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先得月》 序 最初,爸爸说…… 故事,是这样的。 「……后来,英俊的王子,就骑着白马,带着灰姑娘遗落的玻璃鞋找到了灰姑娘,然后,他们就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昏昏欲睡的女娃娃揉了揉眼,稚气地轻问:「一定要骑白马吗?」 「对呀,所以萱萱不可以随便跟人家走,要等王子骑着白马来接妳,这样才会幸福哦。」男子合上童话书,揉了揉女娃娃的头,笑着回答。 「那,为什么一定要白马?不行骑着铁马,带着棒棒糖吗?」女孩困惑不解。她比较喜欢棒棒糖啊,鞋子她已经有好多了。 「嗯……这个……爸爸也不知道耶,这是『大会规定』。」男子被问倒了,好为难又好抱歉地看着女儿。 「好无聊哦!」这么没道理的规定,她为什么要遵守? 啊,被嫌弃了!「萱萱不喜欢这个故事,那爸爸换一个——」连忙亡羊补牢,挽回女儿的芳心。 「不要,恩恩明天要来,我要睡觉了,你不要吵。」 他、他吵?一向最爱腻着他撒娇听床边故事的女儿,居然嫌他太吵 一直到被赶出房门,大受打击的年轻父亲仍无法接受失宠的事实。 呜呜!女儿变心了,他不再是她的最爱了…… 有人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如果这个理论没错的话…… 「老婆,我失恋了。」他伤心欲绝,回房向妻子哭诉。 以前都说把拔最好了,我长大要嫁给把拔;现在却说恩恩明天要来,你不要吵我睡觉……呜呜呜,女儿是全天下最没良心的动物! 「乖乖,可怜的老公。」完全可以想象丈夫的心情,拍拍他的头聊表安慰。 「她还嫌弃我讲的故事太烂!」持续控诉。 「本来就没创意啊!」大家来说说看,「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哪个人小时候没听过?现在的小孩可没那么好拐了。 他不服气。「王子骑着白马而来,充满绅士风度地执起公主的手深情相望,背景有一道彩虹,外加落花飘飘,哪里不好?」很唯美、很浪漫啊!「她居然只要铁马和棒棒糖,不要玻璃鞋和白马!」 「你应该庆幸女儿够实际,否则她这辈子别想嫁得出去。」这年头哪还有人骑着白马来提亲啊?别笑死人了! 他怨天尤人地叹气。「女儿一点都没遗传到我。」亏他还写尽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没想到女儿浪漫细胞却少得令他悲泣。 「那是因为棒棒糖比玻璃鞋实用,而铁马王子现成就有一个。」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脑中想的,全是同一件事—— 懂得把握身边的幸福,而不去追逐遥不可及的风花雪月,他们的女儿,好聪明呢! 最初的最初,郎骑铁马来…… 「,不可以……」捣蛋小娃娃最近喜欢上纸张撕裂的声音,刚上幼儿园的小哥哥手忙脚乱抢救作业簿,而她兀自笑得开怀。 「不哭,哥哥抱……」第一次出水痘,发烧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娃娃看起来好可怜,小哥哥心疼地抱着,然后,也传染给他,他再传染给同上幼儿园的小宇,小宇再传给苹苹,同是天涯长痘人,痘痘相连到天边…… 「乖,吃饭饭才会长高高……」好高兴看见他的小娃娃踢蹬着腿,吹口水泡泡欢迎他,喂食的小哥哥好没辙,一碗饭掉在地上的比吃进去的还多。 「,那个脏脏,不能吃,这个给妳……」制止长牙小娃娃拿积木往嘴里塞,小哥哥大方将牛奶糖分她。 一句又一句,甜稚的关怀越过数载年岁,直到那声温柔轻唤,在她心底烙了印—— 「萱萱!」 由睡梦中清醒,一时分不清现实或梦境。 「萱萱!」梦里那道熟悉的呼唤嗓音再度传入耳中,这一次她确定了真实性。 咚!不明物体敲击落地窗,她下床穿鞋,打开玻璃门,捡起阳台上那包蜜梅,探出头去。 稚气的小小男孩走出梦中,抽长成清朗优秀的少年,在现实生活中,持续守护。 「哇,有鬼!」窗下男孩惊叫。「七月半还没到,干么提早出来吓人?」披头散发,有够恐怖。 「闭上你的嘴,魏怀恩。」都熟到不行了,拿这副蓬头垢面的鬼样子荼毒人家的眼睛,她一点都不愧疚。 男孩眼神温柔带笑。「就知道一包梅子可以把妳引出来。」 小姑娘嗜吃梅子,举凡酸梅、话梅、甜梅、蜜梅,爱到没人性的地步。 「你大清早跑来鬼吼鬼叫,就为了丢一包梅子给我?」顺手拆了包装,拈起一颗入口。 「不早了,太阳都晒到妳可爱的小屁屁了。」 她娇俏逗人地吐吐粉舌。「我屁屁可不可爱关你什么事?」 「也对,我没那种癖好……」喃喃低哝了句,二楼的窗户冷不防打开,言季秋力持面无表情—— 「你们确定要继续限制级的对话吗?」 魏怀恩脸一红。「萱萱,我在楼下等妳,妳快点下来。」 「知道啦!」绕回房,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出门前喊了声:「爸,我跟怀恩出去喽!」 闻声追出书房,想再叮咛两句的言季秋,只来得及目送她坐在魏怀恩脚踏车前的横杠,相依相偎的姿态看起来好甜蜜。 他笑了,好一个两小无猜啊! 这该叫什么?郎骑铁马来,遶窗丢酸梅? 「萱萱不可以随便跟人家走,要等王子骑着白马来接妳,这样才会幸福哦!」 「为什么一定要白马?不行骑着铁马,带着棒棒糖吗?」 …… 原来,女儿当年的童言稚语,不是没道理的。 亏他还一再叮咛,结果她一看到骑着铁马来的王子,三两下就跟人家跑了! 「怀恩,我们要去哪里?」微风吹动发丝,她双手缠抱在男孩腰际,螓首枕靠温热胸膛,甜嫩嗓音问着。 「先吃早餐,晚一点再去找小宇。」 「为什么不直接去大伯家?」省一顿早餐钱啊。 「因为我有话跟妳说。」他好笑地道。随便瞄一眼都知道她脑袋瓜在转什么念头。 「那去大伯家吃早餐,边吃边说?」 「不要。我要在吃早餐前说。」 「那先说完再去大伯家吃早餐?」她非常坚决省早餐钱。 「妳够了。」弓起指头敲她一记。「拜托给我一点单独相处的空间,我需要培养情绪和气氛。」如果说完后,她还记得省早餐钱的事,那他就真的服了她了。 「噢。」她仰起头。「你要说什么?」什么事要用到培养情绪和气氛? 「萱萱,我推甄考上医学院了。」 「咦?」她吃惊地张大眼。 「妳放心,我和小宇不同,不以读台大为目标,我会留在高雄。」 「噢。」她松了口气。还以为…… 「妳以为怎样?」 「没有啊……你功课一向很好嘛,考上台大我也不会意外……」她嗫嚅,声音愈来愈轻。 他握住手煞车,低头凝视她。「妳知道我不会走的,这里有妳。」 「唔……呃……这样啊……」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可是,糟糕,变笨的嘴径自不知所云。 「萱萱……」她脸红的样子好诱人,没有预期地,他的唇与她重迭。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她十五岁,他十八岁,年轻的心,火热真挚;他们的情,纯净透明。 两人都是生手,不懂更高深的吻技,只知生涩地摩擦、吸吮,感受对方的温度,心脏跳得好快好快,紧张得快休克。 「我不走,因为我想和妳在一起。」将她压进胸口,由着她聆听此刻狂热的心跳,那是他对她诚挚无伪的心意。 「哦。」他干么突然说这个啦!反正……谁都知道她是他的嘛,突然肉麻兮兮的,害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反应了…… 「妳没什么要说吗?」没错,他在告白。她应该听得出来……吧? 「……」她蠕动嘴唇。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们……要不要去大伯家吃早餐了?」 第一章 下课钟声一响,左手抄起书本,右手捞书包,在响亮的「起立、立正,敬礼!」声之后,立刻由教室后门火速窜出,全部动作一气呵成,没多浪费一秒! 如此训练有素,谁看了都要叹为观止吧? 只可惜好景不常,在冲出中廊时—— 「言子萱!」 没听到、没听到,我没听到! 自我催眠一番,继续往前冲。 「子萱、子萱,亲爱的小萱萱——」世上的人千百种,但一定有一种人,叫阴魂不散! 唉,失策!刚刚的连续动作应该加一项「打昏郑旭尧」的! 「滚开,别挡了本姑娘的路!」我一脚踹去,步伐没多作停留。 「哇咧!想谋杀亲夫啊——喂喂喂,跑那么急,该不会是妳那个青梅竹马要来接妳吧?」 「知道还不快滚。」呼呼呼,好喘。 「差那么多,我也算妳的青梅竹马耶,妳对我就没那么好过,对魏怀恩就轻声细语,温柔到可以滴出水,不公平!」 跟我讲公平?你算哪根葱啊! 我懒得理他,还是保留一点体力跑步比较实际。 「萱——」 没想到他边闹我,一边倒退着跑,居然还赶得上我的速度,真是没天理。 「嘿,妳脚好短。」 关他屁事?他帅有什么用?脚长有什么用?还不是交不到女朋友,成天赖着我! 「生气啦?其实脚短也有脚短的可爱,跟我说句话嘛,我亲爱的、挚爱的萱——」 忍、无、可、忍! 「闭嘴,不准再用a片的声音喊我!」用力吼完,正想迈开脚步,一口气甩掉他—— 「呜呜呜!我的小萱萱不爱我了,有了新人忘旧人……」 步伐顿住,我回头死瞪着他。 这、这痞子唱的是哪一国的大戏啊? 我想杀人!他却愈演愈卖力,揩着眼角「想象式」的泪水,旁边几个经过的女同学,已经开始对我投以不友善的眼光。 可恶!我在学校里的坏人缘,他绝对该负一半的责任!就只会仗着自己帅,欺骗清纯少女的同情心,没人格到了极点。 「郑旭尧,你到底要怎样?」 悲伤莫名的表情一收,问了句:「一起回去?」 威胁我? 「不行,今天不行。」 「真让我说中了?魏怀恩要来接妳?」 「对啦对啦!」我看了一下手表,继续往前走。不敢再甩掉他了,谁晓得他等一下又要上演哪出戏。 「平时就没那么急,有鬼哦!」他一双贼眼往我身上溜了一圈,这个时候,就很气他太了解我,认识太久就有这点坏处,随便瞄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我干么要告诉你?」就偏要ㄍ1ㄥ住不讲,看你能奈我何。 我不着痕迹地加快脚步。怀恩可能已经在校门口了,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说嘛,我们是好哥儿们耶!」他一手大摇大摆地搭上我的肩,一再缠闹。 没看过有男生这么烦人的。 「少动手动脚。」我拍掉他的手,回他「拜托,我们认识吗?」的表情。 「伤人的小东西。」他不死心,魔爪又要伸来,这一次我不客气地送他一拳。 「哇!最毒妇人心——」他揉着胸口唉叫,我装作没听到,往校门口飞奔,扑向那道一直以来,最令我眷恋的怀抱。 等在校门口的怀恩张手抱住我,视线顺着看向我身后的郑旭尧,点头打招呼。 「萱萱在学校,麻烦你照顾了。」 「举手之劳而已。」这个时候就很人模人样了,为什么他在我面前的形象就很畜牲? 凭良心讲,这家伙欠扁嘴脸收敛时,还乱有气质一把的,难怪一群女生迷他迷到不行。 不过,畜牲终归是畜牲。 「拜托,怀恩,你干么向他道谢?」都是这家伙害我日子不得安宁耶。 「因为人家比妳有礼貌、有良心,懂不懂啊妳!」完全不尊重淑女的指节敲上我的额头,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结结实实听到「叩」的声响。 「你这种行为就很有礼貌、很有良心了吗?」我不爽地一拳回敬过去。 「母老虎,凶巴巴的。」他跳开几步。「护花使者来了,没我的事,先走一步了,拜!」他摆摆手,一溜烟闪得不见人影。 算他跑得快! 我收回拳头,一转身,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怀恩,我们回家。」 怀恩愣了几秒。「妳变脸变得好快。」 「喂!」我捶他一记,很轻很轻、撒娇式的那种,和刚刚打郑旭尧那种杀父仇人的气势完全不同。 一样是这条回家的路,一样是这台坐了无数次的脚踏车,双臂抱着的是同样的人,但今天心情就是不一样,应该说——特别地愉快,连呼吸的空气都格外清新。 「妳和旭尧,好像也认识满久了。」怀恩思索般的嗓音忽然飘进耳畔。 我拨开被风吹乱的头发,随便思考了下。「国小三年级到现在吧!」 「这么久了?」 「没我们的久。」我可是从还在包尿布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呢,国小三年级简直是小儿科。 「同班八年,也算有缘了。」他停了下。「他有女朋友了吗?」 「好像还没吧!」要是有,哪还会成天烦我,烦到我快翻脸? 「……」 怎么突然没声音了? 我奇怪地仰头。「怀恩,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他对妳很好,妳老是对他拳脚相向,这样好吗?」 「都那么熟了,他不会介意的啦!」 「妳干么对他那么凶?」 那是因为,国小三年级他偷掀我的裙子,我记恨到现在。 正要张口反驳,思绪转了个弯,我立刻打住。「不对!我们干么要一直讨论那个烦人的家伙?我们应该要聊聊我们的事!」 他挑了挑眉毛。「我们什么事?」 噢,那嘴角藏着浅浅笑意的表情好帅、好帅!我心头小鹿撞得快阵亡了。 也许论长相,他不似洛宇堂哥那样,俊俏到令女人第一眼就迷得神魂颠倒,但是清俊的五官很耐看,愈看就会愈觉得他好看到不行! 说我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管我,我就是觉得,全世界再也没人比他更帅了,不行吗? 他气质好、修养好,浑身散发着淡淡的书卷气,其实很容易吸引女生的目光,这样的男孩子,是我的男朋友耶! 呵呵,光想就好满足哦。「怀恩、怀恩——」 「干么?」他好笑地瞥了我一眼。 「没事,我喊我的,你不要理我。」心里甜甜的,声音也甜甜的,撒娇喊过一声又一声。「怀恩、怀恩、怀恩——」这是我要喊一辈子的名字呢! 他轻轻笑了,由着我喊。 晚风将我的发丝吹拂过他的脸,过了这个红绿灯,再五分钟就到家了。这时,他忽然问了句:「萱萱,妳确定吗?」 我迟钝了三秒,才慢半拍领悟到他指的今晚长辈的安排。 「再也没什么比这个更确定了!」我张开双臂,迎着风大声宣誓,将答案随风送到每个路过的人耳里,也送进他心里。「我爱你,魏怀恩,我爱你,我爱你——」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一辈子没这么大胆过,这一定是铁达尼号看太多的后遗症。 而,你们知道的,铁达尼号会撞冰山,现实生活也不可能浪漫到哪里去—— 砰! 没错,我们摔车了。 偏掉的车头撞翻住家摆在屋前的大盆栽,两人一车摔成一团。 呜呜,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人家的第一次告白耶! 「汪汪!」屋里头传来狗叫声,打断我的自怨自艾。 住这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这家屋主超没公德心,养了只恶犬成天乱吠乱叫扰人清梦不说,还不管好,放牠出来乱咬人,很多人都被咬过,我放学就常常被追得抱头鼠窜。 我猜,怀恩现在一定和我想着同一件事。 我们对看了一眼,有默契地同时跳了起来,冒出一句:「快跑!」 怀恩七手八脚地牵起脚踏车,匆匆忙忙落跑。 也不晓得跑了多远,我停下来,弯身喘气,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同时爆出大笑,愈笑愈停不住。 天吶,我居然告白告到被狗追、狼狈逃难去了,这世上还有谁会像我这么了不起? 我笑到蹲下身,完全停不住。 怀恩先止住笑,伸手拉我起来。「萱萱,妳还好吧?」 「呵……很、很好啊!」我用力吸气,擦掉笑出眼眶的泪花。 怀恩顺手帮我挑掉头发上的叶子,拍去衣服的灰尘。「有没有摔伤哪里?」 「没有啦!」他温柔多情的举动,让我开始有一丝别扭。 当时实在没有想太多,很冲动地就喊出来了,但是现在…… 我想,我一定脸红了。 「我听到了哦!」像嫌我还不够羞愧,他笑笑地说。 「听、听到什么啦!」天,好丢脸。妈妈,妳不该把我生出来的—— 「我会一直、一直记住的。」他强调。 干么,你地下钱庄讨债哦? 「随、随便你。」咦咦咦?这蚊子叫是我发出来的吗?我明明是要像平常那样和他笑笑闹闹的啊—— 「还有——」他又补上一句。 「什么?」 「妳脸红的样子很可爱。」 「呃……噢。」他在甜言蜜语耶,好害羞、好害羞喔! 「但是妳再脸红下去,我不敢带妳回家了。三叔会以为我对妳做了什么。」 「啊?」我捧着热烫的脸蛋,这一刻只想往地洞钻! 要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其实也没多了不起,只是我和怀恩的订婚家宴罢了。 虽然,这个「罢了」让我足足开心了一个礼拜,兴奋得连续失眠好几晚。 说订婚,其实意义只在于长辈对我们的交往表达认同,正式给予确定的身分,往后能够更安心地陪伴在对方身边。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一定会陪伴在他身边,从小到大都没有怀疑过。而订婚宴,更只是这些人为了吃吃喝喝,随便巧立的一个名目罢了。 忘记事情是怎么发生、又是谁提起的,反正就是我和怀恩私底下亲亲小嘴被当场「抓奸」——呃,洛希姊是这样形容的,那个时候,他手还停在我的胸部,很难赖得掉。 再然后又不晓得是谁嚷嚷着「言家有女初长成,留来留去留成仇」(这句是这样接的吗?谁呀?好烂的文学底子,我坚决唾弃到底),刚好怀恩也成年了,选日不如撞日,干脆先订下名分。 再再然后,附议的声浪如潮水般涌来,尤以四叔为最。 四叔有很严重的恋女情结,老是觉得怀恩会诱拐他「天真可爱」、「单纯无邪」、宛如清纯小花一朵,不识人间险恶的女儿。 既然我——言子萱,都已经「罹难」了,那就安心地去吧,让他来送我一程,聊表叔侄一场。 能够把订婚讲得像丧礼上的告别式的,大概也只有四叔了。 于是,事情就这样成定局了。 怀恩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辞世,而父亲在新加坡,前几年再娶,生了个妹妹,从此定居,怀恩每年寒暑假会回去小住一阵,与家人聚聚。 认真来说,那里才是他的家,可是他和我们言家的每一个人相处,感觉却更像一家人。 他上小学之后的那几年,他的父亲几次亲自来接他,都让他坚定地拒绝了。有一次小茗茗就问他:「哥哥为什么不回去?」以她小小的脑容量,大概只想得到,如果一个礼拜看不到她亲爱的把拔,就会想念得快要死掉。 「因为哥哥年纪已经大到不适合扮演被后母虐待的小红帽了。」他是这么回答的。 「可是小红帽是被大野狼吃掉,灰姑娘才是被后母虐待啊!」 「是是是,哥哥记错了,对不起。」 「没有关系。」茗茗娇憨憨地笑,完全忘了最初的话题重点是什么。 啧,不是我要说,对付茗茗这种单细胞生物,不要说怀恩了,连我都能不费脑浆,只要随便扯进来一件事,她就会自动摒弃前一项,专注思考眼前这个,屡试不爽。 怀恩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我知道,他原本是要走的,在他上小学之前。 我是第一个知道他决定的人。他来向我道别,但我不懂,怎么样也不能理解,这里有这么多人疼他,他为什么一定要走? 不晓得当时为什么会这样,我搬出全部的玩具、饼干、洋娃娃……所有自认为最了不起的宝贝。 现在想想好白痴,但那时真的自以为是创举。 「我全部的东西都给你,如果不够的话,把拔和马麻也分你,恩恩不要走好不好?」 「我不撕你的作业簿了,恩恩不要走。」 「我会乖乖吃饭,恩恩不要走。」 「我会好听好听你的话,恩恩不要走。」 …… 我说了好多好多,边哭边说边抱着他,鼻涕了他一身,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句打动了他,总之,他留下来了。 那年,我四岁,不甚清楚自己任性剥夺的,是他享受血缘亲情的权利。 怀恩真的不想家人吗? 他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不可能不想的,只不过因为我一句听起来很可笑的威胁——「我会哭哦,很用力很用力地哭哦!」绊住了他。 「萱!」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偏转过头,坐在我身边的怀恩低问:「妳在想什么?」 「好无聊哦。」有没有人会在自己订婚时发呆,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实在是这群人太不象话了。 把戒指丢给我们戴上根本只花了十秒,接下来碗公和「十八豆仔」就大大方方摆上桌了,什么订婚,根本就是聚赌嘛! 左耳听着「杠上开花」,右耳有人喊「十八啦」,虽然平时我也很热衷于此,赌桌厮杀绝不手软,可是今天我是主角耶,一个需要装矜持的主角!谁来关心我一下? 这些人,实在是够了! 「要不要——偷跑?」怀恩凑近我耳边小声说。 咦?我眼睛都亮了。 好好好!点头如捣蒜。 趁人不注意,我们手牵手偷偷溜出去。 花前,月下,这才是订婚应该有的气氛与场景嘛。 看着我们交握指掌间,相互辉映的银戒光芒,我抿着唇,偷偷笑了。 「言子萱,妳笑得那么贼——」 「哪有!」这个一定要抗议,那不叫贼,是甜蜜,是甜蜜啦! 「……害我好想吻妳。」 咦?我才刚反应过来,他已经低下头,掬吮我唇畔的笑花,收藏了那一记甜笑。 订婚这一夜,我十七岁,他二十岁,他在屋前的杜鹃树下,极温柔地吻了我。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当时那记如一壶醇酒般暖热温醉的眼神与柔情,始终深深印在我心版,不曾淡去过,甚至,在往后想起时,心会隐隐作痛。 第二章 天空很蓝,微风很凉,空气很新鲜,眼皮……很沉重,头不知不觉就慢慢、慢慢地往下垂—— 叩! 后面有人踢了下我的椅子,害我瞌睡虫立刻吓跑光光。 「你干么啦?」我怨怼地往后瞪了郑旭尧一眼。 他眼睛活似脱窗,频频挤眉弄眼。 「你颜面神经失调哦?」干么一抖一抖的? 「厚,妳很笨欸!」他伸手,把我的头转向讲台。 惨也!数学老师活似血滴子的眼神正企图让我死于非命,我在心底哀嚎。 「言子萱!妳嫌坐着太舒服是不是?那就到后面罚站。」 我就知道! 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课本站到教室后面去。 不能怪我打瞌睡呀,凌晨两点半才睡,当然睡眠不足。 昨天晚上,我和怀恩靠坐在树底下数星星,说着情人间傻气的对白,然后他突然冒出一句:「听说台南有一间月老庙很灵验哦,要不要去?」 「现在?」我惊讶地张大眼。一向成熟又懂事的怀恩,会做这么冲动的事? 「对,现在。」 听起来很疯狂,但是,那又怎样? 屋内适时传来一声「十八啦」!我只思考了一秒就点头。 就当是青春期的叛逆吧!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我们决定放纵自己,任性一回。 于是,怀恩真的骑着机车,载我一路飙到台南。我们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求月下老人赐给我们缠系一生的缘分,共同求来了一条红线,在红线两端,绑上写了我与他名字的纸片。 他向庙方要来一个平安符袋,将系了纸片的红线放进去,替我戴上。 虽然,回家后我们都被长辈骂惨了。 下意识里,我摸了摸垂挂在胸前的平安符,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我真的相信,这条红线,会牵系我们相亲相爱地走完今生。 「喂,妳欠骂哦?被罚站还那么高兴!」郑旭尧不晓得由哪里冒出来,戳了下我的额头。 咦?我左右张望。「下课啦?」 「早下课啦,妳到底在发什么呆啊!」 我不理他。径自回座位。 但是,不理他不代表他会这样就放过我,有一种人,名叫不识相。 「喂,妳还没告诉我,昨天为什么要急着走?今天一来又老是露出那种智能不足的傻笑,妳中邪啦?」 「你才中风咧!」这人哦,出口没好话,和四叔真的有得拚。 算了,今天心情好,懒得和他计较。 「啧啧啧,一脸春风得意,该不会——」他在最引人遐想的地方停顿下来,一双春意无限的眼神在我身上瞄啊瞄的。 「你看什么?」 「找草莓。」 下流! 「我看是找死!」我一拳招呼过去,他立刻跳开,被我训练到逃命速度一点也不马虎。 我坚决追杀到底,在他窜逃出教室前,我伸手逮人,不小心和同学擦撞了一下。 「啊,对不起。」虽然对畜牲不需要客气,但基本上对人我还是个甜美可爱,兼具知性与美貌的女孩,该有的礼貌不会忘记。 同学给了我一记冷眼,哼都不哼一声地擦身而过。 唉——我泄气地垂下肩。 「妳人缘真差。」 郑旭尧,最没资格幸灾乐祸的人就是你! 为了这个家伙,我莫名其妙成了女性公敌,国中三年,没有半个女生朋友,反倒异性缘出奇地好,上了高中,情况依然。 后来才知道,同学背地里都在说我仗着一张甜美的脸蛋到处钓男人,见不惯我花蝴蝶的作为…… 那是因为妳们联合起来孤立我,只有男同学肯过来跟我说话,并不是我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男同学之间。 刚开始,我真的好难过,外表尽数遗传到妈妈,长相甜美漂亮不是我的错,却被说得活像私生活有多乱。从头到尾,我的男朋友一直都只有一个啊,我是很专心一意在对待他的。 再加上郑旭尧老是耍无赖地缠着我,看他被我呼来喝去的,一票暗恋他的姊妹淘简直快心疼死了,更是打定主意仇视我到底。 我也搞不懂啊,小时候我们同班,他就坐在我旁边,很顽劣的一个男孩子,每次都偷吃我的东西、折断我的铅笔、拉我的头发、掀我的裙子,还害我跌倒……所以我也很少给他好脸色看,他干么要自讨没趣? 「咦,这什么?」才刚想着呢,本来已经成功窜逃出教室的身影又绕了回来,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顺着露出衣领的红绳,顺利抽走平安符。 「还给我!」 「借看一下嘛,小器。」郑旭尧打量垂晃的平安符,我心急地要去抢,他动作更快,转个身轻易避开我的动作,嘻皮笑脸地抛玩着。 我试了几次,没成功,看着淡黄色的平安符在他掌心起落,无名火冒上来。 「我说还给我,你听不懂吗?」我真的生气了! 这小小的平安符,守护着我和怀恩的爱情,谁都不准碰! 没见过我冒那么大的火,他大概也被吓到了,收起玩心,乖乖双手奉上,嘴里还在咕哝:「小气巴啦的。又不是阿嬷的手尾……」 「你还说!」 「好啦、好啦,不说了。」知道惹毛了我,开始低声下气。「我现在知道这个平安符对妳很重要了,以后不会再乱拿来开玩笑,消消气好不好?」 「滚开!」来不及了。 「不要这样嘛,妳笑容很甜哦,别板着脸,笑一个——」他双手死皮赖脸地挂在我肩上,我推拒了几次,他又缠上。「你走开啦,我是值日生,要去擦黑板。」 「妳坐,妳坐,我帮妳擦。」 哼,就算献殷勤也没用。 「走开,你又不是我的谁,干么要你帮我?」我抢过板擦,但是黑板太高,我跳啊跳,擦得好辛苦。 这些老师真不懂得体恤学生,也不想想我们还在发育当中,写得那么高,脚不够长哪擦得到? 「就说妳脚短了,还逞强。」他又抢回板擦,三两下擦得清洁溜溜。 「要你鸡婆!」 不能怪我对他态度恶劣,我这张完美无瑕的脸蛋上,唯一的缺点就是他造成的。 国小四年级,他推倒我的椅子,害我撞伤额头。要知道,容貌对女人来说是很重要的,漂不漂亮姑且不论,就是不能有瑕疵,这个破相的帐,一辈子都算不完。 擦完黑板,我出去洗手,他阴魂不散地跟在后头。 「说嘛说嘛,妳昨天到底和魏怀恩去哪里快活了?春宵苦短厚?难怪早上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快讲来让我羡慕一下。」 这人的脑袋有够脏。 不想被他烦死,我关掉水龙头,扬起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到没有,就是这个光。」 「啊,好亮,好刺眼。」他配合地捂着双眼耍宝。 以为这样应该够了,谁知过了三秒,他冒出一句:「偷来的?」 真想扁他。 「什么偷来的,这是订婚戒指,ok?」 他似乎有些错愕,愣了一下下。 「哦!」他拖长尾音,一顿。「和谁?」 「笨蛋,除了怀恩还有谁?」 「也是啦,他那么没眼光……」 「你、说、什、么?」 大家不必怀疑,如果等一下听到惨叫声,那是在杀猪,不是发生命案,请不要报警,谢谢。 我的成绩一向都不怎么样,就是班上如果有四十个人,能考个二十名就算了不起的那一种。爸妈并不会给我太大的压力,有些人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像小哥、像还恩,但有些人能力真的就这样而已,强求不来。 幸好,还有一张能看的脸蛋,也不算太糟糕了。 然后,我就被说成是草包美人,空有漂亮脸蛋,没有内在。 要你们管?反正我家恩恩不嫌弃就好了。 私底下我偷偷问过他:「恩恩,你会不会嫌我太笨,害你被人家笑?」 「还好,别给我当『炉主』就可以了。」 是哦?他要求这么低? 那我可以放心了,目前为止,我还没悲惨到考最后一名的地步,再烂都还有郑旭尧那个大混仙垫底。 「那你怕不怕人家说你的女朋友胸大无脑?」 「那是不了解妳的人对妳的误解。」 本姑娘心花怒放,抱着他的手臂撒娇。「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是这样想吗?」 「基本上,我会向他们解释,妳只是穿调整型内衣,里头不见得多有料。」他往我胸前瞄了两眼。 哇咧!他这眼神,摆明了是在说:「胸小也不见得就有脑。」 我哇哇叫,扑上前和他拚命,被我压在底下的他,笑着抓住我的手,吻上我的唇。 认识他将近一辈子,身分又是未婚夫妻,我们谈的不会是柏拉图式的恋爱,所有情侣该做的事,我们都做过了。 把自己交给他,是完全不需要犹豫的事情,就像阳光与空气的存在,那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硬要挤个原因出来,也只能说订婚之后,周遭的亲友设想周到,先后不约而同地塞给我们一堆避孕药、保险套,教导该有的防护措施,怕我们年轻人不懂事,冲动起来不顾后果……群英姊甚至还提供a片呢!搞得我们就算原本没打算要用都觉得太辜负人家的好意。 但是升上高三后,我的烦恼来了。 我没有怀恩的好成绩,可以自由选择学校,高雄可列入选择的学校我都没太大把握,依这情形看来,离家住宿的可能性很高,除非不再升学。 但我男朋友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耶,这样会让他很没面子的,我才不要。 可是问题就来了。 如果我还想继续留在怀恩身边,最好自己争气点,不然就真的要牛郎织女遥遥相望了。 最近我开始用功k书,成效有多少不论,反正尽了人事,也算对得起怀恩了。 医学院的课业不轻松,这我其实很清楚,但我总是三天两头,任性地缠赖着他。 妈妈私底下对我说过,要我给怀恩一点空间。我也想啊,可是——习惯了与他形影不离,没看见他就觉得少了什么,做任何事都不对劲嘛! 那是从好小好小时就养成的依赖,哭泣时,总有他耐心在旁边慰哄,下意识地,就会搜寻他的身影。 总觉得,得时时看看他、碰碰他,再不然,也要听听他的声音,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事情,心才能踏实。 念了一上午的书,读进脑子里的东西有限,反倒是想着怀恩的时间远比放在书本上的多。我丢开笔,废人似的瘫在椅子上。 美好的周末假期,我干么要把青春浪费在这些枯燥的东西上啊?愈想愈哀怨,算了,找怀恩去。 说走就走!我跳下椅子,顺手捞起课本往外冲。 就说要去找怀恩教我功课,这样总不会被妈妈念了吧! 呵呵,我怎么那么聪明,太佩服自己了。 来到小叔家,我才想起,今天茗茗学校运动会,小叔和小婶去参加,全都不在家。 怀恩应该在吧? 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按了门铃。 预期了没人鸟我的状况,却没预期到来开门的会是一张陌生的女性面孔。 我抓抓头,耍白痴地探头确认门牌。没错啊,我还没老年痴呆嘛。 反倒是陌生女孩态度比我还自在。「妳就是怀恩那个很可爱的妹妹吗?忘记带钥匙了?」 我不喜欢她的口气。很本能地,就是涌现这样的情绪,尤其她喊怀恩名字的模样,活像和他有多熟悉亲密似的。 「不是,我是怀恩的女朋友!」基于直觉,我表明身分。 我清清楚楚看见她愣了愣,笑容微僵。 这下,我更是警戒心大起,不由自主多看她两眼。 她很有气质,一看就是有内涵、会读书,和怀恩一样懂很多事情的那种女孩。 和她一比,我简直像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 也许有些反应过度,但那是身为女性特有的直觉,一种领土遭到觊觎时,本能会产生的威胁感。 「萱萱,妳怎么来了?」怀恩探出头来,来回看了我们几眼。「进来呀,怎么全站在外面?」 一前一后客厅,怀恩见我视线直盯着她,于是开口说:「她是我的同学,汪静仪。」接着,微笑看向另一边的人。「静仪,她就是我那个可爱甜美的女朋友。」 「哦,是她啊。」汪静仪露出友善的微笑,说:「听怀恩说过好多次了,妳是他那个青梅竹马,对吧?很高兴认识妳。」 咦,怀恩有提过我啊?那他都怎么说我?不会说我傻呼呼的,单纯又笨拙,从小到大成功的事没做过几样吧?虽然那是事实…… 「呃,妳好。」看她笑得那么真诚,我心中的防备稍微降低了些。 怀恩转身从厨房端出两杯咖啡,上头还冒着热烟,香得让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刚刚应该就是在忙这个,才会没空开门。 他将一杯递给汪静仪,另外一杯!本来应该属于他的那一杯——孝敬到姑娘我的面前,然后问:「妳现在不是应该在家里读书?听三婶说妳最近很上进哦。」 「我来查勤啊,看你有没有背着我乱来。」 「咦?」他眨眨眼,笑说:「妳学幽默了。」 笨蛋,这句是警告,不是幽默。 我嘟着嘴,看在咖啡的分上,不情愿地改口:「有些习题不会算,来问你。」 「暂时不行耶,我要和静仪讨论报告内容。」他居然回得那么顺口! 汪静仪比我还重要吗?我感到些许不是滋味。 「讨论报告干么一定要到家里来,图书馆不行啊?」 一直都觉得,怀恩好聪明,有好丰富的学识,看好多我从来没弄懂的书,从小就听大人说,怀恩会是这些孩子里,最有出息的一个。有时候我都忍不住会想,如果不是我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便,从小就霸占了他,他怎么选都轮不到我吧? 学校的怀恩,那是我懂不了、进不去的世界,所以我从不去他的学校找他,但是待在家里时,怀恩应该是我的,怎么可以被占去! 他一定不明白我的心情的,不然不会轻淡地说:「学校图书馆好吵,我想说妈妈和叔叔去学校看茗茗的运动会,家里比较安静,思路较好发挥。」 我看是比较安静,方便其他事情「自由发挥」吧? 我闷着不说话。 「别嘟嘴,晚上好吗?」他揉揉我的头。「拜托,只要给我一个下午就好。」 他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样? 我抱着原本要拿来当幌子的数学课本,窝进沙发里。 「乖。」他亲了亲我的颊,回头说:「不好意思,静仪,我们开始吧!」 看着他们拿出资料、参考书籍,一桌都是我看不懂的东西,怀恩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但是汪静仪却可以专注地凝视他说话的样子,接得上他的话题,适切表达她的想法……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胸口泛着一丝丝的失落感。有一部分的怀恩,是我永远触及不到的,现在的他,感觉上离我好遥远。 他停了下,顺手拿起我喝了一半的咖啡,杯缘还残留我淡淡的粉色唇蜜,他不自觉地重迭,啜吮咖啡,以及,我的气息。 心,泛开柔柔暖意。 虽然,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我可以和他坐同一张沙发,共享同一杯饮料,分享唇上的气息,而听得懂的人,只能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独自啜饮咖啡。 只有我,知道他的怀抱有多温暖;只有我,能够感觉他在我体内的炽热温度;只有我,看得见他褪去温雅表相后,因为而悸动喘息的那一面……这些,是谁都无法拥有的。 所以,没关系,没关系了…… 「萱萱、萱萱——」 有人轻拍我的脸颊,一声声呼唤把我叫回现实。 揉了揉眼,一时之间脑袋还不太清楚。 「醒了没?我们去吃晚餐喽!」一张温柔带笑的脸庞凝视着我。啊,我想起来了,我在小叔家,还有怀恩那个漂亮的同学。 糟糕,居然不小心睡着了,本来还想就地监视汪静仪,连手都不准给我男朋友偷摸一下的说…… 我左右张望了一下。「她呢?」 「妳说静仪?报告弄好就回去啦!不然要留下来干么?」 「我哪晓得你会干么……」我话绕在舌尖,无声咕哝。 「妳说什么?」 「没有。」我赶紧使出一贯的撒娇姿态,往他怀里钻,用软软甜甜地声音说:「怀恩,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跟她单独相处?」 每当我用这种方式耍赖时,怀恩从来不会拒绝我,我以为这一次也会一样…… 「这个我哪能保证?」他愕然失笑。 「为什么不行?」我极为不满。居然拒绝我!从不拒绝我任何要求的怀恩,居然为了汪静仪拒绝我! 「我们是同学耶,每天都要见面的,说要完全避免单独相处,那是不可能的事好吗?」 「可是……」汪静仪看他的眼神,让我很不安啊!他一向那么疼我。为什么不能明白我的心情? 不是我小心眼,那女孩实在是太漂亮了,完全就是这个年纪的男生所向往的梦中情人的最佳典范,是男人都很难把持得住,我怕怀恩一不小心会被勾引去啊! 他就算是让我安心,离汪静仪远一点,这样也不行吗? 「萱萱,妳今天很奇怪。」他直直注视着我,似在思索我反常的原因。 「……」 「什么?」 「……我觉得她喜欢你。」我不情愿地吐出几个字。 他听清楚了,眼睛张得好大,把我当外星人在看,半晌,笑了出来——「妳,在吃醋?」 什么态度! 我被他的反应给羞辱到,气呼呼地拿起抱枕打他。「你很过分耶,不准笑!」 「不是,这真的——」他边笑边闪躲我的攻击,最后索性一把抱住我。「醋坛子,妳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啊!」 「想你的魂什么时候会被狐狸精勾走!」我使使小性子推拒,孩子气地故意下看他。 「胡说八道!」他捏了下我的鼻子,笑说:「我和静仪只是同学,她对我和对其他男同学没有什么不一样,是妳多心了。何况,我要是敢做对不起妳的事,光身边的人一人一刀,就够乱刀把我分尸了。」 「你知道就好!」周遭全都是我的人哦,看他敢不敢乱来。 说归说,我还是不放心。 「她那么漂亮,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骗鬼! 「有啊——」我一听,立刻鼓起颊,他连忙又接续:「纯欣赏的那种!赏心悦目的事物谁都喜欢,就像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但是我不会对艺术品产生爱情,妳才是那个温暖我的心的人,懂吗?萱萱?」 他太诚实,诚实到完全不做任何掩饰,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只是纯欣赏,那谁又能保证日久不会生情?喜欢与欣赏,也是爱情产生的初步要件啊! 「我还是不喜欢她……」我才不管什么艺不艺术品,要说漂亮的女人永远无法和平共处也好,嫉妒心作祟也罢,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那,我尽量避免和她接触,这样可以吗?」他想了一下,终究还是让步了。 「你说的哦?」我立刻趋近他,指着鼻子寻求保证。 「对,我说的。」他凑上前啄了下我的嘴。「这样妳满意了吧?可以去吃晚餐了吗?」 满意,当然满意! 我露出甜甜的笑,胃口全都来了,大声说——「我要吃麻酱面!」 第三章 该怎么形容我所认识的怀恩呢? 他是个坦荡的人,做事磊落光明,不屑说谎,也不懂隐瞒。 也因为他向来言行一致,一旦答应我就会做到,不管我这个要求是否不通情理。他说会疏远汪静仪,就是会疏远汪静仪,所以在那之后,我也没想太多,完全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我一直都觉得,怀恩疼我、宠我、包容我,不管我说什么,总是无条件迁就我,我沉浸在自身的幸福中,觉得世上再也没人比我更幸运了…… 直到有一天,洗完澡经过爸妈的房间,听见他们的谈话。我是没打算偷听的,因为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好奇地停下脚步。 「妳会不会觉得……我们家萱萱太黏怀恩了?」 「你也这么觉得?唉,怀恩也真是的,什么事都由着她,什么也不说,这样,真的是件好事吗?」 房内静了下来,像是同时想起什么事,把我的好奇心更是撩得半天高。 「小舞,妳还记不记得,我们有一度,为什么会搞得几乎离婚?」 咦?看爸妈感情好到让人嫉妒,原来他们也曾经差点离婚啊?我怎么都不知道?还有,这跟我和怀恩又有什么关系? 「……你又要让我内疚了。」妈妈低低的声音,带点乞怜的鼻音。噁不噁啊,都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女生撒娇,我脑海立刻在心里想象爸爸轻搂着妈妈温柔安慰的画面—— 「我不是故意要说来让妳难过,只是,怀恩让我想起以前的我,有时太过迁就,并不是一件好事。萱萱缠怀恩缠得太过头了,小时候还好,可是现在长大了,男孩子和女孩子不同,他总有自己的课业、自己的生活圈,萱萱这样动不动就赖着他,他几乎没有自己的空间了。他因为疼爱萱萱,不舍得她难过,一再地纵容,可是这样一忍再忍,忍到最后,哪一天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了呢?」 「我说过了啊,她听不进去,你要怎么勉强她?季秋,你会不会觉得……萱萱很没安全感?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但是下意识里,她非常地不安,必须靠这种紧迫盯人的方式,时时确认自己还拥有怀恩?」 「不……安?为什么?」 「笨,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儿是我生的,她几根毛我清楚得很……」 我必须说,老妈,妳用词一定得这么粗俗吗?还几根毛?我自己都不清楚咧! 「因为恩恩优秀啊,优秀到让她害怕,当她并没有同样的条件时,任何一个拥有相对条件的人出现,都会让她有胁迫感,被她当成假想敌:而事实上,恩恩的选择也的确很多,她当然就会自我怀疑,恩恩没有理由非选她不可。」 无法解释听到这番话时,该有什么反应,一股好冰冷的感觉袭上心房,慌,而且乱。 我真的是这个样子吗?像个疯婆子,把每个出现在怀恩身边的人,都当成假想敌来仇视,强迫他顺从我的心意去做,以抚平我的不安? 「但是,我们萱萱很美啊,哪里输人了?」 「美丽的女孩子很多,美丽又有内涵才难得,恩恩又不是只看外表的庸俗男生,她当然会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恩恩。」 「这就是妳们女人的想法吗?把一切都复杂化了,但妳们想过没有,男人其实很简单,爱就是爱,不在于外表,也不在于聪明才智,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假得了?我们家萱萱是不够聪明,但是那又怎样?恩恩要的,不就是大家所熟悉,那个纯真可爱的女孩吗?我们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反而是妳们想太多,庸人自扰,为难了自己,也为难了心爱的人,男人实在很无辜。」 爸爸这几句话,很重很重地敲击着我,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恍惚地走回房间,一遍又一遍地想着那些话。 我是不是,真的在为难怀恩? 或许,真的就像妈妈说的,在我心底深处,始终存着探索不到的恐惧,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一直在用任何有形无形的事物向他索讨保证…… 如果怀恩爱的,是那个纯真可爱的我,那,老是有心机地防着别人来勾引他的我,还可爱得起来吗? 爱情里,不该有那么多的怀疑、那么多的防备,对不对? 这样,我们都会很辛苦。 我一定得改,虽然不见得能做得多好,但是我会努力去做,因为很爱很爱他,所以我必须调整自己,起码让他知道,我有多在乎他,一切的用心,全都是为了他。 吃过晚饭后,我和怀恩通电话,聊了些今天发生的事,然后他问:「妳今天不过来吗?」 「我要看书,你可以做你自己的事情,不用管我。」要给他一点空间、要给他一点空间……我在心底默念。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犹豫了下才说:「同学生日,约我出去一起庆祝。」 「男的还是女的?」我本能冒出一句。 「都有。」他停了下。「妳不希望我去吗?」 糟糕,才说要给他空间,怎么老毛病马上就犯了。 「萱萱,妳要不要一起去?」他又问。 「不要,你同学我又不认识。」那些大学生的话题,我永远追不上,那会让我觉得格格不入,下意识里,我一直排斥和他们有所接触;也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医学院的高材生,却有一个功课好差的女朋友,我不要让他丢脸。 「那不然呢?」他这句话,是在征求我的同意,如果我说了一个「不」字,他一定不会去。 这时突然想到,我几乎每天都会和他见面,就算不见面也会打电话,打的不是手机,而是市内电话,他一定会在家。不可能那么巧,刚好我不找他的这天,他才有约…… 今天之前,他又为我推掉多少次朋友的邀约了?可是他从来不说,也不曾抱怨过一句…… 真像爸妈说的,他为了迁就我,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圈了吗? 「你去吧!」莫名地心酸,莫名地。就是好难过。 「可以吗?」 「可以啊!朋友约的是你,干么要问我?」 「……我怕妳过来会找不到我。」 起码,他顾虑到我的感受了。 我吸吸鼻子。「不会啦,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事就好了。」 他又停顿了几秒。「妳有鼻音。萱,妳在哭是不是?」 「哪、哪有?」要命,他干么那么**。 「到底怎么了?妳今天怪怪的。」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如果妳不希望我去,妳可以直接说。」 「不是,不是那个问题。」怕他误会,我急忙否认,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我只是想证明,你喜欢我,是值得的。」 挂掉电话后,我脑海里一直回绕着他最后的那句话—— ★「即使妳不去证明什么,我也始终都认为值得,不曾质疑过。」★ 眼泪又掉出眼眶了,但这次,我是微笑的。 我们还是会见面,偶尔他来我家,偶尔我去小叔家找他,一起吃顿饭,分享属于情人的亲密,只不过不像以前那么频繁,非得天天见面、时时知道他的动向不可,我一直在约束自己,给他适度的空间。 我和他约好了,当我们想做其他的事时,不必每件事都向对方报备,保有适当的隐私空间,当对方想说时,自然就会说,不可以胡思乱想,要对彼此有信心。 为了应付明年暑假的考试,我说要专心读书,叫他忙自己的事。这阵子和怀恩在一起的次数也少了很多,每次在电话里,他帮我打气时,总不忘加一句:「读多少算多少,不要太勉强,没人会怪妳的。」 为了奖励我这阵子的苦读,怀恩答应我这个礼拜天,一整天都要留给我。 好久没和他一起出去玩了,我雀跃得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规划明天一整天的行程。先去看电影,再去好久没去的三商巧福吃午餐;然后去逛街,玩夹娃娃机,夹几只可爱的布娃娃回家;还有拍大头贴,我要把它贴在怀恩的皮夹,昭示我言某人的所有权。晚上再去爱河畔散步谈心,喝一杯露天咖啡…… 多么无懈可击的计划,连我都忍不住要崇拜自己了,我怎么会这么聪慧呢,呵呵! 但是……唉,幻想是美好的,事实却是残忍的。 就在我们准备出门时,他接了一通电话,然后就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问他是谁打来的?他说是「一个朋友」,非常敷衍的答案。 一个不擅隐瞒的人,心事很容易被看穿,我总觉得,他像刻意在遮掩什么…… 尤其在他满脸歉疚地告诉我,朋友出了点事,他必须赶过去,没办法陪我去看电影了。 什么嘛!我那么期待,他居然放我鸽子! 「魏怀恩,我不要理你了!」气死我了! 「不要这样,萱萱,我真的有事……」 「去啊去啊,反正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嘛!」我偏开头,赌气不看他愧疚的表情。 「别说这种任性话,妳知道我不可能不在乎的。」 又变成是我任性了?还拿那种欲言又止的困扰眼神看我…… 太过分了,他明知道我对他这种表情没辙,明知道我看了会心疼,居然耍这种贱招。 「好啦好啦,你去啦!」我跺跺脚,不情愿地妥协了。「我会自己打发时间,行了吧!」 「对不起。」他俯身吻了吻我。「我会尽快把事情解决,妳手机开着,等我处理好会打电话给妳,到时妳要去哪里,我都会陪妳去。」 「你自己说的哦!」真没骨气,居然三两句话又被他给哄得服服贴贴……唉,真瞧不起自己。 既然他没有办法陪我去看电影,只好退而求其次,拨电话给苹苹,看她有没有空。 「什么退而求其次,姊仔,我对妳的形容词很有意见哦!」言子苹小姐听完后,大为不满。 「那妳到底要不要嘛!」我很不爽哦,不要惹刚被男朋友「棒教」的女人,否则会发生什么事我很难预料。 原本火力还很旺的言子苹小姐,气势立刻弱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追加一句:「妳请客。」 「好啦!」反正电影票是出魏先生的钱,我一点都不心痛,谁叫他要放我鸽子。 和苹苹看完电影,我依原订计划去三商生顺吃牛肉面,但是只要想到坐在对面的本来应该是我赏心悦目的亲亲男友,心情就很怨叹。 「妳给我卡差不多欸,我又不是马桶,干么对我摆便秘脸?我就算没妳那个帅哥男友好看,可也自认是清妍小花一朵好吗?没委屈了妳大小姐的尊目。」 这女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筷子用力戳下去,大口大口地咬着牛肉面泄恨。 「喂喂喂,牛肉面没有杀光妳全家,**妳一百遍吧?妳真的用不着这么怨恨地对待它——」 我一记火眼金睛立刻扫射过去。「二伯和二伯母的教育真是成功。」从小生活在父母的火爆对峙中,嘴上功夫果然了不起,但是口德就…… 唉,遗传到二伯的犀利口齿,再加上二伯母的心直口快,就会变成这样。 看到她,我真为国家未来的前途担忧。 「我个人建议,妳可以再放肆一点。」我凉凉地觑视她。 在「暴力家庭」中长大的小孩果然不一样,塞言观色的本事一流。她很孬地缩了缩脖子。「大、大不了牛肉面的钱我自己出嘛。」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要替妳出,这七十九块钱,我会再跟妳讨回来。」 「喂——」她唉叫,我装作没听到,不理会地将头偏向窗外,身体立刻僵掉,完全移动不了—— 看错了,看错了,只是背影很像的人而已。我在心底默念,紧盯着窗外乍然瞥见萨身影,无注移动。 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女孩,很面熟,那张美丽的面孔,是任何人只要见过一次,都不可能会错认的。 只是巧合,只是巧合,他们是碰巧遇上的。我依然这样告诉自己。 他们在等红绿灯,过马路时,一名闯红灯的机车骑士差点撞上她,她跌退一步,撞进他怀里,被他牢牢抱住,状似关切地低头询问…… 马路如虎口嘛,这哪有什么,普通朋友也会这样的,对不对? 即使,我知道自己并没认错人;即使,我明知道那不可能是巧合;即使、即使那个软玉温香抱了满怀的人是我的男朋友……我还是说服自己,不要多心,怀恩不喜欢我疑神疑鬼…… 啪!我重重放下筷子,冲进厕所。 双手微微地颤抖,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掉在洗手台上。 我在骗谁?我明明好介意,介意得心脏抽痛…… 他答应过我的!他说不会和汪静仪私下接触,为什么要骗我?今天我问他时,他还不肯坦白说…… 他明知道我很介意汪静仪,却还是背着我和她在一起,这要我怎么相信他们真的没什么? 我让他走,是因为真的相信他有紧急的事,不舍得他为难的模样,但是他却利用了我的心疼,一通电话就抛下我,迫切飞奔到另一个女孩身边,不理会我的失望…… 大家都叫我要体谅他,可是谁来体谅我? 我觉得自己好白痴!一径地替他着想,给他更自由的呼吸空间,想让自己成为懂事可爱的女朋友,可是他回报我的是什么?给了太大的自由,反画让他有更多的发展空间,去培育另一株爱苗! 我给他空间,并不代表他可以利用这个空间背叛我;我给他隐私,更不代表他可以任意欺瞒! 够了,真的够了!我努力过,可是事实证明,我根本不需要这样委屈自己,到头来,反而是成全了另一个女人! 「萱萱……」子苹迟疑地扯了扯我的衣袖,欲言又止,我想,她一定也看到了。 我不说话,擦掉眼泪走出厕所,跨出店门,脑子里无法多想什么,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他们并没有走远,就停在一台夹娃娃机前,是我和他以前常去的那一家,里面的夹娃娃机常有我最爱的贱兔。 如果这时我在他身边,一定会抱着他的手臂,软软地撒娇,说一句:「贱兔好可爱哦!」然后,那只贱兔,无疑地会成为我房内的诸多收藏之一。 他夹过好多只给我,堆满我房间的床铺、床头柜,都快没地方睡觉了。我好喜欢、好宝贝它们,他每送我一只,我都会开心地抱着他亲吻不休,每晚,一定要抱着入眠,不然,会睡不着…… 眼眶,有雾雾的水气,我倔强地逼回去,坚决看个清楚。 他指着娃娃机里的贱兔,转头跟汪静仪说了几句话,她微笑点头,然后,他换了零钱,试了两次后,在第三次顺利夹起,换来她惊讶的笑颜…… 他,用了对待我的方式,同样地去娇宠另一个女人,讨她欢心……我还需要再证实什么吗? 好痛!心痛的感觉,几乎要满了出来,透过眼眶溢出。 我转过身,没有方向地往前跑,苹苹追在后面,一直很急地喊我,但是我停不下来,胸口好热、好胀,我一定得靠着什么,来发泄情绪…… 直到再也跑下动了,我蹲在马路边,放任泪水狠狠肆流。 苹苹蹲在我身边,小小声说:「妳为什么不过去问清楚?怀恩应该不是那种人……」 怎么问?问他是不是变心?问他是不是脚踏两条船? 我没有办法,我情绪一定会崩溃,再怎么样我也要关起房门再说,我不要在第三者面前闹笑话。 时间过去多久,我没有概念,就只是拚命地哭,不理会路人的侧目。 「妳不要想太多,也许……」苹苹试图安慰我,但是那种感觉,就像在鲜血泉涌的伤口抹药,只要血没止,再多药都抹不上去。 「没有也许。」我抹掉泪,站起身来,表情很冷,心也很冷。再多的理由,都没有办法说服我,他可以爽约去和另一个女人逛街。 手机铃声传到我耳中,是那首温馨甜蜜的「约定」,只专属于他的甜蜜铃声—— ★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 你我约定,一争吵很快要喊停,也说好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我会好好的爱你,傻傻爱你,不去计较公平不公平……★ 去你的「约定」! 我置若罔闻,任它响着,不去接听。 都和别人甜甜蜜蜜地一起逛街了,还打电话来做什么?再编个谎言安抚我,让我继续像个傻瓜一样告诉自己,要体谅他吗? 铃声响到特定时间,停掉了。 过没几沙,又响起来。 一声声的约定,听得我伤心气愤。 你都没守我们的约定了,我还守个鬼? 苹苹看着我,轻声说:「妳不要接吗?好歹看看他怎么说……」 「不要!」我索性拿出手机,按下关机键,抓起苹苹的手。「走,陪我去旗津吹吹风——」 「想跳海啊?」我知道她是想逗我笑,可惜很冷。 我装作没听到这个冷笑话,径自说:「我要吃冰,吃大碗冰,超大碗的那种。」 明知道他最不爱我吃冰,知道后又会不开心,我几近反叛地偏要去做,反正他管不着! 「不必那么堕落吧?」 我瞪了她一眼。「言子苹,妳要命的话最好闭嘴。」 第四章 抓着苹苹东晃西晃,故意拖到时间很晚。最后是苹苹苦着脸说:「我脚好酸,回家了好不好?再不回去,我妈会扁死我啦,妳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多暴力……」 「好啦,知道妳贪生怕死,要回去就回去。」一路念念念,听得好烦。 「那妳呢?」 「我还不想回去。」 她脸垮了下来。「那我还是再多逛一下好了。」其实她还满讲义气的。 算了,自己心情不好,干么要连累无辜? 我转了个方向,往公车站牌走。 「妳要去哪里?」本来脱下布鞋让脚丫子透气的苹苹,赶紧穿回鞋子,一蹦一跳地跟上。 「回家啦!」我没好气地说。 等公车的时候,苹苹的手机响起来,她低头看来电显示,很快地瞄了我一眼,我立刻领悟,在我抢过电话切断前,她先一步接起来。 「喂,大哥哦?」哼,你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丁点血缘,喊得那么亲!我就没听妳喊过我一声姊! 我恨恨地想,听着她当「抓耙仔」,向怀恩出卖我。 「对啦,萱萱和我在一起,你不要担心……有这种事?她手机可能是没电了吧……」接着,巨细靡遗地报告我们今天的行程。 哼,查我的勤,却不准我查他的勤,过分! 在我随时预备杀人灭口的监视目光下,不该说的苹苹一个字都没胆提,不过倒是抖出了我们吃冰的事,这个叛徒!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现在已经要回去了……」她偷瞄了我一眼,小小声又说了句:「那个……大哥,萱萱心情不太好,所以你……呃,好好跟她谈一下……不说了,萱萱已经在瞪我了,我后面是一片大海,我会害怕。」 挂掉手机,她很心虚地瞄我。 「哼,妳也知道要害怕。」刚刚出卖我时怎么就没想到? 「喂!」她很委屈地低叫。「我也不过才晚妳一年出生,不必把我欺负成这样吧?」 公车远远驶来,我伸手讨零钱。「还差八块。」 勉强凑到二十四块上车,苹苹轻声告诉我:「大哥在妳家。」 没听到,我没听到。 「不管怎么样,好好和他谈一下,说不定是妳自己误会了。我怎么样也不相信那么疼妳的大哥会背叛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就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我静静想了一下。「好,看在妳那么挺我的分上,我听妳的,会给他一次机会把话说清楚,如果他还是不坦白,那就表示他心里有鬼!」 在回家的路上,我这样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我真的希望,他能够对我坦诚,别再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拿出钥匙开了门,环顾空荡荡的客厅,只有一盏晕黄的灯光,没见到预期中的人。 我看了眼墙上的钟,十点半。也许他等得不耐烦,先回去了。 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我揉揉酸疼的肩膀上楼,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光亮令我错愕了下,原本靠在床边的怀恩坐直身体。「萱,妳回来了!」 我故意不看他,丢开包包,放下马尾梳理长发。「等我干么?」 他走过来,由后面轻搂住我的腰。「苹苹说,妳心情不好?」 想到他这双手,今天抱过另一个女人,我立刻挣脱。 他表情有些错愕,想了一下才说:「还在气我今天的爽约?那真的是突发状况,后来我处理完事情,就赶着要去找你,大概是中午的时候,可是电话一直打不通……」 他很努力在解释,只可惜这不是我要听的。 我转过身,很认真地对上他的眼睛。「你去处理什么事?」 别瞒我,拜托,拜托!我在心里不断狂喊。只要你这时老实说,我就相信你和她没什么…… 「一个朋友机车抛锚,我去帮他处理。」 「是这样吗?」他不会说谎,只要企图隐瞒什么,眼神就会闪烁。我不让他闪躲,接着追问:「什么样的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萱萱?」他微蹙起眉。 「男的还是女的?」我相信他察觉得出异样,如果他够聪明,就会知道坦白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但是他迟疑了。「……男的。」 听到他吐出的回答,我的心冷了。 退开几步,我闭了下眼睛。「所以你今天没去五福路,没和谁在堀江附近逛街?」 他惊讶地张大眼。「萱萱——」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爆发! 「魏怀恩,你是浑蛋!」我就近抓起**的贱兔娃娃往他身上砸。 他没闪躲,被我砸个正着,很心急地想要解释些什么。「萱萱,妳听我说——」 「来下及了!」双手停下下来,将他送我的布娃娃,一只只砸过去。 「不是妳想的那样,她机车坏了,一时修不好,她家住在那里,我只是送她回去而已,没有陪她逛街!」 「那你刚开始为什么不说!我倒不晓得汪静仪几时变性了!」我丢得更起劲。 「如果我一开始说了,妳会让我去吗?」 我不会!这点我和他都很清楚。 原本就很忌惮她了,还要我牺牲美好约会替她制造独处的时机,我又不是疯了。 「所以你就骗我?全世界的男生都死光了吗?为什么非要找你?」丢丢丢!愈丢愈生气! 「妳讲讲理好不好?她机车坏掉时,刚好就在我住的地方附近,打电话向我求救,我能不帮忙吗?」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魏怀恩,我是你的女朋友耶,你就忍心抛下我一个人?」 「是陪妳看电影比较重要,还是帮她找机车行,别让一个女孩子在大太阳底下推车推到中暑比较重要?事有轻重缓急妳懂不懂?」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要我的男朋友把我摆在第一位,而不是为了别人,一再忽视我。 「好啊,你去英雄救美,最好让她感动到以身相许,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妳又扯到哪里去了?不要说孩子气的话。」 又来了!他只要摆那种愁郁苦恼的表情,我就会投降,他就是吃定了我是爱得比较多的那一个! 「对,我是孩子气,惹你心烦,汪静仪就温柔贴心,那你去找她好了,我又没要你来我这里受气……」我看也不看,触手可及的布偶没一只幸免,扔了满地。 「妳这是什么话?我都说我和她没什么了,妳这样讲到底是在呕我还是呕妳自己?我要真的去找她,看妳怎么办!」 他敢去试看看!我气极了,吼道:「大不了我们分手!」 「萱萱!」他声音沉了几分,就我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这表示他生气了。「就算是赌气,分手这种话也不要随便说出口,否则难保哪一天我不会答应妳。」 「你、你——」我死瞪着他,他也瞪着我。 太过分了!是谁先失约?是谁和别的女人说说笑笑,送我喜欢的东西去讨另一个女人欢心?明明错的是他,他却一副我无理取闹的态度。 「魏怀恩,你去死!」砸出最后一个布偶,我满肚子冤屈,泪水飙出眼眶。 耳边传来轻轻的叹息声,我没理会,埋头专心地哭。 「不要哭得那么委屈,像是我把妳欺负得多惨。」他伸手温柔地抱住我。「我们都这样了,妳还以为我会去招惹别的女人吗?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滚开,不要抱完别人又来抱我。」我说什么都没有办法释怀,心有怨怼地伸手推拒。 「言子萱,妳不要胡乱栽赃,我什么时候抱她了?」 「还死不承认,我都看到了!」 「妳看到个——拜托!那是车子差点撞到她,她自己跌过来的。」 「是嘛,跌得好巧,抱得很顺手哦。」 「够了妳,言子萱!干脆说那个机车骑士也是和我串通好的算了!」 「你瞪我干么?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说。」 「那妳要我怎样呢?该解释的都解释过了,妳就是不相信。」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答应我会和汪静仪保持距离,结果迎让我撞见你和她在一起:说朋友有急事,结果却是抛下我去找她;我刚刚问过你,你却还是在骗我!你说,我要怎么相信啊!」 「我答应过妳之后,真的有和她保持距离,今天真的是例外,不管妳相不相信;我不敢坦白告诉妳,是因为怕妳胡思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一直都感觉得出来,妳和我在一起,并不是全然地快乐,隐约中,似乎有个结在困扰妳。我不知道那个心结是什么,但我知道,这个结束缚了妳,也束缚了我。好不容易,我感觉到妳慢慢地比较放得开了,我不想再把妳逼回那个壳里去,这样我们都会很不快乐,于是我做了善意的欺骗,妳就不能理解吗?」 又是我的错了?是我逼得他不得不说谎? 「魏怀恩,你真的很过分!」大学生了不起啊,扯一堆似是而非的歪理,要什么深奥哲理,欺负我什么都不懂吗? 「妳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不懂、不懂!我不要听,你回去——」 「还有一件事。苹苹说妳今天吃冰?」 我们都吵成这样了,他居然还有心情管我吃冰的事,有没有搞错?! 「对,我就是吃冰!嘴巴是我的,我要吃你管不着!」 「妳跟我赌气就赌气,干么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妳这个月生理期又要痛得脸色发青了!」他皱着眉头,像在看一个顽劣小孩的表情惹毛了我。 「好啊,那是我自己活该,我再痛也不会去找你哭诉,行了吧!」 「妳真的是——」他吐了口气。「算了,不跟妳说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我只能瞪着被他轻轻关上的房门。 他明明也动气了,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发顿火?这样我心理还平衡一点,可是他就算吵架,言行举止也都很自制,从来下会像我那样大吼大叫兼摔东西,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环顾房间那些被我丢了满地的娃娃,酸酸热热的感觉又冲上眼眶。 我小心翼翼,一只又一只地捡了回来,摆回床头那些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只、两只、三只……「对不起,你们痛不痛?我刚刚气坏了,对不起、对不起……」每捡一只,就道一次歉。 我怎么舍得对它们那么粗鲁啊?这些娃娃,是我跟他最甜蜜的爱情片段,每一只都代表了一个美好的回忆,弄坏了任何一只,我都会好心疼的…… 可是……那个送我娃娃的大男孩,为什么就是不懂我的心情?还拿我最喜爱的东西送人,大笨蛋! 「啊!」看见闹钟,我尖叫一声,由**跳起来,以火烧屁股的速度冲进浴室,刷牙、洗脸、梳头、换衣服…… 「咦?萱萱,妳还没出门啊,上学快迟到了!」爸爸探头进来。 「我已经在赶了。」昨天哭得太累了,今天差点一路睡掉早自习。 爸爸视线随着我打转,适时递出我需要的物品。「妳昨天和恩恩吵架是不是?嚷那么大声,我在房间都听到了。」 咚!梳子没放好,掉到地上。「不要跟我提那个浑蛋。」 「看在他由中午过后,一直等妳等到半夜的分上,妳就不能原谅他吗?」 咦?他由中午那通电话后,就一直在家等我啊?我以为他联络不到我,会更有借口顺理成章地和汪静仪厮混! 「我相信怀恩的人格,他不会像妳说的那个样子的。」 「问题是,老爸,人格和感情是两回事,美色当前,圣人还是会犯『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这句话很经典,继孔老先生的「食色性也」后成为时代主流,依我看,再流传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差劲的男人劣根性! 老爸突然不和我辩了,反而丢来一句:「萱萱,妳爱不爱恩恩?」 「废话。」不爱我会气得差点宰了他? 「那妳为什么不能试着给他多一点信任?爱他却不相信他,会造成很大的伤害。」 我也想啊,问题是,他让我没有办法信任。 他说只是朋友,好,我很愿意相信他,可是汪静仪呢?谁能保证她对怀恩没有任何不良企图?就算现在他指天立誓说绝无二心,那以后呢?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动不动就在他眼前晃,他又生来一副同情弱者的软心肠,谁晓得会不会帮着、帮着,就帮出问题来了? 这才是我最介意的一点。 「不说了,妳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如果还想继续在一起,你们的心态都要再调整。」爸爸将三明治装进袋子里。「去学校再吃,妳快来不及了。」 「谢谢爸!」我迅速在他颊上亲了一记,冲出家门。 很遗憾,我最后还是迟到了。 错过升旗典礼,被导师叫去训了一顿,恶劣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体育课时,同学在篮球场厮杀,我在树下躲阳光。反正再怎么打球也长不高了,懒得挣扎。 「啧,真丑,甜甜的可爱水蜜桃皱成肉包脸了。」肩膀被拍了一下。还会有谁?当然是那个顾人怨的郑旭尧。 「走开,我没心情跟你哈啦。」 「干么呀?被导仔念两句而已,就一脸要死不活的。」他在我身边坐下,递来一罐运动饮料,我没去接,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打开拉环,硬是塞到我手里。「喝啦,萱萱大美人,我恳求妳、我请求妳、我哀求妳,赏个脸喝嘛。」 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莫非阁下就是传闻已久的饮料迷奸之狼?」 「被妳发现啦?」他瞇起眼,面露阴狠,准备先奸后杀的样子,狼爪往我胸前袭来—— 「白痴!」我拍掉他的手,仰头灌了口饮料。 他收起玩心,双手撑着下巴打量我,这一刻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认真。「两只眼睛肿得像鬼,不会是跟魏怀恩吵架了吧?」 有那么明显吗?全世界都看得出来? 我垮下双肩,有气无力地问他:「你们男生,看到娇滴滴的大美人有难,是不是都会义不容辞地英雄救美?」 「一般来讲,是的。」 「色狼!」没节操、没格调的烂人! 「那跟色不色无关,是一种身为男人天生的使命感,总觉得女人天生就是要被保护的,除非狼心狗肺,不然谁舍得让一个弱女子露出无助的表情?」 「如果那个女生貌似无盐呢?」 「那我会自动瞎眼,当作没看到,马上绕道而行。」 「那还是色狼!」我用力踩他一脚,他痛得哇哇叫,抱脚哭嚎。 「是妳自己问的耶,我老实回答又错了?」 「哼,男人没一个老实!」我以为怀恩是最磊落坦然的人,结果呢?还不是照样骗我。 「如果明知道老实没好下场,笨蛋才会自找罪受……」他喃喃嘀咕,脱鞋露出脚丫子,让我看清老实应付的惨痛代价。 因为这样,就能理直气壮地骗我吗? 「那有没有可能,因为你们男人这种烂得要死的使命感,保护弱者到最后,保护出爱情来?」 「干么?妳家恩恩移情别恋了?」 可恶!他说话就不能婉转一点吗?我心脏揪拧成一团。 「看妳这表情,该不会想自杀吧?」他面露惊恐。 去你的乌鸦嘴!「要自杀也会先宰了你们这群没良心的死男人。」 「你们小两口吵架关我什么事?难怪老一辈的人说,麦管人尪仔某代,吃力不讨好。」碎碎念了两句,又再补上:「哎,妳不要想那么多啦,如果是魏怀恩的话,我觉得他是那种责任心、道德感很重的人,不会做背叛妳的事。」 「是吗?」我声音闷闷的。「他也说只是朋友,可是……」 「他说是朋友。妳就相信他啊,干么一定要去假设他变心的问题,然后自己在这里难过得半死?」 咦?他在安慰我?原来这个朋友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差劲嘛!凭良心讲,他对我算满好的了,每次我在学校被同学孤立,难过时他都会陪在我旁边,虽然讲的话很欠揍。 「我就是担心嘛……」 「不然这样好了,要是哪天他不要妳了,大不了妳来找我,我勉强接收,妳千万不要想不开。」 还勉强接收?他把我当什么?这群臭男人。 「我宁可去自杀。」 「喂,我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妳不要不识好歹!」他魔掌伸来,恶劣地搔我痒。「说,妳要不要答应?!」 「王八蛋,你不要动手动脚的……」我左闪右躲,刚好几个女同学经过,我瞧见她们眼申明显流露的鄙夷…… 又害我被误会了。 「郑旭尧,你够了没?」我沉下脸,推了推他。「还不去向你的爱慕者解释,我们八竿子打不着,完全没关系!」 「不要。」他酷酷地回我。「她们又不是我的谁,我干么要解释?误会了更好,省得麻烦。」 是哦,跩得二五八万咧! 「倒霉的是我耶!我人缘都够差了,要是哪天害我被泼硫酸,你就死定了!」 唉,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郑旭尧说,看在我心情不好的分上,怕我一时想不开,跑去跳爱河自杀,污染水源,所以坚持陪我回家。 谁要跳河了?这只大乌鸦!他才去割腕咧! 摆脱不掉他,我也认命了,一路忍受他欠扁的话,在他说得实在太不象话时,才出拳给他点教训。 「哇!妳谋杀亲夫啊——」他哇啦啦惨叫。不要怀疑,下毒手的正是坐在脚踏车后座的我。 「什么谋杀亲夫,你不要乱讲话!」我又补上一拳。 「哪有?我们不是说好哪天魏怀恩抛弃妳了,妳就要和我在一起?」 说得好像我一定会被抛弃似的,王八蛋! 「那是你说的,我可没答应。」要我屈就这痞子,很抱歉,我宁可出家当尼姑。 「我为妳拒绝了九千七百六十八名的追求者,名节都没了,妳现在才说这种话,有没有良心——」他回头想跟我理论。 「你看路啦!」我捏了下他腰侧,怕又去撞到「内有恶犬」那户人家的盆栽。 「那妳要不要答应嘛!」 没见过男生这么ㄌㄨˊ。 我张口要说什么,他「吱」地一声,停住。我一鼻子撞上他的背,幸好及时抓住他的腰才免于倒头栽。 张口正要骂人时,视线瞥见站在家门前的身影!我的男朋友。更正确地说,是「冷战中」的男朋友。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凝,我跳下脚踏车,杵在原地。 他看了看我,又看向郑旭尧,点了个头,轻声说:「谢谢你送她回来。」 「没什么。」郑旭尧向我挥手道别,先走了,留下我跟他,完全的沉默。 他干么站在门口下进去?爸爸那么疼他,我可不相信会因为我们吵架就轰他出来。 我绕过他,拿出钥匙预备开门,他拉住我的手。「我们去外面说,别让三叔心。」 意思是,我闹起来会像疯婆子.嚷得全屋子的人都听到就是了? 我闷不吭声,跟在他身后。 他在路旁那株杜鹃树下停住,接住一片飘下的嫣红花瓣。我知道,我们一定都想起了同一段回忆,在这株杜鹃树下,最甜美的记忆。 他什么也不说,轻轻地、轻轻地,径自哼起歌来。 ★远处的钟声回荡在耳里我们在屋檐底下牵手听 幻想教堂里头那场婚礼是为祝福我俩而举行 一路从泥泞走到了美景习惯在彼此眼中找勇气 累到无力总会想吻妳才能忘了情路艰辛 妳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 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 妳我约定一争吵很快要喊停也说好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 我会好好的爱妳傻傻爱妳不去计较公平不公平……★ 他每唱一句,就勾起我的回忆,好多好多,愉快的、悲伤的…… 他说,感情的路途,不会永远顺遂,但是不管如何,一定要记得我们共有的快乐,不要轻言放弃。 他说,也许我会不小心伤了妳的心,但是对我而言,妳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他说,听到这首歌,就要想起我们爱彼此的心,以及,属于我们的每一句约定…… 他是故意的!居然用这招。 他一句句地唱,我眼泪一颗颗地掉,心酸得一场胡涂。 他伸手擦去我的泪,凝视着我,轻声说:「要怎样,妳才肯相信?我心里,只容得下一段约定。」 我说不出话来,眼泪拚命掉,他轻轻叹气,把我搂进怀里。「无论如何,记得我爱妳。」 泪水、鼻水糊成一团的样子,一定丑得很,我拚命把脸往他胸前埋,但他视而不见,坚定地勾起我的脸,贴上嘴唇,交换一个既不浪漫,也不怎么唯美的吻。 第五章 恢复邦交之后,我们都很小心翼翼在维护这段得来不易的和平。但是,真的没事了吗?不,我从来没真正安心过,甚至比以前更不安。 我没有任何的心情读书,时时刻刻,总要确认他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只要没见到他,我脑海里就会不受控制地想,他会不会跑去和汪静仪见面…… 我也不想这样神经质,可是那一天,他和汪静仪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画面一直深植在心底,就像养了一只小鬼,时时啃噬着心灵。 我和他都知道,目前的关系有多**,一不小心,就会擦枪走火。 渐渐地,我发现有些时候,他手机会突然关机,再不然,就是响好久都没人接。以前不会这样的,每次我想找他时,一定都能找得到,就算在夜里,他手机也会开着,就怕我有事时,联络不到他会心慌……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手机没电」之类的借口,他是很谨慎的人,出门一定确保手机电力够充足,从来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地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从以前的温柔多情,到逐渐掺杂一丝勉强与无力,不再只是纯粹的爱恋,我甚至不敢去猜测,他在苦恼什么…… 我心里好慌,却不知道该向谁说,大家一定都会认为我多心了,可是为什么就是没人肯相信,女人在爱情中的敏锐度是很准的? 我不敢去向他证实我的猜测,问他是否变心的问题,怕他承认,也怕他不承认,只能用最笨的方式,时时紧迫盯人,让他没有一丝丝的机会,去找别人。 我们又回到过去的模式,甚至变本加厉,因为以前,只是依赖,而现在,还多了怀疑。 我现在,必须每天守在他身边,才能放心。 直到有一天,我在他房里,那时桌上的手机正好响起,我看了看浴室的门,他在洗澡,没那么怏出来。 于是我顺手帮他接了这通电话。「喂?」 另一边完全静默。 「喂?」难道使用前还要摇一摇?我真的做了这么笨的动作,然后又问一次:「请问找谁?」 「……请问,魏怀恩在吗?」一个很清柔好听的女音。 我胸口一阵抽紧。「妳……找他有事?」 「我……没、没事。」 通常没事闲哈啦,都是有一定交情的。 没错,一把无名火已经在胸口燃烧酝酿了。 她接着又补上一句:「我只是要跟他说,那天的事,非常感谢他……」 那天的事?那天什么事? 很好,魏怀恩,你需要好好向我解释清楚了! 「我会转告他,还有什么事吗?」我咬牙说。 「没了,谢谢妳。」 还谢我?这句话听起来非常讽刺。 我用力切断通话,紧握着手机,忍着不把它丢到墙上去摔个稀巴烂。 怀恩洗完澡出来,坐到我旁边,顺手搂住我的肩。「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 「她是谁?」我劈头就问。 他一脸莫名其妙,反问我:「什么谁是谁?妳这么没头没脑地问,我怎么回答妳?」 「我说她!」控制不住怒火,我跳了起来,一把将手机丢回他身上,看他怎么解释! 「妳接我的电话?」他险险接住手机,按了几个键。 「接不得吗?如果光明正大,你有什么好怕的!」 「妳在查我?妳对我已经不信任到要像个八卦记者一样,想尽办法挖我的隐弘?」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原本没那个意思,但是这一刻的气氛……实在说不出口。我倔强地回瞪他。「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女的是谁?!她说要转达谢意,她到底有什么事要谢你!」 「我怎么知道?上面又没显示号码。」 一问三不知,果然是最高明的回答,这样就不怕撒谎被抓包,还要再编另一个谎来圆。 「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会不知道?不然人家干么要谢你?」 「我真的不知道啊,一些小事,谁会记那么清楚。」他揉揉额角,一副不太想跟我谈的样子,我看了更火。 「她知道你的手机号码!」 「那是很正常的吧?有时候学校的事情要讨论,几个比较有联络的同学都有我的手机号码。」 「你不要推得一干二净!那明明就是汪静仪的声音。」 「怎么又扯到那里去了,妳不要自己介意她,就什么都往那里幻想。」 「我没有!那真的是她的声音。你还有在跟她来往对不对?」 「没有,我现在已经很努力在跟她保持距离了,就连分组做报告,我都尽可能和别人换,不去和她有交集了,拜托妳,萱萱,相信我好不好?」 「那不然她向你道什么谢?」 「也许是她机车坏掉那件事……」 「骗鬼!都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才来道谢?」当我三岁小孩啊!「还有,要是真的没什么,她一开始何必吞吞吐吐,摆明了就是有难言之隐……」 「我怎么会知道?我连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都还不确定。」 「魏怀恩,你不要敷衍我——」 「停!」他伸手做了一个暂停手势。「我们不要为这种小事吵架,那很没有意义。」 「对我来说有很大的意义!」他甚至连吵都不和我吵,故意回避话题。「反正今天你不说清楚,我和你没完!」 「萱萱,妳讲讲理好不好?」 「不好!」他明知道讲理我一定讲输他,我没有他的好口才,那干么还要跟他讲理?爱情本来就没有太多道理可讲。 「那不然妳要我怎样呢?每一个和我说话的女生,只要漂亮了一点,声音甜了一点,妳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萱萱,妳不能因为我爱妳,就要我和世界全部断绝往来,我没有办法只活在相爱的两人世界里,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疯掉。」 「我没有胡思乱想,汪静仪真的……」 「还汪静仪!我告诉妳,追求她的人,起码有一卡车,怎么轮都轮不到我,妳以为妳男朋友了不起到可以把那一卡车的人都给比下去,让她甘心当第三者吗?只有妳才这么看得起我,事实上,妳就算想送还未必有几个人肯要。人家从头到尾都没表示什么,妳总不能要我为了子虚乌有的事,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妳不觉得这样很失礼吗?人家又没得罪我。」 我就知道啦!每次只要他一开口讲道理,我就会败下阵来。 到底那个女孩于是不是汪静仪?和他之间又有什么暧昧,我还是不晓得!每次都用这招模糊焦点…… 连续张口、闭口,找不到一句话可反驳。「魏怀恩,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我气得跺脚,转身开门。 本来,还指望他留我,其实他不需要搬出什么大道理的,只要轻声细语地哄我几句,就像杜鹃树下唱情歌那样地深情,我就会天大的事都忘了。 我知道我很好拐,谁教我笨,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可是他就是不懂,不懂女孩子善感的心思,不懂女孩子就是要人哄、要人疼。 「我送妳回去。」 他……不留我?在我们闹得这么不愉快之后,他居然让我走,一点也没打算留我…… 他真的变了!以前看我难过,说什么都要逗出我的笑容的他,居然在让我难过后,任我转身离去! 「魏怀恩,我讨厌你!」眼泪迸出眼眶,我伤心气愤地大吼,冲出房间。 我一边跑,眼泪边掉,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回到家后,立刻把自己关在房间大哭特哭。 房间的电话在我进来后没多久就响起,我不想接,但它拚命响,害我连哭都没办法专心。 「喂,找谁?!」也不管是谁,我接起电话,粗鲁地问。 「妳刚才闯红灯很危险。」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火气旺到足以烧掉一栋摩天楼。 王八蛋!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在乎我有多伤心,连一句道歉或好听话都没有,还在管我闯红灯,真的吃定我死心塌地在爱你吗?未免太欺负人。 「魏怀恩,你真的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另一端,一阵静默。 我趴在**,哭得气息不稳,伸手要抽面纸,大概还剩一个巴掌的距离,我不想起身,右手勾啊勾的,试了几次—— 「我从没这样以为。」透过话筒,耳边迟缓地传来这句话。 砰!我重心不稳,摔下床去,撞到冰冷的地板,分不清是肉体的撞击较痛,还是他的话。 「所以,你可以手机号码满街撒,红粉知己多到是谁打来的都分不清楚,我也可以,是不是?魏怀恩,你以为我除了你就没人追吗?信不信我离开你,会比现在更快乐、更幸福、更多人爱!」我几近赌气地把话丢出来,不等他多说什么,用力挂断电话,趴在枕头上放声大哭。 「浑蛋、臭男人、魏怀恩,你去死……」 和怀恩吵完架后的隔天,我遇到身为女人最麻烦的日子——生理期。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大早醒来,小腹就阵阵抽痛,我感觉到这一次比往常更严重,一早醒来,痛到连站都站不稳。 我的身体状况和别人不太一样,每次生理期都比别人难熬,怀恩陪我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诊不出确实症结,只说疑似子宫内膜异位什么的,我也搞不太清楚。不过医生建议少吃冰凉的东西,以及冷性食物,而事实证明,我每次吃冰,那个月就会痛得想自杀以求解脱。 我想起之前和怀恩呕气,拉了苹苹去旗津吃冰,回来还被他念了两句…… 可恶,和男朋友吵架已经很可怜了,连身体都和我作对……呜呜!好痛—— 把身体缩成一团,愈想愈难过,委屈得想掉泪,但是昨晚哭得太严重,今天又肿成核桃眼了,痛得连泪都挤不出来。 「大浑球!不哭诉就不哭诉嘛,谁稀罕?」小腹绞痛到快要站不稳,我看见镜中的自己,脸色白得可以吓死路人,以为七月半提早到了。微抖着手刷完牙,又冲了个热水澡,才去学校。 想当然耳,又迟到了,这次连升旗典礼都错过,被导师整整念了半小时,外加放学后留下来拔除操场的杂草。 这一次,我心情完全糟到谷底了,任凭郑旭尧使出十八般武艺兼彩衣娱亲,都没办法让我扯动一下唇角。 「拜托你滚远一点,让我安静一下好不好?」这世上真的就没有一个人懂我吗?连身体不舒服都没人知道,我有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 浑浑沌沌过到中午,有人说导师找我,我去了一趟发现是误传,回来便当被翻倒一地,再笨的人也知道怎么回事。 以前还只是口头上闲言冷语,现在连恶意欺凌都来了。我不说什么,拿来扫把和拖把,沉默地整理地上的杂乱。 无所谓了,反正我也痛得没胃口。 郑旭尧不晓得从哪里得知这件事,午睡时递来一个面包和鲜奶。 「走开!」我口气极度恶劣,看也不看,趴在桌上默默掉泪。 放学后,同学都走光了,我等一下还得去操场拔草。不急着离开,慢条斯理收拾好书包,起身检查每一扇窗户是否关好,突然「砰」地一声,我惊吓地回头,教室后门被踹开,三、四个女同学大摇大摆走进来,是隔壁班的,平时没什么交集,但素行不良,让老师、教官头痛倒是多少有印象。 「听说妳很嚣张?」眼前的桌子被踹倒,大姊头一脚跨了上去。 我看了眼她耍流氓的架势。再怎么嚣张,都没她一半吧? 「妳搞错了,不是我。」不想和她计较,我绕过她想快点除完草回家。 「干,妳眼中无人哦!」 是目中无人。我忍住不出口纠正。 被粗鲁地一把扯回来,我没站稳,整个人跌在地上,耳边听到数声此起彼落的奚落笑声。 「姊仔,就是她啦,敢抢我的郑旭尧,抢了又不好好珍惜,钓一个丢一个,害我家尧尧好伤心,我看了都心痛死了。」 「还有啦,我家阿炮也被她迷得团团转,说要甩了我。」 「哼。狐狸精!」 「姊仔,给她好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此起彼落的附议声。分不清是出自谁的口,也不想去分辨,我冷冷地、无感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好可笑。 我为了男朋友,防第三者防得心力交瘁,却在这个地方,被指控是第三者。 「自己男朋友看不住,怪谁?」失温的心,泛凉,我嘲讽这一切,嘲讽着!这个可笑又失败的自己。 「妳他妈再讲一遍!」大姊头一脚踢来,正好踹中腰腹,我痛得脸色发青,支撑不住地往旁边倒。 「叩」!额头撞上冰凉的地板,我脑袋晕眩,想要站起来,感觉手掌一阵疼痛,被踩在一只鞋底下,移动不了。 鞋子的主人蹲了下来,用力扳起我的脸。「妳很漂亮嘛,很甜美嘛,靠这张脸迷男人是不是?我看妳怎么迷!」她迅速扬掌,在我反应过来前,重重挥下。 痛,但是心更痛,甚至对身体上的痛开始麻木。 「对,贱女人,打烂她的脸……」四周开始叫嚣,但是无所谓,我不在乎了。 轻轻地、轻轻地,我竟然还能笑。 再来呢?情况还可能再多糟?我很好奇。 「还敢笑,不知羞耻!」头发被揪扯住,我微仰着头,轻喘着忍受头皮的痛麻,她视线突然停在我的脖子上,我下意识地正要护住,她已经扯下颈间的红绳。 「哼,做人太机车,戴一百条平安符都没用——」 警觉到什么,我惊叫:「不要——」伸出手,掌心落了空,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淡黄光影掠窗而出,往楼下坠。 铺天盖地的痛,揪紧了心脏。那是我的爱情,缠系我和怀恩姻缘的爱情线啊—— 「妳太过分了!」我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还她一巴掌。 「妈的,妳敢动我!」情况到底有多混乱,我已经完全没印象,只记得后面几个见大姊头挨打,全扑上来,我意识完全是模糊的,但是一股强烈的怨恨,让一辈子没打过架的我,豁出去地反击,心中只有一个意念,谁要伤害我最珍贵的爱情,我绝对会跟他拚命! 「妳这个人人都能上的贱货,配不上郑旭尧!」 「再敢给我乱勾引男人试试看!」 「死女人!我警告妳,离郑旭尧远一点,否则,有妳好看!」 …… 太多杂乱的声浪飘过耳畔,但是,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了…… 「妳们在做什么!」身上的攻击与束缚同时消失,四周回复安静,再然后,我感觉自己落入一道温暖的怀抱…… 缓慢地仰起头,我看见,一张盈满关怀与焦急的脸庞,郑旭尧。 「你滚开,离我远一点。」我反掌推拒,力道过猛,倒向另一边,他又伸手拉我,但我失去理智,一巴掌挥过去。「你到底要把我害到多惨才甘心?」 「萱萱,妳不要这样,我送妳去保健室……」 他接下来又说了什么,我没注意听,发泄地一拳拳打在他身上,没有留情。 「你还敢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变成这样吗?现在你高兴了,你满意了?我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陷害我?!」 「萱萱……」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一脸忧虑地凝视我……我挫败地停了下来,他伸手想安慰,被我挥开。 我在迁怒。这我也知道,但这件事他逃不掉责任,如果不是他为了挡掉自身的麻烦,制造太多暧昧错觉,今天又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在我状况已经够糟的时候,还要再承担一个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所带来的灾难? 我缩在墙边,眼泪一颗颗地掉。 好好笑,真的好好笑,我到底做错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待遇?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他轻声道歉,表情很真诚,但那又怎样?已经造成的伤害,再也挽回不了。 「萱萱,妳不要光是哭,说说话好不好?」 「要我说什么?反正我就是贱货,全世界的男人不见了,都来找我讨,那谁来告诉我,我的男人不见了,要找谁讨?」 「魏怀恩?妳要我去找他来吗?」 「不要!」我立刻抬头瞪他。这副比鬼还糟糕的样子要是让怀恩看到,我还不如去死算了。 「他又惹妳伤心了?」 「不关你的事!」 「我舍不得妳哭。」一辈子没见过他这么专注温柔的表情,我有些愣住。 「我们不是说好,他不要妳,我会要,妳难过什么?」他突然用力抱住我,趁我还在错愕的时候,低头贴上我的唇! 我完全傻眼,动弹不得! 或者说,我根本没预料过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一直以来,他都把我当哥儿们,可以百无禁忌开玩笑的那一种,不是这样吗?是哪里搞错了? 回过神来,我用力推开他,再甩他一巴掌。「王八蛋!全世界都欺负我还不够,你还要来凑一脚吗?」 「不是这样,萱萱——」他心急地想解释什么,再度抱住我,不肯松手。 「你不要喊我!」这次他有了防备,我敌不过他的力气,用力推拒无效,开始拳打脚踢。 但,他始终不肯放,我满心挫败,抽干所有的力气,松懈地开始放声大哭。 这是什么世界?我所认定的一切,全都走了样。我以为,会和怀恩彼此疼惜、互相珍爱地走完今生,却发现我们的爱情只是一束点在风中的烛火,那么薄弱,寸寸危殆;我以为郑旭尧是知己,不必小心去维护友谊也可以当一辈子的朋友,但是他却做了本是怀恩该为我做的事…… 为什么会这样?那个真正该疼惜我的人在哪里?为什么总是在惹我伤心后,由另一个人来给我怜惜关怀…… 心,好痛,好痛……在我最无助的时候,身边的人却不是最爱的他…… 我不晓得自己到底哭了多久,一直到两眼酸涩,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郑旭尧始终抱着我不放,胸前的校服全被我哭湿了。 「还是很生气吗?」他轻拍我的背,似安抚,又像伯我哭得太厉害,顺不过气来。 「很气。」我回答,扳开他的手。谁允许他乱吻我的?这个仇比小时候害我破相更深,会记到下辈子去。 「要怎样,妳才肯原谅我?」 「那就把我的平安符还给我!否则就走开,不要理我!」 「可是妳身上的伤……」 那个安置在平安符袋里的东西,比我身上的伤更重要,他知不知道啊! 我真正痛的,是那种守不住的感觉,我害怕,那是一种警讯……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它找回来! 「等一下,萱萱!」他追在我后面下楼,我不理会他,顺着刚刚平安符从楼上扔下来的位置,寻找可能的落点。 郑旭尧也不再说话了,开始分头帮我找。 从四楼掉下来,这范围其实很大,要找到并不容易,最糟糕的状况,可能被某棵树的树枝勾住、可能顺着风向吹到水沟或任何找不到的地方…… 我愈想愈慌……不行,再猜下去,我又要哭了。 一个钟头过去,希望愈来愈渺茫,我情绪低落得无法再找下去,就地蹲在水沟旁,埋头不言不语。 我的爱情……真的回不来了吗?怀恩、怀恩、怀恩…… 想到我和他大半夜飙到台南求平安符的疯狂、想到两人共有的甜蜜时光、想到一句句傻气的情话与承诺…… 曾几何时,温甜的爱恋,被一次又一次的争执所取代,欢笑被重复的泪水所掩盖……怀恩,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不像你,我不像我了…… 「萱萱,妳起来,不要哭了。」郑旭尧扯着我的手臂,被我甩开。 「你不要管我啦!」我把头埋在膝上,不肯抬起来。 「这个,拿好,不要再掉了。」他将一样小东西塞进我的掌心,我惊愕地仰眸。 是平安符!真的是平安符,他找到了! 仔细检查,里头装的红线还在,确实是我遗落的那一个。 我将失而复得的平安符小心捧在怀中,听见他闷闷的声音:「它让妳那么伤心,妳还是把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听出他别有所指,我吸了吸鼻于,仰头看他。「你为什么……」我都极尽恶劣地在赶他,想和他划清界线了,他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帮我找东西?明知道我的伤心难过,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他伸手触摸我的脸,上头还有泪痕,以及红肿的痕迹,好轻、好轻地说:「只要妳不哭,我什么事都愿意为妳做。」 我心脏一紧,瞪着他。「郑旭尧,你不要乱讲话!」 他像是没听到,径自说:「妳知道吗?我很不甘心,有时候我觉得,我只是输在起跑点,输在缺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条件——」 「我叫你不要说了,你听不懂吗?」我真的生气了!他凭什么以为,不顾我意愿地强吻了我后,就有资格说这种话?我原谅他,不代表他可以得寸进尺! 「妳和他在一起,明明不快乐——」 「那又怎样?」一个不懂我心情的男人伤了我的心,我就该向另一个男人寻求慰藉吗?他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凭什么这样摆布我的喜怒哀乐? 这群自以为是的臭男人!我二话不说,甩头就走。 「好好好,妳不喜欢我说,我不说了。我陪妳回去。」他跟在我身后,回教室拿书包,在上楼时遇到准备离开的导师。 「咦?萱萱,妳怎么还没回去?」 啊,糟糕,被这群人一闹,我完全忘了被罚劳动服务的事。我心虚到结巴。「那个……老师……操场……」 「妳的家人刚才有来找妳,他有向我解释过原因了。言子萱,妳身体不舒服就要说啊,除草的事情就算了,妳早点回去。」 「喔,谢谢老师。」我吁了口气,赶紧溜进教室,拿了书包离开。 「哎,妳身体哪里不舒服啊?」郑旭尧像个背后灵似的冒出来,从上到下打量我一遍。 我一阵脸红。「关你什么事!」 幸好他没追根究柢,乖乖载我回家。也幸好有他,今天实在太累了,没力气挤公车。 回到家时,爸爸正在厨房煮菜,连忙探出头来。「萱萱,桌上有煮好的黑糖姜汤,妳先下来喝一点。」 「等一下,我换个衣服。」这么糟糕的样子,我不想让爸看到,为我担心。 我拿了替换的衣服进浴室,脱掉衣服,哗啦啦的热水由头淋下,我看着一身的青紫伤痕,忍不住又悲从中来。 我迅速洗完澡、吹干头发下楼,由保温壶中倒了杯热姜茶,一口一口啜饮,暖暖热热的感觉滑过胸腹,绞痛感似乎也舒缓了些。 我想起一件事,扬声问:「爸,你刚刚有去学校找我?」 埋头洗菜的爸爸头也没拾。「没有啊。」 那就是妈妈喽? 我左右张望了下。「妈还没回来?」 「她今天和客户签约,会晚一个小时回来。」 怪了。不是爸,也不是妈,那会是—— 「咦,恩恩没跟妳一起回来?」爸突然又冒出一句。 我思绪中断。一口姜汤差点喷出来。「恩恩?」 「妳现在喝的姜汤就是他带来的啊。」爸笑笑地补上一句:「妳的生理期,他记得比我还清楚。」 我以为、我以为他不理我,不关心我了,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心,有点酸酸的、暖暖的。 「他说要去接妳下课,妳怎么会没看到他?」爸还在困惑地自言自语,但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脑海轰然巨响,头皮一阵麻。 不会……那么巧吧?如果他有来教室找我的话,那、那…… 回想更早之前的画面……我很怕,真的很害怕,我连最糟糕的状况都设想过了,可是我不懂,如果他真的看到了,为什么不跳出来质问我?他是我的男朋友啊,他有那个权利生气的,为什么不吭声,静静地走开?还是……他就是太生气了,气到拂袖而去? 我希望只是单纯的错过,而不是让他看到不该看的事情,否则,我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 「爸,我去找怀恩!」 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四叔家,他不在,茗茗说,他出门前有交代,是要来找我。 于是我又心急如焚地拨他手机,重复地一直拨、一直拨,可是就是没人接。 他真的看到了对不对?他在生我的气吗? 我抱着手臂,无助地呆坐在沙发上,内心好恐惧,怕他再也不理我、不听我解释。 「萱萱姊,妳是不是和哥哥吵架?」茗茗扯了扯我的衣袖,轻声细气地问。 我只是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们和好好不好?哥哥最近看起来,好像有很多心事的样子,都不太爱笑了,妳也一样,那就和好嘛,大家都开心了啊!」 小茗茗,我很羡慕妳的天真,可是感情的事,通常没那么简单。 我抱着她,难过地直掉泪。 「茗茗,妳帮我告诉他,我最爱的人是他,永远永远不会变心。」 茗茗一双小手忙碌地轻拍我的背。「我知道啊,哥哥一定也知道,妳不要担心。」 是吗?他真的知道吗? 那天回家后,我不死心,不断拨着他的电话,直到手机被我拨到关机、直到转入语音信箱、直到睡前,我都还在拨。 ★「怀恩,姜汤我喝完了,很好喝,肚子不痛了,你不要担心。」★ ★「怀恩,你在生气吗?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茗茗说,你一定知道,我很爱很爱你的。你真的知道……对吧?」★ ★「怀恩,不管我们有多少不愉快,都忘记好不好?我不在乎要为你流多少泪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怀恩,我们说过永远不分开的,我没有变,你也不可以变……」★ 我留了好多好多的留言,自己都记不清楚说了什么,几乎挤爆他的信箱,但是,他没有响应,一直到我睡着,电话仍是静悄悄的。 第六章 隔天,我完全没有心情上课,想到误会是因郑旭尧而起,我整天没给他好脸色。一下课就往四叔家冲。 怀恩依然不在,四婶告诉我,他在学校图书馆找数据,晚上不会回家吃饭。 我没有办法再等,心急如焚地直奔他的学校。 这是我第一次到他的学校找他。站在偌大的校园前,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这是我努力一辈子都进不去的地方…… 我甩甩头,极力抛开卑惭感,问了几个人,沿路找到图书馆,却没看见怀恩。 我呆站在顷吔,一时脑海空白。 也许我的表情真的太茫然了,一个男生好心地过来问我:「这位漂亮可爱的美眉,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吗?」 我怔怔地仰头。「你知道……魏怀恩吗?」 「又是魏怀恩?现在是怎样,全世界只剩他一个男生了吗?怎么每个长得正点的美女都找他,真吃得开!」 我心脏揪紧。「有很多……女孩子找他吗?」 「对啊,行情可好的咧,连我们医学院之花都对他情有独钟,真搞不懂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他,要说帅,比他帅的多得是,只不过就是气度温文。看起来比人家有内涵一点,有种气质内蕴的感觉而已……」他自言自语说到一半,突然打量起我来。「我说靓美眉,妳不会也喜欢他吧?」 我有些恍惚地点了下头。 喜欢他,是从有记忆以来就开始的,从来都不用怀疑。 「还真的是啊!哥哥给妳一句劝,天涯何处无帅哥,何必单恋一枝草,比起那群苦追他的女孩子,千娇百媚都有,虽然妳也很正点,不过终究还太嫩,没什么希望啦!」 这个男生心直口快,完全不懂得看人脸色,他每一句话,都像刀划在我心口上。 我知道我没有一流的条件锁住他惊艳的目光,可是,他说他就是喜欢我的纯真可爱啊!还说,不要管别人怎么想,他只喜欢我……但是他说了那么多,为什么就是没说,有那么多女生在喜欢他?还骗我说他没什么了不起,不会有女生看得上眼 他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 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糟糕,不然他不会一脸同情。 「初恋嘛,这是难免的,妳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他自以为勉励地拍拍我的肩。「小妹,妳要不要看看我?我也很帅,不比他差哦,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只要……怀恩。」只要他,这辈子只要他。其他人再好我都不稀罕。 「唉,妳晚一步啦,他已经被我们医学院之花约出去了。」 「汪……静仪吗?」我恍惚地挤出声音。 「咦?妳也知道?我们医学院之花漂亮吧?她是我们男人的梦想。」 我闭了闭眼。「谢谢你。」 也许是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真的太可怜,他不忍心地补上一句:「不然妳去学生车棚找找看,他才刚离开,应该还没走远。」 我点头,走出图书馆,外面已经下起小雨。 刚刚出门时天气就阴阴的了,但是我以为,反正找到怀恩就没事了,有他在身边,他不会让我淋到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只要找到他,找到他就没事了……我心里只剩这个意念,开始没命地拔腿往前跑,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 是的,有怀恩在身边,什么都不用担心,但是、但是……我没有想过,站在他身边的人,会有不是我的一天…… 双脚好似灌了泥浆,再也迈不开一步,我视线盯着前方那一对相依的身影。 距离很远,但是那道身影,我绝对不会认错。 他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她几乎是整个人都偎靠在他身上了……这样,还能用什么理由解释,他们没什么? 魏怀恩,你在报复我吗?因为我不小心让另一个男生抱住我?还是因为我怀疑你,你就索性真的背叛给我看? 或者、或者……其实很单纯,你只是抗拒不了汪静仪?那么美的女孩子、那么有气质的女孩子,要控制自己不去爱上,真的很难吧? 雨势愈下愈大,把我全身都淋湿了。这样也奸,我不用去区分,脸上的湿气到底是什么。 一路淋着雨回家,隔天,我感冒了,发烧三十九度,请病假在家休息。 爸在电话里告诉怀恩,他一知道后,就马上过来看我。 我听见他在外面和爸说话的声音,开门进来时,我闭眼装睡,不想面对他。 我的心还留在那场雨中,淋着,冻着。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叹气的声音很轻很轻,听起来却好沉重,我几乎要产生错觉,今天伤得最重的人是他…… 为什么呢?如果他的爱恋已经不再纯粹,又为什么要表现得像是极度牵挂、担忧着我的样子?只是责任感、愧疚感吗?我宁可不要。 床的另一边轻微下陷,他上床来,伸手将我抱住,我故作无意地翻身背对他。 闭着眼睛,让我的感觉更敏锐,他的气息,暖逸地将我包围。 他手臂环过我的腰际,握住我的手,颊畔柔赠着我的发顶,那样的极致温柔与呵护,让我的心又是一阵阵抽痛,一阵阵酸楚,眼泪无声掉在枕头上。 枕头湿了一大片,气息不再平稳,他一定发现了。果然,他轻叹了声,问:「还在生气?」 我不说话,只是无声地哭泣。 「手机的留言,我听到了。那天手机不在身边,什么事那么急着找我,手机都被妳打到没电了。」 他,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 有也好,没有也好,我不想问,也没力气再去探究真相了,包括他和汪静仪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想知道了,伤口只会愈挖愈痛,我和他脆弱的感情,已经无法再承受那些。 「妳不是说,要把不愉快的事都忘记吗?」他转过我的身子,我依然紧闭着眼睛不肯张开,只有泪水不断从眼角溢出。 温热的指尖,带去我颊边的湿意,唇上一暖,他的气息与我交融。他吻得很轻、很柔,比以往更怜惜……我感觉得出来,这柔柔沉沉地吮吻背后,带着他说不出口的歉意,很深、很浓的负疚。 他觉得……于心有愧。 我打住思绪,不愿再深想下去,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触,仿佛这一松手,我就会失去他。 很久、很久以后,我耳边都还回绕着他那句话——「我们只要记得快乐的事情就好,不管……以后我们是不是还会在一起,只要记得,我们曾经给过彼此的美好,这样就够了。」 曾经,他斩钉截铁地说,要记得共有的快乐,永不放弃,而现在,却只要我记得拥有过的快乐就够,不再坚持永不放弃了…… 后来,我把这些事告诉苹苹,包括之后,我几次在他身上,闻到女人的香水味,极淡雅清新的茉莉花香,会让人忍不住遐想,香水的主人,会是多么清灵可人解语花。 这就是汪静仪偏好的香气吗?我想起那一天,他们相依相偎离开的模样—— 在那之后,他又几次让汪静仪这样偎靠在他身上,才会让香水染上他的身? 亲友中,苹苹的年纪与我最相近,也最谈得来,她听完后,静静地看着我好半晌,然后说:「不管他和汪静仪到底怎么回事,妳一开始没去质问,不就是认为保住大哥,比真相更重要吗?我不晓得他们进展到什么地步,就算他真的爱上了汪静仪,对妳也绝对还有感情。妳应该想的,是怎么挽回他,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吵闹,这样只会更将他推向汪静仪,除非这个男人妳已经不要了。」 「我要!」连想都没想,我直觉回答。 我知道很笨,不管他和汪静仪如何,我都还是要他,没想过要放。 「那就是了。你们感情起步得早,比一般情侣更占优势的是,除了爱情之外,你们还有亲情、友情、恩义,太多太多,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一拍两散的。妳只要努力找回以前相爱、甜蜜的感觉,把他留住就好了,大哥不是寡情的人,他会看见妳的用心的。」 于是我听了苹苹的话,努力想找回以前的快乐。我想起下个礼拜,是他正式向我告白之后,满三年的日子,我要苹苹陪我去逛街,买交往纪念礼物送他。 苹苹对我挑的礼物非常有意见,送他鞋子,是嫌男朋友跑不掉是不是? 但是不送鞋,就真的不会跑掉了吗?一个留不住的男人,送什么都一样的,谁还管那种忌讳?他向来偏爱这个品牌的球鞋,只要他喜欢就好了。 那一天,我和他说好,我放温书假,会在四叔那里等他。他早上有课,而且不能跷,他说那个教授超变态,期中、期末考成绩好不好,另一回事;报告交不交,你爽就好!但是让他不定期点名,只要三次不到,保证当你当到死,同学每个都干谯到无力,说他不是人。 我坐在客厅,无聊地按着电视遥控器等他,视线移向放在旁边的礼物,露出淡淡的笑容。从今天开始,我要好温柔、好体谅地对待他,再也不要和他吵闹,令他心烦了—— 才刚这么想,门铃声响起。 我才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忘记带钥匙……门一打开,我愣在原地。 「妳好。」门外佳人点头打招呼,浅笑盈盈。 可是我笑不出来,今天是我和他那么重要的日子,她又来搅什么局? 汪静仪无视我难看的脸色,问道:「请问怀恩在吗?」 都已经把我和怀恩搞这样了,她还想怎样? 「不在!」就算在,也不会让妳见!我在心里补上一句,完全不打算请她进屋。 我知道我的态度很不礼貌,但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有风度得起来。 「噢,这样啊!那没关系,这是他的外套,我帮他洗好了,麻烦妳交给他,他那天忘了带走的。」 我接过外套,完全呆住! 连衣服都留在人家家里了……她那种说话的口气、恋爱小女人的甜蜜神情……存心就是要给我暧昧的想象空间! 我没想到……他们已经到那种地步了! 「那,我先走了。」她耸耸肩,不在意地转身。 「汪静仪!」也许,我这生嫩的小女生,真的不是她的对手,我沉不住气地问:「妳到底想怎样?」 她挑挑眉,浅笑着。「什么怎样?」 「不要跟我装蒜,怀恩不相信我,但是我们都是女人,我知道妳的目的不单纯,妳对怀恩有企图。」 「是啊,我喜欢他。」她竟大方承认了。 「妳、妳——妳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要破坏我们?」我捏紧手中那件外套,好气愤。 「那妳又为什么不放弃呢?」她反问我。 这是什么鬼话?「他是我男朋友,我爱他,当然不会放弃。」 「同样的道理,我也爱他,只是相遇比妳晚而已,为什么要放弃?只要还没结婚,什么都不算数。」 「妳——好无耻!」抢人家的男朋友,居然还振振有词。 「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忠于自己的感情,并且勇于追求,尝试将单向的爱恋转化为双向的恋爱而已,这并不是罪无可逭的事情。」 好,她成功了,那然后呢?她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 明明错的是她,我却被堵得哑口无言,不管是怀恩还是她,我连争辩都辩不赢,难怪留不住男朋友,我好没用! 「妳不能全怪我,他和妳在一起不快乐,妳难道感觉不出来?」 「够了!」我不想再听,当着她的面,重重把门甩上。 他不快乐、他不快乐,和我在一起,他只觉得痛苦…… 汪静仪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重复,我很想反驳,可是,他沉郁的眼神是事实,他笑容逐渐沉寂是事实,他的心事重重也是事实…… 我们之间,真的成为一种勉为其难的撑持了吗?他的心,早就落在另一个人身上了…… 我死死地捏紧外套,不敢去想,他是怎么将外套「留」在另一个女人家中…… 我都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他重新开始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让我……连一点退路都没有。 这一刻,我真的忍不住恨他了! 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我没有移动,怀恩一进门,看见我频频掉泪,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 「怎么了?萱萱?」 我抬起头,想由他脸上找出一丝丝的心虚、一丝丝出轨的痕迹,但是看到的,只是他深锁的眉心,以及愁郁。 和我在一起,他真的、真的很不快乐吧? 我不言不语,捧高外套,让他看清楚。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慢慢有了变化,像想起了什么,瞪大眼,急忙开口:「萱萱,妳听我说——」 「还说什么!」我跳了起来,将外套用力砸到他身上。「你居然让另一个女人把你的衣服送到我面前,魏怀恩,你浑帐!」 他眉头深深皱起。「妳能不能不要每次一发生事情,就先定我的罪,歇斯底里地对我发脾气?至少听听我的解释可以吗?」 「人家都朝我放话了,你还要解释什么?我甚至不敢想,除了外套,你到底还脱了什么!」 「萱萱!」他沉不脸,低喝:「不要这样子讲话!妳不是那么刻薄的人!」 我刻薄?那背着我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的他,又该算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好,那妳说,我到底做了什么?」他似乎也动气了,语调失去平稳。「妳老是觉得我会离开妳,患得患失,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让妳这么没有安全感?」 「那你们学校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坦白过吗?汪静仪暗恋你,全世界都看得出来,你坦白过吗?不要再说你和她没什么,如果真的没有,你不会一次次口头上答应我,又一次次背着我和她纠缠不清!除非你不再和她见面,断得干干净净,否则我永远不会相信你!」 「言子萱,妳在开什么玩笑!」 「你舍不得了对不对?」到头来,他还是割舍不下汪静仪…… 「不要无理取闹,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怎么可能不见面?妳要我转学?就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 可笑?在他眼里,我的惶惧痛苦,只是笑话?只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他吸了一口气,退开一步看我。 「这些事情,我都可以解释,但是解释过后呢?妳就真的相信我了吗?不,妳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下次再发生类似的状况,今天的事还是会一再重演。妳对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这样我们要怎么走下去?」 心,很痛很痛。我的眼泪没有停过,在我这么痛苦的时候,他却可以那么冷静理智地分析状况…… 我哭得声调不稳,气他的平静,气他完全不把我伤心当一回事,悲愤之下,没多想便赌气地冲口而出:「不想再和我走下去?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好啊,大不了分手,我成全你和她!」 他突然静了下来,看着我一声不吭。 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 他在想什么?怎么都不说话? 气氛很僵,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我胸口揪紧得透不过气,好怕他真的点头答应…… 我没要分手,我只是气他,气他完全不在乎的态度…… 他突然转过身,往厨房走去。 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我等得心慌,追进厨房,发现他在煮咖啡,静默盯着咖啡机滚沸的气泡,眼神中有种……沉得让我无法解析的情绪。发现我的到来,那样的眼神移向了我…… 突然间,我好想道歉,好想求和。他沉默着不说话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让我心痛,仿佛是我将他伤得太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正要张嘴,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声传出来,他过了一下,才慢慢接起。 「喂?对,是我……」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地察觉到什么。果然,他接着轻轻地说:「嗯,她有拿给我了。妳不用专程来这一趟,明天去学校再给我也可以……我知道,但是……妳们说了什么?……是这样吗?那没事了,我会自己处理,妳去忙吧,再见。」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心已经寒透。 她哭诉了吗?说我态度如何恶劣?他心疼了?他打算为此质问我吗? 「萱萱——」 一种自我保护的刺猬本能作祟,不等他开口,我立刻叫嚷:「还没分手就这么迫不及待吗?魏怀恩,你们到底要不要脸!」 他脸色蓦地一沉,站起身。「收回妳的话!」 我说错了吗?那他反驳啊!他甚至连一个敷衍的解释都不愿意给我! 够了!被他管了一辈子,训了一辈子,也听话了一辈子,结果我得到了什么?真的够了! 满腹压抑的委屈,全在这时爆发开来。「我为什么要收回?你都敢做了,还怕我说吗?我没说狗男女就很——」 啪! 巴掌声清晰得就像在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落,有一瞬间,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几秒,才慢慢感觉到颊上热热麻麻的疼痛感,两眼无神地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平安符! 泪水,噼哩啪啦疯狂往下掉。 他从来没有打过我,每次我受伤,他只会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心疼,今天,却为了汪静仪打我…… 原来,变了心的男人,如此令人心寒。 「我不会道歉。」他别过头不看我,态度冷硬,我从没看过他如此冷漠的表情。「妳这句话很伤人,不只羞辱我,也羞辱了妳自己。」 我不言不语,捡起在他那一记巴掌中,不慎扯下的平安符,蹲在地上默默掉泪。 我可以不在乎他打我,也不在乎他怎么训责我,但是……这个平安符,是他亲手为我戴上的啊! 我们大半夜飙到台南,虔诚地祈求着生死相守的心愿,求来缠系今生的红线姻缘……那么痴狂纯净的爱恋,傻气地以为,这样就是永远。 他亲自为我系上,亲口告诉我,要相爱到世界尽头……这平安符对我们的意义有多重大,他会不知道吗?我曾经……拚了命地保护它…… 他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心爱的那个女孩,很可爱、很纯真,脸上总是漾着甜甜的笑,把暖暖的感动,也传到我心灵最深处。她下会疑神疑鬼,不会尖锐得像个刺猬,更不会出口伤人,单单纯纯地爱人,以及被爱。曾几何时,妳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所以……所以呢? 我变得不再可爱了,我像个刺猬,刺伤了他……这就是他爱上别人的原因吗? 难怪我留不住他的心,汪静仪比我可爱、比我温柔、比我善解人意,不会动不动就跟他吵闹,和她在一起,他比较快乐吧? 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他低低吐出一句—— 「如妳所愿,我们分手。」 第七章 ★「如妳所愿,我们分手。」★ 他说这句话的表情,我永远不会忘记,坚定、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这句话出口后,我将那一巴掌还给了他。 我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家,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度过接下来的日子,直到第三天,他来找我。 爸上楼来告诉我时,表情透着忧心,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我飞快地冲下楼。怨他归怨他,心里其实还是盼着他来的。 我以为,他是来道歉求和的,事实上,我也从没想过要离开他,分手只是口头上的气话而已。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他一直到那株埋藏我们太多甜蜜与欢笑的杜鹃树下,才停住脚步。「妳送的礼物我看到了,很喜欢,谢谢妳。」 「哦。」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应该听苹苹的话的,没事送什么鞋!触霉头。 「这个,给妳的。」他朝我递出一个包装好的纸盒。 我默默接过,揣测着这是赔罪礼物?交往周年礼物?还是……分手礼物? 他认真审视了我一下,轻问:「脸颊还痛吗?」 哪有这样的人?打完才来问。 「如果不痛,你打好玩的啊!」我低哝,带点撒娇乞怜的意味。 他轻轻笑了。「妳下手也没轻到哪里。」 那现在是怎样?来翻旧帐的吗? 他沉默了一阵子,再度开口:「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从过去,到最近发生的每一件事。当初决定在一起,是要让两个人的日子,比一个人更丰盈、喜乐,但是曾几何时,原有的快乐,逐渐被怨恨、愤怒、泪水,以及永无止尽的争执所取代,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如果给不起妳绝对的幸福,那么我会放手……」 我终于知道他来找我的目的了! 也因为知道,才会如此震惊。 「不要说了!」我几近逃避地捣住耳朵,就像鸵鸟,以为把头埋进沙堆就没事了。 「萱萱——」 「我不要听,拜托你,不要再说了!」我很恐惧,怕他真的说出那个字眼。 他叹了口气,不顾我的哀求,还是说了出来——「萱,我是认真的,我们,还是暂时分手吧!」 啪! 我气愤地甩了他一巴掌,他不闪不避,表情没有一丝改变。我看了更气,又甩了一巴掌,他还是不吭声,反而是打人的我,哭得像极那个被欺负惨了的人。 「魏怀恩,你浑蛋!」我怨意气愤地猛捶他胸膛。「我都已经什么也不计较了,你还要怎样!」 「萱,不要再为我哭,分手,就是不要妳再为我哭。」他任我捶打,眼神沉郁。 「对不起,萱,真的对不起。也许是我不够好,才会总是让妳伤心。当我听到妳在手机里留言,说不在乎流多少泪水都要跟我在一起,妳知道那一刻,我心有多痛吗?妳可以不在乎,但是我可以不在乎地看着妳一次又一次为我伤心哭泣吗?我真的做不到,我甚至……已经想不起妳上一次开心的笑容,是在什么时候了。」 「骗鬼、骗鬼……」如果不是太过在乎他,我又怎么会伤心哭泣?如果不舍得我伤心哭泣,又怎么舍得跟我分手?如果对我还有一丝丝心疼不舍,又为什么不要我? 「让我们回到原点好不好?也许这样的我们,都会自在一些;也让彼此有空间去思考,自己要的是什么。或许,心境开阔之后。人生……还有其他可能。」 说了这么多,这才是重点。他要我还他自由,他才好无负担的,去拥抱他的「其他可能」! 「魏怀恩,你好虚伪!说什么关心我,心疼我的眼泪,事实上,你只是要我成全你,好让你选择别人!」 「不是!我完全没有那样想,我真心希望妳好——」 「不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我不是你!既然变心了,就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瞧不起你!」 「我都看到了!」他扬高音量,脱口而出,吼愣了我。 他沉叹,无奈地接绩:「那一天,旭尧抱着妳亲吻,我都看到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喜欢妳。」 他果然看到了,却选择沉默…… 如果今天不是被我逼急了,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出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急着说明前因后果,但是他摇摇头,阻止我。 「不用解释。我相信妳爱我,真的相信。也许就是因为爱得太绝对,我们今天,才不得不分开。」 「我不懂……」既然有爱,为什么要分开? 不懂、不懂,我说什么也不能理解。 「萱,我其实很嫉妒他,每次看到妳和他在一起,都能笑得那么开怀自在。明明那些都是我该做的事,可是我却只能给妳泪水,再让他找回妳的笑容。我也有沉重的无力感,每次在妳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只是那个造成妳压力与负担的根源,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不想再伤害妳了。所以我放手,各自去找更好的生活方式。」 我们不合适……好标准的分手理由,当「更合适」的人出现时,我就变成那个「不合适」了。 我懂他的意思,当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伤害就造成了,所以他快刀斩乱麻,不想再伤我更重。 我很清楚,所谓「更好的生活方式」,指的是什么…… 我闭上眼,打住眼泪。一个变了心的男人,不值得我哭! 「魏怀恩,我不会原谅你!」 他抬眼,眸中锁着很深、很沉的无奈,而我,却笨得到现在还会为那样的愁郁眼神而揪痛了心…… 「我知道妳会怨我,但是不论如何,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也许有一天,妳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做下这样的决定,到时——」他突然打住,不再说了。 到时怎样?他没说完,我也没问,那时我以为,我会恨他到海枯石烂。 十八岁高中即将毕业那年,当初他吻我的杜鹃树下,我们分手了,并且在心中立誓,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我以为,我会恨他到海枯石烂;我以为,我会与他老死不相往来:我以为,我不会有原谅他的一天…… 但是这一连串的我以为,只维持了四个月。 我不知道怀恩是怎么跟其他人说的,长辈们意外地没给太多干预,尊重我们的决定;而知道内情的苹苹,气得跳脚,咒骂怀恩狠心狗肺,还搞起联合抵制,命令周遭的人选边站,谁敢和那个负心汉说一句话,就不要再来找我们。 虽然苹苹小我一岁,但保护我的用心,却是无庸置疑的,大姊头气势,真像她娘。 原本温馨和谐的气氛,因为我和怀恩分手的冲击,也全弄得一团糟。茗茗一脸为难,很想哭地问我:「萱萱姊,我真的好想和哥哥说话。妳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他现在一整天都不说话了,我觉得他好可怜……」 因为我的情绪问题,却拖累了身边无辜的人,闹成这样,连长辈都看不过去,苹苹也被二伯骂了一顿,说:「妳不要幼稚了,人家小两口的事,妳什么都不懂,凑什么热闹?嫌状况不够乱吗?」 我慢慢冷静下来,告诉苹苹:「算了,他只是不爱我了而已,这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妳原谅他了?」苹苹惊异地问我。 原谅吗?我也不知道。 一开始真的很愤怒、很不甘心,每次他来找我,我全都叫爸轰他出去,死也不肯见他,那个礼物,我连拆也没有,直接丢进堆放杂物的储藏室里养蚊子。 人都留不住了,谁还稀罕他的歉意和礼物! 但是,我怨他并不代表乐意看到每一个人孤立他。二伯说得没错,感情出问题是我们自己的事,与其他人何干?他并没有对不起别人。如果我自己不能先放不情绪,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会好过,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我还是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地祝福他和汪静仪,但是至少,当不成情人,也不一定要变成仇人,那太没风度了。 感情变了质,双方都有责任,我不能因为爱情没有了,就全盘否认掉他对我的关怀,以及由小到大,那份珍贵的情谊。 我想起,他与我谈分手那天说的话,他要我,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懂他的意思。 ★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 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 会的,我一定会。 再一次和他见面,是在考完统测,登记分发放榜之后。 我的成绩平时就没多好,能捞到屏东这所学校的二专部,已经够了不起了,住校是势在必行的。 整整四个月,我避着他,直到现在,才能做好准备,再一次面对他。 我想,他是听到消息了。 他来找我那一天,爸妈不在,我正在整理该收拾的物品。 他站在客厅,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妳……还好吗?」 「很好。」我仰头看他。「你呢?」 他现在,应该已经和汪静仪在一起了吧? 「嗯。」他点点头,凝视着我,浅浅道出一句:「妳,瘦了点。」 莫名地,一阵酸意冲上鼻骨,我迅速转身背对他。 以为自己够平静了,可他简单的一句话,还是能轻易勾起我的情绪…… 我假装倒茶,闪到厨房去,确定没有落泪的危险,才走出来。 他接过茶杯,看了看桌上堆放的琐碎物品。「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吗?还缺什么?我陪妳去买。」 我摇头。「不必了。」 「要好好照顾自己,屏东……不会很远,有事的话,跟我说一声,我会赶过去。」 「嗯。」我低着头,目光接触到指问银光,犹豫了几秒,拔下戒指。「这个,还你。」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沉默地收下。 气氛有点僵凝,也许是我态度表现得太差劲,让他有不受欢迎的感觉吧!不一会儿,他便说:「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打我电话,我的手机会一直为妳开着。」 我的手机会一直为妳开着……好温暖的一句话。 「无论如何,妳是我生命中极重要的人,这句话永无折扣。」他开门前,留下这一句,没看见我的眼泪在他转身之后落下。 我想起小时候,每回哭泣,心疼搂抱的那双手。 我想起爸爸说,学走路时,为了不让我依赖,阻止恩恩去扶我,总在每每跌倒时,因疼惜我而怨怪大人的狠心。 我想起生病时,他牵着我的手看医生,打针帮我推揉,让我抱着大腿哭。 那么深、那么重的恩义,早已比爱情更珍贵。 「恩恩!」我追出大门,急忙喊住他。 他脚步一顿,因为这句儿时昵称而微感怔愣。 「我不怪你了,你不要难过。」隔着马路,我朝对面的他喊道。 他先是错愕,然后,缓缓露出微笑,于是。我也跟着笑了——「因为,你也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他越过马路,大步朝我走来,紧紧将我抱住。 在失去爱情后,至少我们还拥有人世间最珍贵的情谊,那是无可取代,谁也抢不走的,我不用再时时担心会失去。 学校注册那天,是怀恩抽空陪我去的;处理学校宿舍的事,也是怀恩开车帮我把东西搬进去,还有一些拉拉杂杂的琐事,也有他帮着我。 也许,是长辈想帮我们修补感情裂痕,才会什么事都推给他去做。为此,苹苹还偷偷问过我:「你们复合了?」 「复妳的头啦!」她当分手是路边摊叫价,随你高兴喊着玩的哦? 开学后,我才意外地发现,那个阴魂不散的郑旭尧,居然也跟到屏东来。 「这所学校有独立招生,我就来啦!」他答得满不在乎。 厚!我填志愿卡时故意不让他看到,就是知道他会打这个主意,没想到好死不死,还有独立招生。 「你干么跟着我啊?大男人的,都没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吗?」 「有啊,我的理想抱负就是把美眉。也许有一天妳会看着我那么可怜地巴着妳的分上,赏我一个老婆。」 我装作听不懂,耸耸肩说:「好啊,苹苹不错,要不要介绍给你?」 「那只母老虎!」他表情完全不掩饰嫌弃。 「那茗茗你觉得如何?」 「别开玩笑了,妳四叔那张嘴比血滴子还可怕,还有严重的恋女情结,我怀疑要泡他女儿,得先踩过他的尸体。」 「你很挑耶!」我瞪了他一眼。 他只是笑笑地看着我,没说什么。 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但是……我说不出那种感觉,一直都认为,我会和怀恩分手,郑旭尧也是原因之一,如果我真的和他在一起,那会让我有一种……真的背叛了怀恩的感觉。 也或者,是真的怕到了。和怀恩分手时,我几乎同时失去了爱情、亲情,以及青梅竹马最纯净的情谊……那种感觉,太痛了,我不想再来一次,宁可只当朋友,也不要将来连朋友都失去。 难怪古人会说「好兔不吃窝边草」,不是没有道理的。 总之,就算要恋爱,任何人都可以,就是不能是郑旭尧。 很奇怪,我的同性缘不好,手帕交没半个,异性缘依然好到不行,就算换了新环境,人在屏东,情况依然,追求者名单一长串。 也许,是想转移注意力,不愿每次想起怀恩,就揪着心,酸得想掉泪,在开学的第二个月时,我交了人生中第二个男朋友。 这个男朋友……怎么说呢?基本上,我觉得这个男人小鼻子小眼睛的,他非常介意我和郑旭尧走得太近,嫌我们关系太暧昧,让他有「戴绿帽」的感觉。 有没有搞错?我还没嫁他耶!还戴绿帽咧!才交往一个月就这样管我? 他说,朋友在背后会议论纷纷,嘲笑他连女朋友都管不好,要我顾一下他的面子,不许再和郑旭尧来往。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才交往一个月的男友,和多年的死党绝交? 我说,他心胸狭窄。 他说,哪个男人会不介意? 我一时不察,脱口反驳:「我之前的男朋友就不会,认识郑旭尧将近十年,他也从没说过一句不准我和他来往的话。」 可想而知,扯出初恋男友,吵得更加没完没了。他拚命地追问我过去那段恋情,硬是要弄个水落石出,我被烦得受不了,索性和这个大男人主义的家伙saygoodbye! 接下来那个男朋友,也没比前一个好到哪里去,他有相当严重的掌控欲,连我穿牛仔裤都要管,因为他觉得淑女就是要穿裙子才有婉约气质。不管我去哪里都要向他报备,时时电话查勤,简直可以去当私家侦探了。受不了紧迫盯人的恋爱方式,一个礼拜就gameover了。 再再下一个,是有极度强烈的占有欲。时时黏着我,不能一天不见面,也不准我和其他男生讲话、不准我打扮得太漂亮,只要我和谁走得比较近,就不得安宁了。 再再再下一个,eq控制有问题,脾气太暴躁,我实在不想哪一天成为他暴力下的见证人。 再再再再下来的那一个,用情不专,我在交往十三天后,发现他劈腿,于是潇洒让贤,免费还给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一个又一个下来,只有更烂,不会更好,其中一个甚至才交往三天,就迫不及待想把我拖上床。 我才发现,他根本就是把我当成那种可以玩的女人,都交过那么多男朋友了,早就烂到不能再烂,不需要再装清高。 我甩了他一巴掌,从此见面当作不认识。 挑来挑去,没一个合意,总觉得谁都不顺眼,谁都无法忍受。 偶尔,会不期然地回想起,那些男友的劣性……我是不是也曾经犯过?也许没那么强烈,但,终究是有。 我也曾经因为一点小事就疑神疑鬼,我也曾经因为害怕失去而紧迫盯人,我也曾经因为别的女人看他的眼神,就莫名地恐慌…… 当时,我理直气壮地认为,那是因为爱得太深,可是,爱情怎么能够拿大过在乎当借口,困缚住对方的思想呢?他那时候承受的压力,一定很大。 我终于明白,也终于释怀了,他的离开,不是没有道理。 下一次,再遇见他,我一定可以心无芥蒂,笑着祝福他和汪静仪了。 失落,不是没有,是我自己把一段原本可以很美好的恋情搞砸了,怨不得谁,而现在,我只能努力地寻找下一段幸福,在下次见面时,让对方欣慰,知道分开后的日子,彼此都过得好。 这是我答应过他的,要做个快乐的自己,不让他担心。 第八章 高雄、屏东路程并不远,我固定两个礼拜会回家一次,所以基本上,也没什么人在外地的思乡感受。反正想回家时,只要跳上车,瞇一下眼就到了,感觉上就像在隔壁村庄一样,老妈还嫌我碍眼,回来得太频繁,浪费车钱呢。 一转眼,又快毕业了,两年快得像只是昨天的事而已。 这天,上课时,班上的同学兼室友传来一张纸条。 ★「外面有个斯斯文文的帅哥在宿舍楼下等妳哦!」★ 咦,谁呀?我开始思索交过的男朋友中,哪一个「嫌疑」较大。 脑中数据库搜寻一圈,发现范围还真广,交过的男朋友,绝大多数都是这一类型,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是有特别偏好的。 ★「这又是哪一任的男友啊?真羡慕妳的桃花运。」★ 又一张宇条传来。不愧是我的室友,脑袋里想的都跟我差不多。 我回传了一张字条给她。 ★「相信我,我也想知道他是第几任。」★ 五分钟后,字条传了回来。 ★「妳哦,不要太作孽了,每次都专挑书生型帅哥下手,外面那个看起来是难得的好男人,妳就手下留情吧,别伤了人家纯情少男心。」★ 咦,好男人?这倒引起我的好奇心了。我交了不计其数的男友,最大的收获,就是「好男人绝种定律」——外表再怎么人模人样,交往之后,真相往往很不堪。 ★「这世上根本没有好男人。」★ 这张字条传出去之后,换来室友两个字:★「偏激!」★ 斗大的两个字加惊叹号占满整张纸条,我顺手揉掉,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等下课。 钟声一响,我立刻包袱款款走人。 「喂,子萱,等一下。」室友追了出来,喊道:「别忘了告诉我第几任哦!」 「好啦!」我挥挥手。 只是,我没有想到,等我的人会是他—— 在大脑支配行为前,我已经先做出动作!飞快奔去,用力抱住他,惊喜地又叫又跳:「怀恩,怀恩!怎么会是你!」 他接住我扑来的身体,笑说:「这么热情啊?」 「对呀,好高兴看到你喔!」 他揉揉我的头发,另一手还搂着我的腰,大概是怕我太兴奋会跌倒。 「妳上次回来时,我们才见过面呢。」 「那不一样,你专程来找我耶!」意义不同。 他也够实际了,居然不冷不热地泼了我一盆水。「不算专程。我是到屏东来处理一点事情,想到在妳学校附近,就顺路绕过来看看妳。」 我笑容垮掉,没好气地抱怨:「姓魏的,你一定要这么老实吗?」安慰安慰我也好嘛,真是! 他拨了拨我的头发,唇角带笑。「好,我很想妳,专程来看妳,顺便办一点事情,这样的顺序言大小姐满不满意?」 「这还差不多。」我眉开眼笑,仰头顺势亲了他脸颊一记。「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把书放下,顺便换件衣服,我们去吃饭。」 转身走了几步,又心血**,回过头问他:「你比较喜欢我穿裙子还是牛仔裤?」 他有些奇怪地看我一眼。「不管穿什么。那都是妳。」 我满意地笑了。虽然他以前也爱管东管西,但是对我的喜好,他从来不干预,只是接受我所接受,喜欢我所喜欢的,关心和掌控,完全不一样。 一直到后来,我慢慢地懂了很多事,也逐渐能理解,他当初为什么要分手。如果那时没分开,今天,我们不会还能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地相处谈笑。 是他,让我成长,也让我学会懂事。现在,我反而会怀念起以前被他管的日子。 换好衣服下楼时,隐约的对话声传进耳中,在空旷的楼梯间,即使说得再小声也会有回音。 「外面那个男生看起来条件很好,又有气质的样子,怎么会看上她啊!」 「唉哟,一定是不知道地名声有多烂啦!男人都嘛很容易被那张看起来清纯甜美的脸蛋骗去。」 「听说她很爱抢别人的男朋友耶,还同时跟好几个男人交往。」 「难怪我每次看到她,身边的男人都不一样,换男友的速度比用面纸的速度还快。」 「这算什么?据可靠消息指出,她还做过援交咧!」 「那根本只要是男人都能上了嘛,好随便哦!」 「所以说啊,会跟她在一起的男人,都嘛只是想玩玩而已,谁会对这种女人认真啊!」 「怎么会有这种人,把我们女人的脸都丢光了,将来娶到她的男人真倒霉。」 …… 虽然错过了前面很长一串,也足够我肯定,本人在下我,正是话题中的伟大女主角。 这些话,早就听到麻痹了,我异性缘极佳,相对那些乏人问津的女孩子,心里当然不是滋味,那是正常人性,再加上刚好交往到某人暗恋的对象,以及分手后较没风度的前男友,一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就出来了。 我已经看得很开了,真要介意,三桶血都不够吐。 想到怀恩还在外面等我,我步伐轻快,一点也不影响好心情。 「借过!」我故意大声说,不理会她们在看见我时,嘴巴足以塞下一颗卤蛋的ㄘㄨˊㄛ样,绕过她们跳下最后几格阶梯,转弯时冷不防看见下半层楼的怀恩…… 他半靠着楼梯扶手,低垂着头盯住地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心脏重重敲了一下。 这群八婆!说人小话时,不会先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哦?气死我了! 「怀恩……」 他仰起头,有一瞬间,我以为在他眼中看见闪动的泪光…… 他迅速垂下眼,眨了两下,再抬起时,脸上是我所熟悉的温暖笑容。 「好了吗?那走吧,妳要吃什么?」 好心情不见了,我现在很沉重。 他……听到了吧?那他会怎么想我?也把我当成一个不知羞耻,人尽可夫的女人吗? 我走在他身后,很想解释点什么,却发现无从说起。如果他问我交过几个男朋友呢?恐怕我自己也答不出来,这样要怎么说服别人,我是很洁身自爱的? 我现在终于知道,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用言语解释得清的,难怪,在我们交往期间,争吵最激烈的时候,他反而不解释了。很多事情,解释其实没有用。 那种感觉——好无力! 「怀恩,我——」 「啊,对了,妳知道洛宇和群英已经在一起了吗?」不知是巧合还是蓄意,他打断我的话,用轻快的语调接续。 我话卡在喉间,愣愣地看着他。 「说实话,我一直都没把群英当女人看,我还挨过她一拳呢,她打人真痛。想到洛宇以后要和她交往,我真替他的安危担忧。」 他是不想让我难堪吧? 我吐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一起了?」这两个人温温吞吞的,虽然大家都认为他们是一对,但也一直都没有在情人与朋友之间,做出一个明确的区分。 「都抱到快着火了,还舌吻咧,这样要是还不叫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才算了。」 「你变态啊,干么偷窥人家亲热!」 「哪有?是他们太干柴烈火,也不进屋就在车库里难分难舍起来,我也很担心长针眼。」 我捶了他肩膀一下。「你要体谅人家是远距离情侣,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了,你不知道思念不是病,折磨起来也是要人命的吗?尤其对用情很深的人来讲。你不要看他们两个人这样吵吵闹闹的,其实——」 「……我知道。」声音极轻,轻到如果不是我太注意他,根本就听不到。 「啊?」他知道什么?我一下子衔接不上。 「没,妳继续说。他们两个吵吵闹闹,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想不起来原本要说什么了,好像有什么思绪断层,扰得我心乱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手机铃声刚好打断我的思绪,我顺手接起,还没出声,另一端就迫不及待地问:「怎样?怎样?想起第几任了没有?」 这个八卦女! 我没好气地回答:「numberone!」还真说中了。是我的某任男友,还是最刻骨铭心的那一个。 「啊——」另一端开始失去理智地鬼吼鬼叫,情绪激奋到不行。「真的吗?真的吗?我要看,我要看!妳快带来给我看!」 「妳算老几啊!」要看就给她看吗?怀恩又不是供人观赏的稀有动物。 「期末考的葵花宝典交换,要不要?」 也就是说,我期末考成绩不必担心了?我打量了怀恩一下,思考这个交易划不划算,值不值得我出卖他的美色。 「不要再犹豫了,就这样决定。我们一群人在逛夜市,妳把他带来。」 「我要问问看他的意思。」我遮住手机,小声问:「怀恩,我室友说要逛夜市,晚餐一起去夜市吃好不好?」 他犹豫了一下下。「方便吗?」 「方便啊,看你的意思怎样。」 「好。」 得到他的同意,我又拿起电话。「他说好。等我十分钟!」 夜市离学校不远,怀恩自己开车来,省去等公车的时间,才花了五分钟。 我们到的时候,他们刚开始要用餐。 「坐啊,我帮你们点好餐了。」 很快地人头数一数,竟然有十几个,其中还包括我的现任男友,林承玮。 这女人居然没有告诉我!这下尴尬了,我没跟怀恩说耶,不知他会怎么想…… 校园恋爱就是这样,甲认识乙,乙认识丙,丙认识丁……东牵西扯,就扯成一挂了,怎么绕都会碰头。 他们很快地挪出位置让我们坐下,没有疑问的,那个空位在现任男友左边。 「喂,坐过去一点啦。」我坚决握住怀恩的手,拍了室友一下,硬是多挪出一个空间,让他坐我左边。 男友起身去端食物,他点的是咖哩鸡饭,我和怀恩都是那种有什么吃什么的人,不会有太多意见。 拿起汤匙吃没几口,我留意到怀恩眉头不明显地轻皱了一下。 我舀一匙过来试吃,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将我的那一份和他对换过来。「你吃这个,这个不会辣。」 他看了我一眼,微笑点头。 「妳不是也不喜欢吃辣?」右手边的男友奇怪地问我。 「还好。」我只是不喜欢而已,怀恩是完全不能吃,会胃痛。 「亏我还刻意交代老板不要加辣……」咕哝声很小,夜市也很吵,但是我就坐在他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辜负男友爱心,我心虚地埋头猛扒饭,假装没听到。 期间,一群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聊开来,追问我和怀恩是怎么认识的。 年轻人就是这样,不管熟不熟,坐下来就是能聊,祖宗十八代都照扯不误。 「她的小婶婶是我干妈。」怀恩是这样回答的,谨慎地避开那段撕心裂肺的恋爱过往,不晓得是不是我多心。 「那你们一定认识很久喽?」 「从她吃饭还要我喂开始吧!」 「青梅竹马耶!那怎么没发展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子萱那么漂亮,是男人都会心动的。」 我瞧见,他握汤匙的手僵了一下。 「喂,你们当我不存在啊!」现任男友的脸色也没多好看。 怀恩应该也察觉到什么了,稍稍抬眼看向林承玮,又看了我一眼。 只这么一眼,我头就已经低到快埋进盘子里。 偏偏,还有人就是不懂得「看气象」,直捣暴风圈! 「那言子萱小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么可爱?」 他偏头像想起什么,浅浅微笑。「很可爱,说话甜甜的,爱笑、爱撒娇。」 是吗?这就是他眼中的我?我想起后来那个无理取闹的我,连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难怪他会那么失望…… 「关系也满远的嘛。中国人就是这样,一表三千里。」林承玮突然冒出这一句,口气极度不以为然,摆明暗指人家不熟装熟。 我在桌底扯了下他的衣服。他在干么?没事把气氛弄僵。 偷偷瞄了怀恩一眼,他好像没有不开心,低敛着眼回道:「是很远。」 听他这么说,我竟然会觉得不舒服,不喜欢他刻意撇清我们的关系…… 吃完饭,我们到处走走逛逛。夜市人多,我怕走散,一路上紧紧握着怀恩的手,边向他介绍我们这里的夜市特色。 有人买了烤鱿鱼,递两串过来,我食量不大,只拿了一串,和怀恩分着吃。 来逛夜市,当然不能不玩点东西,有些人捞小鱼、有些人射空气枪,有些人玩弹珠台,就地厮杀起来。 同行这一挂人中,不乏一对对的男女朋友,为了赢奖品讨女友欢心,男生全部上阵搏命演出,让人感叹他们对娘亲都没那么孝感动天,生这群没心肝小子要死? 「恩恩、恩恩——」我扯着他的手,叫得很谄媚,企图很明显。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笑了。「妳这家伙!」 他挽起袖子,站上男女双打的篮球机,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然后他投下零钱,按下开始钮。 这种投篮球机的游戏规则是,只要投出规定的分数,就可以换一只娃娃,我们以前常玩,早就练就出绝佳默契,命中率超过百分之九十。我房里不少战利品部是这样来的,家里附近那个夜市的老板,每次看到我们来就唉唉叫,说要玩多久都让我们免费玩,但是不给娃娃了。 时间结束,我挥了下汗,没有意外地发现旁边的人全都张口结舌看着我们。 我瞄了眼篮球机上的分数。「啧,退步了。」想当年,我可神勇的咧…… 怀恩敲了我额头一记。「妳不要太嚣张了。」 老板一脸惊叹,请我挑只娃娃,怀恩帮我选了只粉红色的贱兔。 我正要走向他,腰际被人用力搂了过去,我回过头,白了林承玮一眼。「你干么啦?」 「妳无视我的存在哦!」他有些不是滋味地说。 我吐吐舌。「那是因为我跟他默契比较好嘛。」 「那妳干脆去当他女朋友算了!」 又在犯小人嘀咕了。 我用力捏了他腰侧一下,他故意唉唉叫地闪避,用力搂紧我的腰,趁我没防备,亲了下我的唇。 「喂!」我有些生气。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夜市耶,他在干么! 「好好好,不要生气,等一下请妳吃冰好不好?」他一副讨好嘴脸,我偏开头不理会,看向怀恩的方向,他抱着贱兔,没看我。 我想走向他,但是林承玮搂着我的腰,一路上净缠着我东扯西扯。怀恩走在前面,佳榕——也就是我室友,走过去和他聊天,他们说了什么,我听不到。 大概是为了讨好我,林承璋吆喝着要去吃冰,于是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杀进冰品店。 「我要吃——」我才刚发出声音,怀恩警告的眼神扫了过来。 「萱萱,妳不可以吃。」 我垮下脸,很想抗议。大家都在吃,居然不准我吃,这是很残忍的酷刑耶! 他看了看墙上的名目。「改吃烧仙草。」 我嘟着嘴,表情很不满。 「萱,不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他凉凉地抛来一句。我心虚得要死,再也不敢吭声。 好啦,我承认,仗着在屏东没人管,我是偷偷吃过几次。 可能是想让我开心,也可能是故意要和怀恩作对,林承玮把碗挪过来。「没关系啦,吃一点又不会怎样。」 我偷偷看了怀恩一眼,他不说话,沉默地看着我。 我不敢。只要怀恩说了个「不」字,我说什么都没胆「逆天而行」。 从以前就是这样,怀恩说的话,我只会乖乖听从,即使已经分手,我明明可以不必再理会…… 也或许,潜意识里我从没忘记过,小时候我承诺要很听很听他的话,这是留住他的条件。 「不用了啦,我和怀恩一起吃就好了。」我把椅子挪过去一点,多拿来一支汤匙,和他共吃一碗烧仙草。 其实想想,怀恩也很委屈啦,高雄的夏天像个大火炉,动不动就三十几度高温,但是为了配合我,他也不曾在我面前吃过冰。 「萱。」他喊了我一声,然后压低音量,以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问:「这阵子还会像以前那样痛吗?」 我懂他指什么,也小小声回他:「还是会啊。」 「我去那家有妳病历的医院请医生帮妳配了点止痛药,真的痛到无法忍受再吃。」 「噢。」我庆幸刚才听了他的话。虽然明知道他没那么狠,就算生气还是会把药给我,但是难保万一,他会不会放我自生自灭。 「萱萱,我们等一下去海边看夜景。」林承玮刻意放柔了声调对我说,听得我一口烧仙草差点喷出来,一掌住他背上拍去。 「你鬼附身啊!」喊那什么肉麻调调,害我差点消化不良。 「那妳要不要去?」 「不要了,你们去就好,我有点累,不想跑来跑去。」其实是因为怀恩在这里,我想要陪他。 「可是萱萱——」 「拜托!」我没好气地给他白眼。「不要这样喊我,我会不习惯。」 在这里认识的朋友,全都喊我的名字,没人知道我的小名。也或许下意识里,觉得「萱萱」这个昵称属于高雄,是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只容最亲密的人呼唤。 他脸色很臭.但我才不理会。他一向也只喊「子萱」的,谁晓得他突然哪根筋不对。 吃完烧仙草后,本来预备打道回府,但人潮一挤,把大家挤散了。 林承玮拉着我,来到比较安静无人的小路边。 「妳到底什么意思?」他像忍了很久,终于爆发。 「什么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搞不懂他干么暴跳如雷。 「我说那个叫什么怀恩的!」 「怀恩怎样?他哪里惹到你了?」 「他每个地方都惹到我!」 「你神经病啊!」我懒得陪他发疯,回头要找怀恩。 「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妳!」他揪住我的手,不让我走。「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清楚!」 「你要说什么啦!」我甩开他,揉了揉手腕。真粗鲁,怀恩就不会这样对我。 「很多事!例如刚才吃饭,我知道妳的喜好,特地交代老板不要加辣,那是我对妳的体贴,可是妳体贴的对象是谁?」 「那是因为他吃辣会胃痛,反正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了,干么在这种小事情上计较?」 「那贱兔的事呢?怎样也应该是我来送妳,他——」 「我和他默契比较足够啊,等你打得到他那样的分数时再来朝我发飙。」 「萱萱?!哼哼!喊得可真亲热,他不嫌噁心我还听不下去咧!妳就从来没让我这样喊妳!」 嫌噁心还计较我不让你喊?林先生,你的话前后矛盾。 「你够了哦!他从小就这样喊我,这笔帐一算要往前算二十年,你无不无聊?」 「最气的是他叫妳不准吃冰妳就真的不吃,他以为他是谁啊,凭什么那样命令妳?我这个男朋友都没管那么多!妳又干么那么听他的话?」 这、这个疯子,连这个都计较。 我也不耐烦了。「我习惯了嘛,他一直都这样管我啊,而且我知道他是为我好,等你有他那么了解我的身体状况时再来命令我,我也会听你的。」 「等我这样、等我那样……对,我是没他那么了解妳,妳干脆说他连妳的生理期都知道好了!」 「咦,他真的知道啊!」没经过思考,话就溜出口了,想打住也来不及。 他整个脸色都变了,像只喷火恐龙般,火爆到几乎跳起来掐死我。「言子萱!妳到底是谁的女朋友?!」 我整个人弹开一大步。 要死了,他吓人啊? 「这些全部都是小事,你干么小题大作,很没风度耶……」 「不是那个问题!」他抹了抹脸,我国文造诣不好,没办法准确形容,只能说……他脸色之难看,已经无法用难看的等级来形容。 「问题在于……言子萱,妳完全没有身为我的女友的自觉。」 「啊?」这话什么意思啊? 他似乎气得不轻,连话也不肯跟我说,转头走人,临走前丢下一句:「青梅竹马?白痴才会看不出来你们什么关系!」 有……那么明显吗?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回不过神。 等我想起来,赶紧回头挤进夜市找人。眼前一堆人头攒动,我拿起手机才刚准备拨号,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佳榕?」我回头看见室友,以及被她抱在手上的贱兔。 「喏!妳的numberone要我拿给妳的。」 我一手抱贱兔,一手接过纸袋。 纸袋里头,装着他说的药包,以及几包蜜饯、酸梅,是我最爱吃的那一家古早味老店买的,有点远,要到旗山去呢,但是好吃到无法8言语形容。 他特别买来让我配药吃的吧?我小时候很不爱吃药,每次都哭哭啼啼…… 「他人呢?」我左右张望。 「回去了啦!」 「啊?」真过分,居然没跟我讲一声。 「你们刚才吵得那么大声。大老远都听到了!他看起来好像很难过,问说:『我是不是来错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干么要这样讲?是我要他来的啊!」我抱紧贱兔,想感觉他残留的余温。「佳榕,他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吗?」 佳榕没回答,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干么啦,我在问妳话耶。」又不是不认识,干么用眼神解剖我? 「言子萱,妳的男朋友当着妳的面,吼到嗓门快哑了,血管也快气爆了,妳完全不当一回事;而那个妳根本没看到,也不确定的『难过』,却那么担心?」 我张了张口。「那是因为……林承玮无理取闹,可是怀恩会内疚,觉得是他害我们吵架。」 「那咖哩饭呢?他才轻轻皱个眉而已,妳就发现不对劲,一整晚妳男友不爽到极点,妳完全没发现。」 现在是怎样?一个审完换另一个? 「那是因为……因为……」 「认识比较久,默契比较够嘛,对不对?」 「对对对!」我猛点头。 佳榕没有马上回答,等公车来了,我们投完钱,在回宿舍的路上,才慢慢地说:「其实,那跟默契完全无关,而是妳心里只容得下魏怀恩,其他人的感受,妳根本看不见,也感受不到。林承玮不是无理取闹,妳今天真的做得太过分了,换作任何人都受不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窗外的景物持续无言。 不晓得过了多久,佳榕突然冒出一句:「如果现在公车撞上山壁,生死存亡的那一刻,妳第一个想拨电话向谁道别?」 「喂,妳少乌鸦嘴!」什么烂比喻!我会长命百岁。 「假设一下嘛!」 怀恩!答案电光石火地跳出来。不是爸爸,不是妈妈,不是那个又将面临分手危机的……数不清第几任男友,而是怀恩,我最初的爱!然后告诉他、告诉他……思绪打住,我压下那个几乎跳出脑海的句子。 「是『他』,对不对?」佳榕替我说出心里的答案。「子萱,妳心里还是很在乎他吧?」 「哪有?」我把头埋进贱兔里。我答应过,要努力忘掉、要重新寻找另一段快乐的…… 佳榕忽然又转了个话题。「妳知道吗?我一开始很讨厌妳。」 「哦。」正常的,不需要太讶异。 「我觉得,妳的感情观好随便,我轻视妳游戏人间的态度。」 「嗯。」我受教地点头。大家都这样讲。 「可是后来,慢慢跟妳相处,我发现妳只是在找,虽然不清楚妳到底要找什么,可是一直都找不到,妳很孤单,也很无助,那个半夜躲在棉被里哭泣的妳,才是最真实的妳,我开始同情妳了。」 「咦?」我又哑口无言了。连我躲在棉被里哭她都知道,室友果然是狠角色。 「所以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刚刚逛夜市时,我把握机会和他聊了一下。他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妳和他那么熟,知道他的女朋友是谁吗?」 「知道啊!人漂亮得没话说,气质一流,保证妳看了会自动靠边喘。」 「有妳漂亮吗?」 「比我漂亮多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汪静仪比我更适合他、更能给他幸福,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才会更努力想走出另一条路,让他知道我过得好,不让他挂心,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祝福。 只是没想到,我一直在迷路,找不到出口,更没想到,他这一趟来,只是一再让他看到我最不堪的一面。 「噢,那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分手了。」 一句话刺痛了我的心,我下意识里,将贱兔抱得更紧。 「只是我觉得,他还是很关心妳,应该多多少少也有些余情未了吧!」佳榕又补上一句。 关心,是必然,但是余情未了……我甩甩头,将那样的字眼甩出脑海,不愿再想。 我和他已经结束。在十八岁那年,订情的杜鹃树下,他决绝地说出分手那一刻。 第九章 毕业在即,我也正准备接下来的二技考试,倒也不是对升学多有兴趣,而是我现在除了读书也没事可做,反正闲人一个,多混几张文凭也好。 考完试后不到三个月,人也毕业了,包袱款款回高雄,继续当米虫让老爸养,然后就等分发结果,看是哪间学校了。 回家的那天,苹苹说为了欢迎我回家,约了大家出去唱歌。不过那天陪我一起回来的,还有我的新任男友。 倒也不是感情有好到面见高堂的地步,而是他刚好也住高雄,顺路陪我回来而已,所以吃喝玩乐的事,当然也就算他一份了。 赴约时,苹苹一看到我旁边的人,脸都绿了,把我拉到旁边说:「姓言的,有时候我真想扁死妳!」 「干么呀!大不了这一摊的钱我来出嘛!」不过多一个人而已,小气巴拉成这样。 「妳妳妳……」她抖着手指说不出话来。「等一下大哥来,看妳怎么面对他!」 对厚,说到这个,我到处看了看,怀恩好像还没到。 那个时候电话联络,确认时间与日期时,我曾经主动提起!「有空的话,也带汪静仪一起来嘛!」这句话,代表彻底的谅解与祝福,他听得出来吧? 如果他够聪明,就应该把握这个机会,让大家接纳他们。 他欲言又止,像要说什么,最后只是摇摇头。「不需要。」 在那之后,我们就没联络了,不晓得他有没有改变主意?我拿起手机拨号。没多久,一阵熟悉的铃声传进我耳中,完全不用动脑就能哼出的旋律! 我四处张望,找到斜后方不远处的声音来源,同时,对上了怀恩的视线。 他……还保留着我们的「约定」? 我并没有机会发太久的愣,人员到齐,苹苹大姊头吆喝着进去预订的包厢。 这一个晚上……我完全没有办法形容它算美妙还是糟糕,应该说……它只能用荒腔走板来形容。 我这个现任男友。他们连介绍的机会都不给我,一路喂喂喂的吆喝人家。 再然后,我还没搞清楚状况,人已经坐在怀恩旁边,而「据说」是我男友的人,却被远远放逐到边疆。 他们是故意的!白痴都看得出来,这手段叫「联合孤立」,存心要人家知难而退。 要贱招耍得太明显了,连稍稍掩饰都不屑。 这期间,怀恩曾有几次阻止他们,皱眉说:「你们不要这样。」 换来的是群英姊一句:「唉呀,你不要管啦!我会替你作主!」 作……主?!这是什么跟什么?活似我红杏出墙,对不起怀恩似的!问题是……我们八百年前就分手了啊,他也已经另有所属了…… 接着,他们轮流和我那位搞不清楚状况的男友拚酒,存心灌挂他! 我应该要觉得生气,甚至替我那个连名字都没有荣幸被他们记住的男友出头才对,可是……我完全无心理会任何事。 这些人真的很过分,听听他们唱的歌就知道了。 「我们的爱,过了就不再回来,直到现在我还默默地等待。我们的爱,我明白,已变成你的负担,只是永远我都放不开,最后的温暖,你给的温暖……」这是群英姊唱的,害我心隐隐地酸。 「而我知道我们曾天真的一起哭和笑,而我知道放开手她不知道怎么忘掉,而我知道妳走了以后的每一分一秒,却还是这么难熬……」这是小哥唱的。 「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着对方,像开始时那样,握着手就算天快亮。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隐瞒着对方,像结束时那样,明知道你没有错,还硬要我原谅……」这是苹苹唱的,还很欺负人地故意哀声怨调。 如果这些人一字一字唱出我的心痛的话,那茗茗这一首,就是直直地让我心酸到骨子里去—— 「少了你的我该怎么办?少了你的我怕我变坏,谁跟我吵吵闹闹,谁让我觉得骄傲,一个人有多悲惨你知道。少了你的我该怎么办?少了你的天该怎么蓝,你我的甜蜜暗号,今后将没人知道,只有在我的心里,天天听到……」 该死,这世上的伤心情歌为什么会这么多?害我……眼睛开始凝聚水气了。 他们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全唱这些悲情得要死的歌曲,而且完全针对我,我强烈怀疑他们是说好的! 「怀恩,你要不要唱约定?」不晓得是谁,冒出这一句。 「不准!」我失控地喊出声。情绪已经在危险边缘了,他要再唱,我一定会哭出来。 「妳很奇怪耶,不让人家唱,不然妳自己唱。」群英姊把麦克风丢给我。 唱就唱,怕妳啊! 我翻开歌本,闷闷地点了首歌。 当屏幕的字体出现,左手边的苹苹重重踩了我一脚。 ★还记得吗窗外那被月光染亮的海洋 你还记得吗是爱让彼此把夜点亮 为何后来我们用沉默取代依赖曾经朗朗星空渐渐阴霾 心碎离开转身回到最初荒凉里等待 为了寂寞是否找个人填心中空白 我们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今后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却回不了神 如果当初在交会时能忍住了悸动的灵魂 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词:姚谦)★ 音乐结束后,除了屏幕上的广告声,周遭完全安静。 我没有看任何人,因为心情还无法平复,抓起桌面上的啤酒,狠狠灌上一口,然后呛得猛咳,这样——流出眼泪就不会太奇怪了。 一直沉默的怀恩,突然说了句:「不是要我唱吗?」 他点了什么歌,我没有抬头去看,灌着啤酒,字句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 忽然不想让妳知道妳的爱我已经戒不掉 就让思念淹没我不想逃反正妳将永远不知道 今夜星光多美好适合用寂寞去凭悼 我们曾用来互相依靠付出多少不用计较 想一个人多美好就算只剩记忆可参考 被爱放逐到天涯海角我的思念妳不用都知道 直到有天你我年老会随着白发风申闪耀 至少我清清楚楚知道妳若想起我会微笑……★ 他为什么要唱这首歌?为了回应我那句最熟悉的陌生人吗?我不懂,真的不懂,如果他也有同样的悲哀,当初为什么分手分得如此决绝? 我永远无法忘记,他当时坚定不悔的眼神,我那么心碎的哀求也挽不回他,是他不要我,是他先不要我的啊…… 我站起来,匆忙离开包厢,跑到走廊尽头,任眼泪崩溃决堤。 一双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肩膀,我直觉地回过头。「怀——」声音打住,不是他。 「我今天来错了,对不对?」男友温柔浅笑,没为今天被恶整而发火。「幸好还来得及,不然下次蹲在这里哭的人就是我了。」 「你——」我错愕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将哭泣的我压进胸膛。「乖,哭完以后,自己好好想想,妳到底要什么,想清楚了,就勇敢去争取。」 「我、我……呜!对不起、对不起……」我一遍逼道歉,在他怀中哭得一塌糊涂。 喝醉的人会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我没醉,我绝对没醉,只是地板一直在摇晃,害我都站不稳了。 走出包厢,数不清第几次,又一头栽过去。唔,好温暖,我索性缠抱住,不让地板再晃得我头昏。 胸膛的主人搂住我,于是我也就大大方方地把头靠在他肩上,掬取他颈肤暖逸的气息。 「萱萱醉成这样,我先送她回去好了。」咦,是怀恩的声音耶。 「恩恩、恩恩,你好帅哦,真的!」我拍拍手,很兴奋地夸奖他,这是我的真心话。 「谢谢。」他摸摸我的头,又把我压回肩膀。「洛宇,我看——」 我头又弹起来,嘴巴闲不住。「恩恩、恩恩,我好喜欢你哦!」 「我知道。」他真不可爱,又把我压回去。 「那我送苹苹回去。」小哥这样说。 「恩恩、恩恩,我最爱你了!」用力香了他脸颊一记,抓着他的手充当麦克风,意犹未尽地扯着嗓门继续唱:「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 他叹了口气。「我也最爱妳了。」抽开手,拍拍我的头,回我一记香吻,再压回肩膀。「萱萱,妳乖,大人说话,不要吵。」 「奸,我不吵。我是最乖的小孩了。」我两根食指交叉,贴在唇上。 但是,我不吵不代表别人不会吵。 怀恩转身要带我离开,苹苹突然哭得伤心欲绝,直问:「呜呜!萱萱,妳不爱我了,妳要抛弃我走掉了……」 「呜呜……乖乖,苹苹不要哭,我也最爱妳了,我好舍不得妳……」我回过头,直奔她怀里,两人抱着头哭得肝肠寸断。 「大人」一定很头痛,因为小哥的声音充满压抑。「怎么办?」 另一个「大人」——我最亲爱的恩恩,他说:「算了,反正二叔家就在附近,不然先让萱萱过去和苹苹睡一晚好了。」 「呜呜!萱萱,妳听到了没有?我们不用分开了。」简直像被棒打鸳鸯,生离死别的苦情男女。 「还听得懂我的话,她们到底真醉还是假醉。」怀恩在揉额角,看来也被搞得很痛苦。 我被地板绊了一下,怀恩伸手捞住,然后打横抱起我,一直到进门,把我放在**。 我听到外面另一个「大人」和「大人」在谈话,然后离开。 「这些白痴,这么容易就被骗!」苹苹坐起身,我也同时张开眼,站起来到厕所吐了一下,虽然脚步有些站不稳,但是吐完之后,整个人清爽多了。 我倒头瘫回**。「妳借酒装疯的样子好可爱。」 「哪有妳幸福,还有人抱妳进房。恩恩、恩恩,我最爱你了——」她怪腔怪调地学我刚刚的样子。「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哼哼,不晓得真正借酒装疯的人是谁哦!妳干脆说他是妳冬天的棉被,夏天的冰淇淋,上厕所时的卫生纸好了!」 「妳噁不噁心啊!」我一脚踹她下床,她又庄敬自强地自己爬回来,伸手推了推我。 「喂,今天这个又是第几任?」 「第……不知道,不要问我这么高难度的问题。」不是耍白痴,是真的算不出来。 「什么时候交的?妳都没说!」 「一个礼拜前。不过那个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和他在四个小时五分又——」我看了下表,补充:「四十九秒前,也分手了。」 「那上一任呢?那个林什么的……」 「早分了好不好,他没风度,又为难怀恩。」这次可是分得理直气壮。 「妳把分手当三餐啊!嫌人家太大男人、嫌人家没主见、嫌人家脾气不好、嫌人家占有欲太强、嫌人家没时间观念、嫌人家不体贴、不够了解妳……喂,妳会不会太挑了?妳要求的那种男人世上根本不存在好不好?」 「哪会?这些怀恩都做得到啊!」我不服气地反驳,我一点都不觉得这些条件会太苛。 苹苹忽然静默下来。「你们分手,也两年了吧?」 「两年又一个月零九天。」我说出正确数字。 「记得这么清楚。」她睨了我一眼。「哎,老实说,妳想不想念他?」 「我们十五分钟前才见过面。」没那么夸张好吗? 「还在装!妳知道我指的不是那个。分开这么久,我就不信妳不会想念他的拥抱、亲吻,还有……」她停了下,暧昧兮兮地靠近我。「喂,经过比较之后,大哥在**的表现,妳给他打几分?」 这颗猪脑袋,和郑旭尧真的有得比!改天让他们自相残杀一下。 「我又不是浪女,没得比啦!」我推开她。并不是刻意在为谁保留什么,就是本能地,无法忍受别人更进一步的亲密与碰触,总觉得……好噁心。 「不会吧?圣女贞德耶!」她眨了眨眼,轻哼道。「说正经的,妳这个也不合适,那个也不顺眼,挑来挑去,辛苦地找了老半天,萱萱,妳有没有想过,妳到底在找什么?」 佳榕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 我连想都没有,立刻回答:「找幸福啊!」谁不是这样?寻寻觅觅,终其一生只为了找一个百分百契合的男人,拥抱幸福? 苹苹摇摇头。「不对,不是这样。」 「不然呢?」我就不信她会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妳在找什么,答案其实很简单,也很清楚,只是三个字而已。」 「什么?」 「魏、怀、恩。」她一字字说得清楚无比,那一瞬间,我心脏麻了一下。 「妳、妳别扯丁……」我气虚地吐出话来。早分手了啊…… 「妳难道没发现,妳订的那些条件,全都是大哥有的,连人家不喜欢小动物、不看nba妳都有意见,最扯的是,妳还嫌人家太迁就妳,包容妳的大小缺点,不会对妳唠叨……唠叨是缺点吧?」 「那、那是因为……」我挖空脑浆,竟然挤不出一个字反驳。 「说穿了,妳只是在打造另一个魏怀恩,包括他有的优点、缺点,妳都爱。但是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一模一样的魏怀恩,妳找一辈子都找不到。」 是吗?我在找的,并不是一个百分百男人,只是另一个魏怀恩而已?! 他不是百分百零缺点的男人,就像苹苹说的,他有时满唠叨的,还有点小固执,我和他也不是百分百契合,不然当初也不会分手,但是,我还是只要他…… 「就是看穿妳的心事,我今天才会制造点契机,看妳懂不懂得把握,没想到妳这个死猪头居然带『客兄』来,现在是怎样?想向他示威啊?还是嫌他伤口不够深,多折磨几次才爽?还最熟悉的陌生人咧,我当场真想掐死妳,妳没看到他的表情有多痛苦吗?」 「才……不是那样……」我以为……这会是他希望看到的…… 我真的无心要让他痛苦,更不是要报复什么,我早就谅解他,心中除了对他的思念与依恋,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了……可是,他会不会也误会了? 苹苹的指责,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妳……什么时候又那么挺他了?」我记得刚分手时,她比我还不谅解怀恩,骂得可狠了,还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要再理他,几时起又阵前倒戈,替他讲起话来,还为了怀恩想打死我……这女人真没节操。 苹苹坐起身来,似乎在挣扎什么,考虑了好半天才说:「其实,你们刚分手的时候,我去找过大哥,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妳,本来还打算要和群英姊连手扁他。」 「啊?」我张口结舌。她们,不会真的做了吧?虽然这股子义气让我很感动窝心,可是……怀恩说群英姊扁人很痛耶! 「但是最后,我完全扁不下手,还难过得差点抱着他哭。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什么?」苹苹不是那块煽情的料,会让她感动到差点哭,我很好奇! 「他说——我只能告诉妳,我们会分手,原因不在汪静仪,不在任何人,而是在于我们相爱,却缺乏相爱的智慧。」 「啊?」什么意思? 「妳的表情和我一样。我那时完全不懂,以为他在推卸责任,但是他说,你们相爱得太快,在还没有十足的准备前,就陷进爱情里,所以一遇到事情,完全没有办法面对,只能心慌,无助,哭泣。一直到后来,我才慢慢理解他说那些话的意思,虽然你们会分手,绝大部分是妳爱得太任性,不够理智,但他也承认,那时的他也不够成熟,没有足够的能力处理迎面而来的问题。说得更简单一点,你们只是没学会,如何用最适当的方式去爱对方。」 我哑然无言,终于明白,他那时看我的眼神,为什么会有如此深沉的无奈与悲哀…… 如果在两年前,她跟我说这些,我绝对无法接受他用如此牵强的理由与我分手,可是两年后的现在,我经历了不少事,也成长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哭闹的任性女孩,我真的能够懂他当初不得不分手的苦衷,甚至认同他的做法。 分开,也许是对的,否则我不会是今天的我,他也不会是今天的他。 「妳毕业要回来,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有多好,我想,他心里还是有妳的。前几天我问他,后不后悔当初跟妳分手?他说他不后悔,还说:『那个时候的我们,像是两只刺猬,渴望倚偎,却又总是一再刺伤对方,再那样下去,我们都会遍体鳞伤。』所以很多事情,真的不能只看表面,我想他会分手,不是不要你们的感情了,相反的,他只是想保护妳,保护你们的感情。」 我懂,我真的懂了,可是,有什么用?已经来不及了…… 「他现在,已经有汪静仪了。也没关系,反正知道他过得快乐就好了……」我吸了吸鼻子,忍住心酸,笑笑地抹去眼角泪光。 「这就是我要跟妳讲的……那个……妳千万要理智,不能扁我……」她跳下床,直直退到墙角,东看西看,像在计划逃生路线。 「不会。」我奇怪地看着她的动作。干么一副犯了滔天大罪,有多对不起我的样子? 「那个……就是啊……其实我两年前就知道,他和汪静仪根本没交往,从一开始就是妳在误会人家……」 「什么?!」我的尖叫声绝对足以掀掉屋顶,激动地扑向她,掐着她的脖子。「言子苹,妳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 「那个……咳咳!」她指着我的手掌,我稍稍松了力道,让她有呼吸空间,要是她的解释让我不满意,我随时都准备杀了她! 「我把妳跟我说过的事跟他对质,他说那天是汪静仪生理痛,他才会扶她去诊所拿药。他也想保持距离,可是人家女孩子都不顾矜持跟他开口了,妳叫他怎样推辞?很尴尬耶!他说,他那时唯一想到的是妳,妳也有这样的困扰,他帮汪静仪,也希望当他不在妳身边时,也有人会那样帮他照顾妳。而且,人家身体不舒服,有点良心的男人,把外套脱下来让她挡雨是很正常的事吧?送她回去后,他顾虑到妳的心情,连进屋坐一下都没有耶,是汪静仪坚持要帮他把外套洗干净再还他,妳要他伸手去抢回来哦?」 「那妳为什么不早说?」害我误会了他那么久,这个混蛋女人—— 「他可以解释的人都不解释了,我算哪根葱?妳自己扪心自问啦,他那时就算解释,妳听得进去吗?问题已经不在解不解释,而是妳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他!过了这一次,同样的状况下次还是会再发生,周而复始地恶性循环,直到你们都崩溃为止。」 我很不甘心,但又不得不承认,苹苹说得没错。 「那……妳也不必让我抱着对他的误解,哭着去屏东啊!」 「是大哥不要我说的。妳自己很清楚,如果那时我说了,妳会怎样?」 我会毫不犹豫地回到他身边!连书都不读也无所谓…… 「那时大哥觉得,这样对妳最好,而且,是妳自己没把他的话听清楚,他说的是『暂时』分手,对不对?他不是不要妳,只是想分开一阵子,让彼此都冷静一下,将来还有机会在一起。结果咧?妳的选择是交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给他看,妳还希望他跟妳说什么?」 我松开手,泄气地坐回**。 怪谁呢?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搞砸一切,而现在……一阵阵的惶恐涌上心头,我一再地交男朋友,一再地令他失望,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不认为,他还有可能继续等我,或许,他早就放掉那段感情了…… 我们,真的没有缘分了吗? 「苹苹,怎么办?」我好慌,好怕他真的不再爱我了…… 「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想办法!」她居然不管我死活,倒头蒙起棉被睡她的觉。 呜呜……好过分! 第十章 聚会回来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反复地想着苹苹说的话,以及过去的点点滴滴,愈想,就愈明白。 我可以肯定地说,一直到他向我提分手的那一刻,他都还是爱着我的,没有改变。虽然,我觉得自己真的很糟糕,可是他还是没有爱上我觉得比我好上一百倍的汪静仪。 我终于明白,爱情从来就不是建立在条件好坏的比较上,汪静仪比我优秀又怎样呢?怀恩爱的是我啊,我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缺少某些优势就一直怀疑这一点? 与其说,我对怀恩没信心,倒不如说是对自己没信心,而这样的自我质疑,毁掉了我最珍贵的爱情。 现在我懂了,可是他还爱不爱我,我却完全没把握了…… 想到什么,我抛开抱在怀中的贱兔,下床穿上拖鞋冲进储藏室。 我记得分手时,怀恩给过我一样东西,我一直都没有拆开来看。现在想起来,东翻西翻都找不到,我心急了,扬声大喊:「爸,我有个东西,外面好像是天蓝色的包装纸,你有没有看到?」 正在阳台晒衣服的爸爸跑过来,指了迭在角落的大纸箱。「应该都在那里吧!上个月大扫除,很多东西都丢了,我不确定妳说的东西还有没有留着。」 什么?!我一颗心险些沉到谷底。「爸,拜托拜托!帮我找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急?」他看我急得快哭出来,伸手帮忙搬开层层堆栈的纸箱,一箱一箱地翻着找。 我愈找愈心慌,怕真的被丢掉了,急得满头大汗—— 「是不是这个?」爸爸由纸箱中抬头,举高一个方形的盒子。 「对对对!」我急急忙忙双手捧了过来,抱在怀中重重松了口气,才小心翼翼拆开外面的包装纸。 是一瓶香水。 我按了两下喷在手腕,凑近鼻间轻嗅…… 好熟悉的味道,像是——在哪里闻过。 「这味道不错,很有妳的感觉。」爸爸把纸箱迭回去,顺口说道。 「我的感觉?」 「对呀。清新宜人的茉莉香。妳给人的感觉。」 「茉莉香」三个字,敲醒了我的记忆,也敲得我茅塞顿开! 那阵子,常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因为在找一瓶最适合送我的香水吧?可是我却曲解他,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愈是清楚,心就愈沉重,那种感觉——就像你选了六个号码,却没空去买彩券,开奖时才发现那六个数字是三亿头彩一样。 错失的感觉,很内伤。 「爸,如果我没有办法挽回怀恩,那一定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用很想哭的语调说。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那就去挽回看看,我想恩恩会等妳的。」 是吗?怀恩真的会等我吗? 于是,我下定决心去找怀恩,好好把心里的话说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响应,心里其实很害怕他会拒绝我……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下场,就是讨皮肉痛! 我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那时我心思根本不在骑车上,所以当车迎面而来时,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我只知道,我很痛很痛,痛得像要死掉了,觉得全身没有一根骨头是在正确的位置…… 我甚至不清楚我是怎么到医院,医生又在我身上做了什么事,不要怪我说法笼统,对于一个发生事故的当事人兼伤患,你不能再苛求更多了! 不过,我倒是还记得要去找怀恩的事。那时我真的觉得我快死了,而且很不甘心,我还没把心里的话告诉怀恩…… 意识从头到尾浑浑沌沌,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模糊。有一阵子比较清醒时,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 「她坚持自己会死掉,一直鬼吼鬼叫,又哭又啼地喊你名字,我其实很想告诉她,一个快死的人,是没有力气多唉一声的,她还可以中气十足吼到我耳朵痛,就绝对死不了!」谁呀?阿伯,你说话很不可爱。 「呃?对不起,她从小就怕见血,对痛的承受度比较低,会有一点点歇斯底里。」这个带点困窘的声音……好像是我们家恩恩耶。 「不只『一点点』吧?虽然我一再保证她不会死,她还是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逼我一定要帮她把话转达给你,不然她会死不瞑目……」 头好痛,不知道哪一条痛觉神经又在抗议了,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接下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来,病房里空荡荡的,没半个人。 呜呜,我就知道啦,我是没人爱的小孩,都受伤了还没半个人在身边照顾…… 病房的门被推开,打断我的自怨自艾。 「醒了?」 咦咦咦?是恩恩耶!那我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喽? 他拿着水壶进来,倒了八分满进玻璃杯里。「要不要喝一点?」 我点头。他伸手扶我起来,一边说:「医生说,妳又哭又叫,不晓得是痛昏了还是哭昏了,总之不是麻药的功劳。还有,他要我告诉妳,骨折真的死不了人,至少没那样的先例。」 居然嘲笑我! 我喝了半杯,赌气不喝了。 他将剩下的半杯喝完,告诉我说:「三叔和三婶刚刚有来,我叫他们先回去休息,因为等妳醒来,我还有话要问妳。」 「问、问什么?」我想起在意识不清时,胡百乱语地ㄌㄨˊ医生,说了什么我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他不会当真把那些白痴话都告诉怀恩吧?那很丢脸耶! 他放下杯子,起身退开床边,双手环胸睨着我。当魏老先生摆出这个姿态时,就是他最不可爱的时候,我得当心一点。 「妳最好说清楚,妳有没有机车驾照?我不记得妳去考过。」 「那个……呃,呵呵!」我心虚地陪笑。果然,魏老先生训人了! 「妳敢给我无照驾驶?言子萱,妳有种!」 啊,完蛋! 「没没没,我没种,我很没种的。」我低下头,适时扮可怜,表忏悔。 他叹了一口气。「妳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我几百年前就叫妳不准闯红灯了,妳都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面对那个撞伤妳的人,我还得抱歉让他受惊了,这、这真是……」 惨了,这次扮可怜还不够。我努力酝酿水气,想让眼眶看起来「波光动人」一点。「不会了,下次真的不会了,我发誓。」 根据历年经验,这招效果一向是百分之百,就不信这样还不能让他心软。 不出我所料,他又叹一口气,坐回床边,安抚地摸摸我的头。「下次自己小心一点,我听到妳出车祸时,心脏都快吓麻了。」 我点头,再点头,用力点。 「等妳脚伤好了,我陪妳去考驾照。」 「好。」我吸吸鼻子,张开双手,撒娇地软声说:「恩恩,抱。」 他靠了过来,伸手把我搂进怀里。「还痛不痛?」 我点点头。「当然痛啊。」 「妳活该。」说是这样说,但拍抚我的力道却好温柔。 我改变主意了。很多事情,说不说其实没那么重要,不管还有没有爱情,他都是疼惜我的,就像分手时他说过的那样,不论如何,我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既然如此,我可以耐心地,慢慢再去找回相爱的感觉。 我曾经犯过不少错误,就算要怀恩再接受我,也不确定他是否会迟疑,倒还不如用行动告诉他,我真的成长了,也懂事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失望难过。 也许,他会愿意与我再试一次。 事实证明,真的是我大惊小怪了。除了左脚打上石膏,以及身上几处破皮擦伤外,我在住院三天后,就被宣告没有大碍,踢出医院省得占床位。 我的负责医生在我出院那天,还笑笑地调侃我。「言小姐,我说过我会让妳活着见情人一面,看妳要跟他讲多少肉麻情话都没问题,现在相信我了没有?」 这个可恶的糟老头! 怀恩去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接我时,医生还意犹未尽。转头跟他说:「对了,忘记告诉你,那个言小姐要我跟你说——」 「停!我要出院,现在、立刻、马上!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我赶紧打断医生的话。那种丢脸丢到大西洋的话要是让他说出来,我也不用活着做人了! 「没有人会希望再回来吧?」怀恩面无表情地睨了我一眼。 「很遗憾,妳拆石膏那天还得回来,所以妳还是会再见到我。」医生的表情显得很乐。逗弄小女生,他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哦? 「恩恩,他欺负我!」我指着医生的鼻子,哇啦哇啦地指控。 「萱萱,不要没礼貌。」怀恩拉下我的手,和医生交谈几句,我比较不满的是,他还向欺负我的医生道谢,然后才抱起我,出院回家。 这段日子,我脚上打着石膏,借着行动不便的理由,倒让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时时赖在怀恩身边,反正我现在毕了业,也考完试了,就等学校分发而已,闲人一个。 但怀恩可就没那么好命了,他除了上课,还有工作。 这家兽医院他待好几年了,他这个人啊,心肠软,有爱心,又超喜欢小动物,我们还曾经计划过,将来结婚要养几只小狗狗,这个工作让他乐在其中。 而且,院长很欣赏怀恩,说他是个上进的孩子,以前我们还在交往的时候,院长每次看到我,都会笑咪咪地说我好眼光,懂得挑怀恩当男朋友。 怀恩怕我受伤后没地方去,成天待在家里无聊,和院长商量过,有时上班会带我一起去,虽然只是静静在一旁看他工作,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比较空闲时,他会过来陪我聊聊天,问我闷不闷? 我摇头,告诉他:「你工作时专注的样子好帅!」 他只是笑笑的,没说什么。 我说过,怀恩待人谦和,人缘极佳吧?来过几次后,我发现这里上自院长,下至员工、顾客,全都能和他聊上两句,受欢迎的程度,连猫猫狗狗看到他都会特别开心地摇尾巴。 这当中,当然也有不少暗许的芳心。 我从以前就知道,要怀恩不受到异性的爱慕,那是不可能的事,走到哪里都一样。过去我常为此惶惑不安,而现在,虽然我不会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可是毕竟现在和过去不同,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实质的承诺了,他有绝对的自由,接受任何一颗爱慕的芳心,就像我交过那么多男友,他也从没吭过一声,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 这一天中午休息时,怀恩被院长叫去谈点事情,我闲着无聊,闭上眼养精蓄锐,耳边传来一阵对话声。她们大概以为我睡了,肆无忌惮地聊着小八卦,内容大致上是那个刚毕业,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助理美眉,对我家怀恩的暗恋史。 年轻漂亮的助理美女喜欢怀恩,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比较意外的是,听说她终于打破矜持,主动约怀恩晚上一起吃饭,不小心被旁人听到。 怀恩答应了吗?他会不会去?我有些慌了…… 谈论声停止,我正在怀疑是不是我装睡被发现,一双手臂抱起我,我假装被惊动地撑开眼皮,看见怀恩温柔的笑。 「没事,妳那样睡等一下手会麻掉。」他把我挪到怀里,轻轻抱着。 「恩恩!」我双手缠搂着他,声音低低闷闷地。 「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有你真好。」真的,有你真好。可是,我能奢侈地冀望,拥有你一辈子吗? 当天晚上,我完全无法入睡,一直在想,怀恩最后到底赴约了没有?去了,又会跟她说什么? 心浮气躁,实在是静不下来,我坐起身,干脆拨电话给他确认,否则我今晚是别想睡了。 我打的是他房里的电话,是以前为了每晚跟我通电话,特地申请的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我泄气地挂断电话。 十一点半了,他很少晚归的,这个时候还没回家,不就代表…… 停!我告诉过自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做没有根据的猜测的! 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去哪里?我是真的担心啊,多害怕爱情一旦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床头的电话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才刚拿起话筒,另一头传来怀恩的声音。「喂,萱萱,妳是不是有打电话给我?我刚才在洗澡,有听到铃声。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的,应该只有妳了。」 他在家。我吐了口气,分不清这一刻是什么心情。 「什么叫会在这时打电话给你的只有我?」我吸吸鼻子,软声抱怨。 「因为只有妳会这么没礼貌。」他低低地笑。 「魏、先、生!」搞清楚,有这样的交情我才打的。 「等一下!」他顿了顿。「妳声音有点怪怪的,妳在哭是不是?」 有吗?我摸了摸脸颊,果然湿湿的。 「萱萱,妳有事?」 「……」我犹豫了一下。「怀恩,你可不可以过来?」 他连一秒都没考虑。「好,妳等我。」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我家门口。 爸妈睡了,我拖着石膏脚去开门,带他进我房间。 「要不要说说这双兔子眼怎么来的?」我们靠坐在**,他拇指轻抚我的下眼皮,这么问我。 我摇摇头。「只是睡不着,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他动作顿了顿。「还是耿耿于怀吗?」 我又摇一次头。「那个时候,我感觉到的,是自己被你伤得很深,可是后来,我看到的,是你的伤口并不比我浅。」 他似乎有些惊异我会这么说,张大了眼看我,然后斟酌如何说起——「关于我和汪静仪,不是妳想的那回事……」 我伸手,阻止他往下说。「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太幼稚。」 「那不是单方面的错,我也有责任。一开始或许不知情,但后来明明隐约察觉汪静仪对我的态度不单纯,还企图隐瞒妳,反而显出作贼心虚,欲盖弥彰的感觉。疏离她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我却做得很糟糕,最后更加牵扯不清。很多事情,本来可以处理得更好的,却弄得一团糟,后来想想,我太忽略妳的心情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舒坦多了。「这是不是表示,你可以原谅我?」 「那妳呢?能原谅我吗?」 我没有回答,反问他:「你现在学会怎么技巧地拒绝女**慕了吗?」 「妳现在学会包容与信任,成熟地去看待感情了吗?」他也反问,与我对看一眼,同时笑了。 我仰首,主动亲吻他的唇。「眼前就有女性主动示好,我想知道,你会怎么拒绝?」 他了声,搂紧我的腰,将唇贴得更深。「真糟糕,我不想拒绝——」 那天晚上,怀恩没有回家,就在我房里过夜。 不要想太多,就只是「睡觉」而已,没有任何引申涵义。 虽然,那一吻几乎擦枪走火,都吻到**去了,我也感觉得到他明显的,但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他就是那样的人,没有万全的准备,就不会乱来。 这样讲有点羞人,但……我其实还满失望的。 早上爸爸看见他出现在这里吃早餐,也没表示什么,就只是盯着我们笑,那个表情哦——我大概猜得到他想到哪里去了。 怀恩走的时候,跟爸爸说今天有排班,晚上会过来。爸爸拍拍他的肩,笑笑地要他去忙。 喂,你该交代的人是我吧?昨天晚上你抱在怀中的可不是我爸! 啃完早餐,翻完一份报纸,一只只拍死路过的蚊子,正想着这漫长的一天要怎么打发,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 要体谅我现在是「残障人士」,任何人只要愿意送上门来让我解闷,我都会万分感激地叩谢皇恩。 而那个皇恩,名叫郑旭尧。 坦白讲,看到他还真有那么一点心虚愧疚。 当初,他是为了我才去屏东读书的,可是他不知道我报的是二专部,他的四技到现在还混不完。而我却丢下他先落跑回来。 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算帐。骂我没江湖道义的,不过他一看到我,反而是先表达关心。 「妳脚怎么了?」 「车祸。」简单回答就是这样。 「那有没有怎样?」他看了看,表情很担心。 我敲敲石膏。「一只脚包成两只大,你说有没有怎样?」 「妳就是这样,做事少根筋!」 「停!怀恩已经念过我了,你不要再来一次。」有人听过一罪二罚的吗?事情过去就算了嘛,这些男人真是!婆婆妈妈的。 他听到怀恩的名字时,表情有些改变,见他不说话,我猜想他大概是在拟定骂人词汇,准备开口时,一口气骂到地老天荒…… 「那个……你放暑假了哦……」我开始乱扯装白痴。 「废话。」他白了我一眼。 也对啦,我都毕业了,他没放暑假难道要留在学校养蚊子? 「那个……你放完暑假还要再回去读吗……」 「啊不然咧?」他这句话更没好气。 「那个……你不能怪我……」 他瞪了我一眼。「好了啦,不要装无辜了,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严格说起来,还是我对不起妳。」 咦咦咦?他在说什么? 「敢问郑兄,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瞇起眼,整个人谨慎起来。我这个人心胸很狭窄哦,不太容易原谅别人的。 「妳这种表情要我怎么说?」 「就实话实说吧,否则我算利息了!」 「哦,那两年的利息可能不少。」他似乎也做好必死的决心,吸了口气,告诉我:「其实,妳会和魏怀恩分手,我也该负上一部分的责任。」 什么?他也掺了一脚?「敢问郑兄,此话从何说起?」 「两年前,你们还没分手时,有一次他来学校找妳,我跟他说过一些话。那时,我很气他拥有妳,却没有好好珍惜,总是惹妳伤心哭泣,如果不能给妳全然的幸福,还不如放了妳,让能够给妳快乐的人去拥有妳。我说,他只是利用先天的优势,在妳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了,妳根本没有机会去选择,这对妳来说很不公平,妳有权利,去体验人生各种不同的快乐与幸福的可能,我有自信做得比他更好,而且不会伤害妳。」 原来如此!所以当我告诉他,不论流多少眼泪都要和他在一起时,对那时的他来说,反而是深沉的悲哀。 于是他说,也许心境开阔之后,人生还有其他可能,要让我有空间去思考,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愿意放我去飞、去成长,如果最后,我的选择依然没变,那也会是全新的开始,他一直都在原地等我! 我蓦然领悟了这点! 郑旭尧扯了下唇角,带点自嘲意味。「只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无知,感情的事,根本不是第三者所能置喙的。当我看到妳男友一个换过一个,用灿笑去掩藏背后无助哭泣的心,我觉得……好难过,是我害妳失去挚爱,必须强颜欢笑用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来麻痹痛苦,忘记魏怀恩。我懂了,幸福,不是我想给就能给,而是妳要的那个男人才能给,能够使妳哭、使妳笑的人,就是妳的幸福。」 他停下来,抬头看我。「我心里一直觉得对妳有亏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弥补……」 他这两年,一直抱着这么深的愧疚吗?想坦白,却又开不了口,那一定很不好受吧? 「那个……」我轻咳了下。「其实哦,你不用太自责啦,不管你有没有跟怀恩说那些话,我们最后都还是会分手。」 「怎么说?」他一脸狐疑,以为我在安慰他。开玩笑,我是那么善良的人吗?他要真的是害我分手的元凶,我第一个乱棒打死他,还安慰咧,没门儿! 「真的啊!怀恩不是那种你三言两语就能左右他想法的人,他很深思熟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们会分手,因素有很多,最主要是我们自己本身的问题,他必定是早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最多只能说,你那些话,让他更加确认他的决定是对的,这样而已。」 「是这样吗?」他松了一口气。「那你们……我是说现在,还有那个可能吗?」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我,希望我过得好。 「对不起,旭尧,以前我很任性,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好,但我心里其实很清楚你对我多好,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也很感谢你一直这么包容我,只是……」 「妳的心太满,容不下别的了,对不对?」他苦笑,替我说完。 「嗯。」我的心,一直都为怀恩保留着。 他吐了长长一口气。「没关系,妳开心就好。」 他张开手,给了我一个祝福式的拥抱,我感动地笑了,回他纯友谊的拥抱。 「要是他再惹妳哭,妳告诉我,我一定帮妳扁他。」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已经很多人这么说了,不差你一个。」我跩跩地回他。 「妳这家伙!」他敲了我的头一记。「好了,既然没事,那我要回去了,死会的女人,不值得我浪费宝贵光阴,省下时间搞不好还能多把几个辣妹。」 厚!这家伙!亏他刚才还那么感性,害我乱感动一把的,没几秒就原形毕露。 我挥苍蝇似的摆摆手。「去啦去啦,大门在那里,不送!」 他也还真的起身走人,经过玄关时,脚步停顿了一下,我随便瞄了一眼,整个人就傻住。 怀恩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擦身而过…… 要命,他来多久了?会不会乱想啊?唉,我就说我的运气坏得匪夷所思吧? 「怀、怀……」惨了。怎么会结巴?我不必心虚啊! 小心观察他的表情,没太多变化。我思考着要怎么解释。「那个,怀恩……」 「三叔说他赶不回来,所以我就利用午休时间,买了点东西过来陪妳吃,是妳最爱的那家港式烧卖。」他取出塑料袋里的餐盒,抽出免洗筷递给我。「快吃,我等一下还要赶回去上班。」 他看起来……平静无波,声音淡淡浅浅的,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不过很难讲,他一向都是把心事藏得很深的人,就像两年前,撞见我被郑旭尧又抱又亲,他也闷着没说。 我边吃,边偷觑他,被他逮个正着。他放下筷子,想了一下才说:「萱萱,我有事要跟妳说。」 「啊?」我差点被一口烧卖噎到。 他他他……不会是要说……不要啊,我们的关系才刚渐入佳境而已,这样判我死刑,我死不瞑目…… 「可不可以不要说?」我苦着脸,好想学鸵鸟。 「不是妳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他捧起我几乎要埋进餐盒里的脸,拇指擦去鼻尖沾到的汤渍。「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跟妳说会比较好。我工作的地方……那个助理小妹,妳有印象吧?她……呃,对我有点超出同事的情谊。」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很意外他会告诉我。要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在我面前提一个字。 「现在是怎样?炫耀哦?」我嘟囔。 「不要嘟嘴,我没有接受。以前,我会隐瞒妳是怕妳想太多,但是后来,让妳自己发现,反而想更多,那倒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得明明白白,情况还不至于那么槽。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什么嘛,瞧不起我,以为我现在还像以前那么不长进哦?人都会长大的好吗? 「妳说什么?」他侧耳,想捕捉我轻细的嘀咕声。 「我说,你去帮我打听一下她喜欢吃什么,改天我去探你的班,顺便贿赂一下她的嘴,对她好一点,让她连暗恋你都觉得有罪恶感。」 他奇异地望住我。 「干、干么啦!」他的眼神……看得我莫名害羞。 「妳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妳这件事吗?」 「我哪……」正要张口,某种相通的默契撞进心间。 他不要我们之间再有任何疑虑与猜忌,自己当然更不会去犯那样的错!所以,郑旭尧的事,他没多心,要我不必担虑。 我笑了。 他也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发。「妳懂的,对不对?」 「嗯。」我用力点头,五指坚定地与他交握。 我相信,这一次不会再错。 上个礼拜,我脚上的石膏回医院拆掉了,是怀恩带我去的,为了庆祝我摆脱「肢障人士」的行列,他陪着我东晃西晃,厮混了一整天,重新感受四肢灵活的美好。 就在我以为,我和怀恩的感情拨云见日、就要柳暗花明时,二技考试放榜了,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查榜看到结果时,差点当场口吐白沫。 基隆,居然是基隆! 不、不要吧? 上次是台湾尾还好,反正离高雄不远,但这次实在太夸张了,居然直冲台湾头! 这不就代表,我又得再次离开怀恩? 简直是平地一声雷,轰得我脑袋发昏。 呜呜呜!猪头猪头,我真是一只大猪头,一点填志愿的技巧都不懂,那时觉得无所谓,乱填一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这下怎么办啦! 我窝在家里坐困愁城,没脸去见恩恩。 问题是,我不敢说,不代表他会不知道,不必任何人说,我的准考证号码他知道,身分证字号他也知道,随便上网查一下就行了。 完蛋了、完蛋了!他现在不晓得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很生气?很失望?很难过?还是…… 我们才刚要重新开始而已,两年的爱情时差都还在调整当中,现在这一走,会有什么变量,我连想都不敢想! 失去他的这两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连我都无法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好不容易,又将回到他的怀抱,我说什么都不要再离开他! 我冲出家门,直奔他工作的地方,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上班。 我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其中一个和我满熟的工读生朝我勾了勾手,我走过去,她压低了声音问我:「你们吵架啦?」 「咦?」我不解地回望她。 工读生指了指里面。「一整天好沉默,笑容不像笑容,心情差到谷底了。」 我蓦然领悟到,她指的是怀恩。 「我想,可能真的是我造的孽。」我苦笑,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他正低头看着整理到一半的药品发呆,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我轻轻地,上前环抱住他的腰,感觉到他轻轻震动了下,低喊出声:「萱萱?」 「嗯。」我把头埋在他背上。 「怎么了?」 「应该是你怎么了吧?」他在跟我装蒜耶!我就不信那么关心我每一件事的他,会不记得今天放榜,我赌他一大早就去查榜单了! 「我没事。」他回过头,用力抱紧我,又放开。「我会等妳。」 我摇头。「不要,你不要等我。」 他眼底浮现错愕。「妳——」 发现这句话有多容易让人解读错误,我赶紧补上一句:「我是说,我不要读了,所以你不用等我。」 他皱了皱眉。「不可以!我知道妳在想什么,但是该做的事就要去做,别像个孩子——」 「为什么不可以?从小到大,我就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人生中最了不起的抱负就是嫁给你,你明知道我把你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还要我为了读书而舍不你,我真的办不到。」 他张口要说什么,我赶紧又打断,不让他有机会把训人的长篇大论说出口,不然我一定会兵败如山倒。 他一直都是我们之间比较理智的那一个,因为太清楚我孩子气重,容易率性而为,为了不让我后悔,他总是时时提醒自己把持住理智。 但是有时候,我真的情愿他感情用事一点,别那么理性。 「我明明不想读书,你硬要逼我去,这样对我就会比较好吗?去了北部,心思却留在这里,悬挂在你身上,我又哪来的心思读书?反正谁都知道我天生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能混个二专就够了不起了,爸妈不会有意见的。」 「……」他一时不察,被我堵得找不到话反驳。 我再接再励,持续给他洗脑。「记得你去学校找我那天吗?」 他想了想,点头。「记得。」 「那天,回家的路上,室友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如果公车撞上山壁,我在快死之前,第一个想打电话给谁?」 他喉咙似乎一紧,说话声音有些哑。「那,妳怎么回答?」 「我没说。但是,我和她都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妳又会告诉我什么?」他声音放柔了。 「我想,我会很遗憾没来得及告诉你,藏在心里的真心话。人生有太多的变数,我很怕这一刻没有把握住,下一刻就会成为遗憾了,所以怀恩,读不读书日后是否会后悔,我不敢断言,但是如果我现在离开你,我可以肯定我马上就会后悔。」 怀恩敛着眉,状似沉思。 他被我说服了没有?我没把握,倒是向来胸无大志,打混度日的自己,能够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连我都不敢相信。 他现在一定很挣扎,要理智的他配合我胡来,简直是为难他了。我乘胜追击,持续ㄋㄞ他。「好嘛好嘛,你就答应人家啦,你要真那么介意有个二专毕业的女朋友太丢脸,大不了我明年重考,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已经分开两年了,现在要我再离开你两年,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他动了动嘴唇。 「什么?」 「……就算我打死妳,妳也不会去吧?」过了好久,他慢吞吞地吐出这句话。 我笑开了脸。「答对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话全让妳说光了。」 「恩恩、恩恩!你最好了!」得到他的同意,我开心地跳起来欢呼,搂着他的脖子又叫又笑,重重啄了下他的唇。 他将我搂了回来,重新印上,深深地,亲吻我。 结束这个吻,他低头凝视我,笑容又再一次回到他脸上。 其实,他也万般不舍得让我走吧?看他刚刚都难过得笑不出来了,还ㄍ1ㄥ! 他松开手,由衣领内勾出一条红绳,顺着红绳往下看,我惊讶得张大眼。 他由红绳下的平安符内,拿出两枚戒指,将一枚套上我的指间。 「你……还留着?」那回激烈争执过后,扯落的平安符遗落在他那里,一直以为,早就不在了。 「从没想过要丢。」在我将另一枚戒指戴回他指问后,他取下平安符,挂回我的脖子。 我将平安符放进上衣里头,熨烫在最接近心口的地方,也感觉他留在上头的体热余温。 他将我搂进怀里。「萱萱,我知道妳藏在心里的真心话是什么。」 「咦?」他怎么会知道? 「妳出车祸那天,医生全告诉我了。」他补上这一句,我笑容立刻僵掉。 不会吧? 我、我那天简直像个疯婆子,乱吼乱叫的…… 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哭着说—— 「恩恩,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想念我,不可以把我忘记。」 「恩恩、恩恩,我还没告诉你,全世界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了……」 「恩恩、恩恩、恩恩,我好舍不得你,我不要死……」 「恩恩、恩恩、恩恩、恩恩,你在哪里,我要见你最后一面啦……」 我还揪着医生的领子,强迫他一定要帮我转告恩恩,不然我做鬼都会回去找他,每天晚上吓死他…… 最离谱的是,在那种时刻,我居然还能一边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唱着:「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 天!我怎会那么耍宝? 每回想一句,想捅自己一刀的念头就更强烈,我根本不想承认那个人是我! 「你……忘掉好不好?那个是医生在造谣生事,不管你听到什么,绝对绝对不是我说的……」这个疯婆子一定让他丢脸到了极点吧?呜呜,我的形象…… 「妳知道,我在那一刻,听到了什么吗?」他勾起我的脸,一手贴上我的胸口。「我听到,妳埋在心底最深沉的心事,我才会有勇气,再一次拥抱妳。」 迎上他专注的视线,里头只有沉敛的极致温柔,没有一丝戏谑,我肯定他听到的,不会是那串丢人现眼的白痴话。 我笑了,迎上他的唇,深深吻住。 我知道,我的心在说什么,那句室友问我,而我不敢说出来的答案—— 我想,我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你:「亲爱的怀恩,我还是很爱你,对你的感情,从来就没有一刻放下过。」 外一章--遗落的情书 之后的某一天,我在怀恩房中,发现了一只贱兔娃娃,以及一封信。 ★和妳吵完架的当天,心情很糟糕。 言小萱,妳真的很欠打,居然会怀疑我劈腿,我才想劈开妳的脑袋,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呢! 身边的朋友,全都知道我有交往稳定的女友,妳三天两头在我皮夹上放合照的人头贴,努力不懈地宣告所有权,还在怕什么啊? 同学问我,这个甜美可爱的亲美眉是哪儿把来的? 我有把过妳吗?好像没有吧?感情自然而然就是来了,两颗心自然而然就是靠近了,然后清楚地知道,我们属于彼此。 努力想了又想,只好告诉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这不是秘密,妳身边的人知道,我身边的朋友也知道,包括汪静仪。所以,我压根儿就不认为她会对我有什么遐想。 今天送她回去时,经过我们常去的那家店,我顺口告诉她:「我女朋友好喜欢贱免。」 她笑着点头,说她能理解。 所以我便问她:「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这只一点也不可爱,表情还挺贱的娃娃?」 她说:「因为我们是女孩子啊,女孩子的喜好,是没有逻辑,不需要理由的。就像有此一男人明明很坏,却有一堆女人喜欢,还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有这种道理吗?我不晓得妳是不是也这样觉得,但是我肯定,妳会喜欢它。 好吧,爽约是我的错,想到妳今天失望的表情,我好心疼,本想用这只贱兔当成赔罪,不过妳居然敢说分手,就因为我爽了约?就因为我过马路不小心抱了汪静仪一下?妳妳妳——妳气死我了!我决定没收贱兔当作惩罚,没得商量! ……唉,笨蛋萱,妳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们说好要相爱到永远?★ 「记得啊!」看完信,我甜甜地笑着回答,在信纸的背后,写下大大的几个字:「小气鬼,不要再记恨了!」 然后抱起贱兔,光明正大地带回家。 什么?说我小偷?拜托,讲那么难听,这本来就是送我的,他气两年也够本了。我代替他决定,男人不可以这么小心眼! 【全书完】 编注: ※关于言洛宇和丁群英的温馨恋曲,请看橘子说312【再见冤家系列之一】《冤家宜解不宜结》。 后记 相爱容易相处难。 写了长长十万字,想表达的,其实只是这七个字。那其他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三个字是干么用的?事实上,那是用来骗稿费的……啊,不是不是,你看错了,我说的是,用来详加批注那七个字用的。(对,就是这样,请跟着我念一遍:「详、加、注、解、用、的。」) 催眠完毕。 好,回归原话题。 你(妳)身边一定有这样一个朋友—— 因为爱得太深,以至于患得患失,二十四小时电话或行踪上的紧迫盯人。 因为害怕失去,开始用哭闹来引起对方的注意。 因为自卑,一点小事都会让她惶恐,猜测他是不是爱上条件比她更好的人了。 该说男方错了,无法给她全然的安全感? 还是说女方多心,疑神疑鬼? 其实,往另一个角度去想,事情如果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不见得能处理得比他们更好,因为这是正常人性,是深陷在情感沼泽中的男女所无法突破的迷思。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这是我想表达的第二句话。 因为走过这一段,女主角学会更成熟、更宽容地去看待感情;男主角学会了圆融技巧地处理感情问题。 为什么会说这个呢? 因为我猜得到,各位看完这本书的反应. 通常我的书,都是男主角被捧上了天,女主角却被抨击得很惨。我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没错,男主角是好男人,但是在我看来,一段感情出问题,男女双方都有责任。 身为女子,我会希望男友全然的温柔都属于我,有谁会愿意和全世界分享男朋友?一旦陷入爱情里,没有女人会不小心眼的,男主角的心软、同情弱者、不擅拒绝,难道不是造成感情出问题的因素之一? 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一路陪着女主角走过她最幽微纤细的内心世界,每每有种很心酸、想哭的感觉,虽然她的钻牛角尖有时让我很想打她,但是想到自己也不见得能处理得多了不起,又悻悻地收回拳头。 忘了是否说过,我写的每一本书,并非全然杜撰,其中或多或少掺杂了一些真实事件。 举例一,投篮机的片段就是,小情侣的甜蜜与默契,可羡煞我老人家的咧。那个损友a,记得帮我跟妳小妹说一声哦! 再来,**一点的读者多少会发现,我书中常有「生理痛」的片段,实在是我身边太多这样的人类了。不要以为脸色发白、嘴唇泛青是夸饰法,我真的见过!(子宫内膜异位就是她告诉我的啦)而且每次吃冰,那个月就会痛得死去活来,连我在地面前吃冰都会被她碎碎念呢! 当然,其中还有一些大范围、小片段,就由各位自己发掘吧! 书写完了,在闲暇消遣之余,但愿能带给各位一点点的想法,一点点的感动,我们下回见,拜!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