道:“太太和老太太从淮安来了?” 嬷嬷笑着点头:“才刚抵达不久,已打发人去给十姑奶奶说了,十姑奶奶想必也快到了。” 正说着,就瞧见一辆挂着平阳侯标志的马车行来,驾车的婆子认得明玉,见明玉在外头站着,也在外头停了下来,扭头朝马车帘子后面说了一句。帘子撩起,明菲已有些迫不及待,率先跳下马车,就朝明玉笑道:“十三妹妹竟比我早来一步。” 又见元哥的乳娘抱着元哥下来,云妈妈也将衍哥抱下来,告诉衍哥是外婆和曾祖母来了。衍哥在淮安住了两年,对四太太、老太太都很熟悉,一听就晓得是谁来了。倒是元哥,他还没见过外婆,有些茫然。 嬷嬷就笑着忙请她们进去,那边的大门没动静,想必一早到的楚云飞也已进去拜见四太太和陈老太太,明玉携了明菲的手,一道从角门进去 。明菲已经好几年没见四太太和陈老太太:“……也不晓得她们模样变了没有?” “太太还是老样子,去岁我们来京都时,老太太身子骨也硬朗。”想到香桃说四太太去岁冬天病了一场,接着又担忧他们这些在京都的儿女们,只怕眼角的皱纹多了。 到了二门,只见丫头婆子忙着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又有韩氏屋里的大丫头在这儿,瞧见明玉、明菲少不得停下来见礼寒暄两句,笑道:“两位姑奶奶快进去吧,太太、老太太怕是等不及要见你们了。” 一时到了韩氏、陈明贤住的正院,屋檐下立着七八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其中有一个已做妇人打扮,但明菲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锦年!” 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锦年,如今也已配了人,但仍旧在陈老太太屋里服侍。锦年忙过来见礼:“十姑奶奶还和从前一样,眼力这样好!” 明菲端详着锦年的模样,笑道:“你倒愈发出挑了,可见在老太太身边就是养人,越养越可人呢!” “十姑奶奶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这张脸哪里比得了十姑奶奶和十三姑奶奶?”说着将帘子打起,朝里头禀报了一声,“十姑奶奶、十三姑奶奶到了。” 屋里说笑声顿住,明菲却由不得理了理衣裳,唯恐哪里不妥当,又从乳娘手里接了元哥,才要进去,却见身下一个影子一晃,衍哥“咚咚”地朝坐在正上方太师椅上的陈老太太跟前跑去。 云妈妈和明玉拉都拉不住,元哥素来也是个活泼的孩子,荣哥读书后愈发没了玩伴,刚才各自的乳娘带着他们的时候,元哥就和衍哥嘀咕。这会子见衍哥跑过去,哪里肯在明菲身边待着,稍不留神就屁颠屁颠跟着衍哥跑过去了,吓得两位乳娘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能眼巴巴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围着陈老太太。 衍哥还朝元哥道:“这是曾祖母……” 陈老太太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但瞧见两个孩子,眉梢都带着慈爱的笑意。元哥还有些茫然,听衍哥说了是曾祖母,倒也脆生生地叫了一声。陈老太太连连答应了几声,就从怀里拿出两个荷包打赏。 四太太却是瘦了些,气色也不大好,但见明菲好端端的,总算是松了口气 。明玉去年还在淮安,自然觉得四太太变化不大,但明菲已三年未曾见四太太,这会子瞧着,眼眶徒然一红。 上前朝陈老太太见了礼,陈老太太忙叫身边的人扶她们姊妹起来,云妈妈和元哥的乳娘哄着两个孩子去别处玩,陈老太太却摇头:“元哥我是头一回见,和我们十丫头小时候倒有几分像。” 一句话引得明菲再也忍不住,忙用帕子擦了,又朝陈老太太行了个礼:“孙女不孝,不能在祖母跟前尽孝。” “瞧着你孩子都这样大了,我这半身入土的人,也安心了。”又道,“快去见你娘,从去年冬天得了信就没安生过,日夜想着你们这些在京都的儿女们。” 明菲点点头,走到四太太跟前,瞧着四太太眼角皱纹深了也多了,面容憔悴,本来就瘦的身子骨又瘦了,手腕上那只镯子,仿佛带不稳随时都能滑落下去……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 殊不知在四太太眼里,明菲似乎也比从前瘦了,眼眶一红,不等明菲见礼,就握住她的手,连连道:“只要大家伙都平安无事,我也就安心了。” “让母亲操心,委实是女儿不孝。”说着硬是行了个大礼。 明玉上前见礼,四太太忙摆手拦住:“如今是双身子,没有外人,无需讲究这些。” 秦氏就挨着四太太坐,见四太太与明菲都红了眼睛,笑着劝了几句。正好翰哥午睡起来,乳娘带着翰哥进来,又有陈明贤领着赵承熙、楚云飞三人一道进来,一时之间屋里人头攒动,气氛也热闹起来。 陈老太太瞧着两个孙女婿,一个清新俊逸,一个相貌伟岸,却都是品貌非凡,看起来持重又顶天立地,便由不得暗自点头。陈明贤也比从前看起来更稳重,也成熟了许多,三人往屋里一站,端得是各领**,自成一道风景。 就连陈老太太身边的吴嬷嬷,也忍不住笑道:“说起来咱们老太太就是有福气的人,瞧瞧着满屋子的儿孙孙女婿,要找出比咱们老太太有福气的只怕难了!” 这屋里全是四房的人,一二十年里四房在陈家都是最弱的,而四房有了今儿的局面,说到底却不是她老婆子的功劳,而是四太太。想到这里,陈老太太颇为感叹地看了四太太一眼。 四太太也看着儿子、女婿们、孙子、外孙们,脸上终于有了宽慰的笑 。熬了二十多年,她从媳妇熬成婆,终于是熬出头了。 三人拜见了陈老太太,便过来拜见四太太,横竖屋里都是自家人,韩氏张罗着丫头布置椅子,等大伙都坐下后,又张罗着茶水,忙着吩咐厨房多预备些菜色,晚上大家好留在这里吃饭。 只是,四房的人都到齐了,却还没见三老爷、五爷或五奶奶到,韩氏从屋里出来,吩咐身边的大丫头:“去吩咐门上的人,看看三伯父他们来了没有?” 与四太太而言,她最担心最想见的人都到齐了。但与陈老太太而言,三老爷是她的儿子,五爷、五奶奶与陈明贤、韩氏一样,是她的孙子、孙子媳妇,还有五奶奶一双儿女,是她的重孙子孙女。 大丫头才应下福福身预备出去,就瞧见门上的婆子进来,身后五奶奶抱着儿子成哥,五奶奶后面又有两位乳娘,带着五奶奶的女儿宛姐儿和明珍的儿子宪哥,再后面便是三五个丫头婆子跟随。 韩氏没想到五奶奶会把宪哥带着,微微蹙眉,倒也马上就明白了五奶奶的用意,忙笑着迎上去。 五奶奶快步走向前来:“老太太、婶婶到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梳洗过略歇了一会子,她们都说不累,这会子十妹妹两口子、十三妹妹两口子还有伯母都到了。” 五奶奶点点头,一时进了屋,众人少不得又起身见了礼,五奶奶就忙朝陈老太太解释道:“原说最早明儿才到,没想到今儿到了,老爷和相公一早出门,已经叫人去请了,来迟了请老太太莫怪。” 五奶奶是陈老太太看准的孙媳妇,虽不大在跟前伺候,但看重她性子敦厚,养的一双儿女也招人喜欢,一边给两个孩子见面礼,一边笑道:“不打紧,横竖我也不是立马就要回去。” 五奶奶见老太太并无不喜松了口气,又给宪哥的乳娘打眼色,那乳娘就忙让宪哥给老太太见礼。宪哥素来听话,几个孩子中他年纪最大,规矩也学得好,见礼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差。 陈老太太倒是见过宪哥,不过那会子宪哥还不会走路,看起来也比不得一般的孩子,这会子猛然瞧这个知书达理,模样清秀,已六七岁光景的孩子却是愣了愣 。 五奶奶忙笑道:“这是七妹妹的儿子宪哥。”并未提王家半字。 “宪哥都这么大了?!”陈老太太略显吃惊,笑容稍稍淡了两分,可说到底却是儿子的外孙,也取了个荷包赏给宪哥。 宪哥接了,恭恭敬敬道:“谢曾祖母赏赐。” 陈老太太见宪哥这般懂事,倒也欢喜。可一想到抵达京都听到的那些传闻,便又想起那王志远来,扭头问五奶奶:“七丫头到底怎么样了?” 五奶奶没想到陈老太太会主动问起,心里却是替明珍一喜,只是,这喜却没能在心头徘徊多久便散了,笑容里也多了几分忧思,迟疑着道:“七妹妹有些不大好。” 这话陈老太太也明白说得婉转,王家大奶奶被鬼缠身的事,已在京都闹开,哪里是不大好这么简单? “宪哥跟着你来了,七丫头想必也在你那儿。今儿清明,老三、小五不当职,一早出门,可是为着王家的事?” 五奶奶见陈老太太过问,哪有什么好隐瞒的,忙点头道:“今儿一早王老爷打发人来请三老爷和五爷过去,如今王老爷在家丁忧,前儿一场大火几乎把王家都烧了,想必是为着……” 话没说完就被陈老太太厉声打断:“外头都说七丫头被鬼缠身,不管真假,都出自王家,老三还去做什么?!” 陈老太太一下子就变了脸,倒把五奶奶唬得愣了愣,回过神来才道:“说是为了七妹妹的嫁妆,那火把七妹妹的东西都烧没了。” 嫁妆?明玉心头一跳,由不得朝五奶奶望去,韩氏和明菲也一同朝五奶奶望去。五奶奶的声音充满了忧思:“火是从七妹妹院子里起的头,一烧起来就格外厉害,只能顾着先救人,别的都来不及,王家没地方可住,儿媳接了七妹妹和宪哥来,七妹妹和宪哥换洗的衣裳都只能现做……” 因见陈老太太脸色慢慢沉下去,五奶奶语速慢下来,想是陈老太太不喜三老爷不第一时间来见她这个母亲,改了口道:“六弟妹打发人给孙媳说老太太、婶婶到了,孙媳就立马打发人去请老爷和五爷了,想必这会子也快到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明玉他们今儿出城扫墓听了一耳朵传言,韩氏打发的人与四太太一行人前来京都,虽晓得儿女们皆平安无事,没见着仍旧十分担心,路上走得急,比预期早了一两日抵达京都,在码头等马车来接时,也听了一耳朵传言。 这会子五奶奶带着宪哥来了,亲人相见的气氛渐渐变了味儿,随着陈老太太脸色转变,气氛有些凝重。 而这样的凝重,来自于臆测,王老爷找三老爷的企图的预测。 五奶奶面对脸色沉凝的陈老太太,慢慢儿噤了声。 四太太平静地开口问道:“王家被烧,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纵火?” 大火是从明珍院子起头,明珍自个儿也说了,她是为了祭奠她所谓的早就死去的宪哥。可宪哥就在这儿,这个孩子已承受了许多他不该承受的东西,五奶奶琢磨着道:“王家已被烧得所剩无几,说到底也是因灭火不及时所致。” “既然被烧得所剩无几,七丫头的嫁妆也烧没了,王家还找老三商议什么嫁妆?”陈老太太神情肃然,嗓音里竟有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味儿,“我看老三也是糊涂了,当初我说什么他们夫妻两个皆不听,这也罢了,他女婿不成体统,咱们自认看走了眼也罢了 。事到如今,他还端着热脸去贴!” 屋里人闻得老太太这般说,皆把头垂下。但明玉、明菲等人心里明白,陈老太太和她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王家不是被烧得所剩无几,而是被烧之后暴露出家财万贯!不管这是不是事实,但在老百姓眼中却已落实。 陈老太太说完脸色更凝重,三老爷和五爷就在这时一前一后走进来。三老爷、五爷忙上前朝陈老太太行了个大礼,陈老太太见他穿着家常服,显见一路赶得急,呼吸有些急促,三老爷一面心行礼一面道:“儿子来迟,请老太太莫怪!” 陈老太太冷哼一声,淡淡道:“果真是个大忙人,忙来忙去,如今忙出个什么结果来?” 三老爷在外头已隐隐约约听到陈老太太方才说的话,又见儿媳、外孙在这儿,少不得指着五奶奶一句:“老太太才到还没来得及歇歇,你就与她说这些做什么?” 五奶奶把头垂的更低了。 陈老太太道:“你也别怪你儿媳妇,她不说我也听了满耳朵!” 三老爷忙道:“那些都是不明事实之人胡言乱语,老太太……” “得了!”不等三老爷说完,陈老太太打断三老爷的话,“什么是事实我还分得清!” 陈老太爷去世的早,三老爷、四老爷几乎是陈老太太教养大的,三老爷虽不是长子,陈老太太也管的严格,是以三老爷总有几分畏惧陈老太太。这会子见陈老太太在气头上,哪里还敢开口说话,只垂头立着。 满屋子又有小辈在场,陈老太太到底也要顾忌着儿子的脸面,缓了口气道:“先坐下吧。” 陈明贤、赵承熙、楚云飞这才忙去拜见三老爷,晓得陈老太太必然还要与三老爷说话,四太太便借口与秦氏叙旧从正屋出来,其他人也鱼贯着退出来,不多时,屋里就只有五爷、三老爷、陈老太太,服侍的也只留了吴嬷嬷一人 。 陈老太太这才心平气和地问三老爷:“七丫头的嫁妆果真都烧没了?” 三老爷不敢不说实话:“能烧的东西都没了,银票、地契、衣物这些,金银首饰倒是还有一部分,只是不能用了。” 陈老太太又问:“王老爷是如何与你说的?将七丫头烧没了的嫁妆都补上?那嫁妆单子可还在?” 问题就在这里,嫁妆单子也被烧了,三老爷想着王老爷今儿说的话,道:“去岁冬天京都爆发瘟疫,王老爷出钱购买大量药材发放……” 不等三老爷说完,陈老太太就冷哼了一声,冷笑道:“王老爷还真是会打主意!” 三老爷又被打断,见陈老太太满脸嘲讽,一时却不晓得该说什么。 陈老太太吃了一口茶,淡淡问道:“我听来的,王家是三天前被烧了,如今废墟里的财物也差不多刨出来了,大抵有多少?” 那火虽厉害,金银一类的到底不是轻易就能烧毁的,有些装在箱子里,外头的箱子烧毁了,里面的东西却也完好无损。那个数,不是个小数目,三老爷一开始也大吃一惊。他也晓得王家家底富足,可也超出他预料。特别是王家的库房,说是满地金银倒一点儿也不为过,毕竟那些古董、名器,不是金银能衡量的。 陈老太太这么直白地问,三老爷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老太太瞥了他一眼道:“我们陈家世代耕读,在你太祖的时候,也是没什么根基,后来你太祖功成名就,才慢慢好起来……” 读书人家的财力是一点一点聚集起来的,不像商户,聚集财力那么快。陈家百年发展下来,在淮安是个望族,那也是在老百姓眼中的望族,放在京都权贵中,根本不值一提。哪怕就是放在苏州一代,受人推崇也是因为祖上出了朝廷大员。 陈家会为一千两银子而发愁,往下面说,四太太会为了节省一百两银子而思量半天,会为了儿女们四季衣裳挪其他银子来用,再在各方面省下来补上。 这样的家族通常有很多祖上留下的东西,但这些东西都有限,而且没有子孙后辈敢把这样的东西拿出去买了换钱,是以很多东西都半新不旧,更有些透着古老的气息,却根本不是外人看着的那么富贵 。说起来,家底不及中等商户人家也不足为奇。 不说王家的财力是如何聚集的,但陈家的现状就是这样,否则四太太也不会为了儿女嫁娶的花费开铺子赚钱,因为单靠分家的庄子,勉强能维持日常开销,却没有多少剩余。这样的家底,如何拿出的那么多嫁妆来? 陈老太太冷冷盯着三老爷:“你媳妇总说我偏心,看来我果真偏心,家里的好东西不是给了你们两口子,就是给了七丫头。偏这些好东西,我还都没有!” 三老爷面色一青,道:“老太太何苦说这些气话,亲家老爷也不过是找儿子商议商议罢了。” “商议?”陈老太太仿佛听了个天方夜谭,冷声质问三老爷,“这么些东西,你是从那儿得来的?单单就给了七丫头,小五两口子就没有?!” “外头的传言,也是以讹传讹,又不是千真万确……” 陈老太太冷笑:“我早听说去岁王家散尽家财,原是做了一件大善事,来了京都,听说王家被烧,七丫头的嫁妆也烧了不少,我还想王家若没能力补上,七丫头是王家的一份子,舍财免灾倒罢了。可没想过,王家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让你们背了!” 明玉、明菲几个之前虽疑心,但晓得王老爷找三老爷果真是商议将废墟里刨出来的财物都归为明珍的嫁妆时,还是由不得大吃一惊。 陈家这么些女孩儿当中,明珍的嫁妆最为丰厚是不争的事实,三太太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何况三老爷也一直在做官。四房的四老爷只会伸手要钱花,却无半点儿拿回来的,再者,当初王夫人给的聘礼也委实不少,三太太全部让明珍带了去,她的嫁妆比明菲翻了一两倍不止。 可这些嫁妆中,也包括四季衣裳、金银首饰、器皿、庄子、铺子等等,在明玉她们的嫁妆中,庄子、铺子虽不是占了大头,但也差不多是总嫁妆价值的一半。如今外头都说王家万贯家财,这些家财却都是王家大奶奶的嫁妆,王家大奶奶的娘家还真是财大气粗! 连四太太听得丫头说了这话,也不觉蹙了蹙眉头。不晓得三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说三老爷被王老爷洗脑成功。 三老爷静默了半晌,道:“如今因女婿的事被文大人抓了个正着,那位文大人又紧紧盯着王家,王老爷也是怕文大人万一借此生事,才……” 陈老太太又禁不住冷哼了一声:“听你这般说,你还觉得你的女婿受了委屈?大白天的在药王庙菩萨跟前做出那般下作的事体 。你也是为人父母的,站在那姑娘父母的立场想想,到底谁委屈了?!” “可宪哥毕竟是七丫头的亲生骨肉,七丫头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如今才好些了。他又是王家唯一的血脉,王老爷……王老爷也是怕宪哥和七丫头最后沦落街头。” 按照王老爷的说法,将这些东西都归了明珍,然后和离,让明珍带走宪哥。明珍的东西,最后自然也是宪哥的。宪哥是王家唯一的血脉,王老爷总不会害自个儿的亲孙子。 陈老太太说了这许久,见三老爷还没醒悟过来,连气都气不起来了。她是不晓得王老爷与三老爷说了些什么,但她晓得王老爷是打定主意让三老爷替他背了! “你也不想想,若那位盯着王家的文大人,转而盯上你。这些东西,你可说得出是如何来的?”这样说,三老爷大概一时半刻还不能转过弯来。 陈老太太索性明明白白道:“王老爷若能说得出这些东西的来路,还用得着担忧文大人借此生事而保不住?宪哥是王家唯一的血脉,难道这些东西最后就不是宪哥的?王老爷还会将这些东西给了外人,或非得借七丫头的手给了宪哥才是宪哥的?” 不能说三老爷愚昧,只能说那位王老爷一张嘴厉害。三老爷在官场也混迹多年,但一直没什么起色,因王老爷他才到了京都,可也不过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职。 三老爷的的确确不善经营,好在他性格敦厚。可就是这敦厚的性子,才让陈老太太不放心从淮安赶来京都。 那位王老爷平步青云,而平步青云的后面,不晓得踩死了多少人才爬上去的。三老爷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只会任由王老爷牵着鼻子走,最后自个儿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当初你们两口子看准了,做主订了这门亲事,七丫头是你的女儿,我管不了她也不想管。但我决不允许有人拿捏整个陈家!”陈老太太目光凛然,盯着三老爷道,“陈家还有很多族人!你去告诉王老爷,七丫头的嫁妆单子我有 !是要和离,还是怎么着那是你们的事,但七丫头的嫁妆是多少就是多少,多出来的谁也要不起!” 见三老爷脸色慢慢沉下去,像是明白了此事的厉害,陈老太太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因陈老太太来了,三房的事自然也无需其他人操心,其实操心也没用,三老爷是长辈,晚辈无权过问长辈的决定。倘或身为晚辈的他们与三老爷明明白白说了,反而会让三老爷自个儿觉得不如晚辈起到相反的作用。 正屋那边慢慢儿安静下来,明玉、明菲、韩氏等人心里同时响起一道声音——幸亏陈老太太来了。 如今还没有人对王家暴露出来的财物产生怀疑,王老爷就已经开始做打算,可见这些东西果真都是见不得人的。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认认真真追究,有多少朝廷命官清清白白? 文大人盯上王家这些暴露出来的财物是迟早的问题,文大人两袖清风,这样的人不屑于贪污受贿,对贪污受贿的行为嫉恶如仇,其实这嫉恶如仇中,最重的是嫉。 这样的人通常一方面不屑,又一方面羡慕嫉妒,等贪污受贿者最后混得比他还差,他心理上就平衡了满足了。 正想着,见五奶奶懵懵懂懂地走进来,想必刚才陈老太太点醒三老爷的那些话,也让五奶奶明白了其中的厉害。 韩氏忙迎上去,原想问问,又觉不妥,拉着五奶奶坐下来:“七妹妹今儿如何了?老太太难得从老家赶来,虽然有些急,晚上也预备了接风宴。正好,今儿六爷、十妹丈、十三妹丈都不当值,三伯父、五嫂、五伯也留下吃晚饭……” 五奶奶扶着“砰砰”跳得厉害的心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韩氏从丫头手里接了茶碗,五奶奶浅浅吃了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道:“宪哥是王家唯一的血脉,陈家是宪哥的外族,王老爷竟……竟这般算计我们!” 说着咬牙切齿起来:“那姓王的出事后,五爷和老爷四处奔波,他家竟半点儿情分也不念!” 就算那姓王的才出事那会子,五奶奶提到那姓王的,仍旧是七妹丈,这会子却改了口 。 可面临生死关头,亲戚算得了什么?何况,王家失火,真真切切是明珍引起。大概明珍自个儿也没想到,她发泄心里不满和怨气烧个纸钱,却推了一把王家摇摇欲坠将倾的大厦。 三老爷听陈老太太一席话,便又忙赶去王家。 距离晚饭时辰还早,五奶奶不放心神志不清的明珍,留下孩子回去看看,她的一双儿女和元哥、翰哥玩到一块儿,宪哥却不肯留下,跟着五奶奶回去了。 明玉、秦氏也明白四太太必然有很多话要与明菲说,就领着几个孩子让乳娘带着去抱夏。 到了傍晚,三老爷黑着一张脸从王家回来,与陈老太太说了几句话,晚饭就已摆上。安排在了花厅,又有赵夫人赶来请陈老太太安,女眷一间屋子摆了两桌,三老爷、陈明贤等都在隔壁,一群孩子由乳娘带着陪陈老太太、四太太、秦氏、赵夫人坐了一桌。 晚饭后,外头天已黑尽。各自上了马车家去,明玉见楚云飞钻进马车,才趁机问舅老爷一家有消息没有。 楚云飞摇头:“今儿下午一直没动静,房门也没有动过的迹象。” 一直都没提,明玉也几乎是猜到了:“刚才我请六嫂帮忙盯着,若察觉那边有动静,就立马打发人给咱们说一声。若果真是舅老爷他们家回来了人,总要回家去看看。” 顿了顿又道:“记得以前潘姨妈说,舅老爷他们当初在京都时,因家里艰难,搬出去另租小一些的地方住,将这里租给其他人。明儿,我打发阿阳去舅老爷他们从前租住的地方问问。” 韩氏怕明玉、衍哥、秦氏看不清出什么意外,特意预备了两盏琉璃罩灯挂在马车里。随着马车摇晃,灯火闪闪烁烁,楚云飞垂着眉眼,看得出有些失望。 明玉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只得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慢腾腾回到家,已快二更天,明玉白日里不曾午睡,洗漱后爬上床没多久就睡着了。 三月的夜晚,偶有风声,苍穹漆黑,寒星点点,这个夜晚有人睡得安稳,有人却辗转难眠。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愧是老太太,才来京都便洞悉了王老爷的意图,我和老爷差点儿被王老爷子给蒙骗了!”想到今儿在陈明贤哪儿听陈老太太说的那些话,五爷感触颇多。再想到王老爷那些听着像是唯一挽救明珍和宪哥,又为他们照着想的主意,五爷胸膛里又腾升起一股子怒意。 五奶奶亦觉怒意难平:“七妹妹嫁到王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她神志不清,王老爷容不得她,和离就罢了,临头却还要算计一回!” 王老爷今儿与三老爷、五爷说,王家此番凶多吉少,纵然宫里有个贵人,只怕也保不住家财。明珍的嫁妆被烧了,她神志不清又传了出去,为了以防万一,不如趁着文大人没发难之前和离。可明珍和离再嫁不可能,和离之后也不可能回到娘家去住,总要有些钱财傍身。 三房其实也是拿不出多余的银钱的,宪哥年纪又小,读书、以后成家立业都要花钱,王老爷那位庶子从小就有缺陷,宪哥是王家唯一的血脉,只要能保住这一条血脉,就是让宪哥改姓跟着母亲姓也不打紧。 宪哥自幼乖巧懂事,小小年纪读书又肯上进,关键是,将他留在明珍身边,明珍也有个依靠。倘或宪哥真跟了明珍姓,那就姓陈了,以后宪哥出息,受益的还不是陈家? 王家是预备把所有东西都留给陈家,他言辞恳切。三老爷念着他对自己对儿子五爷提拔颇多,根本就没细想,其实这只是王老爷给他们父子设的一个圈套。 一旦三老爷认了,王老爷就撇的干干净净,和离?不过是把一切都推到明珍和陈家身上,然后将明珍赶出王家,那不是和离,是休离。宪哥也根本不可能跟着明珍。 “可是……”五奶奶脑海里徘徊着陈老太太今儿说的那些话,幽幽叹了一声道,“相公也说老太太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说了不管七妹妹。七妹妹又这个模样,以后能独立过活么?” 他们是兄嫂,只是,三老爷任职京都,五爷也在京都,明珍和离后如何在京都待下去?京都是将她逼疯的地方,待在这里,只会让她的病情越来越厉害 。唯一能去的是淮安老家,但三太太也神志不清了,十四妹妹明珠又…… 四太太和三太太素来面和心不合,但四太太的性子五奶奶却是明白的,不合不是四太太的错,是自个儿的婆婆三太太。 何况,她隐隐约约总觉得,三太太或者明珍曾经做过什么触及四太太底线的事。而这件事也让陈老太太很是气愤。 正想着,杜嬷嬷从里间出来,垂着头低声道:“奴婢没能叫醒姑奶奶,许是太医开得药起了作用。” 明珍有时候闹起来两个壮实的婆子都拦不住,为了让她安静一些,太医开了能让她入睡的药方子。 今儿陈老太太大老远从淮安来,三老爷、五爷、五奶奶不可能不去,才吩咐下人把药煎了让明珍服下。 “既然睡着了就罢了。”五爷朝杜嬷嬷吩咐道,“明儿我要去当值,她明儿早上醒了,劳烦嬷嬷好好与她说说,让她去见见老太太。” 杜嬷嬷连连点头,亲自送五爷、五奶奶出了房门。 里间炕上,柔和的灯光下照着明珍的脸,送走五爷、五奶奶,杜嬷嬷又进来看了一番,才吹了一盏灯,只留了搁在高几上的另一盏,便去西窗下的榻上躺下。 炕上的明珍忽地将眼睛睁开,她没有疯,她很清醒,就连太医开得药方子也不管用……可所有人都将她当做病患者看待。 如今,她倒真的希望自个儿什么都不要记得,什么也不要去想。只是,一闭上眼,她就能看到她的宪哥。 如果她的宪哥还活着,如今也已经是六七岁的孩子。她希望看到的是六七岁的宪哥,但她却只记得,一岁多的宪哥死在她怀里的场景,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 王家对不起她,王家断子绝孙,她本该觉得畅快,可她却从来就畅快不起来。 王家断子绝孙,她也付出了代价——她失去了亲儿子 。 是啊,她失去了亲儿子,却没有人相信! 静悄悄的夜晚,不冷不热,本是个适合安睡的时节,她却接连几日夜不成眠。 而不成眠的人不单单她一个。 晚风薄凉,王老爷站在王家后院废墟边上。太过宁静的夜晚,只要一点儿响动也显得突兀,废墟里有人在摸索着翻找财物。 隐隐约约又有不孝子醉生梦死的声音传来,合着风声,像是悲鸣。 王老爷不晓得站了多久,等回过神时,已有鸡鸣传来。 楚云飞只有一天的假,清明节的第二天一早,楚云飞便出门了。送走楚云飞,天还没亮,香桃劝明玉再歇歇,明玉摇头。 “那奴婢就陪姑奶奶说会子话吧!”香桃搬了个杌凳过来,想到昨儿五奶奶特意把宪哥带去拜见陈老太太,“也不晓得老太太来了,会不会为七姑奶奶做主。” 陈家女孩儿婚事,素来是爹娘做主,陈老太太也只是略看看。就是孙子媳妇,陈老太太也只是把把关罢了。 明珍的婚事本来就是三老爷和三太太拿的主意,若论门第,陈家和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兴许,最早那会子,在陈老太太看来,那姓王的还不错。明珍是三房的嫡长女,那姓王的是王家的嫡长子,两家也算有些交情。 不等明玉说话,香桃叹了一声道:“那会子老太太就极力反对,三太太和七姑奶奶却十分坚持,如今老太太就是不管,三老爷也怨不得老太太。如今七姑奶奶落得这般下场,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悔意了吧?”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或许是后悔了,可惜的是,她如今后悔已经迟了。 这个早上,明珍一早就被杜嬷嬷叫醒,吩咐丫头替她梳洗,穿了五奶奶从成衣铺子买来的衣裳。 三老爷今儿也要当差,天蒙蒙亮,父子两就出门了。 五奶奶用过早饭,将三个孩子交给各自的乳娘,便过来看明珍。 不说胡话的明珍,和正常人无异,只是脸色愈发不好,每日里睡的时辰多,眼窝周围的黑影却越来越严重 。 五奶奶瞧着,本想让丫头再抹些胭脂遮盖,转念一想,明珍到底是陈老太太的孙女,瞧着明珍这模样,作为祖母哪有不心疼的? 等收拾好要出门时,太阳已晃出来。只是,已经迟了。 门上的小厮顾不得规矩,慌乱地跑进来禀报:“外头来了好些官差!” 五奶奶怔住,转而大惊失色。小厮见她不言语,却十分着急:“小的们拦不住,奶奶、姑娘们还是先回避吧!” 倒是五奶奶身边的嬷嬷,回过神来忙问:“可知来咱们家的目的?” 小厮看了一眼面上带着诡异的笑的明珍,迟疑着道:“官差要带走七姑奶奶和王家小少爷。” 正说着又有门上的管事惊慌失措跑进来,一面朝五奶奶见礼,一面道:“外头的官差说,若咱们不肯交人,就要给咱们定个窝赃罪犯家眷的罪名!” 没有和离,明珍仍旧是王家大奶奶。五奶奶瞬时乱了阵脚,获罪的人一般都关押在刑狱司,那姓王的在刑狱司关了一两个月出来已没了人形,明珍若也被带去那样的地方…… “你去告诉他们,人不在我们这儿。” 五奶奶话音才落,却见明珍自个儿朝外头走,走了几步又扭头看着五奶奶,一字一顿道:“五嫂的好意我心领了,把宪哥带来吧,我们跟官差走。” “七妹妹……” “五嫂,我没疯,我不会让王家拖累了你们。” 消息送到韩氏哪儿时,韩氏才服侍陈老太太、四太太吃了早饭。嬷嬷将门上的婆子拦住,先告诉了韩氏。虽晓得王家这一次在劫难逃,但文大人一直没有动作,这会子听到王家已被官差包围,还是由不得吃了一惊。 嬷嬷道:“七姑奶奶、王家小少爷已经跟着官差先回王家了。” 又朝陈老太太暂住的正屋看了一眼:“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此事根本瞒不住,韩氏道:“先打发人去王家那边打听打听 。” 嬷嬷点头,顿了顿又问:“要不要去三老爷府上问问?” 韩氏想到五奶奶,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她虽不喜明珍这个人,可说到底,明珍也是被王家祸害的一个。 韩氏摇摇头,五奶奶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正想着,就瞧见五奶奶疾步走来,韩氏忙迎上去,五奶奶已急得眼眶都红了,见了韩氏就问:“这可怎么办?七妹妹如今……” “五嫂先别慌,三伯父和五伯呢?可叫人去通知他们了没有?” 五奶奶心里着急,声音也高,屋里陈老太太、四太太听着她的语气,不等四太太发言,吴嬷嬷自发出来询问。 五奶奶却顾不得与吴嬷嬷寒暄,撩起帘子便进去,韩氏无法,也只得跟着进去。可五奶奶迎上陈老太太的眸子,张了嘴半晌,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韩氏见了,忙解释道:“七妹妹和宪哥都被官差带回去王家了,刚才门上的人来说,王家一早就去了许多官差。具体什么缘故,还不晓得。” 五奶奶见韩氏起了头,才忙哽咽道:“老太太,这可怎么办?七妹妹本来就……” 而此时的王家,已经乱作一团,后宅女眷全部聚集在病重的王夫人屋里,官差就在外头,窗户映着来来去去忙碌的影子,又有人扬声接连下令:“仔细搜查,不得有半点儿疏漏!” 虽之前发卖了一二十来个人,但王家剩下的下人仍旧不少,这间屋子虽然宽敞,却也挤得人挨着人,外头的脚步声,把那些年纪小的丫头吓得哭起来。 起先一个,接着两个,不多时便一片嘤嘤哭声。那些年纪大的婆子,虽没像小丫头这般惊慌失措哭起来,却也一个个面无血色。 而王家大门外,早就围着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因有官差维持秩序,后来者根本无法靠前,而能站在前面的,都是就近的。其中不乏就近大户人家的下人,亦有少数老百姓 。 不管是五奶奶还是韩氏打发来的人,根本无法靠前,唯一晓得的是——王家被抄。 明玉得到消息时,已到了半晌午。 “……据说,从王家搬出来的财物,数不胜数,整整装了几大车!”菊影唏嘘不已。 秦氏大抵是昨儿出门吹了风,今儿略有些不好,上午忙着请了大夫诊断。好在没有大碍,因之前一直是秦氏教衍哥认字,今儿秦氏打不起精神,明玉便一直在秦氏院子的抱夏内教衍哥。 这会子衍哥已提笔开始写大字,明玉留了云妈妈、落英在里面,出来吃茶,菊影才一股脑儿都告诉她们。 香桃看了她一眼忙问菊影:“可晓得王家其他人如何了?” “阿阳说这会子官差还围在王家外头,看热闹的老百姓也没有散去,只听说王老爷、王家大爷被带走了!” 菊影话音刚落,落翘火急火燎跑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一面朝明玉见礼,一面道:“王家这下是没救了!” 香桃看了她一眼,嗓音低沉:“老太太昨儿才到,今儿七姑奶奶就……” 陈老太太虽嘴上说不管明珍,可明珍也是陈老太太看着长大的,是陈老太太的亲孙女,心里哪里就半点儿疼爱也没? 明玉搁下茶碗:“只单单带走了王老爷和那姓王的?可知是因什么罪名?” “因围观老百姓多,阿阳也没法子挤进去细瞧,听一早就去的人说,天才见亮,王家就去了许多官差把王家里外团团围住……” 菊影还没说完,却见梅枝跌跌撞撞跑进来,一脸慌张,嗓音止不住地颤抖,道:“刚才阿寻回来说,三老爷也被刑部官差带去问话了!” ------题外话------ 祝亲亲们中秋节快乐。 今天家里来了不少客人,小果只能抽空写这么多。 第二百二十七章 陈老太太和四太太都在陈明贤哪儿,明玉赶过去时已是午后。五奶奶、韩氏、四太太等女眷都聚集在陈老太太暂住的院子正屋内。 五奶奶显然哭过,脸上的泪迹还没干,眼睛红肿 。 陈老太太面色凝重,其他人也十分不安,韩氏见香桃扶着明玉进来,忙迎上来。明玉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这会子时辰不早不晚,陈明贤和五爷都不在。 “已打发人去给六爷说了,六爷有个同科在刑部供职,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三伯父被带去问什么话。”韩氏低声解释道。 明玉上前朝陈老太太、四太太见了礼,陈老太太瞥了她一眼,道:“你是双身子,乍呼呼跑来做什么?” “婆婆也得知了,她昨儿出城吹了风,今儿身上略有些不好,又放心不下,叫我回来看看。” 王家就罢了,但三老爷毕竟是陈家的长辈,是明玉的三伯父。 明玉那边的人没能打听出王老爷到底是以什么罪名被带走,想到这里,就低声问了一句韩氏。 韩氏也摇头:“我这边也没能打听出来,不过王老爷、王家大爷直接被带去了刑狱司。” 关押在刑狱司的都是获了罪的,那姓王的本是获罪之身,王老爷也被带去,可见文大人是的的确确掌握了足够定王老爷罪的证据。否则,依着王大人的身份,就不会直接带去关押罪犯的牢狱。 当然,刑狱司也关押着一些仍旧需要重新审理的罪犯 明玉一直觉得不管是静悟师父,还是文大人,说不得都要等太后娘娘大寿过了以后,没想到文大人现在就动手了,据楚云飞说,顺亲王过几日就抵达京都。 因去岁一场瘟疫毁了三四处营地,楚云飞如今所在的营地,在太后娘娘大寿期间,也有具体负责的事宜。因此楚云飞这些日子更忙了,昨儿休假了一日,下一次休假只怕也等太后娘娘大寿过了以后。 “三伯父只是被刑部的人带走,想必也没什么要紧的。”明玉缓缓吐了一口气。 韩氏担忧地看了五奶奶一眼,就瞧见有小丫头进来禀报:“六爷回来了。” 话音才落,只见身边官袍的陈明贤疾步走进来,屋里众人不约而同朝陈明贤望去。陈明贤见过陈老太太和四太太,迎上陈老太太略有些焦急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嗓音低沉:“孙儿未能打听到,不过倒是见了同科木兄,木兄不负责此事,倒也透露给孙儿,若今儿三伯父能回来就好 。木兄承孙儿情,答应帮孙儿打听打听。” 这会子已午后,只要酉时前能回来三老爷便无事。 四太太听了宽慰陈老太太:“老太太先别担心,想必也不过是询问王家的事。” 陈老太太眉头深锁,朝四太太道:“你也是经历过的人,晓得其中的凶险。老三这些年都以王老爷马首是瞻,若王老爷罪孽深重,老三……” 想到当年顾家的事,四太太心头一沉,想了想又道:“三伯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为人性情老太太最是明白不过,虽这些年三伯没在老太太跟前,大事上也不是没主意的人。” “他的性子我倒明白,可老三媳妇……” 三太太也是陈老太太挑的儿媳妇,纵然是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三太太小家子气,成不了气候,因此在给五爷挑选媳妇的时候,陈老太太特别用心。 上回三老爷被革职查办,说到底也是祸起后宅,三太太背着三老爷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不过,三太太胆子小,所以上次的事,明珍出面没费多少工夫就周全了。 五奶奶却是等不得了,猛地站起来,一面朝外头走一面道:“上回宪哥做生,宫里贵人派了贴身服饰的姑姑出来,我见过一回,倒认得。我去找哪位姑姑!让贵人帮着想想法子!” 韩氏忙拉着她:“五嫂别着急,宫里贵人如今身怀六甲,若得知娘家出事,一时着急,伤了龙胎,谁能担这个责任?” “可是,七妹妹和宪哥……” “便是五嫂这会子去了,就能见着贵人身边的人么?” 皇宫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别说五奶奶,就是有浩命在身的陈老太太要进宫也没那么容易。 当初王夫人能进宫探视王贵人,也是因王贵人怀了龙胎,如今圣上皇子少,已是格外给的恩典。 且韩氏说的也在理,王贵人的产期是下个月,早就隔断静养了 。 五奶奶自知凭自个儿的身份,连宫门也踏不进一步。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五奶奶担心明珍和宪哥的安慰,又担心三老爷,虽恨王家苛待明珍,可明珍却与王家紧密相连,关键是,如今连王老爷获了什么罪都不晓得。 “至少,王家女眷仍旧留在王家,并没有都带去刑狱司。”明玉一边琢磨一边道,“王老爷的身份,三堂会审少不了的。五嫂安心等等,等三伯父回来,总能晓得些什么。” 韩氏拉着五奶奶返回来,陈明贤复又出门去了。 只是,眼看着太阳都要下山了,三老爷仍旧没有消息,也不见人回来。 别说五奶奶,其他人也有些坐不住了。五奶奶愈发急不可耐,却见门上的婆子领着赵嬷嬷进来。 五奶奶顿时眼前一亮,明菲的丈夫赵承熙在宫里当差! 可想到之前韩氏说的话,五奶奶把念头压下去,急切地看着赵嬷嬷。 赵嬷嬷想是也走的急,见过陈老太太就一边喘气一边道:“十姑奶奶得知三老爷的事,也十分着急,姑爷散值家来,也忙去打听了。说一有消息就立马来禀告老太太,请老太太以自个儿身子骨为重。” 听了赵嬷嬷这话,五奶奶无不失望。 陈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瞧着时辰不早,让赵嬷嬷和明玉都先回去。 赵嬷嬷还要回去回话,福福身告退。明玉想着秦氏在家也等她的消息,便也起身,才走到门口,却见五爷满头大汗进来。 明玉忙退回来,五爷步履如飞,但脸上并没有太多惶恐之色,只听得五爷道:“父亲出来了,正在回来的路上,恐老太太不放心,孙儿先回来报个平安!” 这句话总算叫屋里众人都松了口气,明玉也不急着走,复又坐下来等三老爷。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瞧见三老爷一脸疲倦走进来 。不晓得是不是被唬住了,他步伐有些飘,走到陈老太太跟前时还差点儿没站稳跌倒。 幸而五爷眼明手快,一把唬住三老爷。 三老爷站稳后忙朝老太太行了礼,道:“儿子不孝,让老太太替儿子担忧。” 陈老太太虽松了口气,语气却仍旧肃然:“别说这些,刑部找你问什么话?” “已是几年前的旧事,那会子儿子还没调任京都,在外省任上。” 陈老太太松了口气,这才问起王老爷的罪名。 三老爷却是不知,迟疑一会子道:“王老爷此前任职吏部侍郎,后升任吏部尚书,想必是与这些相关的。” 虽三老爷说的隐晦,大伙心里也明白其意。 五奶奶呆了呆,大夏朝素来对贪污受贿的朝廷命官惩罚极重,一经核实,抄家灭祖……王家已被抄了,剩下就是灭族。 果真如此,明珍和宪哥都不可能保得住。即便大赦,这样的罪名也不在大赦之内。 而因三老爷回来才放松的气氛,又凝固下来。三老爷在京都谋到差事是王老爷提拔,就是五爷纳监后谋了个闲职,也是王老爷提拔。三老爷今儿是回来了,却不知以后。 回去的路上,谁的心情都不能平静下来。 “……三老爷虽得王老爷提拔,他的资历却是够了的,五爷的事也不打紧,五爷纳监经考核才得了个缺。”秦氏听明玉说完,慢慢儿分析道,“想必这是王夫人打压王家大奶奶的手段。王老爷在官场经营多年,在京都也待了好些年,此前担任的职务,牵连甚广。” 吏部负责的便是官员升迁调任等等,听秦氏这般说,明玉慢慢儿镇定下来。再一想,三老爷说刑部找他问的是王家几年前的旧事,只是不晓得这个旧事,是不是与静悟师父有关。 “王老爷素来享誉极好的盛名,便是营造而来,也不见得是空穴来风。再者,王老爷行事素来谨慎,不会给自个儿留下太多把柄 。” 顿了顿,秦氏接着道,“此番王老爷入狱,若是文大人,十之**仍旧是王家大爷之事。更或者,与去岁王家施舍药材相关。当今圣上清政是这几年,王家的事,想必短时间内就能有个结论。” 秦氏这么一说,明玉彻底冷静下来。 陈老太太和四太太才从淮安来,有些详细的细节她们不晓得,才抵达京都第二天就遇上,因此一时之间才惶恐。王老爷的事自是越快结束越好,而抱着这般想法的人,不单单他们,还有许多人怕细查下去。 “还是娘见多识广,我一时竟也唬住了。” 秦氏苦笑:“当年你外公出事,我年纪小也唬住了。常言伴君如伴虎,朝不保夕这样的事太多了。” 明玉神情一黯,晓得秦氏又想到舅老爷,可惜阿寻去舅老爷曾经住过的那条街上也未能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清明节那天,秦老太公坟墓前的祭品,仿佛是有人放错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咱们一定能找到舅老爷他们。” 秦氏缓缓叹了一声,无奈地笑了笑。 隔天,三老爷正常当值,而王家被炒再一次将王家推上了风尖浪口。民间的猜测很多,说法不一,贪赃枉法占了大头。 而与此同时,王家从前在京都购买的宅子也被封了,以及后来在京都附近置办的田产地产全部查封。这其中,据说还有侵占民田的嫌疑。 至于家仆,全押送到了王家后来御赐的宅子内,仍旧有不少老百姓前去围观,瞧着王家那些管事,个个穿戴如同爷们,若不知其身份,还会当成那家的老爷。 又有人议论起从前王家家仆在外横行霸道,所谓墙倒众人推,负面言论愈演愈烈。 至于明珍的嫁妆,但凡所属王家的东西,京都的都被查封,只怕王家在苏州的那些祖产也不能幸免。人命关头,钱财已是身外之物,明珍的嫁妆,谁也没心思去追究,五奶奶只想保住明珍和宪哥的命。 可,这显然更加困难 。五奶奶心里也明白,王家的事,陈家没有能力使力,一方面又担心再把三老爷牵连进去,总之,没有结论前很是难熬。 而就在难熬的时候,王家家眷临街发卖的消息传来。 这个消息又把众人震了一把,就连落英也由不得叹道:“没想到七姑奶奶最后会……” 罪臣的家眷,一般官家并不敢买,唯恐牵连进去。 “七姑奶奶疯癫的消息早前便在京都传开,晓得的谁会买了去?”香桃沉声道。 其实被买了还有出路,大不了以后风头过来买回来就是。只怕,这一次明珍根本不在其中。 韩氏陪五奶奶亲自去发卖的地方瞧,果真没见着明珍,大多是丫头和年纪不大的媳妇子,杜嬷嬷也不在其列。 而买下这些丫头媳妇子的,大多是外地商人。五奶奶找了其中一位被卖了的丫头打听,哪知,找到的这位早就被唬破了胆,一问三不知。五奶奶愈是着急,那丫头却越是害怕,最后吓得哭起来,五奶奶只得作罢。 从王老爷被带走已过去五天,这五天三老爷平安无事。王家的案子仍旧没有公开,从前与王家交好的,因去岁王家惹上文大人,如今皆紧闭门户,生怕被文大人抓住个什么把柄。可即便如此,仍旧每日里有人被刑部传唤,一时之间弄得整个京都人心惶惶。 而陈明贤那位在刑部供职的同科,陈明贤再找去时,却被他推辞不见。 到了眼下,大伙也不得不接受,明珍没救的事实。 陈老太太由不得叹了一声,嗓音暗哑低沉:“七丫头本来是个有福气的,偏自个儿把自个儿的福气磨得半点儿不剩。” 接受了这个事实,五奶奶反倒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顺亲王顺利抵达京都。 ------题外话------ 家里客人没走…… 第二百二十八章 顺亲王抵达京都这天,恰好是韩夫人寿辰。 头一天,韩夫人亲自来请陈老太太安,邀了陈老太太、四太太、赵夫人、明菲、明玉、潘夫人等亲戚,没预备大办,除了陈家这些亲戚,就是韩夫人娘家亲戚,以及韩家族人,再来便是与韩家特别交好的几位官夫人。 这些人明菲大多都认得,明玉虽来过韩家,许多韩韩家族人却是第一次见。至于京都的官夫人,也就认得韩夫人、赵夫人、潘姨妈这些亲戚,安夫人今儿还是第一次见。 安夫人比韩夫人年轻一些,脸型偏瘦,目光犀利却不会给人压力,看起来是个极能干的人。今儿带了两位儿媳。次子媳妇郑氏和明玉一样,也怀了身孕,不过月份要小一些,肚子看起来还不太显。 在场的年轻媳妇中,就她们两个是双身子,年纪也相仿,韩氏做了介绍,几句话两人就说到一块儿去了。 郑氏生的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笑起来嘴角一双梨涡若隐若现,互报了生日,明玉竟然比郑氏还小一个月。 “我倒是听相公说起过楚爷,当初在外头,楚爷对相公照顾颇多,以兄弟相称,楚爷比相公年长三岁多,我还以为楚少夫人也比我年纪大。不过他们即定了长幼,我也随了相公,要叫你一声嫂子了。” “不敢当 。”明玉笑道,“安二奶奶客气了。” 郑氏笑道:“叫你嫂子我也别扭呢,刚才表妹做介绍,我还不敢相信,楚爷的夫人竟然这样年轻,看着竟我小许多,横竖年纪相仿,私下里咱们不如用小名称呼,在家时,家里兄弟姊妹都称呼我如月。” 私下里,家里人都叫明玉阿玉,明玉见郑氏这般也不扭捏,报了小名。如此,又亲近了几分,闲聊几句孩子的话题,不知不觉就拐到丈夫身上。 “……我嫁给相公已五年了,其中有四年时间他都不在家里,好容易如今才安顿下来。” 明玉偶尔听楚云飞提过安二爷,总觉得大概和楚云飞一般岁数,却没想到比楚云飞小。她们的丈夫都行伍,聚少离多在所难免。 “我也是成亲一年,相公便出远门。”明玉面带微笑,“好在眼下是安顿下来了。” “是啊。我婆婆才苦呢,听家里年纪大的嬷嬷说,成亲几十年,真正在一处只怕十年也没有!”说着就忍不住看了安夫人一样,“现在好了,除了大哥、大嫂不在身边,家里其他人总算是都在一处了。只是不知以后……” 说了顿了顿,问明玉:“你可听你相公说没有?只怕以后要调去松江府。” 这话明玉倒是没听楚云飞说过:“之前说本来是打算设在外省,后来又为了圣上方便巡视才设在京都。” 真有这方面的消息,郑氏自然比明玉消息灵通。 郑氏也不藏掖,微微蹙眉,叹道:“真去了松江府,家里可就又冷清了。” 如果楚云飞真能去松江府,明玉和秦氏都乐见,松江府离南京比京都离南京近了许多。明玉见郑氏说得确有其事,便又问了两句。 郑氏才要说,只见屋里其他人皆已起身,韩氏笑着走过来:“外头戏台子搭好了,今儿天气好,去外头坐吧。” 又有韩家二奶奶过来请,明玉随着众人出了花厅。等到了韩家园子里,韩夫人、陈老太太等皆已入座,点好了戏文,丝竹声起,戏子登台依依呀呀唱起来,明玉还想问,场合却不便,只得暂且作罢 。 等吃了午饭,郑氏却因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明玉、秦氏是随着陈老太太一道,快日落时分,做辞家去。不巧恰好遇上顺亲王进城,马车在巷子里等了一盏茶功夫才继续前行。外头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多,明玉乘坐的马车虽在靠后的位置,也第一时间得知顺亲王已抵达京都。 香桃也晓得王家与顺亲王关系密切,如今顺亲王抵达京都,“也不知王家的事会不会受到影响?” 影响是一定的,王老爷被关押已十多天,不管外头老百姓如何猜疑如何议论,王家所犯何事,终究没个确切的说法。 就是不晓得这个影响对王家有利还是有害。 老百姓对朝堂所知不多,只觉得顺亲王回京是为太后娘娘祝寿。为着太后娘娘大寿,礼部早就开始忙了,随着顺亲王回京,也就意味着太后娘娘大寿将近。 与普通老百姓而言,不过又多了一个话题。与五奶奶而言,王家能否获救,似乎又多了个希望。 只是三老爷、五爷这样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与顺亲王说上话。宫里王贵人那一块,虽韩氏说了其中的厉害关系,五奶奶也试着去找过,结果真叫韩氏说中。王贵人产期临近,已隔断静养。 就在五奶奶和五爷试着与顺亲王说上话时,刑部的消息传出来,王家的案子已提交大理寺复核。 “也就是说,王家的案子在刑部已经结了案!” 不晓得是之前没公开,还是刑部也在等顺亲王示下,总之,这个消息是在顺亲王抵达京都第三天就传来了。 明玉低头沉思,韩氏道:“刑部有两人牵连进去,眼下还不知到底是何人,不过王家的案子,倒和咱们之前预料的那般,与几年前静悟师父家有关。”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家上下总算是松了口气。 “王老爷身份不同,想必大理寺复核也要细查,真正结案,怕是要等到太后娘娘大寿过了以后。” “其实,刑部能这么快结案,据说也是王老爷自个儿已认罪 。如今提交大理寺,复核也容易。之前大理寺长卿周大人也参与了刑部审案……”韩氏说着,声音沉了下去,“七妹妹怕是真没救了。” 明玉从前恨她,如今倒也可怜她。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她迈出了错误的一步,又坚持走了这么久,即便想回头,来路已没法子寻觅。 “不晓得刑部是如何判的王老爷?” 韩氏摇头,不过却已晓得王老爷因何获罪。 罪臣被抄家,所抄财物充公。文大人弹劾王老爷借职权之便,中饱私囊。平常人家的后院,若有个管事犯了错,要被撵出去,自有其他人去搜他的东西。瞒着主子私藏,这样的事也并不奇怪。 当然,主子没发现就罢了,一旦发现这样的人,自然是不敢继续用的。 不过王老爷任职吏部,根本不负责这方面的事。 韩氏仿佛看出明玉的疑惑,道:“大概当年静悟师父的姐姐是被抬进去的,虽然说了是姨娘,怕她在王家日子不好过,给了财物傍身。” “这样能有多少东西?那两家似乎都是没什么根基的。”明玉说着反应过来,当年那两家的案子并不是冤案。 再说,那会子静悟师父的父亲调任京都,只怕也贿赂过王老爷。王老爷不过是变着法儿收了。但这中间也有许多漏洞,贪污受贿的罪名,总大过孝期娶妻。不过,可惜的是静悟师父的姐姐已经死了。 人命官司,那姓王的已经背了。 “我晓得也只有这些,具体的并不知。只是王老爷如今肯认罪,大概也是想保住王家的血脉。”韩氏道,“王家被炒,所抄财物委实不少,但王家也有百年根基。” 到了四月,太后娘娘大寿的日子愈发临近。如明玉这般人,唯一能与之扯上一些关联的就是楚云飞忙了半个多月也没回家一次,而王家的案子提交大理寺后,王家余下的人皆被关押起来 。 王家御赐的宅子,大门紧闭,隐隐约约能瞧见里头房屋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在无官兵把手后,也没多少老百姓会前去围观,随之有关王家的话题也渐渐淡了。 这一次是当今圣上亲政后第一次为太后娘娘祝寿,赦令果然如期而至,太后娘娘大寿后的第三天,有关王家的事,明玉还是从韩氏打发来的人那里得知。 王老爷狱中自缢,王夫人也已病发身亡狱中,剩下老弱病残的下人皆遣还祖籍,圣上仁义,许王家大奶奶、王家年幼的宪哥回祖籍。 “……昨儿一早,五奶奶就打发人去刑狱司外头接,只是,朝廷下了令,不许在京都逗留,这会子已在回苏州的路上了。” 王家最后的定案竟然是——谋财害命。 送走嬷嬷,明玉出了半天神才幽幽叹了一声。 “没想到七姑奶奶竟然没事!” 香桃看了说话的落翘一眼,“王家被炒,苏州同样什么都没了,七姑奶奶所有的东西也都没了,虽得到赦免,到底是罪臣家眷,以后的日子更难。何况……” 何况,明珍已神志不清。 落翘努努嘴道:“到底还有三老爷、五爷、五奶奶,她哪里就活不下去?” 香桃不说话,只是叹了一声。见明玉茶碗空了,忙另倒了一杯送来,琢磨着说些轻松的话题:“太后娘娘大寿过了,姑爷也能得闲回来看看。” 这就是明珍的结果吧。 虽然宫里的王贵人,在太后娘娘大寿隔天顺利产下一位皇子,但王家并没有因此获益。 明玉幽幽叹了一声,将有关王家种种抛掷脑后,吃了一口茶。 就听到落英笑道:“只怕姑爷要等徐小爷大喜之日才会回来呢。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 昨儿徐夫人还来了一趟,请秦氏到了那天也去徐家逛逛。 “晓得你们也想去凑热闹,到时候我若去不了,你们跟着夫人去就是了 。” 陈老太太对明珍的事看着不怎么上心,实则这些日子也不好过。到底是亲孙女,真这样没了,她白发送黑发哪里不难过? 隔天,秦氏、明玉去请陈老太太安,陈老太太一直蹙着的眉头总算是松开了,还和秦氏说了好一会儿话。 而安顿好明珍、杜嬷嬷一行人的五奶奶,也彻彻底底松了口气,别的不指望,至少命是保住了。这天中午,还带着一双儿女过来吃了午饭。 只是,这些日子都牵挂着明珍的事,家里其他事竟都耽搁下来,午饭后略坐坐便家去。 韩氏忙完了过来寻明玉说话。 “上次,你请我帮你留意衍哥的启蒙先生,眼下倒是有一位,就是不晓得合不合你意?” 明玉想到上回韩氏提过王家宪哥的先生:“该不是王家那位吧?” 韩氏摇头:“那位先生虽好,只是,王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败了,谁知以后会不会再有人拿王家做文章,他家用过的人如何敢用。” 明玉不由红了脸,讪讪笑了笑。韩氏倒没责怪她,道:“说起那位先生名声是真不错,家父也曾有心结交。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选择入了王家的门,想必也有些缘故。” 说到这里,自然就想到明珍,韩氏吃了一口茶,左右看了看,不过香桃几个贴身服侍的,才压低了几分音量,道:“家母也听说了王家滴血认亲的事,依家母所言,滴血认亲是做不得准的。” 明玉怔住,这话的意思很好理解,如今在明珍身边的宪哥,说不定真不是王家的血脉! 韩氏却微微蹙眉:“自古以来,同族相认,大多是用这个法子。只是……” 韩夫人那一番说辞,韩氏难易理解,顿了顿道:“依着七妹妹眼下的处境,不管是不是,也只有这个宪哥是她的依靠了。” 明玉和韩氏本来一直就疑心明珍是装疯卖傻,倘或这个宪哥真不是王家的血脉,明珍她不但没装疯卖傻,还说了实话 。 “七妹妹说,这个宪哥是她在寒山寺外头捡来的,捡来的时候本已生病,又在外头冻了一夜,命在旦夕……不得不说,她能得救,也是因这个孩子。” 韩氏说完叹了一声,不说王家的案子,明珍也确实是被这个孩子救了。若没有这个宪哥,之前王夫人收拾她就半点儿顾忌也没。 明玉眼风瞧见落翘满脸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韩氏本也是私下与明玉说一说罢了,虽不晓得韩夫人是如何得知滴血认亲做不得准,但他们也没有必要去考证。 “嫂子刚才说启蒙先生,不晓得是哪位?”明玉把话题岔开。 韩氏也顺着把话题转移了,“这位先生姓孙,之前在大理寺长卿周大人府上坐馆,如今周家的少爷们年纪大了,去了宗学,因此散了孙先生出来。” 明玉大喜过望,忙又问:“不晓得请这位孙先生是否容易?” 韩氏失笑:“你也不问问这位孙先生到底好不好。” “嫂子推荐的人,我自然放心。” 韩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倒不是我看准的,这些事我一个后宅妇人哪里晓得,是你六哥打听到的。不过上了年纪的人,多少有些脾气,到底好不好请我却不知。” 明玉又打听这位孙先生在何处落脚,韩氏把地点告诉了明玉。 “孙先生是京都本地人么?” 韩氏摇头:“家里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也没其他人,她女儿在济南,如今周家散了他出来,他大概要去他女儿哪儿了。” 也就是要尽快,可楚云飞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明玉显得有些急。 韩氏也晓得楚云飞忙,且她才又听说了另一个消息,只怕接下来楚云飞会更忙。不等明玉开口相求,韩氏就道:“等你六哥家来,我给你六哥说一声,他这些天到不怎么忙,让他先去问问,得个准信我再给你说 。” 托了韩氏帮着打听,没想到打听到了,还的靠他们。明玉感激地朝韩氏笑了笑,韩氏笑道:“我还等着以后翰哥和衍哥一块读书,这位先生我们帮着请来了,他若肯留下,等翰哥到了启蒙的岁数,我们也不用另请了。” 隔了两天,果真有了确切的消息,孙先生肯留下坐馆。秦氏和明玉忙着将外院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拾掇出来,只等楚云飞家来,亲自去将孙先生请来。 结果,楚云飞竟是徐之谦大婚那天早上才到家,在徐家吃了午饭,就忙赶去客栈将孙先生接来。 等到家安顿好,让衍哥拜了孙先生,已差不多日落时分。楚云飞让明玉将他的夏季衣裳找出来明儿派人给他送去营地,就忙去换了官服,明玉倒愣了愣。 “你今儿就要赶去营地?” 楚云飞吃了一口茶点点头,道:“下个月初四,圣上要巡视。” 明玉微微蹙眉:“怎么会这样急?不是说六月么?” 说了就忍不住叹了一声,上面的意思谁也没资格驳回。可瞧着楚云飞总觉得他瘦了,看起来也十分疲倦。 “差事要紧,自个儿的身子也要紧。”明玉理了理他的衣摆,“既然今儿就要赶去营地,快去见见娘。” 楚云飞先行一步,明玉吩咐了落英将楚云飞夏季衣裳整理出来,又吩咐落翘去厨房将做好的吃食包起来好让楚云飞带走。 太阳还没下山,楚云飞就骑马出城了。 衍哥有了启蒙先生,秦氏不必教他认字,便开始张罗明玉临盆事项,包括找稳婆、乳娘以及生产时要用到的一切物件。至于包被、衣裳这些,几个丫头早准备充足。 明玉安心待产,日子一晃便到了五月。 许是太悠闲,月份又大了,这日午后,明玉躺在**,翻了几个身也睡不着。外头又忽地传来落翘一声惊呼,坐在床边杌凳上的香桃也被吓了一跳,稍不留神指尖就被针扎了一下 。 见明玉也惊得睁开眼,便起身蹙着眉头预备出去问问。落翘却已提着裙摆奔进来,脸上带着惶恐之色,显见是被什么事儿吓着了。 紧接着落英走进来,见明玉起身,忙扯了落翘一把,使劲眨了眨眼睛。落翘像是反应过来,明玉却已察觉异样,蹙着眉头问:“什么事儿大惊小怪的?” “刚才……刚才忽然在院子里角落瞧见一条蛇,奴婢被唬了一跳。” 可惜她眼神闪烁,任谁都看得出来是撒谎,明玉正色问道:“到底什么事儿?你的性子我还不晓得,你怕蛇?” 落英也急了,落翘还真不怕蛇,前年在淮安,也是快到夏天的时候,院子中央盘了一条有毒的红点蛇,把其他人都吓坏了,偏落翘拿着一把扫帚将设撵了出去。 落翘情急之下寻了个漏洞百出的借口,落英道:“这条蛇很大,好在已经自个儿出去了。” 香桃微眯着眼瞧了瞧她们,扭头朝明玉笑道:“奴婢出去看看,落翘就是这样的性子,咋咋呼呼的,还以为长进了呢。” 明玉本来睡不着,这会子反倒升起一股子不安。依着民间说法,家里有蛇是好兆头。可落翘、落英分明说谎。 香桃一左一右拉着落英、落翘出去,一面走一面问:“那条蛇跑去了哪儿?” 落翘胡乱指了指院子东边的墙角,哪里恰好有个花圃,如今一丛杜鹃正开得娇艳。 等到了东边花圃,香桃才问:“到底是什么事儿?何必非要瞒着姑奶奶?” “倒不是瞒着姑奶奶,外头管事和阿阳、阿寻都出去打听了,眼下又不晓得具体的,让姑奶奶知道,还不是白白担心?”落英看了落翘一眼,“她是藏不住话的,若不是我拦着,姑奶奶……” 香桃也一直在屋里,之前不过依稀听到脚步声,紧接着就是落翘大惊小怪声,这会子听落英这般说,心里却是一沉,忙问:“到底是什么事儿?” 明玉在屋里,东边与她正屋相背,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惊马”。 第二百二十九章 难道是楚云飞受伤了? 只是,凭着楚云飞的身手,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受伤。() 明玉更睡不着,取了外衣披着下床来,走到东边窗口,只见香桃、落英、落翘三个还聚集在东边墙角下的花圃前,因背朝着她看不清三人的神情,倒是那一从娇艳的杜鹃,开得灼灼其华。 今儿是五月初四……明玉只觉脑袋“碰”的一声响,心里一震,又连忙将冒出来的念头抛开。 香桃走进来,见明玉立在东边窗下,忙朝她脸上望去,只见她目光沉静,神情无异才松了口气,笑着上前来道:“如今天儿暖和起来,蛇已出洞,奴婢琢磨着一会子让婆子去买些雄黄粉来,平常要去的地方都洒一些,没得哥儿遇见了吓着哥儿。” 明玉轻轻点了点头,蛇一般是不咬人的,除非它们察觉到危险。但,若是踩中蛇的尾巴,蛇就会奋力咬一口。 香桃说着就转身去屉子里取了些碎银子,叫了落英进来,交给落英。 “时辰尚早,姑奶奶睡会吧。”香桃扶着明玉去**坐着。 明玉坐下,就盯着香桃,香桃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了眼帘,道:“奴婢脸上有东西么?姑奶奶怎么总盯着奴婢看?” “说吧,是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明玉语气平静,平静中又有种无形的压力。 香桃迟疑着,仍旧笑道:“姑奶奶想多了,真没什么事儿。” “那去把管事、阿阳他们叫来。” 这回他们都不在家里,香桃笑道:“半下午的,他们也要歇歇不是?雄黄的事奴婢交给婆子了。” “家里有没有蛇我不晓得,你们几个都连同起来瞒我,我还信谁?” 香桃情知是瞒不过,挣扎了一会子,才道:“说是圣上今儿巡视惊了马 。” 明玉心头一沉,香桃忙道:“圣上出行身边自有不少侍卫,就算惊了马,也定然不会出什么大事。” 就算圣上惊马没受伤,受惊的责任也不是多少人能担当得起的!明玉定了定了心神,楚云飞所在的营地,距离安二爷的营地不远,这会子已是午后,只是不晓得圣上是先去的楚云飞的营地还是安二爷的营地。 “圣上是在何处惊了马?这会子是已经回城了,还是仍旧在营地?” “管事、阿阳他们得到信儿时,说是圣上已回城了,也就是一盏茶功夫前。其他的暂时还不晓得,已经去城外打听去了。” “他们几个都去城外了?” 香桃点头,见明玉神情不能平静,生怕她着急动了胎气,忙道:“姑奶奶放心,姑爷吉人自有天相,在外征战三年多也没出什么事……” 常言伴君如伴虎,在外头反比在天子身边好得多。 这些日子她只一心养胎,楚云飞忙碌不得来家,她月份大了身子笨重更少出门,日子悠闲下来,反倒什么也不会去想。 明玉使自己冷静下来,朝香桃道:“你立即去安家问问。” 他们这样的身份,要打听宫里的消息不容易,安家到底不同。 香桃忙点头,又道:“姑奶奶先别心急。” 明玉吐了一口气,点点头。香桃又叫了落英、落翘、梅枝进来服侍。 此刻的安家,已忙做一团,午睡的安夫人被惊醒。随即问安侯爷的去向,贴身嬷嬷忙回道:“已经赶去宫里了。” 说着招手叫了丫头过来服侍安夫人更衣,才收拾好,就见郑氏红着眼眶儿进来:“这可怎么办?娘,相公他会不会有事?” 圣上惊马,但凡在场的都脱不了干系 。目前要紧的是圣上,若圣上只是受惊,倒好些,若受了伤。 “圣上已回宫,只怕是受了伤,儿媳刚才听下人说,圣上回宫时走得特别急促,还听见目睹的百姓说,圣上的乘坐的轿撵途径之处有血迹!” 郑氏已唬得脸色雪白,安夫人也被郑氏的话吓着了,瞧着其他人也个个面露惊慌,安夫人目光一沉,厉声道:“道听浑说,哪里就做得了准?先别自个儿把自个儿吓着了!” 与此同时,阿寻也带回来同样的消息,震得明玉半晌没回过神来,转念一想,圣上若伤的这般严重,定然是先包扎伤口,不会急着往宫里赶。 想到这里,她反倒冷静下来,就如香桃说的,圣上出行身边自有不少人跟随,说不得也有太医随行,即便没有,楚云飞的营地里也有军医,是为了预防训练时受伤。再者说,两者都没有的话,受伤后谁都晓得先包扎,不会由着伤口流血。若伤筋动骨,更不可能急促地往宫里赶。 明玉舒了口气,没过多久,香桃从安家赶回来:“安侯爷进宫去了,安家这会子也上下惊慌。听说,城外营地已被围住,打听的人也不能靠前。此事,怕是要细查。” “好端端的,怎么圣上的马就受惊了?”落英问道。 香桃摇头:“不过奴婢听安家下人说,这一次圣上巡视训练成效,是两营一道。” 也就是说,楚云飞和安二爷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可知具体是在那一处营地?” “咱们姑爷和安二爷的营地都是才建立的,地方不大,说是在其他营地。”香桃顿了顿,道,“奴婢急着回来,也没细细打听到底是那一处,不过听安家下人的说辞,圣上似乎是临时起意,本来打算分开巡视。上午去安二爷的营地,下午去咱们姑爷的营地。” 城外驻扎的营地就有好几处,但去岁瘟疫几乎毁了三处。只是那三处营地因是瘟疫爆发地,所以早就被封了。 事发的营地被围住,何况军营重地一般人不得靠近,想要第一时间晓得楚云飞的情况,只有去安家 。 明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不知不觉已日落时分。 明玉朝香桃道:“你这会子去一趟赵家。” 明菲的丈夫赵承熙在宫里当差,落英忙点头。 “这时辰,哥儿已下学了,姑奶奶看要不要给夫人说一声?” 瞒是一定瞒不住的,秦氏也比自个儿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可是…… “暂且别说,等落英回来看看情况。”明玉理了理衣裳,让香桃扶着往秦氏屋里去。 香桃素来稳重,等到了秦氏屋里,神情已恢复自然。 衍哥正站在秦氏跟前,将今儿临摹的大字拿给秦氏瞧。 见娘亲走进来,忙咧嘴叫了一声,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秦氏笑着将他写得大字递给一旁的丫头,明玉上前见了礼,衍哥立马凑过来问:“娘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什么时候出来?” “等你爹爹忙完了,也就差不多要出来了。” 衍哥想到爹爹一个多月都没在家吃顿晚饭,便有些闷闷的:“也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才来家。” 秦氏似是想起什么,抬头问明玉:“上回云哥说圣上巡视日子提前,可是这一两日?” 明玉点点头,微笑道:“就是这一两日,忙了大半年。等巡视过了,总能清闲一些。” “虽说是大半年,去岁耽搁了两三个月,算下来半年也没有。” 不管怎么说,时间都很短。但这般募捐而来的人,倒有个不难管束的好处。比起贵勋子弟所组建的,时常出现斗殴事件,又有各种势力交织其中,要好很多。 秦氏没有继续追问,明玉暗暗松了口气。吃了晚饭,陪着秦氏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退。 落英已在外头侯了许久,出了秦氏的院子,便忙低声道:“十姑奶奶这会子也着急呢,赵二爷今儿伴驾随行 !” 明玉大惊,安家、赵家都被牵连进去了。 赵家处事低调,在朝中素来不拉帮结派,可姻亲在官场本就被视作政治联合的一种手段。 “赵老爷也进宫去了,赵夫人她们都在等宫里的消息。奴婢回来时,赵家那边也还没得到半点儿消息。” 落英回来时天已快黑,宫里宵禁,还没回来就表示留在宫里了。 难道圣上真伤得十分厉害? 又有阿阳带了消息进来,楚云飞的营地被御林军围住,安二爷那边同样如此。根本没法子靠近去打探,楚云飞是否在营地也无从得知。 已过二更天,香桃劝明玉先歇了:“没得姑爷平安无事,姑奶奶到有个什么变故。” 明玉忽地想到上回楚云飞从徐之谦哪儿带了个千里镜回来,忙叫香桃寻出来,这会子城门关了:“明儿一早让阿阳带着去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说不得能看到营地内的情况。” 她想亲自去看看,可拖着这样笨重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况且,她也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有事。 这一夜,终究是没法子好好入眠,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鸡鸣,明玉就坐起来。香桃守夜了一夜,也没睡着,听到响动起身掌了灯进来。 外头还漆黑一片,却已有脚步声。 落英推门进来:“奴婢已把千里镜交给阿阳了,阿阳这会子赶去城门,城门一开就立马出城。” 顿了顿又道:“外头管事说,徐小爷刚才打发了人来,说徐小爷会想法子打听宫里的情况。” 一时着急,竟把徐之谦给忘了。虽不晓得他的消息渠道,但他素来消息灵通。 等到天亮,明玉去秦氏屋里请安,秦氏见了她就蹙起眉头:“昨儿没睡好?” 梳妆时,明玉还略用了些胭脂,使气色看起来略好些,又不难察觉是抹了胭脂的 。 秦氏眼尖,必定是瞒不过的:“昨儿孩子闹得厉害,搅得一夜没怎么好睡。” 秦氏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明玉也在迟疑,到底要不要现在就告诉秦氏。楚云飞的消息还半点儿消息都没有,好在秦氏收回了目光,随即吩咐丫头摆饭。 用过早饭,云妈妈带着衍哥去孙先生哪儿,明玉却有些坐不住,又瞥见梅枝在门口探头探脑。 香桃也瞧见了,轻手轻脚出去,不多时脸色不虞走进来。 明玉更坐不住,秦氏察觉到异样问道:“到底怎么了?昨儿下午家里人就进进出出的,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儿瞒着我?” 明玉迟疑一番,问香桃:“梅枝说了什么?” 香桃明白明玉的意思,是不打算继续瞒着秦氏,暗暗将梅枝的话做了整理,才道:“徐小爷使人送来的消息,圣上不是从马背上跌下来,是马受了惊横冲直撞冲了过去。” 秦氏愣了愣,随即面露骇然之色,明玉忙又问:“还说了别的没有?圣上可曾受伤?” 香桃摇头:“徐小爷派来的人这会子还在外头,姑奶奶要不要叫进来问问?” 明玉来不及说话,秦氏就一面点头一面道:“快请进来!” 徐小爷打发来的是个小厮,这会子在外院,趁着没进来之际,明玉将昨儿得到的消息都告诉了秦氏,省去了在路上瞧见血迹的传言,因为明玉后来派人去瞧,路上并没有发现什么,有可能是真的,只是街上人来人往,早就被踩没了,也有可能是谣言。 “……是昨儿下午的事,管事立即就去城外打听,却什么也没打听到。想着今儿总能有些消息,等得到确切的消息再告诉娘,没得娘也跟着担心。” 秦氏叹了一声,语气有些急促:“可叫人去安家问过?” 明玉点头,秦氏看了她一眼就明白,昨儿安家那边也没多少消息 。 香桃领着徐之谦打发来的小厮进来,情况紧急,明玉也没回避,原指望能得到别的,可小厮的说辞和香桃一样,只晓得是马冲过去惊了圣驾。 “太医院那边呢?”秦氏问道。 “昨儿太医院大半太医都进宫去了,一晚上都没出来。” 明玉脸色一白,只觉秦氏的嗓音也微微颤抖:“一整晚都在宫里?” 太医院官署设在宫外,通常会有太医留在宫内值守,以防意外之时所用。圣上是昨儿下午出事,宫里宫外都有太医。若情况不厉害,宫里宵禁时,留几位太医值守,会留下这么多位太医,要么是圣上伤的厉害,要么就是受伤的人多! 只是,若伴驾随行者受伤,也不定非要去宫里治疗。 这般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打发走小厮,秦氏随即吩咐备车,预备去安家。 明玉也想跟着去:“留在家里也是干着急。” 秦氏盯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早起不是让阿阳出城去了么?一会子他回来又见不着人,你就留在家里。有什么消息,我叫人回来说,阿阳若有可用的消息,也好斟酌着告诉我。” 明玉想想也在理,点了点头。 秦氏坐上马车离家不就,韩氏就赶过来了。 “才从舅妈哪儿过来,家父昨儿下午也进宫去了。十三妹妹先别着急。”说着顿了顿,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她们是后宅妇人,可前面的男人一旦出事,她们也就失去了庇佑。 明玉轻轻点了点头:“我婆婆也赶去安侯爷府上了,十姐夫昨儿伴驾随行,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今儿一早你六哥就去了赵家,老太太、太太也担心。” “也不晓得昨儿还有些什么人伴驾随行?”把安家、赵家都牵连进去,不晓得还有没有其他京都权贵 。 明玉随口这么一问,韩氏却怔了怔,道:“昨儿顺亲王携两位世子去了。” 说着两人对望一眼,明玉揣度道:“莫不是受伤的是两位世子?徐小爷打发人来说,昨儿太医院去了好些太医,一整晚都留在宫里。” 所有人只晓得圣上惊了马,担心的是圣上的安危,却没想到顺亲王。 顺亲王已五十来岁,膝下只有两位世子,一位是前顺亲王妃生养,前顺亲王妃在世子十岁时因病薨逝,顺亲王又续娶了如今的王妃,即当今皇后娘娘的姐姐,生养了第二位世子。 她们的娘家,便是福建水师统领陶家,陶家在圣上登基时立下大功,封了平南侯世袭一等将军,这些年镇守福建,打击海寇,保一方平安。与安侯爷并列,素有“南陶北安”之称。 这几年做远洋买卖时常在海上遇见海盗、海寇,但海盗、海寇却不敢靠近登岸,只能在远海活动。福建一代欣欣向荣,少有战事,百姓安居乐业。而安侯爷却接连征战,陶家嫌少回京,名声因此才不如安侯爷响亮。 这一次太后娘娘大寿,陶将军进京祝寿,太后娘娘大寿过了便回了福建,明玉这般人自是没机会目睹这样的大人物。 “我回娘家去看看,看看那边有没有消息。”韩氏吃了一盏茶就急忙回去了。 快到午时,阿阳从城外回来。于此同时,明菲那边也打发了赵嬷嬷送来消息。 “十三姑爷没事。” 明玉松了口气,忙问赵承熙。赵嬷嬷面色一沉,随即沉声道:“姑爷还在宫里,消息是姑爷的请其他人送出来的,十三姑爷护驾有功。” “可受伤了没有?” 赵嬷嬷摇头:“这个倒是不晓得,想来也没有大碍,只是……” 赵嬷嬷说着顿了顿,才接着道:“据说被惊的马所属安二爷营地。” 明玉一口气又提了上来,整个人都呆了呆:“当真?” 第二百三十章 赵嬷嬷面露迟疑,却是拿不准的:“姑奶奶对此人不熟,奴婢倒是见过,偶尔来府里寻我们姑爷吃酒。()是太仆寺卿大人张家二爷,和姑爷一样在宫里当差。” “昨儿圣驾出行,张家二爷可在其中?” 赵嬷嬷摇头,明玉也反应过来这是白问了,张家二爷若在其中,只怕和赵承熙一样,根本不可能送什么消息出来。 “可知总共伤了几人?都是些什么人?” 赵嬷嬷仍旧摇头,顿了顿又道:“十三姑爷护住圣上,想必圣上并没有怎么伤着。” 也因此赵家上下才松了口气,若圣上伤势厉害,赵承熙护驾不利,这大罪降下来,谁也吃不起。 明玉暗自琢磨一会子,才想起问赵嬷嬷:“这消息可打发人送去安家没有?赵老爷没从宫里出来,想必安老爷同样没出来。” 赵嬷嬷道:“我们姑奶奶让我先问问十三姑奶奶的意思,这消息到底要不要现在就送去 。” 这件事目前看来对楚云飞并没有害处,他护驾有功,可楚云飞是拜在了安侯爷门下。受惊的马所属安二爷营地,果然如此,安二爷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一个立下功,一个却遭了罪。 这是要他们自个儿窝里斗? 想必明菲也怀疑这消息是否可靠,但不管是真是假,明菲能得到,想必很快安家也能得到。 明玉点头:“还得有劳嬷嬷去一趟安家。” “只说惊马的事,还是……” 明玉摇头:“不必藏着掖着,与我怎么说就如何对安夫人说!” 送走赵嬷嬷,明玉让阿阳进来。 没想到一向大胆的阿阳,竟脸色雪白,神情惶恐,像是遇见了鬼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明玉忙吩咐香桃给他倒了一碗热茶,阿阳吃下去,才颤颤巍巍地道:“可把小的吓死了,大刀砍下去,人头就落地了!” 明玉只听着就胆战心惊,屋里香桃几个听了阿阳的话,也脸色一白,面面相觑。 明玉稳了稳心神,问:“可知被杀的是什么人?” 阿阳摇头:“小的根本不敢靠近,那被杀的虽不晓得是什么人,但都蒙住了头,看穿戴,是京都本土打扮,倒不想老百姓。” “你站的远如何能这般判断?” 阿阳道:“那身穿戴小的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拿不准。” 阿阳在京都的日子也不久,除了满街的老百姓,能让他见一面就记住的…… “你怀疑被杀的是去打探消息的下人?”明玉说着心头一惊,阿阳倒是时常去楚云飞的营地送东西,“不会是爷营地上的人吧?” “爷营地里的人统一着装,那身穿戴不像。” 这个先不追究:“你在山上逗留这么久,可瞧清楚营地内的情况没有?” 阿阳一面点头一面道:“看清楚了,往常是一大早就开始操练,今儿虽所有人都聚集在操练场上,但直到小的回来,也没见有人操练,小的守了大半天也没见爷 。” 说了这会子话,阿阳终于平静下来,见明玉低头沉思,眉宇紧锁,忙又道:“想必咱们爷没事,少夫人切莫过于忧心。” 明玉缓缓吐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爷营地的人都聚集在一处,可有人守着或盘查?” “是有御林军守着,倒没瞧见有人排查。” 圣上清政以来,每日早朝,昨儿惊马,今儿也没有早朝。看来圣上也受了伤。 “你先下去歇着,今儿别出门了。”明玉打发走阿阳,香桃重新给明玉换了一杯茶,琢磨着道,“安夫人若晓得受惊的马是安二爷营地,岂不是更着急?” “大家从昨儿得知圣上惊马后,就不可能不着急。赵嬷嬷带来的消息是真是假,眼下谁也不好做出判断,关键是放出这样消息其后的目的。安夫人是明白人。” 安二爷和楚云飞这两处营地,是去年募捐组建,一营正军一千人,皆已实战为准进行操练,一千人又划分了各类兵种,明玉倒听楚云飞略提过,依稀记得其中骑兵二百人,而营地只有五十匹马作为训练所用。 到了午时,秦氏还没回来,午饭摆在明玉这边。 衍哥没见着秦氏,一顿饭吃得默默无闻,吃完了才问:“是不是咱们家出事了?” 明玉微笑着摇摇头:“吃了饭听云妈妈的话,午睡一会子去孙先生哪儿,你爹爹回来是要过问你的课业的。” 这话引来了衍哥的注意力,笑道:“今儿先生还夸我写得字有长进了!” 衍哥记性特别好,背书什么的几遍就记住的,不过写字却要练习才能看到成效。明玉摸了摸他的头道:“赞扬你一句就这样高兴?又想偷懒不成?” 衍哥摇头,笑道:“先生说我长进了,可见我没白下功夫啊。” 吩咐云妈妈带着衍哥去里间**睡下,梅枝就进来禀报:“夫人回来了 。” 明玉忙吩咐梅枝去厨房传话,预备秦氏的午饭,让香桃扶着赶到秦氏屋里。秦氏才刚坐下,额头有些薄汗,香桃去倒了茶来。 明玉上前见了礼,等秦氏吃了几口茶,才问:“安家这会子如何了?” 秦氏神情凝重,轻轻摇了摇头,嗓音低哑:“安侯爷使人带了话出来,圣上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但顺亲王两位世子伤势厉害!” 果然如此! 只是,那么多人在场,一匹马如何会伤了三个人? “两位世子眼下如何了?” 秦氏叹了一声:“昨儿太医院众位太医进宫,眼下还没出来。又说,营地里混淆了外敌的探子行刺!” 秦氏声音低沉,仿佛一块巨石投进湖里,惊起惊涛骇浪。 “怎么会有探子混淆其中?” 是如何混淆进去的? 虽然赵嬷嬷带来的消息是楚云飞护驾有功,可也难辞其咎。明玉整个人都呆住,惊马一场,却引出这么多事来。 “相公说,之前圣上六月才巡视,如今提前……”真的是圣上临时起意,还有早就有人蓄谋已久? 会是顺亲王?圣上不顾王贵人产下皇子,对王家并没有手软。王老爷官至吏部尚书,是顺亲王花了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左膀右臂。本以为顺亲王回来之后,王家的事会有转机,没想到反倒加快了进度。 顺亲王失去了王老爷这个左膀右臂,就立马动手以牙还牙? 但伤势厉害的偏偏是顺亲王的两位世子,顺亲王只有这么两个儿子。虎毒不食子,就算疑心他,却也没有办法证明。 “昨儿下午,顺亲王妃就赶去宫里,见两位世子伤势厉害,在太后娘娘寝宫哭了大半夜 。太后娘娘原本凤体不安,昨儿想必也是一夜没睡,三更天请了太医去……”秦氏眉尖阴霾匆匆,“今儿圣上未能早朝,弹劾安二爷、安家的折子怕是早就推成山了。” 督军不言,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足够弹劾了。 “相公没在营地,想必是在宫里,安二爷是不是也在宫里?” 秦氏点头,顿了一会儿道:“我回来时,安夫人去求见顺亲王妃。” “赵嬷嬷可将消息送到没有?” “送到了。”秦氏道,“安夫人得知后便动身去宫里。若两位世子有个三长两短……” 不管怎么样,此事,圣上总要给顺亲王一个交代! 一时梅枝进来禀报饭菜送来了。 明玉忙劝秦氏好歹吃了些,吃饭的空挡,明玉在一旁暗自琢磨。 京都乃天子脚下,外地的探子要混到京都来着实不容易,边界地区倒罢了,特别是西北一代,本来就有其他名族,是百姓还是探子很难分辨清楚。而普通老百姓,是不会轻易离开故土。 果真有探子的话,事情一出,肯定会有官兵排查。不晓得安二爷的营地是什么情况,但楚云飞的营地无人排查。何况营地距离城区不远,不单单会排查外头,城里也同样会有官兵,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 很有可能是有人为了混淆视听,或还有其他目的,故意放出这样的话来。 加上赵嬷嬷之前带来的消息,明玉琢磨了一会子把香桃叫来。安夫人进宫去了,安侯爷、安二爷都没在家,安家能做主的只有郑氏。但她和郑氏只有一面之缘,虽谈得来,彼此性情并不了解。 “你现在去一趟六嫂哪儿,帮我带几句话去。” 秦氏只吃了小半碗饭便搁了筷子,莲蓉领着丫头婆子将饭桌撤了。秦氏坐着养了一会儿神,便朝明玉道:“你下去歇歇,想必昨儿一夜没怎么合眼。云哥他行事稳重,别想那么多。” 明玉点点头,见秦氏满脸倦容,亦劝了几句,方让落英扶着回去 。 虽没有什么睡意,眼皮却沉重,歪在榻上,不知不觉明玉就迷迷糊糊睡去。 却是被一阵说话声惊醒,一睁开眼就瞧见韩氏走进来。 明玉起身,韩氏三两步走过来:“可吵着你午睡了?” 明玉摇头,请韩氏坐下,省去客套直接问道:“可是又有消息了?” 韩氏点头,道:“才刚得到的,两位世子已经醒过来。” 明玉晓得伤的厉害,却没想到这般厉害。 “我吩咐香桃去传的话……也不晓得管不管用?” “如今几位老爷都还在宫里,你六哥也着急。”说着,韩氏目光一沉,接着道,“听表嫂说,二表哥的营地所有人都被看管起来排查。” 明玉就想到阿阳说在山上瞧见有人被杀:“难道真有探子行刺?” “不晓得是什么人放出这样的话,排查也是今儿的事,昨儿并没有。顺亲王两位世子受伤,他要查圣上也只能派人细查。”韩氏道,“二表哥从小在军中长大,比起大表哥,他十来岁就跟着舅舅东征西战。舅舅军营里也从未有过探子混淆其中的先例,除非是内奸,果真是外敌的探子,根本不可能混进去!” 两处营地都是去年组建,内奸要混进去并不难。虽然,募捐后皆上报查询,但若是顺亲王安排的人,也根本不可能查得出来。即便安侯爷、安二爷、楚云飞做了万全的防备,又十分小心谨慎。 “六嫂这般说,事发之时,并未疑心什么探子行刺?” 韩氏道:“据说是几十匹马突然失控,反而因人多,慌乱起来场面更难控制。” 这倒是,圣上贵为天子,在圣上年幼时,顺亲王贵为辅政王爷,如今虽安守一方,也是贵中之贵的人物。 “如此这般,我的提议说不得略有些用处。”明玉顿了顿,将太仆寺张大人二公子带给赵家的话说了 。 不管是内奸也罢,探子也罢,或者是顺亲王指示了什么人暗中做手脚。顺亲王这般紧紧相逼,其作为大有力压圣上的意思。设立这么两营是圣上的主意,偏偏巡视时出了事,岂不是直接打了圣上的脸子。 圣上贵为天子,但天子也是人,且站在统治者顶端。他已成年,再不是当初的少年了。 王老爷没绝望之际,仍不肯轻易放了手里的权利,何况掌权多年的顺亲王。 韩氏道:“我亲自回了一趟娘家与家母说了,家母递了帖子与周夫人,如今舅舅家上下乱成一团,咱们能做得也不过这些罢了。前年上庄马场出了踩死养马人的事,去年春天听说又有马生病,太仆寺卿张大人还被罚了俸银……” 看来明玉想的不错,圣上巡视之时,另拨了马匹过来。受惊的马所属安二爷营地,却不见得所有都是训练时所用的马,其中也有其他饲马的地方调过来的马。 明玉并不晓得上庄马场,更不晓得上庄马场这两年还接连出事,她只是觉得那张家二爷透露给明菲的消息有些可疑。 楚云飞保护圣上根本不能算什么功劳,他作为臣子,天子遇见危机,保护天子是臣子的职责所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楚云飞更不可能以此邀功。 现在确定不是一匹两匹马引起事端,且顺亲王两位世子,竟然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明玉更担心楚云飞是否受了重伤。 韩氏看出了她的心思,宽慰道:“顺亲王两位世子已经清醒过来,想必他们很快就能回来了。你也别太担心,宫里的太医出来,多少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再说,十三妹丈和二表哥都不是普通人,你也说过,十三妹丈从前就坚持每日早起晨练,二表哥他从小就在军营里。他们又在外头磨练过。” 没受伤就好,受了伤就怕耽搁医治。 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明玉感激地看着韩氏:“谢谢六嫂,为了我们的事,这两日来回奔波。” 韩氏见她眉头松开,语气也轻松了一些,瞪了她一眼,道:“还不是瞧着你如今挺着个大肚子,大肚子里又是我侄儿,万一我侄儿出了事,我可不饶你!” 第二百三十一章 顺亲王两位世子清醒过来,然而伤势厉害,据说当晚又发起高烧,太医院大半太医仍旧留宿宫里。 顺亲王妃忧心过度,几度昏厥,出事后三天,圣上皆未能早朝,楚云飞等人亦没有回来,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民间盛传当今圣上命在旦夕。 京都的五月,艳阳高照。 心情不能完全得以宁静,窗外阳光刺眼,热气滚滚袭来,明玉额头竟冒起一层薄汗。 香桃见她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便去取了一把团扇来,一面送出徐徐凉风,一面道:“安二爷的营地未能找出什么外地探子,周大人也答应上折子,姑奶奶就别担心了。” 顺亲王要求细查时,圣上下旨指派了两个人,一位便是大理寺周大人,另一位是都察院魏大人。韩夫人找了周大人不晓得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但明玉后来却想到一件事。 衍哥的启蒙先生孙先生之前在周家坐馆,周家的公子哥儿是因去了宗学才将孙先生散了出来。 宗学,顾名思义,宗室学院,这里的宗室是指皇族,是皇室亲族子弟读书的地方 。顺亲王两位世子以前也在宗学,后来顺亲王镇守他省,一家老小都跟着去了。 当今圣上年轻,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一位才出生不到一个月,另一位倒是在宗学。非皇室的权贵子弟不易入宗学,当然若是作为皇室子弟的伴读,也可以去宗学。 那种地方同样是各种关系交织,权贵子弟结交什么人亦代表了其背后的家族。自是有些官员想尽办法想把家里子弟弄进去,也有人选择远远避开。 顺亲王两位世子虽不在宗学,但影响并不是不在。 落英端着点心进来,笑着道:“上回姑奶奶说七奶奶做得点心口味淡反而十分可口。这两日姑奶奶没什么胃口,奴婢特意学着做了些来,姑奶奶要不要尝尝?” 明玉的思路被打断,抬起头,只见落英捧着个填漆木质托盘,里面甜白瓷盘子里放着大麦粉做成的点心,麦香扑鼻而来。 吩咐落英放在榻桌上,捻起一块吃了,原汁原味十分可口。捻起第二块时,突然又没了胃口,也不晓得楚云飞在宫里到底怎么样了。 即便他护住了圣上,但圣上受伤他便也失职,如今只怕也形同犯人一般被看管起来。 几个丫头那不晓得她的心思,香桃上前来劝道:“姑奶奶先保重自个儿吧,眼看着产期就要到了,您若有个好歹,生孩子使不上力可如何是好?” 香桃生过孩子,自是晓得生孩子时是怎么一回事,常言吃奶的力气。生孩子时,可不是要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 明玉又吃了一块,抬头问:“夫人还没回来么?” 香桃摇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只怕也快回来了。” 赵夫人被丧子之痛折磨,身子骨才又好些,眼下次子又出事,今儿陈老太太、四太太约了秦氏一道去看看赵夫人。 三天过去,进宫的人没有一个回来。宫外的人也尽全力找宫里出来的太医打听,只晓得醒过来的两位世子,情形仍旧凶险。 安夫人虽进了宫,却只见了太后娘娘,根本没见着顺亲王妃 。太后娘娘上了年纪,凤体一直抱养。安夫人也不敢多叨唠,很快就从宫里出来。 一向消息灵通的徐之谦,也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虽是艳阳天,京都上空却好像一直弥漫着一股子阴霾,人心惶惶。而城里,又多了官兵挨家挨户排查,愈发叫人觉得有大事要爆发。 这么下去绝对不行! 明玉一边吃茶一边琢磨。 梅枝和菊影两个丫头在外头屋檐说话。 家里前两日洒了雄黄,如今还有些味道。没想到梅枝偏就瞧见了一条蛇,好在听见脚步声,立即窜入草丛里去了。 菊影笑道:“谁叫你非要走那条没撒雄黄的路呢?” 又想到这些日子委实不顺,菊影笑道:“都说家里来蛇是好兆头,可见咱们这地势不错,把小龙都吸引来了。” 明玉忽地想起从前陈老太太养的一只猫,不晓得是从哪里跑进陈家,被发现时奄奄一息,陈老太太礼佛,就收留了这只猫。 这只猫被发现瘦的只剩一层皮,在陈老太太屋里养了半个月,就长得肥胖肥胖。大伙都说陈老太太福气好,连猫也要认她为主。 可这只猫总偷吃摆在佛像前供奉的点心,后来这只猫被陈老太太屋里的丫头撵出去了,结果它自个儿又回来,总之就是撵不走。大家伙只得作罢,再后来吴妈妈想了个法子,陈老奶奶祭拜诵经时,再把点心摆上。 哪晓得几回下来,猫也反应过来,听到陈老太太敲木鱼或诵经,就晓得有点心,等陈老太太诵经完了,便跑去偷吃。 佛曰众生平等,陈老太太认为众生包括所有生灵,猫也在其列,菩萨仁慈,不会计较供奉的点心被猫吃了这种小事,也就由着这只猫作为。 只是,吴妈妈她们仍旧依着此前的法子,等陈老太太祭拜时再把贡品摆上。 后来那只猫怎么样了不晓得,不过这事却作为笑谈,在陈家盛传多时,都说这只猫修了天大的福气,被菩萨收为坐骑。 明玉吩咐香桃去找韩氏 。 安二爷的营地并没有找出什么外敌探子,也没查出什么内奸。才有人推测,当时场面极乱,很有可能暗做手脚的趁乱逃了,因此才把排查的范围扩大。 事发地第一时间就封了,包括涉事的马匹,也有专人看管。 事态出现转机,已是事发五天后的事。因上回阿阳目睹营地有人被砍头,这几日都没让他出去,只吩咐了阿寻。 这天一早,阿寻就出了门。吃过午饭,云妈妈安顿衍哥睡下,明玉陪秦氏才说了两句话,就有门上的婆子跌跌撞撞跑进来禀报:“小厮阿寻受伤了!” 秦氏惊得站起来,忙问怎么样了。 婆子一面见礼一面道:“看起来有些厉害,说是从山上滚下来,好在没伤到骨头。” 秦氏这才松了口气,忙又吩咐去请大夫。 阿寻换了被划破的衣裳,就急着进来回事,见他还生龙活虎,只是脸上、手臂上有些划伤,秦氏才许他当面说了。 “……那些马疯了似的,直往多人的地方冲,后来又冲出了人群,朝上庄马场方向去了。”阿寻将当时的情况简略说了。 明玉忙问:“你如何受伤?你应该在山上才是。” 阿寻讪讪笑了笑,红着脸道:“小的远远儿瞧着也被吓着了,慌着从树上下来,结果没踩稳,嘿嘿……等小的滚到半山腰才反应过来,那些马不会上山来。” “还笑呢!刚才婆子说你受伤,夫人和少夫人都吓着了!”莲蓉瞪了阿寻一眼。 阿寻摸了摸头,憨笑道:“那是因为他们猛然瞧见吓唬住了,小的换了衣裳立马就来回话。” 除了赶得有些急,说话气息有些乱,别的看起来并没有怎样。大伙放了心,阿寻又道:“你们是没瞧见,那些马突然疯了,嘶叫起来,又挣脱了缰绳,踩踏了围栏,有些官兵上前制止,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 语气透着胆战心惊,未了又道:“想必前几日圣上巡视时,就是这幅光景,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受伤 。” 见他面色凝重,轻松都是刻意营造出来,秦氏吩咐道:“下去等大夫包扎后,就好好养着,这两日不必当什么差事。” 等阿寻退下,秦氏舒缓了一口气。随即,面色又沉凝下去,沉凝道:“那些马失控,只怕受伤的人不少。” 明玉的心也沉了下去,虽未亲眼所见,听阿寻道来,也可揣测一二了。又怕秦氏过于忧心,琢磨着宽慰道:“相公虽不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出征三年,过得也是马背上的日子,娘别太担心了。此事总算有了转机,想必相公很快就能回来。” 到了傍晚,街上盛传疯马踩伤老百姓的事。亦有御林军的官兵受伤,而当时在现场调查的周大人、魏大人未能幸免,避让时受了些皮外伤。 这样大的罪,推到马身上是不可能的,周大人、魏大人上折子弹劾上庄马场。 养马场都设在水草肥沃的是地方,养马不像养猪,猪养肥了就够了。好马却是要看脚力,因此是大范围的放养。但官马并非只吃草,还要喂粮食才长得健壮。一处养马场不是几匹马,大一些的养马场几千匹都有,为了便于管理,会让马养出一种习性。 就如同陈老太太以前养得那只猫,听到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有吃的了。 “……搜查了这几日,也没查出什么外敌的探子,上庄马场原本就出过马踩伤人的事。”韩氏看着明玉,舒了口气道,“顺亲王两位世子,经太医们熬夜诊治,如今也见好了。说是,下午就要移出宫回王府养病,圣上、太后娘娘总算能松口气。” 哪怕是贵为天子,也有诸多无奈之事。 明玉叹了一声:“不晓得其他人能不能都出宫来?” 隔了半晌,韩氏道:“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吧。” 即便能证明上庄马场养出疯马,也改变不了圣上、顺亲王两位世子受伤的事实,在场者都不可能不沾一点儿干系,只能将他们失职的罪降到最低。 当天下午,顺亲王携妻儿出宫,安老爷、赵老爷、韩大人等回到家外头天已黑尽 。 隔天一早,明菲、安家那边打发人来报了平安。安二爷、赵承熙、楚云飞三个也皆有程度轻重不等的伤势,但都没有大碍,他们将如何定罪,或何时能出宫却没有具体的说法。 这些日子宫外忙着调查,宫里诸人皆心系两位世子以及圣上的安危。 但这天,圣上如期早朝。 给了赏钱,打发走安家、明菲那边来的下人。秦氏舒了口气,明玉也松了口气,今儿早朝赵老爷等人皆去了。 待到快午时,管事兴匆匆回来禀报:“爷已出宫了!” 秦氏终于露出笑脸来,屋里其他人也惊喜不已,欢喜一阵,明玉问:“可是所有人都出宫了?” 管事点头:“说是都放出来了,似乎还说,圣上开恩,许受伤者先各自回家养病。” “赵家二爷可也出来了?” 管事点头,秦氏忙吩咐莲蓉:“去给厨房说一声,多预备些云哥爱吃的,咱们等云哥回来再开饭!” 莲蓉福福身奔出去,等厨房预备好已过午时三刻,楚云飞却还没到家。秦氏等不得打发人出去看,只怕又有什么变故。 可过了午时,仍旧不见楚云飞,连出去打听的管事也没回来。 才安定下来的心又有些不安,明玉看了看秦氏,道:“要不打发人去安家和赵家问问,看看安二爷、赵二爷回家没有?” 话音才落,小丫头进来禀报:“管事回来了。” 秦氏忙叫请进来,管事道:“安二爷、赵二爷已到家了。” 秦氏神色一沉,香桃瞧了瞧她,又瞧了瞧明玉,宽慰道:“其他人都回家了,想必姑爷也在路上,要不就是被其他事耽搁了。夫人、姑奶奶先吃饭吧,衍哥也饿了。” 隔了半晌,秦氏点了点头,等吃过午饭,连衍哥也没心思午睡,默默地坐在秦氏身边,眼巴巴地望着敞开的门,他晓得今儿爹爹会回家来 。 左等右等,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门上的婆子才来禀报:“爷已进府!” 秦氏、明玉不由得站起身来,衍哥已“蹬蹬”地朝外头跑去。 云妈妈忙追上去,衍哥跑到院子里,就站住了。 楚云飞穿着官服,却褶皱又脏乱,上面还有早就干了的血迹,下巴胡茬凌乱,形容像极了那年明玉怀衍哥时,楚云飞从西北赶回来。相比那会子,还要憔悴一些。 秦氏眼眶一红,楚云飞上前行了礼,嗓音嘶哑低沉:“儿子不孝,让娘担忧了。” 秦氏忙扶他起来,一面用帕子抹了泪,一面点着头笑道:“平安回来就好。可用过午饭没有?娘叫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这些日子在宫里,只怕也不曾好吃好睡。” “儿子已经吃过了。”说着,扶秦氏坐下。 秦氏又仔细端详他:“伤了哪儿?厉害不厉害,身上的血怎么回事?” 一股脑儿恨不得把什么都问遍,不等楚云飞一一说明,秦氏又道:“既然吃过午饭,就先回屋梳洗梳洗,好好睡一觉压压惊。” 许是这几日真累坏了,楚云飞洗了澡换了衣裳,躺在**就睡去。明玉见他并无明显的伤痕,也午睡了一会子,醒来后楚云飞还在睡。 面容在洗澡的时候已修正过,可即便深睡,眉宇也微微蹙着。明玉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眉尖。伴君如伴虎,世人皆知这么一句,可真正能体会的没多少人。明玉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亲身经历了一回。 “是不是吓唬坏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楚云飞低沉的嗓音。 明玉低头,楚云飞已睁开眼。 明玉点了点头,等楚云飞坐起身来,便顺手把刚才香桃到的茶递给他。 楚云飞坐起身来吃了一口,盯着明玉的肚子,明玉道:“我是唬住了,不过孩子没事 。这几日,我也没怎么出门,都是娘还有六嫂她们来回奔波。” 顿了顿,见楚云飞睡了一觉,气色好了很多,明玉才试着问这些日子他在宫里是个什么情况。 楚云飞沉默了一会子,方道:“我伤的不厉害,太医瞧过便一直呆在一间屋子里,每日里有宫人定时送来饭菜,其余不知。” “其他人并没有和你一处?” 楚云飞摇头,吐了口气,目如月光柔和,揽住明玉的肩膀,下巴顶着她的头顶,轻声道:“让阿玉受惊了。” 明玉轻轻摇了摇头,隔了半晌又问:“安二爷、赵二爷出宫就回家了,怎么相公迟了这许久?” “半路上被人拦住。” 明玉下意识地就想到上回楚云飞回家,半路上被徐之谦拦住的事。上次就罢了,今儿却还拦住他,正想着说两句徐小爷不知趣,转念一想,徐小爷并非这样的人,明玉改了口问:“什么人把你拦住了?莫非是……” 心头一惊,明玉抬起头讶然地看着楚云飞。 楚云飞看她的眼神就晓得她猜到了,点了点下巴。 明玉惊讶道:“你去了顺亲王府?!” 顺亲王此前并未在京都,但御赐的府邸在,且一直有人看管。顺亲王回京为太后娘娘祝寿,便是住进了自个儿的府邸,那一代权贵云集。再者说,顺亲王携两位世子回府后,自有不少人上门探望。 顺亲王府外,是什么情形可想而知。 “并非顺亲王本人,是顺亲王府上的幕僚。也没去顺亲王府,在外头。” 明玉蹙眉,道:“前几日,从宫里传出消息,说你护驾有功……” 两位世子出宫后,安夫人就第一时间去拜访顺亲王妃,正大光明去顺亲王府还好些,在外头见面,反而更容易叫人起疑心。 第二百三十二章 顺亲王两位世子出事之时,安二爷在场不说,眼下虽把事端矛头指向一群不服管束的疯马,但那些马当时属安二爷管辖 。 安夫人一心记挂儿子的安危,两位世子是顺亲王妃的儿子,同样作为母亲,她去慰问关怀都说得过去。哪怕就是以母亲的身份去向顺亲王妃请罪,也说得过去。 “护驾有功?”楚云飞像是听了个冷笑,嘴角浮起一抹嘲讽,“我在宫里时也听屋子外头有宫人议论此事。” 他脑海里浮现今儿拦下他的那位三十七八,生的白净看起来又斯文自称姓谢的人。 “……便是有功也不敢领。”谢先生轻轻搁了酒杯,笑道,“楚兄是大将之才,当初在西北,大功小功少说也有七八件。当今圣上正是用人之际,楚兄乃武举恩科出身,立了功回来,也不过一个小小营地的统领……” 明玉见他茶碗空了,好在落英几个都是服侍管了的,楚云飞在家时,她们只把茶壶茶碗放在就近的地方,泡好了茶叶。明玉伸手就给楚云飞续了茶水,见他面色沉凝,揣度着道:“听六嫂说,两位世子虽醒过来,随后又发起高烧,如今出宫,也不知伤势好的怎么样了?那些马虽是人在饲养,到底有些野性,突然作乱,顺亲王……” 顺亲王两个儿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弹劾上庄马场,即便最后将上庄马场的官员罢免了,顺亲王哪里会这么容易就咽下这口气? 另外还有外敌探子的事,虽然现在官兵排查也没排查出什么来,但也不过把排查的力度减小了几分,如今城里城外仍旧有官兵巡逻,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抓起来。 明玉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冒出外敌探子一事时,虽没明说外敌探子如何混淆在营地内,只是一味地排查,却也有暗指安家窝藏外敌探子! 只是,一时之间又排查不出什么,加上圣上没能早朝,后又得知顺亲王两位世子伤势厉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 安家、赵家、韩家,所有爷们都不在,家里全是女眷。且都被唬得乱了阵脚,进进出出打听消息的下人不少,如今顺亲王带着两位世子出宫,看着是承认了周大人、魏大人的说法,因马突然爆发野性失控。 可,官兵排查却没有停止。挨家挨户搜查,也是人蛇混杂的地方,如明玉他们住的这条街,虽然清静,背面就是闹市 。 前两日,附近也有官兵排查,到了她们这里,门上的管事出面交涉,官兵晓得是楚云飞的家眷,只在院子外看看,略问了几句,又叮嘱仔细门户,便去下家了。 而安家、韩家、赵家哪些地方,根本就没有官兵去。 一来,外敌探子本来也是疑心,再者说,京都城戒备森严,这些奉旨查办的官差也不相信有什么探子能轻易混进来,还混进营地。 二来,如明玉之前,觉得圣上下令搜查也不过迫于顺亲王两位世子受伤,加上圣上也受了轻伤,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哪怕是怀疑,也要细查。 明玉道:“从前在娘家,看了些杂记,那些杂记上说,有些人家为保家宅安宁,会专门养一些人。” 当然一般的家仆不算里面,那些人都是暗养的,主人家好吃好住供着他们,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主人家叫他们去他们也不得不去,自然,这样的人所做的事都是见不得人的。 明玉当时看到这些觉得荒唐,不过是著书之人杜撰,毕竟她生活的环境,一直很平稳安宁。非要说有什么糟心事,那就是明珍、明珠两姊妹的挤兑罢了。但现在,她的想法却变了。 楚云飞自是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人,目光落到她高高凸起的肚皮上。 从窗外照进来的夕阳在地上投下一双长长的影子,明玉的神情隐在光线里,秀眉微蹙,眸光一闪一闪。 楚云飞心里升起一股子内疚和疼惜,嗓音柔和似水:“阿玉是真吓唬坏了,也想太多了。” 这句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但鼻息下楚云飞的气息让明玉的心莫名踏实了下来。这些日子表面的冷静可以用神情来掩饰,但身体不会,寝食难安,吃不下饭却不是她能掌控的。 她已如此,当事人楚云飞只怕比她更难熬。 这么想着,明玉安安静静依偎在楚云飞胸膛里,什么也不说也不想。只关心了几句他在宫里时,一日三餐是否按时吃了。 楚云飞一一答了,嗓音温柔如月,目光却闪着猎鹰般警惕的冷光 。不得不说,明玉刚才的话也提醒了他。营地内若查出内奸,户部免不了要担责任,但若是有人混进家里…… 他这里人口少,倒好说,家大业大就难说了。 培养一个人才需要长久的时日,这绝非一朝一夕就可办到。要再培养一个王老爷,顺亲王根本不可能有充足的时日。 “我去看看安侯爷、安二爷,在宫里没见着安二爷,倒是听宫人提起过,安二爷伤得比我厉害。” 明玉也晓得,即便他们都从宫里平安回来,这件事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了结:“这会子时辰不早了,娘也午睡起来,你去给娘说一声。” 楚云飞点头,取了衣架子上的衣服,一面穿一面道:“若我晚饭前不能回来,你和娘就别等了。” 待楚云飞穿好衣裳,夫妻两一道去了秦氏屋里。衍哥已下学,莲蓉温了牛乳服侍他吃了。见到爹爹,衍哥立马奔过来,马上就要到跟前,像是想起什么来,又顿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楚云飞点点头,衍哥高兴地笑起来,道:“今晚可以和爹爹一块儿吃饭了!” 秦氏亦欣慰地笑着点头,见楚云飞换了出门的衣裳,不等楚云飞发话,就笑着朝楚云飞道:“快去快回。” 楚云飞看着屋里妻小和母亲,多得也不说,朝秦氏行了个礼就忙奔出去。 天黑前果真赶了回来,这之前,衍哥也没喊饿,反倒把自个儿这些日子写得那些被孙先生夸赞过的字帖让云妈妈替他拿了过来。 丫头来报楚云飞回来,秦氏就立马吩咐摆饭,楚云飞进屋时,屋里上下正忙着。屋里掌了灯,人多气氛自然热闹,加上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楚云飞紧绷的面色也柔和了许多。 一顿饭都吃得津津有味,连秦氏都吃了两碗,明玉这个孕妇,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竟吃了三碗饭。 喜得香桃笑道:“这几日姑奶奶落下的,都吃进去了。” 楚云飞闻言立即将目光投向明玉,明玉瞪了香桃一眼,让落英又给她添了半碗饭 。 饭后就是衍哥的时间了,规规矩矩站在楚云飞身边,略有些紧张地时不时看一眼正翻看他字帖的爹爹。 等楚云飞都看完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衍哥才咧嘴一笑。 楚云飞当即又板着脸,说了些要衍哥不骄不傲训诫的话。衍哥等楚云飞说完了,才恭恭敬敬应了是,规矩竟也学得有模有样。 秦氏便笑着吩咐云妈妈带衍哥下去歇着,吃了几口茶这才说起正事来。 少不得先问一番出事哪日的情景,楚云飞虽说得轻描淡写,可秦氏和明玉心里都明白,比阿阳前儿瞧见的更厉害更凶险。 秦氏微微蹙着眉头:“这样说来,那些马是头一天拨来的?送来之前,可曾仔细喂养?” “营地饲马的地方不大,容不下这许多,这些马头一天直接送到了圣上要去的地方。我们也是头一天就开始预备,那日四更天就已整装待发。”说着看了一眼明玉,楚云飞接着道,“因两营分开,安二爷那边怎样儿子并不知,儿子这边的马事先儿子去瞧过,吩咐备了精料,晓得是喂养过了的。” 听楚云飞这般说,明玉就明白,是真有人在马身上做了手脚!而能做手脚,大概也只有养这些马的人。 距离京都城最近的就是上庄马场,御马是不可能拿出来用的,临时起意,也只能用上庄马场的马。 因是京都最近的马场,马养得更精细,何况之前上庄马场还接连出事故。 马和人一样,养尊处优惯了,就更不能吃一点儿苦,这些马很有可能已经饿了几天。那么一旦有人稍稍放出一点儿要喂精料响动,这些马嗅到了味道,就会失控。 就好比饿了几天的难民,一旦有了吃食,就会疯了似的扑上去。又好比去岁瘟疫,药铺被老百姓打劫,但凡生灵,面对饥饿和死亡时,其反应大抵相同。 “圣上如何突然临时起意?” 楚云飞摇头,皇帝身边有很多人服侍,是不是服侍的人怂恿不好说,但最终做出决定的是圣上 。 隔了半晌,楚云飞道:“此事,圣上并没有追究其他人的意思。” 当他们都平安出宫,圣上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了。 若要追究,安二爷就保不住了,而安二爷身后的安侯爷,也要担责任。一边是上庄马场,一边是国之栋梁,会如何选择,显而易见。 明玉松了口气,却见秦氏蹙眉道:“如今圣上许你们各自归家养伤,营地是否要转交他人之手?” 且圣上并没有说要他们养多久。 楚云飞面色沉了沉,秦氏见他眉间多有倦意,时辰又不早了,便挥手道:“今儿早些歇了,既然圣上叫你归家养伤,那就先好好养着。” 回到屋里,两口子洗漱完毕,支退香桃她们下去歇着。明玉也爬上了床,待楚云飞脱了衣裳,胸口一团紫青,清晰可辩是个马蹄印。 之前楚云飞沐浴更衣并没有人服侍,明玉挺着大肚子,也没去净房。这会子才瞧见,心里一惊,嗓音颤颤巍巍:“可伤到骨头没有?” 见他坐下来,便用手摸了摸。楚云飞身上的肉很结实,胸膛更是如铁似的,那一团紫青和其他地方摸起来并没有不同。 不等楚云飞回答,明玉忙又问:“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着?” 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语气却有两分调侃:“没有,要不阿玉细细检查一遍?” 明玉瞪了他一眼,躺了下去。不多时楚云飞也躺了下来,大概是下午午睡了的缘故,又或者太久没见楚云飞,明玉这会子一点儿睡意也无。只是怕吵着楚云飞,便把眼睛闭着。 楚云飞却忽地没头没脑轻叹一声,道:“阿玉,对不起。” 明玉只当他为之前的事,摇了摇头道:“已经过去了。” 楚云飞停顿了片刻,道:“我原想着衍哥出生我不在家里,这一回定能好好陪陪你……” 明玉几乎是脱口而出:“莫非相公你不能留在京都了?” 转念一想,即便这一次的事,圣上不追究他们,但失职就是失职了,圣上不追究,也抵不过朝臣弹劾,总之这一次受牵连的人,能继续呆在原本的职位上很难 。 不过,不留在京都去外省,明玉她们这些家眷也不是不能跟着去。 楚云飞却没回答,伸出胳膊拥着明玉,一面哄孩子似的拍她的背,一面道:“睡吧,我已听安夫人说了,这一次事多亏阿玉想到了突破口。我如今已出来,余下的事阿玉不必操心,只安心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就好了。” 明玉晓得楚云飞说的是什么,不过她一直没有正面接触安家的人,想到了也是找六嫂韩氏,接着韩氏去找了韩夫人。 圣上将此事交给周大人、魏大人,于两位大人而言,也是个烫手的事。安侯爷一家子才立下大功封了侯,探子什么的找不着。虽给了提醒把矛头转向马。可之前并没有提到马,反倒说起外敌的探子。 外敌的探子是不是莫须有眼下不能下结论,即指向马就需得一个突破口,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让马再重现事发时的景象。 明玉的活动力毕竟有限,很多事她只能想却没有能力去办。说到底,她没有彻底乱了阵脚,也是因张家二公子带给明菲的消息。 虽她听闻后将信将疑,但多少安了心。 后来,又确切地晓得,是所属安二爷营地的马生事。安夫人见多识广,此事矛头直指安家,身为安二爷的母亲,关系到儿子的生死,真若做到稳如泰山,根本不可能。除非,她生来薄凉,是个冷血的母亲。 “没想到六嫂竟然告诉了安夫人。”明玉顿了顿,道,“眼下是没什么,顺亲王那边……今儿顺亲王府的人找你做什么?” 问了又觉不妥,这些却不是她一个后宅妇人该管的事。 不等楚云飞回答,明玉又问:“圣上伤的可厉害?” “圣上并无大碍。”楚云飞也没隐瞒,又道,“两营极有可能合并 。” 明玉愣住,换而言之,若合并了,安二爷和楚云飞其中就有一个人要下放。圣上不打算过多地追究安二爷、楚云飞他们失职的罪责。抛开此事不提,楚云飞虽比安二爷年长,但论行伍的经验,安二爷比楚云飞多出许多来。 若不追究,那么安二爷胜任的几率就更大,可偏偏这一次事端直指安二爷。 听楚云飞的语气,仿佛用他的几率更高。何况,楚云飞又提到安夫人已晓得惊马的突破口是明玉想到的。 加上之前又有顺亲王府的人拦下楚云飞,依着出宫的时辰推算,楚云飞与顺亲王府的人详谈甚久。 亲信之间的嫌忌,往往就是这么不知不觉生出来的。 明玉忽地想起韩夫人寿辰那日,郑氏说的话来。不太确定地问:“这是顺亲王府的意思?” 楚云飞顿了半晌,道:“圣上清政不过这几年的事。” 圣上年幼登基,成年后方真正处理朝政,这中间的时间很漫长,有些东西已根深蒂固,不是轻易能除掉。且,圣上还略有些忌惮。 “云飞,我是不是做错了?”明玉心头有些七上八下。 出事后,她因怀孕并没有正面与安夫人等人接触。 楚云飞扭头看了她一眼,道:“果真是太闲了,整日胡思乱想。你也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怎么偏这会子就忘了?” 明玉不服气,道:“很多道理世人皆明白,可真正做到的有几个?明知故犯,这样的例子古往今来从不缺。” 楚云飞盯着她不服气的面容不觉失笑,道:“这样例子虽不缺,但也不是世人皆如此。” 听了这话,明玉脸颊一热,或许她真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题外话------ 家里几乎停了一天的电,今天更新晚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对话渐稀,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明玉就迷迷糊糊睡去,这一觉睡得很沉,起来的时候天光大亮,朝阳透过窗格子照进来。 香桃见她睁开眼,又因光线不适,伸手挡了挡,停了一小会儿才把手拿来。便忙过去把窗帘子拉上,一面笑道:“姑奶奶饿不饿?” 明玉这才发觉不对劲,忙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辰时,明玉忙坐起来,身边的楚云飞早就不见踪影,香桃将衣裳取过来,笑道:“是姑爷不许吵醒姑奶奶,夫人也说姑奶奶好些日子没好好睡,让落英她们把外头树上的鸟都赶走了。” 想到今儿早上,楚云飞絮絮叨叨叮嘱的景象,香桃由衷地笑起来。又扬声叫了落英几个进来服侍,明玉穿好衣裳,才想起问:“你们姑爷呢?” “一早过去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早饭后原本去外院看看哥儿上课,后来徐小爷来了,没多久又有人把姑爷请了出去。姑爷传话进来说,午时前会赶回来吃饭。” 落英给明玉梳头的间隙,香桃已吩咐梅枝去厨房将明玉的早饭送来。 明玉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虽秦氏早就说让她在屋里好好养着,不必每日坚持去晨昏审定。只是,衍哥有了孙先生后,秦氏虽忙着预备她临盆的事,她也担心秦氏一个人寂寞。 想到这里,明玉洗漱后忙坐下来吃饭,才端起碗筷,菊影就进来禀报:“安二奶奶来了 。” 明玉愣了愣,原本还打算今儿先去看看赵夫人,就去安家探望安夫人。 “快请进来吧。”明玉搁了碗筷,让香桃她们先把饭菜收起来。 菊影却迟疑,走过来低声道:“安二奶奶脸色不好呢。” 话音才落,外面已传来脚步声,不多时就瞧见门上的婆子恭恭敬敬领着郑氏走进来,郑氏身后跟着三五个丫头婆子,其余留在门外,只有一位嬷嬷摸样的一位大丫头模样的跟着进来。 明玉笑着迎上去:“不知安二奶奶突然造访,有失远迎,还望安二奶奶莫怪。” 郑氏脸色并不是十分不好,脸上挂着三分笑,眉宇间略有些迁怒的意思。穿着粉紫色对襟齐膝褙子,梳着圆鬓,想是赶得急,双颊微红,略施胭脂,但也难掩这些日子因担忧留下的憔悴。 郑氏朝明玉还了一礼,目光在屋里扫一圈,就瞧见香桃几个正在收拾桌子,桌子上还摆着没动过,像是才端上来的粥,愣了愣道:“是我来得不巧,没想到楚少夫人在吃饭?” 明玉颇为不好意思,本来今儿就睡过头了,讪讪笑了笑请郑氏去榻上坐下。吩咐落英泡茶,“把太太从淮安带来的茶叶拿出来吧。” 落英福福身应了,就要转身去取,郑氏忙叫住她,道:“不必麻烦了,我不过找你们少夫人说几句罢了。” 上回在韩家,郑氏亲切地称呼她嫂子,说是随着爷们定的叫,今儿进门之后便是少夫人,亲近之意全无,倒多了几分刻意疏远的意思。 明玉心下一叹,郑氏会说什么,她几乎可以预见了。 但落英还是去把茶叶拿了出来,因明玉还没吃早饭,又端了一盘子点心出来,笑着道:“这是奴婢们新学来的,安二奶奶也尝尝吧。” 郑氏淡淡看了一眼,点心样式极普通,并没有胃口的样子。 刚才起来还不觉得,这会子闻着麦香,明玉真有些饿了,也不好当着郑氏的面先吃 。端起茶碗吃了一口气,就听到郑氏道:“楚少夫人真正有福气,这个时辰才起身。” 明玉面上一热,香桃笑着帮明玉解围:“这些日子想必安二奶奶也不曾好睡,我们姑奶奶因月份大,不怎么出门,在家里也寝食难安。” 说着一叹:“好在爷们都平安回来,姑奶奶昨儿才睡了个安稳觉。继续着这么下去,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生孩子讲究瓜熟蒂落,虽然明玉的产期很近,可这会子动了胎气临盆也是早产。早产的孩子她们都见过,好比楚家七爷,楚二夫人不知在他身子骨上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银钱。而明珍的宪哥,十有**是真的早就没了。 想到这里香桃忙把不吉利的心思甩开,又见郑氏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道:“楚少夫人如今是真正可以安心养胎了!” 话虽没什么,语气却带刺。 香桃愣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郑氏,上回在韩家,郑氏给她们的印象极随和健谈。安家也算是后起之秀,在先帝时期,安侯爷和楚云飞一样武举出身,那时候安家也只有嫁去韩家的韩夫人身份高。不过,安家虽有个内阁舅子,但如今的家业都是用征战换来的,真正实至名归。 只是,楚家在安家面前,根本没什么可比较。何况,楚云飞还拜在安侯爷门下。因此,上回郑氏在明玉面前,笑说要称呼明玉嫂子,一点架子也没让她们记忆深刻。 可这会子看郑氏,全无那日的随和,反倒有股子凛然的怒意。 香桃自是不晓得郑氏的怒意来自何处,明玉心知肚明,打眼色示意她们退下,方琢磨着问郑氏:“莫非我们爷的事和安二爷的事已经定下来?圣上不是下旨,让他们先各自归家养伤么?” 郑氏一愣,盯着明玉冷道:“你们的消息竟比我还灵通?” 说着便紧紧盯着明玉,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一次安二爷出事,是楚云飞往上爬的手段!打击同僚,踩着同僚的肩膀。 明玉忽地想到一句名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她自个儿是女人,所以一开始就担心此事会被人拿来挑拨楚云飞与安家的关系 。 明玉道:“昨儿我问过相公,有没有护驾有功的事,相公说他在宫里也一直被人看守起来,听到屋子外宫人议论。这一次事端因马引起,圣上明察秋毫,并未迁怒他们护驾不力,但圣上受了伤是事实,护驾不力圣上没有追究是圣上仁厚,果真追究起来,在场的谁不担罪责?” 换而言之,安家得圣上重用。便是担责任,圣上也会看在安侯爷立下功劳的份儿上网开一面,而楚云飞就不一样了,他的功劳也不足以让圣上对他另眼相看。 明玉见郑氏不说话,又道:“那会儿安二奶奶担忧安二爷的安危,我也心急相公的安危。” 之前张家二爷带出来的消息,安夫人、郑氏都晓得,传言也不见得全是空穴来风,宫里的宫人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捏造莫须有的话,没有定论前,还让这样的话传到宫外。自是有人在圣上跟前提了楚云飞护驾的事,若果真是郑氏所想的这般,明玉她们自然高枕无忧。哪里还用得着想法子把视线转移?将这件事的矛头从安家指向马? 再者说,楚云飞这种没跟根基白手起家的人,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拿天子的安危做文章。 他虽与安二爷担任同样的差事,可楚云飞并不了解圣上,可以说这一次楚云飞救了圣上,才真正看清圣上长什么模样。 行军作战讲究知己知彼,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楚云飞会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谋划么? 明玉暗暗叹了一声,望着郑氏道:“与其留任京都,我们一家上下反倒希望能外任。” 倘或外任,这一场皇帝与顺亲王之间的较量,就不会这么直接地把楚云飞牵连进去。() 郑氏见明玉目光清澈坦诚,倒想起安二爷才回来的那段时日,因如何安排他们立下功回来的人没有定论前。安二爷倒和郑氏提过几次,寻个时间请楚云飞和楚少夫人吃顿饭,还说怕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 那个时候,郑氏也隐隐约约听公爹安侯爷说起,楚云飞想要外任的事。 只是那会子,他们才回来,亲人难得相聚 。后来没多久,圣上任命的旨意就下来了,安二爷、楚云飞都留在京都。 再说介绍她认识楚少夫人,她却忙着安顿新宅各项事务,等忙完了,楚少夫人却因家事去了直估。再来就是瘟疫,与楚少夫人相识,竟一推推到大半年多之后。 明玉见郑氏脸色略好些,少了之前的气势汹汹,又道:“相公常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他年幼时就没了父亲,后来得安侯爷提拔去了西北。行军作战三年多,安侯爷待他极好,与安二爷情同兄弟,这份情他从来不敢忘。” 可以说,楚云飞能有今天,都是安侯爷一手提拔。 为人臣子讲究一个“忠”字,楚云飞果真有外心,圣上如何敢用?当然,其他人也不敢用! 不管怎么说,楚云飞为了自个儿谋划陷害安家,都是自取灭亡的行为。 说完这些,明玉有些口干,低头吃了几口茶。 郑氏微微垂了眉眼沉思,半晌,低声道:“我只是不愿相公离开京都,成亲几年,真正在一处连一年的时日也没。” 明玉也明白郑氏的心思,安侯爷、安夫人如今都定居在京都,安大奶奶跟着安大爷在甘肃,她如今又怀着身孕,安二爷若外任,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跟着去。等生了孩子,孩子年纪小,一耽搁就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明玉这边人口简单,楚云飞说走,她们可以立马收拾行装跟着走。即便要等明玉生了孩子方便动身,最多也不过在京都盘横一年就能在一处。 可这些事,却由不得她们。 明玉正琢磨着如何安慰郑氏,郑氏却忽地握住明玉的手,道:“既然你们不计较是留在京都还是外任,不如你与你相公说说,让他自个儿提出外任!” “说什么混账话!” 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明玉抬头望去,只见穿着靛蓝色家常服的楚云飞身后,跟着一位身穿栗色衣裳相貌堂堂的男子。因眉宇间与安夫人有些相似,看模样年纪大概在二十六七左右,明玉便知是安二爷了 。 郑氏已起身朝安二爷走过去,安二爷远远儿朝明玉作了个揖,来不及说话,郑氏反倒紧张地过去扶着他,蹙着眉头语气十分担忧:“太医说你的腿伤未好,要卧床静养,如何不在家里?” 安二爷看了她一眼,推来她的手,歉然地朝明玉又作了个揖,道:“内子言语莽撞,请嫂子莫怪!” 明玉却有些懵了,她没想到楚云飞会带着安二爷进入内宅,倒也忙朝安二爷回了礼,得体地笑道:“安二奶奶寻我不过说些家常话,安二爷误会了。” 说罢将目光投向楚云飞。 安二爷便带着郑氏告辞,明玉忙给楚云飞打眼色,让楚云飞挽留。毕竟安二爷是第一次来他家,还有刚才的事,也不晓得他们听了多久,但安二爷很生气的样子。 安二爷迟疑着,道:“我去拜访一下婶婶,给婶婶请个安吧。” 楚云飞点了点头,倒也不避讳郑氏在场,带着安二爷夫妇过去。 “怎么爷回来你们也不通报一声?”明玉蹙着眉头问进来收拾茶碗的香桃。 香桃道:“奴婢们一直在院子里,也没想到姑爷会突然带着安二爷进来。” 她是站在屋檐下,屋里郑氏和明玉说话听得清清楚楚,也听得全神贯注:“是奴婢失职,请姑奶奶责罚。” 明玉摇了摇头,想必安二爷进门前就晓得郑氏在她这里。 香桃见明玉没有追问的意思,方道:“安二奶奶什么意思?这一次的事能化险为夷,也是姑奶奶想到了法子,怎么安二奶奶竟起了这样的疑心?” 这一次的事,几乎是香桃出门传话,她本聪慧灵透,就算明玉没有言明,仔细想想也想的明白。郑氏如今这般疑心,她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语气也生硬。 明玉叹了一口气,若她站在郑氏的角度,会不会这样疑心也很难说清楚,心里也没怪郑氏。可是,安二爷好巧不巧怎么就跟着楚云飞一道来了? 明玉有些心神不宁,吃了一口茶,楚云飞领着安二爷和郑氏去了秦氏屋里 。明玉朝香桃道:“你去门上嘱托一句,若这会子有人来寻爷,先请去书房。” 香桃见明玉面色沉凝,忙点头奔出去。明玉叫了落英过来,理了理衣裳去秦氏屋里。 落英想着她还没吃早饭,便劝了一句,明玉随口拿了两块点心:“总不能怠慢了客人。” 一路走一路把点心吃了,等到了秦氏屋里,安二爷和郑氏已起身告辞。明玉上前朝秦氏、郑氏、安二爷见了礼。因安二爷有伤在身,还要回去换药,秦氏也没狠留他们吃了午饭再回去,只是吩咐明玉和楚云飞送一送。 明玉便又笑着上前朝郑氏见了个礼,郑氏的注意力却在安二爷身上,明玉这才发现,安二爷走路有些一瘸一拐,因不适应,眉尖微微蹙着,明玉就朝楚云飞打了眼色。 安二爷和楚云飞走在前头,两人低声交谈,明玉和郑氏走在后面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安二爷伤了腿走得缓慢,两个孕妇也走得慢,只是这一路上郑氏都没主动与明玉说一句话。 直到到了二门,郑氏临上马车前,才朝明玉福了福,道:“今儿多有得罪,楚少夫人切莫放在心上。” 明玉笑着摇摇头,眼风瞥见安二爷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楚云飞又与安二爷作别,目送他们夫妻上了马车,马车驶出角门,明玉才问楚云飞:“今儿你是去了安家?怎么忽然和安二爷一块儿回来?” 楚云飞道:“半路上遇见安二爷。” 顿了顿又道:“是六嫂打发人来说,有人在询问外祖家的宅子买不买,我就出去了。” 看楚云飞的神情就晓得,并不是有了舅老爷的消息。正想着宽慰几句,却见香桃一路寻来,手里拿着个烫金帖子,明玉草草瞥了一眼,就瞧见帖子上有顺亲王府的印章。 忙问香桃:“送帖子的人呢?” 香桃将帖子呈给楚云飞,回道:“奴婢才去门上传了话,正要回来,就听见有人上门拜访,管事请那人进来,那人只把帖子交给了管事,嘱托给姑爷便走了 。奴婢正好顺路,管事就让奴婢带进来。” 明玉看了一眼楚云飞:“怎么不把那人留下?” 香桃见明玉这般着紧,道:“那人执意不肯,又自称是顺亲王府的人,还有其他事儿要忙,管事也……”横竖人已经走了。 楚云飞接了帖子打开,面色略有些沉凝。明玉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不晓得顺亲王府的人是不是正好与安二爷一行人打了个正面。 她倒不是怀疑安侯爷或安二爷,男人之间的关系并非不可靠,瞧徐之谦无条件帮楚云飞这么多就可见。 只是,郑氏的疑心未必会因为她刚才那一席话就完全消除。若安二爷回去之后,对郑氏说话的语气重了,郑氏心里的疙瘩就越积越大…… 楚云飞看了眉尖聚集忧思的妻子一眼,合了帖子,道:“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明玉很想说别小瞧了枕头风,转念一想,这般说郑氏到底是小人之心。郑氏其实是个爽利的人,虽然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但她说话直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刚才你可劝过安二爷没有?” 安二爷举止沉稳,大概是从小行伍的缘故,谈吐间有股子说一不二的气势。这样的人,在明玉看来,有些不好沟通。 楚云飞点头,颇有些无奈地对着明玉叹了口气,将帖子随手递给香桃,顺便问道:“你们姑奶奶何时起来,吃饭没有?” 香桃老老实实答了,楚云飞的脸黑了黑,便朝她们几个道:“快去准备!” 唬得她们愣了愣,福福身忙去了。楚云飞就代替了落英过来搀扶明玉。 走了两步,明玉问道:“是请你去顺亲王府的帖子?什么时候?” 楚云飞仔细盯着明玉的脚下,漫不经心地道:“如今顺亲王府人来客往,我这般的小人物去做什么?” 可不就是因他身份不高,偏得顺亲王高看,专门打发人送了帖子请他去,才能引起更多人注意不是? 不过顺亲王府人来客往,也是因为宫里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格外关注两位世子的伤势 。前去探望的权贵也包括韩氏、安家、赵家,不过安二爷、楚云飞、赵承熙等都不好去探望两位世子。圣上开恩许他们先归家养伤,若是去了便辜负了圣上的恩典。 不去……楚云飞这般小人心哪里有资格得罪顺亲王? 明玉正想着,楚云飞打断她的思路,颇有些暗恼地道:“阿玉安心养胎就是,外头的事不必操心。这天下,还轮不到……” 说着打住,后面的话到底没说出来,明玉心里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想到,圣上和顺亲王之间,已白热化到这种地步。 等回到屋里,香桃几个已把饭菜重新热了端来摆上,明玉在楚云飞的目光下,喝了两碗粥,吃了几个水晶虾饺,又喝了一碗鸡汤。 楚云飞见她胃口还不错,满意地点了点,明玉松了口气,一想不对劲,怎么感觉自个儿好像变成衍哥了?倒也把别的心思都抛开了。 郑氏跟着安夫人去过顺亲王府,就在顺亲王携妻小出宫的那日傍晚,因才从宫里出来,王府很乱,出来迎接她们婆媳的竟是王府的总管。 说是总管,看起来却像个二十来岁的书生,郑氏初见还想着如何回避,可惜避无可避,因此对王府总管印象深刻。 匆匆一眼还不敢确定,郑氏忍不住撩起马车帘子又细细看了看骑马走在马车后面的人,穿衣打扮竟和前儿傍晚一模一样,也是同一个人! 她忙扯着安二爷也去瞧,道:“妾身见过此人,是顺亲王府总管。” 常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顺亲王贵为辅政亲王,顺亲王府的总管走出来,朝廷命官哪有不另眼相待的? 昨儿楚云飞出宫,便与顺亲王府的人说上话,今儿顺亲王府总管又出现在这条巷子里,难道是巧合? 郑氏越想越不对劲,越想心越沉,朝安二爷道:“咱们一家提拔他,焉知不是养虎为患?” 第三百三十四章 安二爷与楚云飞相识在西北,当时战事紧张。楚云飞虽武举出身,究其家底却一清二白,不过落败的商户之子。而安二爷出身将门,从小行伍,自是见多识广。 因楚云飞是江大人举荐,父亲安侯爷多有器重之意,安二爷起先面服心不服,且在军营地位亦比楚云飞高。 楚云飞在外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这样的性子通常给人第一印象便是故作清高。安二爷从小在军营,接触的都是性情豪放的军人,一开始自是排斥不善言语的楚云飞。 且楚云飞亦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一次行军作战,因安侯爷调遣,两个性情相似的人不得不配合。偏那一次因下属误报敌情,陷入窘困,两人同时提出不同的应对方案。 安二爷心知楚云飞的提案更好,已做好了与之争论的准备,那知楚云飞二话不说当即就采用了他的方案。 只是在后来分开行动时,楚云飞将安二爷提案加以运用的同时,又适当地给予改善。后来成功脱困,且无伤亡。要安二爷凭心说,的确是楚云飞改善之后的功劳。但所有人只晓得,是安二爷的作战方针。 这让安二爷对楚云飞有些狐疑了,加上楚云飞虽话不多,但凡与之接触的将士,对其无不折服。慢慢的就抛开之前的排斥,一次吃酒,安二爷便问了楚云飞为何不当时就提出反对的意见? 楚云飞说了一席话让安二爷记忆犹深,他说,“你是指挥者,事先已考虑到所有下属的安危,若下属不能给予充分的信任,人心涣散,敌不攻必先自乱。” 对于从小行伍的安二爷,他自是明白这一席话的含义,由此也对楚云飞刮目相看,那时候楚云飞在军营的地位不及安二爷,应属上下级关系,楚云飞受他调遣。而军人,最讲究的就是服从、信任。 况且当时的情况,本已容不得他们互相争执 。 此后,楚云飞在军中地位慢慢与安二爷等同,三年征战互勉互共。即便从小行伍,安二爷也不得不说,楚云飞确实是个人才。 即便没有安侯爷提拔,非池中之物,早晚会大放异彩。 这会子听郑氏这般说楚云飞,得楚云飞规劝的安二爷,不觉黑了脸,冷声道:“妇人之见,不过障眼法罢了!” 安二爷说的笃定,郑氏却是不服:“咱们家也不是没出过这样忘恩负义的人,这几年你和公爹在外,吃了多少苦头?前些年,婆婆没法子,将家当都变卖了。” 说到这儿,倒想起上前年,安侯爷派了楚云飞回来催粮草。粮草一直是西北一战屡屡败退的主要原因,将士们吃不饱,又如何有精力打仗?可那一年偏楚云飞回来,粮草这个大问题就解决了。 马车内光线灰暗,郑氏也没注意到安二爷沉凝的面色,一边琢磨一边道:“说不得他不过为了获取公爹和你们的信任罢了!从内而外,本是顺亲王府惯用的伎俩。” 安二爷见郑氏越说越离谱,气道:“这些事你少过问!” 郑氏也急了,她晓得今儿公爹进宫的事,眼眶一红,道:“我还不是为着两个孩子着想,别说外头的事我真一点儿也不晓得,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和孩子怎么办?” 说着就嘤嘤哭起来,想到长子见了爹爹像见了陌生人似的,不敢靠前。又想到长子生病,她日夜守着,等儿子病好了,她却病倒了,那个时候她多希望丈夫能在跟前关怀一句,可也不过是奢望罢了。 “楚少夫人说,他家上下反倒乐见楚爷外任,如何真要外任的时候,却又不肯了呢?”郑氏一面哭一面道。 “你当为人臣子想怎样就怎样?祸从口出,这话你休要提了!”这是当今圣上最忌讳的事,偏又不好与郑氏一个后宅妇人多言。 郑氏却哭得愈发厉害,安二爷本不善于与女人周旋,何况夫妻两相处时日不多,被郑氏哭声搅得烦躁。索性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不理郑氏。 吃了午饭,衍哥午睡,楚云飞被孙先生请去说话 。自是有关教养衍哥的问题,楚云飞平日忙碌,难得有这样空闲的时间。 明玉半上午才吃了早饭,午饭照旧吃了不少,等放下碗筷,才觉得撑得厉害。回到屋里,连午睡的心思也没,扶着腰板,让香桃扶着在屋里来回走动消食。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觉得舒服些,方坐下来歇歇。正好瞧见上午顺亲王府送来的帖子,由不得翻开瞧了一眼,请楚云飞过府叙话就是明天下午。 瞧见这帖子,香桃也想起上午安二奶奶和安二爷来这里的事,琢磨着道:“不晓得安二奶奶能不能转过弯来?要不奴婢去找六奶奶?” 郑氏所求的不过是安二爷能留在京都,安侯爷年事已高,长子在外,当初圣上将安二爷留在京都,有所重用是其一,其次也是想着安侯爷能得以安享晚年,膝下有子承欢。 即便这一次的事,如楚云飞说两营合并一营,而他胜任的几率更高,安二爷留在京都也不是难事。 还有上回在韩夫人寿辰上,郑氏所得到的消息…… 楚云飞时常与明玉说起外头的事,果真有这样的消息,楚云飞不可能不知道。何况,她们一家是真希望楚云飞离南京越近越好。 明玉沉思片刻,她想到了一个猜测,有可能郑氏的想法是被郑氏身边的人左右。韩氏很喜欢这位表嫂郑氏,而郑氏的性情也不坏。 安家的事明玉早前就听人说过,安侯爷出征有段时间,他们都回了安夫人娘家祖籍。但凡搬家,总会遣散一些非家生子的下人,此后人手不够再现卖。 明玉正想着,韩氏竟然来了。 明玉忙起身相迎,韩氏不等她见礼,就几步上前按住她,笑道:“我这会子来没打搅十三妹妹吧?” 明玉摇头,等丫头上了茶,韩氏就开门见山道:“是二表哥让我来的,上午二表嫂来找十三妹妹的事,我已经晓得了。” 顿了顿,问明玉:“你没怪二表嫂吧?” 明玉摇摇头,只是没想到安二爷会这么做,倘或叫郑氏晓得了,也不知心里会如何想 。 在韩氏跟前,明玉从来不掩饰什么,少不得将心里的想法说了。韩氏也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叹道:“二表嫂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舅母常说她心太直又倔强。但其他人是明白的,慢慢儿她自个儿也能转过弯来。” 明玉点了点头,希望如此。若他们之间生内鬼,互相怀疑,就真如了顺亲王的愿。 而与楚云飞而言,不但前程要毁了,往严重的地方想,说不得性命不保。自古以来,多少朝廷命官是因皇帝不信任而灭亡。 如今安家、韩家与圣上一条心,若这两家疑心楚云飞,就相当于圣上疑心楚云飞,或圣上疑心安家与韩家早已与顺亲王同流。继而给圣上造成一种假象,他已无人可用。这大概才是顺亲王真正的目的。 而楚云飞与顺亲王,也根本不可能走到一块。 明玉想到刚才的猜疑,琢磨道:“安二奶奶也是希望安二爷能留在京都,没得夫妻分离。安家和我们不同,家里人口多,安侯爷和安夫人又不可能跟着儿子去任上。当今圣上重视孝道,安侯爷东征西站多年,如今年老,如何忍心他膝下无子侍奉左右?安二奶奶想必此前也是明白的。” 郑氏此前什么想法,明玉当然无从而知,不过韩氏是灵透的人,听着明玉这话就晓得明玉话里的意思。不禁蹙了蹙眉,抬头道:“难怪舅母今儿盘查家里下人!” 楚云飞在家养了三天,自然顺亲王府送来的帖子他也没理会,之后那边也再没打发人来。那张帖子,仿佛不小心被送错了地方似的。 这三天,楚云飞陪明玉去了一趟韩氏哪儿,见了陈老太太和四太太,又陪她去了一趟赵家,之后去了安家。 去安家的时候,明玉只见了安夫人,却没见着郑氏,说是动了胎气,太医嘱托要卧床静养。 到了第四天,楚云飞清闲的日子到头。 之前已晓得两营极有可能合并,且楚云飞极有可能胜任两营统领,所以当任命文书下来时,明玉也没多惊讶。 倒是没想到,楚云飞会被请进了宫里 。 这一次自然和上回不同,这一去下午才回来。但楚云飞的脸色,却比上回回来更为凝重。 明玉将屋里丫头支退下去,给楚云飞倒了茶。楚云飞吃完了,神情才所有缓解。不过明玉也发现,他面色凝重不是因为别的,更多的是因为身上的担子重了。 “如今你担负两营,安二爷去了哪里?” 虽然觉得安二爷外任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也难保圣上没有其他安排。 楚云飞沉吟道:“安兄有伤在身,请辞,圣上许他在家养伤。” 那就是说什么职务都没了,明玉微微蹙眉,不由道:“我还以为至少会给他一个闲职。” “圣上虽并未追究这一次事端,然,总有御史以此弹劾安兄督军不严。” “将你这般安排是圣上的意思吧?” 楚云飞点头,明玉松了口气。圣上的意思,也可能是与安侯爷、韩大人商议出来的,安二爷以养伤请辞,楚云飞的伤并不厉害,无需养伤。若他不这般,楚云飞担任两营统领,御史又有话说了。 最后,也只能用其他人。 楚云飞迟疑片刻,道:“安侯爷……” 说着又打住,明玉见他累极了的样子,想着明儿他就要去营地,一开始负责的这一营倒好说,上下级算是熟悉了,安二爷那一营却是第一次接手。也不追问,劝他去**躺会儿,他不肯,便取了个引枕过来垫在他身后,自个儿在榻边坐下,伸手帮他揉太阳穴。 过了一会儿,楚云飞舒服了叹了一声,睁开眼问:“你产期是下个月吧?” 楚云飞说一不二,早说了这一次明玉生孩子他会陪她,眼下出了变故。明玉只当他是担心忙起来对自个儿失言,便笑着安慰道:“抽不出时间也不打紧,至少你在京都,等孩子出世了,我和娘肯定会立即打发人告诉你。” 楚云飞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想了想,说出来没得让明玉心里不安,便改了打趣儿道:“若是个小子,可别说是个闺女 !” 明玉白了他一眼道:“难道生出来是个儿子,我还能把他塞回去让他变成闺女再让他出来?” 楚云飞被明玉的话逗笑了,盯着明玉道:“其实阿玉也觉得是个儿子对不对?” 孩子还没出世,谁也不能肯定是儿子还是女儿,虽然民间有很多的说法,可也不见得十拿九稳。明玉生过一个,怀上这个和怀衍哥的时候感觉差不多一样。呃,就是身体笨重,能吃能睡。 “难道这个是女儿,你就不喜欢了?”明玉瞪眼说道,赌气似的把手拿开。 “谁说是女儿我就不喜欢,儿子有几个,女儿也有几个才能做成无数的‘好’字,我可等着阿玉给我生一打儿子一打女儿。”看着妻子越瞪越圆的眼睛,楚云飞哈哈大笑不已,眉尖阴霾一扫而空。 明玉也由不得弯起嘴角。 楚云飞胜任两营统领的同一天,上庄马场负责的官员被罢免,余者皆罚一年奉银。太仆寺卿张大人失职,罚了两年奉银,圣上仁厚许他戴罪立功,任命为上庄马场新的马政大人,却是连降几级。 之后赵承熙伤好,因护驾不利,亦降了一级,但仍旧在宫里当差。赵夫人、明菲以及众人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当日护驾随行者皆如此。 圣上惊马一事了结,京都也无官差搜寻什么外敌探子,渐渐恢复以往的宁静。 没过两天,顺亲王向圣上辞行,圣上以两位世子有伤在身不宜赶路为由拒绝,这些事明玉自然是从韩氏哪里才能得知。 若是顺亲王留下两位世子在京养伤也未为不可,不过显然顺亲王不会答应。 楚云飞这一忙却是半个月也没回家一趟,明玉产期也只剩十来天。因大夫也只能预测产期大概时日,具体那一日却是难说,提前或推迟都有可能。 明玉这边生产要用的耳房已拾掇出来,秦氏亲力亲为,选好了乳娘,连稳婆也接进家里住下。临盆时要用的东西皆搬进耳房,日子越近,天天儿都要亲自过来看一看 。衍哥每日从孙先生哪儿下学,也要过来趴在娘亲的肚皮上问,肚子里的弟弟什么时候出来。 转眼到了六月,京都的天儿愈发热起来,午后蝉鸣响亮,却也挡不住席卷过来的倦意。香桃坐在杌凳给明玉打扇,明玉歪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间,被香桃摇醒。 见明玉睁开眼,香桃忙道:“刚才菊影进来说,什么直估的江夫人来了。” 江夫人?明玉一下子清醒过来,去年江夫人送她们回京都时,说过了年就要来京都。结果一直没有江夫人的消息,“江夫人在什么地方?” 香桃道:“落英、落翘出去迎接了。” 明玉忙叫香桃帮她整理妆容,才要出去迎接,江夫人已与落英、落翘两个熟知的大丫头一边说笑一边进来。 见了明玉就惊喜连连地道:“看来是要生了!从直估动身时,肚子还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呢!” 明玉托着腰板行了个礼,江夫人上前一步扶住她,就盯着她的肚子道:“看起来是要生个儿子!还想着若是闺女,就给我家小子定下了!” 明玉携了她的手请她坐下,这才留意到站在门口的宇文氏。 宇文氏穿着霜色斜襟印花短上衣,下着青黑色襦裙,头发编了麻花辫全部盘了上去,佩戴一只素银簪子,手里提这个蓝花包袱。身后跟着两个丫头,一位年纪大的婆子,三个人也各自提着包袱。 明玉愣了愣,宇文氏看起来似乎比去年见到时瘦了一些,下巴尖尖的,眉宇间似是凝固着一团阴影。 宇文氏见明玉留意到她,就笑着上前行了个礼,除了看起来赶路疲倦,其他的有没有异样。 江夫人笑着道:“楚七奶奶是和我一块儿来的。” 难道直估楚家又有什么问题?看宇文氏一身打扮这样素净,莫不是楚太老爷…… 正想着,宇文氏笑道:“我算着四嫂要生了,就跟着江夫人一道来京都看看四嫂。去年京都又大闹瘟疫,四嫂虽来信告诉我大家都平安无事,我还是想来看看 。” 明玉忙叫落英几个接了她的包袱,拉着她坐下,让落翘先带着跟着来的三人下去歇歇。瞧她们,似乎比宇文氏更累。 “难得弟妹想着我,这一次可要多住些日子再回去。”明玉吩咐梅枝上茶,笑着朝宇文氏道。 宇文氏嘴角的笑容淡了,随即又高高兴兴地点头:“那我可真要留下打搅四嫂了。” 明玉摇头直说不打搅,因江夫人和宇文氏才抵达京都,江夫人怕宇文氏找不到明玉她们的住处,才亲自送她过来,这会子还急着回娘家,吃了一盏茶,略说了一会儿便走了。 宇文氏跟着明玉一道将江夫人送上马车,目送马车远去,宇文氏就问起秦氏:“我过去给婶婶请个安吧。” 明玉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秦氏也差不多午睡起来,便笑道:“我陪你过去。” 明玉没想到宇文氏这个时候来京都,秦氏也惊讶不已,晓得她身边只跟了三个服侍的,不禁蹙眉,担忧道:“怎么一个人突然跑来?你婆婆、小七他们可知你来了京都?” “我也是听江夫人说,她要来京都,想着四嫂马上就要生了,就来看看。”宇文氏说着,有些忐忑不安地看了看秦氏和明玉,问道,“是不是打扰婶婶和四嫂了?” “不是。”秦氏摇头,语重心长道:“一个女人家,还是别乱跑,这一次好歹是跟着江夫人。” 宇文氏微微垂下眼帘,秦氏又吩咐莲蓉带着人下去收拾屋子,这里地方不大,明玉又要生了,就安顿宇文氏在秦氏院子里的厢房住下。等屋子收拾好,秦氏便让宇文氏先下去歇歇。 宇文氏跟着莲蓉下去,秦氏又问明玉:“小七媳妇跟着江夫人来京都,到底是为什么缘故?” 显然她并非是真的因为明玉要生了来看看明玉,刚才秦氏问她楚二夫人和七爷晓得不晓得,她却避之不答。 “她和江夫人才刚刚抵达京都,江夫人送她过来后就急着回娘家。想着娘可能还在午睡,怕打搅娘,说明儿过来请安问好。”明玉道,“儿媳还没来不及问七弟妹。” “不是因为太老爷子的事?” 明玉摇头:“她没提太老爷,应该不是 。再说,魏妈妈他们还在直估,果真是太老爷子的事,魏妈妈也会给咱们通个信儿。” 虽与直估楚家闹得不欢而散,与大房已老死不相往来。但楚云飞仍旧是楚家的人,他是朝廷官员,明面上的总要做到。 明玉猜疑道:“应该是她和七爷的事儿吧。” “小七那孩子是个好的,她和小爷能有什么事儿?” “要不儿媳问问她跟在她身边的人?” 秦氏点点头。 只是,三个跟来的人也和宇文氏一个说辞,就是趁着江夫人来京都,跟着一起来看看,还说宇文氏想在京都开铺子。 “……明显是有难言之隐,奴婢看了她们带来的行李,各自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裳。那位婆子是七奶奶出嫁跟来的乳娘,两个丫头是二等,不晓得是不是咱们离开后,提上来的大丫头。只不过,在直估时,七奶奶平常出门,身边也要带五六个人,这一回出远门却只有三个。”落英蹙眉说道。 落翘一撇嘴,道:“莫不是其他人把咱们都得罪了,只七奶奶和咱们姑奶奶好,这会子就让她来跟咱们套近乎?直估距离京都不算远,姑爷如今得用的话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宇文氏单纯,是小孩儿般赤子心性儿,但不是傻。明玉、秦氏与楚家二房算不得彻底闹翻,且楚云飞很看重七爷,对二房也不是特别反感。 再说去年的事,宇文氏一直看在眼里,楚二夫人也完全没有必要用大房来恶心他们,让二房与楚云飞的关系也变得和大房一样。 明玉瞪了落翘一眼,香桃笑道:“七奶奶从前就一心为七爷着想,莫不是来京都预备七爷春闱一事?” 明年春天又是大比之年,等过个一两月,天下学子就要慢慢儿从四面八方朝京都涌来。 正说着,梅枝进来禀报:“七奶奶来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明玉给几个丫头使了眼色,另换了一身鹅黄色衣裳的宇文氏跟着菊香走进来。才洗了头发还有些濡湿,只在后脑简单盘了个发鬓,许是灯光的缘故,宇文氏脸上似是蒙着一层郁色。 偏她又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十分自然歉然的笑:“我没打搅四嫂安歇吧?” 明玉摇头:“才吃了晚饭,也要消消食才睡的着 。” 说着拉宇文氏在榻上坐下,香桃忙倒了茶来,送到宇文氏跟前。宇文氏仿佛这会子才留意到香桃,不觉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问:“是香桃姐姐?” “没想到七奶奶还记得奴婢!”香桃大喜过望,福了福笑道,“七奶奶比起从前,又长高了呢!” 香桃已经四年没见宇文氏,由衷地道:“性子也沉稳了不少呢!” 宇文氏笑了笑,见香桃已做妇人打扮,便道:“香桃姐姐也嫁人了。” 香桃微微红了脸,转身去端了一盘子点心来:“晚饭七奶奶没怎么吃,想必是才来京都还不习惯京都这边的吃食,这点心是落英她们跟七奶奶学来做的,七奶奶尝尝吧。” 宇文氏吃了一口茶,满腹心事地拿起一块点心,低着头,慢慢吃着。落英、落翘对望一眼,落翘才要张嘴,明玉打眼色止住,支退她们。 宇文氏吃了一块又拿起一块,间或端起茶碗吃茶。明玉还当真的是晚饭不合她的胃口,谁知一盘子点心快被她吃完,明玉给她续茶时才发现她眼角的水光。 宇文氏一直很坚强,而唯一能让她伤心的,只有七爷。 “到底出了什么事?”明玉柔声问道。 明玉忽然开口,惊得宇文氏浑身一颤,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挤出笑容来,摇头道:“没什么事儿。” 明玉定定地看着她,宇文氏仍旧笑着:“四嫂不喜欢我来京都么?其实我把直估那边的铺子盘出去了,想来京都看看能不能……能不能在京都做些小买卖,相公他……” 说话声越来越低,后面说了什么明玉根本听不清。 既然她不愿说,明玉也不勉强,笑道:“我也想在京都开铺子,给自个儿找些其他事做,七弟妹开过铺子,积累了不少经验,正好可以教教我。再说,七弟妹能来京都看我和娘,我们哪里不高兴?” 宇文氏松了口气,抬起那双蒙了一层水气的眸子:“四嫂和婶婶真的不介意我在这里住下么?” 明玉摇头:“娘的性子弟妹也晓得,我也喜欢弟妹 。只是……”她这样带着两三个人就往外省跑,七爷难道不担心? 后面的话明玉没说出来,改了口道:“我马上就要生了,起码要做了月子才能做其他事。不过,月子里弟妹也可以教教我。” 宇文氏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我……我不过小孩子过家家玩儿罢了,四嫂懂得比我多,我……” “这话说差了,每个人都有自个儿擅长和不擅长的。我就不擅长开铺子做买卖,嫁妆里面两间铺子,也是太太给了得力的掌柜帮我打理。倘或交给我,我是真一点儿也不晓得从何处入手。不如七弟妹,从盘下铺子,到慢慢儿经营起来,都是靠自己。” 明玉说的是真心话,她那点儿开铺子的想法,都是从四太太、宇文氏她们身上摸索出来的。 宇文氏见明玉并不像哄自己高兴故意这般说,终于有了些底气,眼睛发亮。可这样的亮光并没有维持多久,又或许是她忍了太久,这会子终于忍不下去,哽咽地说了一句“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就扑在榻桌上哭起来。 压抑而悲痛的,明玉第一次见宇文氏哭得这样伤心。退到外头屋檐下的香桃、落英等听到哭声,愣了愣狐疑地相互对望一眼,香桃走到门口,明玉不等她进来就使眼色示意她退出去。 宇文氏的情况很像私自离家出走,但若不是直估那边出了事,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哭是释放情绪的一种方式,压在心里久了,只怕要憋出病,明玉也没劝。宇文氏哭了好一会子声音才慢慢儿低下去。 明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现在好些了没有?若一时没地方可去,就在我们这里住下也成。” 说着又重新给宇文氏倒了一碗茶,宇文氏抬起头来,眼眶已红肿的像两个桃子,嗓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点了点下巴,咬着嘴唇把眼泪隐忍下去,道:“谢谢四嫂怜惜我。” 明玉从怀里取出手绢,将她脸上的泪迹擦去,也不问缘故,笑道:“瞧瞧,哭得跟孩子似的,叫衍哥瞧见可要笑话你 。我吩咐落英她们打盆水来,洗把脸再用冷水敷一敷眼睛,没得叫别人看见,还说我这个做嫂子的欺负你。” 宇文氏晓得明玉打趣儿她,咧嘴扯出一抹笑来,等落英她们把热水送来,宇文氏就跟着去净房洗脸。 香桃看着宇文氏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蹙着眉头低声揣度道:“七奶奶这是怎么?她突然跑来咱们这里,要不要打发人给二夫人她们说一声?” 去岁去直估香桃在淮安,落英和落翘想必也与她略说了去年在直估发生的事,只不过没有细说。 明玉垂着眉眼叹了一声,她大概已经猜到缘故了。 七爷如今已是举子,在直估的时候,宇文氏还高高兴兴说如今授七爷学问的梅先生对七爷很是看重。那位梅先生明玉没见过,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有识人的本领,不过在直估得到读书人推崇,自个儿也是进士出身,定然是有几分能耐的。 直估楚家两房人,大爷、二爷、三爷、七爷四兄弟,二爷已选择弃文从商,大爷屡试不中,三爷虽刻苦勤奋也有资质,按照楚云飞的说法,他心思太重,功利心太强反而会误了他。 剩下就是七爷了,秀才、举人皆一次顺利通过,名次在当地还比较靠前,首次春闱,因他自个儿被耽搁,但去岁见到七爷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十分好。 楚大老爷自私,但有关一族的事,当然楚大夫人多年熏陶,他心里的一族大概已经将楚云飞排在外面。但就直估楚家而言,他还不至于十分糊涂,培养三爷,同时也十分看好七爷。 一旦七爷春闱金榜题名,官途随之就来了,宇文氏这样的性子,在官夫人之间交际应酬…… 莫非珊姑娘如今还在直估楚家?明玉暗自摇头,但即便她不在,因她给宇文氏造成的困惑却存在。 或者说,宇文氏最怕的事,已经发生了! 这让明玉又一次想到文大人的前夫人来,文大人金榜题名,后不久以童养媳身份娶进门的前夫人就一病没了,再然后他娶了侯门出身的女子为继室 。 “她不肯说,明儿我先问问江夫人。”明玉在心里叹了一声,声音却由不得发冷。她是真心喜欢宇文氏,宇文氏也是真心实意待七爷,若这份真情真意得不到回报,反而会害了她,明玉委实不愿看到! 等宇文氏从净房出来的时候,明玉神情已恢复自然。大哭一场后,宇文氏仿佛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只是不好意思。 明玉吩咐落英把熏草点上,笑道:“我这屋子后面有个小花园子,如今花开得正好,就惹了许多小虫子来,这些小虫子又可恶,要往人眼睛里钻。” 宇文氏晓得明玉借虫子掩饰她哭过的事,想到婶婶秦氏从来待她极好极随和,若一会子过去让秦氏瞧见她的眼睛,只怕要担心,遂依了明玉的话,道:“四嫂如今和平常人不同,我才做了个新荷包,里面是晒干的薄荷草,带在身上有股子清香味儿,还能驱除夏季常出没的小虫子。” 明玉大喜,也不客气笑着收下了。香桃又应景儿笑道:“还是七奶奶心里缜密,奴婢们都没想到这个呢!” 宇文氏见大伙都不提她哭过的事,也自然起来,笑道:“我铺子里本来也卖这些东西……” 说着又顿住,她的两间铺子都盘出去了。 明玉见她笑容淡了,忙道:“安心住下,赶了几天路,今儿就好好睡一觉。” 宇文氏复又笑起来,感激地朝明玉福福身作辞:“我就不打搅四嫂安歇了。” 外头早就黑尽,虽有星光,光线也暗,明玉吩咐落英、梅枝提着灯笼送宇文氏去秦氏的院子里。 香桃整理好被褥,扶明玉去安歇。 一夜无话,次日吃了早饭,衍哥去孙先生哪里上课,不久江夫人就来了。 江夫人对秦氏、明玉帮助颇多,秦氏也很喜欢个性爽朗的江夫人,说说笑笑很热闹。秦氏留江夫人吃了午饭再回去,江夫人笑道:“婶婶美意,我心领了,这顿饭就等妹妹生了再来吃。” 江夫人娘家祖母身子骨不好,秦氏也有所耳闻,听江夫人这般说,晓得她也不急着回直估,便罢了 。 明玉还有话想问江夫人,便起身送江夫人。江夫人大体心里也明白,并未阻拦。 宇文氏没有跟来,出了秦氏的院子,明玉没问江夫人就主动说道:“我动身的前一天,楚七奶奶就打发人来问我什么时候来京都,我只当她有东西让我给你带来,便告诉她了,没想到隔天去码头,她竟然在码头上等我,说要来京都看看。” “我瞧着她行径怪异,要送她回去,她死活不肯。我又怕她想不开,只得让她跟着来。”江夫人说着,压低了声音道,“直估如今倒有个趣闻,说梅老爷十分看好楚七爷,想要将孙女许配给楚七爷,让楚七爷做他的孙女婿。妹妹说可笑不可笑?楚七爷早已成亲,这话也不晓得是什么人编排出来的!纵然,梅老爷的孙女天姿国色,花容月貌,与楚七爷十分登对,这天下的男人又没绝种,并非只楚七爷一个才配的上他的孙女不是?” 果然是为这个缘故,明玉心一沉,楚七爷早已成亲,宇文氏还好端端的,哪有停妻再娶的理儿?被人抓住这个把柄,以后他做了官也会被御史参一本。 当然,若宇文氏不在了,或者不是楚七爷的妻子,也就不会被人抓住这样的把柄。宇文氏是已察觉到在直估楚家待着不安全,才匆匆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就跟着江夫人来京都投靠她? 明玉的心慢慢儿沉下去,这根本不是趣闻,这是把宇文氏往死路上逼! 当初,楚二夫人为了给七爷冲喜,方娶了宇文氏做童养媳,婚礼办得并不隆重。宇文氏嫁给七爷后,因她性子的缘故,楚二夫人出门交际几乎不会把将她带在身边。也就是说,除了与楚家有来往的晓得宇文氏,其他人未必晓得。 宇文氏的娘家是做木匠生意的,小门小户,就算现在楚二夫人说她是冲喜的妾,宇文氏的娘家也不敢怎么样。就明玉所知,宇文氏和七爷没圆房,族谱上也没有宇文氏的名字。何况当初说是娶进门,楚二夫人为了七爷,给了宇文氏娘家不少钱财,文书什么的却是说等七爷年纪大了再给。 那个时候,宇文氏的娘家大概是想着七爷若是个短命的,女儿也不过在别人家养几年,以后还能正正经经嫁出去。因此,聘书什么的根本没提。 “不晓得七爷、二夫人他们可晓得七弟妹来了京都?” 江夫人沉声道:“我劝她回去,她不肯,便预备让家人去给楚二夫人说一声,她又跪着求我还以死相逼,弄得我也没法子 。让她先静两日,妹妹好生劝导,仍旧送她回去才好。” 若果真一开始,楚二夫人就没打算认同宇文氏这个儿媳妇,她回去又算什么? 何况,直估已有这样的传言,七爷难道一点儿也不知?或者,七爷也嫌弃宇文氏。若不是这般,宇文氏哪里会说出自己无处可去的话。 明玉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七爷是个长情的人,却没想到…… 送走江夫人,回到屋里,明玉吃了一口茶才觉舒服些,香桃琢磨着道:“奴婢从前倒是听人说过常州那边的风土人情,在那边某些地方,就算是与夫家和离的女人,也不能回娘家,会被街坊邻居瞧不起,最后沦落街头。七奶奶出身常州,她……” 明玉也晓得,在州域杂记上看到过。 “眼下谁也别提这话,就当她来京都逛逛。”明玉迟疑了一会子,打发人去直估传话的念头也打消了。 再细想,宇文氏这么努力地开铺子赚钱,怕是在七爷身子骨慢慢好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今天。 只是,想到和真正遇到却不能等同。即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来临之际一时半刻也无法接受。 明玉把从江夫人这里得知的告诉了秦氏,秦氏长长叹了一声,半晌无语。 过了一两日,大家不提,宇文氏似乎也把一切都忘了,每日里不是陪秦氏说话,便过来陪明玉说话,还打发身边的婆子出去买了上好的棉布回来,照着香桃她们做好的衣裳预备做一两套。 明玉见她们主仆带来的衣裳少,也忙着请了裁缝另给她们每人做了两套夏季衣裳穿。宇文氏渐渐恢复以往的样子,说说笑笑,也只偶尔会走神,若有所思时总带着淡淡的忧伤。细看,她眸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随之又露出决绝坚毅的光来。 许是因她一直是小孩儿心性,倒是和衍哥能玩到一块儿。衍哥人小鬼大,说宇文氏的字还没他写得好,宇文氏大受打击,做针线累了,就提笔练字 。偶尔还去孙先生哪儿听孙先生授课。 她的到来,似乎只是让这个家变得更热闹一些。而直估那边,却半点儿消息都没,更没人寻来。 香桃见她这般没心没肺,少不得担忧:“她以后可怎么办?” 明玉是嫂子,不可能长长久久让她住在这里。香桃更担心的是身为堂弟妹的宇文氏,住在这里日子久了会被人说闲话。 楚云飞屋里统共一个妻子明玉,如今明玉怀着身孕,又无通房妾侍服侍。楚云飞正是年轻气盛的岁数,宇文氏有丈夫,偏撇下自个儿的丈夫跑来京都…… 香桃简直不不敢想下去,却又不能就这样把宇文氏撵出去。 明玉没好气地瞪了香桃一眼:“你也想的忒多了。七弟妹性子单纯,并非单纯的什么都不晓得。昨儿莲蓉还说,瞧见她在屋里和嬷嬷算账。” 再说,宇文氏来了之后,两个丫头跟她一直歇在秦氏院子里,只有那位嬷嬷晚上跟厨房的婆子挤,白日里去宇文氏身边服侍。 至于以后。 楚七爷不要她,楚二夫人等不追究,她清清白白,也嫁得出去。这样想着,直估那边没消息对她来说反倒好些。强扭的瓜不甜,她也没打算再回去,非要把她和七爷凑到一块儿,只会是更多悲剧的源头。 童养媳,明玉所知的两个童养媳,难道都得不到好结果么? “罢了,不管怎么样,七奶奶总要等姑奶奶生了才另作打算。”香桃怕明玉想多了不好,借着给明玉倒茶将话题转开。 明玉端着茶碗还没送到嘴边,小腹就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手一抖,冷不防“啪”的一声,茶碗掉在地上立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落英在外头听见响动,忙不迭地跑进来。只见明玉坐在榻上,双手捧着肚子,香桃怕她从榻上滚下来,牢牢扶着她,见到落英就忙道:“快去把稳婆叫来,找两个力气大的婆子!” 落英晓得这症状是要临盆了,哪里敢停留,忙提着裙摆奔出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院子里很快忙做一团,除了一些新买来的小丫头。其他人在明玉生衍哥的时候都经历过。落英去找稳婆,梅枝去禀报秦氏,落翘领着小丫头去小厨房预备热水,菊影喊了两位力气大的婆子在院子里待命,菊影去吩咐厨房预备产妇的饮食。 人声噪杂,脚步声络绎不绝,虽忙做一团,却有条不紊。 等秦氏、稳婆匆匆赶来的时候,第一波疼痛已略好些。只是和生衍哥的时候略有些不同,明玉缓了一会儿,想吃些水,又下腹坠涨痛起来。 稳婆瞧着就忙道:“等这一波疼痛过去,就快些扶去耳房,贵府少夫人这兆头来得快,孩子很快就要出来了。” 说罢,忙去耳房做准备。 秦氏虽只生了楚云飞一个儿子,也晓得生过一个的生第二个时快些。等明玉疼的略好些,就忙叫待命的婆子进来,几个人合力将明玉半扶半抬送去早就预备出来的耳房。 宇文氏闻讯赶来时,明玉已开始忍受第三波疼痛。双手抓着枕头,咬紧牙关。因六月天儿热,早已满头大汗。香桃拿着手绢,忙不迭帮明玉擦汗,很快,一张手绢都湿了。 “四嫂怎么样了?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一面说一面朝耳房里去,落英想着她还没生过忙拦住她,道,“稳婆、夫人、香桃、云妈妈她们在里面,七奶奶放心。” 宇文氏歪着头看了看,只见屋里忙碌都是婆子、媳妇子,一想自个儿从未见过女人生孩子也没经历过,这会子大家都忙,没得进去添乱,便顿住步子在外头等。 少时,又有稳婆出来询问热水的事,落英忙使了梅枝去小厨房看看。 宇文氏怕自个儿主仆站在耳房门外挡住其他人的路,就退到了一旁,却是竖起耳朵紧张地捏着扇柄听耳房里面的动静 。 她身边的婆子见她这样紧张,忙宽慰道:“四奶奶生衍哥时平安顺利,这一个只会更平安顺利,姑奶奶莫要担心。” 宇文氏深吸一口气,婆子又道:“但凡身为女人,都有这一遭的,姑奶奶莫要唬破了胆。” 宇文氏听着心里却是一酸,她也是女人,瞧着衍哥那么懂事乖巧,长得像糯米团子似的招人喜欢,也很想要个孩子,可是……想到这里,不禁黯然失色。 婆子却是没留意到,只是晓得自家姑奶奶的性儿,怕真唬破了胆儿,劝她去远一些的地方。 宇文氏却仿佛脚被钉住了,婆子又道:“等姑奶奶以后有了孩子,就会明白,生孩子时哪怕疼十倍,也是心甘情愿欣慰的。” “我会有自个儿的孩子么?”宇文氏幽幽吐了一口气,那声音飘渺得仿佛从恒古传来的一声叹息。 婆子这才示意到自个儿失言说错了话,想到自家姑奶奶守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姑爷从一个孩子长成玉树临风的男人,到头来却空欢喜一场。心头便隐隐绞痛,眼眶一红生生把泪忍住了,哽咽道:“姑奶奶别想这些了,天下这样大,离了哪里自有其他去处。” 好半晌,宇文氏缓缓点了点,努力扯出一抹笑,道:“咱们来了这些日子也没见着四伯,晓得四伯忙不得闲来家,今儿四嫂生产,他知道了无论如何都会腾出空闲来家瞧瞧。其他人都忙,你去给外院的阿阳或者阿寻说一声,让他们去一趟城外吧。” 婆子点头,又劝道:“姑奶奶去四奶奶正屋等着,这会子日头上来,热气腾腾的,没得中暑给夫人、四奶奶添乱。” 秦氏和明玉待宇文氏极好,这些她们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也幸亏有夫人和四奶奶,否则她们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更别说吃穿了。何况,这婆子也担心宇文氏做傻事。 宇文氏依了婆子的话,目送婆子急匆匆奔去外院,就转身去了明玉正屋焦虑不安地等着。 虽然来势汹汹,孩子落地时午时已过了 。楚云飞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交代了属下训练事项,就忙骑马赶回来。 他的脚踏进院门时,一道孩提清脆的哭声彻响于耳。 耳房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云妈妈抱着才出世的孩子去清洗,香桃领着其他婆子将**的被褥等换了。 楚云飞赶到耳房内时,云妈妈抱着已经不哭的孩子上前朝坐在床边杌凳上的秦氏道喜,其他人见状纷纷上前来,贺喜之声此起彼伏,秦氏眉开眼笑,从云妈妈怀里接了第二个孙子,只说人人有赏,大伙就齐齐矮了一截谢赏,满屋子喜气好不热闹。 瞧见楚云飞,大伙又纷纷上前道喜,楚云飞紧绷的神情在瞥见明玉疲惫的脸上,却挂着欣慰的笑时放松下来。 秦氏抱着孩子朝楚云飞喜道:“快过来瞧瞧,和衍哥出生时一样重呢!” 香桃等人自动让出道,楚云飞两三步跨过去。初生的孩子脸还只有楚云飞的手掌那么大,却肥嘟嘟圆圆的好似包子。刚才扯着嗓子哭了一把,这会子正瞪着圆鼓鼓如同黑玛瑙似的眼珠子四处张望,眼里写满了好奇。 父子初次见面,楚云飞愣了愣。 秦氏笑道:“云哥也抱抱。” 楚云飞下意识地伸出手,孩子感觉到被移动,转动的眼珠子停下来,定定地盯着楚云飞。大眼望小眼,一大一小都惊奇地望着对方。 秦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门口就传来衍哥清脆欢喜的声音:“是不是弟弟出来了?” 宇文氏一边追着衍哥一边一叠声地叮嘱他慢点儿,跟着衍哥跑进来。 衍哥冲到床边,眼睛在**搜索,接连问道:“弟弟呢?是不是弟弟?不会是妹妹吧?” 秦氏一把将他拉到身边,笑道:“你父亲抱着呢,衍哥也去和弟弟打声招呼。” 衍哥这才注意到爹爹手里抱着一团被褥,楚云飞回过神来,在床边坐下,衍哥立即凑上去,嘴巴不停地说起来话来:“弟弟好小,弟弟……” 宇文氏站在屋子中央,许是因屋里温馨的画面而动容,只觉眼眶湿润 。 明玉见了,招手笑道:“七弟妹也过来看看。” 宇文氏忙扯出欢愉的笑来,衍哥就冲着宇文氏道:“这是我弟弟!” 语气十分骄傲得意:“我早说一定是弟弟的!” 不过初生的孩子都一样,尽管所处的环境很噪杂,也能睡的着。在楚云飞怀孕的孩子,很快就睡着了,秦氏便让楚云飞把孩子放在明玉身边。 今儿早饭后没多久,明玉就发作。到了午时,劝秦氏下去吃饭又不肯,这会子孩子终于平安落地。 明玉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孩子,朝秦氏道:“娘快去吃午饭吧,儿媳没事。” 秦氏点点头,吩咐一直守在屋里的稳婆、香桃、云妈妈也先下去用饭。 明玉又问楚云飞:“突然赶回来,只怕也没吃午饭。” 衍哥趴在床边一面看着熟睡的弟弟,一面道:“我吃过了,我在这里照顾弟弟。” 宇文氏带着衍哥吃了午饭,往常的话这会子他已经午睡了,今儿却和宇文氏一道一直在秦氏屋里等,等到这边有了信儿,就立马奔过来。 宇文氏亦笑道:“我们都吃过了,婶婶和四伯去吃吧,我们在这里守着。” 秦氏却是等落英将厨房煮好的红糖鸡蛋送来,才出去吃饭。 孩子虽睡着了,衍哥却爱不释手,宇文氏瞧着也由不得挂着微笑。明玉吃了一海碗红糖鸡蛋,空落落的肚子终于有了些东西,落英便扶着她躺下去。 六月的天儿,难免热的慌,月子里忌讳吹风,好在这间耳房宽敞。只是,才生了孩子,腥味儿重,明玉吩咐落英将南墙的窗户打开。 宇文氏闻言,忙去把窗户打开。倒弄得落英几个很不好意思:“七奶奶也下去歇着吧,姑奶奶这儿奴婢们守着。” 宇文氏摇头:“我没做什么不累,倒是你们忙了一上午,午饭也不曾好好吃 。” 又道:“我们主仆在这里白吃白住,好歹让我们做些什么,我才能安心一些。” 落英忙摇头:“七奶奶误会了,您来看我们姑奶奶,上下都高兴,什么安心不安心的……” 明玉笑着打断落英的话:“落英也是怕七弟妹受不了屋里的味儿,若不介意,七弟妹陪我说会子话吧。” 宇文氏说了一个好,才要坐下,又忙问:“四嫂想不想喝水?” 明玉摇头,宇文氏见她额头又冒出一层薄汗,忙取了手绢擦拭。明玉也不阻拦,她喜欢宇文氏不单单因为她性子单纯,也因为宇文氏心里一直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这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付出才能得到回报。 她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因什么都没做,已经十分不安了。 这样的人,一旦感觉自己一无是处,剩下的就是绝望。 明玉朝落英几个打眼色,她们各自忙各自的,宇文氏便守在床边,一会子看看孩子,一会子又帮明玉擦汗,间或和衍哥说两句。 瞧着一直安安静静熟睡的孩子,衍哥“嘿嘿”笑道:“弟弟比我还贪睡!” 像是终于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 宇文氏柔声道:“我听乳娘说,小孩子都爱睡觉,睡得越多越好呢!以前,我就时常劝七爷睡……” 说着又顿住,仿佛刚才没提到七爷,仰头问明玉:“四嫂说我说得对不对?” 明玉只觉心间好似被撞击了一下,隐隐的替宇文氏心疼,面上也只当没听见,点点下巴笑道:“是啊,衍哥那会子整日家睡,要不是肚子饿了,根本不肯醒过来呢!” 衍哥贪睡已众所周知,如今的衍哥也比同龄的孩子睡得多。 不过衍哥早就为自己找了一个贪睡的理由:“我睡得多,所以记性好,孙先生课堂上说的话我一字不差就能记住 !” 宇文氏失笑,却不服衍哥的说法:“我也能记住呢!” 听过孙先生授课,所以宇文氏说的很有根据。 “不过几次罢了,我天天儿去孙先生哪儿呢!孙先生一个月前说的话,我还能记着。” “不过年纪小罢了,年纪小记性自然好。”宇文氏佯装不屑道。 两人就这样斗起嘴来,惹得落英几个忍不住掩嘴好笑。安睡的孩子被打搅,眼睛也不睁开就咧嘴哭了一声,两人立即打住。 宇文氏身边的婆子上前来:“姑奶奶让四奶奶好好歇会吧。生孩子可是个力气活儿。” 宇文氏惊觉,红了脸歉然道:“没想到这一层。” 明玉一面摇头一面道:“我现在不困。” 正说着,匆匆吃了些午饭的楚云飞从外面进来,宇文氏见了礼。楚云飞猛然瞧见宇文氏还愣了愣,微微点头,也没问宇文氏怎么在京都。 “四嫂好好歇会儿,等睡醒了我再过来找四嫂说话。”宇文氏朝明玉行了个礼就带着婆子出去。 吃了午饭的云妈妈也进来把衍哥带下去,其他人无需提醒,瞧着屋里左右无事,便退到外间。 “难道还真怕生了儿子我就不告诉?营地里忙,怎么就跑回来了?”明玉打趣儿笑道。 楚云飞目似月华般柔和,看看孩子,盯着妻子,道:“阿玉辛苦了。” 明玉轻轻摇摇头:“瞧你衣裳也没换,满身汗味儿,今儿还要去营地吧?” 已经没多少日子容他做准备,楚云飞亦没隐瞒他忙的事实:“等会儿再赶去,阿玉若累了就睡会儿。” 明玉仍旧摇头,比起生衍哥那会子,这个孩子她自个儿也觉得顺利多了。 “营地里的事还顺利吧?” “嗯 。”楚云飞露出一个宽慰的笑,理了理明玉额前濡湿的发丝,本想说过些日子忙完了就能得闲,却不知真正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改了口奇道,“刚才是七弟妹在这里吧?” “莫非这会子才反应过来?七弟妹来了半个月了,我怕你分心,就没使人告诉你。她跟着江夫人一道来了京都,说是来看看咱们。” 楚云飞眉尖微蹙,刚才只瞧见宇文氏,却没瞧见其他人,略一想就晓得只有宇文氏一个来了。 “如今你生了,早些送她回去。” 一时解释不清宇文氏的问题,明玉便用了宇文氏自个儿的话:“她说她已无处可去,想必是七爷如今好了,二夫人觉得她不好,要另给七爷寻般配的女子为妻。” 楚云飞面色一沉,道:“她不回直估,就把她送回她娘家。” 明玉怔了怔,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楚云飞的语气生硬又带着几分凝重。楚云飞自个儿也察觉出来,眉宇松开,道:“她跑来京都,若她娘家人晓得她不在直估,又没回常州,岂不着急?” 明玉微笑道:“这个倒不必担心,七弟妹求我们别告诉七爷、二夫人她如今在京都,我私下写了封信使人送去她娘家了。怕她性子上来做什么傻事,我没告诉她。” 其实明玉在想,若七爷心里有宇文氏,宇文氏在直估不见了,料想她能去的地方就是常州娘家。果真七爷本人有心的话,说不得会寻到宇文氏娘家去,再辗转寻来京都。 明玉看得出,宇文氏心里根本就没将七爷放下。一日夫妻百日恩,宇文氏做了好些年七爷的妻子。 她甚至觉得,宇文氏离开直估楚家,也是为七爷着想。为丈夫做到这份儿上,身为楚云飞妻子的明玉都有自愧不如感。 这份付出在外人眼里不管值得还是不值得,宇文氏心甘情愿,旁人就没有评论的资格。 站在旁人角度的明玉,她只希望宇文氏的付出能得到回报。 “若不急着回营地,你去正屋歇歇吧 。” 楚云飞仿佛没听到明玉说话,明玉话音才落,他便道:“不管是送她回直估也好,去她娘家也罢,京都不是久留之地。” 明玉狐疑地盯着楚云飞,楚云飞别开眼,解释道:“这是二老爷的家事,咱们身为晚辈,没有管长辈家事的理儿。” 楚云飞对二房并不十分反感,却没想到对宇文氏的事态度会这么强硬。明玉愣了愣,转念一想楚云飞说的也有道理,儿女婚事父母做主,七爷的事自然是二老爷、二夫人做主,他们的确没资格去管。 也不与楚云飞争论这个问题,点点头道:“我先探探她的口风,江夫人将她带来京都,也是怕她做傻事可惜了。” 又说了一会子话,明玉觉得有些困,楚云飞等她睡着了,抱了一会子熟睡的次子就去寻秦氏。 知了声断断续续,却无法传到屋里,屋里的气氛十分凝重,与屋子外明媚的午后完全不同。 秦氏听楚云飞说完,神情也由不得凝固下来,半晌,蹙着眉头缓缓问道:“这是最坏的打算?” 楚云飞迟疑着点了点头:“总之咱们自个儿早作安排,之谦那头早已预备起来,到时若能同行,儿子也放心一些。” “你媳妇才生了孩子,月子里不降息着,不晓得要落下多少病根。”秦氏忧心忡忡道。 楚云飞道:“儿子琢磨着好歹能等阿玉出了月子再行动,前头说出来,或留在京都,或随即动身启程都怕动了胎气……” 秦氏点了点头:“这也在理儿,徐家是打算举家搬回祖籍?” “徐家家业并非全搬回祖籍,具体在什么地方,我没细问之谦,想必也是十分周全稳妥的,迫不得已,是去徐家祖籍还是去别的地方,儿子不能同行,只能靠之谦了。”顿了顿,楚云飞在秦氏跟前跪下,“儿子不孝,让娘……” 秦氏忙扶他起来,责怪道:“你媳妇心思灵透,眼下还没到迫不得已时,叫下人瞧见,她知道了搁在心里怎能好好养身子?!” 楚云飞复又从地上起来在秦氏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正巧莲蓉进来回事 。 “已派了人给陈老太太、亲家夫人、赵二奶奶等送红蛋报喜去了。” 秦氏笑着点点头,示意莲蓉退下。莲蓉却已瞧见屋里刚才那一幕,只是作为奴婢也不好过问,便狐疑着退出去。 秦氏想到陈老太太、四太太等人如今也在京都,少不得又问楚云飞:“陈六爷那边可晓得?” “想必韩老爷也早已与大舅子说了。” 陈老太太、四太太是说要等明玉生了再动身回淮安,如今明玉已临盆,洗三礼过了想必就要动身。 可一想到楚云飞说的话,饶是她经历过,也由不得背心冒冷汗,况且,一旦有乱子,受害最多的永远是老百姓。 秦氏叹道:“京都去岁大闹瘟疫,毁了三营,城里城外不晓得死了多少人,地里的庄家没人收割,白白浪费了。好在瘟疫只有京都一处,倒没闹起饥荒。” 去年的瘟疫不单单京都一处,只是,京都之外爆发瘟疫的地方官员没有上报,把消息压了下去。不单单秦氏不晓得此事,而是晓得的人根本没几个。楚云飞也是最近才得知。 京都爆发瘟疫并非巧合,只是恰好在春秋两季容易爆发瘟疫的时节里爆发,因此才没引起什么疑心。且瘟疫来势凶猛,圣上、朝廷百官忙着对应。即便如此,京都仍旧有不少人因瘟疫而没了。 最开始爆发瘟疫的地方,怕是根本没留下活口。 楚云飞吐了一口气,试着把胸膛里的浊气吐出来。隔了一会子朝秦氏道:“娘等之谦的消息吧,不晓得儿子还能不能得闲回来,之谦的消息准确也及时。儿子这就去找他,托付他安排周全。” 楚云飞交代完,便急匆匆出门去了。 屋里凝固的气氛,却是隔了好一会儿才缓下来。秦氏吃了一口茶,喊了莲蓉一声。进来回话的却是个小丫头。 秦氏道:“去把外头的管事、莲月、莲蓉、香桃几个叫来,我有事儿吩咐。” 第二百三十七章 当天下午,韩氏、明菲各自打发了嬷嬷过来。 到了洗三礼这天,明菲一早就到了。明玉才吃了早饭不久,也有了奶水,正在喂顺哥吃奶 。可惜奶水不足,好在顺哥不择食,牛妈妈的奶水照吃不误。 “小名儿是婆婆改的,寓意和顺祥乐,顺顺利利长大。大名等他父亲得闲给他取。”明玉笑着请明菲在床边的杌凳上坐下。 落英倒了茶来:“没想到十姑奶奶这么早就到了。” 明菲笑道:“也是我怕热,一早倒凉快些,也好早一点儿见见侄儿!” 说着,便将目光落到吃了奶,被明玉放在枕头边,正精神抖擞,鼓着圆溜溜的眼睛张望的顺哥身上。明菲喜道:“这孩子又是个安静的,衍哥小时候也不爱哭闹。” 才说到衍哥,衍哥欢喜的声音已传来:“姨妈,我又多了个弟弟!” 落英不由笑道:“果然应了那句什么说曹操曹操到的话呢!” 今儿顺哥洗三,衍哥也放了一天假,孙先生一早还请人送了一份礼进来。 已跑到明菲的跟前的衍哥,一面擦汗一面问:“姨妈见到我弟弟没有?” 明菲笑着点头:“和衍哥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我也是从这么个小不点长大的?”衍哥十分惊奇,道,“是不是弟弟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和我一样了?那怎么才认得出他是弟弟我是哥哥?” “你弟弟顺哥在长大,你也在长不是?你是哥哥,就永远是哥哥。” 衍哥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围着顺哥“弟弟、弟弟”叫个不停。 休息了两日,明玉已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便和明菲说起闲话。 “建房子的事怎么样了?”上次去赵家,赵老爷已请了师傅去瞧地形,将改建的图纸都画好了。不过赵家的宅子是御赐,这样大规模的改动还要等天子许可才能动工。 明菲顿了顿,赵家改建宅子的事已经搁浅了,嘴里淡淡说道:“怕是还要再等等,大伯没了,大嫂如今寡居在园子里,从前他们住的院子早就封了。” 明玉见明菲语气淡,才意识到自个儿提起了赵家的伤心事,歉然地笑了笑,正琢磨找个话题带过去,就瞧见宇文氏从外面进来 。 明菲晓得宇文氏在明玉这儿,从前又见过,只是时隔两三年,两人都有些变化。特别是宇文氏,变化很大,明菲愣了愣有些不敢认。 宇文氏到先反应过来,上前来见了礼:“赵二奶奶好。” 明菲忙起身还了一礼,端详着宇文氏,喜道:“真正女大十八变,七奶奶竟好似换了个人,变得明艳漂亮了。” 宇文氏年纪虽比明玉略大,但和明菲差不多。人说相由心生,宇文氏身上总改不了那股子孩子气,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若将头发放下来做姑娘打扮,说她是姑娘不认识的也不会怀疑她早就嫁人了。 宇文氏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道:“赵二奶奶谬赞,其实赵二奶奶和四嫂才是真正漂亮好看。” 寒暄几句,宇文氏又怕打搅明菲和明玉说话,说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秦氏忙的,便出去了。 明菲目送她背影消失在耳房门口,方低声才明玉叹道:“直估楚家与你们有来往的就只这位七奶奶了。” 说完又觉不妥,明玉却已释然,道:“七弟妹性子单纯,心底纯良厚实,虽比我年纪略大一点,大概因她叫我一声嫂子,总想疼疼她。” “可不是呢,瞧着你,我也总想疼一疼。”明菲笑着语气一转,打趣儿道,“可自从你嫁了人,我就没处去疼了,该疼的别人都替我疼了。” 明玉嗔怪地瞪了明菲一眼,道:“谁叫你是我姐姐呢!一辈子都是姐姐,哪怕我也七老八十了,姐姐总会疼妹妹。” 两人说话,却没留意衍哥,衍哥听到这儿,忽恍然大悟来了一句:“我是哥哥,是不是一直要疼弟弟呢?” 正说着,忽见莲蓉笑着从外面进来,福福身见了礼,问过两人安,就朝明菲道:“我们夫人才刚听说赵二奶奶来了,想着时辰早,不晓得赵二奶奶可用了早饭没有?” 明菲也才想起,来了这会子只顾着看妹妹和侄儿,却忘了去秦氏跟前请安问好,忙起身朝明玉道:“我去见见伯母 。” 明玉点头,明菲一面跟着莲蓉出去,一面道:“在家吃过了,让伯母费心想着……” 到了秦氏屋里,行了礼,请了安,少不得寒暄几句。明菲素来晓得,自从明玉、楚云飞夫妻相聚,衍哥就养在秦氏身边。且一日三餐和赵家不同,一般情况下都是一家子在秦氏屋里用饭,她刚才见到衍哥,想必是已吃过早饭了。 又因秦氏素来随和,与四太太交好,因此明菲在秦氏跟前也自然而然少了拘束。待丫头奉上茶来,便问秦氏:“不晓得衍哥他父亲回过城里没有?伯母怎么打算?” 如今是上下里外皆瞒着明玉一人,明菲这般开门见山,秦氏也没觉得意外。且她也担心明菲不小心在明玉跟前说漏了什么。 见明菲这样问,晓得她和自个儿想到一块,便也不避讳,道:“云哥前儿回来了一趟,营地里忙只怕再不得闲。我们已做好打算,倒是你们……” 一想平阳侯赵家素来行事低调,且赵家的根基深,是极少数中开国功勋留下守住家业的侯门高户。不管外人如何看待赵家,但赵家的根基摆在那儿,根基越深,在老百姓心中才越有说服力。 “老爷打算让我和婆婆跟着太太、老太太去一趟淮安。” 只有明菲和赵夫人,倒也在秦氏预料之内,只是……秦氏蹙眉:“你大嫂,还有三个孩子也跟着去?” 明菲目前只得一子,另外两个孩子都是赵家大爷留下的后人。但凡世乱,受害的也包括后宅妇人。 “大嫂她……” 正说着,外头传来莲蓉与门上婆子的对话,说是陈老太太、四太太、韩氏等人到了。明菲打住话,跟着秦氏一块去二门上迎接。 等到了巳时,潘姨妈、徐夫人携儿媳等人也到了,洗三的预备事项妥当,牛妈妈抱着顺哥去正屋那边完成洗三礼,明玉在耳房,隐隐约约也听得正屋格外热闹。 一时,菊影又进来喜道:“姑爷营地的也有人送来贺礼呢!还有一些不请自来的,奴婢都不晓得 。” 但大多数都是打发了家里体面嬷嬷来,营地里也是派了个代表将大伙的礼带来送到外院,再请在内院走动的婆子送进来。 韩家来的是韩二奶奶,安家是一位体面的嬷嬷,虽和衍哥洗三比起来,来的夫人奶奶少一些,但总的人数却多。 明玉无事,靠着软枕坐在**,就洗耳恭敬正屋的动静,稳婆的吉祥话越说越响亮,越说越高兴时,突然间没了声音。 明玉睁开眼,隔了片刻仍旧没有声音,明玉睁开眼。奈何在这间耳房也分了明暗两间,她在里间根本无法看到外头的动静,便扬声喊了香桃。 半晌不见人进来,又叫了一声,却还没动静,心里没来由生起一股子不安,才下床穿了鞋子,就瞧见名唤碧霞的小丫头恭恭敬敬走进来。 小丫头脸上带着不同寻常的大喜过望,因才卖来这里做丫头时日不长,只晓得家里老爷在京都做官。且她还跟着夫人、少夫人去过赵家,见过真正的高门大户,因此对皇亲国戚更是只闻其音不见其人,却是没想到王府今儿也派了人送贺礼! “……说是来了一位十分体面的姑姑,夫人去迎接了!” 明玉却怔了怔,除了一个月前的事,顺亲王府再没人上门,却是没想到竟然晓得楚云飞的次子今儿洗三。 楚家与顺亲王府根本没有来往,秦氏也不可能把喜得孙儿的好消息告诉王府,瞧今儿来得这些人,除了亲友之外,其他人都是与韩家或安家有些交情,上回韩夫人寿辰,明玉也去了。 她肚子大了,一眼就能看出怀了身孕,言语之间说起她的产期其他人记住也不足为奇。官场上真要把交情做好做深,就要从一开始就打算。 楚云飞目前身份地位都不怎么样,但谁也难保他以后会不会飞鸿腾达,不过一份孩子洗三的贺礼罢了。对于及大部分人来说,随便哪个地方挤一挤就能挤出来。 因此,多出来的贺礼,以及多出来贺喜之人,明玉并不觉得十分怪异。但顺亲王府送来的贺礼,却和这些都不一样。 小丫头碧霞还在津津乐道:“……不晓得王府的人和奴婢们有什么不同?” 说了一会子才意识到明玉叫人,忙恭恭敬敬问:“少夫人有何事吩咐?” 明玉摇头,想了想道:“你去看看香桃或落英忙不忙,若不忙叫一个人进来 。” 碧霞福福身退出去。 明玉复又在**坐下来,很不寻常,这股子味儿越来越重,搅得她心神不宁。 就算她有个两榜进士出身的哥哥,又有个韩家出身的嫂子,再加上侯府少奶奶的姐姐,要拉拢这些人背后的势力,都不足以从她这里下手。 而顺亲王府一开始想拉拢的就是楚云飞,为此还使出低下的挑拨手段。 楚云飞在权贵云集的京都,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哪里用得着顺亲王费这么多心思,除非…… 耳边传来脚步声,进来的是香桃。 明玉收起心思,语气平静:“顺亲王府派了什么人来?” 香桃见明玉这样问,料想是已听说了,暗自理了理话,道:“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姑姑,瞧着气度不凡,奴婢听姨太太说,这位姑姑从前在宫里当差,原本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伺候过太后娘娘……明玉暗自琢磨片刻,才又问:“送来的贺礼是什么?” 说到这贺礼,香桃也讶异不已,平常小孩儿洗三,大多金锞子、银锞子,金元宝、银元宝,长辈还有另赐,诸如金锁、手链、脚链等,上面刻着寓意吉祥的话。 “今儿王府姑姑送来的也是金锁,不过金锁上面镶了一块拇指大小圆圆的镜子,和寻常见到的金锁不一样。”香桃似乎也察觉到不寻常的味儿,顿了顿谨慎地道,“奴婢也没看清楚还有没有别的特别之处。” 顺亲王府姑姑的到来,打破之前洋溢着喜悦的热闹氛围,正屋那边安静了许多,明儿在耳房内听不到说话声,连外头忙碌的丫头婆子们似乎也特意放轻了步伐。 明玉点点头,示意香桃下去做事 。 今儿是楚云飞当了京官后第一次宴客,家里下人真正见过世面的到底不多,秦氏要陪客人,外头的事几乎全权交给了香桃、莲蓉、莲月几个行事稳重年纪大的。 特别是香桃,她从前在四太太跟前做事,是四太太一手**出来,虽然是明玉的陪嫁丫头,但秦氏对她也多有器重。 因此明玉让香桃下去,香桃也没争辩,出去后就叫了梅枝进来服侍听候差遣。里外都很安静,不晓得停在那颗树上的蝉,一声一声却叫得令人心烦。 明玉吃了一口茶,慢慢使自己冷静下来,蝉鸣间歇,她开始梳理心思。包括前儿楚云飞回来后,对宇文氏一事的态度。 圣上惊马一事有惊无险,而后她产期越来越近,外头的事除了韩氏偶尔来看她告诉她一些,她也没使人刻意去打听。 不过,但凡有大事发生,无需吩咐,阿阳、阿寻也会让负责打扫外院书院的菊影带进来。 而关于天子惊马,处置结果也算是合情合理,该罚的都罚了。对于这个结果,也没听到顺亲王持反对意见。 不过,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顺亲王的两位世子仍旧在养伤。据说顺亲王本人也呆在王府,嫌少出门。没召见,不进宫。 这样的宁静,就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 且明玉还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这是她真正心神不宁的缘故。 顺亲王府派来送贺礼的姑姑,在顺哥洗三礼结束后,便婉拒了秦氏留客,上马车回去了。其他人怕吵着明玉静养,皆请去后面的花厅。花厅临水,又有树荫,因此倒比其他地方都凉快。 乳娘抱着已经睡熟的顺哥进来交到明玉手里,就转身吩咐两个小丫头把顺哥收到的礼拿出来。 按照时下的风俗,洗三礼时丢尽盆子里的金锞子、银锞子、元宝等物都要赏给稳婆。因此丢进去越多,稳婆越高兴,吉祥话儿就越说越多,越说越高兴。 衍哥洗三时,明玉入乡随俗也是这般,今儿同样如此 。 明玉还没来得及看礼物,稳婆就乐开了花似的进来谢恩,又说了好些吉祥话儿,明玉也没打断,等她说完了,吩咐梅枝取了个荷包打赏。 稳婆已得了许多东西,哪里还敢收,忙推辞笑道:“少夫人实在太大方了,老婆子就是脸皮厚,也不敢再收了。” “您客气,托您的福,我们母子平安,这是我谢您的。” 稳婆见明玉这般客气,又是惯常出入大户,也就半推半就收了,少不得又跪下磕头谢赏,明玉便让碧霞带她下去歇歇,等会儿好吃午饭。 稳婆从屋里出去,便忍不住和碧霞唠叨起来:“你们这些人真正跟对了主子,贵府少夫人为人和气不说,还这么大方,连生两个都是儿子,可见是有福气的。我一早还当……” 后面的话到底打住,一早瞧见这门户,还当是极普通的人家,却是没想到今儿来了好些京都大户的夫人、奶奶们,更是连才回京不久的顺亲王府都派了人来。 稳婆脸上的艳羡让碧霞也由不得抬起胸膛,笑道:“听府里年纪大的人说,我们家主子原本也是有根基的。” 稳婆这个行当接触的人也杂,而与大户人家打交道就要说得出话,自然而然就会留意许多人和事。这家姓楚,也不晓得这个楚家,是不是当年名声大动的四大商贾中的楚,眼瞧着还有些距离,便问了一句。 碧霞对此倒是略有耳闻,只是不大肯定,摇摇头道:“我才来不久,还不晓得这些,只晓得我们爷是考武举出来的。” 稳婆却以为是自个儿说错了话,不管商户多有钱,身份总是差了不止一点儿。再加上她家情况不错,儿子从小也请了先生跟着读书,从儿子哪里总听到商户怎么怎么,因此忙笑道:“是我想差了,京都多少高门大户,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得到顺亲王府高看。今儿顺亲王府送来的贺礼,和一般所见的就是不一样。” 言外,大有恭维的意思,碧霞听着也由不得沾沾自喜,很有荣焉与共的感觉。 顺亲王府送来的贺礼的确很不同,放在一推同样是金锁的贺礼里面,一眼就能看出特别来。 明玉从铺了红色绒布的托盘里拿起来端详,不同之处不单单在于款式新颖,而且还是金镶玉 。正面是金,背面是玉,拇指大小的小圆镜就镶在正面。 玉石触感润滑,油脂感十分明显,成色剔透,不见杂色,是上等的羊脂玉,单这么小小一块就价值不菲,拿在手里的感觉沉甸甸的。 两面都打磨的十分光滑,明玉手指慢慢儿摩挲,终于在正面感觉到一点儿不似镶镜子的突兀。细看时,才发觉镜子上端正中央刻着小小的隶书体“忠孝”两字。 金锁上刻字并不奇怪,几乎所有金锁上面都会刻字,还会把孩子属相的图案做出来,再配以激励或期望的话语,比如岁岁平安、金榜题名、节节高升等,大多是对孩子的未来给予寄托。 忠孝两字,当然也能看成对孩子的寄托,但这个寄托明显不是对顺哥,而是对楚云飞! 本意也不在“孝”字上,而是忠,但“孝”字也不可能是为了搭配“忠”字才刻上去。 这个“忠”,忠于谁?明玉蹙眉。 而“孝”自然是孝顺父母长辈之意,明玉心里又止不住冷笑,这是胁迫的意思更多呢! 顺亲王府还真是能人不少,居然在一个孩子的洗三礼上都能下这么多功夫,费这么巧妙的心思。 也不晓得是一时想到的,还是顺亲王府拉拢人惯用的伎俩。 明玉又看了看正反两面,恩威并施呢。 梅枝见她一直拿着这枚金锁瞧,不由得好奇问道:“这金锁虽和平常看到的不同,不过金镶玉的首饰也多,难道这枚金锁还有其他特别之处?” 在梅枝看来,不过样式新颖。但比起徐小爷偶尔带给衍哥的,有不少还是外国人的玩意儿,相比之下,这种金镶玉的金锁就算不得稀奇了。毕竟是本土工匠能做出来的,只要花得起钱,可外国的玩意儿本土能做出来的却不多。 特别之处不在于金锁,而是金锁背后的人。 明玉看了一眼梅枝,她年纪还小,还不明白物品的价值往往不在于物品本身价值的道理 。若是天子打赏,哪怕是一张寻常的纸,也要仔细供奉起来呢。 “把这些都收起来吧,顺哥小还用不着。”明玉吩咐道,“收拾好了去外院找一下阿阳,让他出趟城,金锁就不必带去了,仔细把模样说给阿阳,特别是上面的字。” 梅枝识字,阿阳也识字,这样传话出错的可能就比较小。 午时初刻,明玉的午饭就送来了。因明玉、秦氏身边大多数丫头都去招待客人,屋里只留了梅枝,送饭菜来的小丫头就帮着梅枝抬炕桌摆饭。 大抵是因天儿热的缘故,明玉吃了两三天鸡汤一类油腻的饮食,略有些上火,天天在**躺着,根本没饿。 落在梅枝和小丫头眼里,就是没胃口。 梅枝少不得劝了一番,那小丫头又想起一事来,笑道:“刚才奴婢过来的时候,听说赵二奶奶有喜讯了呢?!” 明菲目前只生了元哥,小丫头这话立即引起明玉的关注,不过上午见明菲并没有什么反应。 小丫头见了,就细细说起来:“刚才奴婢过来时候,见落翘姐姐急急忙忙去请稳婆。给咱们二少爷接生的这位稳婆,不是会把脉么?奴婢好奇,就问了落翘姐姐,落翘姐姐说可能是赵二奶奶有喜了。” 才说着,就听到落翘假意抱怨的声音传来:“我才想着过来给姑奶奶报个喜讯,你这小蹄子竟捷足先登了!” 说罢还瞪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倒也不怕,憨厚地笑了笑。 明玉心里不由一喜,落翘上前见了礼,细细说道:“稳婆才给十姑奶奶把了脉象,千真万确是喜脉,这会子那边正高兴呢!奴婢想着姑奶奶这里冷清,就特意赶过来告诉姑奶奶,让姑奶奶也高兴高兴。” 赵家大爷去岁因瘟疫没了,如今赵老爷、赵夫人虽慢慢儿走出丧子之痛,但赵家并不顺利,赵承熙被降了职。明菲这个时候传出添丁的喜讯,自然是好事一桩。 只是,明玉已意识到,顺亲王府派了人暗中盯着她们,不晓得有没有盯着赵家! 第二百三十八章 顺亲王的企图昭然若揭,只是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或者,还在做周详的布局。平阳侯赵家行事低调,不过,赵家是真正大夏朝元老级别的正统嫡系后代。 赵家的祠堂,供奉着大夏朝开国皇帝御赐之物。在京都,已寻不出第二个如赵家这般在大夏朝根基深的侯门高户。 就连寿伯侯府、定国公府也不能等同,寿伯侯是大夏朝第三任皇帝浩封,也就是先帝。定国公府虽是开国功勋之后,但因二十多年前的事,家被抄了,后来一家上下免于一死,是因得到恩赦,虽保住了御赐的宅子和爵位,但抄家被抄去的东西根本没有归还。 吃了午饭,明玉喂顺哥吃了奶,顺哥吃饱后就又睡了。她却无意午睡,梅枝却当明玉觉得冷清,特意搬了一张杌凳,坐在床边陪明玉说话。 “阿阳没吃午饭就出城了,这个时辰差不多赶到姑爷的营地了。” 明玉点点头,楚云飞这么忙,真正忙着什么事儿,明玉这会子才想明白一些。当然,她更明白,她们必须早作安排! 明玉不说话,梅枝琢磨着问:“姑奶奶还在想顺亲王府送来的金锁么?” 见明玉还是不想说,梅枝又狐疑道:“听大伙说起顺亲王,好像岁数也不小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当今圣上的长辈,顺亲王妃和皇后娘娘却是同族姊妹呢……” 即便在皇权跟前,先行国礼,再行家礼。但也没得叔侄迎娶一族同辈姊妹为妻的理儿,这样就有违伦理常纲了 。 明玉此前也有同样的疑惑,她身在淮安,毕竟不是在京都长大的,很多事都不晓得。有一次问了韩氏,韩氏解释一遍,明玉才知顺亲王与当今圣上实际上是同辈堂兄弟。 这话要从大夏朝第二任弘武皇帝说起,大夏朝第二任弘武皇帝在位五十多年,先帝也就是第三任皇帝,实则是弘武皇帝中年喜得来的一子,因天赋异禀,如今的太后娘娘出身也不差,当时已是贵妃的身份,弘武皇帝对这个中年得来的皇子喜爱不及,长到几岁便当做皇储继承人培养。 这里就不得不提弘武皇帝早年册立的太子,因失德被废,后郁郁寡欢无疾而终。而顺亲王的父亲,也就是先帝的皇兄,却是弘武皇帝的皇长子,可惜生母出身不好是个宫女。 且还是个没福气的宫女,以九品分位生下皇子还没来及加封就香消玉损了。 顺亲王的父亲具体如何已无处可考究,不过听韩氏说,当时废了太子后,的确有言官上折子册立顺亲王的父亲,弘武皇帝的皇长子为太子。 结果被弘武皇帝骂了一顿,还被打了二十大板子。说那位言官盼着他早死,此事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不好说,皇家的史册韩氏也没机会亲眼翻看求证。 其实那个时候弘武皇帝也就五十来岁,弘武皇帝最后可是活了七十多快八十岁,还当了几年太上皇,最后寿终正寝。 据说弘武皇帝废太子的时候,顺亲王的父亲已成家立业,封了王搬出皇宫另立王府。因为这件事,洪武皇帝更加不喜欢这个皇长子,平常根本不会召见,更别说得到什么重用。 弘武皇帝脾气火爆,却是个重人才的开明皇帝。在弘武皇帝时期,大夏朝一连二三十十年皆举国太平,边界偶有外敌侵犯,立即驱逐甚远。想必他这位皇长子也的的确确少了几分成为帝王的才能,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先帝登基一点儿波澜也无,只是谁也没想到,被弘武皇帝最为看好的这位皇权继承人,在弘武皇帝寿终正寝后不久,龙体就开始出状况,在位十来年的光景就英年早逝。 因此,才有了当今圣上年少登基一事,以及顺亲王为了成为辅政亲王打击先帝的恩师定国公,而楚家也被牵连进去 。 之后的事年代就比较近了,明玉嫁给楚云飞后,偶尔楚云飞也说一些他知道的。从古至今,皇家夺嫡都是一场充满杀戮的血雨腥风,当今圣上登基那场混乱,即便没有经历,也能想象。 因此,尽管顺亲王的岁数可以当当今圣上的皇叔,不过,顺亲王的的确确与当今圣上同辈分,顺亲王王妃与当今皇后娘娘只是从姐妹变成了妯娌。 而顺亲王,亦是嫡长子。换而言之,若当初弘武皇帝册立皇长子顺亲王的父亲为继承皇位的太子,到了眼前,这天下也就是顺亲王的了。 明玉才听韩氏说起这些的时候就在想,若顺亲王的父亲真是个略有才能的,会成为先帝的威胁,这一脉早就只能在史册中寻觅一二。 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顺亲王的父亲或许欠缺了些什么,但顺亲王却是个拥有雄心壮志的人。 圣上年幼登基,又逢边界外敌入侵,因先帝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正儿八经册立太子,那个时候与大夏朝而言,真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 不过,那个时候明玉还没出生。听韩氏说起,虽有惊心的感觉,却少几分惊心动魄之感,而现在,她有了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你不是跟着你哥哥上过几天学么?这话岂是你能说的,也不怕被绞了舌头!” 梅枝闻言立即掩住嘴,好像真怕舌头被绞了,低声懦懦地道:“奴婢失言,以后会注意。” 明玉靠着枕头闭目养神,忽然想到秦氏不假思索就给次子改了小名顺哥,楚云飞应当已与秦氏说了外面的局势。 瞒着她,自是怕她担心。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便落到躺在身边,系着肚兜,裹着薄薄粟色小毯子的顺哥身上。小家伙睡得十分香甜,初来人世两三天,比起才出生那会子,脸儿已粉嫩粉嫩,嘟着粉红的嘴,可爱至极。 秦氏给她改了小名顺哥,是希望他的到来能让一切都顺顺利利,可他一出生,似乎就面临着颠簸。 正想的入神,冷不防明菲的声音传来:“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 明玉一惊,抬头迎上明菲的笑脸,见梅枝去端了椅子来,忙请明菲坐下,摇摇头笑道:“没看什么,倒是恭喜十姐姐,要给元哥添个弟弟了。” 明菲嗔怪地瞪了明玉一眼,眉尖却是掩不住的喜色,然而喜色之中,又多了几分别的愁绪。嘴里却笑着打趣彼此:“你还说我呢?咱们姊妹几个,可就你动作最快,几个孩子衍哥是大的,如今你第二个儿子已经有了。我这会子怀上,等生了,只怕没多久,你又有了第三个,横竖我这个做姐姐是生不过你这个做妹妹的!” 说完,还叹了一声,促狭地笑道:“十三妹丈可比其他人都努力。” 互相打趣几句,明菲才道:“我是来辞行的,阿玉好好儿养着,其他的别多想。” 该知道的信息太少,明玉见明菲话里有话,亦正色道:“十姐姐还晓得什么?都告诉我吧,前儿想着我要生了,怕我动了胎气,如今顺哥平安落地,还瞒着我,我整日家不能出门,只能自个儿胡思乱想,如此岂不是更叫我寝食难安?” 明菲迟疑地盯着明玉,明玉迎上她的目光,神情平静。 隔了一会儿,明菲叹一声,语气平静地道:“果真顺亲王……大概也不远了,辽东两省总督军是顺亲王,兵符也在顺亲王手里。” 不管明菲说得多么平静,也难掩语气里那股子金属摩擦刺耳的感觉。明玉的心被这种感觉搅得“突突”地跳,不由蹙起眉头。 辽东两省的事明玉略有所知,西北一战调遣了安侯爷。辽东两省边界又频频被外敌侵扰,边界百姓苦不堪言。 顺亲王毛催自荐亲征讨伐,也就是顺亲王离开京都后,当今圣上才真正清政。一年后顺亲王捷报频频,却又爆出辽东两省驻扎兵力诸多问题,此后便留在辽东两省长达三年之久,太后娘娘大寿方回到京都。 明玉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安侯爷府上眼下是不是忙着安侯爷出行一事?” 顺哥洗三,安夫人身份贵重,还不至于劳驾她亲自来道喜。安二奶奶郑氏已经一个月没见着了,想必也在府里养胎 。安家派个体面的嬷嬷送来贺礼,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明玉这样问,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可明菲的神情,让她心里“咯噔”一跳,安侯爷封侯之后,圣上念他旧疾复发,故而许他在府里养病。这病,也养了快一年,这个时候任命安侯爷为辽东两省总督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管是资历,还是能耐,安侯爷都当之无愧。 一旦任命了安侯爷,就是从顺亲王手里将两省兵权夺来之时。顺亲王在辽东两省待了三年,这三年当然不是仅限于督军那么简单。 顺亲王当初一抵到辽东两省,就把两位总兵砍了头…… “十三妹妹也别想太多,横竖……船到桥头自然直。”顿了顿又道,“外头的爷们会想法子应对,咱们担心来担心去,也没多少用。还不如好好儿保重自己,没得叫外头的爷们反过来担心咱们。” 明玉点了点头,正说着又有韩氏从外面进来。 韩氏也是前来辞行的,陈老太太、四太太就要动身回淮安老家,虽然一早就开始预备。但陈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出半点儿错,韩氏预备的格外谨慎,事无巨细皆要过问。 明玉想细问韩氏,宇文氏也从花厅那边过来。 “我听下人说六奶奶、赵二奶奶要家去了,想着四嫂不方便起身相送,就过来替四嫂送客。”大概是瞧着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宇文氏还当是自己突然闯进来惊扰了她们说话,忙低声解释道。 明玉笑道:“我就想着这事呢,可巧七弟妹就来了。” 宇文氏见明玉笑容真诚,韩氏和明菲也没责怪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道:“我不是要赶客人走的意思,只是我不太会说话。” 明菲、韩氏之前都见过宇文氏,晓得她性情单纯,且也喜欢她,哪里会怪她。叮嘱几句让明玉静养,等丫头进来禀报马车已备好,就起身走了。 陈老太太、四太太等人却是日落时分时,来看了明玉和顺哥,吃了晚饭赶在天黑前回去。 送走了所有客人,等到掌灯十分,家里就安静下来 。 明玉吃了晚饭没多久,略歇了一会子的秦氏便过来。 楚云飞的意思,不到迫不得已就不告诉明玉,但谁也没想到顺亲王府今儿会来这么一处。再要瞒着明玉,也瞒不住。 “……家里该收拾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好在咱们的家当大多都还搁在直估徐家的库房里。”那些东西一直没动,就想着等楚云飞真正安顿下来,或能回南京的时候直接送去南京。 秦氏说完,见明玉神情虽平静,眼神却凝重,少不得又劝了几句。 留在京都固然不安全,可顺亲王府派人暗中盯着她们,焉知不是等着她们离开,半途中再控制住她们,以达到胁迫楚云飞的目的。 家里除了阿阳、阿寻,其他男丁老的老小的小,明玉琢磨一会子,道:“儿媳拙见,想必还要麻烦徐小爷一回。” “云哥的意思,果真到了那时候,咱们就跟徐家一道。” 虽然是最坏的打算,可也难保京都周全。 明玉道:“儿媳是想,让徐小爷安排人帮咱们盯着外头。” 上回王志远的事,就是徐之谦安排的人。若要离开京都,最好还是避开顺亲王的耳目。徐之谦走南闯北,身边的人见多识广。 这会子,明玉算是真正明白当初圣上坚持开武举恩科的用意了。不单单是因朝中无能人,而是能人不见得都能为他所用。 秦氏想了想点头道:“横竖咱们谨慎些好,没得到时候拖了云哥的后退。” 顿了顿又叮嘱明玉先好好养着身体。明玉心里也晓得,自己才生产没几日,若不能做完月子,至少要在还安全的情况下,尽量把身体养好一些。 况且,果真到了哪一步,要走也不能带着这么多人,人越多越打眼。 想到这里就想到宇文氏,带着她也不是不能够,就怕万一出事把她牵连进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接下来京都仍旧是一片繁华安详,圣上每日早朝,酷夏的炎热也不过午后那会子才令街上安静一些 。 陈老太太、四太太如期启程回淮安老家,原本打算跟着她们一块去淮安的明菲、赵夫人等人,因明菲初初怀上孩子,请了太医诊断,又说胎相不是十分稳固,要卧床静养为宜。后商议一番,取消之前的计划,明菲、赵夫人等都留在了京都。 倒是徐家,顺哥洗三礼后没几日,徐老爷携家眷离开京都回徐家祖籍去了,只是京都还有买卖,徐之谦留在了京都。 徐之谦承诺安排人日夜盯着明玉、秦氏这边外头的动静,明玉就安心养身子。 陈老太太、四太太启程那日,明玉不方便,秦氏去送了一程。这一日,秦氏前脚出门,楚二夫人派来送贺礼的嬷嬷后脚就到了。 “……我们夫人自个儿估摸着算了算四奶奶的产期,想着也就这五六天左右的事,因此派了奴婢来,没想到四奶奶已经生了,却是迟了一步。” 嬷嬷见了礼,问了好坐下来吃了几口茶后说明来意。 明玉微笑道:“多谢二夫人想着。” 初初听到门上的婆子进来说直估楚二夫人打发了人来,明玉还当是通知喜讯的。 嬷嬷一时找不到话说,又低头吃茶,明玉便问起太老爷的身体情况,嬷嬷忙笑道:“太老爷还是老样子,不过身子骨还好。倒是大夫人,如今天儿慢慢热起来,她又不能……背上都长了脓包……” 说到后面声音跟着低下去,到底说了几句就打住了,恰好牛妈妈抱着睡了的顺哥过来,嬷嬷忙朝孩子望去,只瞧见顺哥的脸蛋儿,就把话题转移到孩子身上。 “夫人、四爷、四奶奶是有有福气的人,小少爷长得真好。” 明玉顺手把顺哥抱过来放在枕头边,笑道:“他小名顺哥,嬷嬷年纪大,不用称呼小少爷,就叫他名字吧。孩子小,哪里承受得了这些?” 嬷嬷笑着应了,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像是在找话说,偏又不晓得如何开口,明玉只当没瞧见,等安顿好顺哥。便笑着吩咐落英:“嬷嬷一路赶来想必也累了,先下去歇歇 。” 嬷嬷笑着客气了两句,迟疑了一番,起身随落英出去。 香桃将嬷嬷用过的茶碗收起来,明玉才想起问:“跟着嬷嬷一共来了几个人?” “三个,两个小厮,一个年级大的,这会子阿阳已安顿他们先歇歇脚。” 京都距离淮安不远,他们不紧不慢在路上走了三天,倒是十分顺利。明玉琢磨着,就听到香桃蹙眉猜疑:“二夫人真的只是打发他们来送贺礼?” 当然不是,那嬷嬷似乎一直在找机会问别的事,而十之**是和七爷有关。 “七弟妹呢?”明玉问道。 “听说门上婆子说直估来了人,七奶奶到了院子外,忙又折回去。”顿了顿道,“奴婢还当嬷嬷是送喜帖来了呢,没想到一个字也没提。” 梅枝听了这话,想到刚才宇文氏脸色雪白,急匆匆奔回去的模样,只怕心里也是这样揣度的。 “要不奴婢去问问嬷嬷?”梅枝征求明玉的意见,“能打听到七爷的事也好,七奶奶刚才脸色很不好。” 明玉摇头:“落英会打听。” 即便不打听,估计嬷嬷也会说一些。此番嬷嬷的目的并非单一送贺礼,如今天下举子已经开始慢慢往京都涌来,明玉大胆猜测,说不定七爷这会子根本就没在直估。 过了一会子,落英返回来。 果然不出明玉预料,落英道:“……嬷嬷说七爷失踪了!” 虽有预料,但屋里大伙听到这话,还是大吃一惊,有些不可置信。() 落英见状,又细细道:“还是嬷嬷主动向奴婢打听,问七爷来了京都没有。说是二夫人一早就预备派人送礼来,七爷说他要来京都预备明年大比,借着送礼来,说不得夫人、姑爷还会给他安排落脚的地儿。那会子七奶奶已经不见了,不过上下瞒着七爷,说七奶奶娘家出事,七奶奶急着回娘家去了 。七爷一心预备春闱,之前好长日子都歇在书房……” 总之,七爷是最后一个发现宇文氏不见的人。他又一直安心备考,想必并未留意到外头的流言。 “二夫人哪里放心七爷这个时候来京都,因此就没理会七爷的话。想必后来,七爷自个儿也察觉到七奶奶的事有些不对劲,因此借着学问上的问题去拜访梅老爷,一出门便再也没回去。二夫人这下才慌起来,打发了人去七奶奶娘家,同时又打发人来咱们这里打听,看看七爷是不是来京都了。” 七爷也不过十**岁,自来身体不好,根本没单独出门走动过。若是来了京都,他能找的人也只有楚云飞。 楚云飞、明玉、秦氏虽与直估楚家闹得不可开交,但楚二夫人和楚二老爷始终扮演着调和的角色,没有真正和楚云飞他们结仇。而楚云飞以前就对体弱的七爷不错,明玉嫁给楚云飞认亲那天,就看得出,楚家几个兄弟,他最喜欢的就是七爷。 七爷若果真投奔而来,楚云飞和秦氏都不可能不管七爷。 想必七爷是真的去了宇文氏的娘家,明玉叹了一声问:“七爷与梅家姑娘的事怎么样了?” 落英摇头:“奴婢没主动打听。” 想了想又道,“要不要把这些告诉七奶奶?其实,七爷对七奶奶也不是真没有一点儿心的。” 而宇文氏也放不下七爷,这世间的夫妻,本来相互恩爱的就少。只是,一家子不单单一对夫妻而已,一个家还有很多其他人。 宇文氏离开楚家,楚二夫人似乎根本没使人找她,即便七爷把她带回去,婆媳之间的隔阂却已经根深蒂固。 不过,到底该如何决定,明玉也不能替宇文氏做主。再说,明玉也从来没觉得宇文氏是个没主意的人。 这会子时辰还早,因这院子不大,明玉身边服侍的,都住在这边。嬷嬷被安顿在客人住的地方,中间隔了几道墙。 “你没把七奶奶在咱们这的事儿告诉那位嬷嬷吧?” 落英再次摇头,道:“奴婢也嘱托其他人不要说出去 。” 明玉点头:“去把七弟妹请来。” 等宇文氏过来之后,屋里只留了香桃、落英两个服侍。宇文氏一边低头吃茶,一边听落英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当然,七爷为什么失踪,大家都不是本人,不能肯定他是去找宇文氏了。 明玉一直留意着宇文氏的动静,宇文氏端着茶碗的手有些颤抖,为了克制颤抖,她紧紧捏着茶碗,指骨泛白。 落英说完,隔了好半晌,宇文氏握着茶碗的手指松开一些,抬起头释然一笑,问明玉:“四嫂觉得我应该回去么?” 不等明玉回答,宇文氏笑道:“其实晓得相……晓得七爷心里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嘴角却始终带着笑,嗓音仿若从水底透出来,有股子湿润的感觉。 “四嫂,我不想拖累七爷,更不想他因我而为难。我与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夫妻,就算他不介意,我也不想成为他的包袱。他有大好的前程,我只希望他好就够了。” 几句话说得香桃、落英动容红了眼眶。 守在门外的婆子,已哭着跑进来,哽咽道:“姑奶奶就是太傻太心善,只会为别人着想,也不想想自个儿。难道这些年都白忙活了么?您年纪也不小了,可想过以后如何呢?” 宇文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这才是我啊,我一直不愿给任何人添乱,可又做不到不添乱。” 宇文氏并不傻,她也明白,楚二夫人已经不把她当儿媳妇看了,回去之后若七爷维护她,七爷和楚二夫人母子之间就会出问题,身为儿子,一头是母亲,一头是妻子,七爷会很为难。 何况,在宇文氏看来,七爷娶个出身比她好的妻子对七爷也有好处。她没有能力帮七爷打理好家务,也没能力作为一个官夫人正常出门交际应酬,说不定其他人晓得七爷的正妻是她这个样子,还会笑话七爷。 她并不怨楚二夫人,即便她没有儿子,没有做母亲,她也晓得楚二夫人是为七爷好。毕竟,没有那个母亲会祸害自个儿的亲儿子 。 而她,同样希望七爷好,仅此而已。 宇文氏像是早就做好了决定,甚是平静地道:“我也不能再麻烦四嫂和婶婶了,过两天我就回娘家去。虽然不能进娘家的门,毕竟对那边熟悉,我手里还有些余钱,能养活自个儿的。” 明玉只觉胸口压着一块石头,有些堵塞得慌。 “七弟妹……” 宇文氏却立即打断明玉的话,道:“四嫂别称呼我弟妹了,叫我秀兰吧。谢谢四嫂、婶婶这些日子的照顾,其实我也晓得,四嫂、婶婶可能要离开京都。我不能继续给四嫂、婶婶添乱。” 若是这个时候离开,自然对她好。 “可你一个姑娘家,此去路途遥远,如何叫我们放心?”明玉道,“即便你做好打算要回娘家去,也要预备周全妥当,保证一路平安。” 宇文氏也没推辞,起身福了福,感激道:“谢谢四嫂,最后还得麻烦四嫂一回。” 明玉摇头,宇文氏又道:“我在这里的事,还请四嫂别告诉嬷嬷。” 说着又看了看其他人,希望大家都不要说。 香桃暗暗叹了一声,道:“七爷岁数不大,从没单独出过远门,也不晓得……” 宇文氏手指紧了紧,却毫不犹豫笃定而坚定地道:“他不会有事!” 似乎是为了说服自个儿,紧接着又道:“从前病得厉害的时候,大夫都说没希望了,他都能挺过来。” 大伙皆在心里叹了一声,也知宇文氏从离开直估楚家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这会子再劝,已没有什么意义。 拿定了主意,不管日后如何,都不会乱了阵脚。 可想到七爷和宇文氏站在一块的情景,要明玉不惋惜也不可能。只是,她素来不愿别人打搅了自己的生活,别人的生活,她也没有左右的权利。 最后,宇文氏便提到了跟着她的另外两个丫头,婆子是从娘家跟来的,回柳州对婆子而言算是落叶归根 。两个丫头却不是,只是没想到,她才与明玉说起,那两个丫头就闯进来,当即跪在地上,直说不管宇文氏去哪里,她们就跟到哪里。 主仆几个抱在一处嘤嘤哭起来,大伙劝了一会儿才劝住,最后宇文氏也决定带着她们两个一道去柳州谋生活。 快到午时,秦氏回来。嬷嬷又去秦氏跟前请安问好,打听到七爷不在京都后,嬷嬷也没提到别话,只是恭喜秦氏又得了个孙子,除了楚二夫人预备的贺礼,她自个儿也预备了一份礼。 再来,便是略说说直估楚家的情况,也没刻意提大房如何如何。 当天晚间,便前来朝秦氏、明玉辞行,怕二夫人在家里担心他们,因此尽快赶回去回话,也好把明玉顺利生产的喜讯带回去。 从头到尾没提一句有关宇文氏的话,第二天天一亮,秦氏给了银钱作路费,他们便在太阳出来之前走了。 宇文氏似乎松了口气,但香桃等人却觉得胸膛内堵着一口气,可这一口气也不过化作一句叹息:“七爷是个有心的!” 就是极为讨厌直估楚家的落翘,也替宇文氏惋惜:“以前听人说起一句世俗俗语,说什么缘分天注定,七奶奶已经决定过几日就动身回柳州,想必七爷这会子不是在去柳州的路上,就是在从柳州回来的路上,半途中若能遇见,可见是真应了缘分一说。如此,便是有人要拆散他们也不可能了。” 落英看了落翘一眼,这话可不是女孩儿该说的,好在明玉已嫁人。不过,心里却也这么盼着。 然而,“人海茫茫,即便擦身而过,也不见得能撞个正面。七奶奶先来咱们这儿,可见是有意要避开七爷的。” 若她直接回了柳州,七爷自然是到了她娘家,立刻就晓得她的下落。 由此可见,宇文氏虽心里放不下七爷,却早已以意已决。 择了黄道吉日,又细细做了安排,宇文氏起身的日子定在六月底,六月二十八这日。 秦氏对于宇文氏要离开京都回柳州的决定,也没多说什么,吩咐莲月从库房账面上取了八百两银子的银票 。 宇文氏推辞:“已经麻烦婶婶、四嫂这么多。何况,婶婶、四嫂这里也有许多用钱的地方。” 八百银子,若省吃俭用,足够她们主仆四人生活几年。这个数对宇文氏来说,的确不算少。 “你这一走,不知何年马月才能见着,银子虽是身外之物,也有一文钱逼倒英雄汉,何况姑娘家?你就当我们给你的傍生钱,若有机会,记得来看看我们就够了。” 劝了一会儿,宇文氏才伸手接了。却是红了眼眶儿,又生生把泪忍下去,朝秦氏行了个大礼。 傍晚,又过来与明玉辞行。 明玉是真正舍不得她,两人都红了眼眶。 直估楚家,能让明玉真正挂念的人也就宇文氏了,总觉得宇文氏一旦离开直估楚家,一族的人愈发渐行渐远,但,这就是结果吧! 明玉扯出一抹笑,真心实意道:“若柳州那边不好,你也可以来我们这儿。” 宇文氏笑着点点头:“四嫂从来不打诳语,我是当真了。” 大概是不愿屋里气氛这么沉,故意打趣儿笑道:“说不得我明儿动身,后儿就又返回来了呢!” 明玉亦笑道:“果真这样,我们都高兴。” 衍哥也舍不得这个孩子心性儿的小婶婶,扯着宇文氏的衣袖不舍地问:“不走不行么?” 宇文氏摇头,撇嘴道:“我晓得衍哥的意思,我读书不如衍哥,写字不如衍哥,若衍哥的父亲责怪衍哥不用功,衍哥就要拿我做对比!” 衍哥没好气地瞪了宇文氏一眼:“我什么时候拿婶婶作对比了?再说,婶婶本来就不如我。” “瞧瞧,这可不是拿我作对比了?你明明晓得我不如你,还偏偏要和我比谁写的字好看。” 衍哥不服气,道:“明明是婶婶要和我比的 !” “我什么时候和你比了?明明是你见了我写的字,在哪儿指手画脚来着。嘴里叫我婶婶,心里却一点儿也没尊敬我的意思。” “之前是我,可后来是谁把练习的字帖拿来比的?” 瞧着一大一小斗嘴,其他人皆忍俊不禁,屋里的气氛也好起来。 最后,衍哥垂头丧气,人小鬼大叹道:“婶婶走了,我可就寂寞了。” 明玉差点儿喷茶,才多大的孩子就晓得什么是寂寞? 紧接着,衍哥更是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等我长大了,娶了婶婶做妻子就不寂寞了!” 随即屋子里爆发哄堂笑声,笑得宇文氏又气又急,急红了脸道:“等你长大了,我就成老太婆了!” 衍哥仔细认真地想了想,瞥了急躁的宇文氏一眼,不咸不淡道:“不过和婶婶说句玩笑话,婶婶不会当真了吧?” 这个衍哥! 宇文氏活像气得咬牙,不过随即也忍不住笑起来,摸了摸衍哥的头,道:“管你是不是说的玩笑话,反正我当真了,我可等着衍哥长大呢!” 等着长大,她之前一直在等七爷…… 明玉看了看窗户外漆黑的苍穹,繁星闪动,时辰已不早了,便吩咐云妈妈带衍哥回去安歇:“明儿一早还要去先生哪里上课,可别赖床起不来。” 衍哥又正儿八经和宇文氏道别,这才听话地跟着云妈妈去秦氏的院子。 经衍哥这么一闹,离别怅然之情也得到缓解。 屋里子还洋溢着两人斗嘴带来的笑料,明玉又细问了香桃一遍宇文氏出行安排。 香桃接连点头,道:“该预备的都预备齐全了,只是天儿热,干粮不便多预备,已被婆子说了路上靠岸去买,路上要用的银钱,是莲月亲自叫管事来领了去,换洗衣裳等等今儿也包好放进箱笼里 。” 明玉点点头,给香桃打了眼色。香桃心领神会,折身去屉子里拿了一包包好的银钱。 “你四伯一直很忙,明儿我也不能亲自送你,这些就当是我和四伯给你的。” 晓得秦氏给了银子,明玉这里预备的不多,只有两百两。多了,宇文氏也不会要。 可就这两百两,宇文氏也惶恐起来:“婶婶已经给了不少,四嫂再给我哪里还能收?” “这是我和四伯一点儿心意,你若嫌少,我再添加一些。” 听到还要增加,宇文氏忙摇头说不必,一边接了银子。明玉又将跟着宇文氏的三人叫进来,每个人给了个荷包,荷包里头装了一些碎银子,又另给了几吊钱,做不备之时用。 三人千谢万谢退下去,明玉和宇文氏又说了会儿话。 隔日一早,天不见亮宇文氏主仆皆已收拾妥当。用过早饭,等天亮了便动身。 随着宇文氏离开,整个宅子似乎一下子冷清下来。往常这个时辰,宇文氏会过来陪明玉说话解闷,一个多月,大家已经习惯,今天突然没来了,明玉不习惯,其他人也十分不习惯,且想到宇文氏的事,又由不得叹息。 “好歹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虽然岁数不小了,看起来年纪倒不大,寻个清白小户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倒也舒心。”香桃叹道。 明玉暗自点头,虽然可惜她和七爷,但与宇文氏而言,或许这样也算不坏。 正说着,忽见菊影走进来:“徐小爷派了个婆子来,这会子去见夫人了。” 明玉心里一动,菊影看起来也有些紧张,道:“婆子走得匆忙,说是有要事,也不晓得是不是……” 如今家里上下几乎都晓得秦氏和明玉的打算,除了一些年纪小才买来没多久的小丫头。 明玉看了看熟睡的顺哥,他还没满月。 第二百四十章 徐家大部分人在六月初已相继离开京都,除了徐之谦,只剩一些看护宅子的家生子仆人,以及惯常跟着徐之谦走南闯北的小厮、管事。 今儿派来的这位婆子只帮徐之谦带了一句话来——收拾东西,先去城外。 香桃掐指算了算,还差五天顺哥才满月,不禁蹙起眉头:“外头并没有什么风声,姑奶奶虽下身早就干净了,仍旧没做完月子。” 何况,淮安那边还有个习俗,生完孩子没满四十天不能进别人家的门,倘或进了会给人家带来血光之灾。 难道去了城外一直住在马车里? 想到这里,香桃忙问去从秦氏屋里过来的落英:“是今儿就动身么?徐家的婆子说清楚是哪天没有?” 落英道:“夫人已打发莲蓉去门上传话,预备马车。” 那就是今天了,明玉已穿好衣裳从里间出来,云妈妈过来帮忙,将明玉的头发全部包起来,额头上也包了一张布巾。 见香桃和落英还在说,明玉打断她们的话,道:“快去准备吧,我没事,何况现在天儿热,也没什么风。” 坐月子吹风,是怕日后落下个头疼的毛病 。只是,一直没消息的徐之谦突然打发个婆子来传话,想必酝酿已久的暴风雨已迫在眉睫。 从圣上惊马到眼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正说着,莲蓉从从外面进来,朝明玉见了礼,省去不必要的话,直接道:“夫人吩咐,家里人都去夫人屋里,夫人有话要说。” 又看了看香桃道:“香桃姐姐先服侍少夫人吧。夫人说迫不得已少夫人才吹风,能不吹风就尽量少吹风。” 虽然家里上下都略知秦氏和明玉的打算,只因香桃、落英、莲蓉等这些旧人还和平常一样,因此并没有在其他人中间引起波澜。 加上,秦氏、明玉平素待下人极是和善,大部分新来的下人,自然而然把什么大祸临头当做无稽之谈。 但这会子瞧见秦氏屋里最受倚重的大丫头神情肃然,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又吩咐大伙收拾东西,屋里几个小丫头不由面面相觑。 顺哥的乳娘牛妈妈也白了脸,忙问:“出什么事儿?” 莲蓉看了她一眼,道:“牛妈妈也请去夫人屋里吧,夫人会告知大伙。是走是留,大伙儿自个儿决定,决定要走的,每人五两银子,卖身契归还,以后是回家还是投奔别家,全凭自个儿做主。” 一席话又引得其他人窃窃私语起来,牛妈妈想了想问:“莲蓉大姐也要走么?” 莲蓉摇头,毫不迟疑笃定地道:“我们跟着夫人、少夫人多少年了,走南闯北从没离开过,不管夫人、少夫人去哪里,我们都不会走。” 落英、落翘、菊影等人闻言不觉露出凛然的神情,牛妈妈看了看怀里安睡的顺哥,几番迟疑,最后一咬牙道:“夫人、少夫人待奴婢极好,奴婢来了这里奶顺哥,每日里好吃好住,但凡给衍哥买什么东西,奴婢家里几个也都想到了,奴婢也不走!” 说罢抱着顺哥先去里间了。 其他人因牛妈妈一席话,想到来了这里后所得到的优待,渐渐安静下来,有些还把包袱都放下了 。 莲蓉环顾四周,仍旧道:“大伙先去夫人屋里吧,看夫人怎么说,即便夫人、少夫人要走,一下子也带不走这么多人。” 这一回到没引起什么**,莲蓉朝明玉福福身,率先出去,其他人鱼贯着跟着去了。没多久屋里便安静下来,香桃扶着明玉先去椅子上坐下。 明玉闭着眼舒了口气,香桃见状,琢磨宽慰道:“顺亲……狼子野心,圣上早已察觉,想必早就开始谋划了。再说徐小爷也只是叫咱们出城罢了,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果真这般简单就好了,顺亲王辅政长达二十多年,一个王老爷便门生遍布天下。说到底,若不是太后娘娘一直在后面撑着,这天下早就易主。而如今太后娘娘年纪大了不说,凤体欠安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圣上和太后娘娘固然早就开始谋划,焉知顺亲王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了。敌在暗,很多事站在明处是看不清的。 不管怎么样,她们只要不拖累楚云飞就够了。() 明玉眉头舒展开来,朝香桃道:“你去看看东西收拾好了没有,不用在我跟前服侍,等夫人那边结束,咱们就尽早动身。” 快到午时,众人皆从秦氏院子里退出来,决定明儿一早动身。 不晓得秦氏对大伙说了什么,午饭照旧,家里众人仍旧各司其守有条不紊。其中亦有不少人,把各自的行李放回去。 午饭后,秦氏过来看明玉和宪哥,说了明儿的安排。 徐家在京都并没有置办田产地产,出城能去的地方除了寺庙,就只有秦家的祖产那一处庄子。 “……是咱们自己的地方,先在哪里避一避,看看京都的情况,然后再打算。”秦氏道,“方才江夫人打发人来,若迫不得已,就去直估。” 明玉点了点头:“也不晓得安家、赵家如何打算?” “之谦打发的人说,安侯爷于前日已领旨出京,安二爷、安二奶奶今儿离开京都,安夫人留下了 。” 又说起赵家:“……赵老爷不打算离开京都,赵家上下也皆留下,顺亲王今儿一早递了折子进宫面圣。” 明玉不觉垂下眉眼,秦氏晓得她心里担心明菲,宽慰道:“赵家和一般世家大族不同,开国元勋留下来的也就这一家了。” 秦氏说的道理明玉不是不明白,只是目前对顺亲王的目的只是猜测,万一…… “你十姐姐才有了身孕,也不便奔波赶路,世袭五代而斩,赵家到了赵老爷这一代……” 平阳侯赵家到了赵老爷这一代,不过袭了个从五品闲散的武职,赵老爷虽是武将之后,却更喜欢搬文舞墨,加上赵家处事低调,素来不争,一味保住祖业的作风,委实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既然是赵老爷的决议,明玉也没资格评说。 “不晓得六哥、六嫂、韩家有何打算?” 正说着,就有菊影急匆匆进来禀报:“六奶奶到了。” 明玉不由站起身,韩氏随即走进来。朝秦氏见了个礼,就问:“伯母这边安排的如何了?” 秦氏点头,韩氏松了口气,香桃搬了椅子请韩氏坐下。明玉便忙问韩氏他们如何打算? 韩氏道:“翰哥跟着老太太、太太回淮安老家,想必眼下也快到了。总不能所有人都走,再说,你六哥如今还有差事,不可能离开京都。十三妹妹和伯母放心,我们会见机行事。” 顿了顿,见明玉虽神情平静,眼底却翻滚着惊涛骇浪,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也是想着十三妹妹和我们不同,十三妹妹才生了孩子,身体虚弱,因此才要寻个安稳的地方好好将养,以防万一。” 明玉哪里听不出韩氏这不过是宽慰的话罢了,但也暗暗理了理情绪,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韩氏便又问出城之后的落脚地,秦氏说了。韩氏微微蹙眉,倒也没说别的,只是道:“这般,若有什么消息我也好打发人给伯母、妹妹说一声。” 顿了顿又问孙先生如何安排 。 秦氏暂且还顾虑到,因外面都是他们从南往北带在身边的人,去留根本不成问题。 韩氏见状,也晓得孙先生的事还没安排好,便道:“要不让孙先生先回济南吧。他女儿在济南,若以后愿意回来,咱们再打发人去接。” 正说着,菊香却进来替孙先生传话:“孙先生问夫人和少夫人,要不要去济南?说他女儿女婿在济南过得还不错,此去算不得远,几天就到了。到了那边,也不必担心没有落脚的地方。” 明玉看了秦氏一眼,韩氏的目光也落到秦氏身上,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济南府乔大人的父亲与家父是故交,乔老爷子虽已致使,逢年过节仍旧有来往。” 韩氏这么一说,明玉也想起,那日韩夫人寿辰,的确有济南府乔家打发了体面的婆子送来寿礼,韩夫人当着众人面见了那两位婆子,因此明玉才有印象。 韩氏又这样说,可见是能信任的。 秦氏略一想,点头道:“明儿先出城,云哥媳妇才生了顺哥,不得已再辗转去济南府。” 那么孙先生的事也就解决了。 接下来是其他下人的问题,一下子不可能全部都带走,虽然大伙都说愿意跟随,商议下来后。落翘和云妈妈主动留在家里。 “香桃自个儿带过孩子,有她在夫人、少夫人身边,奴婢也放心一些。如今衍哥早已不吃奶了,奴婢又时常在外走动,总不能夫人、少夫人才离家,就被察觉。” 听了云妈妈话,落翘道:“奴婢也时常出门买东西,算的混了个熟脸。再说,奴婢们不过是下人,大不了再被卖一次,等风波过去,夫人、少夫人再把奴婢买回来就是了。” 她说的好像出门串门子一样简单,又怕明玉、秦氏不肯,忙道:“奴婢先下去看看还有没有要预备的东西。” 说罢福福身出去了。 到了晚间,跟着一道走的人定下来,留下来的占大多数,秦氏吩咐莲月取了现银出来,留在家里的仍旧每人五两银子 。已备迫不得已时,大家逃离京都所用。 当天晚上,该带走的行李精简之后装上马车,快二更天宅子内方安静下来。依着平常日子,下人们安歇,明玉也歇下了。 屋里留了一张灯,牛妈妈歇外间,香桃在离床不远的榻上歇着。 虽看起来和平常没两样,但这个晚上,真正能睡的着不多。除了还不懂事的顺哥,半夜里吃了一次奶,之后仍旧睡得香甜。 而明玉也不过上半夜迷迷糊糊睡了,等顺哥吃了奶睡下后,却是如论如何再也睡不着。 明天先去秦家祖产的庄子上,哪里距离楚云飞的营地不远。只是,不晓得明儿楚云飞会不会在营地。 这一次远比他上回远征厉害,也不知以后…… 想到这里,明玉忙将念头打消了。 不知何时,外头隐隐约约传来鸡鸣,明玉翻了个身,就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同样没有睡着的香桃当即爬起来,见明玉也坐起身,忙拿了衣服披上,一面朝外头走一面道:“奴婢出去看看。” 不多时,香桃走进来的同时把牛妈妈也叫醒了。 “徐小爷打发人说,咱们现在就准备,等城门一开就出城!” 说着,去将明玉的衣裳找来。等明玉收拾好,外头的脚步声渐渐多起来。 这个时辰差不多是四更天,也就是人们睡眠睡得最沉的时候。明玉没有多想,包了头发,依着昨儿云妈妈教的法子把额头包起来,便抱起顺哥去秦氏屋里。 秦氏也已起身,衍哥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却什么也没问,乖乖让云妈妈替他穿好衣裳。平常虽然爱赖床,今儿这个时辰却已十分清醒。 等大伙都预备好,便朝二门去,趁着夜色黑沉,两辆马车悄然驶出角门。 夜里寂静,除了夏虫名叫或鸡鸣,只闻车轮碾地声,平白无故的叫人绷紧心悬,由不得屏住呼吸 。 也不晓得行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来。闭目养神的明玉睁开眼,不多时外头便传来徐之谦与秦氏说话的声音。 秦氏带着衍哥以及莲蓉等坐了前面一辆马车,明玉带着顺哥,与云妈妈香桃坐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还堆着行李,因此乘坐的人少。跟来了一位管事驾车,一位驾车的婆子。孙先生坐在秦氏乘坐的马车外头,阿寻留在了京都,阿阳骑马,其他两个小厮尾随车后,梅枝、菊影领着各领了两个小丫头跟在马车两边,与一般官家夫人出城上香的规模差不多。 徐之谦与秦氏说话声极低,明玉听得不清楚。倒是没过过久莲蓉便撩起帘子朝明玉等人道:“徐小爷让咱们先在这条巷子里等等,等城门开了,天际发白再出城。” 此举虽是为了谨慎行事,可越谨慎,越叫人心里不安。 马车内一片漆黑,只隐隐约约能看清人的轮廓,香桃不闻明玉说话,低声道:“姑奶奶要不闭着眼养养神?” 其实明玉已经闭上眼了,亦轻轻答应了一声。 时间似是变得极漫长,漫长的让人心里发慌,又仿佛过得极快,不知不觉马车内有了淡淡的光亮。 借着光亮,香桃把从家里带来的点心找出来,给秦氏那边送了一些过去,散了其他跟来的下人,又取出一些,大家坐在马车里吃了。 其他人还好,带来的水虽然凉了,夏天吃了也不坏事,明玉还在月子里,忌讳吃冷水。虽然是早上,马车空间狭小,也有些热。吃了几块,便觉喉咙似火烧,吞咽不下去。 香桃正想着劝,帘子外头伸进来一只手,手里拿着个水壶,隔着帘子,阿阳道:“是徐小爷预备的,还是热的。” 香桃忙接了过来,嘴里不由赞道:“没想到徐小爷心思这样细,竟想到这些。” 明玉也不推辞,就着热水好歹把肚子填饱了。 夏天夜短昼长,一旦天际吐白,很快就亮了 。又因夏天热,若出门办事都会选择一大早不怎么热的时候出门。因此等他们赶到城门的时候,城门处聚集了不少等着城门打开出城办事的老百姓。 亦有不少马车,他们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但后面又有百姓络绎不绝赶来。 等城门开了,大家鱼贯着出城。只是守城官差虽不刻意检查通行的每一个人,却也有不少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进出城的老百姓。 香桃撩起帘子看了,不觉微微蹙眉,有些担心能不能走得了。 “圣上惊马一事虽已过去,但仍旧疑心有外敌探子混进京都。” 听明玉这样说,香桃松了口气,很快就轮到她们。可就在这个时候,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马蹄越来越近,惹得不少老百姓好奇回头张望。 等他们出了城门,马蹄声在身后戛然而止,明玉撩起帘子回望,心里不由大吃一惊——看穿戴是宫里侍卫和传圣旨的监官! 骑在马上的徐之谦也发现了,给驾车的人打了眼色,依着平常速度前行。 走了没多远,果然见后面的人皆被拦下来。立即惹来一阵**,因乘坐的马车并没有官差前来拦截,仍旧不紧不慢地前行。 而在马车里的明玉,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行刺! 只是官差的态度似乎惹怒了等着出城的百姓,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还有一位语气趾高气昂的年轻人吵着耽搁了他的要事。 城门口的骚乱引起已经出城的老百姓频频回头张望,赶车的管事用徐之谦恰好能听到的音量问:“咱们要不要快些?” 徐之谦摇头,平静地道:“就照着这速度前行吧。” 明玉不由握了握手掌,那年轻人叫嚣的声音远远传来:“……什么探子什么刺客,上回闹得整个京都鸡犬不宁,也没闹出什么结果来……” 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明玉撩起帘子朝后面望去,虽然离太阳出来还有一段时辰,城门口却已聚集了不少人。仿佛是因那位年轻人闹起,其他不能出城的人也跟着起哄 。 而之前出了城的人并不算太多,停驻观望一会子也就各自走各自了的,就如同那位年轻人说的,自从圣上惊马后,进出城都要排查,只分了严厉与不严厉,都有些习以为常。 周围安静下来,香桃不由得松了口气,为了缓解马车里紧张的气氛,找话问道:“刚才那个起哄的年轻人,会不会是徐小爷故意安排的?” 明玉暗自点头,那位年轻人闹起头,其他人跟着闹之后,就没听到那为年轻人的声音了。 只是,徐之谦的消息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快,毕竟昨儿和昨儿晚上,京都仍旧十分宁静,不闻丝毫风吹草动。唯一一件事,便是顺亲王昨儿进宫。 等远离城门后,马车行驶的速度才快起来,隔着帘子,赶车的婆子道:“徐小爷说,咱们先去一趟药王庙后面的庵堂。” 明玉想起上次换乘马车的事,料定去庵堂也和上次一样,是要弃了现在乘坐的马车。出城已十分谨慎,到了城外还这么谨慎,明玉只觉心房跳得厉害,好半晌才压下去了。 抵达庵堂后面,太阳已出来,明玉从马车里下来,只见周围多了许多马匹,马匹上驮着货物,马儿在周围吃草,树荫下坐着一群面容黝黑,五大三粗的壮年男子。却都是背对着他们的,拿着干粮和水一边吃一边闲话。 而不远处停了四辆马车,其中两辆仍旧装满货物,另外两辆是乘坐的,四辆马车样式却和平常见到的有些不同,看起来十分陈旧,好像跋山涉水走了不少的路,但却给人十分结实的感觉。 这个时候梅枝走过来:“外头太阳大,姑奶奶先上车吧。”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道:“徐小爷说这几辆马车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坐上去却比咱们的马车要好些,没有那么颠簸。” 明玉虽没见到徐之谦,瞧见周围的情景,也大抵明白,徐之谦是要打扮成商队的模样。 眼看着秦氏带着衍哥一行人也走过来,明玉忙走过去问:“咱们立即就动身去济南么?” 秦氏摇头:“还不晓得城里到底如何,徐小爷安排了落脚的地方,咱们先赶过去,在哪里歇歇 。” 顿了顿道:“好歹见见云哥。” 周围人虽多,只是不闻多少声响,秦氏说话的声音带着倦意,竟显得格外突兀。但明玉早已冷静下来,点点头让香桃扶着上了马车。 他们的行李以最快的速度装载好,接着又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光景,停在一处废弃的民房外头。 这会子也差不多快到午时。 民房只有两间还算完好,明玉下了马车就直接进去了,不多时秦氏也带着衍哥进来,男人们都留在外头。 香桃打量了整个屋子一遍,桌子、椅子虽蒙了一层灰,好歹还算完整,不由道:“想必这家人当初也走得匆忙。” 说着吩咐小丫头把椅子清理干净,等秦氏和明玉坐下,只见楚云飞从外面走进来,徐之谦紧跟其后。 楚云飞看了看秦氏,又看了看明玉,目光在屋里其他人身上扫了一圈,面色凝重似有许多话说,却一时之间不晓得从何处开头。 “哥哥就放宽心,弟我保证,绝不会让婶婶、嫂子出半点差池!”徐之谦誓言坦坦道,不过他早就养成了哪怕说正经话,也吊儿郎当的,奇怪的是,却不会给人不可信的感觉。 秦氏打破僵局,感激道:“多亏了之谦。” 徐之谦一副受宠若惊的摸样,只说不敢当。 楚云飞亦朝徐之谦抱拳做了个谢礼,徐之谦很是受不了,摆手道:“算了,我不呆在这儿了,你们谢来谢去,我可受不住。” 一面说一面出去,梅枝等人也鱼贯着从屋里出去,明玉给牛妈妈打了眼色,牛妈妈抱着顺哥走到楚云飞跟前。 虽然还没满月,但比起才出生的时候,变化很大,顺哥的脸蛋好似,在马车上吃了奶,这会子正睁着圆鼓鼓的眼睛,好奇地留意着周围的变化。 楚云飞看到顺哥,神情柔和下来,伸手抱了孩子。却是话没说两句,就有下属急匆匆寻来,说上面下了旨意 。 没想到这么快! 明玉道:“相公快去吧,一早出城的时候,隐约听到什么行刺,我们已顺利从城里出来,以后也会保重自个儿。” 牛妈妈上前接了孩子。 楚云飞的目光在秦氏、明玉身上停留片刻,点点头转身出去。 明玉追到门口,看着楚云飞与徐之谦说了几句话,目送他骑马没了踪影才返回来。 骄阳似火,等吃了午饭,外面已热浪滚滚。 秦氏与徐之谦商议后,决定酉时再动身,路上走一个多时辰,能在天黑前赶到距离京都不远的一个小镇,晚上便在小镇留宿。 也是怕她们这些不惯常出门的中暑,特别是两个孩子,路上生病就麻烦了。 明玉对此也没意见,她还想知道城里具体到底出了什么事。 快到酉时,果然有徐之谦安排的人带了消息来。而明玉、秦氏等人听后,震惊地完全说不出话。 差不多就是他们从家里动身之后不久,宫里皇帝的寝宫走水。宫里的侍卫将纵火者抓住,严刑逼供下,身为皇宫侍卫的纵火者竟是瓦刺派来的探子。而这位侍卫,又与安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宫里下了两道圣旨,一道安侯爷私通卖国,蓄意谋害天子,剥其侯爵。第二道……” 第二道不用想也知道,安侯爷已不在京都,必然是要将潜逃在外的安侯爷缉拿归案!安侯爷如今赶去辽东,而瓦刺恰好就在那个方向。 ------题外话------ 特别注明:以上及一下故事情节皆属小果杜撰,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不严谨之处请勿深究。咳咳,套用一句网络语,较真你就输了! 接下来可能会请假写大结局,但是,但是,后面的内容好像好蛮多的,小果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