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第一章 大唐什么最多?如果将这个问题随便丢给一个大唐人,那么答覆必定是“寺院”,但寺院虽多,却不见得每间寺院都香火鼎盛。 好比这个普普通通的白马寺吧。 它位居长安城之南,平常上香的多属百姓,香油钱不多,人潮也马马虎虎,但今儿一大早,白马寺前就陆陆续续来了大批香客,就连寺前乞讨的乞丐都发觉不对劲了。 人潮并非川流不息,而是来了就不走了,几乎将白马寺的正门团团围住。 “该……该不会……”“正是众善小姐。” 乞丐身边有名男子好心情的答道,犹目不转睛的望着街头。 街头缓缓而来两顶轿子,人群纷纷自动让开一条路子。 大唐长安城什么最出名?如果将这个问题随便丢给一个大唐人,那么答覆必定是神佛转世的众善小姐,谈起她,那是全城人的骄傲。 神佛若降世,大唐必盛世。 “嗤,什么神佛,不过是个人而已。” 一名少年低声驳斥;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身边的老乞丐听见了。 他转头,惊讶的看着这名少年,少年差下多十三、四岁左右,他常年在此乞讨,时常看见这孩子在白马寺里出入。 “你这孩子不要胡乱说话,要让旁人听见,你非挨打不可。” 老乞丐好心警“也只是个女人,不是吗?”少年嗤之以鼻。 他的脸是清秀的,五官组合颇为阳刚,没有一般纨裤子弟的流里流气。 “什么叫也只是个女人?难道手里僧侣没跟你说过吗?当年众善小姐出生,佛光照满系家屋子,那一年几乎人人丰衣足食。 她一出生就茹素,碰不得荤的;她善良又仁慈,印佛书推广佛理,每月上白马寺必定布施众人,你说她是不是神佛转世?”“这样就是神佛转世了?”少年暂时转过脸瞧他,脸庞彷佛飘过诡异之光,“那么,老乞丐,你瞧我像不像妖孽转世?”咚的一声,老乞丐在瞧着他的眼峙,心没来由的剧跳了下。 少年的眼正视着他,充满了鄙夷,清俊的脸庞是上等的皮相,除此外,就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你……你在胡扯些什么啊,小子,众善小姐在孙家排行老三,恃亲至孝,又具大智慧大仁慈,不杀生,每日必祝祷祈福众人;经她祈福的人,身体必定健康又无病无痛的,她这等行径分明就足当年观世音菩萨的前身妙善公主。 你可知道观世音菩萨每经数百年,会下凡来普渡众生?众善小姐有此心向佛,是咱们大唐百姓之福……”原还说得慷慨激昂,但在看见两顶轿子分别走下了一名少女后,便停住话,惊喜的快步走上前。 两名少女约莫十六岁上下,站在前头的是一身白衣白裙的孙众善,而另一名少女似乎未被人注意,老乞丐跟着众人往前挤,但盼能碰碰她的衣角,保佑自己身体无恙。 一身的老骨头拚了命的挤,挤不过那些老早就在这里候着的人群。 他这些日子老觉得腹痛,如果能摸到神佛转世的众善小姐,那么就不必担心自己是否会重病死去,是人都会怕死,他怕死在破屋里,没人收拾他的尸体,怕没人为他流眼泪,思及此,更是努力的挤,他挤,旁人比他更挤,将他经轻松松挤了开,他的老脚跄跌了下,几乎向前扑倒。 “小心,”低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一怔,发觉有人及时抓住他的手臂,却因为支撑不了他的重量,一齐被拖住地面。 “小姐,我来。” 他的另只手臂让人完全提了起来。 他拾起头,看见一名孔武有力的丫鬟正瞪着他。 “你这老乞丐不能挤,就别跟人家挤,差点压到了我家小姐,”“我……我……”“别这样,小红。” 老乞丐顺着声音住左边看去,吓了一跳,扶起他的姑娘是方才下轿约两名少女之一,却不是孙众善,他曾看过孙众善好几回,美丽而富态,神态间充满慈悲之意,活像下凡的神仙。 而眼前的少女年岁跟孙众善差下多,却是蒲柳之身;她的脸色是苍白的,白得让人心惊,衬得那双眼瞬黑漆漆的:白得有些发青、有点吓人,她的唇也显俏得点白,是……生病了吗?“老伯,你想要些什么?我让小红去取,你不必跟人挤。” 少女低缓的开口,声音温润,显得有些粗哑。 一提到“挤”,他立刻想起他的目的,转向那票跟着众善小姐愈离愈远的人潮:心头大惊。 “不成,不成,我得让众善小姐赐我无病无痛!”他一急,腹部就隐隐约的痛了起来。 难道,他的大限真要到了?“嘻。” 小红闻言插嘴。 “二小姐,我就同你说过,如就是不信。 我就说全城都当三小姐是神仙转世,每回一出门就给人潮团团圃住了呢。” “三……三小姐?你是孙家的人?”老乞丐吃惊的问。 “不像吗?现下站在你面前的是孙家二小姐。 我瞧你要求无病无痛,跟咱们二小姐求也是一样,反正都是孙家小姐嘛。” “小红,”孙众醒低声斥道,轻咳了一声,同老乞丐问道:“老伯,你要见众善,是身子不舒服吗?”“是……是啊。” 他不由自主的回答,总觉眼前的少女似乎随时会倒下:她穿着淡绿色的衣衫。 虽然时值春天,她的身上仍披了件披风,抓住他的手掌几乎可见青色筋脉。 是孙家二小姐吗?记忆中从来不曾听闻过孙家二小姐的事迹啊,孙家员外及夫人皆是城里有名的善人,孙大小姐据说早夭,但二小姐呢?连听都没听过。 但他仍然照实答了:“近日我腹中绞痛,总觉重物压身,又没钱看大夫,只好等众善小姐上白马寺时,求她赐我康复。” “身子有病,怎能用这种方法呢。 小红,你去找个大夫来吧,”孙众醒低声说道,又咳了一声,“咦?小姐,你要为这老乞丐找大夫?”她微笑。 “不行吗?”“不是不行……只是……”小红瞪了老乞丐一眼。 “我这一去找大夫,不就让小姐落单了吗?要是出了问题,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我跟老伯先从寺后进去吧。” 她的声音如轻风,询问道:“老伯,你可知寺院后门在哪儿?”“是……我……我是知道……”“不成!不成!”小红叫嚷道。 “小姐是千金之躯,又是头遭出家门,奴婢怎能让你独自一人,还要陪着这个又脏又臭的老头儿。 别的不说,就说小姐你能扶得起这老头儿吗?”要不是她孔武有力,支撑了这老乞丐的大部分重量,小姐早就被压垮了。 小姐打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一阵风吹就能躺上个把月,要不是这一、两个月来她身子忽然转好,老爷夫人也不“敢让她随便出门。 要是出了问题,她这小小奴婢可担当不起。 “我……”老乞丐指着他身后一名静静观看的少年,脱口而出:“他现下就住在寺里,他可以扶我进去。” 那少年扬起了眉,对上了她们的眼光。 “这位小哥……”“有何不可呢,反正我也是要回去的。” 少年目不转睛的瞧了孙众醒一会儿,才上前接过老乞丐的重量。 “找来看戏,却看见了一场意外。” 孙众醒只是微微一笑“向小红挥了挥手,随着他的步伐避开大量人潮,往寺院后门走去。 “你走慢点,咱们小姐走不快的!”小红在后头叫道。 “你倒是千金之体。” 少年嗤道。 “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谈不上千金。 只是我自幼身骨不佳,比旁人少了几口气,走起路来慢了点。” 她安详答道,执意抓着老乞丐的另只手臂慢慢走去。 “体弱多病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玩意。” 他又哼了一声。 “你若身在一般人家,随着亲爹下几天的田,哪还会有什么体弱多病。” 孙众醒闻言,没应声。 她的唇畔含着淡然的笑,眼眸半垂。 “二……二小姐,孙家都是好人,你虽不像三小姐神佛转世,可你的善心不比孙员外少。” 老乞丐感激的说道,注意到了少年走得有点快,而她抓住他的手臂,连带着少年不得不放慢脚步。 是为了他这老头子吧?一把年纪,脚又有点破了,平常就走不快,如今动作更显迟缓,“若要说善心,这位小哥也是善心,才扶着老伯进寺。” 她浅浅笑道。 少年又停了一声,在寺院后门停下,有点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二小姐,平常后门是不开的,要开得要有银子,如今那个神佛转世的三小姐一来,怕是所有僧侣都移到了前头,要追去,容易,得住那儿钻进去,”他指着后门旁的一个小狗洞。 老乞丐倒抽了口气。 “怎能让二小姐钻狗洞呢?不如我先爬进去,再开这个后门……”她的纤纤素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你我都是爹娘养的,怎么可以分谁能钻谁不能钻呢。 老伯,你既然身子不舒服,就暂时坐在外头,等我跟小哥爬进去后,再开后门。” 她削瘦的脸始终挂着浅笑,声音有点粗哑,显得低柔而不具威胁性。 阳光在她背后衬着,老乞丐抬起头,瞧见淡淡的光环着她的身影,虽然有点病弱,她的神情却让他印象深刻,她不美,尤其是病恹恹的样子更削弱了她该有的姿色,但……但……他闪神了,腹部不再疼痛,脑海只印着她安详柔弱的神情人好像……好像跟孙众善慈悲的神情有几分相仿,却也有不同:只是莫名的,她的安详钻进了他身骨里,让他的心安宁起来。 忽然有个想法爬进心头——谁,才是神佛转世?“真令人作呕。” 倏地,少年嗤鼻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循声看去,看见少年一脸的不以为然。 阳光同样衬着他的身影,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却隐约感觉到他身旁的光环是黑沉的……是光线的问题吧?让少年显得如此的触目惊心,而又教人不由自主的胆寒。 他看起来下过十三、四岁而已啊……老乞丐,你说,我像不像妖孽转世?无来由的,少年曾说过的话重重地在回忆里震弹,然后老乞丐头一昏,晕了过去。 ***沿着回廊,静静的住后院走去,遇有僧人便一一双掌合十,以表崇敬之意。 “孙施主,要往后院去吗?”路过僧人回礼,问道。 “可需要带路?”“不慎大师,我自个儿过去就好了。” 孙众醒露出温暖的微笑,继续扶着花栏往后院走去。 身后传来小和尚的低问声:“她就是孙菩萨?我瞧起来怎么不像。” 刚进白马寺,什么也不知道,只知有个天上人间难有的女菩萨。 而那女孩瞧起来面有病容,谈不上富贵之气,就连走路都显不稳。 方才路过的僧人拍了下他的头。 “笨,孙菩萨怎会是她。 你没瞧她病恹恹的,能不能再活上个一年半载都是问题。” 她垂下眼,绕过回廊就是后院了。 放眼过去,那少年上身**着,就站在古井旁砍柴。 “小兄弟。”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他听见。 他转过身,微微流露惊讶。 “你还没走?”脑中一转,才恍悟。 “是了,你怎么会走呢,孙家莘萨来此听道,不到日落是不会离开禅房的。” 他以为她早跟着那孙三小姐进禅房。 “我是来告诉你,老伯的病已无大碍。 你常侍在寺里?”头忽然间痛了起来。 事实上,一近白马寺,就全身不舒服,她以为她的痛好多了。 “哦?”他感兴趣的扔了斧头,走近她。 “听起来像是你不知道我,难道寺里没和尚告诉你,为何我久居寺内?”她微微蹙起眉头,依赖屋柱支撑身子的重量。 也许是**,只觉这少年愈靠近她,她的头痛就愈发的剧烈起来。 “我出生普通人家,这年纪合该是念过几年书,跟人学作生意的时候,可我侍在寺内十来年,你说为什么?因为我得修身养性。” 他狠狠的嗤了一声。 清秀的脸庞流露出浓烈的嫌恶之气,是对她,也对所有人。 “修身养性……不好吗?”她低问。 他注视着她。 “好,怎么会不好。 我一出生就被算命仙诅咒,说我是数代累积了千万的罪孽,普天下再也找不出比找吏罪孽深重的人,所以找得永远侍在这个该死的寺院里。” 他的眼充满愤怒不平。 “凭什么我得为一个算命仙所说的话付出代价?我像十恶不赦的坏蛋吗?我杀过人吗?凭什么我得遭这寺里和尚的奚落?你家的菩萨不是会救赎吗?她可是连救我也不曾来救过呢。” 他逼近她,忽然抓住她的纤纤手腕。 他见到她就觉作呕!岂只作呕,简直是想毁了她。 孙家一门尽是自以为是的慈善之家,自以为可以救赎全天下的百姓……想了就觉呕心万分。 “小兄弟……”她皱起眉,不知该如何以对。 她一向多病,少与外人接触,也不常说话,对于他的咄咄逼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最憎恶的不只是那算命仙,还有你这种自以为慈悲的女人。” 清秀的脸庞逼近她的脸,鼻息喷在她苍白的脸蛋上。 忽地,他脑中转念纷纭,脱口道:“你说,如果我毁了你的清白,你会不跟我一样愤世嫉俗吗?“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教男人渴望的韵味,更遑论想要去碰她,只是想要让她尝尝那种遭人遗弃的滋味,从寺院外她放了那个老乞丐后,他就极度的不舒服。 是曾远远瞧过孙三小姐那个菩萨,当时只觉呕心:但瞧见了这名少女,却想要毁掉她。 是他的劣根性吗?还是这姑娘与他犯冲,凭什么孙家藉着慈善之名而福荫后人,而他却得为了一个算命仙的话躲在白马寺里一辈子!她的黑瞳张大,流露微微的惊惶,但并未挣脱他的锢制。 “求我啊。 求我,或许我还会放过你,你这个令人呕心的女人!”清秀的脸凶狠的说。 “你……的恨积压很久了。” 她小声的说。 “是人,就该有七情六欲,你会恨是理所当然,可是……咳咳,可是你可以改变它,不是吗?”“改变?你懂什么啊!“他怒叫道。 “既然他们都要找赎前辈子的罪孽了,还会容许我改变吗?就算我前辈子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鬼事,凭什么要我去还?凭什么?”呕心!呕心!光是她的话就让他作呕不已了。 在这寺院里,多的是披着神佛外貌的臭和尚,两地对那些和尚从来就没有过信服之意,也不留理睬过他们。 可是她一来,他真的感觉浑身上下不舒服——他的心跳比起往常加快,心底的劣根性全活络了起来……该死的,他甚至将藏在内心许久的怨恨全向她吐露!她的手腕是纤细的,几乎一折便会断了。 她的脸是惨白的,是病了很久吧?曾听说过孙家二小姐一出生就带病“怎么就没人说这也是她前辈子造的孽?“痛……”她缩了缩肩。 “痛?”他的嘴唇扬起讥诮的笑。 “我还会让你更痛呢。 反正在世人眼里,我就是恶人,为什么我不做个彻底呢。” 语毕,他的薄唇封住了她冰凉的唇瓣。 心里微微一惊!她的手是高热的,脸却是凉的;:他的黑瞳对上她张大的眼,她半起朱唇似要呼救,他趁机将舌钻进她的嘴内。 她的唇柔软而其香气,让他的心神有些恍憾。 他虽然只有十三岁的年纪,却不是那种未经人事的少年。 是出于一种反抗的心理,他偏要在白马寺里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所以他勾引住宿女客,就在大殿上做出苟合之事。 这是他泄恨的方式,谈不上什么情欲,只想要报仇,而现在,他想要撕去她自以为是的良善。 他对上她的眼,她的眼睛是黑色的,黑如不见底的深潭上就这么直直的瞅着他,瞅得他……不由自主的调开了眼光,不愿再盯着她。 他的身体压住了她的,鼻间净是女人的香味,混着淡淡的药味,让他的心浮浮躁躁的。 他的手掌滑进她的衣襟之内,细致滑腻的肌肤刺激了他的欲望。 她在挣扎,却只是徒劳无功。 他想要她了,即使她只是个病鬼。 她的双腿想踢他,被他重重压住。 一心只想毁掉菩萨心肠的她,加上男人的欲望,让他一时失了警觉,在猝不及防下,一声重击打破他的头,他的眼一涣散,软绵绵的瘫倒在众醒身上。 “瞧瞧咱们看到了什么,是私会呢。 要是再晚一点,岂不让这小子得了逞?”男人的声音在后院里响起,随即少年的身子像破布做的狠狠被踢了开。 她征了征,一时反应不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数名高大的汉子,身穿粗衣,有的手持大刀,有的手握火炬,一脸的风尘仆仆,像刚从哪里愉跑进来;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锁住她。 “是小姑娘呢。” 有人例嘴笑道,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而后皱起眉头。 “还……马马虎虎啦,她瞧起来……怎么比根竹竿还瘦?”他伸出手想摸她,孙众醒一惊,连忙住后缩去,不住的猛咳。 “你们……”她又闪过,急急爬向那少年。 那少年的头被打破,血不住的从后脑勺流出来,她忙拿绿袖压住他的伤口。 “你们想要干什么?”她抬首惊惶问道。 “没想到这娘们瞧起来弱不禁风,但闪得倒挺快的。” 有汉子上前一步,想要再抓住她,“嗟,你看她一身病骨,眼都快掉下来,你想碰她,不怕有传染病?”另名黑衣汉子厉言说道。 “还不快去找那个孙众善!有了那菩萨当押寨夫人。 咱们黑风寨还怕什么。” 他看见少年的手臂动了动,阴沉道:“放火把白马寺烧了,一个人也别留下,把这孩子丢进井里,省得意外。” 孙众醒大吃一惊,脱口叫道:“来人啊!有贼……”用尽力气在叫,却被狠狠打了一拳,震向墙上。 “好痛……”她咬住唇,唇角流出血汁,痛眯的眼觑到那少年被拖住古井,即使先前地想非礼她,但也不该落到这种下场……“不要!”她挣扎的爬起来,踉跌的扑向古井,及时在井边拉住少年坠落下的手。 他像昏迷不醒,全赖她双手死命抓着。 他好重,重到几乎被他拖下去。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想救人?”山贼取笑道,似乎不将她放在眼里,三两汉子已持火把潜进前头寺院,“为什么要这样?”她哑声问,猛咳了一阵,已有薄怒。 “白马寺内的人可曾招惹了你们,为何要放火杀人?”火烟味很淡,可仔细些注意就可以闻到。 她心慌极了!她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寺内人的性命?心里害怕是有的。 怨恨也是有的,怨恨自己的反应不够机敏,怨恨自己头一遭出大门,什么应对救人都不懂。 “为什么?因为咱们高兴啊。” 山贼头子轻笑一下,又打量了她。 “你是哪家小姑娘,问出这么蠢的问题……”他双臂环胸,口气不疾不徐。 他是早打听到这后院平常没和尚进进出出,后院里住有一名少年,据说是恶人转世……“嗟,那少年就是恶人转世?就凭他?那我这**掳掠的山寨王算什么?地府之鬼?”他注意到少女有被往下拖的趋势。 他的手下泰半已潜进寺院,有的放火,有的杀人,剩下的全去找孙众善了。 他的坏心忽起,如玩弄老鼠般的逗她:“小姑娘,你是来上香礼佛的?那好。 我是没干过什么善事,不过我给你个机会。 你放手,我就饶你一条命,不必跟着白马寺陪葬。” “不,我不放手。” 她想也不想的坚决答道。 “你为什么要杀人?就为你高兴吗?人非蝼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杀了一条人命,会有多少人难过,你可知道?”“呕——我的天老爷,你是打哪间尼姑庵出来的?少笑死人了,旁人难过干我屁事,大爷我只图个爽快,有本事你杀了我,不然你就只有被杀的分儿。” 他忽然将刀砍进古井上,凶狠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只会说教的臭女人!我要让天老爷知道这天下间没有一个好人!放手!你不放手,我就从你的手开始砍起!你说,要从左手还是右手?砍完了双手再砍双脚!我瞧你放不放手!”“不放,”她咬住已白透的唇。 “你不怕?”他的脸变得狰狞了。 火烟味开始浓烈起来:哀嚎声从寺内传出,是人死前的惨叫,而那样的惨叫让他兴奋到极点。 “我……”她喘了口气,摇首。 “我……我不怕。” 她只怕双手一断,就拉不起这少年了。 “你怕,你怕极了,你怕你也会像寺内的和尚一样。 你的脸在告诉我,你怕了:还是不放?我砍掉你的双手!”话才说完,乃就住她挥去。 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古井里的少年忽然借力跃了出来,左手猛然推开她。 刀落,及时滑过了她,却砍断了他左手的小拇指。 孙众醒倒抽口气,扑倒在地。 少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冷冷的眼注视着山寨王。 “我没欠你了。 你快滚。” 他的脸流满了血,左手动了动,血腥味从他的断指散了出来。 方才,他并未完全昏迷,只是无法动弹。 没有她及时拉住他,他恐怕会当场摔落井底而死,这是他欠她的情。 “你要杀尽其他和尚人不干我的事,但你不该伤我。” 血一滴滴的滴下地,少年的双眼聚凝了煞气,阴阴冷冷的。 山寨头子怔了怔,被吓了一会,随即举刀欣向他的肩。 少年踢起斧头,连防备也没有,在刀子嵌进自己肩头的同时,斧头直接劈裂了山寨头子的身体,一分为二,飞散两旁。 “不!”孙众醒及时住嘴,喉口直冒秽物上来。 “怕什么!他说的对,你不杀人,人就来杀你。 你觉得呕心吗?那就去吐,去把你的善心吐出来,看看你的善心是不是能让你活下去。” 他瞪着她,脸上的血已分不清是谁的了。 她的眼里流露出过度的惊骇及慌张,惨白的脸色像是就要昏厥过去。 他眯起眼。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可以放开我的。” “我……我……在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会救的……”“即使我不是我?”“是的……”“该死的!”他怒道,气愤自己。 为何要问她。 “还不快走!想活活被烧死在这?”她挣扎的爬起,“烧死……是啊,寺里还有人……”“你想去救人?凭你?”愈想愈气恼。 她言下之意是任谁落得这般的情况,她都会义不容辞去救。 方才,他还以为她是因为“他”才去救。 这十三年来,谁曾这样对待过他了?将性命完全抛了也要救他,可她却只是一视同仁。 是他,她救;不是他,她也救,她这样的想法令他痛恨莫名。 “小心!”他忽叫,摔出斧头,砍中一名向她奔来的山贼。 她抽了口气,看着那山贼当场倒下。 “你要救人?你进去只会被杀。” “我……”她答不出口,只恨身无功夫。 “我可以为你而救。” 少年忽然答道。 火舌已燃至后院,迅速覆盖了先前倒下的山贼。 他抓住她的纤细手腕,不乱断指的血仍在流,淌在她的手腕上。 他目光炯炯的凝视她苍白过度的脸。 “他们的死活不干我的事,可是。 我能为你而救寺内还活着的人,但那要有代价。” “代价?”她的气在喘,大眼瞪着他。 “是。 我要你的命,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我开了口,你就得跟我走从此听我的。” 她迟疑了下,点头:“好。” 他嗤笑一声,在火光之中,他的脸庞充满诡谲光影。 “这就是所谓的善良吗?那还真是好用。 你可以为所有人死,可以为所有人答应任何事情。 我瞧,神佛转世的不是孙众善,而是你这个病丫头。” 他抓紧她。 “跟着我,想要逃出生天,就一步不要离开找。 现在我要让你瞧瞧,这将是找这一辈子所做的唯一善事,只为你,孙众醒。 你的命,从此是我的了。” 语毕。 他拉着她投身火海之中,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她十六岁,他十三岁,是结缘,但仅止于此—— 第二章 十年后。 马蹄声杂沓而来:京城近郊的露天茶店来了一名男子与两名少年。 “店家,来壶茶!”较为清秀的男孩吆喝着。 “哟,马上来。” 午后客人三三两两的人称不上多,店家手脚俐落的端了茶水过来,眼角觑了觑这三名来客。 他们身穿普通衣里,却掩盖不了身上的草莽气息。 “头……爷,您瞧,是佛书呢。” 清秀少年对戴着斗竺的男人说道,随即嘲笑:“店家啊,你这桌上摆佛书,是想要教化人心吗?”店家乾笑两声,不敢多话。 他在这里做了五、六年,看的人可多了。 这三人,非良善之辈,还是少惹为妙。 见店家不答话,少年倒也不以为意,直接便将佛书扔了,大口大口的牛饮茶水。 “看到佛书,就让我想起孙家。” 他们这一桌的隔壁坐了两名过客,瞧了地上佛书一眼,其中一名忽对同伴朗声笑道。 孙家?戴斗笙的男人微微眯了眼,停下举杯的动作。 他是个左撇子,从店家这边的角度看去,可以看见他左手的小指是断的。 断指无赦?在脱口尖叫之前,店家连忙坞住嘴,冷汗开始冒出。 不……不会这么巧吧?这附近的茶棚可不止他这一家啊,断指的也不会只有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无赦……他不会这么倒楣吧?“孙家?哪个孙家啊?”隔座的书生疑惑道,浑然不觉他们话被人窃听了。 “你不知道?这也难怪,义弟刚从外地来,不知长安城十年前开了多大的笑话。” 语气是幸灾乐祸的。 “我就说,人不该迷信,偏偏有这么多无知愚民相信孙家三小姐是神佛托世,瞧瞧下场如何?家破人亡还算便宜了他们呢。” “神佛托世?那怎么可能。 就算要许世,也该托在男人身上,女人?那就真是笑话了,女人能干什么?嗤。” “说的是,偏偏有人信,还好老天有眼,孙家没一个好下场的……”身后传来啦的一声,书生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隔座戴着斗竺的男人使力将杯子捏破。 他怔了怔,头皮开始发麻了;他看见了斗竺下的一双眼正盯视着他。 那双眼让他的心噗通通的直跳。 “义……义弟,咱们……咱们还要赶路,快,快走吧……”随便丢了几个铜板,不等同伴起身,先拔腿跑了。 那双眼没有感情也就算了,偏在对上那双眼的刹那,闻到了股浓浓的血腥味跟杀气。 戴着斗竺的男人看他们远去,忽然开口:“店家,你过来。” “啊,好……”“你在这儿做了多久?对孙家的事了解多少?”“孙……孙家……”店家结结巴巴的,汗如雨下,心跳如擂鼓。 他的眼直瞪着那左手上的断指。 “爷……爷说的是方才他们所说的孙家?”戴斗竺的男人微微点了头。 “小的……略知一二而已。” 可怜的孙家跟断指无赦会有什么关系?清秀男孩看了看头子,大声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是。” 店家抹了抹汗,又看了看断指。 “孙家……是积善之家,当年三小姐被视为神佛转世……十年前白马寺一场大火后,三小姐虽然逃了出来,可是没过半年,她……她动了凡心,跟孙家里的年轻长工有了苟合之事,被人传了出来,结果:结果长安百姓认为三小姐这样……会遭天谴,便集聚大闹孙府,吆喝着要用三小姐祭天。 孙员外与夫人急怒攻心,就这样升了天;孙三小姐跟长工逃了,府里也让百姓抢了空,从此,没有孙家了……”“还有呢?”“没……没了吧。” 戴斗竺的男子冷言问道:“孙家难道没有其他人了?”“没……没有啊。” “你敢骗我!?”店家双腿一软,跪了下地。 “小的不敢骗您,真的……真的没有人了。” 汗从脸上消落到地。 他在口是心非,但必须瞒。 断指无赦杀人无数,如果让他遇上了她……那,那就是老大不公了。 可恶:他在这里做了五、六年,每天安分守己,下偷下抢,为什么要让他遇上断指无赦!“你在隐瞒了,店家。” 他眯起眼,示意身边另一名脸上烧了半面脸的少年动手,“我要看看是你的嘴够硬还是你的命硬,是要先从哪里割起呢?”“爷,不要啊!”客人见状,早已四散。 半面少年露出匕首。 天啊!真是断指无赦!传说中,占山为玉的盗贼王断指无赦身边有两名少年,虽然年纪轻轻,但都是狠辣的角色,呜……他没命活了!断指无赦杀人放火,连婴儿妇女都不放过,他可以为了高兴而放火烧村,可以因为有人说话违逆了他,而遭到五马分尸的下场,:他完蛋了。 可是……就算他会完蛋,也不能让断指无赦找到她啊。 一有了必死的决心,店家的心反而稍稍放了下来。 他低头,正好看见那本落在地上的佛书。 完了,差点忘了这个时间她都会来的……一思及此,好像真的听见了推车的声音。 店家猛然抬头,看见眼前三人皆停下了动作,住他身后望去。 他的心沉了下去,跟着往后一看,看见她吃力的推着装水的车子缓步而来——死了!他忽然冲上前抱住断指无赦的大腿,大叫!“众醒,快走!快走啊!”无赦直觉一掌欲击向店家的脑子,忽然脑中一转,朝着慢步而来的她咆道:“你敢走,我就一掌打死他!”她怔了怔,慢了半拍才注意到茶棚里危险的情势,虽然迷惑,但仍然放下水车,沉稳道:“我不走,你放了他吧。” “不要啊!众醒,他就是断指无赦啊!快走快走!”店家死命的抱住他的大腿,胡叫一通。 他好怕,好怕死,可是更怕孙众醒的下场会是被……被玷污了!断指无赦不只杀人,他山寨里的那些强盗还曾玷污过多少良家妇女,如果众醒落在他手里,怕名节也全毁了。 夏日的午后懊热难耐,不见微风丝毫,众醒离茶棚只有十来步的距离;她对上斗竺下的那双眼睛,只觉得眼熟而……头昏脑胀的。 “我……不会走,请你放了他吧。” 她温言说道,声音略嫌粗哑。 “你先过来。” 他目不转睛的锁住她裔白依旧的容颜,未有迟疑,她缓步走了过来。 “众醒!”店家惶张叫道:“逃啊!”“你们是什么关系?竟然叫她闺名。” 冷淡的眼底有抹杀机。 他的杀机又浓又狠,身边约两名同伴隐约猜到即使她过来了,这店家仍是死路一条。 “他是我邻居,你千万不要伤他,我过来了。” 只离五步距离,她停了下来,“邻居?孙家不家破人亡了吗?”他起疑道。 “我……住山脚下,店家大哥就住我隔壁草屋。” “山脚?那——”他的眼眯起。 “就是孤男寡女了?”“虽是孤男寡女,但咱们之间是清白的。” 虽不明他问话的目的,她仍然老实回答了。 “清白?”无赦嗤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像孙家三小姐一样,就近找了个长工。” 心口在烧,像辽原般烧得他理智全无。 是头一遭的经验,只想狠狠的抓住她后,将这店家分尸泄恨!他的情绪翻搅,对上她清澄如水的眼。 就算没有苟合之事,谁知道这店家是怎生的想法?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侵犯的欲望?一思及此,他的怒由手散放,欲痛下杀手。 “你可以污辱我,可是你不能污辱众醒!你这个强盗头子怎能体谅我跟众醒之问的感情!她是你我一辈子也碰不得的人物!你这个妖孽!我跟你拚了!”店家忽然狠咬上了他的腿。 无赦怒掌击出,隐约听见她喊了一声,跄跌的扑在店家身上。 他的掌及时收性,停在她的天灵盖上。 “你起来!”“你……你怎能杀人呢。” 她气喘的连咳了几声道。 “我爱杀谁便杀谁,由得你管吗?”“人非蝼蚁,岂容他人作践?”无赦瞪着她,满腔怒火忽然消失于无形中,半晌后,他忽而大笑。 “还真是令人该死的想吐。 孙众醒,你倒是跟十年前一样,连变都不曾变化过,“啊……”记忆中并没有这号人物。 她只觉方才扑向店家大哥时,头晕目眩的,疑似病体又起。 这些年来,虽然带病依旧,可是这一阵子身子微微好了些,现在又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忘了我吗?”无赦不悦。 “我是来带你走的。 孙众醒,十年前你欠我一条命,现在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她确实未变。 对她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十年前——一个体弱多病的少女,一个满口慈悲的少女:十年后,她的容貌未变,基至像不留老化过;或者是因为她长年带病的关系,她的赢弱身子似乎未曾成长,那让他感到淡淡的惊讶。 她的脸是白的,唇也是白的,一头黑发是未嫁女人的打扮,她……应已二十六岁,难道还没成亲?孙众醒虽不美,但尚称清秀之姿,也许是一身的痛骨让男人为之却步。 “你……啊,你是那小兄弟?”回忆如潮水涌来。 “你还记得我?这让他稍稍满意,将掌势收了回来,顺道硬拉她起来。 拉起她的时候,有点心惊:心惊她的柔弱:心惊站在眼前的女人是否真实,她大羽,弱到像一阵烟,随时可能飘散。 他的手抓得更紧,怕她从手里溜掉。 怕?这十年来,他何时怕过了?不留怕死,不留怕冤魂入要来索命,这世间他还怕什么?“是的,你还好吗?自从白马寺一别,我不曾再见过你。” 无赦嘲讽的笑。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想知道我这些年来以何营生吗?”“以何营生倒不怎么重要,能图三餐温饱就好。” 她将发抖的店家扶起来。 他眯起眼。 她的淡然扯动了他的情绪;说不出那是怎番的感觉,只觉心里十分不舒坦。 明知她清心寡欲,但她可以清心寡欲对任何人,就是不该如此对他。 “众醒,他……他是断指无赦啊……”店家仍然在发颤。 “断指无赦……”记忆里好像曾听店家大哥提过,曾有个杀人如麻的山寨头子,官府围剿多年无功,只得放任而去……“啊,是你!”她吃惊的张圆了眼。 “就是我。” 将她的表情尽收精目之中。 “你没有想到吧?当年,孙众酸的一念之仁,从古井救我出来,让多少人死于非命。 我当贼王了,我这双手沾的血腥加起来足以淹没你了。 说起来你还算是帮凶呢,孙众醒。” 他的嘴角轻轻扯动,眼光是冷的:全是残酷的,甚至在目睹她惊惶的神情之后,有抹快感盘据心头。 在多少次杀人放火的日子里,地想到了她。 想着她在得知她救了他一命后,却换来无数百姓死亡时的表情会是怎生的模样。 是后悔还是痛不欲生?而现在,他亲眼目睹了。 “你后悔了吗?孙众醒。” 他邪气的说道:“你不是菩萨心肠吗?你自以为是的菩萨心肠害死了多少人?倘若再回百一次,你说,你救下放我呢?”“啊……十年前,你……你是个好孩子啊,”她的手抚上胸口,胸口有些揪紧,难以分辨是长久以来的病痛抑或是为他而心痛。 “好孩子?”俊美的脸庞显得扭曲而挣柠。 他要的答案并非如此——“当年,你救了白马寺众多人命,不是吗?”细致的肩蹙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 再张开时,是被红人时的眼,是充满血腥味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一股浓烈的血味。 “你只要告诉我,你后悔救过我吗?”他一字一句清楚的问道。 “我……”刹那间,黑眼里充满迷悯,无数的画面闪过脑中。 她轻吐:“不。” “不?”“我不后悔救了你。” 她的声音虽小,气也虚弱,却坚定道:“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任何人在我跟前死去。” 又是一视同仁?这就是她所谓的慈悲之心?以博爱来变这世间的百姓?他憎恨她这种想法。 在她眼里,难道没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人吗?“即使,我杀了人、毁了无数家庭?”她沉默了良久,清秀的脸蛋沾染了淡淡的悲哀,“倘若再经一回,我依旧救你,然后我会阻止你做出违背天理之事。 世上没有绝对的恶人恶心,只有悟不透的人心,”呕心!呕心!他的拳头紧握,她的答覆出乎意料之外。 “难道你不吝怨过那些毁你家园的人?难道你不曾怨过你的亲妹随长工私奔,气死你爹娘?难道你不留怨过让你落得这般光景的长安百姓?”她的衣着是粗布的、是破旧的,虽然乾净,却能看得出穿了许久。 十年前,她曾是千金之躯:十年后却比平民之女还不如。 难道她下留怨过?他们的命运有异曲同工之妙,皆遭他人背叛遗弃,凭什么她还能如此无怨无悔:凭什么?“不,我想我不曾怨过。 如果这是上苍给我的命运,那么我就承受。” 目光坦然的凝视他,道:“我不说是愚民毁了我的家园,只道这是人的天性,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有七情六欲、会有难以克制的争执,能挣脱的不多。” 她弯身抬起了佛书,微笑的拍拍书皮,“不有话说:今生所受是,前世所造因,欲知来世果,今生所做是,你懂吗?小兄弟。” 无赦冷冷的瞅着她,她是当真的,没有虚言。 而是真心认定如此,“在我的天地里,没有神佛、没有前世因果存在。 如果世上真有你说的轮回转世,凭什么我得偿还前辈子造的孽?就因为上苍的决定?”他冷笑,一你满嘴慈悲道德。 那么找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在你眼里,我有罪孽,你来救赎我啊,孙众醒,你敢不敢跟我走?”“你在胡扯什么,众醒怎么能跟你走……”闪光一现,顿时血流如注,店家痛叫:“啊啊啊!好痛……”左耳被俐落的削了下来,痛得在地上翻滚。 “店家大哥!”她欲上前,却被无赦紧紧抓住。 她回头瞪他。 “你怎能……”“我不能吗?不管你敢不放,你都得跟我走。 白马寺那一场大火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我要你死,你就得死,我要你走,你就得走;不走,可以,如果你想让他死,你就留下。 人的死法有很多种,我会将他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让你生吞下口,”他眯起眼,看着她一向沉稳的表情起了变化。 他满意的笑道:“你以为我做不到吗?这种事我不是没做过。 我没有任何的罪恶感,完全没有,我的心甚至在雀跃,看着血会让我兴奋,看着人惨死前的恐惧,我很高兴,高兴生而为人,才有机会见到这样的美景。 你了解这样的享受吗?”俊美的脸庞夹杂着残忍,他所说的人间地狱对他宛如美丽的仙界,众醒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 他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是血腥,没有一丝的慈悲。 也许是错看,但他的那双手沾满了血,一点一滴的凝聚在他身边,紧紧围住他。 每滴血代表一条冤魂,每条冤魂死不瞑目的向她申诉,莫怪一近他身,她就全身不舒服起来。 这样的惨状,曾经在梦里见过,无止境的血河上飘浮着一个混世魔王;她始终看不清楚梦里魔王的面貌。 而现在,她看见了,看得毛骨悚然,看得……心好痛。 “我走。” 她平静的说,没有迟疑,让他略略惊讶。 “我跟你走,可是我要你保证,不能再伤害店家大哥。” “众醒!不要啊……他是个鬼……会杀了你……”店家几近虚脱的喊。 无敌扬起了眉,诡笑。 “我给你我的保证。” 他的手轻微动了动,清秀男孩看在眼底,微微颔首。 “我会自尽,”她注视着他。 “如果你罔顾你的承诺。” 他眯起凶狠的眼,她怎能看穿他的心思?“我岂会在乎你的生死,”她只是静静的微笑,并下应话。 她的笑容是慈善的,让人深恶痛绝的,但就是想要她跟着他走,没有遇到她也就罢了,但遇见了,他就不会再放她走。 瞪着她半晌,他咬牙:“青慈,放过他。 去弄辆马车来,”顿了顿,对她问道:“为他,你真连性命也不要的跟我走?”“不,我是为你。” “为我?”十年前心底那抹复杂难懂的情感浮现心头。 “真为我?即使,找不是我?”“旁人若是你,我依然会走。” 她老实言道,在她心里似乎并无可隐瞒之事,他紧紧眠住唇,瞪着她的目光几乎撩起大火,穿透她柔弱的身子。 “你仍然不变,孙众醒,在你眼里,难道没有一个人能完全独霸你?难道你心底没有一个重要的人?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跟我走?”她迟疑了下,柔声说道:“救赎。 我既不后悔救你,也不愿你双手再沾血腥,那我就必须阻止你。” 她想救他脱离地狱,即使他的脸庞充满残忍,即使他的所作所为是罪无可追,但他的眼睛吸引了她。 那双眼除了血腥外,还有微不可见的痛苦,连他自己也不留发现。 “嗤,救赎?好,我就等着你的救赎。” 他憎恨道:“也许,是我影响了你呢。 孙众醒,你有慈悲之心,我倒要看看你的慈悲之心能维持多久。” 第三章 大雨滂沱,破旧的马车在崎岖山路上赶路。 马车内,躺着一名昏睡的女子,已经有三天之久。 颠簸的路程似乎:有惊动她,车内还有一名男人:他一身黑衣,断尾指的左掌经轻抚过她的脸颊。 她的体温过高,显然病体禁不起长程赶路的折腾。 她的身子卷缩在薄薄的毛毯之中,仅仅露出一张脸蛋跟披肩长发;她的脸色异样惨白,白到可见青色血管;她的唇已非泛白可形容,如果不是她的体温,他会以为她……死了。 死?他一直以为依她这样的病骨,早该归进黄泉,喝了孟婆汤。 能再见到她,实是大惑讶异。 她忽地动了动睫毛,掀开眼皮。 “你……”她有些困盹,将眼前的男子与梦中的恶鬼重叠在一起。 “醒了?我当你一路睡进黄泉去。” 她轻笑,漆黑的眼睛在苍白的脸蛋上显得格外惊人。 她将手伸出薄毯握住他的手,“我不会放开你。” 他的心弦一动,明知她言下之意是不管今天是谁,她都不会放手。 但,这句话就是火热的烙在心版上。 脑中闪过她曾救他的一幕,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从小到大,唯有那一回。 是他一生中永难遗忘的记忆。 一生就那么一次,有人舍弃了性命,不顾他是否是妖孽转世、不管他的身分多么低贱而救了他。 现在,他成了名副其质的妖孽转世,她竟还想救他,这令人痛恨的女人。 她半眯了惺松的眼,爬坐起来,薄毯滑落,一阵冷风吹来,让她轻打起哆嗦。 “我做了一个梦。” 她柔声道,轻轻咳了一声。 他扬眉。 冷淡的看着她。 “你的梦关我何事。” 她安详的微笑。 “我梦到有个跟你长得一般的人,可是又不是你。” “你连梦里也有我?是被吓怕了吧。” “不……”她微微眺起眼注视他,脸颊有些异样的红,过高的体温连他坐在对面也能感觉到那股热度。 “他的小指没断,身上的衫子是异族人的,”她又咳了数声,才接续道:“梦里的他……连爹娘都杀……”恍如真实,若不是惊醒过来,她几乎身在梦里难以逃脱。 那个男人拥有与他相同的面貌,连气息也是一般的腥恶,即使是梦,仍然觉得可怕又可悲。 “爹娘都杀?我若不是找不到他们,我会如你的梦,连他们也杀了。” 他冷言冷语。 “杀人对你有什么好处?”“我高兴。 就像你一样,你爱对人慈悲,为什么?是天性,我何尝不是:有远也改变不了的天性,就像……”猿臂一伸,在她轻呼声中,结实的将她搂进怀里。 他俯近她的脸,妖野的笑道:“就像我也喜欢女人一样,你跟着我走,心里应该早有打算,你的清白会毁在我手上。” 她镇定的注视着他。 “我不曾想像过有什么后果。” “那现在你不必想像就可以知道了。” 鼻息喷在她脸上。 “你的亲妹跟长工私奔后,什么神佛转世皆化为乌有。 你呢?你自以为是的慈悲,在清白尽毁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呢?”他想要得到她。 从十年前,就想要得到她。 对她的情感是复杂难办的,曾有一度连他自己也混淆不清。 恨她又想要她,想要抹去她眼底的无私良善上让她的眼里只有他。 她虽只是清秀之姿,但从十年前她在白马寺下轿的那一刻起上他使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吸引他的并非她的容貌,而是她的神态触动了他的知觉,在要了她之后。 她的神态还能像这样安详吗?“小兄弟……”“无赦,叫我无赦。” 他瞪她的眼神几乎吞没了她。 “无赦?这是你的本名?”“我早已遗忘找的本名、无赦是自取。” 见她泰然自若,他的嘴摩挲她温热的唇,一瞬间,他瞧见她有些退缩,原本安详镇定的脸流露出痛苦。 他的胸口像刀划过似的。 他的心思何时如此难办?想要破坏她沉静的情绪,但当真让她花容失色后,却又憎恨起自己。 “不要……”不顾她的抗议。 他热切且粗暴的侵犯她的唇间,双手扯开她的衣襟,她高温的肌肤让他心惊又迷醉。 从未忘,只要她的一切,他从未忘。 他可以忘掉他爹娘的长相、可以忘掉世间所有的人,只存下限意,却从来没有忘过她,没忘她的神态,没忘她的一字一句,没忘她的多病,没忘抚摸她的触感。 现在才发现,这不是恨……那,是什么?“唔……”好痛苦,比起过去发病时更加的痛苦难忍,这已非头晕目眩可以形容了。 恶臭的血腥气味灌鼻,在刹那间,眼前转成一阵白茫,几乎以为死亡已经降临。 “头子,”青慈忽然从前面探头进来,怔了怔,看见无赦抬首,目光如炬的——瞪他,他顿时僵硬如死尸。 “头……头子,雨愈来愈大……没法住前走了……”“那就找个地方停下来!”无赦怒道,身前柔弱的娇躯软绵绵的倒进他的怀里。 青慈应了声,连忙缩回了头。 毫无抵抗余地的,她的脸埋在他怀里,连喘息的体力部没有。 腥味依旧,虽比方才好多了,眼前的白雾逐渐化散,心跳也勉强撑了下来。 先前,怕是最接近死亡的一刻。 那种全身上下无法呼吸的感觉,一次就够了。 她一直隐约明白自己活不长久,可却不留如此逼近鬼门关过。 如果进了鬼门关,连回头的机会也没有。 她拉不怕死,甚至,心里早有预感,有好几回作梦,梦中她依然是她,场景却跳离了混浊的人世间””那里充满安详的感觉。 莫名的,她就是知道那是她魂魄将住之处。 可是,她的脸埋在他胸前,他的心跳清楚地回应她微弱的心脏,提醒了她,他也是个人,即使众人眼底他是恶人、是恶魔,但他仍然是个活生生的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是人,就有做错事的时候;而她想要拉回他,让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至少,在她离开这世间而,她要让他了解杀戮并非一切,“你觉得呕心吗?”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分不清是怕冷或是书怕。 他将她苍白的脸抬起,心脏猛然收缩了下。 她脸上布满冰冷的细汗,呼吸极细而混乱,但这不是让他吃惊的原因。 死在他手下的无辜百姓无数,他看多了人们惨死前的死亡气息,她的脸……清秀依旧,却充满了死气。 为什么?在茶棚里只觉她病弱如昔,如今不过一刹那而已,她却……“懊,痛。” 她的手臂被他紧紧攫住,几乎折断。 “你……得的是什么病?”他怒问。 虽困惑于他的问题,她仍照实答道:“自娘胎开始,我身子就不好,”“难道没有请大夫来看吗?你亲妹不是被无知百姓奉为神佛转世?难道她不留为你祈福?”胸口有股烦闷凝聚,化为冲天怒火。 那种如火烧灼的感觉是什么?是什么?她温和笑道:“这是治不好的病根,连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如何医治?即便是神佛转世,也有她顾及不到之处。” “你!”他恶狠地抓紧她的手臂,冲天怒火无处可发。 他气呕什么?不要她死、不要她死!这个念头盘旋脑中。 怎能让她死?为什么不愿她死?为什么?在他眼里,人不皆是蝼蚁之身?他要她跟着他走,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想要改变她自以为是的慈悲?或者……是他想要她?在这世间里,他不留确切的渴求想要过什么人事物,他应是毫无弱点的。 十年前,在古井旁的那一幕猛然涌现脑海。 “混帐!”他怒吼,猛然推开她的身子,跳下马车奔进滂沱大雨中,任由风吹雨打,却动也不动的瞪视着地上,马车停在巨大树木下躲雨,前头的青慈、青仁淋了一身湿,仍然不敢随意进马车内。 一见头子狂奔出来,互相对看一眼,连忙跳下马车。 “头子。” 距无赦几步,青慈小心叫道。 他在喘息,瞪着地上激起的水洼,洼中飘浮着模糊不清的脸,那脸是痛苦的、挣扎的、充满疑惑的,从来不曾为一个女人费尽心思,甚至,不留为一只蝼蚁命手下留情过;明知自己为她在挣扎,但为什么会是孙众醒?为什么会是她?她这个短命女……短命就短命吧,他连自己的死亡都不怕了,为什么得去为一个女人……担心受怕的?这种感觉就叫害怕吗?一想到她无药可冶,他的胸口像被狠狠的砍了一刀,雨?豆大的雨打住他身上却达一点痛感都没有,寒风吹来也毫无知觉,可易人而处,她怕早昏死了过去。 何必关心:他已经独来独住惯了,何必关心一个女人?“头……头子?”青慈放大胆子,悄悄接近,想要碰他,引起他的注意。 “不耍碰我!”无赦猛然甩开手,让青慈狠狠的跌在泥泞里。 马车跃进视线中。 为什么会对她有所牵挂?他到底想要她什么?他并非是那种报恩之人,但古井的那一幕始终烙在脑中清清楚楚。 她救他,并非因为他是他,任谁她都救的,但……但……“头子。” 冷风袭来,他的喘息微微轻缓了下来,脑中虽还是一片混乱,却逐渐开出一条明路来。 “这附近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吗?”“啊?”“可以生火取暖的地方。” “有。” 烧了半面脸的青仁难得开口,手指住远方指去。 “再走半个时辰,那里有户民宅,是青仁母舅居住之地。 是有点破旧,但挡风遮而是可以的。” 清清凉凉、冰冰冷冷,没有感情的调子在陈述。 青慈暗暗吃了一惊,迅速抬头看青仁。 “好,就照你说的。 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到那儿。” 他恢复了镇定,走回马车。 一跃进车内,对上她吃惊的黑眼。 “你……”他浑身上下湿透了,两鬓长发直滴水。 “担心我吗?”他的眼是冷的,笑容是冷的,却带微微乾涩之意。 “你当然担心,即使我不是我,你的慈悲心肠也会担心,不是吗?”他将薄毯撩抓了起来,下是披在自己身上,而是盖住她轻弱的身子。 ***“热水,热水来了!”胖胖的大孀笑咪咪的端来一盆热水。 “地方小,就请大爷小姐们挤一挤,”连家中唯一的棉被也扛过来了。 像这样破旧的民房住一宿,大爷就肯给好几锭银子,是财神爷哪。 “谢谢大婶,余下的咱们自己来就行。” 众醒露出温和的笑容,细弱的双手捧着热腾腾的茶碗取暖,茶碗缺了个角,看得出这户人家并不当裕。 “你可以出去了。” 青慈斥道。 “今晚别来打扰我们。” 将毛巾浸了热水拧乾,递给大头子。 众醒喝了一小口的热茶,白透的双颊浮起淡淡的红晕。 她抬起脸,轻声道:“这里是大叔跟大婶的房,咱们应该在厅里打地铺才是。” “给了银子,让出床铺是应该。” 青慈有点不耐烦的赶那胖大婶出去,眼角本要瞄烧了半面脸的青仁,却看见大头子将热呼呼的毛巾粗鲁的住那女人的脸上擦去。 他又呆了呆。 这……是大头子吗?“咱们当山贼的,给了银子是他们得幸,要不,直接杀了更省事。” 无赦嗤道,在旁的青仁表情丝毫未变。 “你不该杀人。” 她蹙起眉,顿时愁容如苦瓜。 他冷笑。 “你不说前世造的因,今生得承受那果吗?你就当他们前辈子欠了我,这辈子理该还的。” 断指的手掌量了下她额间的温度,见她退了几步,哼了声,“你还怕什么?怕名节不保?你敢来,就该知道人言可畏,不是吗?”他轻蔑的说,见她的体温仍有点过高,便对青慈说道:“去把窗子关上,乾粮拿出来,”青慈又呆了呆。 “好。” 立刻将窗子关上,成密闭空间,青仁将冷馒头跟半斤卤牛肉拿出来。 她抿了抿唇,对他的话无法罔评。 房间狭小,仅容一张床铺跟一张小桌子,四个人在一块是格外拥挤。 房间外头是小厅,但门缝部是洞,又漏水,所以选择了这个可以保暖的小房间。 众醒迟疑了下,坐在床沿,看着他们大啖牛肉馒头。 “我吃馒头就好。” “不合胃口?大小姐是千金之躯,这种粗食不适合你?”说着,用大馒头夹了厚层牛肉塞进她手里。 民家没什么可以吃的,食物是连剩好几天的,不如吃自己带来的乾粮,要她吃这样的东西,确实是屈就了她。 她有些惊慌,连忙推开。 “不下,我不吃荤。” 一看见有生命的动物成了桌上食,便浑身虚脱。 “你在说笑话。 十年前的孙府什么山珍海味会没有?岂会让你吃素,你当你是那个孙众善?”“我……我真的吃下下,”她有些害怕的闭起眼,不敢再瞧。 无赦沉默了会,目光如炬的看着她。 “我可不管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咱们山贼是什么都吃,无肉就不能打战。 你不吃,是想要饿死在半路上?”“我只要馒头就行……啊啊!”才半启口,就被恶狠狠的寒进了大片牛肉。 一股恶臭的生肉味涌进喉问的同时,她脸色发白,胃翻搅难忍,嘴一张,情难自禁的吐在他身上。 “头子!”她连忙住嘴,仍不住的乾岖,腥味在喉口盘旋不去,想吐,却再也吐不出来;从一早就没有进食,早没了残余的食物。 他瞪着她,连看也没有看身上的秽物,直瞪着她瞧。 “对……对不起……呕……”她乾呕到头昏脑胀。 “你真吃不得荤?”莫怪她瘦弱又病恹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她点点头,不敢再言语。 “你也学那自称是神佛转世的女人,吃起素来?”“不……”她小声的说,抚着胸口,怕又乾呕起来,“我……我一出生就没吃过荤……一吃就吐……”他抿着唇瞪着她。 他们之间的距离彷佛愈来愈远。 她是慈善之家的女儿,而他不过是个杀人无数的山贼头子;她茹素,他却无肉不欢。 算命的曾说他累积了数世的罪孽,今生必为恶人之身。 但寿命绵绵,因为连牛头马面也不敢近他的身,而众生将受苦数十载。 当年他不信,他的爹娘信了,所以将他送到白马寺修身养性,如今他真如算命仙所说的成了万恶之首,那么他的寿命绵绵可能是真,她……却是个短命鬼……“头子?”秽物的恶臭让青慈忍不住唤道。 “吃素又怎么的?等上了黑龙山,我要你吃什么就吃什么,每天鸡鸭鱼肉送进你的嘴,我就不信你永远吃不得肉。” 他褪了衫子,露出**的上身,她连忙撇开眼,淡淡的晕红仍然遍布脸颊。 他的黑眼炽热地瞪着她。 “把馒头给她。” “啊……是。” 青慈连忙捡了个乾乾净净的白馒头给他,再接过头子的衣衫,从没见过头子对一个女人这样……要饿肚子就由她饿啊,出了一趟黑龙山,遇上了这个女人,头子就变了个样””变得奇怪,变得陌生,变得不像那个狂歌笑贱命的恶人。 “头……头子,真要带她上山?”趁着孙众醒小口小口的吞食,青慈小声的在无赦耳边低语:“她……她瞧起来不是挺美的,而且年纪又挺大的,可是……可是有女人上山,难免……难免……”“你认为谁敢碰我的女人?”“头子!”青慈瞪大了眼,喉结上下滑动了会,才吞咽困难的道:“她……”想问的是””头子怎会看上她?这些年来打架劫舍,遇上的年轻貌美姑娘不在少数,却从来没见过头子对哪一个姑娘这么执着过。 “很冷吗?你在发颤了。” 无赦目不转睛的注视她。 “还好。” 他的手掌又往她的额间探来,她下意识的避了开,惹得他狂怒连连。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将她拖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她迷惑又惊讶的心声叫道。 “你不是冷吗?我可以温暖你,孙众醒。” 难以忍受她的拒绝,更难以接受他们彼此间的距离。 孙众醒算什么?她算什么:不过是个短命鬼”!不过是跟那些和尚一样妄想改变他的心智,不过是个……是个曾经救过他的女人,天下间,也只有这么一个女人,曾经不计较善恶的救过他。 为什么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为什么脑海无法抹灭那一段恩?“你怕我吗?孙众醒,”他怒问,眯起的黑眸迸出复杂的光芒。 “不,我不怕。” 她低谓。 他搜寻她清澄如镜的眼。 他最痛恨的就是哪双温暖的黑眸;她确贸如青慈所言,并不美,一脸的短命相,脸色大白,却具有他憎厌的安详沉稳之感,她不是在说假话,她浑身在微颤,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她的体温开始下降。 “那就跟我同睡一床吧。” 他嗤道,将她摔在**,“啊……”地转天旋、天旋地转。 眼睛来不放定焦距,就随着他翻滚在**,早在跟着他走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力岂可以抵抗他,可是……:可是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放手。 她一放手,他便会沉沦在无间地狱之中,这是见他第一眼时所浮起的想法,但一靠近他,他浑身的血腥味让她难受。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血腥?他的眼充满了万恶不放的罪孽,他的身体像是无间地狱的一部分,让她的心痛缩起来。 十年前,他尚未如此。 这几年的光阴,他究竟做了多少罪恶之事7如果放开他,再一个十年,她怕他的本身会成为另一个地狱。 她活不了那么久了。 到那时,她早死了,又怎能救他?只能现在,只能现在紧紧抓着他不放,可是……她有什么力量能将他的拨魂拉离黑暗的魔窟?“难道,你不曾有过情郎?”他的手缠上了她冷冰的颈子。 虽然已经习惯她的体弱,却仍不免心惊,也许应该找个大夫,但现在已进黑龙山的范围,除非上山,否则难找到有医术的大夫。 为什么要救她?他从不救任何人的。 在他的手下,只有死人,只有死人!“不,不曾有过。” 再挣扎也是枉然,眼睛乾脆合了起来,微微喘息。 “为什么?凭你的千金之躯,在家道中落前应该有婚配的!”他恶声恶气的说,心口莫名的划了个口子,几乎穿透了他的肉体。 “我身子不好,难作婚配。” 他冷哼了一声,是讥笑。 “莫怪你年纪已大,仍是黄花闺女的打扮。 现下你这年纪的女人,应该三五孩子成群才是,”她的唇畔只露出浅浅的笑,并不应声。 那种安详温和的笑,让他作呕。 这是怎生的心态?既痛恨她又放不下她,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已经一脚踏进棺材的女人。 他咬住牙,看她的样子,似乎虚弱得随时都会昏过去。 他的嘴动了动,终究没有再问话。 我行我素惯了,天下没有他要不到的东西,就算她是少妇了,他也会将她掳来。 掳来了之后呢?他想要什么?想要折磨她?想要报恩?或者想要她的……人?他的唇抿紧,难懂的眼瞪着她的睡容。 “把烛火熄掉。” 他开了闭眼,头也没回的,对着身后少年说道。 ***倏地,青慈张开了眼,瞪视黑暗的前方。 他忽然被惊醒,不是被声音,而是一股浓郁的香味。 那香味是他不曾闻过的。 他用力的嗅了嗅,是……莲花的香味?就是这香味钻进了他的恶梦,让他惊醒过来。 梦中,他随着头子屠杀一个村落,正杀得兴起,这股莲花味袭来,紧紧缠住了四肢,动弹不得。 然后在挣扎中,他回到了现实。 东方似乎有些白了,外头仍然下着雨,却开始渐小。 他的眼睛搜索着小小的房间,狭小的床铺上躺着无赦头子,看不见那个叫孙众醒的女人,因为她躺在内侧,只能隐约看见白裙的影子。 他知道她身上正盖着这房内唯一的棉被,啐,头子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就算这房间不漏水,也关了窗,但冷风却直从门底、窗缝泄了进来,害他跟青仁缩在角落不住的打颤……咦?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是温的,脸也是温的,怎么一觉醒来暖气袭人?温暖的空气里飘着莲花香味,很香,几乎**了他内心深处。 他环视了一圈,却没见到有什么可以散发莲花香气的东西,正困惑的皱起眉头,忽然发觉身边的青仁早已不见。 他呆了呆,脱口低叫:“青……”急忙掩去声音,免得惊醒头子。 难道青仁他……他的眼珠子蹲了下,执起大刀,回头看了床铺一眼,悄悄的走出去。 没一会,众醒张开惺忪的眼,跟着爬起来。 她一向浅眠,有什么声响都容易惊醒她。 昨晚又作了一个梦,梦里还是断指无赦,但却又换了另一朝代的衣衫,似是他又不像他,梦中的杀戮真实到让她感到呕心跟心痛。 若不是青慈一声低喊,也许她还在恶魔之中。 她闭了闭眼,头昏似乎好了点,瞧了无赦的睡容一眼,露出温和的浅笑。 再罪孽深重的恶人在安眠后,似乎也显得有些洁净。 有点吃力的将棉被盖在他身上,便迟缓的爬下床。 她并没有想逃的意念,但是……迟疑了下,她推开房门,外头有点冷,那一对少年孩子住哪儿去了?即使相处短暂,也知道那两个孩子对断指无赦相当的唯命是从:当时只觉心疼,这样年少的孩子仿佛十年前的无赦,如果当年没有放开他,跟在他身边,如今他的罪孽会下会少一点?她小心的关上门,举步向外,小小的客厅跟睡房一样大,一走出客厅,外头红雨不断,隔着昏暗的天色望去,在柴房那里似乎有人影。 又迟疑了下,不由自主的住那里走去。 冷风冷雨打在身上,让体温骤减,她微微打了个侈陈,在靠近柴房的时候,忽然破人拉住。 是青慈。 他瞠目的东张西望后,连忙将她拉到堆积的木柴后头躲着,低声向她喝道:“你出来干嘛?想逃吗?荒山野岭的,你的下场只有被能给吃了。” “不,我没想过要逃,”她亦低语,隐隐约约听见柴房里飘散出来的声音。 柴房门口站着青仁,他连动也不动的,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任凭风雨打身,彷佛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怎么了?”她问:“那孩子怎么……”“嘘。” 青慈坞住她的嘴,仔细聆听。 “他们瞧起来挺像凶神恶煞的,老头子,”柴房内飘散出那胖大婶的声音,吸引了众醒的注意。 “咱们这样做,会下会遭灾?”“不做,就等着饿死吧。 老婆子,这档子事咱们不是没有做过,你还怕什么?”我瞧昨晚他们只吃乾粮,那姑娘看起来又病又弱的,特会你把剩下的那只鸡给炖炖,再炒几样山菜,好意拿给那男人,他不会下要的。 到时候抢了他们身上的银子,把尸体去去喂狼,谁会知道。” “就跟当初你那继妹的孩子下场一样?”老婆子笑道:“将他扔到山间,过了几天,连骨头也不剩,”雨在下,声音飘飘忽忽的,外头的青慈冷冷低哼了声,瞧了身边女人一眼。 她(原文遗漏双页)剑落在她身前一寸。 “你让开。” 他的声音如鬼魅,飘忽在风雨中。 那是没有温度的声音。 “你为何要杀人?”天啊!他才几岁?彷如十年前的无赦,为什么能杀人如麻?“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舅母,当年她为何要下毒手?”“对……对不起,全是老头子的主意……你,你放了我吧……”胖大婶害怕的躲在众醒身后,全身颤抖。 想都没想过当年那个乖顺的小孩儿会活着回来,他的模样变了,变得可怕而难认,那半面脸如火烧……怎会想到是他……“她……她知错能改了。” 众醒的气有点虚,微喘。 胖大婶紧紧的抱着她,让她差点没气了。 “知错能改?”青慈慢步走来,耻笑:“她死到临头,不知错悔改,难道要求青仁一剑杀了她?”他踢了踢身子还在抽搐的老头。 “这是他们自作自受,敢谋财害命就要有心理准备。” “别这样。” 众醒叫道,痛苦的想要为那老伯止血,身后的胖大婶紧抱她不放,怕她这保命符袍了。 “既然你们知道杀了人就会有遭杀害的一天,为什么不放过他们?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才几岁,难道要这样过一辈子吗?”“有本事,就让旁人来杀了我们啊。” 青仁冷淡的说。 “我的脸是自己烧的,我要一辈子都记得我的仇。 给他们一剑,是便宜了他们;或者,你要我放狼出来啃食他们的身体?”“你……”她掩嘴轻呼,这才发现青仁持剑的手背是坑坑巴巴的,像被野兽咬过的痕迹。 她的眼撞映着水光。 “即使如此,也不该以暴制暴。 人何尝下曾有错?倘若能知错能改,又为何不能做他一马?”心痛,那种感觉是心痛,是心痛他。 “放他一马?那么谁来放我一马?”青仁的剑花偏划,穿透了老头的心脏,停止了他最后的抽搐。 “不要这样!”众醒痛苦的大叫,心痛如绞,剑快得连她的眼都来不及锁住,只觉颈旁一凉,发丝削了一撮,尖叫从身后传来。 她回首,瞧见胖大婶的肩间中剑,往后倒地。 她失声惊叫:“不要啊——”惊惶失措的连忙压住胖大婶的肩间,想止住流不停的血。 “她已经死了,你要怎么救?”无赦的声音讽刺的响起。 众醒有些迷惑的抬起脸。 他跟着来了?看到了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他明明有机会可以阻止的。 “佛渡有缘人,咱们心中可没有佛,也不是有缘人,你渡不了我们的。 孙众醒,你只是个女人。” 雨中的无赦彷如一只恶鬼,邪气的笑,她的眼又看见了他身后的无间地狱。 难道,这世上真有无法救赎的恶人?青慈迟疑了下,又东张西望一番。 视野所及之处,并无种植莲花,为何在风之中仍然能闻到这种味道?只是……味道淡了,变得稀薄而混合着血腥味。 他一呆,看见孙众醒眼底焦距散去,大叫一声:“她要昏了!” 第四章 她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妄想以一己之身去拭去天下间所有蒙尘的明珠。 泪,流不止,像是世间的血,如果真能代替,就让她哭瞎了眼,让这世间不再有血腥之味吧。 可是,她没有用。 终究还是无法改变无赦,在她眼前,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就这样消逝,让她连救的机会也没有,她还能做什么?遇见无赦之后,便有个想法:她近年身子极差,在生与死之间摇晃。 始终末死,是为了与他相遇、为了改变他这偏激的想法,所以她跟着他走了,但。 依旧无法动摇他分毫。 是她想错了吗?或者,他的出现,是来动摇她的,动摇她的执着,让她在濒死之前亲眼目睹这世上还是有他这样不改魔性的杀人魔。 “头子……她好像不行了……”缥纱中,青慈的声音显得模糊。 “胡扯!”无赦怒言。 “可……可是,她已经昏迷半个月了……头子,咱们虽然一路赶回黑龙山,但我怕她来不及了……”他们虽然是强盗山贼,见惯了死人,可是带个死人回山,不免还是有点触霉头。 她要死了吗?回归梦里那个无欲无求的天境。 “来不来得及,由不得你说了算!”无赦怒眼相向,愤恨的语气穿透了她的心脏。 那股愤恨之气夹杂怨念袭来,擎向她身子,让她的灵魂猛地弹进身子里。 不。 还不到时候。 她还不能死。 眼皮好沉重。 掀了掀还是撑不开,麻木的手指勉强动了下,“众醒?”温暖的手掌猝然握住她的手。 她费力的从牙缝间吐出:“不放开……死也不放开……”脸上蒙了层细汗,忽感虚弱无力的身子紧紧被抱住。 “怎么也不放开我吗?”声音在她耳胖响起,坚定有力的:“好,这是你说的。 我从不相信任何一个人,现在我就相信你。 你敢放手,我就回头杀了那店家,连他九族我都不放过,你该明白找说到做到。” 不要啊……为什么他还要这么残忍?这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人命是可贵的,不要再杀人了……想要说出口,唇却僵冷了。 混沌的世界再度吞噬她的神智。 不知沉睡了多久,只觉周遭下再有血腥味,再张开眼时,跟前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醒来了?”不曾转身,便知她已醒。 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听起来悦耳舒服,她蹙起眉,目光游转四周。 是竹屋,看似简单清爽,连空中也有绿草的香味。 那男人转身温煦笑道:“吃药的时间到了,孙小姐。” 众醒目不转睛地注视他,微微吃了惊。 明知不应该,可就是不由自主的盯着他瞧,他的肩、他的眼,甚至他的脸,都给她一种熟悉之感。 “你……”“在下姓冷,是寨里的二当家。” 他笑道。 他是山贼?不像不像,一点儿也不像,他的外貌谈不上是美是丑,甚至连平嘲两字她无法形容他的皮相。 他的黑眼深不见底,却有睿智之光,虽然是黑发童颜,但仍看不出他的岁数,无赦给她的感觉无异是无间地狱的一部份,而这姓冷的公子却像梦中的天境,他不是天境里任何存在的一物,反倒像是那包含所有物的天境。 她的脸微微泛红起来,这种想法是有点可笑,可这就是第一眼衍生的感觉。 “你差点就玩完了,”他温和的将药碗端上。 一若不是无赦,你早被牛头马面给带走了。” 她迟疑了会,直觉将药碗接过,脱口道:“冷公子为何待在山寨里?”他眨了眨眼,想了会,微笑。 “我不知道,直到现在我方知我是在等人来”“等人?”“也许是在等你,孙小姐。 说句实话,无赦带你回寨,我着实吓了跳,最近天象乱成一团,难以预知未来,后来才发现,天象之所以乱,起源于不该成就的心。” “不该成就的心?”他的话虽然没头没尾,却牢牢地吸引她的注意。 感觉上他真的不具有如无赦那般邪恶的特质,教人安心又温暖,直觉他像……像同伴,像自己的长辈。 “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人心。” 他自言自语的笑道,畅起眉。 “人心难测啊!”她仍然调不开视线,沉浸在他周身如阳的气流中。 “我们曾经见过吗?冷公子。” “我与孙众醒是第一次儿面”他的笑颜亲切而可爱,几乎淘气的向她眨了眨眼,旋过身笑道:“人总算是回魂了,无赦,这下,我的头不必落地了吧?”众醒一怔,顺着看去,瞧见无赦换了件崭新黑袍,就站在竹屋门口,阴沉的冷视他。 “既然人无恙,孤男寡女的,出去避嫌吧,”进门时,淡淡的血腥飘进屋内,打乱了她的呼吸。 “喔”冷二无辜的瞄瞄他,再看看她。 “你说的是:我跟她这两个孤男寡女是不宜同处一室,所以……我只好走了,留下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喽。” 他轻笑挥袖而去。 无赦怒目而视,随即转向她,迟疑了下,刚硬的口气略显温和:“你……你好些了吗?”黑眼细细扫过她苍白的脸庞,她的身子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好歹是救回来了。 “应是好多了。 这里……就是黑龙寨吗?”她柔声问。 “正是。” 他挑高眉,反覆无常的讥讽:“你后悔来此了?”“不,我若后悔,现在该想尽办法逃跑才是。” 她浅笑,眼里有点迷惑。 “只是不懂,山寨里怎会有此竹屋呢?”他抿了抿唇。 “山寨中有此竹屋的不在少数。 这是老二的屋子,你暂居此处,他搬到它处,除了看病,不会过来。” 怎能说,姓冷的家伙一见她病重,坚持让她迁进他的住所。 “他瞧起来不像是山贼。” “为何要谈他?”他薄怒道:“你也想救赎他?”他抓住她的手腕,见她双手吃力的捧着药碗,粗鲁的接过,挑起眼。 “你可真好心,什么人都想救。 是不是全寨的人,你都想救赎?你以为你是谁?神仙托世?”“我只是个凡人而已。” 她认真答道。 一所以你动了心?”“动了心?不,我没有。” 握住她的力道加重,他的心如乱絮在飞,他的脾气一向刚硬而合人反抗,一有不顺之意,皆以暴力相抗。 “你只是个女人而已,众醒,一个已过婚嫁之龄的女人。 难道你曾想过找个夫婿,养儿育女度终生?”姓冷的不就是一个最好的夫婿人选?她皱了皱眉头,素腕教他捏得发痛,但仍然沉吟了会,才道:“我不曾想过”“你在胡扯。” 她抬眼,对上他深遂专横的黑眼。 他的黑眼里有罪孽、有霸气、血腥,也有一丝的残忍。 冷二爷虽也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但却是天与地的差别。 心里忽地起了一个疑惑:为什么像冷二爷这样的人没有改变无赦呢?“我的身子不好,何苦拖累他人。 再者,我虽只是弱女子,但心不在此”她照实低语。 她的身子不好!她的身子是不好,如风中柳絮,生怕她在他手中折了魂,为她担心受怕的,她当什么?她的心,只给众生。 而他,对她来说,却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你身子不好,我就养得你健健康康,我要瞧,谁敢拿走你的命。” 他举碗饮了苦涩的药汁,在她还末反应他的举动前,捧起她的脸。 “啊……不要。” 她撇开脸,瘦尖的下巴被他紧紧箝住,逼她张开了口。 他的嘴狠狠地封住她半歆的唇,药汁灌了追去。 她在挣扎,是花拳绣腿。 打在他身上不痛不痒的,她细致白哲的脸蛋流露强烈的痛苦。 他的亲近,真让她这么难受?药碗翻了,心里的愤怒难以言喻,她可知道当她徘徊在生与死之间时。 他有多难挨?天地间从未有汁让他惧怕之事,唯有她的死亡,带给他无尽的恐惧。 为什么?不断的自问。 他的爹娘都不曾给过他如此深刻的感受,头一遭发现,原来他的心脏也会跳动,也会疼痛。 她算什么?算什么啊。 他强制住她的双手,狠狠咬破她的唇。 药汁混着唇血流下。 “你连我喂你都不肯?”“你……你先放开我吧……周身净是充术罪恶之息,难以忍受。 “你不是说你不会放开我,死也不会?怎么,你后悔了?”他咬牙切齿,她的脸是白的,唇是红肿的,雪白的颈青筋可见,他怎会想要这种女人!偏他就是想要,想要极了,想要得连心脏都在狂跳。 一我……我并非此意。” 纤纤青葱依旧被他紧抓,她的身子虚软,似倒非倒。 “我要你死,你就死,我要你活,你就得活!孙众醒,你的大爱对我起不了作用,我要你,你就得顺从我,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心也是我的。 什么救赎!你跟着我入地狱吧!一辈子都沉沦在地乱里!”他将她推向床铺。 “不要这样,无赦。” 洁白的**唯一有的颜色是她如黑缎般的长发。 脸是白的,衣是白的,无骨柔夷更是白得惊人,几乎与床单同成一色,彷佛天地间皆是白的,自得吓人、白得虚无缥纱,仿佛一眨了眼,她就消失在天地之间。 他的心猛然一跳,眯起眼。 “我不准你穿白的!”猛力撕了她的白衫,露出滑腻的肌肤,他一时失了神。 这一生从未确切地想要过什么,只有她,他渴切的想要等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十年前初见的那一刹那?或者,是她救他出古井的那瞬间?”那都不重要了。 他要让她成为他的人,要让她不再平等爱众生。 在她眼里,他不要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人而已……她应该只爱他一个。 雪白的颈优美而充满女人味:是瘦了点。 却勾起他怜惜的欲望。 温热的唇印在她冰冷的肌肤,心痒难耐,渴求的心如此狂乱而急切。 也许,只是自己不曾发现,想要她的心早在第一眼里就根植他体内,焚烧他的五脏六肺。 她的处子之身散发迷人的香气,沿着锁骨住下印上他的烙印,他要她的身子永远记住他的存在。 他的唇火热地含住她的浑圆,隐约有股熟悉的腥味震醒了他的迷乱,他条地张开眼,终于察觉她不再挣扎,唇畔的血丝蜿蜒滑下颈间,如此的怵目心惊!他的心脏漏了数拍。 “众醒?”他轻喊,几乎有些胆颤心惊地。 他以为是咬破她的唇所致,然艳红的血丝彷如涌泉般从她嘴角流出来。 “孙众醒!”他怒吼道,轻摇了她一下。 她漆黑的眼不再张开,只是忽然呕了一摊血,溅向他俊秀的脸庞。 他瞪着她,双手毫无知觉的轻颤,红血顺着脸滑落,一滴滴的消在衣襟上。 他扳开她的嘴,她并非自尽-莫非旧疾复发?他眯眼,随即咬牙戾言道“你敢死!敢死给我看。 姓冷的!来人啊!去把姓冷的叫来。” 他的怒咆响彻竹屋外。 ***“她睡了。 我看,还是不要吵她的好。” 冷二温声说道,收拾起药箱。 无赦瞧她安详的容颜一眼,心里有愤有恨,更有说不出的滋味,撇头转身向外。 “她究竟是什么病?”他问,充满怨气。 “难说。 她的痛来自娘胎,要医治不易。” 冷二跟着出来,重重叹了口气。 “连你也不行?”“我只是个庸医。 无赦,她的痛药石罔效,我要怎么救。” 冷二走在他身后,嘴唇勾起顽皮的笑。 “难道就由着她的身子一日虚过一日?”无赦怒道。 他沉吟了会。 “无赦,可曾听过天命?天要她活多久,她就活多久,就算有药可医,但阎王若要她三更死,又岂会留她到五更。 天命难违啊,就让她这样吧。” 无赦停下脚步,转过身瞪着他。 “你说,邑是阎王狠,还是我狠?”他及时收住笑容,板起脸,认真道:“阎王未到,牛头马面也不敢近你身,你说,是你狠还是他狠?”话似温吞,却有淡淡的嘲讽。 “那么,谁敢让她死?”冷二微笑”“她不死,难道要她拖着一身病骨陪你?”无赦的双目爆裂,咬牙说:“就算我要她拖着一身病跟着我。 谁敢说话?”“正是,谁敢说话呢,我不敢。 牛头马面也不敢,反正痛苦的是她。” 看了无赦莫测高深的怒颜,他试探的说:“其实……”“其实什么?”“要救……也不是不可能啦……”话还没说完,衣领就被揪了起来。 “你不是说药石罔效?”“没错她的病已非大夫可以救,不过……”话尾存心拖拉得长。 拖到快被拗死了,才慢吞吞的出口:“有人可以救,他不是大夫,却极有可能救她一命。” “谁?在哪儿?”一不知道,”“你不知道?”无赦目髭欲裂,冲天怒咆,几乎震聋了冷二。 冷二无辜的耸了耸肩。 “我又不是神仙,怎会知道谁能救她。 不过,我倒是为系姑娘卜了卦,若能往西方而行,说不定会遇上她的救命恩人呢。” 无赦酗起了眼,分不清他的话是真是假。 如果说在这世上他看不穿谁的心思,那也只有冷二了。 黑龙寨里卧虎藏龙,卧的是恶虎,藏的是鬼龙:寨里没有一个好东西,只有踏着尸体住上爬的强盗。 当年他单挑强盗头子,砍了他的头悬挂在寨口,自个儿当上山大王,众人虽服他,却不是服他的人,而是服他的狠劲。 黑龙寨里,凭的是实力。 他来到寨里七年,无人能打退他,甚至,人人惧怕他,后来冷二来了。 一身的紫衫,温和的功夫打退了他之下的当家,不曾杀人、不曾掠夺,也不曾跟他挑战,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当上二当家,在山后建了竹屋,偶尔卜卦、治寨里弟兄的病,除此外,他什么也不管。 纵是如此,他依旧认定冷二非泛泛之辈,隐约有感觉他非我族类,迟早必有相争的一日。 不曾主动问过冷二的名,他也不曾自报自己的来历,彷佛他的名字早流失在世间的某处。 这样的人留下来就算不是祸害,也对他无利。 能救她吗?往西方而行真能救她吗?“无赦,你会救她吗?”他嗤一声冷笑。 “我爱救不救,与你何干?”“是跟我无关啊,纯粹好奇而已。 卜卦得知你若离开山寨救她,将遭山寨兄弟背叛,你辛辛苦苦立下的一切基业将化为乌有,甚至有血光之灾。 我是挺想看看,人称混世魔王的断指无赦,是否也会为了爱,舍弃自己与这山寨里的一切。” “爱?”无赦怔了怔,像从未听过。 “不就是爱嘛。 你一向只要人死,可没见过你要哪个人活下来。 若不是爱,你现不会为她担心受怕?会绞尽脑汁要治愈她的痛?”他的话像天外霹雳,打进了恶臭血腥的灵魂,罪眸瞬间钻进微弱的迷惑。 “什么是爱?”像众醒那样的爱众生?不,他对她的情感并非如此。 他不爱任何的男与女,连自己的爹娘也不爱。 爱,那是怎番的情感?“人世间的爱,是轻薄而短暂的,是充满私欲而独占的,这是狭爱,天下人皆沉浸于此,你,也是如此吗?无赦”罪孽的眼灼灼望进冷二温和沉稳的双目。 良久,他才冷嗤道:“这可不是开堂说课,我懂不懂爱,又干你何事?”“是不干我的事。” 黑龙寨里也唯有他敢在无赦面前直言不讳。 冷二挑明了说:“倘若你能爱人是最好,让你明白了爱人之心,也许罪孽会减少许多,但你爱上了不该爱的女人。 她……并非是个只陷于私爱的凡夫俗子……不,你不要不相信,我虽不才,但也多少懂得天象命理,她的命早到了尽头……”“住口!”无赦暴喝。 “不要让我动手,姓冷的,你可以去跟任何一个人卖弄你的命理,但不要放在她身上,否则你会有什么下场,我不担保。” “很好。 我不提我这自以为是的命理,我只提两件事。” 冷二沉吟了下,说道:“你爱怎么待她都行,就是别碰她的身子,不然恐怕她……”“哼。” 无赦末听完,便大步离去。 ***主事厅里,积放大批的箱子,箱盖是开的,里头是黄金是珠宝,让人眼花撩乱的。 “大头子!”有山贼嘻叫:“瞧瞧兄弟们凯旋归来,黄金一一一箱、珠宝百箱,商队一百零六人全去拜见阎王啦。” 冷二双手敛后,站在远处,他温和的脸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毫无起伏的静听厅内人交谈。 无赦轻轻哼了一声,彷佛不关己身。 他撩起一串宝石项练,想起众醒一身素衣,并无首饰,若戴在她身上,必增生气不少。 “大头子,咱们这回虽然是凯旋归来,可是王八那小子给人削了条手臂,就待在后山等死,不肯给冷二爷瞧瞧。” “他要等死,就让他等死,没了一条手臂,他还能有什么用处?”“头……头子……”是没错,王八被砍断的是右臂,怕再也不能掌刀拿剑,留着他。 对山寨已无用处,可是……他们虽是山贼,却也是有感情的啊。 断指无赦的心是石头做的,没有人类的情感,这样的头子只教人害怕,害怕自己不知何时会被遗弃。 门边,冷二的嘴唇忽然动了动,像是在计数似的喃喃自语:“十年、二十年后……被杀的,又岂止几千人的数目。” 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天际,彷佛在想像数十年后的地狱之景。 他的脸依旧是温和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离开了,***黑暗之中,火摺一闪,燃起了烛蕊,轻微的摩鲨声惊醒了她。 她张开眼适应了微弱的烛光,才缓缓爬起,“小姐,你醒啦?”众醒微吃了惊,看见一张圆圆的脸映在眼前。 “你……”好可爱的小女孩。 差不多十二、二岁左右,脸是天生的圆,笑眉笑眼的,身材有些瘦小,两条又粗又黑的辫子躺在末发育的胸前。 “我叫小福,就是能让小姐福寿绵绵的福。 是……是头子买下我的。” 脸色有点不安,但很快又堆起笑。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卖身到山寨里呢,小姐,我若做得不好,你尽管骂我,但不要赶找走啊。” 她一连串的话让众醒听得一头雾水。 “你是无赦买下的?”“是,是头子买下我的,让我来服侍小姐的。 小姐不认识我,也是理所当然啦,我是小姐昏迷的那半个月里,教头子买下的,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小姐的小福了,”脸色有些苦瓜,“也许过一阵子,会有个小寿来也说不一定,接下来就是小禄,开始开一家福禄寿了。” “小寿小禄?”“小姐,你饿不饿?头子吩咐了,你一醒来,就算不饿,也要多少吃一点。” 小福虽然人小年纪也小,但手脚俐落,从桌上端了热腾腾的素粥过来。 可爱的笑道:“头子虽然是山贼,可是我瞧他待小姐真好呢,方才还坐到天黑了才离开”她在床畔挤了个位子,吹了吹汤匙里的热气,再放到众醒唇畔。 “冷了怕不好吃了,小姐。” 从末见过有人这般的连珠炮,一时之间无法反应,只得依咽下那口粥,从小,不管是在孙家或是家破人亡后,所遇的人们都是温和而善良的,少有象她如麻雀般的个性。 “好吃吧?”小福眼巴巴的看着她。 众醒瞧着她的热热络络,不由自主的弯眼笑道:“嗯。 你今年几岁了?怎么会被无赦买下呢?”“我十三啦。 本来跟爹一块下田养家的,后来头子路过。 就买下找来服侍小姐,”小福又喂了她一口,说道:“上了山,我才知道原来头子是山寨王,吓死我了。” 众醒欲出言安抚,外头忽地传来----“吓什么吓?你一餐吃三碗饭,半夜睡觉如猪,我就瞧不出你哪里被吓到了。” 青慈大摇大摆的走进,身后跟着静默的青仁。 小福脸一红。 “我贪吃贪睡,可不表示我不害怕啊,谁知道像你这种山贼会不会半夜……半夜……”“半夜什么啊?”青慈往旁做了个呕吐样,横眉竖眼的睨了她上上下下几眼。 “拜托饶了我吧,我宁愿半夜上山吹冷风,也不要半夜看你。” 语毕,动了动鼻,在竹屋内轻轻走了一圈,皱眉。 “青仁,你有没有闻到?”“闻到什么?”青仁的声音依旧清冷,将棉被抱到床沿,迟疑的看了一眼众醒,才放下。 “就是那股莲花香味啊,青仁,别告诉我你没闻到。” “莲花香味?”青仁嗅了嗅,只有山间草味。 “你是说现在?”一没有吗?”青慈惊奇道,指着自己的鼻子,用力的闻了闻。 “明明就在这儿的,”他的声音略略提高”显得有些惊慌。 他就觉得奇怪,回山的一路上净闻到那股莲花香味;明明周遭没有莲花,偏偏……他的鼻子是不是出了问题?“你叫青仁?”众醒插了嘴,凝视这个默不作声的孩子。 一对,他叫青仁,我叫青慈。” 青慈热心的回答。 “她叫小福,是咱们上山时,头子在一户人家买下的,从此以后就是你的贴身丫头了。” 众醒向他微笑点了点头。 她本就不需丫鬟侍候,不过既然买下了,也就不再推辞,小女孩身上穿的是补缀过的旧衣,又短又小,露出了她蜜色的小腿肚,手臂也露了好大一截。 能买下她,多少对她家有点帮助,只是她一个小姑娘身处山寨之中怕也不妥。 “大半夜的,你们来干嘛?这可算是小姐的闺房呢。” 小福插腰问道。 “嗤,你当咱们想来啊?若不是头子吩咐咱们过来守着孙姑娘,咱们有好好的大觉不睡,跑来这里玩耍吗?”他也插起腰来,大眼瞪小福的小眼。 “我还在原来的竹屋吗?”众醒环顾四周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摆设。 “是,你待的还是二爷的屋子。” 青仁面无表情的答道,巧妙的将被烧焦的半面脸让阴影遮住。 “你既然醒了,小福就去把煎好的药端来吧……”话未毕,忽然细瘦的手骨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你还在恨吗?”众醒蹙起眉。 他怔了下,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直觉脱口道:“恨?为什么不恨?我当然恨。” “你如愿以偿的杀了当年待你不好的人,不是吗?”即使那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仍然历历在目,让她心如刀割。 “你以为我杀了他们,恨就会停止了吗?”“既然如此,为何当日要动手?既然动了手,恨不停,你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处?”青仁猛然起身,眯起眼,正面对上她。 “我恨不恨,杀不杀,关你什么事?”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从茶棚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异于常人。 当她挡在舅母身前时,他更觉困惑。 别人的命重要或是她自己的命重要?明明是陌生人,为什么会义无反顾约为人挡剑?“对啊,这关你什么事。” 青慈哼了一声。 “是他们自个儿弱,弱者就只能等着被杀。 你瞧,当年青仁弱,所以被他的舅家人给扔进山沟喂野兽;但现下他比那些人强,凭什么不能回头杀了他们?他们若有本事,也可以干掉青仁,是他们不种没用。” 话才说完,就听见小福倒抽口气。 “你……你杀人?”不由自主的靠近众醒,胆怯的望着他们。 青慈瞪了她一眼。 “对,这是山寨,不杀人难道还接济百姓吗?”瞧见众醒目不转睛的望着青仁,他微微讶然,顺着眼看了青仁一眼,叫道:“青仁,别这样瞪着孙姑娘。 你这张脸会活活吓死她的。 孙姑娘,你不会被青仁这小子的脸给吓傻了吧?我就说,半夜三更的,像鬼的家伙千万不要随便乱跑,要不是头子的吩咐,得来看守你这女人,我也不想跟青仁这家伙过一夜……”鼻里灌进熟悉的味道,来得又浓又烈,他俯脸贴近了她身子,又闻了闻。 “你想干什么?别碰小姐!”小福鼓起勇气,挤开他的脸。 “啊啊,终于找到了!”青慈又跳又跳,指着众醒。 “我就说嘛,那股味儿不可能空穴来风,原来是她身上的香味。 碎,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呢。” “你在扯些什么,现在我什么也没闻到。” “没闻到?胡扯的是你。 不信你靠近她,明明味道又浓又烈,我在竹屋外头就已经闻到了,现下你靠她这么近,会没闻到?”打死他也不相信。 原以为青慈在说玩笑话,但见他暴跳如雷的样子,青仁便怀疑的倾身嗅了嗅,“你的鼻子确实是出了问题。 我只闻到她身上的一股药味。” “不不不,是你出了问题……”众醒目不转睛的见青慈跳来跳去在怒叫,在青仁俯身倾闻时,忽地摸上他焦掉的半面脸。 他一惊,连忙退开。 “你在干嘛?”“为什么要烧掉自己的脸?”“啊!”小福瞪大了眼。 “你是自已烧的?那多痛啊!”好好的一张脸被烧掉一半,他是发疯了吗?“我爱怎么做,跟你有什么关系!”青仁有些心浮气躁的,甩开了她的手”“你只要好好侍候头子,管那么多干嘛。” 瞪了小福一眼,说道:“还不快将她的药端进来,难道要等头子砍了你的头?”小福一时受惊,连忙跑出去。 众醒盐眉更深。 “别这样说话,会吓到她的。” 迟疑了一下,又问“无赦呢?”“头子他……有事:你只管养好身子便是,难得头子对一个女人这么的执着,你要好好待他,咱们兄弟俩也会对你忠心的。” “你们是兄弟?”她有些惊奇,两个个性完全不同的孩子,实在看不出来是同胞兄弟。 青慈本欲答不是亲兄弟,但也差不多了,才要出口,青仁冷冷的说“我们不是兄弟,都是独自一人。” “那,就是朋友了?”青慈闻言又要点头,青仁又道:“朋友?这山贼里何来朋友之说。” 没发觉青慈的脸微白了下来。 众醒抿起唇。 身子有些疲累,却想跟他们再说说话,他们虽然年纪轻轻,却在人生的路途里迷了路,如果不拉他们一把,她会遗憾一辈子的。 “奇……奇怪,”青慈故意转移话题,懊恼地结结巴:“那个小丫头怎么还没回来?煎药的地方又不远,我……我去看看好了。” 一我去看好了。” 青仁转身离去,不等青慈反应。 要他待在这里听她说教,看着她这个菩萨心肠的女人,不如出去找人。 “头子不爱你穿白衣,要你醒了就换下,待会儿那丫头来了,你就快点换下吧。” 青慈热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青仁冷冷哼了一声,没再听那菩萨似的女人说话,便走出前厅。 外头夜凉如水,带有几分冷意。 他转了个弯,到冷二爷平日煎药之处……他怔了怔,瞧见眼前的景象,冷言说道:“你在胡来什么?”药洒了一地,小福就躺在地上似是昏迷不醒,衣裳半撕,露出未发育的前胸,正脱裤的壮汉抬起头。 “青仁?嘿,你也要来?那可得等我完事之后。” “她是头子买下的丫头。” “断指无赦买下的丫头?”壮汉不可置信,瞧了瞧圆脸的心福。 “你在说笑?那个断指无赦也会用买的?他不都用抢的?”就算抢,也不曾抢这种黄毛小少女啊。 “她是头子买来服侍孙姑娘的。” 头子的心思极绌,若不是买的,那个有慈悲心肠的女人怕不会用这丫头,恨也恨死头子了。 “什么孙姑娘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山寨里难有女人,她既然倒楣让我撞了见,凭什么不能奸了她。” 话才说完,只觉剑光一闪,剑尖正指着他的喉口。 “我也只知道谁敢碰头子的人,他的人头就得落地。” “你……”咽了咽口水,瞪着逼到喉问的剑。 “这……这黄毛丫头让你先用便是,不必做得这么绝吧……啊啊!”剑尖微微刺穿了他的喉口,一股腥味飘散,他连忙道:“好好,我不动,我不动她,你要就拿去。” 他连忙退了数步,拉着半解的裤子,等退离了范园,才怒道:一你真他奶奶约有种!青仁,你可别让我抓到你的弱点,要不……”剑光一闪,他惊叫,拔腿就跑。 青仁冷冷的看他跄跌的离开视线,才半蹲下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气。 “还活着啊……”他面无表情的喃道,摇了摇她的肩,见她不醒,加重了力道。 “唔……”小福挣扎了下,头像千金重,眼皮掀了掀,张开-“啊!”差点被那烧焦的脸吓得魂飞魄散。 “鬼……不要来找我啊……我是好人哪……”“能叫了,就表示清醒了,还不快再去重新煎药。” 清冷的声音像是……小福张大了眼。 “青……青仁?”就是那个杀了舅母还不知悔改的男孩?定睛一看,确是青仁,那火烧的半面脸乍看之下还真像鬼。 她呆了呆,突觉胸前一阵冷意,低头一看。 “啊”尖叫起来,回忆猛然灌进。 她的脸白了,连忙想拉紧衣服,却发觉衣服本来就小了,如今更少了一截,怎么遮也遮不住,只好用瘦瘦的手臂环住胸前,脸色又红又青又白,四周张望。 “那……那人呢?”不由自主的往他靠了靠。 青冷后退了点,说道:“走了。” “走……走了?”眼眶蓦地红了,全身不住的发着抖,又往他靠了靠。 “他……他……”难堪的记忆让她说不下去。 “他没有。 还不快去煎药。” “真……真的?”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在挣扎之余,被撕了衣服,又遭重击,才昏迷过去。 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我不说假话,”正要再退开时,她忽地哇了一声,抱住他痛哭失声。 他要甩开,她的力道却出奇的大,像抓住了浮木般再也不肯放开。 他的眉头深皱。 不悦她的举动,要再狠狠甩离她。 她哭道:“我吓死上……我以为……我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爹跟娘了……我以为……我死定了,不能再为爹娘挣钱。 大头子说好的,只要我乖乖做……每年会再多给我一点银子的……我以为拿不到了……”眼泪鼻水齐流,流在他身上。 她全身仍然在发抖,却感激的抬起脸,“一定是你救我的吧?谢谢你,你是我的大恩人,以后你叫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做,好不好?”他嫌恶的推开她,站起身。 “那就去煎药,少在这里哭天喊地的,不能保护自己,只有被杀的介儿,你哭个什么劲。” 她用力抹抹眼泪。 “我很努力在保护目己了啊,可是可是他力气这么大……”见他转身要走,她又叫:“等等,我……我还要去煎药,找怕……”怕这山寨里的射狼虎豹又来找她。 上山寨当丫髻,她又何尝愿意?要不是大头子给她家这么多银子,要不是瞧着众醒小姐心肠这么好,她早就愉愉逃下山了。 山寨哪,也许将来她连怎么被杀的都不知道,她拍极了。 他沉默了会。 “好,我陪你去煎药。” 不是怕她又遭毒手,而是怕药没煎好。 “真的?”她破涕为笑,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空空的前面……她的脸红了红,小声的说了什么。 青仁双臂环胸,看着她。 “你还不快起来。” 她又小声的说了什么。 他有些厌烦了。 “你若不去煎药,我也不必陪着你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眼一闭,用力大喊:“可不可以把衣服脱下来借我?我……的……破了啦!” 第五章 黄沙滚滚,远远的撩起了人影。 在白日里,高耸在黑龙山里的山寨显得十分诡邪,一如断指无赦的天性。 山寨之门除了交替巡守的山贼外,还有女人。 “回来了!回来了!你……你还撑得住吧?”青慈有点担心的回头问道。 众醒点头含笑。 “我行,放心吧。” 真的行吗?她的脸充满疲惫,像是随时会倒。 他发誓,从来没见过这么弱不禁风的人,真像风一吹,她就会飘向天空,就此不知去向,让他又惊又怕。 他咽了咽口水,见数匹马近行而来,马首是头子。 他跑出寨门挥手:“头子!头子!”吆喝一声,马停下。 无赦眯起眼。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叫你好好守着她吗?”不等他回答,他眼尖的发现众醒倚在寨门后。 他跃下马,大步向她跨去。 她已换下昨日呕血的白衣,现在穿在她身上的是他的衣服。 即使是黑衣,仍然显得慈眉善目,这让他微微不快。 “你不该在这里。” 走到她面前,停下,冷眼寻视她的脸。 “我在等你。” “等我?你等了多久?”“青慈、青仁跟小福陪我聊了一夜,天方亮我就来等你了。” 他皱眉。 难怪她的气色不佳。 白了青慈一眼,问道:“你等我做什么?是在关心我?”在她欲开口时,他低喝:“不要说出来,会有什么样的答覆你我皆知,不要拿我跟其他人相提并论。” 她抿了抿唇。 “你……又去抢劫了?”“我还杀了人,那又如何?”见她脸色蓦地刷白,怒道:“你在同情那些人?”猛然抓住她的手腕,让她跄跌的靠在他身上。 他俯脸瞪视着那张教他又气又恨又……生莫名情感的脸,耐不住性子大声叱道:“你既然为那些人抱不平,为什么不乾脆杀了我?你可以近我的身,你可以趁我不备杀了我,省得我又涂炭生灵,杀了我一了百了,你不必待在这种鬼山寨!有多少人会因你而得救?那些人是因你而死的!我若是主谋,你就是帮凶,当年你不救我,现下又岂会有个杀人魔王?当日你下救我……”现在又岂会对她牵肠挂肚、耿耿于怀!他究竟还在耿耿于怀什么?又在挣扎什么?爱?刹那间,脑海闪过冷二的言辞。 他会爱她?这个病弱到已一脚踏进棺木里的女人?她抬起脸,白脸上的黑眸虽然柔弱,却坚定的望着他。 “不,我不要杀你。 我既然能救你一次,必能再救你第二次。 “第二次?就凭你?你要怎么救我?拿刀拿枪砍死想杀我的仇人?你行吗?你的双手连刀也举不起来,你连只鸡都不敢吃,你想杀人救我?”她微笑,说道:“想救你,为何一定要杀人?”他怔了怔,她的炯炯目光显得有些陌生,让他惊讶了下。 “不然你想怎样救我?”他问。 “方才,我向上苍许愿,你若犯下一件罪,哪怕是小小的偷窃、说谎,我都会背负起你的罪孽。” 他闻言又呆了呆,随即仰头狂笑两声。 “你以为你是谁?是神仙?说了就算吗?你要背我的罪孽?你要怎么背?死后代我下十八层地狱吗?你真以为世间有地狱吗?”“地狱在人心,我只盼你不再做丧尽天良的恶事、不再杀人放火、下再抢劫,如果你真能做到,我甘愿为你下十八层地狱。”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道。 燃火的黑眸几乎凸瞪着她,他的胸膛隐约在起伏,狂暴之气在俊美的脸庞上晃过,神色变了又变,忽而抄起她的腰间,不顾她的轻呼,将她狠狠扔在马背上。 “头子!”青慈及时拉住想要上前的小福。 无赦跨步走过之处,虎虎生风,撩过的悍戾气息,让众人连连走避。 他在盛怒中。 他的个性虽然反覆无常,说不得准,却从未见过他烧村杀人后的几个时刻内,露出炙暴的情绪。 他俐落的跃上身,猛踢马腹而去。 骏马脚程极快,疾风从脸颊割过,看似盛怒的双眸半眯,视若无睹前方不断飞逝的景物。 过了半晌,风声钻进他的耳畔,夹杂了碎乱的呼吸。 趴在马背上的女人让疾风折磨得痛苦难当。 他怒吼一声,忽地捞起她,放了缰绳,一块翻滚下马。 在野草丛生的原野间不停的翻滚。 滚了几圈,骏马早已奔离,他只手护住她的头,却狠狠的压住她的身子。 她痛苦的张口欲大口呼吸,他的嘴蛮横地封住她的,气由他的口中灌进,求生的本能让众醒不由自主的捧住他的脸,贪婪的吸取属于他的氧气。 滑热的舌趁隙钻进,狂野的逗弄她唇里的**,她倏地张开眼,一怔,连忙要推开他。 他的双手紧紧扯住她的无骨柔夷,眯起的眼充满愤怒与**。 他的唇略略的滑开,却仍然在磨蹭她红肿的唇。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过一个人,以后也不会再有。” “你……,”细碎的喘息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想要你。” 他咬住她的唇,火执的身体下是魅惑他的娇躯,日日夜夜。 “你爱我吧,”他脱口了:“我要你爱我比爱众生多,我要你不管何时何地想的只有我,你的眼里只能有我,没有其他人。” 他的身体下滑了些,隔着黑色的宽袍,以嘴摩擦她浑圆的胸部。 “无赦,不要。” 她惊吓的低叫,猛然咳了几声。 “为什么不要?我不在乎你的年纪比我大、我也不在乎你这恹恹的身子能否取悦我,我想要你是事实,你成了我的女人,你就会爱你唯一的男人,不再有瓜分,不再有他人的存在。” 忽然问,他放开了她的双手,扯破她的宽袍,露出无限春色。 她连忙将双手抵住他宽阔的肩,低叫道:“不要,无赦。 我跟你上山,不是让你再造……”“我要我想要的女人,难道这就是罪孽?”“可……可是,我并不想要你,你我之间并无任何情爱可言。” 她的脸惨白如鬼。 他怒眯眼,脸色一阵铁青。 明知她说的是事实,他们之间只有他在心猿意马、只有他在欲海里挣扎、只有他被挑起了内心深处那块最柔软的禁地。 连在放火烧村的刹那,脑海全是她的身影。 为什么会烙得这么深?为什么会这么的在乎她?什么甘代他受十八层地狱之苦!当她这样毫无迟疑的说出来时,她可知他心中的感受如何?什么大爱、什么慈悲心肠!她连怎么爱一个男人都不懂!愤怨中将她的袍子尽撕。 狂风吹来,将破布卷起,飘旋风中。 “我得到了你,你就会爱我!”“就算得到了我,我也不会爱你!”她叫道,头晕目眩的症状又出现了,好难受啊。 “你会!你会从一而终,你会为我养儿育女,你会将全副心思放在我身上!就算你要救赎,也只能救赎我!”她的身子白皙而羸弱,他的手有些颤抖的贴在她的胸口之上,感受她的心跳。 她的心跳如此微弱,还能活下去多久呢?如果得不到她,他会后悔一辈子。 “是你强要送上门的,不是吗?当年你若不救了我,我会就此牵挂于心吗?你若不与我再见也就罢了,再见时,就注定了你的命运,你合该就是我的!你合该就是我的!”一连怒喊了数声,见到她略带怜悯的目光,他阴沉的闭了闭眼,抿起嘴唇。 “我最恨你这种眼光。” 切齿的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拂开刘海,他的动作轻柔,黑眼却愤恨交加。 “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你以为你是谁?想为我背负所有的罪孽?你行吗?你行吗?!”他的身体再度压下来,即使她挣扎也不能阻止。 他喜欢看她眼里的惊慌,那让他可以感觉她像是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而非一个自以为是神的女人。 “无赦,不要这样啊……”他的气味让她无法忍受,双手无力的抵着他的肩,低语:“我只想让你放下屠刀改邪归正,我想要救你,想拉你脱离血腥……”狂热的吻落在她的脸上、颈上,她己无气力阻止,只能勉强用仅存的神智断续开口:“就算你得到了我,我对你的感情依旧……,就像对其他人一般,我仍然希望你能众善奉行,诸恶莫作……”她身子的温度逐渐下降,当他碰触她细致滑腻的凝脂玉肤时,忽然惊觉到。 他猛然抬起脸,见她的唇色发白,仿佛当日他想侵犯她时,她呕血前的状态。 “孙众醒!”他怒叫,身体的欲望像被泼了盆冷水。 “你给我张开眼睛!”众醒掀了掀眼皮,微微启唇欲言,喉口涌上一股甜味。 他立刻坐了起来,手脚极快的脱了外衣披在她身上,再结结实实的将她抱在怀里,捂住她的嘴。 “你敢吐!敢吐出来,就给我试试看!”为什么?为什么每当要她时,她会立呕鲜血?她的脸枕在他胸前,全身缩得像虾球,雪白的脸充满痛苦,忍不住想要吐血,却被他活生生的逼吞回去。 她的神智模模糊糊的,像抽离了身体。 远方,看见牛头马面飘行而来……“醒来!”他的怒言在她耳畔响起,让她的心猛然跳了下。 她还不能死啊,死了……他还是无恶不作,再给她点时间吧……他周身的血腥虽难闻,但他的身体传递了热度,她在发抖,飘忽的神智瞧着牛头马面绕行而来,却不敢走近……“醒来!你若不醒来,就此死去的话,小福也无用了,我将她送给山寨里的山贼,你也愿意?!”他咬牙道。 她的脸皱了起来,硬生生的试了好几回,才将神智拉回身体。 汗流满身,唇在发冷,心痛缩难忍。 “众醒?”“你……,你敢这样待她……”她气若游丝的低语,眼前是白茫一片,锁不住焦点。 见她能说话了,双臂环得更紧。 “你的脑海里只有他人吗?你可知道,每当你想及他们一次,我就想要杀尽停留在你脑海里的他人,你的心里应该只有我,只有我。” 话虽如此,却不敢再动她。 他想要她,想要到几近发狂的地步,却不忍见她命赴黄泉。 为什么碰不得她?就因为她是自称神佛转世的孙家之人,而他是世人口中的妖孽?他从不信这种无稽之谈,不信他得不到孙众醒。 众醒虚弱的眼半垂,视线迷蒙的注视他环着她身子的手指少了一只。 她费力的举起手,勾住他的手指。 “你说,我救你出古井,可你当年也救了我一命……这世上还是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待你好……有男有女……只要你向善,会有很多人爱你的。 “我要那些人有何用处?”四只手指紧紧回勾她细白修长的指头,她的身子似乎在发冷发汗,他搂得更紧。 “我只要你。” “我只是一个弱质女流……身上又带病,何必执着于我?”“倘若能选择,我又岂会让你左右我的情感!”他怒斥道。 瞧她样子分明就是短命鬼,是他眼瞎了才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她。 指腹轻轻来回摩掌她的唇瓣,如此的冰凉,如果可能,宁愿用他的嘴给她温暖。 对她,是有几分情欲,但在情欲之下,还有更深层的感情,也许从十年前那一刻起,它就悄悄的蛰伏了,如今再见,心中的感情如山洪爆发……是爱?他要她、要她、要她!不能再放走她!要她的心只在他身上,要她的爱里只有他无赦,要她的眼里只有他的身影,如果这就是男女之爱,那么他是爱她的了。 “如果你肯爱我……以一个女人的身分来爱我,”他眯起了眼,心里对她的渴求凌驾于所有之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也从来没有过特别想要的东西,但──“你爱我,我可以放下屠刀。” 她猛然从他的胸前抬起脸,一时血气不足,让她天旋地转,差点晕厥过去。 “你……愿意不再杀人、不再放火、不再作任何造孽之事?”一时的惊喜让她呼吸紊乱碎杂起来。 “如果你把我看得比众生重要的话。” 见她面露为难,他狂怒道:“你不愿意?”他的手使劲,差点弄碎了她的手指骨。 “或者,你要我继续造孽?”“不,”她连忙叫道:“不要这样……”胸口在起伏,思想有些凌乱。 “我,我当然是爱你的,可是那样的感情就像是……像是……”“像是站在遥远的天边施舍你的菩萨心肠。” 他嗤道:“你以为你是神?谁要这样的爱?我要的不是你的善良,我也不要那种你对众生的爱,我要的是以一个女人来爱一个男人那样的爱情。 我要你躺在我的**,我要你生下我的子嗣,我要你把属于你的一切全部放在我的身上。 他一字一言清晰坚定的说道。 双眸依旧带着杀气,浑身上下的血腥仍在,但他许下承诺了。 如果她不要,他宁愿玉石俱焚。 众醒的耳畔尚轰轰作响,她半张了嘴又合上,柔弱的眼似乎显得迷惘。 “我活不久了,你这是何苦呢?我真是不行啊……我的身子不好,恐怕也难为你留香火,也许……明天,我就死了……”何况她对他根本没有男女之爱呢。 爱众生比起男女之爱,不是更好吗?“明天你死,我就要你今天的爱。 下一刻钟你死,我就要你这一刻钟的爱。 没有子嗣,我认了,我也不稀罕我的后代,我只在乎我自己。” 就算一辈子也碰不得她也无所谓了。 想要她的心,是如此的狂烈。 就算她是神佛转世,他也要留下她的人,这一世一定要有她。 “我根本不是用那种感情爱你啊,无赦……”猛咳了两声,低语:“我……我当你是弟弟看待,好么……啊!痛!”双臂紧紧的圈勒住她的身子,让她不得不完全贴上他的身体,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无力对抗。 他的脸充满凶狠之色。 “谁要当你弟弟!你以为你是谁?好!我要你跟着我下地狱,我要你亲眼看见因你而死的人们!”“不,不要。” 她连忙抱住他的腰。 “别这样,百姓是无辜的,每条命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不要这样对他们。” “是你害的!孙众醒,一块跟我下地狱吧!我杀人,是为你!我双手沾满血腥,多杀几条人命我也无妨,我要你的心跟我一样沾上血腥,永远不得安枕,永远为那些人感到内疚!”“为什么要这样?”柔弱的眸溢出了泪。 “我不怕跟你下地狱,但请你不要再杀人了……只因你一时的冲动,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你也是人啊,为什么不为自己想一想,不为其他人想一想?倘若我真能爱一个男人,我不会等到现在还没心动过。 我是将死之人,你改邪归正后,下山找个好姑娘爱,这样不好吗?如果有缘……”她迟疑了下,小声的说:“如果有缘,我下辈子转世当你女儿……”“你在胡扯什么!”他皆目叫道。 “我要你当我女儿做什么!我要爱我的女儿做什么!你宁愿代我下地狱,也不愿意爱我?好,这不是你的慈悲心,这是你的狠心!孙众醒,你连爱一个男人都不愿意,还谈什么爱众生!”他欲推开她,众醒却死也不肯放手,被他拖着走好几步。 她心底明白一放开他,有多少人命会死在他的心!……她好难受,不停的猛咳。 “好……我爱你,我爱你,可是你得答应我,不再动手杀人,不要再心怀恶念……我们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脚步猛然停下,充满罪孽的双眸凝视她,搜寻她的真心。 “将我放在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她又迟疑了下,点头。 为什么他眼里忽现的柔情让她这么心痛?“可是你要答应我,将来若有一天,我死了,你不会再回到过去断指无赦的日子,你找个好姑娘好好的爱她,成亲生子,一辈子过不伤天理的日子。”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她,并没应声,左手举起抚摸她的脸颊。 风仍旧在吹,吹乱了她的长发,他俯下脸,轻轻碰触她的唇。 众醒明显的退缩了下,连忙闭起眼,眉间是皱起的,不敢作任何的反抗。 “你是我的,众醒。 我没有拥有过什么东西,只有你。” 他只是轻轻摩擦她的唇,没有像先前粗暴的举动。 几乎,他是强迫她跟随他的,强迫她爱他,强迫她属于他,这是他唯一懂的方法。 只要她愿意爱他,他不在乎死多少生灵或放弃过去七年建立的一切。 对她的执着已经走火入魔了。 从没特别想要过什么东西,只有她……他渴求她的人、她的心。 他知道自己已经几近疯狂了,那种滋味盘旋在心底,连杀人放火的快感也无法替代。 “众醒,我只要你了。” 她看着他,不发一词的。 “为什么流泪?”他柔声问。 “我哭了吗?”众醒抬手摸上冰凉带泪的脸颊,连自己也迷惑了。 “我不知道。” 山风在吹,吹动了野草,吹起了漫天花瓣。 他紧紧的拥紧她,吻尽她的泪,将冷风拒于她的身子之外,却不知这一阵风吹乱了命盘,吹翻了他原有的宿命----马车在颠簸着。 才刚回山寨,没隔几日又出发往西行,虽令人大感惊讶,也只能依着他的命令而行。 “迟早,会犯山贼众怒的。” 青慈咕咕哝哝的。 往西,是为众醒,为延续她的寿命,山寨的一切他岂会珍惜。 疯狂的想要她伴他一生一世,宁愿折寿,也要想尽办法让她长命百岁。 “大头目对小姐真是好。” 小福不住的探窗往外瞧。 众醒柔柔微笑。 “别再叫他大头目了,他答允下再当山贼了。” “真的吗?”小福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大头……爷不当山贼了?咱们不必再回到那个山寨了吗?”“嗯,应是不会再回去了吧。” 说什么也要阻止他再回头。 “真好,是为了小姐吧?”小福眼笑眉笑的,开心的说道:“爷是为小姐不再当山贼了吧?他在为你积阴德呢。 也许积了阴德,小姐就会福寿绵绵,你瞧小福的名字就是爷取的,”见众醒微感惊讶,她又说:“原本我不明白爷为何给我取个又土又难听的名字,见了小姐之后,才发现是取自福寿绵绵,她希望小姐福寿不断吧。 真好,如果我也有遇上待我这样好的男子,我一定非他不嫁了。” “哈哈!”前头驾马车的青慈大笑两声,大声说道:“要真有人这样待你,那人必定是瞎了他的狗眼。” “啐,连话也不说好听点。” 小福皱起脸,眼光正要瞪向青慈,却不由自主的瞧向青仁的背影。 忽地,她脸一红,呐呐地垂下头。 众醒没发觉,她的眼光落在外头骑马的无赦。 他怕她难受他一身的血腥味,便一整天骑马。 又何尝不知他的好呢。 他似是爱惨了她,即使她不明白为何他会爱她。 她自知并非天仙绝色,一身病容让她瞧起来像是短命鬼,时时身子骨贪病,有时得睡上大半天才能恢复元气。 这种的女人,他怎会喜欢?“爷,黄昏了,下个城镇怕赶不到。” 青慈叫道。 “那就在此过夜吧,”无赦放慢速度,贴近马车,关切间道:“众醒,你可会不舒服?”她露出浅浅的笑意,朝他说道:“我还捱得住。” 心头微微的发酸,酸得有些疼痛。 为什么呢?每每感受到他的柔情,除了不可思议外,就是莫名的心酸。 找了一处适合扎营的地方,他跃下了马,来到马车前撩开布幔,他伸手抱她下来,眉头皱起,说道:“你的身子轻得像羽毛似的。” “我若太重,怕也压坏了你。” 她笑道。 他怔了怔,看着她的笑容,显得有些痴傻,举抱着她久久不放下。 “怎……怎么啦?”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 “不,只是少见你开怀的笑。” 他将她放下地,双手依旧搁在她腰间。 “你若开心的笑,我想对你身子骨也有好处。” 她浅浅一笑,眼神也柔了。 “我要笑,也得要有原由,不然每个人都当我是疯婆子呢。” 他张口欲言,小福咳了两声。 “小姐……我要怎么下马车?”“啊……”差点忘了还有个可爱的小福。 “无赦……”无赦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让青慈他们去做吧。” 他拉着她走向树畔。 小福苦着脸,看着跳下马车的青慈、青仁。 要她跳下去,其实也行,只是会摔个狗吃屎而已,身上的衣服是小姐的白衣裁制的,是旧了点,但大小适合,不必再露手露腿,要是弄脏了……“求我啊,求我啊。” 青慈咧嘴笑道。 “要求我,大爷我可以好心的抱你下来喔。” 小福怒眼道:“要我求你,不如让我撞墙吧。” “撞墙?”青慈耸耸肩。 “那,我也没办法了,你就坐在马车上。 青仁,我们去打点野食吧。” “哇,等等……等等!我……我求你,青慈。” 她叫道。 “青慈也是由你叫的吗?大声点,叫大爷。” 小福的脸又青又白,瞄了眼事不关己的青仁,说道:“你当我自己不会跳吗?”“那你就跳啊,最好跌个狗吃屎,反正你瞧起来前胸平平,被压扁了也瞧不出来。” “你!”脸蓦地胀红了,想起那一夜她衣衫残破,是青仁救她的,也……也该瞧见了她未发育的胸。 青慈瞧她真怒了,大叹日气。 “好吧,好吧,我抱你下来吧,免得到时让孙姑娘气了;她一气,头子也不高兴,我也跟着倒楣。 不过你小心啊,别把你那个平扁的胸部贴到我身上,我会全身起疙瘩的。” “我自己跳!”小福薄怒,眼一闭,豁出性命的往下一跳。 “小心……哇,好痛!你怎么这么重啊!”青慈趴在地上叫道,他的背上坐了她。 她脸一红,连忙跳起来。 “对不起……”眼角又瞄了青仁一眼。 青慈眼尖,瞧见了她这一眼,再看看青仁的面无表情。 他搔了搔头,用力咳了咳。 “青仁,咱们去打野食吧。” “嗯。” 青慈忽向她恶笑一阵,搭起青仁的肩,大摇大摆的走去。 嗤的一声,众醒低笑。 “笑什么?”无赦的目光尽放在她身上,见她笑了,目光也柔了。 想要她到心痛,连情绪也跟着她打转。 “我笑青慈真可爱。” “青慈?”他眯起眼。 “你别误会,我是笑年轻的孩子真好。” “你还有许多日子要过,不也年轻得很?”迟疑了下,拉起她的手。 “我这样拉你,你会不舒服吗?”“不……”从他的手掌傅来了热度,而他身上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即使山野间有浓郁的草味,也覆盖下住他身上的味道。 “我要你习惯我的气味、我的存在。” 他的语气听似平静,却掩下住他的霸道。 他的个性向来是为所欲为惯了,脾气也是不得他心即迁怒他人,而现在,对她是万般的好,盼她能有一丝的爱他……不,他不要这么一点点的爱,他要就要全部的她。 “痛……”他握疼了她的手,她的蛾眉蹙起,抬眼瞧他。 “你大用力了。” 他立时放开,被他抓的手己有淡淡的红晕。 他懊恼道:“我并非有意要伤你。” “你没伤到我,只是用力了点而已。” 她淡然笑道。 她的笑容安详自在。 他不爱看她这样的笑,这种笑容仿佛超脱红尘之外。 他忍住未置一词,牵着她走向林中深处。 “是……水声?”她微微惊讶。 “这附近有湖,你可以趁着青慈打野食时,先清理你一身风尘。” 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啊……”他想得倒周到。 他邪气的眨眨眼。 “没人在附近,就算有,也不会有命看你。 能看你身子的人只有我。” 她看了他一眼,再瞧瞧随风浮动的湖面上迟疑了下,问道:“我洗澡时,你要做啥?”“自然是当守门人。” “男女授受不亲,我瞧你还是先回去……”他眯眼瞪着她。 “你都是我的女人了,为什么我不能在此?或者,你想趁机逃跑?”“我能跑到哪儿?跑了两步,就让你给抓住了,既然如此,我还跑什么。” “只要你有想跑的心念……”“我若想跑,当初又何必跟你上山。” 她柔声道,忽然察觉他患得患失的心情,她心有不忍,脱口问道:“为什么会爱我呢?”似是爱得如痴如狂。 曾经听过店家大哥提到断指无赦之狠,怕是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相处的这段时日来,隐约可以感觉他可以对任何人残忍,唯独对她多了一分柔情。 时常可以发觉他眼底充满激烈的感情,然而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极力的温和,这也只有对她时才会有的奇景。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救过我的人。” 他答道,黑瞳浮现了激动。 “这世上,只有你不曾嫌弃过我。” 不曾用当他是妖孽的眼神看过他。 如果说,这世上还会有谁爱他的话,那也只有她了。 “会有很多人不嫌弃你的。” “又要回到原点了吗?我管旁人嫌不嫌弃我。 你不曾嫌弃我、不曾敌视过我,就算我曾经双手沾满了血腥,你也不曾放弃过我,不是吗?”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口气刚硬:“就算现在你放弃了我,你瞧我会不会放你走。” 雾气染上了双眸,她撇过头不敢瞧他,呐呐道:“我……我想清洗一下,你转过身吧。” 她放开了他的手,涉进湖里。 湖水清清凉凉,沁透了她的心。 不敢看他的脸,因为泪欲夺眶。 为什么会想哭?因为怜惜他的过去吗?他不曾有人疼爱过,所以造就了今日的他。 如果当年她紧紧跟着他,会不会今天的无赦是另一番面貌?心头说不出的滋味,那股酸气涌上胸口,又酸又难忍。 湖里是她的影子,夜色渐暗,只能瞧见自己迷惘的脸。 在迷惘什么呢?不是想要拉他脱离充满罪孽的生涯吗?就算现在,心里仍然坚定其意,盼他能早日摆脱罪恶,可是……为什么每每瞧见他细心侍她,心头酸楚便增了几分。 第六章 他没转过身,也没别过脸,就在湖畔的草地上坐下,瞧着她背对着他脱下衣衫,她虽隐在巨石之后,却还是能隐约看见她雪白的身影。 如丝缎的黑发没入水中。 纤细的肩头几乎一捏即碎,使曾经瞧过她的身子,心头仍是情潮翻搅,难以自制。 他半眯着黑眼,目不转睛的。 为什么不能要她?他向来随心所欲惯了,要她就要她,她终究还是他的人啊。 心头不由自主的浮现这想法。 万一,强要了她,她却又呕了血,该怎生的好?他没忘两次的碰她,皆让她难以承受他的气味而呕血。 这是巧合吗?宁愿相信是巧合,偏偏他的理智告诉他:若是巧合,天也会飞鱼了。 俊雅的脸庞立露凶相。 为什么?就因为她拥有菩萨心肠?就因为他恶贯满盈?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所以不能要她吗?他就不信!不服他们之间的距离。 情欲与愤恨交错,几乎让他走进湖里强要她,脑海却浮现了她呕血的样子,心头一软“倘若我真碰不得她,为何不让我呕血?为何不让我承受她所承受的苦?”他双拳紧握,是恨是痛也是怨。 什么叫心痛,总算是见识到了。 但虽心痛,却也心甘情愿,只要她能陪着他一生一世,就算每天遭受焚心之苦,他又有何怨言?!“头子,可以用饭啦。” 青慈走近说道。 “转过身去!”青慈一听他暴喝,连忙转过身不敢瞧他,“头……头子,发生什么事啦?要不要叫青仁过来?”“叫他过来?你们是想找死吗?回去!”“喔,喔……”青慈咽了咽口水,正跨步要回去,鼻间又袭来那股味道。 “好香!”是孙众醒身上那股味道,怎么在夜里格外的浓郁?“是香包吗?”他喃喃自语:“可没瞧过这么香的香包呢,改天定要同孙姑娘讨上一、两个……”原本不理睬青慈,一听他提及众醒,无皱蹙起眉。 “什么香包?”他可不记得众醒身上有什么香味。 “头子,你没闻到吗?打一开始,孙姑娘身上的莲花香味好重呢。” “莲花香味?一开始?”他只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其余之外是她身为女人的香气。 “对啊,我起先还觉奇怪,怎么放眼望去没一朵莲花,偏偏香味好浓;尤其在青仁杀他母舅那一日,气味久久不散,我还以为是我的鼻子坏了,吓个半死呢。” 无赦抿起唇,阴沉的黑眼注视她掩嘴咳了两声,抓起放在巨石上的衣衫穿上。 莲花香气吗?他可从没有闻到过。 为什么?是青慈搞错了吗?还是……为何会有莲花香味?“啊……”众醒换上了衣服,转过身来吓了一跳,脸微微泛红。 “你……你没别过脸?”“我没说我要别过脸不瞧你。” 他不顾她同意与否,将她拉上岸用力抱住她。 “无赦,我……我的衫子还有点湿呢。” “没关系,我可以温暖你。” 他俯头在她颈间闻了闻,只觉她拥有女人柔软清爽的味道,除此外就仅剩淡淡的病骨味道了,哪来的莲花香气?她确实有点冷了。 她的身子本来就属寒性,不管春夏秋冬,四肢总是冰冷冷的,尤其刚从湖里出来,全身有些颤抖。 他的体温好暖,她闭上眼,勉强忽视他的血腥之味,汲取他的体温,她只觉他的体温彷佛变高许多,“我可以当你是心甘情愿的献身吗?”他沙哑问道:“就在此时此地?”原本昏昏欲睡了,被他的问话给惊醒,连忙要退几步,他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你的脸红了,是为我而红的吗?”情潮难忍,经轻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细观望她的神色。 “这样,你可有呕吐之意?”“不,我还能忍受。” “我却不能忍了。” 他咬牙道,“我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我却为了你,甘忍痛苦。 什么时候你才能接受我?不要我身上的血腥之味?”她抬眼看他一脸愤恨,幽幽叹息,“是我不好。 如果……如果你……”“别再叫我另找一个好姑娘!”他怒叫,怔了怔,随即像是发现自己失去控制,勉强收敛几份,只流露薄薄的怒气。 他真是走火入魔了,连他的冲天怒火也怕让她受到伤害。 他是真感到恐惧了。 这一生,头一遭明白何谓恐惧。 他杀过太多人,看过太多的死尸,心里却只有快感,而不知道什么叫恐惧。 明知这世间强者生存,若有一天有一个比他更强的人来报仇了,他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依旧都不怕。 他连自己的死都不怕了,偏偏只怕她会被他这一身病骨给拖垮。 “我只要你了,众醒,不管要我再重复多少次,不管要我再断几根手指,我都只要你了,别的女人我再也看不上眼,我只求你爱我。 难道,这也是奢求吗?”他低喊,充满罪孽的眼眸是自私的爱、是独占的爱,是这一生一世唯一执着的爱。 就对她,没有其他人。 激烈的爱情透过这一双眼眸传递给她。 她咬住下唇,无言以对。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般,她周身的人们总是温和善良,即是暴怒之人,也从未将激猛的感情涌向她,那让她……好生的迷惑。 他牵着她,走进夜宿之地,小福瞧见,大叫:“小姐,你们总算回来了,我还怕面要糊了呢。” “面?”她以为是馒头了事呢。 在外头诸事不便,没料到晚上小福还费心煮起面来。 “对……对呀,”小福的眼珠悄悄绕了其他三人,续道:“是素面呢,快点趁热吃一玩,要是糊了就不好吃了。” “嗯,谢谢。” 众醒温婉笑道,坐在无赦身边,目光特意避开了火架上的山鸡。 她虽然吃素,却不能阻止旁人吃肉。 悄悄叹了口气,正要吃面,忽感无赦递了个眼神给小福,小福急急忙的从马车上拿下披风。 “小姐,披着才不会受寒。” 小福笑咪咪的将披风盖在她身上。 众醒瞧着她青春活泼的脸蛋,也笑了。 无赦微微再领首,青慈青仁才撕起肉来吃。 “快吃吧。” 他对她说道,目不转睛的注视她小口的吞了面,才微微放下心来。 正要跟着动筷,忽见她猛然呕了出来。 “吞进去!为何不能吞!”无赦狂怒道。 “你……是你?”她忍不住,又撇过头乾呕出声,像要将五脏六俯尽吐出来。 好恶心哪,嘴里尽是一股发馊的味道。 “小福,你是没将我的话听进去吗?我要你煮尝不出肉味的面来,你煮了什么?”凶残的双目瞪向小福,她一呆,双腿跪了下来。 “爷,奴婢……奴婢是熬了很久……连我自己都吃不出来,是真的……”全身不由得发颤。 无赦瞪她一眼,将面端起吃了两口,确实尝不出肉味来。 众醒为什么能尝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她低语。 浑身不舒服到极点,嘴里馊味久久不去,小福连忙端了茶,让她小口小口的吞饮下去,才勉强去除一点味道。 “不吃肉,怎能养好身子。” “我说过我吃不得肉啊。” “谁会吃不得?你若习惯了肉味,还怕会吃不得吗?”他就怕她吃不得肉,那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遥远。 “我……我是一出生就吃素……无赦,你岂会不知道。” 蛾眉蹙起。 他是存心的吗?为什么?“我若能吃,也不会尽数吐了出来。 我不爱吃有生命的动物,方才那一口让我……”她开了闭眼,有些天旋地转。 “我……我有些不舒服……”他怔了怔,连忙扶住她欲倒的身子。 “小姐!”“真有这么难受吗?就因为吃了一口面?”他痛恨的自言,不知是痛恨她抑或是他自己。 剑眉聚起,将她小心抱起,放在铺好的薄被上。 小福连忙扛了被褥过来。 他接过,细心的盖住她的身子。 “怎样?你好点了吗?”“嗯……”她的眼睛是闲着,眉是皱的,脸也是白的,溢出的答话是要他们安心,但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小福紧张兮兮的。 “爷,小姐……小姐她会不会会不会……”“住口!她要有事,你第一个完蛋!”他暴喝,见众醒动了动发白的唇,他瞪了小福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尽心尽力侍候她,你的小命就可以保全下来,若是她将来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与你有没有关系,我拿你当陪葬。” 凶狠的目光里带有十足的煞气。 以往觉得爷虽好看,但隐约觉得他毕竟是山贼,有其残狠的一面,如今真见识到了,双腿发软,青慈向她使了使眼色,要她快快离开,她却走不动了。 “不要挡着头子。” 青仁冷冷的说,将她拉了起来。 她的双腿无力,被他拖行了的十步远的距离,他才放了手,任她跌坐在地。 “笨蛋,你的脚生来何用。 不走,难道你要坐在那里陪着孙姑娘一块吗?”青慈低声说道,不敢惊扰头子。 孙姑娘的寿命不长,是大伙心知肚明的事。 她的脸色打一开始就没见好过,上回见她呕了那么多血,老实说,他心里还真怀疑她体内的血还剩多少,不会差不多都呕完了吧?不敢问,因为怕被头子给杀了。 “我……我走不动啊……”小福眼泪汪汪的,感激的瞧了青仁一眼。 “多亏青仁大哥救我,要不然……要不然……”怕早被头子一掌挥开了。 “我救你?”青仁的嘴角连扯动一下都懒。 “我不是救你,头子嫌你碍眼,我代头子赶你而已。” 他转身走了。 青慈的眼珠转了一圈,瞧小福垂下头,又瞧青仁的背影,摇头道:“奇怪,青仁一向不爱说话,又丑得像鬼,你怎么会喜欢他呢?”“喜欢?谁喜欢谁了!”小福抬起脸瞪他。 “不是喜欢,那你怎么老看着他?我瞧他上茅房,八成你也躲在一旁偷窥,羞也不羞啊。” 食指在脸颊上刮了刮。 “才不是,是他瞧了我的身体……”小福胀红了脸,又低头。 “瞧了你的身体?又扁又瘦又黄的身体?”青慈低叫:“妈啊,那可真伤了他的眼。” 心头却暗惊青仁这个木头鬼怎会去看女孩家的身子,要看也得先看他的啊,可恶!“那,是不是瞧了你身体的男子都得让你魂牵梦萦?”他恶了两声。 在她抬起脸又要怒骂时,忽将衣襟敞开,露出黑黝的年少身体,咧嘴笑道:“现下你也瞧了我的身体,你说,你要不要对我负责?哈哈!”不敢笑太大声,怕被无赦头子一气之下给砍了,朝她抛了两个媚眼,便大步往青仁走去,搭上青仁的肩,又被甩开,青慈不死心,乾脆抱住青仁,远远的向小福挤眉弄眼。 天色介于晨与夜之间,最易受凉。 每当这时候,总是会咳嗽不已;清冷的空气吸进了肺部,散至四肢,只觉颤冷而想咳嗽。 一股咳意差点溢出了唇,直觉将嘴紧闭,却也让她惊醒了。 她张开惺松的眸,鼻间净是温暖的摩娑,是无赦的怀里。 一整晚,他一直睡在她身边吗?她虚弱的爬起来,发觉她身上盖着被褥,而他只盖上一角而已。 她掩嘴尽力遮去咳声,将被褥盖至他身上,才站起身。 浑身有些寒气,便将披风披在身上,往湖畔走去。 清晨,虽有薄薄的白雾,呼吸起来也格外舒服,离着营地有一段距离,才敢放肆咳了出声。 “谁?”青慈转身,吓了一跳。 “是孙姑娘。” “叫我众醒就可以了。” 她绽出微笑。 “你还真早起呢,青慈。” “我本来就早起,只要东方起了白,我就睡不着啦。” 见她在他身边坐下,他脱了一眼,随即瞧了湖中消失的人影,众醒循眼看去,脱口:“是……青仁吗?”方才就只有青慈跟青仁不在营地,青慈的脸难得红了,说道:“不……大白天的哪有人,你多心了。” 顿了顿又说:“无赦头子起来要找不到你,可是会大怒的。” “我瞧他睡得熟,就不吵他了。” 又咳了两声。 “你……还好吧?可别咳得要死要活,就算立刻起程,不到黄昏是赶不上下一个城镇找大夫的。” 本来无赦头子要冷二爷一块来,但他忽然消失了踪影,惹得头子狂怒不已。 冷二爷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够起死回生,那绝对是非冷二爷莫属;偏偏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山寨三年,泰半时间都不在寨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问他,他只说是云游天下。 呀!云游天下的人会来当山贼?肯定是干见不得人的事。 往西行又有何用?没有好大夫,只怕孙姑娘真命不久矣。 “我没事,只是旧疾而已。 你……为什么叫青慈呢?”她安详问道。 鸟鸣如乐音,风吹如磨蹈,不由得闭上了眼。 “青慈、青仁都是头子取的,嘲笑那些有仁慈之心的人吧。” 青慈嗤之以鼻,瞪着那波动的湖水,讥道:“什么仁义道德,净是狗屁话,要遇上了人性的自私,哪不烟消云散。” 斜对角的树畔有只白兔,青慈的注意力转移了,兴致勃勃的掂掂掌中小石头。 若是能一击就中,说不定早饭里就有炖兔肉可吃。 兔子在移动,不是逃远,而是往这里跑了过来。 他怔了怔,正要击出石子,那小白兔却停在她衣裙旁。 众醒被惊动的张开眼,也呆了呆,漾起笑容。 “是小兔呢。” 她伸出自晰的双手抱起白兔,与它眼对眼,她弯眼笑道:“你在这里多久啦?”青慈的石子尚握在手里,脱口道:“你抓到它了,”“抓?这世间又有谁能抓得到谁呢。” 她的鼻子摩蹭它的,满心的笑,“它是瞧我与它有缘,便给了我这个机会抱抱它,与它说说话。” “是……是吗?”青慈失声道,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笑容。 明明她的话是十分恶心的,他一向不爱听什么慈悲或是什么大智慧的屁话,可是她的笑容就是不由自主的吸引他。 忽地,他又惊叫了一声,瞪着她身后树干上的鸟儿。 鸟虽不多,但放眼望去,附近树上仅有她身后树上有众鸟齐聚。 “你要抱抱吗?”“啊?我抱它干嘛。” 不如直接烤来吃。 瞪着孙众醒凑过来的兔子,与它眼封眼,鼻对鼻的。 以往不曾有这么直接的面对面,多半是射中了,就烤来吃,哪管得它的眼、它的鼻。 此刻,它的红眼揪着他,好像用很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它……只是畜牲啊。 曾听冷二爷提过,与佛有缘之人,多半是心地良善而普爱世间的人,动物会亲近他、山林树林会环抱他,连地上的土地都甘愿为他所踩。 “与佛有缘,又岂只是念念佛经就能了事的。” 当时,冷二爷温吞笑道:“人眼睛不比心眼,偏又爱从眼睛去瞧事物;真正与佛有缘之人,人们不见得瞧得出来,同天下万物却能感觉得到。 地府有六道轮回,打进畜牲道的多是累积了诸多罪孽,若是能碰上一个菩萨心的人或神仙,能为其祈祷,甚至一句真言也能减去多少罪孽,就算是立时死了,它们也甘愿。 这世间能到如此地步的人几近于无啊。” 当时他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冷二爷时常说些意深而颇具含意的话。 那话,无赦头子不爱听,他也不爱听,更莫说是山寨里的其他兄弟了。 可是如今瞧着孙众醒,冷二爷的话竟深深浮现在他脑海里。 她的笑容柔美而温和,举手投足间有些与山间融为一体之感,他揉了揉眼,定晴再一瞧,她独立的坐在那里,方才是错看了吧?微弱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似梦非梦:也许就算有一天他一觉醒来,发觉她原本就是梦里的人,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头子也发现了吧?她本就不像是世间污浊的人。 她含笑放开兔子。 它绕了几圈依然不走,她笑道,揉了揉它的头。 “怎么啦?是不曾见过生人吗?这林子里的动物真地好命,但盼你不必受猎人捕猎之苦,你没孩子们吗,快回去吧。” 青慈呆若木鸡,见那小白兔磨蹲了她的手掌,便小步跑开了。 “你……能跟动物通……通话吗?”她一怔,笑道:“没,怎么可能呢?只是家道中落后,人居山间,可能染了一身山野林间之气吧!人、动物瞧了我,也就不怕了。” 她指着小兔跑回的地方,“那儿,我猜有它的孩子们。” 他哼了一声。 “有孩子又如何?瞧我一颗石子摆在手里,任它挑。 瞧瞧看它要挑哪个小孩儿给我打。” “你又发狠话了。” 她抿起唇。 “我还不只会发狠话,还会做呢。” 青慈哼笑,“如果说,你有丈夫、有孩儿。 遇有危难时,你会舍谁?”“我谁都不舍。” “一定要你选呢?”“我还是谁都不舍。 这世间虽然不见得有两全其美之事,可是只要给我时间,我想,我一定会两边皆不舍弃。” 她忽然执起他的手,让他吓了一跳。 “你……你干什么啊?”若是让头子瞧见,不要说他立见阎王了,头身分家都有可能。 幽幽黑瞳凝视着他,显得有些湿沥。 “你与青仁跟着无赦身边好几年,我想你们的背后并非一帆风顺,必定有一段说不出的苦。 我虽然相信轮迥之说,但也信环境能造就一个人。 可是,我更信人定胜天。” “你……你在说什么?”难道她看出了他背后的苦?她是神眼吗?他不像无赦头子一样,完全不信鬼神之说,但既然天给了他不公,凭什么他不能给人不公?”“你与青仁其实就像是无赦的两颗心,”“两……两颗心?”“你好似无赦残余的善心,却带有一丝的阴影。 青仁则像无赦残暴不仁的邪恶之心,但也有最后一点的阳光。 我真盼无赦与你们都能重新再来一次。” “我们……都是杀人无数啊,难道你就不会想为那些死者报仇?”她的话有点令人作呕,真没见过这样心肠的女人。 “若要报仇,她早就下刀了,还要等到现在?”“无赦。” 她抬起眼,飞禽散尽,对无赦温婉笑道:“你醒了?”“我是醒了。” 他伸出手拉她起来,目光不转的凝视她。 “你的心没有阴影,却也少了一股廉耻。 青慈,回去。” 语气中隐约有暴虐之意,青慈一呆,脚步生根。 “头子……”“我叫你先回去,是没听见吗?”青慈迟疑的看了她一下,转身离开。 “你的菩萨心真好,我爱你的心真苦。 我早该知道你想要救赎我,连带我身边的人也要一块就赦。” 她的心应该只放在他身上。 明知菩萨心与情爱之心是完全不相同的,偏偏他就是嫉妒了,这嫉妒来得又猛又烈。 几乎推翻了他难得的理智。 多想要她的身体。 多想要得到她的心,心里的这股不安,是因为她的菩萨心肠太高贵,远远超脱了人世间的情爱,如果她爱他入骨,他何需吃醋吃得如此愤恨,恨自己的心先迷失了,恨她的心慈悲过了头……但是,虽然恨,却舍不得。 “我知道你爱我吃了苦头……”她叹息。 不再有劝他放弃爱她的言语。 她并非没有看见他的执着,就因为他的执着太强烈了,让她……难以招架,她无从应付。 “就算千刀万剐,我也不在乎。 我只想知道你爱我了吗?”“我……”她张口欲言,见他眼底激狂的深情,到舌尖的话又吞了下去。 若是平日,心里坦荡荡。 必可大声说地想救他,却不是男女之爱。 可是,为什么瞧见他压抑的炽热激爱,心头酸楚又起。 “你说话啊你!”“我……我……”话在舌尖,却不知道要如何说,说什么。 黑瞳**裸地将所有的狂爱流泻,毫不隐瞒的。 “你若有一点点的爱我,那,你就吻我吧。” 双拳紧握在侧,一向不离身的长刀留在营地。 早在她清醒之际,他便已被惊醒。 一夜,她像是浅眠,就连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翻覆难眠。 他心痛啊,这种心痛是说不出口的,但在她安详自在的坐在这里时,心痛却化为恨怨交错。 对她又怜又爱又恨又怨又心痛,万般激绪涌上心头,什么也顾不得了!还做什么君子!还怕她受不住呕了血!他瞰起眼注视她,像是挑衅,像是等待。 林中静默,月间虫鸣。 她迟疑了下,面露为难。 他冷笑了声,撇过身去。 “无赦。” 她叫道,忽然揪过他的衣襟,蹦起脚尖,柔软的唇轻经贴上他温热的嘴,来不及感受他的温度,就觉天旋地转,吸进的气彷佛净是浓烈的恶臭,她晕了晕,滑落他胸前。 无赦及时褛住她的腰。 “众醒!”他痛喊。 她喘息,脸色发自,全身发冷。 “我……我没事……”她气若游丝的,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撑起神智。 “你当然不会有事,你若有事,我就先拿你身边的人开刀!”妖野的脸庞流露杀气,杀气中是痛苦。 他们之间真是天与地……天与地的距离要如何拉近?“为什么你……老爱威胁我呢?”她咬住唇,难受的说道。 “你若不将慈悲流露在外,我又要如何威胁你?你的弱点太多,随便一抓就是一把,”他搂紧了她,闭上眼。 为何头一遭这么渴望要一个女人,却让他得不到?她的脸枕在他胸前,叹息:“我不都已答允要陪着你吗?我活多久就陪你多久,这不好?”“不,我要你陪着我一生一世,该是我活多久,你便陪着我多久,”他的双臂发狠的圈勒住她,不顾她的抗议。 要这样狠狠的抱住她,才能感受到她的生命还存在。 “我会让你活下去!就算折我的寿,我也甘愿!”他允下承诺,薄怒道。 他是个可怜的人,可是……心里有的似乎已非怜悯,而是另一种柔软**的情感。 他的话让她感动不已,她一向是无欲无求,虽喜爱众人,心头的情感却是平静而安详的。 而现在,究竟是他被她影响了,或是他动摇了她的心?细瘦的双臂不由自主的、悄然的环住他的腰。 他忽地微微一震,不敢惊动她的举动,心里却在狂喜。 这是首次她主动亲近他。 他俯下脸,轻经磨蹈她的脸颊,喃喃道:“众醒,众醒,我的众醒,你要我如何割舍得掉你,耍如何才能让我每日加剧的情意传达到你心中?要我怎样做,你才能身子康泰百病不侵?你可知道,你每咳一回,我的心头像被割了一刀似的,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得到你?”她的眼一红,合上湿洒的眼珠,心中的五脏六腑立如火烧,环着他腰际的双臂微微发颤,心口的酸楚再现。 “生死有命……”她向来都是这样的啊,对于死亡也不觉害怕,可是现下竟有些恐惧,恐惧她死后,他该如何是好。 他的情给得太多,多到怕连他的心都给尽了。 倘若她一日离别世间,他会成了一个无心人。 一个无心之人能做出什么事?连想都不敢想了。 他本就孤独寂寞,无人爱他,虽是大恶人,心里撇不开他啊。 “你在发抖呢,是冷吗?”他软语问道,心疼的将她搂得更紧,最好揉进体内,就再也没有你我之分了。 “嗯。” 她跟进他的怀里,闭上眼。 ***黄昏之后,入了城。 “头子,接下该怎么做?”马车上,青慈回头问道。 “找间小客栈,不要招摇。” 往西而行,接着呢?会遇见什么?他要如何才能知道众醒的救命符在哪儿?是哪个人或是哪样东西?该死的冷二!“喔……好。” 青慈轻驾马车,经过妓院,忖思了会,露出微笑。 今日客栈是间名副其实的小客栈;桌椅有限,酒菜不佳,所谓的上等房也是普普通通,但价钱便宜得过了头。 在这安置了下来,吩咐了一桌素菜送进房,无赦牵着她的手,跟着小二进了上等房。 “两位……是兄妹?”店小二热切的语气让无赦皱起浓眉。 “不,不是。” 众醒微笑道。 “我瞧也不像,那就是……”想了想,一时间猜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朋友?男女岂有朋友之说?“是夫妻。” 无赦冷淡答道。 “夫……夫妻?”推开厢房的那一刹那,店小二几乎滑了一跤,迅速回头瞧了无赦妖野十足的气质,再瞧瞧一脸安然自得的众醒。 “真……真像啊。” 世间真是无奇不有啊。 无赦接过烛台,粗暴的推他出去。 “你吓到他了,无赦。” “我吓他?”嗤的一声。 “怎么?咱们就不像夫妻?”心里微微不快,却得强自压抑。 若是以往,管他是谁,直接杀他了事,以泄心头愤怨。 “你太凶啦,若是笑脸迎人,任谁瞧了也觉得高兴。” “我管他人高不高兴……”探了探她的额头,有些发热,执起她的双手却是冰凉,“我让青慈去请大夫来。” “不用了,我睡上一觉就好。” 她柔声道,见他的表情十分忧心,妖野之气尽褪,脱口说道:“你若拿待我的神情对旁人,那该多好。” 相由心生,他的心是黑色的,唯独对她掺了光明。 “我为什么要对旁人好?你先躺下休息吧,饭菜上来了,我再叫醒你。” 他弯身,额头抵着她温热的前额,鼻对鼻,说道:“你说,这世上真有天庭?有地府?有牛头马面吗?”“嗯。” 她星眸瞧着他,轻声道:“我信。 正因有天庭有地府有牛头马面,所以世间不公之事终有待雪的一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无赦,你若做好事行善积德,必定能偿还过去的罪孽。” “为什么我得偿还过去的罪孽?你希望我偿还吗?”“我当然希望啊。” “为什么?”“因为……”她咬了咬唇,小声说道:“我希望你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不管到哪儿都不会有人以惊惧的目光瞧着你,喊着你是杀人无数的断指无赦。 你也只是一个与我一样的平凡人,有情有爱啊。” “你是为了我?即使,我不是我?----不,不要告诉我。 我也不想听。 我从不认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是罪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旁人视我为妖孽转世,我也不曾在乎,只要你不怕就行了。” 他顿了顿,哑声说道:“人在绝望时,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是自己不曾相信过的事,也宁愿赌上一睹。 你信有轮迥、信有善恶果报,我就为你积阴德,我可以为你压抑我所有的狂暴,不动任何人的性命,我也陪着你茹素,不再杀生吃肉,我要让你健健康康,无病无痛的。 你要我改邪归正,也要让我看见你所谓的神赐予的奇迹啊。” 他是在强求,却让她满心感动。 他要求她的命,可是……命中注定,如何强求?舍不下他啊!现下才真心发现自已本可无牵无挂的离开世间,但她竟眷恋起这个男人来。 不想死,也怕死了,怕她死后,他难以承受。 她的周身被满满炽热的情意包里住,偶尔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更多时候是心怜心酸。 如果她真能活得久,她想要……陪着他,用尽所有的日子。 第七章 “爷?”青慈笑咪咪的探进脸来。 无赦打着赤膊,拘水冲了冲脸。 他头也没抬的:“有话就说。” 众醒在隔壁睡了,有小丫头在照料,便先过来清理身子。 “爷……你很久没有女人了吧?”连头也不必抬,就闻到了那股胭脂水粉的味道。 “孙姑娘身子不好,我瞧爷也忍了很久。 方才进城,见到有妓院,便想趁着孙姑娘入睡,您可以……”青慈贴心的咧嘴笑道,示意从妓院带回的妓女进来。 无赦站直了身体,几撮过长的发丝垂在脸庞上,黑眸停在女人身上。 女人打扮得清雅而有灵性,有几分神似众醒独特的气质,眼眉间有媚,目光渐下移,落在她**蛮腰,脸如花娇,薄蝉似的外衣是雪白凝脂。 她靠贴上他**健壮的身体,勾人情欲的唇凑了上来。 青慈笑了笑,静静的关上房门。 “这样好吗?”青仁守在门外,忽问。 “有什么不好?你没瞧见爷看着孙姑娘的眼神,每每想要吃了她似的。 你放心,孙姑娘在睡,她虽浅眠,但总会睡上大半天。 等她醒了,爷也完事了,她不会知道,爷也高兴,这不很好?”“是吗?”难得见到青仁主动开口,青慈看了他一眼。 “你不这么认为吗?”青仁沉默了会,答道:“我不知道。” 青慈原本是高兴的,但一见他的脸色严肃,驳道:“我做得没错啊,头子以往可不是会收敛的人。 我们以前跟着他,是瞧尽了他放纵无度的样子,可是现在:坦白说,我害怕现在陌生的头子,不知他何时会爆发。” 也怕极了孙姑娘哪日一命归西时,头子会有怎样的绝望。 青仁瞧了他一眼,正要离去。 隔壁的房门经轻被推开,小福捧着毛巾走出来。 “啊,你们在这儿?”小福眼明手快,悄悄将沾血的毛巾放在身后。 “不行吗?咱们是守在这里保护你们呀。” 青慈冲口道。 小福圆圆的鼻头哼了一声,嗤笑道:“就凭你?矮个儿,不如等你长得跟青仁大哥一样高了,再来说保护吧。” 她扮了个鬼脸。 生平最恨人说他矮,青慈瞄了一眼青仁;青仁比他高上一个头,又是瘦长的体型,教人既羡又妒的。 他搭上青仁的肩,露齿道:“我是人矮没错,偏偏你就是得靠咱们保护,对吧,青仁?”“小声点,耍吵醒了她,你担当得起吗?”青仁别有用意的提醒他。 小福看了他们一眼,“这里的木墙这么薄,还会有什么听不见的?”她面露嫌恶。 一个扭身将他们挤了开,往楼下而去。 “她在说什么啊?”青慈搔了搔头,看看青仁不作声的离开,他又回头瞧了眼头子的房间。 应该是不打紧的吧……他连忙追下楼。 ***黑夜蒙蒙,像是时间到了,便自动转醒。 成天不是睡,就是吃,几乎要以为自己余下的性命就得要这样荒废掉了。 她叹了口气,张开眼睛,瞧见床边多了一个人。 “无赦,你怎么过来了?”他平静的微笑。 “这床一半是我的,我不能过来吗?”她轻轻应了声,有些头晕的爬坐起来,半垂的眼眸注意到他的手掌探了过来,轻柔撩开她汗湿的长发。 “你来了多久?”她虚弱地问。 “也没多久。” 双手绕过她的颈项,将她轻经靠在他身上。 雪白的颈子尽是湿意,是作恶梦了吗?她身上有淡淡的药味,他怜惜地深吸了气,埋首她的头间,“真愿我能为你挨这疼痛之苦。” 忽感怀内的人儿身子有些僵硬,忙轻轻推开她。 捧起她的脸。 “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不……”黑眸半垂。 “为什么不看着我?”她抬起湿眼瞧他,随即调开闭上。 “众醒,我还是这么让你难以忍受吗?”他薄怒道,抓紧她的双手,微吃了一惊,明明她盖在被褥之中而眠,为何双手还是如此冰凉?“我……”她迟疑了下,愁容满面。 “我……不爱你身上的味道。” “我身上的味道?-我已不杀人,难道血腥味还很重,重得让你无法忍受?我连肉都不吃了,你还能闻到?”方才他静静的坐在这里守着她。 心头忧心又平静。 他以为他狂暴的个性已收敛不少,实则不然,那只是假象。 他所有激烈的情绪全隐藏起来,受不住一丝的挑动。 他是这么的爱她,连性命也甘愿给她,为什么……真有神仙,他要诅咒,诅咒他们。 若有地府,等他死了之后,他非要捣毁它不可!她这样良善温柔的女人,为何会短命。 见她撇开脸,他愤怒的将她扳回来,怒咆:“我真令你这么厌恶?厌恶到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不,我不是讨厌你……”她有些颤抖,眸泪晶动,唇也孺动了下,才难过的揪紧衣襟,委顿的倒向他。 “我……我好难受,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心痛心酸……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那种浓烈的情绪几乎将她的心狠狠的掏出来鞭打,打得她疼痛难忍。 病痛之苦,她早习惯了,咬牙忍一忍也就过了,可是这回心痛的感觉如翻江倒海,乾呕不止。 “众醒!”他惊道:“我去找大夫!”“不要……无赦,等等……”痛得半眯的眼觑到他快步走出门外,她滚下床,半晕过去。 那股来自他身上异样的味道始终斥鼻,比血腥之味更难以忍受。 未久,门扉悄然推开。 “快点,若是等断指无赦回来,要抓他弱点可就难上加难了。” “是真的吗?”始终有迟疑。 “我瞧先前断指无赦跟那妓女关在房里快活得很,他怎还会对这病恹恹的女人有兴趣……”“咱们一路上跟着他们,难道还会是假。” 一把抄起她的身子,吃了一惊,好轻好冷,像是具死尸一样。 “你们干什么?”青仁忽然出现,眼一瞪,瞧见了众醒被扛起。 “放下她!”“是断指无赦身边的忠狗!”举剑相向,招招死路。 他只有一人,不住的被逼退住门边,他叫道:“放下她!要让头子知道,你们还有命活吗?”“我们没命活,你也一样!”以双刀挡住青仁的剑。 让扛着众醒的伙伴沿着楼梯跃下。 “青仁?”青慈端着素面上楼,大吃一惊。 “还不快去救孙众醒!”手臂被砍了一刀,痛叫一声。 “小心,青仁!”他反应极快,一气呵成的跃上楼,及时将青仁拉开,刀当面从他鼻梁划下。 “快走,免得断指无赦回来!”“好痛……”青慈软绵绵的趴在青仁身上。 “你胡来!”青仁毫无表情的脸露了淡淡的惊慌,“我若死了,只怪我功夫不及,谁要你来救!”“咱们是朋友,不是吗……好痛……再说,”他挑了挑眼,瞧着青仁。 “再说,你的胸部已经跟小福一样平扁了,我可不希望……扁扁的胸又多加了一道伤,那可就一点也不像是……”头一昏,眼一花,倒在青仁怀里。 ***“你要去哪儿?孙小姐。” 温和的声音叫住了正住黑暗深处走去的众醒。 她旋过身,瞧见眼熟的人逐渐显现、某个朝代的无赦幻影立往她身后褪去。 “你……”她半眯着眼打量,而后低语:“是冷二爷?”她低哑的声音飘缈而未具实感。 “正是我。” 冷二往前跨了一步,温吞吞的笑道:“你再住前走,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顿了顿,注视她的脸。 “你……变了?”他微微讶然,不知该喜该忧。 “我变了?”她迟缓的东张西望,但觉身子轻盈而无疼痛,她起了疑心,往他瞧去。 “这是哪儿?你怎会往这儿?”“我在这里,是为救你。 再差一步,恐怕你我就阴阳两隔了。” 见她似是迷悯,又说:“你开始懂得七情六欲了,孙姑娘。” 她沉默了会儿,才道:“是吗?”“你还是你,却有了爱恨之心。” 他叹了口气。 “真不知是好是坏。 我以为你命数已尽,就算牵扯也动摇不了你的心。” “你……究竟是谁?冷二爷,我总觉得我看过你。” “在许久之前,你我确有一面之缘,但那时你却不是孙众醒。” “你……”她张口,明明脑海深处对他有熟悉之感,话到唇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早该死了,为何还留在世间?我本以为你留下,是为了救赎那个满身罪孽的男子,却不料你连心也陷了进去。” 他又叹一声。 “我本应顺天命让你回归属于你的地方,可我若让你走,苍天之下怕又有生灵涂炭。” 他伸出手,说道:“跟我走吧。” 众醒迷悯的看着他,又回了下头,环视那无尽的天涯海角。 “无赦在找你呢,或者你要舍他而去?你要坚持,我不强留。” “我……”她向他走了一步,抓住他的手,说道:“我想回去,却不是为了他涂炭生灵,而是……而是……”“既是如此,你就好好待在他身边,直到你被牛头马面发现吧,”话尽,声音已飘远,她猛然张开眼睛。 是梦?她梦中怎会有冷二爷?灰暗的景色烙进眼底,四周看似破庙,她摸索了一阵,要撑着爬起来,却摸到了又硬又软的东西。 她低头,趁着月光瞧下,低呼一声:是人!连忙探其鼻息。 “死了---”破庙里怎会有死尸?尸具是女身,双眼凸瞪,像是死不俱目。 她不忍,伸手将女尸的眼皮盖起来,双手合什,喃喃祝祷了会。 “她死,倒有人为她祝祷:你死,怕无人为你上香。” 她抬起眼,瞧见几名壮汉分坐破庙四周。 “你……你们是山贼?”“没见过咱们,你倒能认得出来,不得了,断指无赦的女人果然不得了。” “为什么要杀她?”她眯眼间。 “因为断指无赦跟她燕好过啊,你不知道吗?”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阵,嘲笑道:“我就觉得奇怪,一路上他虽待你好,却不曾碰过你,是怕有传染病吧?他再怎么好心好意的待你,毕竟还是个男人,又何况是断指无赦呢。” 众醒抿了抿唇,撑着供桌费力的爬了起来。 “她……只是讨生活,不该如此待她。” “要怪就怪断指无赦吧!”有人怒咆,持着刀跳了起来。 “他够狠,连咱们送这娘们的断掌过去,他也不为所动!”众醒倒抽口气,这才发现那尸具是死无全尸。 “你们……怎能……怎能伤害无辜?”“你还有心去管旁人?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他可以不管那娘们的死活,任由咱们每过一个时辰便砍断她的双足双手,我就不信他连你也不顾了!”话是胆颤心惊的说,怕断指无赦找到了他们。 “他离开山寨了,不是吗?为何还要追杀他?”“他迟早会回来!咱们一票兄弟忍他够久了,既有机会杀他,为何不做!你就是他唯一的弱点,老子我就不信……不信……”是真的不信啊,真***后悔极了加入这个杀人计画,虽事成后可以跃身为老三,但是……现下怎么看,也看不出断指无赦会为这女人而死。 “你们做的本就是罪孽之事,不趁早金盆洗手,难道要等恶果报应吗?”“报应?我当山贼数年,轨不曾见过有什么报应!有本事,你变个现世报给我瞧瞧,让我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嗤,那是说给和尚听的!”“何必跟这臭婆娘说这么多!待会儿断指无赦一来,他若不从咱们的话,你就等着去见阎王吧。” 无赦要来?众醒扫了他们一眼,全身赖着身后供桌支撑她的重量,黑眸流露难忍的慈悲心肠。 “当了山贼王,能给你们快乐吗?依你们的年岁,也有孩子了吧?难道不怕报应降到孩子身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只要改过……”“老天!咱们要是信报应,还会当山贼吗?你这臭娘们,不要以为现下咱们兄弟不敢碰你,要不是怕你有传染病,早就……”愣了楞。 “早就……”“四弟,怎么不说了?她浑身上下都是骨头,要早知断指无赦喜欢像她这样的女人,我早从水旱之地找女人给他了。” “那……那……”颤抖地指着她身后的佛像。 “这是破庙,有佛像是正常的啊,可惜不是金的,要不就熔去卖了也好。” “那佛……好像这婆娘……”本来想将她的脸扳向月光再瞧仔细,忽地血从他的手里溅了出来。 手掌飞了出去。 他瞠目!“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你们谁敢碰她!”无赦走进了庙门,已非怒颜可言。 他的左手持着长刀,目光妖邪的注视他们每一个人。 “是谁准你们有这个胆子可以碰她!”“无赦。” 手掌就落在她眼前的地上,她骇极,却也极快扯开自己的腰带,紧紧绑住那人的手腕处。 无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连瞧也没瞧地上女尸一眼,跨步进来。 “要不要试试你们的人头会多久落地?”魔性的眼充满血丝。 “断指无赦,你再接近,我就杀了她!”山贼将断掌四弟推了开,拉住她的手腕,将刀架在她颈子上。 她低抽口气,刀锋的冰凉轻轻磨过她颈上,濡湿的感觉顺着肌肤滑下,微微的刺痛,她没低头,担忧的瞧着无赦。 他的眼里充满杀气。 差点,她要冲口而出,他曾答应她别再杀人啊,可是-,可是他倘若真听了不再动手,那么他们会杀了他。 私心在挣扎。 这是以往所没有过的事。 心里的天秤逐渐崩塌,一边是他,一边是爱众人之心:可是崩塌的天秤里已经分不出孰轻孰重,只想他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啊。 她闭起眼,在低喘。 喉间不停的磨割着那把刀“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的声音虽低,众人却不由自主的往她那儿看一眼,才短短一刹那,头飞血溅,身首异处。 她又倒抽口气,惊骇过度的瞧着眼前的血花飞溅。 “断指无赦,难道你真不把她放在心底”话末完,眉间已然中刀,血溅飞舞,彷佛慢动作般,他瞪大了眼,死前的光景竟只看到断指无赦那既诡异又妖邪的脸庞。 无赦探手欲将她抓住,背后忽遭一刀,他仍面不改色,将她拉进怀里,只手护住她,另只手则再造血腥。 “不要杀人了……不要杀人了!”她叫道。 “不杀人,难道你要看着我死?”无赦怒道,血溅至佛像之上,斑斑血泪滑落而下。 “为何要杀人?为何要杀人?”她闭起眼喃道。 已近无意识的抗议,心只有一个,却被剖成了两半,好痛苦啊!“杀了那婆娘!”有人惊觉了他护她之姿,才刚叫,身体立即四分五裂。 每每刀剑差点刺中她时,他直接侧过身子,宁让无眼刀剑刺中他的手臂。 破庙里,血腥浓烈呛鼻。 不知过了多久,众醒意识到一阵安静,她张开幽幽眼眸,抬起惨白的脸。 “你有没有受伤?”他的脸溅满了血。 她一阵哆嗦。 “怕吗?怕我身上的血?”他薄怒。 “你……你答允过我不再杀人……”白唇在颤抖,视线落在他流血的手臂上,不由自主地把手绢拿出来,垂目细细为他包扎。 “我不惹人,是他们先惹我。” 他瞧着她,声音渐柔。 “那也不该杀人啊。”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让他们糟蹋,就像她一样?或者,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在他们手里?你可以看着我死,我却不能看着你受到丁点的伤害。” 他恨恨道。 “我……怎会看着你死。” 他搂紧她。 “我怕极了!众醒!我怕我还来不及救你,你便离开我了。 我怕你要是发病了、要是他们欺负了你、要是一刀杀了你……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哪怕是死尽了天下人,我也不要你死!”她泪流满面,不知该何言以对。 “也许……从头到尾,我们不该相识……”不相识就不会心酸心痛,他也不曾为了她而杀了这许多人。 “你胡扯什么!就因为我杀了人?我有什么不对?”他怒叱,偏要用沾满鲜血的手狠狠抓住她下巴,逼使她正视他,怒言道:“难道我这样做错了吗?我非鱼肉,凭什么让他们宰割?就算我过去作恶多端、天理不容,他们也不该抓你来要胁我!我这样不算积阴德吗?众醒,我不杀他们,他们会杀我,就算我毫无抵抗的让他们杀了,按着他们会做什么?他们会继续残害其他人、会继续打家劫舍,甚至他们会杀了你。 这样的人我杀了,是替天行道,我这是在积阴德啊!现在是只杀他们几个,难道要等到天下问的人被他们都杀尽了,才后悔当初不痛下杀手吗?”她一直在颤抖,他的气味真让她这么难以忍受吗?“我只要你了,众醒!我不管你有多难受,我就是要你了!”他抹去她脸蛋沾上的血珠,却发现她嘴角的血迹拭也拭不完,是……她的血?他的胸口在起伏,狂乱起来。 “这世间真有神吗?”他对佛像怒吼:“真有神,就报应在我身上啊!为什么要让一个弱质女子受这样的折磨?有本事就来对付我啊!”“不要这样,无赦。” 她抱住他,痛苦道:“我心甘情愿。 如果我呕血。 是为了偿还你的罪孽,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宁愿你活下来,这是我的自私。 如果为了保全你自己,真要杀人,那么我宁愿你保全了自己,可是……那些人就算该死,也不该由你来结束他们的性命,我宁愿为你偿还杀他们的罪孽。” 他呆了呆,注视她血泪交错的脸。 “你……你是为我?”“我是为你,我好难受……我……我……”忽地,她的身子软了下来。 “众醒,我带你去找大夫!”“不要,我们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是完全的自私,但盼他能愈走愈远,不必担心是否有官府在追捕,也不必忧心山寨是否还有人想杀他。 “好,我们走,走得远远的,远远的。” 抱起她,忽瞧庙里佛像一眼。 佛像面露慈悲,乍看之下竟有惊分神似众醒。 他心里惊讶更甚,快步将她抱离破庙。 走得远远的,不再回头。 ***趁夜,马车飞快离开城镇。 “我听见了。” 众醒喃喃道,黑眸半垂,枕在他怀里。 “嗯,”他小心的包扎她颈问的伤口。 “在客栈里……我都听见了……”他的手停了停,抬眼瞄起,瞧了缩在马车内的小福一眼。 小福微微发颤的点了一点头。 “爷……墙这么薄……有什么声响怎会听不见:我……我去跟青仁他们一块挤一挤……”害怕极了他杀人般的目光。 他与小姐浑身是血的回来,已让她骇极了,要是让他知道先前小姐瞒他一直吐血,岂不先找她小福算帐?缩了缩身子,连忙爬到马车前头,瞧了靠在青仁身上的青慈,低声说:“青仁大哥,青慈还好吗?”“只不过被划了一刀而已,碍不着事的。” 青仁冷冷答道。 “谁说不碍事的?”青慈赖在他身上,张开无神的眼。 恼道:“我可是破了相耶,那刀耍砍在哪儿都成,偏砍了我最引以为傲的脸,将来我要怎么娶妻?青仁,若没人嫁我,你要养我一辈子吗?”小福张大了眼,“养?青仁大哥是……是男的呢,要怎么养你?”青慈的嘴角扯了下,也动了动手臂,勉强勾住青仁的肩,斜睨小福,“是男的,怎么就不能养?我就了他一命,这一辈子呢,他的命就是我的了。 就算他想成亲,也得先经过我的同意,你明不明白?”嘴角邪邪发笑,扯动了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你……”小福扁扁嘴,青仁虽面无表情,却也没甩开他的手臂。 冷风打到身上,青慈缩了缩肩。 “好冷”风掀起了布幔,马车内的众醒也缩了身子。 “很冷吧?”无赦沙哑道,将全身挡在风口,双臂紧紧抱住她,没让风蚀了她的痛骨。 “嗯……”她微微撇开脸。 他穿上的温气袭来,异味已然消失,可是--他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虽隐饰住受伤的神情,心头的愤恨又升起,勉强忍住。 好不容易才救回她,再要失去,他会发狂。 “我可不管你忍不忍得了,我就是要你在我身边。” 他低喊。 “即使……”她幽幽注视他的衣襟。 “即使,你一辈子也碰不得我?”“对。 就算我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的身子,我也要你陪着我,我要你的心、要你的人都在我身边,不分离,就你我。” “我……”试了几回,才艰难的散口道:“我不爱你身上的胭脂味”他呆了呆,愤怨的心被戳破了。 胸口在起伏,有些迟疑的,他问道:“你不是受不了我身上的血腥味?”胭脂?他身上何来胭脂味……是了,是昨日入夜那妓女的味道。 她在他怀里轻轻摇了头。 “无赦,我命已不久……”“胡扯什么。” 她露出淡然的笑。 “我不说、你不说,难道我就能延长寿命了吗?还记得当日在山上我告诉你,若是我死了,但盼你下山找个好姑娘爱……你若变好了,有多少人会爱你……”“我也答你:我只要你了,众醒。” “嗯。 可是……可是……”难受的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模糊的声音传出,无赦要俯头细听方能听清。 “我……好难受,当我听见青慈带她到你房里要……要:我心头像活生生剖成两半,一半告诉自己:也好,你若亲近其他女子,也许会了解她们的好。 了解她们也有心爱你……”咳了两声,声音更低:“可……可是我心里还是难受,万般不愿你去亲近她……”“众醒。” 心头无数喜悦几乎跳出了胸腔。 “我短命也好、病缠身骨也罢,可我想要陪在你身边,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不爱见到你跟其他女子亲热,那让我难过莫名,让我有了陌生的情绪……”“众醒,众醒,”他咧嘴笑,小心的将她惨白的脸捧起来,充满罪恶的黑眸是深切的狂喜。 “我等了这么久,总算……你可知道你这是怎样的感情?你在嫉妒,你懂吗?你在嫉妒。 为什么嫉妒?因为你爱我了吗?不再用你那颗菩萨心来爱我了吗?”心头的欢喜难以言喻,真恨不得将她揉进他体内。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怕她死之外,就怕她的心像天女,尤其在见了那佛像后,心头惊惧更甚怕她离了他,怕她被那佛给抢了。 现在,他如愿了,这一生没有再奢求什么了。 “你……你小心背后的伤口又裂了……”“那点伤算什么。” 虽过分高兴,抚过她脸颊的指头却是轻柔的,他想狠狠的吻她,却临时将嘴贴向她的额际。 “众醒,当日我答应你:我只要你了。 现在,我要告诉你,就算你今天问我、明天问我,十年后、百年后问我。 我还是只有这个回答。 我这一生就只要你了!”他激动难耐,环绕她的双臂是杀人无数的,如今却微微轻颤,他闭上眼经笑。 “我要你活下来,我要尽一切可能让你活下来,就算要我偿还过去所有的罪孽都可以,要我从此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都行,只要你活下来陪着我,众醒!”这就是男女问的情爱吗?只盼能相守一生,初时无法体会他心中怎有这么炽烈的爱,如今走了一遭,才惊觉原来这样的焚烧是心甘情愿的。 “如果当年白马寺大火之后,我找到了你,也许今天你没有满身的罪孽,”即使对他情有独锺,心中慈善之意仍不曾稍改。 “你有找我?”他微微吃惊。 “当年白马寺里的那群山贼尽数死在我手中,其中一个就是这里的头子。 我上了山,挑上这个寨里其他人才能当上大头子……”他的目光极柔,叹了口气:“这世上,也只有你还会惦记着我。 众醒,你要我如何才能割舍你呢?”她不知该如何以对。 对于他的出身、他的环境,已无力回头再改,只盼他的未来能改变,心里不由得想起破庙里被屠杀的山贼,纵有罪,也不该由他求下手啊,“顽石点头,谈何容易。” 见她耿耿于怀,他于是说道:“你有耐心等他们点头,可是这其间他们又会杀了多少人?我这是替天行善啊,众醒。” 他轻轻磨蹭她的脸颊,满心喜悦。 要不得她的身子叉有何妨呢?妖魅的脸庞显得年轻而深情。 在情爱的眼下,他可以当个好人,她要他当好人,他就当:她要他行善积德,他就去做,只要她爱他、不离开他哪怕是千刀之苦也甘之如饴啊。 第八章 三个月后。 热闹的城镇,熙来攘往的人群,有摊有铺立两旁。 寺庙香火鼎盛,乞丐蹲坐庙口。 无赦牵着她的手,慢步经过,忽闻她掩嘴一笑,低头问道:“怎么啦?是不是瞧见什么好笑的事?”“没,只是想起当年初遇时,也是在寺庙之前。” 她柔声说。 无赦露出笑,却不着痕迹的将她从寺庙前拉开,继续住前走去。 大唐多寺庙,每到一处城镇,总会遇见诸多寺庙,他极忌讳众醒进庙,那一夜佛像的慈悲貌与众醒的神色相仿,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当年,你一下轿,我便不由自主的瞧向你。” 回忆过住,历历在目,握紧了她的手。 路经老乞丐乞讨,他顿了顿脚步,从腰间掏了几枚铜板扔下。 身后的青慈瞪大了眼看着他。 “你近来身子极好,我真盼望就这样下去。” 他说道。 她淡淡一笑,轻应了声,并不作任何的答覆,她近来精神确实很好,他以为是康复有望、是行善积德生了果,瞥见有乞丐会舍施、见有人需要之处,也皆给帮助,但却不是发自内心,只为她而积德。 她明知如此,却静默不语,任由他误以为积德得报了。 自己的身子她很清楚,当日冷二爷的话也萤绕不去。 她早该死了,为何还留在世间?能拖上三个月,已算奇迹了。 隐隐约约知道她精神极好,是因为……回光返照……就连半夜作梦,也每每抽离了灵体。 是了,从破庙那一夜开始,每一次入睡,总受尽挣扎,神智飘离了躯壳,得费好一番工夫才能回来。 头一次有冷二爷相助推她一把,接下来的日子却过得好生的痛苦。 路经妓院,青慈眨了眨眼,悄悄跨了一步,走在无赦的另侧,小声道:“爷,三个月了……要不要青慈晚上带一个过去让你快活快活?”众醒正被小福拉着过去瞧摊,无赦微撇头注视青慈。 “你这小子倒挺细心。” “是啊是啊,”青慈猛点头。 “身为爷的手下,当然得多花点心思。 上回那个还是青慈细细挑选,见她有几份似孙姑娘,才将她带回来,爷不也很喜欢吗?”无赦瞪了他一眼。 “多事。” 转身走向众醒,寸步不离的。 她弯眼瞧着小福指的东西,他却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唇眸含笑。 青慈呆了呆。 “我说错话了吗?爷的样子明明就像渴求的看着孙姑娘嘛,找一个妓女来,不是很好吗?怕被孙姓娘发觉吗?”“你真当那一天爷有跟那妓女燕好?”青仁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咦?”青慈尖叫,瞠目“没有吗?”不可能吧?那日他把门关上的时候,明明就瞧见爷的眼底尽是浓烈的欲望。 “你去问小福吧。” “八成是小福说了什么吧。 你跟我说啊,看到了没?看到了没?我脸上这道疤是为了你,为了你喔,你得好好的待我。” 青慈忽地抓住他的手,满足的低叫:“啊,虽然你比我高,身子也瘦,但你的手摸起来真是软得像豆腐一样……”“嗤。” 青仁迅速抽手,快步走向摊子。 青慈搔搔头,吐了吐舌。 “我还当你把我当朋友了呢,好歹我也救了你,我赌上我的命救你耶,难道你就不能把我当成像……像亲人一样吗?”虽然咕咕脓脓,一见他们移向前去,仍然跨步跟了过去。 “是算命摊呢。” 小福叫道。 “要算命?”瞎了眼的算命仙一听有人来了,笑道:“今儿个开张第一桩生意,任君给赏,好吗?瞧您要摸骨、卜卦、测字都随您。” “听起来好像很神呢。” 小福小声道,拉了拉众醒。 “小姐,你瞧上头写的是张半仙,半仙呢,好像有一半神仙似的,爷不正往这西边走来,寻寻觅觅为小姐找生路吗?说不定这半仙会给咱们指点呢。” 正欲拉着众醒撇头就走,无赦忽地停步,沉思了会,道:“好,就让这算命的给算上一算,若是不准:不要怪我掀了他的招牌。” “无赦。” 众醒蹙眉道。 虽知他这一生会走入歧途的部份原因是当年算命仙说妖孽转世,让众人不疼、爹娘不爱,步步逼他走向绝路。 但事情发生了,又岂能迁怒他人?无赦坐下,伸出手,目光炯炯的注视张半仙。 “你就先给我算算,我这一生是怎生个走法。” 张半仙探了探,摸上他的手骨。 他微微一惊,像是不信,再细摸一会儿,随即从椅上滑落。 “你你你……你是……”众醒低叫一声,将他扶起来。 “你还好吗?有没有跌伤呢?”“我……我没事,没事……”胸口璞咚咚的在跳,四处摸索了一阵,正要找理由收摊,忽地摸到女人的手骨,脱口道:“你不该死了吗?”话才毕,碰的一声,他的摊子给翻了。 “你说什么?”无赦怒叫,惹来众人惊异的目光。 “无赦,别这样。” 软玉手骨仍旧在他手下,直觉的再摸了摸,顾不得有人砸场,又道:“小姐,你今年二十有六,早该到阎王报到……啊,你你你是……”掌中小手忽地被抓了回去,随即听见有人在怒吼:“你是想死了吗?”“无赦,不要这样待这老人家。” “他在咒你死,难道要我跟他哈腰道谢?”他狂怒道。 好不容易看着她的身子好些了,这老头儿竟敢咒她死!“人之死,又岂是最终之处。 小姐留下只是受苦,何苦来哉?”张半仙硬着头皮说:“我摸人五十年手骨,从未见过像小姐这样的福气,也从末见过像公子这般……这般血腥的命。 若我猜测不错,公子手下冤魂已难计数,这一生是死到临头仍不悔改,如此凶残的恶人,小姐还是快快离开……”“老伯。” 众醒拉住无赦的手,回头温婉笑道:“您为何会为人算命?”“我有能力为人避祸,便摆上了摊为众人算命。” “我亦作如是想。 算命是为避祸,却不是预知他人的命。 我总认为,美与恶虽在一念之间,但过住总总,终会影响一二。 您是算命仙,若是能在该扶的时候扶人一把,对他也许就此改了命,对您也是功德一件。” “我是实话实说。 人的命从一出生就显露手骨之间,不能更改,是因忙前世因果造就。 这位公子即使想要向善,怕也只怕他天性难改。” 无赦眯起眼,正要开口说:我就让你瞧瞧,什么叫天性难改。 他的刀封起,被收于马车之内,却并不表示他赤手空拳杀不了一个老头子,他的手臂被拉住,他垂目瞧见众醒有血色的脸颊,勉为其难的收敛愤恨之情。 只要她的身子骨好,他还在乎旁人说什么。 说他妖孽转世也好,说他一辈子不得善终也罢,他都能忍。 “不,我不这么认为。 前世因果是一因,但我却不信一个人受制于因果之说,而无法改变:只要咱们给他机会,也亦有心,我就不信他走不出自己的路来,倘若人人皆怪罪轮回之说,人之性由天定、由前世定,而不加改变,咱们又何必来世间一遭?不过受前世之苦罢了。” 她叹了息,抬起脸向无赦说道:“给老伯几锭银子,走吧。” 无赦冷冷的揪了他一眼,牵着她走开。 张半仙动了动唇,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算错了?这二人……这二人并无缘分,为何会兜在一块?一个是妖孽,一个却是……却是……”“走慢点,无赦,你让我喘了呢。” 他一怔,放慢脚步,关切问道:“有没有不舒服呢?”她露出笑。 “还好,只是气一时上不来而已。” 无赦见她气色不错,两颊是淡淡的嫣红,不似过住的惨白,也因热气而流下汗珠来,怎么也不像那该死的算命仙说她命数已尽……但心中总有担忧啊。 “我饿了……咱们……”众醒转移他的注意力,往四周瞧了一回。 “我长这么大,还挺少在外吃,咱们吃豆腐汤,可好?”她指着小小的豆腐店铺。 铺子乾乾净净,有几分亲切感。 “好。” 难得听她喊饿,有胃口已然是件好事。 “又……又要吃素啊……”青慈小声的叹息。 “这叫积阴德,你懂不懂?”小福说道。 “积阴德?啐,我要积什么阴德?有青仁这家伙帮我积就够了,对不?”抛了个眼给青仁,贼笑又起。 就算是纯真少女,不懂世间太过复杂的事,但相处数月来,也能隐约察觉不对了。 青慈老爱跟青仁勾肩搭臂的,这是无所谓,可是用言语逗青仁,这其中就有点儿了。 暧昧不清,让人觉得好像……好像是──“闲话少说。 快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咱们爷没跟那妓女燕好?”“什么妓女啊?”小福嗽起嘴,瞥见青慈又搭上青仁的肩,青仁却不再拍掉。 自从三个月前他为青仁受了伤后,青仁对他就“百般忍让”。 “就是我从妓院带回来的姑娘,记起来了没?那时寨里兄弟……不不,我已不再承认他们是兄弟了,他们是山贼啦。 他们不是每过一时辰,将她的双手双足送了过来?”犹记头子第一眼瞧见时,以为是孙姑娘的双手,整间客栈几乎被他的狂怒给震翻了。 一想起血腥,小福就抖了抖身子:“你说她?那间我可就知道了。 便宜的客栈,墙当然也薄得不像话,隔壁什么声响都听得见,小姐也听见了,她还直掉眼泪呢,就听见头子跟那妓女说什么……”见青慈专注倾听,忽道:“你这么想听?行,可是你得离青仁大哥远一点。” “为什么?”“因为……因为你们都是男的啊,靠这么近……当然不妥当啦。” 青慈的眼睛飘了飘,又贼笑:“咱们靠这么近是有理由的嘛。” 勾在青仁肩上的手肾滑下,落到青仁的腰间。 青仁一怔,正要推开,青慈却狠狠的搂住不放。 他虽矮上青仁一个头,力道却大他好几倍。 小福吃惊的瞪着他们。 “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啊,就像是爷跟孙姑娘一样,所以,你死心吧,小福,哈哈哈……小福!”青慈连忙左脚一勾,勾起她吓昏的身子。 “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经吓啊?”“无聊。” 青仁低声说道,青慈正要说:“谁无聊了?”他的话可有几分真实,忽地传来一声低叫:“众醒!”青仁、青慈一惊,连忙跑上去,瞧见豆腐铺子有名圆圆胖胖的少妇抱住众醒,那模样彷佛泰山压顶,压得众醒喘不过气来。 无赦见状,推开那名美妇,轻轻拍了抽众醒的背,让她顺气。 众醒喘了几口气,才抬眼注视她。 圆圆胖胖的脸蛋依稀可以看出是:“三……三妹!”她脱口道。 “当然是我。” 孙众善笑咪咪地端了几碗豆腐汤到铺子后面的内堂,含泪瞧了众醒一眼。 “我还当这一辈子……再也瞧不见你了呢。” 事实上,见到亲姊,除了欣喜之外,尚惊讶她还活着。 “嗯。” 众醒微微一笑。 见无赦接过豆腐汤,小心的端到她面前。 “方才在铺子前的是妹婿吗?”“是啊。 你以前体弱多病,别说是大门不出,连闺房也难出一回,自然是没瞧见过他。 他人好心肝。 又脚踏实地,当年咱们是身无分文的来这儿,十年了,他的努力让他挣得一家店。 对了对了,你们先慢慢吃,我让孩子们过来瞧瞧阿姨。” 臃肿的身躯急急走出内堂。 青慈呆呆的看书她,再调回视线。 “爷……这就是传说中那个长安女菩萨?”圆圆胖胖的倒是满像笑弥勒,至于女菩萨……好像有点不符合心中所想。 “我对她可没什么印象,记不住她是胖是瘦了。” 无赦说道,心里盘算。 “三妹当年宛如慈悲女菩萨,纵是多年不见,她爱笑的天性依旧,也仍有慈悲心在。” “可是……她……她好胖哪……”青慈搔搔头,难以想像前头铺子那个瘦巴巴的男人在半夜里不会被她给压死。 众醒淡笑,注视无赦。 “若是我胖了,你还会想要我陪着你吗?”“你若胖了,我求之不得。 就算你胖如母猪,我都要你一辈子在我身边。” 无赦回以一笑。 “你不饿了吗?先吃点吧,待会她若找你叙旧,恐怕你连吃也来不及了。” 青慈又拨搔头,低语:“好奇怪,要我,就不会想娶个肥婆娘,到时不要说还来不及快活,先被活活压死才是真……”眼角瞥到青仁烧焦的牛面脸,心中忽地一动。 将来若有人嫌弃青仁的半面脸,一如他嫌弃这胖女人……不不,谁敢嫌弃青仁!要他,他就不会嫌弃青仁烧得全非的半张脸。 众醒才吞了一汤匙的豆腐汤,外头就吵吵闹闹的。 她怔了怔,见到五、六个小孩蹦蹦跳跳,鱼贯的走进来。 “是……都是你的孩子吗?”众醒吃惊。 “是。” 孙众善瞧了无赦一眼,说道:“这可是我的姊夫?”“不……他叫无赦,是……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歆口他们之间的关系,无赦倒是接了话。 “现在不是夫妻,倒也相去不远。” 顿了顿,瞧见孩子围绕众醒,她露出温暖的笑。 抚了抚他们的头。 心头唯一的柔软处被她攻陷。 若是长相厮守,他是一点也不在乎是否有孩子,只要她高兴就好了。 “三妹,这些孩子好可爱,但愿他们福福寿寿一辈子。” 孙众善笑咪咪的,移动圆胖的身躯将孩子们拨开,挤了个位子在众醒旁边。 “有你一句话,胜过其他人的祝福,众醒,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很好啊,虽然粗茶淡饭,但心中快活。” 一对姊妹花隅隅私语,孙众善不时大笑几声,众醒则轻言轻笑,淡如春风。 无赦目不转睛的落在众醒脸上。 她瘦弱之身与孙众善圆胖的体型是天差地远,在外貌上,孙众善虽胖,却也能隐约瞧出她年轻时的貌美;而众醒貌不出色,病骨缠身,二人之间仍有气质上的相彷。 他的心漏跳一拍,直觉众醒不该久留。 他让她回避寺庙,也不愿她太过亲近有佛根之人,孙众善虽已成亲,但……但总怕她将众醒带了走。 “我还以为你这一生是无情爱可言了呢。” 孙众善小声说道:“你虽少上寺庙,但信佛之心并不比我少,若不是你不曾出过门,也许这孙家女菩萨该是……”话未完,无赦霍地起身,二人同时拾眼瞧了他,接连着铺子的布幔掀开,瘦高的男人向她点了点头,孙众善连忙站起,笑道:“我相公要我上后院搬水缸过来,你们等等,我忙一忙就回来。” “我去帮忙。” 无赦向青慈施了个眼色,轻轻握了握众醒的小手,勾起薄唇。 “你在这等我,可要把这碗汤给喝完。” 众醒眼露怀疑,仍是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出去。 行至后院,无赦忽地开口道“孙众善,你当年与人私奔,难道就不曾想过你还有个姊姊,要她如何自处吗?”正卷起袖子,扛起水缸的孙众善面无惊色,大声笑道:“我还以为你要什么时候问呢?”先前瞧他,就不像是良善之辈。 他的脸庞虽是好看,却有一股奇异的魔性,真十分惊诧众醒怎会与他在一块,但回头一想,众醒本就见不得恶人沉沦,会在一块并不足为奇。 “是我对不住众醒、对不住爹娘。 事后,曾回头找她,却不见踪影。” “哼,这是你的错。 若没有长安女菩萨之说,你私奔之后,孙府也不曾遭人洗劫一空。” “是人,都会有做错事的时候。 有人的地方,也就会有愚民、会有完全仰赖神佛的百姓。 能信赖神佛是好事,但却时常遗忘了凡事还是得靠自己来。 我与众醒同年同月同日生……”见他讶然的神色,她问:“你不知道吗?旁人都道孙府有个女菩萨出生时,佛光满天。 我虽有几分助人的能力,有良善之心,却无像众醒一样的**,能感觉人心的痛……你怎么啦?”无敝眯起眼,“同年同月同日生?”心里百般忌讳的事似乎有些明朗,宁愿相信这女人是在说假话。 她的话与众醒当日遇见他所说的道理相差无几,他却对此女并无任何感觉,是因为众醒才是……不,谁是神佛转世已不是最要紧的事。 他薄怒问道:“你当年能不必靠药草治疗众人疾病,必也能治众醒的病骨。” 西方能救众醒的,恐怕就只有这女人了。 “我不是大夫,怎么救人?”“你想骗我?”欲抓她的手质问,却勉强忍下。 “你明明能救人的,当年蒙你救下的人岂止一、两个人。 芸芸之口,难道有假”孙众善摇头笑道:“我第一眼瞧你,直觉你是不信神佛之人,没想到会为了众醒……我承认年轻时候是救过些人,但却不多。 百姓要的不是大夫,而是心安,如果摸了我,能让他们心安,这又何乐而不为?余下的多是以讹降讹。 我若真能治病,我早救了众醒,何需等到现在。” 瞧无赦震愕的脸庞,她再直言道:“你瞧,我与众醒瞧起来谁老了点?”当然是她了。 她看起来圆胖臃肿,虽然爱笑,却也能瞧得出来她年岁不小了,所以方才在豆腐铺前众醒喊她一声三妹己他着实微微讶异。 “瞧出来了吗?我先前第一眼能轻易认出众醒,是因她完全无改变,瞧起来依旧是当年我离家时的模样。 无赦公子,你大概不知她已二十六岁了吧?让人不得不匪夷所思,若是病骨缠身、若是久不出户,也决计不会完全不銮。 以往我曾隐约怀疑,却没有这一刻如此确定,孙家确实有个菩萨心的女人。 她便是……”“住口!”无赦怒道:“我不是来听你说长道短的!”他以为他找到了救众醒之人,偏偏让他枉作好梦!愤而举步行回内堂,他怔忡的瞧着众醒同那些孩子们说说笑笑。 她瞧起来十分开怀,眼角瞥到布幔之后,孙众善将水缸放了下来,与丈夫亲言密语,低笑连连。 青慈绕过布幔之前,钻了出来。 “爷……”“如何?”“没,一点香味也没有。 我靠近了孙姑娘的姊姊一会儿,只闻到豆腐味道,没什么莲花香气。” “这些日子以来,你待在众醒身边,还是闻到了?”“嗯,有时奇浓无比,有时淡得需细闻才行,每每到了半夜,那股味道就完全不见了,直到天亮了,才又回来了。” “半夜?”半夜,她睡得安稳,并无任何翻动。 原以为是她的痛好了些,入睡也熟了,如今一回想,她时常天方亮就低喘不已。 “无赦?”众醒抬起脸,瞧见窗外的他,露出淡淡的笑容,心痛之感再度浮现,他举步走进去,说道:“众醒,咱们走吧,你妹妹还在忙呢。” “嗯。” 她起身,动作有些迟缓。 “要走了吗?”孙众善探了个头进来,笑道:“别走别走,我已经跟相公说好:今晚要跟你同榻而眠,聊聊体己话呢。” 众醒轻咳一声,正欲答话,无赦冷眼瞪了孙众善,说道:“众醒一向浅眠。 你半夜里扰了她,她就再也睡不着。 你若要找她,就白天自个儿来客栈吧。” 拉着众醒步出豆腐铺子。 她低叹了口气。 “瞧你说得暧昧,三妹恐被你吓坏了。” “你我共睡一床,岂是假话?”淡淡的红晕浮上脸颊。 “不。” 虽共睡一床,但两人合衣而眠,各据两旁,丝毫未有碰触。 也亏得年轻的身躯能忍受欲望之念而守着她。 “你若累了,咱们就同客栈休息吧。” 他微笑,心头却是烦杂一片。 原以为找到孙众善能救她一命。 如今要怎生是好?继续找这世间能救她的人?或是瞧着她的身子好些,就带着她一块隐居?算命仙的话始终萦绕不去。 众醒……早就该死了?孙众善不也在瞧见众醒之时,大感惊讶,以为她早已离开人世。 心头攸地一惊,握紧了她的手。 掌中的心手如此柔软。 虽略嫌冰凉,却是实实在在的体温。 什么早该死了!全是屁话一堆!“咱们成亲吧。” “成亲?”她吓了一跳。 “是啊,我要你成为我的人。” 他的嘴角上勾,注视她。 “货真价实的,没有人可以从我身边带走你。 等你的病医好之后,咱们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不再惹是非,就你我二人。” 脑海浮现孙众善与其夫相依候的模样,那让他莫名的羡慕。 既然孙众善能舍弃女菩萨的身份甘于夫妻生活,那么众醒也可以。 也许,冲喜能带来一线生机,只是也许。 明知是奢求,但人一旦绝望了,剩下的就是疯狂,他已经顾不得用什么方法,只要她活下来。 “我……”他眯起眼。 “你不愿意也不成,我就要你,就要你嫁我,拿着刀架你,也要你成为我的妻。” “不,我不是不愿……只是,只是……”她半垂眸,摺摺泪眼闪烁。 “我怕我没这福气……”心软了、心疼了。 没想过成亲,只想到要陪着他一生一世,而现在他感到了:心头的贪婪开始漫延,想要成亲,想要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想要以妻之身爱他。 “什么福不福气的。” 他嗤道。 “成亲的礼俗我不懂,改明儿来问问你妹子,以后你就可名正言顺的告诉旁人我是你相公。” 想要拒绝,却说不出口。 是贪心盘据了她的理智吧?她反握住他的手掌,有些发抖。 体内的某个声音告诉她:她本就不该成亲,除了病骨外,她的一生里无任何姻缘,她的心是该给众人的,可是,可是。 你是我的,众醒。 她猛然抬起眼,瞧见他低头对她一笑。 他的笑容中仍有天生的邪魅在,但却充满了柔情。 她要逃了,逃开心里那个理由的催促,逃开生生世世的宿命。 她想要跟他成亲,以后就归属彼此,哪怕这个“以后”只有短短的几天,甚至几个时辰。 “嗯……”她轻轻应了应,淡白的脸颊微红。 他双眼一亮,几乎要毫无顾忌的抱她起来。 “啊……好怪哪……”众醒忽地回头瞧着方才错身而过的女子。 “怎么?”“那女子好生的奇怪。 双手双脚链镣,眼眸是银,好像……好像是你呢。” 那眼神八分像极无赦残忍时的眼,却又带有淡淡的悲。 无赦依她目光看去,只看见一女背影消失在转角之间,她双手抱着东西,却不见见什么手链脚镣。 “没有啊,哪里来的手链脚镣?”“啊?”她迷惑的回忆。 “我瞧得清清楚楚的,她还走过我身边呢,明明是有……”“不要说了,准是你瞧错了。” 他厉言阻止,心头惊骇加重。 她瞧见了他所看不见的东西,那代表什么?是天与地的分别?或是她寿命已到尽头?“嗯……”淡淡的笑浮现。 “是我瞧错了吧”***三更时分。 猛然惊醒。 无赦张开眼,立向床的内侧瞧去。 众醒睡得极熟,并无任何翻动,一如以往。 为何会被惊醒?房间是温暖的,没有青慈说的莲花香味,他也一向闻不到,是因为青慈说的那一番话吗?还是那该死算命仙的话让他烙了影?他轻轻翻坐起身,莫名的竟被吓出一身冷汗。 正要去喝口水,瞧见众醒的手露在被褥之外。 他蹙起眉,轻巧的执起她的小手,想放进褥中,却赫然一惊!惊得差点魂飞魄散!她的温度怎会如此吓人的冷,彷若死尸!“众醒?”他轻轻喊着,心头猛跳。 她仍旧熟睡不醒。 怎会如此?她浅眠啊,有几个夜里,她还被外头的狗叫声惊醒。 “众醒?”他的声量渐大,探了探她的鼻息。 她的呼吸虽然浅,但几乎等于无了。 怎会这样?他以为她的身子好了些,也易入睡了,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掀开被褥,她连动也不动的。 顾不得她受不住他身上的气味,狠狠的将她抱紧,“众醒,你给我醒来!”他肝胆欲裂。 她的身子分寸不曾动过。 双眸紧闭,若不是她尚有微许呼吸,几乎以为她死了。 无赦又怒又惊又骇怕,猛然摇她。 “众醒!醒来!你不是受不了我的气味吗?那就张开眼睛告诉我啊!”他怒吼。 “敢舍我而去,我要重拾屠刀,听见了没?我要先从这个城镇开始!醒来!给我醒来!你若不醒,我要先拿你的妹子开刀,听见了没?别以为我说到做不到,我再不在乎什么善恶、什么生死,你要死了,我还积什么阴德!积什么阴德啊!”门被推开了,青慈睡眼惺松的奔进来。 “爷,发生什么事了?”“去把我的刀拿来!”“爷……”“众醒,给我醒来!”他狂乱的怒道,披头散发,她的肩被他抓得咯咯作响,青仁见状立刻上前。 “爷,您这样抓孙姑娘,她的骨头会碎的。” “我管她碎不碎!若是她痛得受不住,她就该醒来阻止我!众醒!”怀里的人忽地轻震了,唇间溢出轻微的呻吟。 “众醒?”他惊喜交迸。 “好痛……”众醒掀了掀眼皮,张开疲惫的眸子。 “是……天亮了吗?”“不,现下才三更天,你……你……”试了几次,才颤言道:“你是怎么?--存心想吓我吗?我差点以为你……”连自己在杀戮之中也不曾这么害怕过。 不怕自己是否会被杀,不怕自己是否真会堕落地狱,他只怕她死啊!众醒想举臂拭去脸上的汗珠,却举不起来。 他见了,小心的拭去她脸上的汗。 “是你摇醒我的吗?”“若不是我摇醒你,你会醒来吗?”他抱紧她,埋在她的肩窝里。 湿润的双睁紧闭,胆战心惊。 差点失去她的痛犹记心头,难道这三个月来她精神极佳是假象?“我……想也是。 梦里总觉有人在叫我,我却走不回来,幸而冷二爷……”“冷二?你梦见他了?”冷二与众醒不过一面之缘,怎会让她挂记许久?“不是我挂念他,而是他入我梦来。” 她低喘了几口气,神情委顿,虽极端疲累,却也不敢再睡了。 “他入你梦?”他抬起头,见她脸色惨白,心痛不已。 这三个月,他被假象蒙了眼,暗暗高兴自己不再残酷屠杀的同时,她的身子骨好转了起来。 这些是骗人的---那他积阴德干什么?一生之中,唯有这三个月让他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快乐,与她她相伴走遍一个又一个的城镇,虽然心中恶魔仍在蛰伏,却为了她锁在内心深处……是只有他一人在快活吗?“嗯,”她闭了闭眼,有些承受不住刚醒时的难受。 那像活生生的灵体陷入受到束缚的身躯里。 “如果不是冷二爷再推我一把,我怕-----方才我回不来了。” “再?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他能入你梦?”他心焦问道。 “来问我好了。 我瞧孙小姐难受得紧,不如问我来得快,就让孙小姐暂时喘口气吧。” 循声抬眼,门口站的正是冷二。 第九章 “自从山寨一别,已有数月不曾见面,瞧各位过得还挺好的,”冷二笑道。 “冷二?”无赦眯起眼,让众醒轻靠在他肩上休息,“你跟踪我们?”“不,只是巧合。 青慈,接下来的事你们不适听,还是出去吧。 对了,以后别叫我冷二了。” 缓步走进,拐了张凳子坐下。 “现在就叫我冷豫天吧。” “冷二爷,这是你的本名吗?”青慈好奇道,头一遭听见冷二的本名。 “非也非也。 姓名不过是一个人的代称,叫我什么都好,只是这几个月,我让人叫惯了这个名字,使用了起来。” 他摆了摆手,示意青慈一干闲杂人出去。 “你能入众醒梦里?”“那不是梦,而是事实。 可别忘了我既懂卜卦,也略知一点小小法术。” 冷豫天面不改色的说道:“地府之中,孙姑娘的本命灯早灭了,换言之,她是早该死去。 当日破庙里她已死过一回,我助她一把回魂,今晚是第二次了。” 无赦一惊,俊雅的脸庞沉下。 “你在胡扯。” 不由自主的抓紧她的肩。 众醒虽疲累万分,但也勉强向他笑了笑,握住他的手。 “我已经没事了。” “现下是没事。” 冷豫天泼了冷水,温吞吞的笑道:“无赦,你可记得我曾经说过你的身体是万恶罪孽之身,连牛头马面也不敢近你?这三个月来想必你是日日夜夜守在孙姑娘身边,否则她的魂魄早已归西,怎能还活到现下。” 无赦目不转瞬的瞧着他。 这个男人绝非常人,气度泱泱不说,眼眸间总有一股与众醒神似的静默安详气质,然而众醒浑身较多了慈悲之色……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吗?众醒的呼吸细碎紊乱,他的心一抽,连再自然不过的呼吸她都显得难以承受,她还能活多久?他还能护她多久?“你来,是来救人?”无赦试探地问,身躯已显僵硬,待等他回答之后,他便要决定下一步。 姓冷的若是来救人,也就罢了,若是来带走她,也就不要怪他痛下杀手了。 一个绝望酌男人还能奢求他有什么理智!“无赦,不要。” 众醒低语。 浑身像在受焚烧之苦。 是死期到了吧?已经接不下去了。 冷豫天微笑。 “我来,当然是来救人。” “你能救?”无赦大喜过望。 “正是。” 他将语气拖拉得长长,似要吊胃口。 “我啊,当日也往西方而行,正是希望能尽绵薄之力救孙姑娘,虽然机会微乎其微,不过,好歹也让我谋上一线生机……”“闲话少说,你要怎么救?”“这么凶?”冷豫天温吞吞的说道:“这岂是对待恩人的态度。 罢了,为免成你刀下冤魂,我还是直说吧。 不过好歹我也辛辛苦苦的流浪在外,四处寻找救命之道,你也该谢我一声……”见无赦眼里杀气已起,他连忙归回正题,问:“你可曾听过借寿。” “借寿?”无赦怀疑的注视他。 “借寿之说,从未有人证实过,你懂吗?”是料到他非普通人,但也没想到他会有这种诡异奇能。 “多少懂这么一点。” “好,那就快将我的寿命借给众醒。” 冷豫天白了他一眼。 “哪有这么容易,说借就借吗?你是凡人,如何借寿。” “你在耍我?”怒眉横生,若不是让众醒紧紧抓住,早就让他一掌毙命。 “不,我怎敢耍你。 借寿要天时地利人和相配:天时地利易找,但被借寿之人可不能随便找个普通人啊。” “不能普通人?那……孙众善?她便行了吧?”冷豫天哈哈一笑。 “你当一般人寿命多少?你又想借多少?借个十年、二十年,转眼便老,谁会出借?何况孙众善不过是一般人,怎能向她借?”“我管向谁借!旁人早死晚死干我何事!我只要众醒活下去!”哪怕死了难以计数的人,他都无谓。 “无赦。” 众醒蹙起细致的眉,低叱道:“别这样说。” 冷豫天眨了眨眼,说道:“其实呢,我已有人选,她的寿命绵绵又非凡人,只要我开口。 她必会借寿。” “那还不快做!”冷豫天缓缓摇了摇头。 “要借寿也要孙小姐同意。 她原就命数已尽,早该回归属于她的地方,借寿是违背天道,就算活了下来,也不会是个健健康康的孙众醒。” 无赦闻言一震!病痛缠身对她已是相当痛苦的事了,若要缠上一辈子……他是自私,宁愿她活下来陪着他,也不愿她离去。 “众醒。” 他深切的低喊,轻摇她的肩。 “我会穷极一生爱你、护你……”真要她留下吗?她是这般的痛苦,连他也能感受那样的心痛,可是舍不掉,就算砍了他的四肢、杀了他的人,要她的心永远舍不得放。 “你留下吧。” 他在她耳畔低喃:“即使留下你,让你终日受病痛折磨,即使我因此而心如刀割,我还是要你留下,我要你陪着我一生一世。” “死亡并不代表最终。” 冷豫天的声音响起,“你走这一遭,熬过了,回去你该属的地方,从此以后不再有七情六欲之苦。” 无赦攸地转头瞪他,冷豫天耸了耸屑。 “我得让她分清楚留下性命与死亡之间的差别。 她生性淡泊,现下虽有情爱缠身,但只要她挥刀割舍,终究这人世间的事对她来说不过是过往云烟。” 众醒呆了呆,恍憾里梦中无数的无赦与她之后的归依之处闪过脑际。 死了,她不再痛苦,永远安详自在。 “众醒!”无赦紧抱住她,凌乱的几撮过长发丝垂在她脸上,他怒言:“我不放手!我绝不放手!就算你呕血将血呕尽了,就算我立时死去,我也不再放手了!放了手,我一辈子也不原谅我自己!”他忽地软言软语:“众醒,我承认我是个恶人,你不是想要改变我、守着我不再让我为恶吗?要花短时间改变我,并非易事,你留下来吧,留下来花一辈子的时间改变我吧,好不好?我爱你啊!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移不开视线了!众醒!我不管你是否一辈子都得躺在病**,我就只要你了!没有你,我宁一生永堕罪海!”他在颤抖了……也许是她在抖。 她泪流不止,浑身极端的难受,先前走回这躯壳中,已费尽千万气力。 如果说,真有借寿之说,而她也借来了寿命,却得饱受这样的痛苦……一想起将来得日日夜夜受此苦,心头就忍不住的害怕,可是……可是……“我……我……”细瘦的手臂举起,他急忙抓住。 脑海中每个朝代的无赦鲜明的烙在脑中久久不去。 那是每个转世间的无赦,如果她走了,今生的无赦又会变得如何?她注视着他,轻声许下承诺:“我不离开,我绝不离开。” 他的温柔只对她,如果她走了,他要如何自处?无赦欣喜若狂,狠狠的搂紧她,几乎压碎了她。 “你不离开,就陪着我。 我们隐居山林,没有旁人,就我们两个,一生一世。” “嗯。” 唇畔露出淡淡的笑花。 “就我们两个,没有旁人的招惹,你也不再伤人,好吗?”“我不伤人,我绝不再伤人,众醒,众醒。” 他低喃,合上激睁,眼眸里是淡淡的湿润。 只要她能留下,只要能相伴一生,就算别人拿刀砍他,他都心甘情愿。 众醒微微轻叹,身子如万针钻刺,她的视线落到了冷豫天的脸上。 他的眼像在问:这就是你要的吗?舍弃了那个无欲无求的天境?她但笑不语。 梦中的天境永远在心中,并未舍弃过。 她想要陪着无赦,不单只是他一身的罪孽,还因为其它理由啊。 那是一个诡谲邪魅的少女。 身穿粗衣,一头及地的黑发随意的束了起来,脸蛋是邪媚而冷然,眸子是银色的,正直视他而来。 对于这样妖媚花娇的少女,无赦未有兴趣,也不曾停下脚步,直接转身向冷豫天走去。 “你来了。” 冷豫天瞥了他一眼。 “屋内可安置好了?”无赦应了声,瞧见供桌在庭中,三柱香烟枭枭,直线飘上天。 月夜当空,看似平静,却带股阴森气息。 “若不成功,就算你是天人转世,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冷豫天看着他毫无表情的威胁,摇首叹息。 “孙姑娘跟在你身边多月,仍然无变你骨子里天生的坏胚。 你若再造杀孽,恐怕对孙姑娘有害……你要借多少寿十年?二十年?”“我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在生死薄上,我寿终正寝时,她也得跟着我走。” “那可不少呢。” 他冷嗤了一声。 “你大费周章,为众醒延续性命,绝不会没有代价,你打算要跟我讨什么?”“这点你也猜到了?”冷豫天微笑。 “你愿意给我什么呢?”“随你。 你要什么就拿去。” “就算你眼瞎了、耳聋了、双手无用、双足不能行走,你也愿意?”“随你拿,就算我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听不到了,没了双臂、没了双脚,我还是要她陪着我一生一世。” 冷豫天虽在笑,眼中却无感情,朝他比了比手势。 “你跪下吧,向上苍祈求你的愿望。” 点了一柱香交由他。 “上苍?真有上苍吗?”即使存疑,无赦仍旧撩开衫角,跪在地上,高举柱香,怒声而言:“倘若真有上苍,那么我要告诉你,你要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以。” 他的脸庞冷冷地,黑潭似的眼幢燃起一簇火焰,是绝望,也是仅存的希望。 “我可以不视人命为蝼蚁,我也可以去扶持那些卑贱的百姓,只要你让她活下去,只要你让她延长寿命,我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你要什么都可以拿去!”“连让你一生无子续香火也可以?”冷豫天在旁询问,不对他的大放厥词有任何批评。 “我不爱孩子,要他做啥?”“你果然无情。” 冷豫天叹了口气,按着那一柱香插到香炉之中。 “你连有没有孩子承续你的血脉你都不在意了,这一生怕也只有孙姑娘能让你向善了。” 恶意的微笑在他嘴角掀起。 “就算成了亲,你是她的夫,她是你的妻,你也永远碰不到她,这也行?”无赦一愕,瞪向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很简单啊,我想你也发现了,你一接近孙姑娘,她不就受不了吗?你以为借寿之后又有何差别?我延长她的寿命,但那不表示她的身子就会换一个,你作恶太多,浑身充满血腥味,她本就不能忍受,你想要她,就得罔顾她的性命,你要或不要?”“为什么?”无赦厉言道:“为什么我就碰不得她?我与她都是人,我要她当我的女人,为什么还不能碰她?”“因为她亦非凡胎。” 睛天霹雳打在他身上,让他的脸上一白。 他的眼瞪着前方,双拳紧握。 心里早有几分底了,但乍听之下,仍无法承受。 良久,他咬牙道:“我管她是不是凡胎!我管她是不是女菩萨!我只要她活下来,一生无子也就算了,一辈子碰不得她我也认了,我还是要她陪着我,我要她一生一世,倘若真有轮回,我要追着她共赴轮回,生生世世的。” 他撇开头跨步走离,走过那名少女,回到屋子里。 那少女睨了他一眼,走上前,冷然的银眸在看向冷豫天时,充满质疑。 “你没告诉我你是要救一个女人。 为什么要求?她是你喜欢的女人?如果你喜欢她,我不救。” “不,她不是。” 彷佛对少女的咄咄逼人习以为常。 “她只是一个命数已尽的女人,原本她早该回归属于她的地方,他们之间的缘分只在十年前白马寺那场大火时便已用尽……”为何还会往十年后相遇?他始终未解。 是因为无赦的心念所致,让他们两人的命盘乱了?“如今原本的命盘已乱,她留下来,一身已沾情爱,能不能让他这个大魔头向善是未知数……”他叹了口气。 少女忽从他身后用力环抱住他。 “挽泪。” “她跟你是来自同一个鬼地方,是不?为什么她能为爱抛弃当神仙的机会,你却不能?”“不要胡闹,挽泪。” 他将她的双手硬拉开,一贯温和的说道:“该开始了,你收敛心神,跪于此地吧。” 幽幽怨恨流露在银眸里。 “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 你要我死,我也毫无怨由,但你却如此无情,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想我吗?会吗?会吗?”“会。” 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会想你。” 往往最具博爱之人,反倒更显无情。 他的大爱也给了世人,却对爱他之人无情,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当真无愧。 银眸眯了起,久久不再言语。 屋内,每一寸地都洒满了面粉,无赦跨进屋内,小心避开。 “众醒?”眼前一亮!众醒原本坐着闭眼休息,闻言张开眼,怯怯的笑了,“方才要不是小福一直陪着我聊天,我差点要睡了呢。” 顿了顿,说:“无赦,不论今日是成是败,我想离开此镇时,将小福留给众善或者让她回老家,好吗?”她怕她一死,无赦会祸及身边之人。 “你决定就好。” 他走到床沿,迷恋的瞧着她一身红衣。 “今晚,算是咱们的成亲日。” 他低喃,轻轻让她躺下。 他合衣睡在外侧,双臂圈住她的身子。 月色从窗外照进,显得诡异万分。 外头是冷豫天在作法,屋内他要助他这罪孽之身护住她的神魂。 “成亲日?”她躺在床的内侧。 大红衫子是临时买来的,有些褶,但仍添几分娇艳,一头长发披在身后,整个人卷缩在他怀里。 “是啊,我不是说要娶你为妻吗?”话虽在说,却耳听八方。 “今晚的借寿若成功,就是你的重生日了,我要在你重生之时,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众醒,从此不再分离。” “嗯……这样好吗?”没有血色的唇轻吐:“这违背了天命、违背了自然法则”“你想要反悔?”“不,我没有。 就算违背了天命、违背了自然……我还是想守在你的身边。 但是,若不成功,你得答应我,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难过。” 她轻言道,似乎不抱多少希冀。 “胡说,怎会不成功呢。 没人能从我手里带走你,连牛头马面也不能。” 冷豫天提过,借寿之时,他必须在场。 他是一个连牛头马面也惧三份的恶人,有他护住众醒之身,会让阴曹地府的使者寻不到她。 但愿那姓冷的说的是事实。 既然给了他希望,就不要让它破灭。 他想要跟她一生一世厮守白首,这样的希望牢牢构筑在心头。 倘若失败了……倘若失败了……他的本性会让他有怎生的泄恨方式,他是明白的。 “不要死。” 他自言自语:“你若死,我必要大闹这世间。” 怀中的人儿并未应声,似是坠落半梦半醒之间。 忽地,远方传来狗吠。 他的心在狂跳,是来了吗?真有牛头马面?不自觉的将瘦弱的妻子拥得更紧,以身覆住她大半的身子。 是他错听了吗?竟然由远而近传来了铁链之声。 迷蒙的夜里吹来丝丝凉意,他的额却滑下了冷汗,他的长刀就放在床下。 如果她真被带走,管它是神是鬼,他第一个就不允。 屋子的门被吠开了,他的身后有人。 他的身躯攸地紧绷起来。 不能回头,不该回头,他们看见众醒了吗?看见了吗?这一回,清楚的听见铁链声来自于他身后,久久不离,像是在床畔来来去去好几次。 怀里的身子在轻颤,她也发现了吗?他的下巴紧紧抵住她的头,不让她抬起脸瞧,怕吓坏了她,也怕她被身后的鬼魂发现。 贴在他胸前的心手冰凉透彻,几乎湿了一片。 她的眸子半垂,介于清醒与昏睡之间。 神魂彷佛似飘非飘,起先受困于无赦的束缚中,而后不由自主的飘离了自己的身躯,飘向不知名之处……她想要寻找他,眼前却出现了牛头马面。 她一惊,吓得不敢乱加动弹。 以往是不怕死,是无牵无挂,如今她怕死,是为他。 牛头马面彷佛没有瞧见她在这里,不住地来回走着,像在找什么,却又一脸惊惧。 过了会儿,一名少女出现在她梦里。 隐约的,她明白了这是借寿给她的少女。 看不清楚少女的容貌,只觉她的感觉很像邪气十足的无赦,却有些许不同……她为何会出现在梦里?她的银眸流泻浓浓的悲哀与怨恨,她的双手双脚似乎系着什么……啊,是那日错身而过的少女,她的怨好悲,流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浑身打颤。 彷佛过了好几时辰,窗外昏暗的天起了淡淡的雾气,身后的铁链声逐渐离开屋内,在外头打绕了好几次,终至消失不见。 “无赦……”微弱的声音从他怀里响起,“嘘,不要说话。” 他耳语,紧紧的拥紧她,“走了……都走了……”“他们走了?”无赦先是错愕,而后大喜,她还活着,那表示借寿之举成了?“嗯……我方才像在梦里……”在他松了力量后,她抬起脸,充满迷惑。 “梦里?你瞧见了什么?”双手微颤的扶着她起身。 她的身子依旧柔弱到几乎一吹就走,真是延长了她的寿命吗?他的眼瞥到洒了面粉的地上有极淡的脚印。 他一震,脚印是两对,杂乱的踏着,却始终离床边有段小距离。 他的身体真能挡住地府之人?众醒迷惑了会,轻声道:“我就站在那里好久。 连动也不敢动,没人发觉我……有个银眸少女在快天亮的时候被带走了……”心有些凌乱。 不对啊,不该是如此,即使是借寿,牛头马面也不至于将那少女带走啊。 当时她看着那少女像是故意取代她的身分,自愿走赴黄泉之路。 她想要追上去救她,却双脚生了根,全身一颤,感觉到无赦紧紧抱住她不放。 “我……我想出去瞧瞧。” 无赦看了她一会儿,又迟疑半晌,确定屋外真的没有铁链声,便答道:“好,”一抄手将床底的长刀握在手中,小心抱起她住屋外走。 屋外除了供桌,空无一人。 无赦眯起眼。 “冷豫天呢?为什么人不见了?”他在意的不是人在不在,而是他要肯定的答覆。 他低头看她依旧雪白的脸上仍有病容,没有姓冷的答覆,他心难安。 “冷二爷是去追那少女了吧,但愿及时救回来才好……”“借寿真的成了吗?”他问,目光停在已燃尽的香烛上,黄纸亦烧尽,看上去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他放下她,细细观望她的印堂,已无黑气,她给他的感觉也没了死气,他略略松了口气,用力抱住她。 “众醒,你当真活下来了。” 就算将来下地狱,要受刀山油锅之苦,他也不以为意,只要她活下来。 “嗯。” 浅浅的弯眉笑着,暂时将那少女抛诸脑后,说道:“我活下来了,就陪着你一生一世,不管贫贱、不管你是否为恶,我只是要告诉你,倘若你为恶,我就会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 “会有多难过?”他取笑道。 她想了一会儿,温和答道:“会像你为我的病痛难过一般。” 修长的睫毛半垂,轻轻在她额上印一个吻。 “那可真是连千刀万别的痛也不及万分之一了。” 顿了顿,忽而想到既有供桌,既是上苍救了众醒,那么乾脆以天为凭、地为证,在今晚让她成为自己的妻,让她一生一世都烙了他的印。 拉了她跪在地上。 “我这一辈子只向天跪这么两次。” “无赦?”不明他意,仍跟着他跪下。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断指无赦今娶孙众醒为妻,从此以后,我就是她的夫,她是我的妻,我甘愿为她放下屠刀,不再为恶,我甘愿终生茹素,重新积下功德,只为孙众醒。” 我管她是什么女菩萨,就算她是天上仙女转世,也不会放开她,就此生生世世两相依,他在心头补述了这一段。 先是孙众善,后有冷豫天,虽皆有点明,但也能猜出她这样的慈悲心肠岂是一般百姓所会有的。 以住便隐约觉得她是个异常的好人,好到不可思议、无欲无求,让他害怕迟早她会看破红尘。 所幸,她有几分的爱怜他,甘心待在他身边。 不放手,再也不放手,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这一生也不放手了。 她微微一笑,双眸充满柔情,合掌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孙众醒今嫁无赦为妻,从此以后,夫妻相扶相持,相守不分篱,但愿一生平凡,积功德偿还过去种种错,不再有血腥。” 她忽地低喘了几口,身子倾靠向他。 “怎么啦?”他一惊,连忙将她抱住。 “没事,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 他暗呼了口气,挤出笑。 “你折腾了大半夜,自然是累了。” 对她延长寿命的事实,仍有不真实感。 将她抱了起来,步往屋子。 赖在他的胸前,她虚弱的合上眼,低语:“无赦,但愿冷二爷能及时救回那姑娘。” 他无奈一笑。 “你还是慈悲心肠。” 就算成了亲,她还是有一颗善良过度的心。 即使明知她是爱怜他的,但,在她心中,他究竟占了多少分量?比得过她那颗与生俱来的菩萨心吗?沉睡到正午,他忽而惊醒。 惊醒不是因人声,而是烟火味。 他怀里尚躺着众醒,两人熬了一夜,合衣而眠。 终于得到她的人,让他一时松懈,竟睡足好几个时辰。 他翻身而起,眼观四面。 耳听八方。 烟火味微微薰鼻,有抹黑烟飘近,他一怔,“众醒,起来!”疲累万分的众醒张开眼,撑起虚弱的身子,“怎么了……”未等她说完,他搂抱她的腰,抄起长刀,疾步向外。 外头,青慈、青仁及小福迎面而来,吓叫道:“爷,失火了。 外头失火了,咱们快走吧,我怕再不走,火势延烧到这儿就来不及啦。” “是哪儿失火?”飞步奔出屋外,外头不远黑烟浓飞。 “是寺庙!”众醒脱口惊道。 黑眼目不转睛的瞧着那甚大的火势撩烧,火星四窜,百姓逃走。 “庙里人都逃了吗?”“怎么逃?突来大火,听说好几人在挣逃之时活活被踩死!爷,快走吧!”大火吞噬了寺庙大部分,开始往四周延烧,人来人住,听见的是惨叫,混着生人与枉死之魂魄。 众醒不由自主的倒抽口气,掩嘴颤抖。 “众醒,你怎么了?”“不能救吗?”她抬起脸,身子骨微寒,耳畔是人临死前的叫声,好惨。 “要怎么救?救不了了。” 无赦冷言道,对这场大火并无任何感觉。 “可是,可是……”全身在抽搐,冷汗冒出。 “啊,孙姑娘的妹子住的地方也近寺庙,孙姑娘是担心他们吗?”无赦的脸庞冷硬下来。 瞧她迷悯的模样,压根没记得孙众善住在寺庙附近,那么她害怕担心什么?害怕担心众人?“爷,快走吧……又是莲花香味,好浓……”青慈忽地道。 无赦一怔!鼻间仍只有浓烈烟味。 看向众醒,她似是神智不清的往前走去,他拉住她的手臂。 “你要去哪里?”“火里也许还有生者啊……”她恍憾道,眼睛不由自主的瞧向大火。 大火愈烧愈炽,扩张的速度十分快,附近浓烟愈发的呛鼻。 最忌看她又露菩萨心肠,他忽感心一凉,咬牙道:“我们得离开了,再过不久,连这里也遭灾。 这也好,我们本来就要离开,另觅隐居之所,这里烧成灰烬,也不干咱们的事。” “不不不……咱们怎能就这样放下呢?”众醒又痛又难过的环抱自己,低语:“不救他们,我怎能离开?”她的身躯像火烧,耳畔惨叫不断。 “你要怎么救他们,众醒!”无赦抱住她的腰,想要拖她走,却发现她开始在挣开他的力道。 他的心攸地沉到谷底。 这就是地无意间的表态?正因无意,所以真实。 “爷,得走了,不走来不及了!”回忆过往总总,昨晚成亲时的甜蜜犹在心头,那时尚私许诺言,若是能相爱白首,永不再伤人。 相爱?他是爱她啊,爱得入骨、爱得心痛,这一辈子就只爱她了,天地之间再无比她更重要的人,甚至她的命都远胜于自己的,但她呢?她的眼里再怎么有他,却仍抵不过千千万万的众生。 这就是一个身为菩萨心的女人所无法割舍的?宁舍他,也要救这些愚民?“众醒,你是不走?”他咬牙问。 “我……”死魂在呼唤她,她茫茫然的跨向大火一步,低语:“我怎能走?我怎能舍弃他们而一走了之?”“就算成了亲,你依旧将众人摆在你心底最重要的那一处吗?”他的声音流露出心灰意冷,勾起了她的注意,恍憾的眼瞧向他。 他在笑,却是苦涩的笑。 “就算我为你付出性命,就算我将自己的心掏出,就算你甘愿延寿,但在你眼里,我还是比不过其他人-”“无赦---”不,不是这样的。 向他走了一步,他却寒心的住后退。 他的双目是绝望,他所有的爱、所有的期望被浇熄了。 “就算我要到你的人、要到你的一生一世、要到你部分的心,那又有什么用?你的爱呢?你真的爱我吗?我是个恶人,不是吗?在你的心里,究竟是以女人爱我多点,或是菩萨心爱我多一点呢?”他的脸庞忽地愤恨起来,怒道:“我要一颗菩萨心做什么川我还在执着什么?我还在奢求什么?”他又笑,哭得凄厉,眯起了眼注视着她,将她深深烙在他的心底。 再启口的语气已平稳而无情许多。 “你要救人,我却舍不得你赴死;我要带你走,你也不肯离开,宁愿与旁人共死。 好,我就代你救人,为你积下这最后的阴德。 我只是一个恶人,也许死了对你最好……你放心,我的寿命本就绵绵长长,你不会恨着我死,这是我心甘情愿自赴死亡……我们相识在寺庙大火里,它终究……还是带走你的心……从此以后,你……照顾自己吧,”再瞅了她一眼,转身疾步走向大火。 “无赦,不要啊!”众醒枪跄跌的奔了上去,抓住他的衣袖,却被他狠狠的挥了开,惨跌在地,再要爬起追上,已见他走进大火之中。 她猛然抽口气。 “无赦!”心碎成千千万万片。 “小姐!”小福叫道。 “孙姑娘,你要做什么?你一进去必死无疑啊!”回过神的青慈连忙抓住她又爬起的身子。 泪水不知不觉的滑落。 她看着大火焚烧了他的背影,心思乱成一团,纠结难受那样的痛苦比起徘徊生死间更让人难以忍受,犹如万箭穿心,他的赴死让她极欲发狂。 她怔忡的喃喃自言:“我若不爱你,又为何要跟你成亲?若不爱你,我又岂会与你长相厮守?”缓慢地,她转过身,一一瞧了青慈、青仁跟小福一眼。 “现下,我还要什么菩萨心”她的唇畔溢起笑,泪流满面。 “当年,如果在那场大火之后,我能跟着你一块走,今天你也不会成了这样的人;当年,我跟着你进大火里救人,抱的是慈悲心肠。 而现在……那算什么呢?我要它还有什么用?我为了你,舍弃众人,不是慈悲而是我的自私。” 要她独自活在世间,纵然能行善,对她却是万般的痛苦。 他太狠心,难道不知道她心中的天秤早为他崩溃了吗?破庙里,她要他逃命,罔顾了杀人偿命的道理,难道他不知为什么吗?再多的人,再多的寿命也抵不上他啊。 过往云烟一一浮现。 他待她的好、待她的爱,让她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他若死了,她还活着,世间一切又有何意义?上天要她走来这一遭,也许是为尽她所能普救众生,然而她却宁愿选择了和他生死与共。 人活相依,人死,魂亦然。 “孙姑娘,你……你要做什么?”青慈与青仁脱口问道,小福早吓得无法动弹。 她起身,回头绽了个温暖的笑。 “保重了。” 如今不再难过,因为心意已定。 众生比起他来,她宁舍众人。 而后,她转身投进大火之中,不曾再回过头。 大火焚烧了七天七夜,无数的生魂尽毁于此。 几年后,有人传说寺庙有灵,烧死万恶的断指无赦,陪葬了诸多人命也值得。 于是重建寺庙,大开香火,此后来往香客络绎不绝,每有恶人现世,乃来此拜佛以救众生。 “可笑愚民,不靠己,尽求佛。” 青慈嗤道。 从此以后,他与青仁路过寺庙而不进,见佛而不参拜。 漫漫岁月流转,人世间却少再有人闻到那股莲花香味。 第十章 五年后。 昏暗的天,夜笼罩山间。 山下有栋小屋,外观看似破旧,但连着好几次的大风大雨都不见毁损半分,连着屋的右边,又有一栋较为矮小新建的小屋屋后,花花草草外,有一块小药圃。 男人在寒气十足的夜里劈完了明天要用的柴,便走进屋里。 屋虽小,却样样俱全,一椅一桌皆出自他手。 他视若无睹的走过厅内,轻轻推开右边的门板,门后,是简陋乾净的睡房,靠着微弱的烛光与窗外月光照亮了房内。 床亦是木板搭成,最近几日他有空,弄上了床帐,虽然略嫌粗糙,但也勉强能看。 进门的男主人举步如猫,无声无息的褪了粗布外衣,静站了下,注意屋内尚属温暖,便走至床沿,瞧着睡梦中的妻子,原本他毫无表情的脸庞化为淡淡的温柔。 他轻轻坐下,长茧的手掌微触她冰凉的脸颊。 几乎是立刻的,她张开了迷蒙的眼。 “无赦?”他叹息低语:“吵醒你了?”早该知道她浅眠,但就是想要碰触她,渴望她的心始终末变,然而相守的几年里却不敢再侵犯她。 因为怕她离他远去,宁愿一辈子有名无实,宁愿一辈子就以这样纯洁的方式守着她,也不愿因为他一时的冲动,让她失了性命。 白首偕老啊,就这样让他们共偕白首,他便心满意足了。 她露出温柔的笑,住内侧移了点,轻声说道:“你没吵醒我,我本来就睡不多。” 他上了床,睡靠在床的外侧,迟疑了下,探出手将她楼近胸前。 “这样会不舒服吗?”他问,小心观望她的神色。 每一天入眠时,他都是如此问她。 “不会,我很好,没有不适之处。” 她也照实答道。 他的体温如暖气袭来,让她备感温暖。 他将她身上的被褥盖得仔细。 蹙起眉。 “你很冷吗?瞧你的脸凉得像冰。” 连她的双手也是。 她的寿命虽然延长了,却老让他提心吊胆的,怕她在他转头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担心受怕每每让他半夜心痛得惊醒过来。 是恶果报应吗?报应他曾经残杀过许多父母之子、妻子之夫、夫之妻,所以日日夜夜给他这样的折磨,让他一夜看着她微不可见的呼吸到天明。 “我的身子本就属寒性,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赦。” 众醒微笑,冰凉的双手下意识的采进他衣内取暖,他的胸膛微微一震,冷静的将她的无骨柔荑捉住,手掌包着她的小手。 他的声音略嫌低哑:“你若好好养胖身子,我又岂会担心?”棉被下她的玉足也是冰凉透彻的,他轻轻让她缩起的冰足搁进他的双腿间。 她的脸微微红了下。 “谢谢。” 他失神了会,魔性的眼泄露微微的**,包着她小手的双掌不由自主的缩紧。 “都是夫妻了,还说什么谢。” 多想狠狠的攫取她的柔软,让她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 多想不顾一切让她的身子属于他,偏偏他们是天与地,永远地无法碰触的。 该知足了,只要她的寿命绵绵,只要她活着与他相伴,只要她爱着他,他该知足了。 “是夫妻,才要说谢。” 她露出浅浅的笑,仰脸瞧他。 “我明白你珍惜我甚于你自己,现在我无法为你做什么,但盼我能时时刻刻珍惜你的情。” 一头长发顺动,露出了雪白颈前淡淡的烧疤,每每看到,总心如刀割。 那是她奔进火场里不慎烧伤的疤。 那样的恐惧一次就够了,难以想像他若没有瞧见她,没有及时带她逃出,她会有怎番的下场……“我不要你珍惜什么,我只要你一直爱我,爱到天荒地老。” 他咬牙道。 “我……”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众醒的话。 她微微一愕,低语:“这么晚了,会是谁?”他迅速起身,欲往高柜上抽刀。 “不要,无赦。” 她连忙坐起来,淡淡寒气袭来,让她猛咳了两声,一头青丝凌乱的披散肩上。 “你答应我的……”“我只是防身。” 妖魅的脸庞在月色下显得难读。 “这有什么不对?我容不得任何人来伤害你。” “无赦,等等。” 她爬下床,尽快的穿上外衫。 这五年来,他们离群索居,除了一年前收容两个孩子外,从未有外人拜访。 会是谁?但愿……不是会让无赦动刀的人。 她怕极了他再杀人,心知肚明他不再杀人是为了她,倘若哪一天他动刀,必定也是为了她。 他爱她,却从不爱她之外的任何人,即使是对收养的那两个小孩亦然。 她不担心,因为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互相影响;在她眼里,他不是极恶的坏蛋,为了她,他可以甘于平淡的生活,就这样相守白首……“这里不借宿,你请吧。” 卧房的门匆匆推开,瞧见无赦对着厅外的人冷言冷语。 只是借宿吗?她松了口气,慢步轻移。 “无赦,若是借住一宿,倒也无妨。” “大嫂,这位大嫂!”来人探头探脑,才瞄见众醒的半面脸,就被无赦给挡住了。 “谢谢大嫂,外头天寒地冻的,好不容易才找到民家,不然肯定会冻死,谢谢大嫂,谢谢大嫂!”不迭的道谢,想要再看她一眼,眼前的黑衣男子让他不敢动弹。 方才虽只见那大嫂半面脸,却也能瞧出她眉清目秀,一脸慈善之意,她的容貌并不特别出色,白的脸是年轻的,黑眸是温柔的,看起来就格外的舒服,跟眼前这男人是天与地的差别。 “那就去睡柴房吧。” 无赦冷言道,忽而将门关上,转过身,面对她时,收敛起先前的阴沉,只略为不悦道:“你不该出来,会着凉的。” 她温婉笑言:“咱们是夫妻,若有什么事,应该一块承担,我的身子骨虽然没有你好,可也比当初健康许多,你则要老当我是病恹恹的妻子。” 他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忽而狠狠抱紧她一下,低喃:“但愿生生世世是夫妻,生生世世不分离。” 对她的爱,已经淹没了一切,理智、情感甚至他的性命,都只为她而活,本以为延绩她的寿命之后,再无惊无怕,但现在惊怕仍旧存在,究竟要何时才能停止?“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赦。” 她低语。 他的挣扎、他的痛苦,她何尝不知?他松开手臂,怕压痛了她。 开了闭眼,点起灯笼,温柔说道:“你先回房睡吧,我带他上柴房,去去就回。” 看她欲言又止的,他的唇撇了下。 “回来的时候,我会顺道去瞧瞧你收留的那两个孩子。” “那是咱们一块收容的孩子,无赦。” 她温笑,不厌其烦的提醒他。 他轻轻哼了一声,并未应声。 半夜下了大雨,狂风呼啸袭来。 她沉睡的神情安宁而柔弱。 他的手臂微微缩紧,让她清凉的脸颊贴上他的衣间取暖,她细碎的呼吸让他心安。 妻子,妻子,让他心痛至极的妻子。 每夜翻覆难眠。 每夜心痛至醒,他是众人眼里的恶鬼,她是众人眼里的女菩萨,是天地之别,是云泥之差,他从未在乎这些,只要她爱他的心胜过那菩萨心,他什么都不在意。 如今。 她爱他,他是该知足了……但心里总有一个疑虑:他们的夫妻缘分能有多久?天与地的差别,让他无法得到她的身子、无法有夫妻之实,这也不打紧,他只怕他与她之间不正常的夫妻关系来自于上苍的惩罚,在的眼里她依旧不属于他。 终有一天,她原该归属的地方会有人来带走她。 “唔……”她的细眉微微皱了起来,靠近些他温暖的身体。 “冷吗?”他低柔的自言,不惊醒她的让她完全靠在他身上,小心注意她是否因为他的气息又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又要一夜无眠了吗?只要她安好,只要她肯爱他,就算一夜无眠又如何?怀着心痛到天明,他柔柔地注视她的睡容。 未久,喀的一声,忽地惊动了他,温柔的神色在刹那化为妖诡,全身紧绷起来。 轻轻的,门被推开了。 他合上眼,右手护住了众醒的身子,来人脚步虽轻,却还只是半调子。 “啐,先前我还当你不是好惹的人物呢。” 是方才借住的男人在床畔低语,众醒在他怀里动了动,呼吸猛地杂乱起来,他立刻像是睡熟似的,将她的脸埋进他的胸壑里。 一抹怒火在胸腔燃起。 众醒一向浅睡,好不容易睡了,却被这人给惊醒,那场大火之后,他与众醒逃出火场,不再回去。 另觅了山脚下居住,已有五年光景,五年来他不曾杀人伤人,不再惹红尘俗事,只求能与她相守,偏这贼厮来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破屋一栋,找不到什么好宝。” 脚步声踏来踏去,最后又停在床畔,灼热的眼越过他。 停在他怀里的众醒。 这样放肆的眼光让他无法抑止体内跳跃的魔性,他的眼半垂,泄露出森冷的气息。 忽地,他的衣襟被扯动了下,隐约感觉到缩在他衣襟内取暖的小手在轻颤。 她怕他又杀人了吗?这样的人死了又如何?不过少了一条烂命而已。 “真是可惜了,这样年轻的小姑娘给这种男人糟蹋了。” 那人像在自言自语,声量极低,甚至有些含糊,却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岂能空手而回呢?将这大嫂卖到妓院,虽非完璧之身,但好歹也有钱赚。” 无赦俊雅的脸庞被黑暗笼罩,露出邪诡的眸光。 过了会,椅脚被搬动。 显然,这是一个瞥脚的梁上君子。 无赦料到了他下一步,让自己漏洞百出,伸手护住她的头。 “我可没打算要你的命,不过你运气坏了点,见上了阎王也别怨我。” 话才说完,椅子对准他的头砸下。 无赦动作极快,手臂击出,将木椅打得四分五裂,迅速翻起身踢他一脚,那一脚又重又狠,只闻一声巨响,那人被踢到破门飞出。 “无赦。” 众醒连忙爬起,叫道。 无赦回过头,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即身形追出门外。 那寒气十足的目光是许久未见的,像极了五年前那个为所欲为的断指无赦。 救……救命啊!大雨倾盆而下,白光闪电似在眼前。 从那破屋跌出来,就狂奔不已,胸口在痛,血从嘴里流出。 那男人下手极重,存心要他的命。 几乎以为他五脏六俯都移了位。 痛啊……虽痛,也不敢停下脚步,跄跄跌跌的有路就跑,跑上了山,只求那男人不要追出来,雨中视线不清,应该不会瞧见他往哪儿逃吧。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等他逃出生天后,他发誓不再当小偷,不再招惹这对夫妻!猛地一束白光闪电照亮了半边山影,强烈的光让他忍不住眯起眼,巨大的树身被映了影子在地上……还有一个人影?他错愕的抬头,清楚地瞧见树身旁站了一个黑衣男人。 脸是妖邪的,诡魅的眼眸一瞬也不离的正注视着他,风雨打乱了他凌乱的黑发,吹掀黑衣的一角,一股邪魔的气息袭来,几乎要以为他遇上的是山妖。 薄薄的血唇野蛮的轻吐:“你是我五年来第一个遇到的生人。” 啊?是那破屋的男主人?不像啊,方才里破屋里只觉那男主人有些恶气,不配温柔的大嫂,可是现下他几乎错眼以为他见到的是妖孽鬼魅。 双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你若真是住一夜也就罢了,凭你这贱民也配打她的主意?”如鬼魂般移步走来,轻轻绕着他打团。 愈绕愈快步,他的脸流露出十足的煞气,毫无隐瞒的,白光又闪,与他手持的长刀对映。 “啊……”他在抽气,吓得无法言语。 “我已经隐居山林,不再见其他生人,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我与众醒火场逃生后,她选择了跟我走,不再与过去有所牵扯,你来,是存心的吗?”“不……不……我,我没存心……”“众醒以为五年来我多少变得收敛了,实则不然。” 薄唇如妖的上勾。 “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包括自我控制,可是我心里很清楚,我的本性依旧。” 脚步停下,瞪着他的寒目是血腥。 “我还是喜欢杀人的痛快,那股血味始终根植在我的骨子里。” “请……请你饶了我吧……”全身抖如秋风,连话也结结巴巴说不全了,这男人是鬼!是恶鬼!天啊,他谁不去偷,为什么偏偏招惹这个恶魔!“饶?众醒不在我面前,我为何还要饶你?”“大侠饶命……我以后不敢了……”眼泪鼻水齐流。 他恨,恨自己为什么要做小偷,缩短了寿命,这一劫他怕逃不过了。 倘若真能逃,他发誓一辈子脚踏实地,不再做坏事了,上苍,救命啊!“众醒善良,我不然。 饶你一条命,倘若将来你又卖他人妻,岂不祸及无辜?”黑夜里,白光骤闪,彷佛为他开敏一道地狱之路。 举刀半空。 迟迟不落。 还在等什么?这一刀落下,将满足他内心属于罪孽的那一部分,那已经足他骨子里不可分的一部分了,众醒不在此,回头诓骗她一个藉口就是。 说这贼厮逃了,说他不慎掉进山谷里,众醒会信了他。 反正,他与众醒是天地之别,上苍存心让他一辈子提心吊胆的,为什么他不能泄恨?温婉病弱的脸庞浮在眼前。 上苍真有眼,为何所有的苦皆要她来承受?有本事就来找他啊!众醒既然甘愿随他隐居,那表示她已抛弃她该有的宿命,为何还要让她无法忍受他的血腥气味?是存心要他一辈子心如刀割吗?他瞪视着已然昏厥的贼人,举刀仍然久久不落,妖野的瞳眸流露复杂难读的眼神。 良久,忽而听见大雨中有人低声喊道:“叔叔。” 无赦抬头,瞧见另一头有个孩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那是众醒收容的小乞儿。 大雨依旧傍陀,回到破屋后,瞧见众醒缩着肩守在门口。 “你就不会拿件外衣披着吗?”他蹙起眉。 她的身子没了厚重的外衣,瞧起来更加赢弱,真怕一碰就碎。 “我在等你。” “我知道,那也不必守在门口吹风。” 他执起她略嫌冰凉的双手,拉她进了房间。 “你浑身都湿了。” 她说道,露出浅浅的笑,将衣柜里备好的乾净衣服拿出来。 他看了她一眼,将刀放回高柜上,脱下湿透的衣衫。 “你不问那贼人的下场如何吗?”“我相信你,方才是我一时吓到,事后一想,我是该相信你的。” 她的脸微微泛红,仍是过来帮忙擦乾他的身体。 虽有夫妻之名,但一向止于搂抱而已。 “如果我说,他不慎掉下了山崖呢?”他问,执起她的下巴。 她的下巴瘦削,黑瞳温暖有情,双颊难得有些血色。 她的身子极弱,三不五时仍会小病一场,虽能自熬汤药,但熬病时的苦岂是几碗药可以取代的?每每看见她,是心痛,是心怜,但要地做手,除非他死,为什么不让他代替她受这百般折磨?他身强体壮,从未有过小病小痛,倘若真有上苍,也真够恶毒,明白让她承受这样的折磨,是让他更难受。 她露出笑。 “我相信你啊,你不曾骗过我,是不?”感觉他抹在她腰际上的手臂缩紧,她的身子完全贴上他**的胸膛。 蓦地,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的眼有柔情也有难忍的情欲。 对他始终有份歉疚,他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而他的妻子却无法碰触,如果……如果她能忍受他身上的血腥味,也许他不必过得这么难受。 “我是想骗你,骗你他掉下了山谷。 反正神不知鬼不觉,大雨会洗掉我刀上的血迹……”他恼怒的叹了口气。 “却洗不掉我身上的血腥味。 我不是为他,而是为你,我可不要你因为我身上的血腥又犯了心痛的毛病。” 顿了顿,他俯下脸,靠近她低语:“我将他绑在山上。” “绑在山上?”她张大了眸子。 “可是,现在外头……”“那又有何关系?他敢当贼,就得要有心理准备迟早有一日会被抓到,让他淋了一夜的雨,算他幸运。” “无赦,山里有野兽啊。” 她慌张的说。 “看他运气好不好了,明儿一早,我让你收容的孩子拿纸笔上山。” “为什么?”他邪气的笑。 “让他每天抄上佛经百八十遍,没抄完就没饭吃,抄上个十天半月,我就不信他不会受怕,以后瞧他还敢不敢偷人财物。” 顿了顿,又道:“你收容的孩子跟着我上山,瞧见了我的所作所为,你要还有疑惑,可以去问他。” 她怔了怔,张口欲言。 是该庆幸了,庆幸他没有因一时激愤杀人,庆幸他以另一种方式来解决事情,虽然似乎有些狠,但也算是有进展了。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目光贪恋的瞧着她的眼,脱口喃道:“我好想要你啊,众醒。 我不要别的女人,就只要你……”“无赦……”她咬住下唇,心痛起来。 他随即轻轻推开她,摇了摇头,像要甩去心头那阵迷障。 “上床休息吧,方才你好不容易才睡着,这一折腾,我怕你到天亮都还没法睡。” 他拿起乾净的衣物,转过身不再瞧她。 众醒揪紧身上单薄的衫子。 无赦至今未碰她,只为保住她的性命,她感激也心痛他,她又咬了咬下唇。 脱口:“无赦,你……你要我吧。” 他攸地转过身来,怒斥:“你在说什么?要是你再发病-----”她的身子迎了上来,踞起脚尖,冰凉的唇贴上他的。 他失神了一会儿,沉浸在她甜美的气息里。 是迷恋也是心荡神驰。 但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脑海中忽地闪过什么。 让他心惊的推开她。 她跄了一下,他连忙扶住她。 “怎么样,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心惊肉跳。 她就如他心头的一块肉,割也割不掉了,宁愿自己千疮百孔,也不要她受一点伤害啊!“我……”她抬起白?的脸,深呼吸了几口,流露微许迷惑。 “无赦……好奇怪,我……好像不难受了……”他以为她在强忍,却在见到她未有冷汗,也无痛苦难忍的神色时,惊讶的抚上她的脸。 早年,他不信,想要碰她,她却痛苦得昏迷好几日,才幽幽转醒过来,让他不敢再造次,不敢再轻言碰触她的身子,现在……修长的手指有些发颤的捧着她的脸,鼻息喷在她脸上。 “会痛吗?”他的唇小心翼翼的覆上她柔软的唇瓣,贪恋的摩挲,黑眸细读她的神色,等她一流露痛苦就抽手。 “不……”她有些紧张的揪紧他身上的衣角。 他迟疑了下,温热的舌以令人心痛的温柔钻进她的唇间,吸吭她的甜美,他的心脏在狂跳,漆黑的瞳眸注视她紧张的神情,预期下一刻她无法承受的苦,怕这是梦,这是上天在捉弄。 他不敢吻久,稍稍抽离了她甜美的唇,再问:“这样呢?”她摇了摇头。 试探的,他撩开了她单薄的衣衫,露出雪白的玉体,颤抖的手指抚过她柔弱的锁骨。 “这样……会不舒服吗?”“不……我很好……”红晕布满了脸颊,连带滑腻的白玉肌肤也呈现粉红瑰色,抚紧他衣衫的手指无间轻触他的胸膛,一时之间只觉指腹酥麻而炙热,沿着焚烧她的身子。 她低低喘了口气。 “众醒?”他的神智立醒了几分。 “没……”迷蒙的美目半张,瞧见他的担心。 “我……我很好,只是有些热……”这是头一遭亲近他,而没有任何的不适症状。 以往他碰她,只会教她万般难受而不住呕吐,如今他周边虽有淡淡的血腥味,却已不再教她难过,只觉心头有股情潮让他挑起。 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今晚他们会有夫妻之实了,她舔了舔乾唇,在他抱起她时,她埋首进他胸前,感受他温暖的气息。 “众醒,”他将她放在**,拨开她的刘海,以旁人害怕的妖邪之眼注视着她。 “你若有不对劲,不要独自承受,”他的声音粗哑难辨。 “嗯……”黑发凌乱的栖息在床铺之上,她向来温柔的眼迷蒙醉人,冰冷的身子开始有了温度。 她是善良的,即使他占据了她内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块地,也并不表示他是完全的独占。 她仍然将她的慈悲之爱分给其他人,唯有此刻,他才真正的独霸了她。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再有距离?是因为他没杀了那贱民,所以拉近了他与她的距离?还是他还清了他在众人眼里的罪孽?“管他是什么原由。” 他低语,倾注所有的感伤轻咬她的朱唇。 “我们之间不再有距离,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没有藉口用理由拆散你我。” 纵然动作惊人的温柔,眼底仍有一抹炽热的激烈被强压。 就算共同生活了五年,朝夕相对,他仍然恐惧失去她。 众醒看在眼里,试探地伸出细瘦的双臂拉下他的头,在他耳畔私语一句:“不分离,就你我。 我爱你,无赦,也许我的爱没有你来得强烈,但我的心中始终有你,我对你的情感绵绵长长,永不断。” “众醒……”他动容的注视她紧张的玉颜。 她温吞的个性里确实没有如他激烈如火的爱情,但她细绵的深情却缠上他每一寸身体。 头一遭,他露出了个温暖的笑。” 我这辈子就只要你了,就算你的容颜老了、丝绸般的黑发变白了,我也只要你。” 他的身躯小心的覆在她雪白的身子之上。 漫漫长夜,如果说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能等到洞房花烛夜,他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的等这一刻。 等到彼此之间不再有距离、不再是天与地的差别。 她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是他可以碰、可以亲吻的娘子,是可以相守白头的孙众醒。 虽然脚步极轻,仍然惊醒了他的神智。 是众醒的脚步声,她的力气不足。 走起路来有些细碎而中气虚弱。 他微微张开了眼,双臂挡住从窗外泻进的阳光。 是什么时辰了?“醒来了吗?”低柔的声音响起,他抬眼瞧见了众醒面带微笑的站在床沿,捧着菜盘。 他翻身而坐,有些吃惊。 “早上了吗?”一股陌生的香气淡淡袭来,彷佛存在许久。 娟秀的脸微红,仍温婉笑道:“不,是日正当中了呢。 现下要吃午饭。 我是进来瞧你醒了没。” 她的笑容显得有些赧然,增添几许媚色。 “正午了?”他是惊讶万分。 从未睡过这么晚。 天未亮他就起来,要不就是半夜被恶梦惊醒,一夜无眠守着她到鸟鸣鸡啼。 “是啊,我瞧你睡得熟,就不吵你了。” 浓浓的香气几乎弥漫整间房,他环视了一周,并无任何可以散发香气的东西,最后他的眼停留在她的脸上,轻轻将她拉过来。 “你……昨晚可有不舒服?会不会心痛难忍?”**有抹乾涸的血渍,是她完璧的象征,不是她呕出来的血。 她的气色似乎不错,虽然仍是有些病容,但大体上她是毫发无伤的。 感谢上苍!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下,他抱住她的腰,忽然将脸埋进她的胸腹之间。 “啊。 小心!”众醒连忙将盘子捧得高高的,免得他一头撞掉。 “无赦,我很好,一点也没不舒服的地方,你别再担心了。” 她柔声道。 “这表示……从此以后,我们就像正常的夫妻?”低哑的声音从她的胸前传出。 她的脸染上淡淡的血色,轻轻应了声:“嗯,从此以后,你不必再担心我是否会消失,不必彻夜守着我,不必害怕我是否会因你而受到任何伤害。” 眼眶蓄了浅浅的泪水,她并非完全不知那些夜晚他的无眠,并非不知道他的恐惧有多深。 他开了闭眼,喃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搂得她更紧,香气更甚,彷如……莲花香味?他怔忡了下,抬起脸注视她温柔的表情。 这就是青慈所说的莲花香气?是他始终闻不到的味道?“无赦?”被瞧得有些脸红,她轻轻挪开他的手,退了两步,朝他温笑,“去梳洗一下吧。 孩子们还问你怎么不见人影。 你若还困着,待会用完了饭,再回来休息,难得一日不砍柴种田,也没有关系。” 向门走了几步,她又回首,娟丽的脸蛋虽流露一贯的慈悲,却有更浓的情爱。 脸虽红,仍然笑道:“今儿个一早,孩子就上山了。 我问他,他不肯说,拿着纸笔就上山了,他对你,真是崇拜得很呢。” 她走出了房外。 香味依然不散。 他回过神起身,换上众醒搁在床头上的衣物。 这股香味对他来说并不难受,甚至是他等了许久方能闻到的莲花香味。 这表示什么?表示昨晚他没有杀人走出了地狱之门,所以得到了上苍的救赎?他的唇溢出冷笑。 先前他甚至还感谢上苍了呢,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的心是怎生的黑,这样的黑也只有众醒能改变。 但如果他那种微不足道的“善事”,可以让他更接近众醒,那么他倒也能将他的黑心埋藏在身体最深处。 “无赦。” 门外传来她的轻叫。 不自觉地,他露出温暖的笑,与他妖野的脸庞形成相当强烈的对比,窗外的阳光映在他身上,温度并未让他的身体暖和,他的身体只为一个女人而活。 为那个女人改变所有。 “我来了。” 他的脚步移向门外。 莲花香气依然充斥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尾声 再过二年。 “叔叔……叔叔……等等我啊!”男孩跄跌,拖着砍伐下的小树追着无赦。 无赦的脚步极快,足下末停。 “叔叔……啊!”跌了满身泥,见他愈走愈远了,来不及看伤口,便又拖着小树追着他。 “叔叔,你走慢一点,慢一点!我快追不上了!”山间一个转弯,无赦就失了踪影,男孩咽了咽口水,用力抹了下滑落的眼泪,快步往山下跑,冷风飒飒的吹,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娘的身子骨极弱又怕冷,每每到了冬天常冻伤,叔叔特地趁了空上山多砍些木头,好让娘有个温暖的冬天……不懂明明娘跟叔叔是夫妇,却从来不愿他们喊他一声爹……其实早将他看成爹了,那一年偷跟他上山,瞧见他擒贼的英姿,好生崇拜啊。 双目一亮!瞧见无赦的身影伫立在那儿,他连忙跑过去,正要感激无赦留下等他,才愕然发现无赦不是等他,而是在采娘爱吃的山果。 “叔……叔叔,我也来帮忙!”放下小树,将外衣脱了下来,有些冷,但还是将衣服垫底,采起山果来。 无赦冷冷看了他一眼,见自己山果采得差不多了,便扛着木头往山下走。 “叔叔,等一下啦!”男孩狼狈的追上前,气喘吁吁的:“叔叔……叔叔!你教我武功好不好?你教我武功之后,我就可以多砍一点,也能保护娘啊!”无赦停步,回首嗤道:“我保护她,又何需用你?”“话不是这样说啊,”囤积好几年的话,终于忍不住说了:“有时您上城里,我就可以保护娘啊。 我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长大了,再不学就来不及了,我想要像您一样打退坏人,保护娘。” 一年与他说不到几句话,紧张得连话也结巴,“我们可以同心协力来照料这个家啊,将来爹……不,我是说,叔叔也会老,等您到了七老八十,要谁来保护娘?老三、老五想跟着叔叔下田,老二想上城里学医……将来学成,就可以当大夫来诊治娘的病,不必大冬天娘咳个半死,也找不到一个好大夫……”无赦眯起了眼。 “我倒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个心意。” 他的语气极为冷淡。 “那当然啦,娘待我们这么好,我们当然尽心尽力的为娘着想……”“是她要你们这么说的?”“不不,娘说她不插手,是我们自个儿想要报答……”“哼,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好人”无赦转身就走。 “叔叔……”下了山,无赦远远瞧见诸多孩子绕着众醒听故事。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不爱旁人打扰他们的生活,不爱这些众醒拾来的孩子破坏他俩的相处。 偏偏众醒善良,将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儿带了回来。 “无赦……”众醒抬起脸,漾开温柔的笑,“你回来啦?”正要起身,发现最小的孩儿搂住她的腰不放人。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低语哄了几声,忽地发觉咳子们全都静默一片,直到无赦走进柴房,才又开始吱吱喳喳。 她轻咳了两声,跟着走进柴房。 “你不累吗?前两天不才染了风寒。” 无赦转过身,略为不悦道。 “我好多了,便出来走一走。 怎么?孩子惹你不快了吗?”“哼,我眼里压根就没有他们。 若要我说,将他们全赶出去自生自灭最是妥当。 我自幼可没有娘亲来怜我疼我,我不照样活了下来了!”他薄怒道。 她闻言沉默了会,才叹了口气道:“无赦,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希望能亲自教导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 虽然咱们与世隔绝,离开杀戮之地,可我总想为你减去更多的罪孽。 当我瞧见了他们,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几个孩子没有爹娘。 若没人教导,难保将来不会走上你的路。 我想要教养他们,培养他们正直善良的心,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阴德而已,但将来当他们长成一个个好儿郎时,他们会去影响多少人?也许影响了十个,也许百个。 如果能藉由他们善良的心去影响旁人,那说不定会少了一场杀戮,会少失去一条人命。” 瞧他面无表情的,紧紧抓住他的手,又说:“我知道你了解我的做法,所以让我带回了他们,可是你不曾用过心……你只为我,若没有我,你是一点也不想要积下阴德的,是不?”“我这一生只为你,众醒。 你该明白的,我本就不是良善之人,就算我归于平淡,我的心仍然是黑的,他人是死是活干我何事。” 他的脸庞忽而流露无奈,撩起她的浏海,自言自语道:“纵是如此,我仍然要为你着想,我是宁愿自己守着你、照顾你,偏偏我又不是万能之人。”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话题忽改,只觉奇怪,她露出微笑,“你待我已是极好,还需要什么万能,你就是你啊,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他沉默了会,轻轻抚过她的喉间。 “若在这里有人懂医术。 也许你就不会小病小痛不断。” 他话里懊恼之意极重,却又像决定了什么,她抓住他的手。 道:“无赦,我能活到现在,已是心满意足了。 知福、惜福,能相守一生,能有几个孩子相伴。 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无赦静静地注视她的笑,目光也柔了,“也许,只是也许,等我心情好时,我会教几个孩子武功。” “啊?”她吃惊不已。 “你……”“你带回来的某个孩子想上城学医,我可以让他去,可他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学成之后,得留在这里,直到你无病无痛,连大冬天也不会冻得发抖。” “无赦,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他眯起眼,诡笑不已。 “冷豫天提过,我罪孽过深,而你----”是天女托世。 “是我永远碰不得的女人,这是对我的惩罚,偏偏我改变了我的命,不是吗?”他说,“我这一生怕是无子了。 但我倒要瞧瞧是天命难违或是我能再改我的命。” “无赦,你是想……”他的笑容柔了,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下。 “若不是心甘情愿的让他们喊我爹,你也不愿意,是不?在我心里,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不爱他们,最好他们也别来爱我。 不过,他们若是能打动我,我倒可以让他们喊一声爹。” 众醒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方才在山上是发生了什么吗?无赦虽一如以往的固执,倒也有几分退让之意了。 她还是不要插手好吧,直觉这么告诉她。 让他们互相接触,终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世上除了她之外,还是有人会打从心底敬仰喜爱他的。 “你不为他们说话吗?”她摇了摇头,勾起笑。 “这是你们爷俩之间的事,我不说话了。” 注意到他将半边的衣衫褪到腰间好砍柴。 铜色的肌肤泛着闪闪汗珠,她的脸淡淡的红了,拿出手绢轻拭他的汗珠。 他眼露温柔,俯头在她脸上轻啄下,亲昵的说:“你还会脸红啊,夫妻七年,我还道你已经习惯了呢。” 他闭上眼,闻着她身上的莲花香味,即使她已为人妻,味道仍然不散。 “无赦,你年纪也有三十了,怎么愈来愈爱逗我。” 她的声音柔细而温和,虽像在斥责,但唇畔是笑意,似是对他的举动感到高兴。 七年来,他的个性多少是改变了,尤其是近两年,改变更剧,他原是愤世嫉俗的男人,如今归于平淡,每天种田砍柴,过着像农夫般的生活,他却不以为苦,反而开始有些像普通人。 而现在他更跨了一大步。 “我三十了?”他蹙起眉,细看她的脸。 “你怎么瞧也没我老啊。 再过十年,也许有人会以为咱们是老夫少妻呢。” 他轻轻咬着她的头,见她直觉缩了下,更拥紧她的身躯。 从一相识,她瞧起来就像比他小,明知她比他大三岁左右,但心里总觉奇怪为何她容貌未曾变化;尤其在借寿之后,她像完全停止了成长,让他胆颤心惊,又怕又喜的。 怕她就此不再老了,喜她永保年轻,直到那一年的洞房花烛夜,她才渐渐有抹妇人的媚色,开始与他迈向生命之路。 他虽安心了,心里还是人感心痛。 也许一辈子,对她的感情除了爱,就是充满了心疼与怜惜吧。 她细致的肌肤依旧,无赦心动的撩起她的黑发,亲吻她的耳珠。 “无赦,现在是大白天呢……”“有什么关系?咱们是夫妻啊。” 双手滑进她的衣襟里,将其拉至腰间,露出饱满小巧的浑圆。 “无……无赦……”现下是完全胀红了脸,难得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往柴房门口瞧去有无人进来,他却趁她不备,将她腾空抱了起来,将脸埋进她的**之中。 温热的唇在她身上流窜火焰,她颤抖了下。 “你不怕我将病传染给你吗?”“能传给我是最好,省得你挨病痛之苦。” 他嘶哑的说道,抱着她走向草堆上。 他的亲吻不断,手掌滑进她的衣裙里。 她的双手抵着他的肩。 “别,我刚陪着孩子们绕屋跑了一圈,弄得一身是汗呢。” “我也是啊。” 他的身躯压在她柔软的身子上,让她**地感受到他强壮的身躯压挤她的柔软;他并没有使力压她,只是存心刺激她体内的情欲。 明知他是连天地都不在乎的人,他想要什么就会去得到,管谁会看到,尤其洞房之后,他像是想要藉着亲热占有来确定她是存在而真实的,不会因为他的碰触而备感恶心。 他虽待她温柔小心……却是一个行动力强悍的男人……“我想要你,众醒。” 火热的身躯被焚烧。 她迷蒙的眸子注视他,轻轻应了声。 “我老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真是梦,但愿永不醒,”无赦看着她火红的脸颊,一时之间如痴如醉。 “这不是梦。” 他心的不安仍存在。 她悄然道:“若是梦,我陪着你一块作梦,一生一世,你说,好不好?”他闻言,勾起笑容。 他的笑容还是有邪魅之气,却收敛起好几分来。 他撩起她的裙子,轻轻分开她的双腿。 她皱了眉,溢出的呻吟被他吞进。 唯有此刻,她温和的表情才会被打破,他喜欢让她为他露出异于平日的激动,只为他。 柴房外──“小鬼……不不,孩子们,能不能借住一晚呢?”阳光的笑容在木屋外展露。 鼻梁有着淡淡的疤。 七、八个孩子面面相觑,瞧着眼前两名陌生男子。 一个高高瘦瘦,半面脸却被烧灼,另个则是亮眼的男子,瞧起来有点像坏人又有点不像。 他露齿一笑。 “是不是爹娘不在所以无法作主呢?”“娘……娘在里头。 最小的孩子用胖胖的手指着柴房。 “跟叔叔在一块──”“笨,是爹啦。” “什么叫爹?”“爹就是叔叔,叔叔就是爹啦”“骗人!娘说爹会抱我、陪我玩,可是叔叔都不理我,他看起来好凶喔----”两名男子互对望一眼,耸耸肩,往柴房走去。 “我瞧,八成是通奸。 嫂子跟叔叔,嘿,奸夫**妇,就可怜了那个正主儿丈夫。” “那可不关咱们的事。” “是不关啊,唉,我说,你什么时候嫁我呢?你也二十了吧?再拖,可就老啦,人家小福一看你是女的,十六岁就嫁人生子去了,唉唉,明明爷他们都死了嘛,难不成要到黄泉找到了爷,你才嫁我?”“你明知不可能,又何必死缠我?去找其他女人,不也挺好。” “嗤,我就偏要缠着你,我什么部不行,就是缠功最了得……”正欲敲柴房门,脑海里却多了个鬼点子。 “我来吓吓这对奸夫**妇,为那个正主儿丈夫出出气。” “无聊。” “你不嫁我,我才闲得无聊专玩拆散人家的把戏啊。 明明爷跟孙姑娘在那场大火中已死,你偏开出这样的条件,岂不是存心一让我一辈子孤家寡人吗?”语毕,重叹了口气,心知她是因脸上的疤才久久不允,也终于了解爷当年为何不曾碰过那妓女的心境,他一脚蹦开了柴房门,刀剑出销,大喊:“好一对狗男女,光天化日竟敢……敢……”瞪大了眼。 确实看见草堆里有一对缠绵的身影。 男人动作极快,盖住了女人的身影,翻身随抓起木棍掷来。 魔魅的眼对上他的。 他一呆,如睛天霹雳,任那棍打中了身体。 “你怎么啦?是不是里头……”半面烧灼的人问道,想要推开他一探究竟,不料他忽然关上柴房门,怔怔呆呆好一会,直到烧灼的脸入了他的视线,直觉探出手抚上那脸上的烧疤。 “干什么你?”那半面烧灼的人欲避,却被他抓得紧紧的。 “你想干嘛?”“我?我当然想亲亲我的娘子啦!”贼笑又起。 七年来,首遭笑得如此开怀。 她薄怒说道:“不就跟你说,找到了爷,我才肯嫁吗?”“你是这样说过啊。” “那你胡乱什么?”“就因为我找到了爷跟孙姑娘,所以,娘子,快快叫我一声相公吧!” 后记 故事是去年欲提笔而未动笔的。 故事之初应是属于挽泪的故事,按着才是无赦,不料宿仑往前推,而挽泪压后。 宿仑的起源……已不可考,大致是有一阵子前世今生的风潮吧,看着电视,无法理解有人以前世当藉口、以今生赎罪当理由。 然后我开始思考今生的我算什么?如果我必须背负前世的罪孽,那么今生的我算付么?一直执着在遣样的疑惑里,所以动笔写了这个故事。 写得好不好,我不知道,不过这倒是一本我写完之后,念念不忘,想要继续往下写的故事。 想要继续往下写,写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想要写无赦的每一点改受,想要写他们的每一天,想要写到他们教养孩子,想要写到他们老……听起来像要写一本成长史,是不?(一笑)对这一本小说的眷恋很深。 也许在于之前反反覆覆思考很多次吧,对于孙众醒这样的人物设定,说句坦白话,初时我觉得“天啊,我不爱这样的人,太好了,太好的人会让我觉得很恶心”;因为太过完美、太过包容的人几乎不屑于这世间:是人,都会有嫉妒、会有怨恨、会有私情私爱、会偏袒,但她没有,她是个超脱于世间的人。 初时我也偏爱无赦多一点,也许他满足了我心里的恶质部分。 也许因为我的个性太过淡然,因而喜爱特别执着之人。 但故事到中段时,我开始偏爱起这一对,少了其中的谁都不再完整。 唉,真愿能长长久久的写下去,写小说的作者们,我想大概也有这种心态吧?当写自己喜欢的故事时,内心充满一种满足感,想要持续的写,想要将其一生都写完,想要写着每一天的日记(最近这种倾向愈来愈严重)……是发狂吗?不如说是热血沸腾吧。 看着自己笔下的人物开始成长、开始跳脱自己的掌控、开始有属于他们的生命力,其实是一件很好玩也很幸福的事(不信可以试试看)。 宿命从第一章到第九章是“宿命!”从十章到结尾是“宿命?”(第十章洞房花烛夜?第十一章无子?)就说到这儿了,说得太白就没有意思了。 据说,你们看小说都是先看序或后记,再看小说,我要是先说,那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请各位针对问号及惊歉号去分析符号的意义)请不要问我挽泪跟冷豫天的故事何时会出书。 应该会出,但不知何时会写,因为在某些想法上有了重复之感,所以还在思考中。 这一本小说之后,应该就是明年再见了吧。 不清楚会排在何月,不过写完之后自己数了数,今年写了四本小说,笑闹风云、妾心璇矶、戏潮女及宿命。 要说最爱,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爱哪一本多了点。 笑闹风云是我爱尤痴武的个性,戏潮女我爱其架构,宿命我则偏爱男女主角,其他的就等明年了吧。 喔,对,先看后记的朋友们,我在后记里先说一声:“宿命”不是聂家兄弟的故事,请不要看到是古代小说,就以为是聂家的。 张大圆圆的眼看清楚哪,聂家……离我好远啊……另外,写信给我的读者们,在这个年尾要谢谢你们的来信,我每一封都看完,你们的意见及心意我都知道了,只是很遗憾最近忙着找资料,就没有回信。 在此谢谢一声。 严肃的后记还是早早让它结束,所以,下一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