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卑微的我》 第一章 再次见到陆珩时,周期刚办完离校手续,正在宿舍楼下往出租车上卷铺盖,顺便瞥了他一眼,白衬衫西装裤,应该来得挺急的,不然不会这么穿。 周期以前和他说过,来学校找她不能穿西装,车子也不能开进来,怕被不了解情况的人误会三观不正。连周骞成周末来学校接她回家,她也让冯时一同来,不过冯时说,孩子,你和周骞成丑得特别像,别人一眼就看出来父女关系了。周期觉得有道理,于是冯时就理所当然地不来了。 冯时毒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比如为了突出自己的美,一起照镜子时,总会叹气:“你没出生时,我千想万想你可能会有的种种缺点,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丑……”所以如果周期是个自信的姑娘,那么她一定是个聋子。 陆珩站在车旁不帮忙,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周期看上去也是焦头烂额,正好这样也不用急着去应付他。将地上大大小小的箱子递给司机,司机边将她的东西往后备箱塞,边问她这么多书,有没有没用的,也到对面卖了。她摇了摇头:“没有,都有用。” 除了十几本课本和几本小说,其实都没什么用,完全可以卖。书向来占秤,纸张又贵,一小摞就能卖个好价钱,可是当着陆珩的面卖书,这种追求蝇头小利,特别没有文化的行为,她要是做出来,她想陆珩一定会鄙视她。 周期想起来问司机:“我们是不是谈的一百五?”司机点点头:“到的时候你给一百三吧。”她从钱包里抽了两张一百的塞到司机的口袋:“给你加五十。”司机瞪大眼:“刚刚你还为了一百五和我争。”周期也没争辩,低头将一捆书解开又重新扎上,是的,刚刚她为了二十块钱和司机争执了,并且准备下车时再争取一番。可是现在不一样,陆珩在这里,她想让他看到,她现在很大方很优秀。 以前陆珩说周期不自信,后来她听过一个说法,勤洗头人会自信,她第一次明白除了她有个毒舌的妈妈之外,一周洗两次头也是不自信的原因。所以她现在一周洗四次,这天早上出来前刚好洗过头。 你看,爱书,大方,体恤司机,自信,浑身都是优点。此刻在陆珩面前,周期觉得自己闪闪发亮。 司机忽然说还有一床棉絮不好塞,问怎么办,她抱着塞不下的一床棉絮往对面收旧书的卡车走去,经过陆珩身边的时候,分明听见他低声喊她:“周期。”装作没听见走了过去。 卡车的发动机咔咔地响着,周期大声问收书的人收不收棉絮,对方哈哈大笑:“小姑娘,你看我卡车上有棉絮吗?要不你再等等,过会儿应该还有车子过来收。”她扯了扯嘴角,悻悻地抱着棉絮又回来了,准备丢在宿舍里。 陆珩这次拉住她,从她手中接过棉絮,又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说:“放在我车里。”周期心想放你车里就放你车里,动手动脚地做什么。愣了一秒,将棉絮从他手中抢过来,扔在宿管站前的垃圾桶旁:“我不要了。” 她转身拉开了出租车车门,坐了进去。学校路本就不宽,被一堆的轿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出租车歪歪扭扭地开得很慢,司机在前面说:“跟驾考似的,真是考验技术。”见她没说话,又问:“后面是你男朋友?” 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小小的后视镜似乎将陆珩和他的车整个吸了进去,忽然觉得后视镜真是个好东西,看着看着心情更加好起来。见她还是不说话,司机说:“待会儿我找七十给你。” 她立即回答:“以前是!”生怕司机后悔,周期有些着急:“你在车上就把七十找给我。”司机乐坏了,说:“那不成,我要是顾着找钱给你,开不好车,后面撞上来怎么办。”周期抬抬眼皮:“放心吧,你现在就是突然倒车,他也不会撞上来。”司机说:“不一定,说不定人现在心神不宁。”她翻了个白眼,不信拉倒。 陆珩不仅很会开车,还威逼利诱过周期,她21岁生日的时候,他送了她一辆甲壳虫,给她车钥匙的时候说:“去考驾照,这辆先给你练手,以后再给你买辆好的。” 说得好像他们有以后似的。 周期讨厌所有责任重大的事,而开车要对别人的性命负责,所以她不喜欢。她和陆珩表达这个观点的时候,陆珩问她会不会有例外,她说如果有一辆与众不同的车,也许她会考虑。 所以他给她买了一辆甲壳虫,他以为她说的与众不同不过是小女生的撒娇,要一辆可爱的车罢了。他不会想到,她说的与众不同的车是一种类似于斯大林格勒拖拉机的小皮卡,当然周期也知道,他的品味也不会这么低。 在陆珩的心里,周期一直是个不怎么懂事的孩子。 他25岁生日时,她把心理年龄的测试结果骄傲地拿给他看:“你看,我心理年龄24岁了,不要再鄙视我做的任何决定。”他将蛋糕抹到她脸上:“偷偷做了几遍,凑了这个结果来哄我?” 周期之所以给他看测试结果,是因为陆珩收到了国外一所大学的offer,公司也处于稳定期。他问了她几次,几次她都斩钉截铁地:“当然去啊,脑子有问题才不去。”结果他说她心智不成熟,说话做事不过脑子。 她知道陆珩的意思,他希望她不肯他去,情真意切地挽留他。她当然也想这样,去国外多寂寞啊,指不定她就成了前任,何况俩人感情基础一点儿都不牢靠,甚至是,没有感情基础。可是如果她当真情真意切地留下了他,他应该会很遗憾吧。 除却父母,她害怕有人因为自己损失什么。 陆珩最后还是没有去,他说在国内的事都没理清楚,去国外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她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因为自己。后来想想都觉得好笑,之前真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下车的时候,司机当真找了她七十,并且帮她将车上的东西一件件地搬上了楼。陆珩车子也开了进来,才保养过的车子停在这旧式的筒子楼前,显得不伦不类。他手插口袋,靠着车头细细端详着什么。 周期和司机千恩万谢地道了别正要上楼,又觉得没礼貌,所以又转过身问陆珩:“你今天干嘛来的?” 陆珩说:“你爸说你今天离校,我来看看要不要帮你把东西运回家。” “我暂时住这里了,没什么要你帮忙的,你可以回去了。” “你准备租在这里多久?” “这是我买的。”这种旧式的筒子楼只有一室一厅,连阳台加起来才三四十平米,但它是完全属于她的,几乎花光了周期从小到大的积蓄。拿到钥匙的那天,周期才觉得自己是个独立的个体,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不仅仅是周骞成的女儿,虽然攒下来的零花钱也是周骞成的。 只是从今往后,与她相处的人,都看不到周骞成带给她的光环。 她见陆珩往楼道走来,赶紧倚在楼道口,一副拒人千里的神情:“就不请你上去了,你也看到了,才搬过来,乱七八糟的,不收拾不好见人的。” 陆珩从她横在楼道口的腿上跨过去:“才搬来,所以乱糟糟的应该被理解。”抬腿就往二楼走。 周期连忙从后面拽住他的衬衫:“不许上去。” 他被她拽得停下来,回过头来握住她的手肘,语气含笑:“周期,这里是公共楼道。”待她颓然地放下手,他又施施然拾级而上,走到二楼时径直就进去了。 屋子里就跟被打劫过一样,地板上堆着棉絮,几大捆书,还有大大小小的三个箱子和一个大号的收纳盒,收纳盒的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在一旁,里面的内衣、内裤、卫生棉都大喇喇地躺在显眼的位置。 她赶紧将收纳盒的盖子盖上,陆珩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抱了地上的棉絮往床上铺,展开来才回过头来说:“这是单人床的棉被,怎么铺?” 周期坐在收纳盒上,气定神闲:“随便我怎么铺,你房子也看了,是想吃个饭再走?” 陆珩没有搭理她,轻而易举地开了她的三个密码箱,从里面翻出一条被套,开始套被套。他一声不吭,她无计可施,本就有些气愤。他又轻而易举地开了密码箱,她终于忍无可忍,起身去关一个个箱子,并大声指责他:“你开我密码箱,你这是侵犯我*。” “三个都是‘000’的密码,算是什么*?” 她被他噎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周期属于头脑简单,又懒得厉害的一类人,网络上的一套密码,加上几张□□的一套密码几乎已经用光了脑容量。所以有密码的类似于密码箱的一类东西,她都直接用初始密码。 显然在交往的一年里,陆珩已经摸透了自己的愚蠢。她坐在地上,接近崩溃。 陆珩拉她起来时,周期又听见他从鼻孔中冒出来的低笑声,这下真的是崩溃了,冲他吼:“出去,你凭什么嘲笑我。” 第二章 他似是被她吓了一跳,有些怔住,侧蹲在她面前,过了一会儿喊她:“闪闪。” 闪闪是她的小名,闪闪发亮的掌上明珠,周骞成是这么跟她解释的。可惜周骞成大多数时候都是加重语气地喊她闪闪,闪闪,你不能这么做;闪闪,你不能这么不懂事;闪闪,你不是个孩子了…… 所以每次陆珩喊她闪闪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黑暗的球,不是明珠。周骞成的掌上明珠不该这么黯淡无光的。 她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感觉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好像自己真成了球,想要滚到门边最光亮的地方。她靠在打开的门上朝陆珩说:“不送。” 他点点头,走出门,又回了头准备说什么,她以为他要说,闪闪,别闹。所以抢先说:“我没有闹,你快走。” 他终是下了楼,初秋的暖阳洒在楼道里,他的背影像是镀了一层金,是真的闪闪发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伸出头去看他下楼的背影,也许是确认他是真的走了,也许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回头看她。 他不会回头看她的,这个人从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不过是因为门当户对。也许他和她还有许多在一起的理由,却唯独不是爱情,何况一年前,他为了真爱追出国去。 伟人说过,人不能犯同样的错误,只有猪才会。 周期关上门就开始对着一堆的物品发愁,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收拾,心里开始后悔不该这么早赶陆珩走的,至少等他帮着套完被子才是。 周期偷偷打电话给家里的阿姨,阿姨一接到电话就问:“闪闪,我什么时候叫司机去搬东西?” 她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问:“我妈应该还没下班吧……”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冯时的声音:“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不是,我就是关心下你,怕你晚上加班又低血压,准备让阿姨给你熬红枣粥的。“ 冯时五秒不到就戳穿了她:“虚情假意,最好别让我逮到你又做了什么坏事,学校没课了,就赶紧回家。待会儿我让司机去学校接你,自己先把东西收一收。” “那个,妈,我和简颉出来玩了,东西就扔在学校,明年毕业答辩返校的时候,说不定还得在学校睡的,到时候再收拾也不迟。我再玩几天就回家。妈,那我先去玩了。” “死孩子,我怎么感觉你有事瞒着我呢?” “怎么可能,我这么诚实、乖巧又孝顺的姑娘你到哪儿去找,妈,你好好反思反思,不能老这么怀疑我,是不是?” “嗯,逮到了,再罚你也不迟。”冯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她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刚挂了电话,周期就打电话给简颉:“出事儿了。” “什么事?” “我和我妈撒谎说和你一起出去玩了,她三十分钟后铁定打电话给你确认看我在不在你边上,你现在就坐车来找我,车费报销,快。” 周期决定先将被子套完,就着陆珩套好的一半,继续往里套,最终果然不负期待地团成了一个球……简颉勇猛无比的敲门声听起来像是福音,她迅速跑过去,就看到简颉正抱着一床崭新被子站在门外,看来是用脚踢的门。 一床崭新的被子意味着她不需要再套被子了,所以周期满脸堆笑:“我从此以后都要对你好,包你也行。” “我这么随叫随到的贤惠女人真的不多,你可要珍惜……花嚓,你妈……”简颉迅速扔了手中的被子,接电话:“喂,阿姨,你是要找周期吗,她在我旁边,我们早上坐高铁来上海玩了。”猪队友一开口就满是串供的味道。 简颉将电话递给她,周期装作理直气壮:“妈,我就说你要反思反思,不能这么不信任我,这么好的姑娘,不能这么不信任,你知道不知道?” 冯时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最好是这样,你们好好玩,过几天你陆叔叔过生日,你赶上回来拜寿就行,不重的话看着带点特产。” “你放心,我背个几斤梨膏糖回去肯定没问题。”冯时人精一样,撒谎的成本太高,好在有万能的某宝啊。 手机很快收到提示信息,冯时给她打了一万,她抱住简颉:“我发达了,接下来我只需要花几百买点上海特产,剩下的钱都归我了,你真是我的贵人。” 简颉伸出手:“打车费四十,回去的四十,还有包养费。”简颉算是周期现在唯一的朋友,臭味相投,一样抠门。虽然发誓生死相随,但是算账通常算到小数点后。 “我才买了这房子,接下来肯定还要修修补补,这一万还是得省着点花,不过看在你给我买了新被子的份儿上,我转两百给你。” “被子不是我买的,我身上仅剩的钱都用来打车了,上楼看到扔在你门前,还有一床棉絮,不是你忘在门口的?” 周期觉得世界有点玄幻,跑过去打开门,果然看到门边还有一团棉絮,扔在学校宿管站前的那条。如果这个没有神秘力量,应该就是陆珩捡回来的,并且还给她买了一床适应这里床铺大小的垫被。 被子不是简颉买的,周期决定转八十给简颉,如果简颉和她一同收拾屋子,她就转一百。简颉捋起袖子从她的收纳盒里一边掏内衣,一边诅咒:“就你这样,陆珩永远也不会回头。” 周期趾高气昂地说:“当年是我先甩他的,他还苦苦求我来着,我最终都没答应。” 简颉撇了撇嘴点点头:“真有骨气。” 简颉替她收东西的空档,周期决定先把上海游玩的假象搞定,先是网购了几包礼品包装的梨膏糖,又去找了几张上海的街景图,贴在微信上,配了几句话,假装玩得开心的样子,结果很快看到周骞成的评论:“拍得不错。” 刚想回复周骞成的评论,手机就响起来,看到周骞成仨字,周期接起电话卑躬屈膝道:“大王,有事请吩咐。” 周骞成乐呵呵地斥了她一声:“又皮,你妈刚打电话说你和同学来上海玩了,看你照片发的徐家汇,现在还在徐家汇吗?爸爸在静安寺这边,要不要接你们过来拜拜?” “啊哈……在啊,怎么不在,可是,你不是在深圳么?” “早上到这儿的,那我派司机过去接你们?” 周期赶紧拒绝:“我们这会儿正吃饭呢,大王,你记得好好拜拜菩萨,求个好女婿,光耀门楣。” 周骞成哼了一声问:“说到这个,早上我让陆珩去接你,你怎么倒和同学来上海了?” “我东西暂时还留在学校,不需要他接啊,他就走了,然后我就来上海玩了呗。” “闪闪,陆珩出国这一年,也没见你联系过他。他这次回来,你别爱理不理。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的,你陆叔叔沈阿姨又疼你,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家……”周骞成啰嗦起来几乎没完。 她笑着问:“大王,陆珩是你的私生子吧?” 周骞成叹了口气回她:“我没命生这样的儿子,就指望着他做我女婿了,待会儿我就这么求求各路神仙。” 为了阻止周骞成为难神仙,周期立即动之以情:“大王,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又是跪又是拜,我想想都心疼,要不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然后你该转机转机,该飞哪儿飞哪儿,不能耽误公事,我开始讲了啊,从前……” 周骞成打断她的话:“你遇到问题除了逃避还会什么?” 撒谎真累,尤其同时骗冯时和周骞成。挂了电话,周期心力交瘁地瘫在沙发上,忽然又蹦起来,:“陆珩知道我在这里啊,要是我爸妈打电话问陆珩怎么办? 简颉见她一惊一乍地,问她:“谎言有漏洞么?”简颉很快猜透她的心思:“陆珩虽然渣,但是智商高,以前你逃课出去玩,他哪次将你交出来过。”周期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刚上大学的那会儿,周期觉得人生才开始解放,加上完全听不懂经济学课程,总想着偷溜出去玩,学校请假制度非常严密,只有病假有些空子可钻,医院开病历单,家里人来学校或者电话说明情况就行。 陆珩第一次将假病历单交到她手上时,皱着眉问她:“你这样诅咒自己好吗?”她不以为然:“你真迷信。” 陆珩是以哥哥的身份替她请假,次数多了以后,辅导员再接到他的电话时,直接叮嘱让她好好养身体。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辅导员见到她,总是叹息:“看上去体质也不差,怎么就老是生病呢。” 后来周骞成不知怎么知道了她请假病假的事,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她,就将她发配到郊区的老家面壁思过,安排了阿姨天天变着法儿地给周期做全素大餐。 后来陆珩带着装满肉的保温盒来解救周期的时候,她红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一把就抱住了他胳膊:“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当时是什么表情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在她耳边轻轻问了一句:“如果我要和你确定关系呢,还算数么?” 第三章 从她十八岁第一次见到陆珩,到他现在说要和她确定关系,她第一次审视自己和他的关系。 “确定……什么关系?”周期紧张得牙齿都在上下打磕,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在期待。 “恋人关系。”陆珩边说边给她拆一次性筷子,自然得很。 陆珩说出她想要的答案时,她反而退缩了:“……嘿嘿嘿……愚人节都过去好几天啦。” “你在反悔?” 周期明明知道陆珩在激她,可依然冲动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说话算话,确定就确定。”她始终记得那天陆珩笑着喂自己鸡脯肉的样子,满眼宠溺。 陆珩撒谎的功力果然比她深,跟周骞成说周期虽然看上去珠圆玉润的,其实身体虚得很,所以抵抗力差,平时她也都是感冒不舒服了不想上课,他才替她请假。冯时当了二十多年医生,竟然也信了。当然后来周期也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喝了许久的十全大补汤。 周期发呆的片刻功夫,简颉已经将她的衣服都挂进了衣橱,从周期钱包里抠了几个硬币:“我坐公交走,你打钱的时候从我钱里扣,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打个电话给陆珩串个供,重温当年逃课时统一战线的情谊。” 简颉走后,周期正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陆珩,手机在小茶几上兹兹地震动,屏幕上的号码,她看了两遍都觉得惊奇,他竟然一直都在用这个手机号。鬼使神差一般按了接听键,懒洋洋地喂了一声后,陆珩在听筒里问她:“你搬到筒子楼,没和家里说?” “嗯,连我自己一共三个人知道,如果我家里知道了,就是你说的了。要是你实在讨厌我,你把我交代出去也没什么,反正彼此印象都不能再差了,不是嘛。”周期一口气说完,差点就自拍肩膀:周期,干得漂亮。 他没有答话,她在听筒里能听见他重重的呼吸声。周期忽然也停住了,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抬头瞥见床上的垫被,就开口道了谢,陆珩仍然没有说话。 周期耐不住性子跟他耗,连珠炮似地立规矩:“以后除了出于礼节要见面的场合,其他时候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实在遇到了就装不认识。也别长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说你也出国留过学见过世面的人了,哪还能像个傀儡似的被人使唤?”周期说完又忍不住对着穿衣镜孤芳自赏了一番:镜子里这姑娘虽然长得磕碜了点,脑子倒是灵光了不少。 陆珩这次倒是没怎么耽搁,很快就嗯了一声:“好。” 她见他轻易就答应了,有些气不过,终究决定完美收尾:“那行吧,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既然答应得爽快,以后就别出尔反尔,我挂了。”不待他开口,她就迅速结束了通话,握着手机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歇了两天,周期又得重新回jr地产做实习销售,正好又是月初,领班早上见到她时,笑眯眯地给她打气:“周期,你这个月再努力一下,应该转正没什么问题。” 九月份拿到jr地产的实习直通卡,意味着如果在实习的三个月里,周期卖出的别墅数量在实习生中处于上游水准,实习结束后,就可以签约,成为jr正式的销售。 起初来jr做销售,周期是想挣快钱,加上积蓄可以尽快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时间久了却越做越享受将一套套别墅卖出去时的成就感,倒生了留意。周期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成为销售,还是房产行业的销售。 中学时,周骞成难得来接周期回家,经过一个写字楼时,跟她说:“闪闪,你以后要是真的什么都做不好,爸爸就把这栋楼给你,只要你不习坏,靠它的租金生活,你这辈子也不会过得太差了。” 周期记得当时还反驳周骞成:“我才不做包租婆,我要把你所有的楼盘都抢过来一个个卖掉,那才叫过得好。”周骞成那天非常高兴,大概是以为生了个志向远大的姑娘。周骞成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周期一毕业就来卖楼了,但不是卖自家的楼盘。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发烧,周期整整一天都是恍惚的,有人来看房时,也很少积极主动地介绍,都是问什么答什么。晚上的例会,销售总监总结之后,挨个点评,到周期时语气重起来,周期满脑子嗡嗡嗡的,一直低着头,什么也没听进去,直到总监吼起来:“你前两个月的销售业绩确实不错,但是这一个月如果你一套卖不出去,你照样走人。” 她模模糊糊地听懂了他的话,终于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地流眼泪,才知道自己是感冒了,通常感冒的第一天周期都会流眼泪。整个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周期脑子里也终于清明了些,总监没有继续批评,让人递了面纸给她后才说:“对事不对人,刚刚我语气是重了些,以后我会注意。” 周期擦了眼泪赶紧摇头笑了:“我流眼泪是感冒了,不是因为你啊。”会议室的人都笑起来。总监崩了一晚的脸也舒展开来:“以后谁身体不舒服了,提前说一声。” 例会结束时,总监将周期单独留了下来,又递了一张面纸给她:“做这行,这点委屈就哭,肯定是做不久的。”周期一边擦眼泪一边笑:“真不是骗你,我感冒就这症状,明天就没这症状了,要不总监,你明天狠狠骂我一顿?我保证一滴泪都不流。” 因为顺路,回去的时候总监载了她一程,一路上周期都以总监称呼他,后来他大概是听得烦了,等红绿灯的时候说:“下了班就喊我名字吧。” 周期愣了愣趁着绿灯还没到,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你叫什么……” 他低笑:“你看来真是不适合做销售,做销售的人应该像人精似的,回头客来了,都能准确喊出姓氏,你倒好,来了两个月,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我是真不知道啊。” “程启深,有些拗口。” “还是之前喊总监比较稳妥,你的姓我念出来就是耳东陈了。” “前后鼻音不分么?” “嗯。” 程启深是北方人,比周期想象中要和气得多,一路上也没有总监的架子,和她说了许多他奋斗的过程,包括刚在市中心贷款买了房,现在每个月背五千的房贷,他跟周期说这些的时候,周身都散发着拼命奋斗后的满足与自信。 看着程启深时,周期是羡慕的,并且说出了口:“真羡慕你。” 程启深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开车了,到了周期所在的小区时,看了一眼她住的筒子楼说:“周期,这个月你只要卖一套别墅,我就留下你。” 周期点点头:“我记着了。” 晚上周期躺在床上想象着凭自己买一套新房子的样子,满脑子里都是程启深给她承诺的表情,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惺惺相惜。 不知道是不是程启深交代过领班,从这以后,有人来看房时,领班总是第一个推周期出去介绍。午饭的时候,周期若是在单位吃饭,也会端着盘子去找程启深边吃边聊,下班时若是顺路也和几个实习生一起搭他的顺风车。 陆珩来时,周期以为他也是来看房,他这样的冤大头不宰白不宰。在领班后面小声说:“这个人挺有钱的,把灵仙山庄二期那个房型不好的卖给他。”领班转过头来就将周期推到最前面:“就这么定了。” 陆珩似是丝毫不意外在这里见到她,周期打算把他当做一个普通来看房的客户对待,周期将灵仙二期形容得天花乱坠时,陆珩杀了她个措手不及:“既然都能忽悠人了,为什么不回自家卖房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怕他再抖出些什么,赶紧说:“我先带你去看房。” 去样板房有些路,陆珩一路没有说话,只静静跟着,静得周期甚至有些忘了他的存在。走过玻璃小桥的时候,正好有好几条鱼从玻璃下游过去,周期来jr也有两个多月了,一直以为玻璃下的水草都是假模型而已,看到金鱼有些惊奇,不自禁地蹲下来看:“原来是真的啊。” 她视线随着游动的金鱼就看到了陆珩的皮鞋,立即站起身装作没事一样,继续往前走。周期听到陆珩在后面低笑:“周期,你以为我真是来买房子的?” “要不然你是来逗我的?” 陆珩反问:“那我为什么不去xc地产买,套个近乎还能打个折不是么?” 周期无言以对,xc地产是自家的,以周骞成喜欢陆珩的程度,送他一套周期都不会意外,她叉着腰呛他:“果然是商人,你生来就会算计是不是?” 第四章 陆珩被她呛住了,待她除了脚上的鞋套,擦着他的肩走过去时,他说:“闪闪,除了逃避你还会什么?” 陆珩总是能干净利落地戳到周期的痛处,如果周期转过身去争辩一句,单单声音颤抖就能暴露她全部的情绪。若是在战场,周期应该属于不堪一击的士兵,好在善于总结,被人打倒时已经开始想着下次怎样躲过去,直到最后被打得爬不起来时,才选择装死。 周期现在就是到了装死的那一步,装聋作哑地去了售楼中心,陆珩没有跟上来追问。 陆珩爸爸过生日的那天,周期早上就将礼盒带到了公司,晚上正好拎着去吃晚饭。在单位吃午饭的时候,冯时打电话来追问她怎么还没回家,周期支支吾吾地回答正在高铁上,就赶紧挂了电话。 坐在对面的程启深已经吃完,问周期:“你家里不知道你在实习?为什么撒谎?” “因为某些原因,如果我说我在这里卖房子,可能晚上就会被拎回去吊起来打,这个理由足够我撒谎吧。” 程启深用一种类似同情的眼神看了她很久,直到周期吃完饭,他才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周期,你都得知道卖房子不丢人,自己行为端正,挣该挣的钱,没人有资格对你指手画脚。” 周期收了盘子,笑着说:“当然不丢人,这座城市这么多的楼盘哪一个不是靠售楼员磨破嘴皮卖出去的,这个行业最顶层的人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最底层的人同样也没什么值得自卑的。相反,我倒觉得售楼员才是这个行业的支柱,偶尔还可以骄傲下。” 在周期进入公共休息室之前,程启深忽然低声说:“周期,如果真觉得累,可以找个条件优渥的男人依靠的。” 周期打了个哈哈就钻进了休息室。 晚上只有周期和另一个实习生搭程启深的车,到酒店下车时,周期没注意路沿绊在地上,手里的梨膏糖也摔飞了出去,双手和膝盖都火辣辣的疼。 顾不上疼,她赶紧去捡地上的梨膏糖,试图让变形的礼品盒恢复原状。程启深下车来拉起她问:“你摔哪儿了?” 周期这才注意到自己还趴在地上,赶紧站起身跟他说:“我没事,那我进去了。”说完就一瘸一拐地进了酒店。 直到手上的东西被人接过去,周期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陆珩,单单看那双手她就知道是他,那双手教她写过作业,揉过她的发心,也为了旁人推搡过她。 周期不自主地昂首挺胸时,还是看到了陆珩没有表情的脸,想想还是开口表扬了他:“表现不错,以后大家见面就这个表情最好。” “走路的时候看着脚下。”他并没有接她的招,而是给了她第一个下马威,像是在嘲笑她刚刚的那一跤。周期还来不及接招,他又放出了第二招,“既然是去上海的,包装上就别露出浙江两个字。” 到底道行悬殊…… 几乎下一瞬周期就从他手上抢过礼盒,果然礼盒包装上还贴着浙江的标签,她二话不说就要将标签撕了,很快又被陆珩制止:“标签太大了,用吹风机吹一下再撕。” 她白了他一眼,开始用指甲抠标签:“矫情什么,到哪找吹风机。” 陆珩从她手中将礼盒接过去,去了前台叽叽咕咕一阵,就去按电梯了,等他进了电梯按着按钮对着她时,她才慌忙跟过去:“你干什么?” “开房。” 周期默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哈?”刚刚的话题不还是撕标签的么? “房间里有吹风机。” 周期靠在电梯的扶手上无奈道:“开个房够买好几个吹风机吧?” “所以你不能说我只会算计利益。”这是回击上次在售楼中心她呛他的那句话,周期正在思考要如何反击时,他又按着电梯等她出去,上下扫了她一眼,“今晚会有很多人过来,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爸考虑,我让人送衣服来。” 周期浑身的战斗因子被他这句话都激得爆发出来,趁他刷卡开门的时候,就去扯他握房卡的手:“我丢人又不是今天一天,你用不着这么费尽心机地来特地开间房让我装点门面,也不用这么语重心长地教育我,我就算丢尽我爸的脸,也是我爸不幸。跟你没有关系。” 陆珩低头看着她巴着他胳膊的手,语气沉敛:“闪闪,你手在流血。” 就算周期现在清醒得很,陆珩这样的语气却还是能让她产生错觉:他是在心疼她。周期抑制住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说:“噢,对不起啊,脏了你的衬衫。还有这梨膏糖也是给你爸的礼物,你拎过去就好了,处理好,房间就退了吧,我先下楼了。”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他扯住,他已经将门打开了,又将她推进去。周期挣扎了几下反倒离门越来越远,陆珩将她拉到水龙头下冲了伤口,中途她手缩了一下,他甚至还低喝了一声活该。他给她冲洗完手上的伤口后,就将她扔在了沙发上,独自去了阳台。 周期坐在沙发上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隐约听见他是让人送医药箱和衣服来。陆珩进来后瞥了她一眼,就去用吹风机处理标签了,周期连鞋站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发呆。 长时间趴在窗前,玻璃上有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无数次一样,她伸手想去写字,又缩了回来,她不能再写陆珩的名字了,这是个不好的习惯,是病,得治。 周期就这样惹怒了自己,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乖乖地等在这里,怎么能跟他在同一间屋子里心平气和地同时存在?所以她从沙发上跳下往外走。 毫无意外地,陆珩喊住她:“闪闪,我和你还有话要说。” “要和我聊人生?” 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算了,你在这里,医药箱和衣服再等等就到了,我先走了。” 周期非常讨厌陆珩叹气,他叹气的时候像是一个长辈对于晚辈的无可奈何,会让她觉得两人之间不平等。周期很快又踩上沙发,一脚踩在沙发扶手上冲陆珩说:“也好,门带上。”周期感觉自己这次总算气势上压过了陆珩。 陆珩嘴角开始漾出笑意来,并且很快朝她走来,周期越来越紧张,开口就已经成了结巴:“你……笑什么?” “头发歪了。”陆珩边揪着她的马尾往另一边拽,周期被他揪得龇牙咧嘴,终于发飙:“你别碰我头发,你再碰,指不定我做出什么来。” 陆珩可能真是觉得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立即就松了手,她身子一晃跌在沙发上,感觉整个人从上到下都在冒火。 偏偏陆珩对自己的处境并不自知,竟然开口问她:“你怎么认识程启深的?” “跟你无关。”周期躺在沙发上回答得斩钉截铁。 陆珩似乎一点也不灰心,俯视她说:“不要和他走得太近,闪闪,你要认清每一个和你走得近的人。” 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里满是质问:“我上过你的当了,自然不用你来操心我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何况现在和我最近的是你,你说我要不要防范你?” 周期果然还是太小看陆珩了,原以为陆珩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结果他并没有将视线移开分毫,而是看着她的眼睛点头:“一样,你也要防范我。” 她刚想发作,正好有人敲门,周期只好憋了火等陆珩回来,听到脚步声,连头也没抬就气呼呼地说:“你赶紧走吧,看到你我是真累。” “闪闪……一年多没见了,就这态度?” 周期吓了一跳,抬头看是祁辰昀,连忙歪着头做鬼脸:“这不是长帅了么,我一瞎就没瞅出来。” 祁辰昀坐下来一边给周期包手一边开启了絮叨模式:“你这是又和陆珩闹别扭呢,他哪儿惹着你了,你这么火冒三丈的。闪闪,你怎么总是不知分寸。” 第五章 在周家还没和陆珩一家熟悉时,周骞成曾经想过让周期和祁辰昀结娃娃亲,当时才十岁的祁辰昀一句话否决了,他说:“周期长得像一只猴子。”当时被称为猴子的周期,站在一众人面前竟然红了脸,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不也是只猴子么,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夸了。 硬逼十岁的祁辰昀答应将来娶一只猴子,两家人都于心不忍,这事也就没再提过。等周期开始明白祁辰昀所指的猴子的真正含义后,祁辰昀已经搬离了周期家所在的老城区。 这么多年,祁辰昀除却对纪宜宁始终始终如一的眷恋,对周期习惯性地语重心长也算得上了不起的坚持了。 周期眨巴了几下眼睛,终于确定眼前的人是祁辰昀后,冷嘲热讽:“祁医生,这么久没做朋友,你还是不站在我这边啊?” 祁辰昀说:“你什么德性,我能不知道?” “我什么德性,你倒是说说看。”周期咽了一口唾沫,坐起来揪住祁辰昀衣襟,“你认识我多久,认识陆珩多久,他给你下了什么药,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站在他那一边?” 祁辰昀咧开嘴笑:“就现在这副母夜叉的德性。” “你见过我对陆珩母夜叉过么,我装温柔懂事都来不及,可是拼命装又有什么用,装的到底是装的,哪有天生的淑女高贵。”周期忽然就失了和祁辰昀理论的兴致,松开祁辰昀,躺着自言自语。 “你对宜宁有误会……” “你看,我还没说什么呢,祁医生就迫不及待地要和我解释。你别以为陆珩和我在一起,你就能如愿和纪宜宁在一起了。暂且不说人出去见了世面,高文凭高眼界的,回来是铁定瞧不上你个拿薪水的医生,连陆珩都瞧不上了估计。你说你为了个你永远都得不到的女人,急吼吼地跟我连朋友都不做了,值不值得?” 其实周期心里明白得很,祁辰昀也是可怜人,并不想将话说得这么刺耳,话音刚落就已经后悔了。一向好脾气的祁辰昀,摔了手上的医药箱就往门外走。 出于挽救刚刚恢复的友谊,周期赶紧追上去道歉:“祁辰昀,我说话不经过脑子你是知道的。” 祁辰昀停住说:“不是你让家里插手,你以为宜宁会出国,为了让她离开陆珩,你家里给了许多诱惑的条件,宜宁选的这一条对大家都好。” “嗬,你的心上人多高贵,口口声声不是说爱陆珩么,到最后还不是放弃真爱,追寻诱惑的条件去了。你说让纪宜宁白白出国留学,最后我也没和陆珩在一起,你说我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不过,你真是和我不一样,陆珩当时选择纪宜宁,我到现在都还不能原谅他。纪宜宁挖别人墙角,在你心中倒成了一道白月光。祁医生,我看我们真是做不了朋友。” 祁辰昀说:“你和陆珩并没有结婚,宜宁有资格追寻爱情,这无可厚非。周期,你为什么从来不从自身找问题,你和陆珩之间很多的矛盾,都是你自己不懂事,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怪不了别人,就像现在他极力修复你们之间的关系,你却还是和过去一样任性。当时就算不是宜宁,也会有别人。” “好,都是我的原因,我丑我性格不好,又不懂事才会被人挖了墙角,我都是活该。”周期冷笑,“祁辰昀,不谈打小认识,就凭你的心上人和陆珩好过,而我恨陆珩,我们之间的友谊也应该极其深厚,可惜你内心实在高贵,真是高攀不起啊。” 非要她话说重了,祁辰昀表情才缓和了些,伸出手来想摸摸她的头,又缩了回去:“周期,除了不懂事之外,我没看到你别的缺点,我承认这一年不找你,是因为宜宁的事,我总觉得你家里这么处理,对她这样家世的女孩子并不公平。时间久了,我也就想通了。今天你揪着我的衣领说话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祁辰昀的话多少安抚了周期,她忽然觉得聊这么一个过去很久的话题,除了两个人互揭伤疤,再找不到别的用处。 “行吧,好朋友,先处处看,不合适,再决裂也不迟。”周期说。 祁辰昀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德性。” 送走祁辰昀,周期关上房间门,走过去打开了他带来的购物袋,两条裙子都是一年前的款,是她以前常买的品牌,与周期现在浑身上下某宝的气息浑然不搭,好在连鞋子都配齐了。 祁辰昀临走前说:“沙发上的衣服我都是从陆珩家里拿来的,衣柜里还挂着好几套,不管他后来如何对你,你应该能感觉到他是将你放在心上的。” 如果说刚刚周期还能和祁辰昀犟嘴说,这些不过是陆珩准备给各式的女人穿的。现在周期看着衣服的尺码,也不得不承认祁辰昀的话是对的,陆珩确实是曾将她放在心上的。 只是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放在心上,有许多的原因,陆珩的原因,是最不讨喜的一个。 嫩黄色的裙子穿在身上刚刚好,衬得整个人既鲜亮又柔和。本来只是试穿下,并不想动陆珩的东西。可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周期突然就不想换回原先穿来的衣服了,虽然陆珩不招人待见,可是他那句话还是对的,今天这样的场合,自己至少不能丢周骞成的脸。 拎着礼盒,捏了张房卡下了楼,寿宴桌席已经有人开始摆起来。正和人聊天的陆常奇见到周期笑眯眯地喊我:“闪闪,给叔叔带的什么好礼物呢?” 周期走过去将礼盒放在桌子上:“给叔叔带的特产,礼物大头还得我家大王出。” 陆常奇将礼盒拎起来看了看,大夸特夸:“收了这么多礼物,还是最喜欢闪闪准备的。”周期甚至怀疑,即使礼盒里装的是一捧烂泥,也会得到这样一番夸赞。 陆常奇很快将周期介绍给周围的人:“这是周骞成家的小丫头,周期。”周期点着头,也不局促地和一众人问了好,得了一众好评:小姑娘真好看,水灵灵的,从头到脚都透着股聪明劲儿。 “就知道叔叔们没见过我这么好看又聪明的姑娘,所以我请早过来等你们夸的。”溜须拍马的人总想当然地把人当傻子,以为说好话就能讨人欢喜了,偏偏周期不喜欢别人提自己的外貌和智商。 一众人笑起来:“小丫头真是周骞成亲生的,能说会道的。” 陆常奇也跟着笑起来说:“陪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说笑没意思,你沈阿姨在201,去找她玩。” 周期如释重负,拔腿就往小包间去,刚推开门就看到自家爸妈坐在桌旁,陆珩坐在周骞成旁边,正对着门,周期怔了一下,就想关上门逃跑。到底母女连心,冯时一眼看穿,张口就骂:“死孩子,你才来啊,快叫你沈阿姨。” 周期被吓得一缩,急忙喊坐在一旁沙发上的沈凝:“沈阿姨好。” 沈凝呀了一声说冯时:“闪闪都被你吓坏了。”转而又对站在门口的周期说,“闪闪,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吃水果,阿姨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周期完全不明白,自己和陆珩都闹到这步田地,两家人怎么还能毫无隔阂地坐在同一张饭桌上。有时候周期甚至想,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陆珩谈过恋爱并且谈崩了。 “阿姨,我得先找个厕所。”周期支支吾吾地说。 周期快速关上门,在走廊里越走越快,无法想象和陆珩一起坐在两家人面前的尴尬情形,从来都没有这般讨厌过酒店的包间,大家一起坐在宴客厅吃不好么,弄什么包间。 好在前几年常来这家酒店,这一两年虽不常来,但如何绕过宴客厅从侧门出去,还有些印象。只是绕着几圈仍然没找到侧门,想撤回头找宴客厅都找不到了。 陆珩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和服务员费力的解释,她是认识路的,她只是随便逛逛。 “她确实认识路,只是逛逛。”陆珩和服务员说。 周期硬着头皮跟着陆珩慢吞吞地返回了包厢,挨着冯时坐下,冯时摸着她的马尾顺了顺:“你也是出息了,都来这儿多少次了,怎么连个厕所都还要找?”冯时显然是还嫌她丢人没丢够,周期连掐她大腿都来不及。 陆常奇乐呵呵地说:“我就喜欢闪闪没心没肺的,多讨人喜欢。” 冯时抬头回陆常奇:“你和沈凝喜欢都是假的,得你们家陆珩喜欢才是真的。” 第六章 周期抬头看陆珩时,他也正好看着她,她赶紧低了头抠桌布,手心里都是汗。沈凝将一盘水果端给她:“闪闪,吃水果。”然后在周期身旁坐下说,“我生的孩子我知道,从情窦初开就喜欢了个闪闪,之前出国也闹着不肯去……” 周期边往水果切片上涂沙拉酱边竖着耳朵听,直到涂完盘中所有的水果切片,她才拿了根牙签戳了一块往嘴里送。 陆珩忽然冒了一句:“这是猕猴桃。” 冯时赶紧抽了张面纸捂着周期的嘴让她吐出来,陆珩喊的时候周期还没咽下,他喊出来后,她倔强地咽了下去。 周期猕猴桃过敏,通常吃一点就会浑身发痒,脸上暴红疹。但陆珩在两家人面前不发一言,突然说上一句刚好就是关心她的话,无非是想证明沈凝的话,他陆珩是想表示真喜欢她啊,连她吃个东西都仔细看着。 她不想他得逞。 周期拿开冯时的手去戳火龙果切块:“不是猕猴桃,是火龙果。”抬头看到陆珩神伤的样子,满心宽慰。 沈凝赶忙将她盘中的猕猴桃都挑了出去:“唉,阿姨都忘了闪闪不能吃猕猴桃,真是年纪一大,记性就不好。” 周骞成满脸后爹笑容:“就算吃了也没事,不过脸上长点红点,这张脸没红点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陆常奇像是要和周骞成唱双簧:“满脸红点没人要才好,正好顺了我们陆珩的意。” 外面宴客厅的桌席开动之后,陆常奇和周骞成就出去敬酒了。他们出去后,沈凝和冯时聊了些家常话,忽然拉住冯时的手:“他爸这一晚也没好意思提,小子又是个脸皮薄的,我就知道最后还是我来提,以前我私下和你说过好几次,闪闪明年也快毕业了,我们是想让两个孩子先定个婚,等闪闪毕业稳定下来再结婚。” 冯时拉着沈凝坐下来:“我和骞成一直都喜欢陆珩,要是两个孩子愿意,我们大人自然同意。” 冯时虽然常说周期丑,但还从来没有像这样不顾她的感受做过决定。周期被吓坏了,终于委曲求全地抬头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陆珩。 陆珩看了她一眼说:“闪闪,你脸红了。” 周期挠了挠脸,抵死不承认:“没有,我没有脸红。” 陆珩从凳子上拿了外套起身:“你过敏了,我送你去医院。” 俩老太太这下才从以为周期害羞的惊喜中反应过来:“呀,呀,快送医院,怎么起了这么多红疹。” “起了红疹啊,我自己看看。”周期踱着步子到墙壁下沿的镜子前,弯下腰看,也许是被镜子中的自己吓到了,也许是弯腰弯得太急,她只感觉头眼发昏。只好站直了身子定一定,准备再弯下腰去时,却感觉呼吸有些不畅。 周期开始知道这次过敏不同寻常,赶紧喊冯时:“妈,我难受……呼吸有点不畅……” 话还没说完,陆珩已经将外套裹在她身上,抱起她往门口走了,周期耳朵贴在他胸前时,满心眼里都是懊恼,觉得呼吸更加不畅了。 陆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柔得很:“闪闪,你现在不要想我们之间的事好不好?”见周期不搭理他,又加了一句:“我求你。” 嗬,真像个情圣。 到酒店门口时,他抱着她等人去取车,周期挣扎着要下来,陆珩又紧了紧胳膊:“现在不是闹的时候,听话。” 事实上周期真是高估自己了,上车后,软在副驾上连动的力气都没有。陆珩将车开得她心惊胆战的,她有气无力地提醒他:“你开慢点吧,路上别出事。” “没事,别怕。”虽然他掩饰得极好,周期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安。 “你别慌啊,大家都在场,真出了事我爸妈也不会怪你的。”她试图安慰他。 随着呼吸越来越重,周期也有些害怕起来,问陆珩:“那个,一般的过敏应该不会要人命吧?” “不会,别怕。”陆珩聚精会神地开着车,眼睛几乎都不眨了。她微微侧过头去看他,车窗外的霓虹灯偶尔照进来,他一动不动,整个人的线条都柔和得让人想一生一世依靠。 可是这个人,他不喜欢她,从前到后都不喜欢她。 周期叹了口气,哀怨地转了个头,手中还紧紧攥着酒店的房卡,想想自己还真是喜欢这个人啊,这么不可控制。还非要和这个人赌气,命都悬着了,要是真怎么样了,得多凄惨。 渐渐地需要非常用力才能呼吸,周期这下开始流眼泪了:“刚刚…应该…等我爸妈…一起的,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呜呜呜。” 陆珩被她吓得也有些慌乱,一连几次急速打方向盘,过了一会儿说:“闪闪,没事,到医院打个吊瓶,十几分钟就好了。”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时,周期用尽力气去扯住陆珩的袖子问他:“我只…问你…这一回,你喜欢…宜宁…什么?”她说完又大口喘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嘴唇,生怕漏掉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陆珩有些慌乱地赶紧扯下她的手下车:“闪闪,我喜欢你。”他很快打开车门来给她解安全带,周期当然不会信,手握着安全带搭扣不肯下车,盯着他大口喘气:“我没事,你说。” 她的手根本没有力气,陆珩只稍稍一拨,就解开了安全带,医院门口已经有人抬来了担架,陆珩将她抱上了担架,很快就有医护人员给她打了点滴。 躺在急救室里时周期回想这一路,觉得真是遗憾,这样的生死场都没逼问到陆珩的心里话。闹了这么一着,倒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放不下陆珩。 这个结论让她有些心慌,刚一心慌,就听见两个医生交谈:“心率怎么突然这么快?” 周期连忙解释:“医生,不是啊,我刚刚花痴了,你们再看看哈,不能误诊。” 其中一个医生笑:“你盯着吊瓶眼睛都不眨,怎么就花痴了?” 周期噗地一声也笑了:“我就是对这吊瓶花痴了。” 另一个医生说:“吃猕猴桃吃到急救室急救,对着吊瓶也能犯花痴,明天问问冯主任有没有遇过。” “不怕我妈毒舌,你们尽管去问。”周期吐了吐舌头,“你看你们比冯主任可强多了,主任可没机会治我这么独特的病人。” 周期刚一说完,就见冯时穿着白袍进来了,戴了医用口罩眼睛正好露出来凶神恶煞的:“冯主任现在想扇你,你知道吗?” 周期避开冯时的目光,决定平静下来思考人生,躺着躺着就开始顿悟了,就算为了自家老头老太太,自己也得完完全全地把陆珩放下了。自己虽然不成器,但老头老太太还是当宝一样地宠,为了跟陆珩赌气瞎折腾,不值当。 等周期一切恢复正常被转到普通病房时,周骞成赶过来还在急:“闪闪,你现在没哪儿不舒服吧?” 周期咧嘴一笑,扯得嘴角都疼了:“浑身都挺舒服的。”然后才开始哭起来,“我刚刚好害怕,我就怕你那么多钱,没人替你花,现在想想都后怕……” 第二天,医院里开始流传着一个可怕的谣言:内科冯主任的女儿,吃猕猴桃吃得太多,在急救室神志不清,竟然对着吊瓶犯花痴…… 整整一晚上,周期没再见到陆珩,心想经过这么一着,陆珩以后见到自己都会绕道吧。结果中午的时候,周期正坐在病床上吃葡萄,他拎着一袋八卦杂志来了,在病床边铺了几本,搬了把椅子坐下来看杂志,也不理她。 周期心中愤恨,陆珩明明连明星都认不全,简直暴殄天物。 扫了一眼他手中的杂志,心有些痒,但是碍于自己下定的决心,要放下陆珩,得先从不开口与他说话开始,不能为了几本杂志就主动和他说话。只趁他专心致志看手中杂志时,斜着眼瞥他搁在床边的杂志封面。八卦杂志到底浅显,看标题也就能满足了大半的好奇心。 只是压在下面的一本只看到了标题的一半,“与婆婆恶言相向”,应该是个女星,到底是谁与婆婆恶言相向啊,周期假装去拿面纸擦手,手经过几本杂志的时候,趁机将上面一本的封面拨了开去,终于看到了全部的标题…… 在这欢天喜地的得逞时刻,陆珩忽然合上手中的杂志静静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罪犯。周期终于涨红了脸,撇开头去抠手指。时间静止了一般,空气里渐渐开始漂浮着陆珩低低的笑声,周期目不斜视地继续抠手指,心里只盼望有人能进来将自己从这可怕的尴尬氛围中解救出去。 终于有人推开了病房门,周期刚准备开口,冯时又急忙关门离开:“呀,陆珩在啊,那你们聊。” “……” 为了逃脱这样的煎熬,周期从另一侧下了床光脚去追冯时,结果被陆珩逮住,又拎上了病床,挣扎不过,只躺着愤愤地盯着陆珩。陆珩面带笑意地俯视着她,眼神像是一只在逗耗子的猫。 “别闹了。”他说。 在此刻,这是一句挑衅意味极浓的话,下一秒,她鬼使神差地抬起额头奋力撞向他…… 第七章 周期也不知道自己撞在他哪里,过了眼冒金星,两眼发黑的时候,开始感觉到有液体滴在自己的额头上,抬头一看,陆珩正捂着鼻子,血从手指缝隙里淌出来。 她一下子又慌了,赶紧去掏面纸递给他,结结巴巴:“怎么流血了……” “没事。”他起身去了洗手间,出来时脸上湿漉漉的,抽了面纸侧对着她擦脸上的水珠。 周期低眉顺眼地偷偷看他,生怕刚刚用力过猛,撞歪了他的鼻子。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趴到床边仰着头看他的鼻子。 陆珩将她捞起来,抱着她的额头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怎么动不动就要发神经。” “我讨厌你。”鼻端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她讨厌陆珩,也讨厌喜欢他的自己。 他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伸出手来揉她刚刚撞他的额头:“也不知道会不会肿。” 周期仰头看到他类似心疼的神情之后,才明白过来,陆珩将她刚刚的那句讨厌当成了撒娇。 以前撒过的娇,现在开始还了。 她挥开陆珩按在额头的手,鼓足勇气盯着他的眼睛,直至在里面看到一个她,她说:“陆珩,说真的,我讨厌你。” 他垂眸:“昨晚你问我那些话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原谅我了。” “你又没有错,怎么能用原谅这个词。”她咬唇反讥。 陆珩一本一本地拾床边的八卦杂志,丝毫不接招:“睡一会儿吧,还打着点滴呢。” “你,祁辰昀还有纪宜宁是不是都压抑了好久,在我这么一个浑身缺点的人身边忍耐,你们真是辛苦。”见陆珩不接茬,周期又继续说,“你们都觉得我错,我就错了呗,以后不碍你们的眼就好了。” 陆珩刚想说什么,她指着病房门:“我要睡觉了,你出去。”陆珩点头说了声好,走了出去。 祁辰昀探进头来时,周期正将陆珩摞得整齐的杂志推到地上,觉得怒火无从发泄。穿着白袍的祁辰昀满脸堆笑:“闪闪,这是怎么了?” “你也给我出去。”周期冲着祁辰昀嚷。 祁辰昀脸皮向来厚,根本不管她在说什么,蹭进来拉着椅子坐下,语气却凝重起来:“你这是抑郁症吧,一天总要闹上几回,陆珩对你再包容,也有一天会受不了,要不,我去找精神科的医生给你开点药?” 陆珩说她有错,现在祁辰昀说她有病,如果纪宜宁站在她的面前,又会说她什么? 气得快要炸了的时候,祁辰昀说:“闪闪,是陆珩将你宠坏了,以前你小,处处宠着没什么,但他也不可能一直宠着你,由着你整天胡来。你可以对家里生意不管不顾,陆珩可以一人接手,但你不能不懂事。一旦结婚了,家里三天两头起火,他哪还有心思做事。他不过是想扳扳你的性子。” “他和你这么说的?”陆珩如果真是这样想的,她跟陆珩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 “我是男人,所以从男人的角度考虑的。” 周期垂头丧气仍不忘回击祁辰昀:“首先,你也算不得个男人;其次,你说周骞成这么想,我还能认同。” 祁辰昀看着满地的八卦杂志笑:“虽然不懂事,但还算讨喜,一起生活应该乐趣也不少,陆珩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妥协的。” 周期看着祁辰昀诡异的笑容,心里发毛:“祁辰昀,我在你眼里是不是还是一只猴子?”祁辰昀起身走到门口时才点头迅速离开,周期抓起枕头打过去,门已经关上了。 过敏的症状早就没了,傍晚的时候,周骞成来接周期出院,周期上车后小心翼翼地扯他西服下摆:“大王,你帮我介绍对象吧,有钱没钱,高矮胖瘦都行,但是介绍之前,你和人讲好,我有点像个猴子。” 周骞成用生了个蠢货的眼神看她:“陆珩和祁辰昀一伙儿嫌弃你了?” “嗯,老早了。”周期闷声闷气的应了声。 “嫌弃又不是不喜欢,你妈还成天嫌弃我呢,不也好好和我过到现在。祁辰昀不是从小就嫌弃你么,不也任你揉扁搓圆的,也没和你绝交。”周骞成说。 老爷子到底通透,一般水准不能对话,周期靠着车窗小憩,手垫在腰上,却摸到自己的包:“嗳,我的包?” “你昨天晚上在急救室睡着了,酒店的房卡还攥着,陆珩就去希尔顿给你取了东西,怕进去惹你醒了,就放我车里了。” “噢。”周期调整了个坐姿,“大王,除了你和妈,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一直宠着我,发觉宠坏了又想着教育?” “没有。” “噢。” 到家时,家里的阿姨迎出来问要吃什么,周期抱抱阿姨的肩:“阿姨,拿手菜都来一遍吧,医院那粥真难喝。” 周骞成立即制止:“还是熬粥吧,身体才好,别瞎吃。” “我又不是生病住院,我已经好了,吃什么都能消化。” “真是只猴子。”周骞成捏捏眉心,“也就剩了顶嘴的本事,由着阿姨随便做点吧,爸爸晚上还有应酬不在家,司机也休假了,晚上你别出去折腾。” 周期点头哈腰:“大王,小的什么都听你的,还有什么吩咐?” 周骞成点了点她额头,施施然出门去了,家里开始成为周期的天下。从储藏室找了两只箱子,公寓里没有的都塞进箱子,还有几张旧光碟,唯独少了一张《东成西就》的旧碟子,跑去三楼的放映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只好下楼问阿姨。 阿姨也上来帮忙找了一遍,想起来问她:“以前你和陆珩不是常常抱一堆碟子出去,是不是丢在哪儿了?” 周期一拍脑袋,想起来那张《东成西就》的碟子是还在陆珩的公寓。陆珩毕业后住在市区的一套复式公寓里,大一大二周期不去学校时,有时也赖在那儿,把家里的光碟也搬了大半去。他出国后,她又都搬了回来,唯独忘了一张最常看的。 陆珩喜欢《东邪西毒》,周期却喜欢《东成西就》,虽然差不多的演员阵容,周期跟着陆珩看过几次《东邪西毒》,都没看懂。心里不喜欢,却从来不敢说出来,总觉得越是深奥的东西,越应该敬畏,何况还是陆珩喜欢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自己不用再顾忌陆珩的想法,可以肆无忌惮地喜欢《东成西就》。她喜欢陆珩的时候,没有的权利,现在一项项都要给自己讨回来。周期从包里找出那套复式公寓的钥匙,去洗衣机和窗台找了一百多块钱,家居服没换就出了门。 过了路口,才拦到了出租车,坐到市区的时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身上的钱只够往返的打车费。车子拐了个弯进了小区,周期抬头看陆珩公寓的那一格没有灯光,这下更确认他回国后,并没有住在这里。 下车时,遇到物业,竟然被认了出来:“小周都好长时间不来啦,是不是搬到城西那边的新贵地段了,这边现在卖也划算,又涨了。” “啊,这公寓不是我的啊,以前只是来玩。”周期慌忙澄清。 待物业走远,她才按了电梯很快上楼,掏钥匙开门,开灯,换鞋,一气呵成。钻进放映室翻箱倒柜找了一番,那张光碟的影儿都没见到。唯一的希望就是碟子在影碟机里了,将影碟机插了电,退出一张碟片来,正好是《东成西就》,周期推进去,点了放映,跪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片子是从中间开始放的,陆珩出国后,周期已经学会如何和老师周旋,难过的时候,跑到这里看一个晚上的碟,累了就睡在沙发上,第二天早上离开时便什么都忘了。时间久了,才渐渐不来这里,并且将所有的碟子都带回了家,唯独将这张碟子忘在影碟机里。 看到梁朝伟饰演的欧阳锋肿着香肠嘴对张学友饰演的洪七说“你看我都流口水了,我要去看医生”时,周期哈哈大笑。每次到这一处,若是陆珩不笑,周期都十分诧异:“你的笑点到底是什么,这个都不笑。” 有一次周期和祁辰昀抱怨陆珩的笑点时,祁辰昀说陆珩的笑点是她。周期为此得意洋洋了好久,和陆珩分手后才明白,这句话其实是说她在陆珩眼中是个笑话。 所以说,不聪明,反射弧又长的人真是可怜,从来都听不懂别人的话中话。以后只能学会另一种避免的方法: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别人。 欧阳锋和洪七还在生死拼杀,周期收了笑却湿了眼眶,嗓子眼里都在冒酸酸的泡。将碟子退了出来,起身时才觉双腿发麻。 踉踉跄跄抓着碟子站起来,关了灯,快速走到玄关处换了鞋,回头再看了一眼客厅,被客厅沙发上的人影吓了一跳,周期尖叫出声,连门边的开关都忘了摁。 “闪闪,是我。”陆珩有些嘶哑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烟味。被当场逮到,虽然羞赧,但到底安了心。 第八章 周期定在玄关一动不动,生怕他伸手摁了沙发一侧的开关,看到她此刻狼狈的模样。这里毕竟是他的公寓,在分手之后,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及时归还钥匙,而不是这样拿着钥匙随意进出。 她在黑暗里开始从钥匙扣上解这套公寓的钥匙,刚想开口解释。陆珩开口问:“来拿碟子的?” “嗯。”她低声承认。 “我出国后来过几次?” 周期想了想答:“好多次,我记不清了。”她深知分手后就没有立场来这里,所以很快解释,“不过好长时间没来了,带过来的光碟我也都带回去了,今天收拾的时候才发现少了这一张,所以来拿,以后一定不会来了。”说完周期将钥匙搁在玄关的小吧台上,钥匙扣在小吧台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突兀且尖锐。 屋子里又进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周期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在听候发落。 “我暂时不住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不想让家里知道,可以搬过来,或者我帮你重新找,筒子楼那边我联系人帮你卖了。” “你在威胁我?”周期渐渐开始排斥屋子里的烟味,嗓子里也涩涩的,明明想逃出去,却挪不开步子。空气里似乎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流动,让人不知所措。 “闪闪,我抽烟了。” 周期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刚认识陆珩时,他还不会抽烟。后来公司刚起步,多少还有点年轻气盛,只接受了陆常奇给的资金援助,到底才出校门,人脉圈子很小,公司运营时常进入困境,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开始抽烟。 周骞成从周期记事起就戒了烟,并且从来不带她去烟雾缭绕的场合。冯时是医生,也时常在她耳边灌输吸烟与吸二手烟的危害,所以周期十分排斥别人吸烟。陆珩倒是没有烟瘾,但有时候闲下来或者有业务要谈时会抽上一小会儿。 她逮到几次后,抱怨他不守信用,要他保证不再抽烟,陆珩真给了保证,若是以后再抽烟,周期可以提任何要求。没有字据,却是恋人间温情的承诺。 周期几不可闻地轻笑:“都分手了,就不作数了。” “你可以提任何要求,我能做到的都可以。”他像个赌徒,此刻倾尽赌资,愿赌服输。 周期转身手扶上门把手:“不要出现,如果我再犯贱一次,我会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随着啪地一声,眼前亮了起来,周期慌忙掰门把手,太过着急倒忘了拧钥匙,终于开了门,刚要迈步,就被他扯进怀里。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发心柔柔地蹭,沙哑的声音静静地钻入:“这一条作废,你可以要求我,对你不做要求。” 大概因为有些喘不过气,周期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满脑子都在想防狼术里,被人从后面搂住时反抗的招式,刚曲起手肘,陆珩已经放开。周期仍然背对着他,心里面又开始琢磨,怎么呛他才能让他履行承诺。 隔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对陆珩说:“你要信守承诺,既然我们确定关系的时候,你用承诺约束我,现在同样的,你也要接受承诺的约束。” 陆珩没有再说话,整个人僵立在玄关的灯影里。 周期看了一眼笑了,吹着口哨下楼打车回去,司机晚上开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后面有辆车跟着我们,这都跟了一路了。”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陆珩开车跟着,懒懒靠向椅背:“师傅,要不你报个警。” 司机叹了口气,感慨:“你们小年轻就是爱折腾,一晚上能遇到几回,一个打的,一个开车在后面跟着,又不是拍电视,日子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没再和司机解释,周期抬眼看车窗外的夜市,以前总觉得这样的晚上出来很好,现在看着其实了无趣味。 车子刚拐弯进了别墅区,就见到自家老太太的车,赶紧让司机停了,付了钱下车,冯时一个急刹从车上下来劈头就骂:“死孩子,才刚出院,你这大晚上的吓死我了,阿姨打电话说你又出去了,吓得我衣服都没换就回来了,去哪儿了啊?” 周期赶紧狗腿地从另一侧爬进冯时车里,小心翼翼喊老太太:“妈,你别生气,我就是出去取张碟子,下次不这样了……” 后面有车子刹住的声音,冯时一转头就笑了:“陆珩啊,你送闪闪回来的?那没事,吓死我了。”周期被老太太这种强烈的情绪反差震惊得完全不想再说话。 冯时发动车子后,还在埋怨周期:“你和陆珩出去也说声,我们也就放心了,不声不响地出去,家里司机又不在,阿姨一个电话打过来,我们能吓死。” 为了避免周骞成和冯时深更半夜提心吊胆,周期和冯时聊了接下来的人生规划: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会和简颉到处玩,以后工作了,就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出去玩了。老太太又一次被说服,给周期卡上又打了两万,叮嘱周期出去玩不要让简颉花钱。 周一中午,新的楼盘开盘,整个售楼部都忙得脚不点地,剩了几个实习生留守售楼中心,许多客户并不知道在酒店开盘,匆匆忙忙赶到售楼处,结果只能周期一路跟过去,这样来回在酒店和售楼中心奔了几个来回后,直接累瘫了。 趁四下没人时,周期小心翼翼地扑在小隔间的沙盘上想歇一会儿,手肘刚一碰上去沙盘就这么散了……周期傻了眼,这沙盘上连个玻璃罩子都没有啊。好在客户在宴会厅等待摇号,周期一边心中默念不是我干的,一边偷偷摸摸从小隔间退出来。 一出来就见到程启深,周期皮笑肉不笑,赶紧心惊胆战地开溜,结果还是被逮住:“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周期眨巴了几下眼睛:“忙的啊,又打了空调,你不也就穿了件衬衫么。” 程启深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走了。周期在宴会厅找了个靠小隔间的位子坐下来后,就不时瞄隔壁的小隔间,生怕有客户进去就发现沙盘散了,转而对整个jr地产的房产品质都产生怀疑。 等她快靠在椅子上睡着时,不知谁大惊小怪了一声,销售部的几个正式工都开始有些慌乱。周期睁大眼睛看到有人带着程启深进了小隔间,心就开始噗噗直跳,恨不得跳出嗓子眼。 她扫了一眼宴会厅的大客户都满脸笑容地各自聊天,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才稍稍宽慰。急急忙忙也跟着进了小隔间,就看见程启深若有所思地看着沙盘,然后说:“应该是谁不小心压坏的吧,是客户带过来的小孩子也说不定,先撤了沙盘,不能对开盘有影响。” 程启深说话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靠门的周期,她只觉满脸发烫,还硬撑着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定。 做错了事,心神到底不宁,盯着大屏幕上各种宣传资料,满脑子都在嗡嗡嗡。直到发觉程启深在她身边坐下,她才心绪回归。 “怎么今天不在状态?”程启深问她。 “没啊,有点累。” 程启深将一叠宣传册放在凳子上起身:“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实习生可以先回售楼部。” 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周期决定坦白从宽,等他迈步离开时,她连忙喊住他:“我等你待会儿一起回公司,我有事要说。” 待程启深转过身子来时,周期才觉得自己这样吞吞吐吐,扭扭捏捏,倒别扭。张大了嘴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始解释。 程启深倒是不在意的样子,笑了一声:“好,正好带你回公司。” 等到晚上五六点时,程启深才拿着车钥匙来喊昏昏欲睡的她,周期迷迷糊糊睁开眼,程启深笑眯眯地说:“每次开盘都是最忙的,你倒好,在这睡了一下午,这要是在售楼处睡一下午,保准明天就不要来上班了。” 没待周期反应过来,程启深已经大步迈出去了,周期赶紧跟上去分辨:“不是啊,我本来就是负责接引客户到这边,赶上开盘就好了,我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劳逸结合有什么问题。” 程启深突然停下来问她:“你和我要说什么话?” “就是……那个……”周期说不完整。 他走到停车位上了车摇下车窗时,她还在努力组织语言。赶紧钻进副驾撞上车门,在程启深脸上逡巡一周,垂下眼睑,决定开口。 程启深先开了口:“今儿太阳打西边出了,你竟然愿意坐副驾上。” 周期很少坐在副驾,几次搭程启深的顺风车都只坐在后排。以前看过车上各个座位的生还率,副驾最低,出事时,主驾从某种程度上第一反应会是保护自己。如果她坐在副驾,那么她一定是愿意为主驾上的人豁出生命的。当然当下是为了能方便道歉。 周期和陆珩说过这个理论,陆珩当时正在开车,目光专注,声音倒是有些懒散:“真是个自作聪明的笨蛋。” 若不是红灯,周期都差点忘了回程启深的话,连忙侧过头去回答他:“坐在这里好察言观色。” 程启深说:“又不是表白,还需要察言观色?” 周期轻拍大腿,故作夸张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要表白?” 第九章 车子一个急刹,周期整个人都往前一扑,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正要冲程启深抱怨,就发现程启深正盯着自己。程启深的目光像是能盛得下整条街道的光芒,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间实习,在公司收敛了性子,时刻提醒着自己,要低调要矜持要沉默,等混熟了才能开玩笑,搁程启深这儿太过轻松了,又忘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除了和陆珩说话认真,很少正儿八经地说话,见人都是玩世不恭的调子,即兴单口相声似的。 想不到竟然在程启深这折了,他当了真…… 玩笑已经开大了,周期硬着头皮收拾烂摊子:“总监大人,不会没有女孩子向你表白吧,有空我帮你介绍,指不定多少小姑娘要往你身上扑呢。” 车子又开起来,程启深说了句:“没有。” 气氛又尴尬起来,除了和陆珩谈过恋爱,常常和祁辰昀斗嘴,和周骞成耍贫,周期几乎没有任何经验来缓解尴尬。只得继续满嘴跑火车:“那你就当我和你表了个白,然后你狠狠拒绝了我,这样想会开心很多。” “你,是在同情我?” “哈?”她连和陆珩确定关系都是莫名其妙的,陆珩从来没有表白过,周期总觉得反正自己喜欢他就行了,什么都是顺其自然的,好像并没有什么尴尬的经历,倒是自己倒贴着表白过几次,然后被陆珩当成一句玩笑,像摸宠物一样摸摸头就过去了。 “我当真了。” 从程启深的语气里她竟然听出了委屈的意思。到底什么跟什么啊,才认识多久,就这么暧昧了,还能不能好好做上下级? 周期决定还是先把沙盘的事先坦白了,也许程启深会从整晚的抽风中抽离,从根本上认识到自己其实是事故多发地带,会是他事业道路上不可多得的绊脚石,然后一定会避之不及。 清了清嗓子,周期说:“沙盘是我压坏的……我是真不知道这么不经碰……” 程启深终于从一种不可言状的紧绷情绪中解脱,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令人意外地动了动:“你是要说这个的?” “嗯……” 到了公司,晚上是照常的例会,整个销售部对一天的开盘情况做总结,周期坐在离程启深最远的地方开始做笔记,恨不得一个字不落地全记下来。轮到程启深做总结时,她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视线正好也飘向这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周期迅速低头的时候,似乎看见他扯了扯唇角。 周期边听边记,直到在纸上不动脑子地记下周期两个字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程启深在叫她。周期啊了一声抬起头:“什么?” 程启深又重复了一遍:“以今天的开盘为例,若是中途有客户……”他停了停,“或者我们的工作人员将沙盘碰坏,你会怎么处理?” 显然是故意的。 周期搁了笔,用一种类似崇拜的语气说:“以后若是遇到类似的情况我也会学习总监的做法,及时收拾烂摊子,并作出合理的解释。嗯,当然我们也要尽量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毕竟多少会影响客户对整个楼盘的看法。” 在周期说完之后,整个会议室陷入安静之中,周期甚至感觉到有鄙夷的眼神看向自己。待程启深继续总结时,她才偷偷戳了身边的安姐一下,低声问她:“我刚刚的话哪里有问题?” “你在讨好总监。” 周期疑惑:“他是上司,为什么不能讨好。” “但你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讨好。” 周期恍然大悟:“原来大家都是背地里讨好啊……” “周期,过几天行政部报到,做前期文案策划。”在她喋喋不休地和安姐讨论得正兴奋时,忽然又从程启深的总结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真是好运气。 “我不去,我要卖房子。”周期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公然反抗。也许是刚刚被一众人鄙夷了,这次决定不能公然讨好程启深。 旁边的安姐轻轻捅了她一下,大概是提醒她不要这么冲动,周期赶紧解释:“是这样的,我很喜欢在前端卖房子,带人看房,提适当的意见,看到他们对新房的向往。何况在这里能学到很多东西。”以及提成很吸引自己,毕竟买了筒子楼之后变回了无产阶级。 程启深点点头:“这个看你自己的选择。” 在公司附近的公交站台等车时,周期看到程启深的车擦着路沿停了下来,说顺路送她回去。周期往公交站台里侧退了退,朝他摆摆手:“不用了,我坐公交回去就可以了。” 玩笑虽然过去了,周期却不知道怎么和程启深相处了,感觉既不像上司又不像朋友,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刚上了公交,简颉就打电话来,说是被房东赶出来了,今晚要搬过来和周期一起住,让周期去帮忙把东西搬过来。 周期在下一个站点又忙着下了车,又上了另一辆公交去帮简颉搬东西。等见到简颉时,她正蹲在房东家门口,周期以为她哭了,赶紧走过去拍拍她的肩:“以后我养你。” 简颉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抱住她:“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有你一口汤喝,就一定有我一口肉吃,对不对?” 周期嫌弃地掀开她的胳膊,低头看地上一个蛇皮袋和一个裂开的箱子,还有简颉身上背着的炸药包一样的两条棉被,眼睛酸涩得睁不开。 简颉见她盯着蛇皮袋看,问周期:“你有我这样的朋友,会不会觉得难过?” 周期蹲下身子将蛇皮袋甩在后背,抽了抽鼻子:“蛇皮也是皮,和貂皮一样的。” 这个世上真是有无缘无故的感情,周期给了陆珩一种,另一种给了简颉。 上公交后,周期才开始责备简颉:“筒子楼是小了点儿,但我们两个人绝对够住,我几次都让你搬过来,非要这大晚上被赶出来才肯打电话。” 简颉提脚踹她:“我就是想被赶出来,然后你才会来搭救我,然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被你包了。”临近深夜,公交上寥寥无几的人,听到的都低声笑了。 终于下了车,街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成悲壮的形状,像两只缓缓爬行的蜗牛,却骄傲得不可一世。 到筒子楼前时,简颉指着前面:“那儿怎么像是有只帅哥,不会是陆珩吧?” 周期眯着眼看了又看才确定不是陆珩的身形,鄙夷简颉:“你视力是真不行了吧,陆珩没这么帅,眼瞎的才说陆珩是帅哥。” 简颉将周期背上的蛇皮袋又往上扶了扶:“我就在你身边多敲打敲打,你才能渐渐对陆珩嗤之以鼻,然后华丽转身,让他后悔不迭。” 周期感慨:“你现在脑回路显然变狗血了啊……” 两个人一路侃到筒子楼前,结果见到的人是祁辰昀,周期和简颉都虎躯一震,周期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示意简颉和自己一同静静上楼,兴许祁辰昀就会见不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周期,简颉?”周期和简颉才猫着腰往楼道里窜了一小步,就被祁辰昀喊住。当医生是不是眼神好时必备条件啊,两人仍然装作没听见,继续硬着头皮往楼道挪。 “别躲了,我来送你偶像z的演唱会门票。” 周期又虎躯一震,咩嘿,z的演唱会门票,不拿白不拿。弓着腰立即狗腿地跑到祁辰昀面前伸手:“那多不好意思啊,多给我几张呗,你说我不能一个人去啊,我得喊男人去的。”见祁辰昀一言不发,周期又狗腿一把:“要不上去喝杯茶?” 这种旧式小区的路灯的光线都是暗黄色,一点儿也不适合察言观色,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见机行事,眼看门票就没戏了。 周期低头扫视了一下祁辰昀的左手似乎攥着几张票,连忙弯腰从他手中将几张票一股脑儿全抢过来,拔腿就往楼道溜。到楼道口才觉刚刚猛地一弯腰,腰还有些疼。扶着墙挺了挺腰,见祁辰昀并没有要来抢的意思,才放下心来和祁辰昀说:“谢谢你啊,改天有病找你看。” 简颉跨了一步楼梯长舒一口气:“好险,好在祁辰昀不是看妇科的。” “……” 上楼打开门刚想庆祝一下红军长征胜利会师的时候,就被屋子里的一片汪洋惊艳到了。 简颉指着淹在水中的凳子腿:“这是折射啊,物体在水中的折射啊。” “初中物理学得不错。”周期脱了鞋,撸起裤腿,光脚进洗手间关了水龙头。 老房子的地漏下水十分慢,周期和简颉静静地坐在床上看水一点点变浅,简颉将周期丢在床头的门票抓起来数:“一共四张呢,还是vip席位,你一张,我一张,你随便给一张某个男人,还有一张我去卖了。” “我留一张就行了,剩余的三张你自己处理。”周期继续盯着一点点往下渗的水面,心如止水。 简颉四脚朝天地抱着四张票傻乐:“你说你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说不定人祁辰昀一共就这四张,他家里虽然有钱,可他自己也就是个医生,你都抢了来,人家约会都没票了。” 周期叹了口气:“你以为祁辰昀会闲得蛋疼去买演唱会的门票,他指不定哪儿敲诈的呢,何况他心上人是纪宜宁你忘了,为了一个纪宜宁跟我绝交快一年了,几张票是他欠我的,根本不能抚平我心中的伤痕。” “可是这四张票已经抚平我今晚被房东赶出来的伤痕了。”简颉亲了亲门票,“我决定留两张票,另一张票还是留给你去吊男人,那么问题是,你现在身边有没有能让你脸红的男人?” 第十章 “没有。”周期摊了摊手。 “一点点,一丝丝暧昧的男人都没有吗?” 周期趴到简颉旁边:“有,不过我觉得跟他的感觉很奇怪啊,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将气氛弄得很尴尬,可是我以前和陆珩之前谈恋爱的时候,掏心掏肺的,卑微成一团,也没这样啊。” “这才是爱情最初的模样啊,你和陆珩跳过去是因为陆珩段数太高,你段数太低,他很轻易就带你越过啦,爱情最美的时候就是这种暧昧不清的尴尬阶段,你就好好把握吧,明天拿上你偶像演唱会的门票,冲到他面前邀请他去吧,哦,美丽的爱情。”简颉已经开始手舞足蹈。 “又停药了。”周期打了简颉一拳,又忍不住巴住她问,“你说的是真的?” “你们这些男男女女的爱情我看得可透了,信我者得真爱。” 周期飞快地从简颉手里抽出两张票,从桌上拿了一本书小心压住,生怕有了不好看的褶皱。躺下来后又开始琢磨,可是自己明明没放下陆珩啊,怎么可能又喜欢上程启深,这不是脚踏两只船嘛。这种尴尬会不会源自和程启深的气场不和,又都不擅长调节气氛所致? 奔波了一整天,实在是太累了,没想完整,脏兮兮地就睡着了。 周期早上刚醒,就听到简颉在卫浴室边洗澡边即兴演唱:“哦,美丽的爱情,哦,美丽的室友,今天就要嫁人啦,嫁人,嫁人,最呀,最时尚。” 周期一头黑线地去踢卫浴室的门:“你一大早就抽风,邻居还以为这儿住了个神经病。” 简颉从里面打开门:“反正别人也只会认为你是个神经病,等我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帅之后,我就搬离这里了。” 周期刚想打她,简颉又继续唱:“这是一个神奇的暖春啊,春心萌动,春心萌动,啊,哦,啊噻哆,啊滴咯哆……” 都是什么跟什么…… 本来还没觉得紧张,被简颉一唱只剩了心慌,真的要和程启深一起去看演唱会,会不会太快了?周期捏着票犹豫的时候,简颉放了大招:“这样,要是你今天开免提邀请尴尬暧昧男一块去你偶像的演唱会,我开免提和上司吵架,你觉得怎样?” 于是周期果断地从书中抽出两张票勾了勾简颉的双下巴:“一言为定。” 一个上午都没有遇到程启深,午餐时仍然没有遇到程启深,晚上开例会时,程启深还难得的迟到了,一入座就道了歉,似有似无地扫了周期一眼,周期赶紧低下头去准备做会议记录。 例会内容周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左手把口袋里的两张票都捂热了,手心也微微出了些汗。 例会结束后,程启深很快就走了,撂了周期一个背影。周期从员工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就直奔公交站台,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周期开始想,会不会是简颉的脑回路有问题,自己和程启深之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周期正想得入神时,程启深的车擦着公交站台停下来,示意她上车。周期往他车里瞄了几眼,并没有看到其他的实习生。周期和他说了句等一下,鼓足勇气拨了简颉的电话,待简颉一接通,就开了免提。 周期将手机扔进口袋,开了后侧的车门钻进去,撞上车门决定先和程启深说几句话,缓和气氛:“你今天例会怎么迟到啦?” “有点私事。” 既然人家说了是私事,周期也不好过问,想想又没别的话说,只好直接开口:“你下周六有时间吗?” “什么事?”程启深的声音稳稳落在周期耳中。 周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程启深今天有种不同寻常的镇定,她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他的表情,也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 “我有两张z的演唱会门票,想给你一张,位置是靠在一起的。”周期说完恨不得把舌头咬断,自己强调什么位置。 “喜欢z的歌?” “嗯。” “好。” 周期赶紧从后面将车票递过去,手刚伸到一半就被程启深握住,他左手还握着方向盘,右手握她的力道并不大,周期惶然扔了票,将手抽回来,默不作声地坐在后座,到口袋里拿出手机关了和简颉通话的免提。 被程启深握住的那一瞬间,周期发觉这样的场景十分熟悉。以前,陆珩从前面给她递纸巾,他伸手过来时,她总是趁机握住他的手。只是后来,她渐渐愿意坐到他的副驾上,牵手已经方便。 二人各怀心思,倒是谁也没有说话,车子很快滑过小区前的减速带,终于停了下来,周期很快拉开门下车,程启深从另一侧也下了车,挡了她的去处:“周期。” 直到她的手被他握住,周期才抬起头,迎着昏暗的街灯,这次终于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的慌张。两个人就以奇怪的姿势站立,都没有开口。 程启深的年龄摆在那儿,坐到销售总监的位子,自然阅人无数,怎么可能像是个羞于启齿的大男孩。可周期又想,如果面前的这个人哪怕表现出一丝的驾轻就熟,自己应该就会怀疑他与陆珩没有任何分别把,也许自己下一秒就会转身上楼了。 “我没有谈过恋爱。”程启深脱了大衣披在周期身上,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你愿意和我在试试么?” “额……”周期说不上来此刻的感觉,好像一切按照既定的模式在走,又好像有些出其不意。程启深身上确实有让人着迷的地方,比如此刻,周期是真的,很想和他谈一场恋爱。 可她的心里又确实还完完整整地住着一个陆珩,站在原地思忖了很久,周期说:“我谈过一次恋爱,十八岁开始崇拜他,二十岁和他谈恋爱,二十一岁分手,现在二十二岁,我希望二十三岁拿到毕业证的时候,已经忘掉他。你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我丝毫没有意见。”程启深说。 周期拉了他的手往附近的一家餐馆走:“对你不公平,所以我请你吃东西吧。” 想着程启深是北方人,周期特意点了水饺。 周期吃水饺连醋都不蘸,清汤寡水的吃上一大碗,抬头看程启深数饺子似的才吃了一半,她问他是不是不好吃,却没想到他问,吃完了你就回去? 周期搁下筷子,有些惊奇:“不然呢?” “我还没有告白,所以在想怎么告白。” 之前,周期和他也算亲近,但觉得他是总监,性格也沉稳,周期多少还有些畏惧,现在两个人在一起时,程启深倒像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见程启深低下头又拿筷子在戳饺子,周期说:“那你就当我那天在车里已经主动告白过了,喜欢我的告白吗?” 程启深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嗯。” 原先存在的一丝丝的怀疑,此刻都荡然无存。眼前的这个人,想在一起的人,只是自己。在他的认知里,自己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住筒子楼,每天挤公交,他从前到后只认识这个世界里的周期。 也许简颉说得对,这才是恋爱原本的模样。抛却了一切外在的物质的条件,在意的是那个人本身。 两人从小餐馆一路走到小区,她看着他开车离开,才抱着程启深的大衣进了小区。大概是傍晚的风大了些,小区里又落了一层密密的树叶,坏了大半的地灯一个个地从枯萎的草坪里探出头来,冬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来了,而春天应该是真的不远了。 难得心情好,沿路遇到并不熟识的人,周期礼貌地问好。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在筒子楼里住了大半辈子,并不愿意再搬走,偶尔见到周期这样的年纪小的,都十分热情:“姑娘,是谈男朋友了吗,这么高兴?” 周期捂着嘴不得不去抱老人家的胳膊:“奶奶,我才刚谈……” 周期话音刚落,身后一直未动的车猛然发动并迅速冲出去,周期只用余光看了一眼,就知道是陆珩的那辆沃尔沃。 和程启深谈恋爱几乎不需要花心思,按部就班地上班,吃饭,下班就行了。不轰轰烈烈却也自在。 周五的时候,刚从程启深车上下来,物业就喊住周期说她们哪一栋楼楼道的灯坏了,明天才有人来修。好在住了一段时间,连手机电筒都不用开也能上楼。 站在二楼的楼道里,窸窸窣窣掏出钥匙,才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在黑暗里,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身形,就算她周围都是人,但只要他离她不超过一米,她就能闻到他的气息。 非常神奇,她问过他,陆珩,我会不会是哮天犬转世,天地无极,万里追踪?陆珩回她,多看点书吧,少看小孩子看的电视剧。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好不见面了么?” 陆珩也不回答,周期将钥匙插到锁孔里,伴随着钥匙拧开的动静,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在低喘,周期心想,虽然陆珩年纪是不小了,但也不至于站在她的门口表达*。 赶紧进屋开了灯,让室内的光线照到了楼道,她有些心慌地凑近他:“你怎么了?” 一凑近,就看到他脸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 她赶紧将他拉进屋子里,又问他:“你快说话啊,你怎么了?” “我出车祸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赶紧抱住他的头看了半天,又打量了他全身并没有看到任何伤口或是有流血的地方,可是她能感觉到他很疼。她怕他的伤是在脏腑,拿了手机双手颤抖地开始拨急救电话,被他拉住:“不用叫急救,我没事。” “你撞了哪儿,哪儿疼啊,你快说啊。” 陆珩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竟然抽了抽嘴角:“你在担心我。”是肯定的语气。 第十一章 周期将手机摔进沙发:“你真叫我失望。”她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还笑,嘲笑她过了这么久根本就放不下他? 可是即使他在嘲笑自己,自己也仍然在颤抖,在担心。 缓过气愤的那股劲儿,她又从沙发的缝隙里,取出手机,拿了丢在茶几上的钥匙:“我怕你报废在这儿,我送你去医院吧。” 陆珩跟在她后面下了楼,周期扫了一眼也没见到他的车,看来并不是开车来的,她到小区门口喊了出租车,扶着他上了车,才从另一侧上了车。 上车后,周期才想起来,他说出车祸了,身上又没有伤,额头上却汗珠直滚,不会是撞人了吧?念头闪过时,周期喊停了司机。 “你到底是吓成这样的,还是疼成这样的?”如果他是撞人逃逸,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事。 陆珩似乎知道她在怕什么,答了她一句“疼”,周期才让司机继续开车。她才注意到他整个人都靠在椅背上,疼得刷白的脸色在昏暗的车灯里骇人得很。周期想了想还是抱着他靠在自己身上。 周期从来都没有以这样的姿势抱过陆珩,恋爱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将她抱在怀里。他比她高上半个头,以前周期偶尔猛扑上去,就被他整个人抱着悬了空,龇牙咧嘴地两条腿在空中乱扑腾。 到医院门口,她看着他一人下车,拿出手机给祁辰昀发了条短信,又坐原先的计程车回去。 晚上简颉回来时,就看到周期坐在床上发呆,刚想问她最近和程启深的情况。就见周期拨了电话出去,只好噤了声。 周期是打给冯时的,按理说,冯时在医院到现在应该能知道一点陆珩的消息了。冯时接起电话问了她在哪里玩,宾馆住宿条件好不好之类的,果然开始绘声绘色地将陆珩车祸的事:“陆珩也真是的,跟一辆车擦了下,结果下车看情况时,被后面来的一辆车撂在地上,肩关节都脱臼了。他现在也跟你似的,三心二意的,走路也不看着,又拖了几个小时才来医院,正骨时差点没疼晕过去。” 周期握着手机时手紧了紧,如果晚上不和程启深去吃饭,应该能早一点回来送陆珩去医院的吧。陆珩站在门前额头上滚汗珠的样子始终在脑海里晃来晃去。 “简颉。”周期拉住简颉,“我根本放不下陆珩。” “那就委曲求全,即使他不喜欢你,说一万遍就是看上你的家世,你也别提分手。他不是看上你的家世嘛,对你肯定也不会差,人家联姻不也是这么回事么,你们俩之间嘛,至少你还是喜欢他的。” “可是,他这次回国……”他这次回国是不一样的,说不定他后悔了,他发现了自己是喜欢她的。周期在说出口之前,其实自己就否定了,原先不喜欢,不是过了一年就会变成喜欢的,这种事又不是小说。 “他这次回国,显然是和纪宜宁在国外感情破裂了。回国后家里逼着结婚了,你们这种家庭里的父母总觉得普通人和你们好都是图财,所以总觉得只有家世相当的才放心。所以陆珩除了你没有再合适的了,纪宜宁始终都是拼不过你的,周期你会是最后的赢家。” 简颉说的反话,周期其实已经被说服了,但是还有些嘴硬:“道理我也都懂啊,我甚至偶尔想起来还会恨陆珩。即使和纪宜宁再也做不成朋友了,我也从来没有恨过宜宁,因为她不骗我,从认识我到她出国,都没有骗过。可是陆珩就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他明明喜欢宜宁那样的,还来招惹我。” “你忘了他出国前就极力挽回来着,并不希望分手,是你回得决绝,他才出国的,话说你那时候可比现在果决多了。一年前你不答应复合,一年后准备复合了?” 周期举起右手做起誓状:“不要,我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遇到一个只认为我是周期的人,我已经找到了,我要带他去看偶像的演唱会,和他做所有情侣之间的事,要爱他比爱陆珩多,然后彻底地忘掉陆珩。” 简颉四脚朝天:“孺子可教也。” 和程启深的恋爱关系并没有在公司传开来,周期连身边的几个实习生都没告诉。只是领班周五的时候说:“奇了怪了,这段时间总监怎么白天也总来售楼部,来了也不吩咐什么,到处看一会儿就走了。不会是看上哪个实习生了吧?”领班说完自己又摇了摇头,“也不像啊,他就是个工作狂。” 周期神秘兮兮凑过去在领班耳边说:“我听说是看上领班你了。” 领班狠狠拍了拍周期脑袋笑:“我孩子都马上上幼儿园了。” 周期叹了口气:“那十有*是看上付晓磊啦。”付晓磊是这批实习生中唯一一个男生。 领班:“我要去告诉总监,例会你就等着被骂吧。” 周期:“好,明儿我请轿夫抬你去告诉。” 晚上回去时,几个实习生照例搭程启深的车,一般都是付晓磊坐副驾,周期想也没想跟着其他人从后面上车,结果程启深在前面喊周期:“周期,你和付晓磊换一下,我不喜欢他身上的香水味。” “总监,我天天都喷这种香水的。”付晓磊抗议,几个实习生原先对程启深都有些畏惧,顺风车搭多了,下班后也随意很多。 “我今天鼻子不舒服。” “过敏性鼻炎吧,我也有,我这里有药,你喷一下?”周期坐了副驾,揪着安全带憋着笑,恨不得拿头去撞车窗。程启深倒是一本正经的开着车,等红绿灯的时候,才侧了头盯着她说:“周期,你讲个笑话吧。” 笑话没开始讲,周期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很久很久以前……嘿嘿……有一个人……嘿嘿……他等红绿灯的时候,总是会笑抽……嗯……呵呵呵……其实那个人就是我……” 讲个笑话也够丢人的…… 好在其他实习生也陆陆续续下了车,周期终于不用再忍着了,嘿嘿地笑出声来。程启深瞥了她一眼,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听说,我喜欢付晓磊。” “啊?”周期赶忙摇头,“怎么可能,你品位那么高,还有鼻炎,自然是喜欢我的了。” 程启深又被她逗笑了,问她周末的安排,他难得周末不加班。这一年里,大部分时候的周末,周期是和简颉一起过,要么一起宅在宿舍看小说,要么一起出去玩,有时候和简颉一起去工地搬砖。 工地的承包商在乡下时与简颉家是邻居,帮过简颉很多,工地上别的活简颉也不会,平时没课或者周末没什么事就跑过去搬砖,周期有时候也跟着去搬一天,分文不取,就吃人家一顿中饭。 “可能会去搬砖,周六晚上说好去看演唱会,我不会失约的。”周期一时嘴快,说了出来。 程启深显然被震惊到了,问她什么意思。周期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可是自己目前的状况也不至于穷得去搬砖,可是又不希望将原因说给程启深听。 “不用和我解释。”车子刚好到了小区,他问周期,“明天晚上我到这里接你?” 周期点点头逃也似的下了车,她怕自己再呆一分钟,不仅会说出自己和陆珩的过往了,就连自己家里的情况都要和盘托出了。 回到公寓时才发现,简颉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床上哭,见周期进来抽抽噎噎地说:“我被开除了,不就是说话不文明嘛,就让我滚。” 周期大概知道她是因为和老板吵架被炒鱿鱼了,走过去打她:“你傻啊,你就为了和我的赌约,赔上实习了,你之前不是还一直心心念念想实习完留下来的。” “其实不是为了赌约,我早想着和祈靳邶吵一架了,只是缺乏一个契机,只是没想到,他当场就让我滚……他还说我这种人就适合天天把西北的窗户开着,张大嘴喝风。” 周期被她这样一逗,忍不住笑了:“算了,我手头有三万,等这个月提成下来,就是四万了,够我俩好吃好喝一年了。你不是天天抱怨没空写东西么,现在可以尽情写了,把祈靳邶写成鸭店头牌,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么……” 简颉立即从床上爬起来去开电脑:“不,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把祈靳邶作为受的每个姿势都写一遍,最好惨绝人寰,让我讨厌的每个人都去轮他一遍……” “……”所以说,简颉这样的姑娘实在是好安慰。 z的演唱会,周期买了几根荧光棒就没有了再买的兴致。周期看得出,程启深对z似乎做了些功课,从下了车就有些刻意地和她讨论z,周期伸手过去握了他的手:“你不需要多了解他,只要陪我听完就可以了。” 程启深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故作委屈地逗她:“不要揭穿我。” 在熙熙攘攘进场的人流里,周期笑逐颜开:“这才刚刚开始,以后你就会知道我这个人有多喜欢拆穿别人。”说完周期都不得不暗叹自己越来越纯熟的语言技巧,是的,她又强调了一遍,她用了以后,她想暗示他,她是想和他有以后的。 她想,程启深一定懂。 在还没有将一个人放到心尖时,唯以诚意和善意弥补。陆珩之于她,做不到的,她想对另一个人做,并希冀最终能有好的结果。 他握紧她的手:“拭目以待。” 不得不感叹身旁的这个人情商之高,除却跨越到恋人这一步时的羞涩和迟疑,他的表现一直以来算得上从容稳定。 抛却喜欢,周期牵着这样一个人,心里多少有些欢喜。 第十二章 位置实在太好,算上舞台,离z的距离都不到四米。 周围的歌迷欢呼雀跃,周期几乎被震成了聋子。扬起脖子看了看原本属于简颉的位置上坐着丝毫不认识的人,估计这家伙又把票卖了。从包里取了手机准备发短信时,果然有简颉发来的短信:我把两张票都卖了,夜晚愉快,不用回来。 想得真够多的…… z去了后台准备服装,主持人走上台要求观众手机静音,周期索性关了机。程启深始终看着舞台,周期只能看得见他一个侧脸,拿手去戳了戳他:“你在想什么?” 他微微侧过身子来捉了她的手,像是微笑了下,并没有说话。 她一愣,加上手上东西又多,两根荧光棒都滚下了椅子。她慌忙低下头去捡,手被他握着,又被他扯回来:“我来。” 这是z在n市办的第一场演唱会。一年半前的演唱会在广州,当时去北京谈事的陆珩,二十四小时折了几趟飞机才和她在广州汇合。 当时的她蜷缩在机场的椅子上等他,等到天黑都不见他的身影时,以为他不会来了,直到晚上八点多他从出口处出来是喊了她一声闪闪时,她才笑着哭出来。 陆珩以为她是等得久了,登机后,即使她早就不哭了,仍然抱着她哄了很久。当时被他搂在怀里时,她甚至洋洋得意,这个人真是在意自己啊,舍不得她流泪。 z开嗓后,她几乎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陆珩当时坐在她身侧,几乎吃了一惊。她很少对一件事狂热成这样,坐下来后还拼命地摇晃着脑袋,甚至嘶喊,是他从未见过的兴奋状态。他拉不住她,就静静地坐着。她看了一眼他觉得他与周围格格不入,硬是拽着他的胳膊一起和她跟着节奏摇。手中的荧光棒被她骤然一碰掉在地上,她赶紧趴下去捡,却被他拉起来:“不用捡了,我用不上。” 相似的场景。 z开始唱第一首歌,z刚出道的歌,许多年后听时,周期仍觉得惊艳。意料之外的是,自己没有尖叫。周围人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周期才开始觉得格格不入。 终于捂着耳朵,也随着许多人一起尖叫,随着歌声的节奏欢呼雀跃。周期刚想去勾着程启深的手,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怕他并不喜欢这样。程启深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主动来勾住她的胳膊,跟着她一起挥舞荧光棒。 周期愣了一下,故意不按照节奏晃,他也就由着她瞎晃。到后来,她倒觉得整场演唱会下来就顾着和他举着荧光棒瞎晃了。 出来时,疯狂的余韵似乎还没有散去,初冬的冷风吹在脸上此刻觉得极其舒服。两个人牵着手沿着街道走,像是看了一场电影,轻松悠闲。 程启深后来去取车,周期坐在路边的花台上想,和程启深开始得比想象中要快,可是又比想象中要慢,开始得迅疾,过程又很舒缓。 一切都好像如定过计划一般,很契合。 回去的路上,周期抱着胳膊坐在副驾,想了想问程启深:“你以前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吗?” “什么都给不了女孩子,所以一直不敢恋爱,一拖就这么多年了。” 周期甜丝丝地握紧安全带,满脑子都是:周期,你简直太棒了,你成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的初恋。 “房价一直涨,几乎看不到头的首付款,我连自己能不能在这座城市留下来都不清楚,一天只敢吃一个包子。” 她羡慕程启深,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他应该得的,虽然在这座城市仍然算不上富裕,但已经算了不起。 车子停在加油站加油,程启深要付钱,周期从包里翻出一张油卡递过去:“前几天捡的一张卡,看看里面有没有钱,说不定能用。”未确定关系时,她就三天两头搭他的顺风车,也该贴补他的油钱。某次经过加油站就充了一张。 他将油卡接过去从窗口递过去问:“帮忙看看里面有没有钱。”同时递了钱出去。 过了一会儿,程启深又将油卡递还给她:“还有两千。” 周期握着油卡,只好装作捡了宝的样子:“这么多呢,够我搭你好久的顺风车了。” “自己留着吧。” 周期将卡放到他车前台上:“你先用,我觉得我以后十有*不会开车。” 两人一路没再说话,到了小区前,程启深和她一同下车,只捏了捏她的手,等她告别。周期说了声拜拜,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他轻声问她:“怎么了?” “那个……如果以后我要亲你,要不要请示?”周期说完又想咬舌自尽了,都是在问什么问题。 程启深轻轻地笑起来:“不用,如果在很多人面前最好。”接着他反问她,“那我呢,要不要问你?” 周期庆幸是在光线不好的地方和他讨论这个话题,不然会满地找洞吧。 以前,每次陆珩送她回家,她都恨不得吊在他的脖子上不肯下来。后来陆珩和她立下规定,晚上不能亲他,如果实在想亲,要问他。后来她问他,那白天呢。他叹了口气说,也问问我吧。 是多勉强,连亲他都要经过他的同意。 和陆珩所有不愉快的经历,她不会再和程启深一同经历。 “等我们再久一些的时候,随便你。”她说完就捂了脸,没等他再开口就转身溜进了小区。 回去一敲门,就见简颉一脸惊诧:“你竟然回来了,你竟然回来了,你怎么能回来呢,你为什么不和人家好好培养感情?大晚上的最好培养感情了。” “……” 周日一早,周期和简颉早早就去了工地,两个人从其他工人那边拿了两双厚手套,闷声不响地就开始搬砖。每次来这里搬砖,周期都像是来参加某个净化心灵的仪式,什么都不想,就纯粹地用力,机械似的在工地上穿梭,回去之后一占枕头就能睡着。 和陆珩刚分手时,晚上总睡不好,没课的时候,简颉就陪她来这里搬砖,时间久了,虽然白天仍然觉得放不下,但却能一夜好眠。搬成了习惯后,也就经常陪简颉来了。 中午的时候,简颉拿胳膊碰了碰周期,说站在那儿的一个人就是她老板,估计是到隔壁这家会所来的。工地沿路的一侧是封了石棉材料的护栏,靠会馆的这一侧并没有。周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简颉的变态老板祈靳邶。祈靳邶走到这边的工地,见到很是吃惊:“周期?” 周期把鸭舌帽往下拉了拉,又把围巾往上拎了拎,准备走开。结果简颉走上来劈头盖脸就吵:“你认错人了,劳您大驾,赶紧走人吧。” 祈靳邶冷哼了一声:“真有本事,带着周骞成的女儿到工地上搬砖。” 周期赶忙除了鸭舌帽,走过去软言软语:“那个,不管你怎么认识我的,请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好吗?”周期每次来都会将帽沿压得很低,戴个大框眼镜,加上一副口罩,今天倒是疏忽了。 祈靳邶看了简颉一眼:“下周一照常回去工作,你朋友的事我就兜住。” 简颉最终还是答应回祈靳邶的公司实习,就在周期满心眼里以为逃过一劫时,却见到吊着胳膊的陆珩和祁辰昀从会所门口的另一辆车里下来,周期刚想拉了简颉走人,就听见简颉猛地一推祈靳邶:“老板,挡着。” 天气很冷,带着湿气的泥土都冻得结结实实,加上祈靳邶没料到简颉会突然推他,就这么扑通一声被简颉推倒在地……推倒在地…… 装死是装不下去了,周期赶紧狗腿地转过身去给简颉的衣食父母祈靳邶掸衣服:“哎呀,这地上滑,简颉就是想推你赶紧离开这脏兮兮的地方的。” 祈靳邶一手挥开周期,指了指简颉:“你来掸。” 祁辰昀和陆珩不瞎也不聋,果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显然看到了小着腰背对着他们往前挪的周期,于是祁辰昀遥遥喊了周期一声。 所以说,交朋友也是要讲运气的。 简颉不情不愿地挪过去给衣食父母边道歉边掸衣服了,实在没周期什么事,可是就是不敢抬头看祁辰昀和陆珩。 祁辰昀的贱是出了名的,走过来摘了周期的围巾:“我们闪闪是要上新闻头条还是怎么的,裹着巴宝莉的围巾搬砖,新闻标题都替媒体想好了,富二代工地体验生活,或者周骞成传奇楼市终成泡沫,亲身女现身工地搬砖……”周期等不得他说完,拿脚就踹。 从前到后,陆珩就这么吊着胳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这几人在这一小块地上闹。周期觉得没意思,瞥了一眼陆珩,转过身就往回走。 第十三章 周期看了一眼吊着胳膊面色沉静的人,停了停就要往工地的另一侧奔,刚走了几步就被祁辰昀拦住去路:“闪闪,去会所打台球。” “不去。”周期重新裹上围巾,摘了手套,决定从靠会馆的一侧出口出去。 简颉见周期出去也很快跟上周期:“这陆珩什么情况,胳膊是你叫人打的?”说完又摇摇头,“不对,不对,你舍不得打,难道是你和程启深好上了,他心神不宁摔的?” 祁辰昀不依不饶地也跟上来问:“一点都不心疼吊着胳膊的那位吗?” “他胳膊又不是我打断的,祁辰昀,你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你心疼你去照顾啊。”周期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公交站台,简颉一言不发地跟在周期后面半晌。周期稍稍转了转身子就看到,简颉正摸着公交站台的广告牌叹息:“也不留在这儿吃晚饭再走,挺可惜的。” 到底不忍心,立马提议:“我们去吃烤鱼吧,西门街那边新开了一家,学生证打八折。”简颉连忙揪住周期推搡了几下:“好,就这么定了,你请客。” 两人点了两份烤鱼,店家还送了一份酱鸭头,周期看着一盘子的鸭头差点就吐了出来,抿了一口大麦茶仰起头压了下去,桌上的手机震了下,屏幕上是微信的提示,程启深发来的,他问她在哪里? 周期好笑地看着他连发微信都要严谨到标点符号都不落,飞快地回复:在西门街吃烤鱼,下次喊你一起来。 周期刚搁下手机,坐在对面的简颉就冲她努努嘴示意她看后面,周期真去看她后面,看到祁辰昀正为陆珩拉开一张椅子,陆珩刚坐下就低头看手机。 简颉见周期面无表情,不可置信地盯了周期良久,惊奇道:“周期,陆珩跟过来,你难道没有一丝得意的感觉?” “如果我和你说,只要我说我愿意,他连娶我都愿意,你信吗?”可是又怎么样呢,只因为是最好的选择。 大麦茶去了大半,陆珩依然在那边坐着,并没有动筷,从周期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黑色的鬓发,陆珩的鬓发长得有些像女孩子,修剪得极短的刘海软软塌塌遮住了些额头,午后柔和的光线透过木窗斜斜地射进来,迷了周期的眼。 她晃晃脑袋,低下头才发现程启深回了微信:我在一家烤鱼店门口,不知道是不是这家,你能看看窗外吗? 周期赶紧侧头去看身侧的玻璃窗,看到长身玉立的程启深正站在车旁盯着手中的手机,等她回复微信。她赶紧回复过去:等着。 她放下手机,推开门就朝程启深跑过去,整个人都扑到程启深身上。程启深原是低着头回复他的短信,被她一撞,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牢牢从身后抱住了腰,伸手将她抱到身前,周期又埋在他胸口,不肯露出来脸来。 程启深好笑地逗她:“哪里来的小姑娘上来就搂搂抱抱的,我女朋友可就在对面吃饭。” 周期嘻嘻哈哈地露出整张脸来仰头看程启深:“你女朋友是不是有点像我呀。”自己都听得毛骨悚然的娇嗔。 她出来得急,大衣还搭在店内的椅背上,身上只穿了件大红的毛衣,程启深拿大衣半裹了她往店里走,她缩在他大衣里,边走边问他:“你来多久了?” “我去你公寓那里敲门没人应,就发微信问你,你说在西门街,我就来这里碰碰运气。”他低头细细说着,虽然天气不算暖和,可她听着全身都暖洋洋的。 服务员拉开门的时候,她还在絮絮叨叨:“你以后要找我打我电话就好了,不用碰运气的。” 简颉已经吩咐添了一套碗筷,见二人抱着进来,简颉捂着眼睛低声哀嚎:“周闪闪,你够了啊。”放下手来,又八卦地问程启深,“贵姓啊?” 室内的空调打得足,单穿毛衣已经够了,程启深也脱了大衣在凳子上坐下,自我介绍:“程启深。” 周期在程启深身侧坐下,拿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到程启深碗里:“你尝尝看。” 简颉看了眼周期满脸谄媚的德性,再看看程启深一脸受用地低下头去吃鱼,索性搁了筷子继续盘问程启深:“怎么好上的?” 下一秒就被周期一句话打了回去:“你让他吃饭。” “很好吃。”程启深咽了鱼肉,回答简颉,“一见钟情。” 周期听着也愣了一愣,虽说发展得是挺快的,但还不至于能对外撒谎他对她是一见钟情。初见应该就是她感冒的那个例会,一见钟情的人,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批评自己? 简颉下巴都快掉到桌面,看向周期的眼神满是威胁:看我回去不拷问你。 程启深抿了一口茶,手搭在椅背,似是漫不经心地问简颉:“是真的,要不要再点别的东西,我请客。” 简颉几乎下一秒,下巴就归到原位,生怕错失良机:“要要要,我可不可以再点两个小炒?” 周期刚要制止,程启深手就从她头顶按了下来:“我在讨好她。”周期被他手按得眯了眯眼,睁开眼后有些不甘心地朝简颉白了白眼,“你有本事宰我。” 祁辰昀在另一侧已经看得呆了,许久才问了陆珩一声:“闪闪发光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啊,你以后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陆珩轻声嗯了一声,盯着眼前兹兹冒着热气的烤鱼,语气有些颓丧地说:“回医院。”说完一手从椅背上捞了大衣,起身朝门外走,待服务员开了门,径直走了出去。 刚好服务生端了两个小炒上来,周期拿筷子去夹盘子里的西兰花,筷子滑了滑,西兰花又落到盘子里,周期又缩回手叹了口气:“不吃了。”抱着杯子继续喝茶。 程启深将西兰花夹到她的小碟子里,低声笑她:“夹不起来就不吃了?” 周期原本还鼓着的腮帮子,见他给自己夹到小碟子里,又低下头去吃了。简颉坐在对面叹了口气对程启深说:“周闪闪空窗期太久,你忍着点儿,让她偶尔矫情下。” 程启深笑笑没再说话,从口袋里伸手取了手机翻起来,周期抬起头朝简颉做了个鬼脸儿,才低下头去吃饭。 三人吃完饭,简颉就哀嚎着不想当电灯泡要回去,从马路另一侧坐公交走了。留下周期牵着程启深的手压马路。 见周期一直恍恍惚惚地对着地面发呆,程启深拉了拉她的手,轻声问:“突然怎么了?” 周期缓过神来牵着他走到车旁:“没什么,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想不想看看我的房子?” 周期抬起头,天已经黑了大半,从他的眼眸里,似乎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带着蛊惑,也带着让人奋不顾身的力量。 周期咬了咬牙点头:“好。” 程启深性子沉稳,开车通常并不快,此刻却有些反常,在每一个等红绿灯的路口,周期甚至能感觉到,车子轮胎擦过地面时粗噶的声响。她有些害怕地小声说:“你开慢点,我有点害怕。” 程启深侧头看了她一眼,明显降了车速。她将侧脸贴在椅背上,侧着身子和他说话:“我和你说啊,今天……” 程启深腾出手摸了摸她的手:“待会儿慢慢说好不好,我现在开心得连车都开不好。” 程启深的公寓离西门街并不远,过了两三条马路就是了,不远处还有cbd大楼,算是很好的住宅区。周期此刻才明白,程启深的经济状况比她想象得还要好些。 到地下车库他停了车,趁她解安全带的间隙他问:“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周期揪着安全带忽然就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本来是想告诉他陆珩的事,可是又觉得现在这样的氛围里,说出来并不合适。她想了一会儿才讷讷开口:“以后和你说,我们下车吧。” 程启深也不追问,说了声好就开了中控锁。两个人一起下了车,她在前面走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路啊,赶忙转过身来走到他身边:“我好像没有来过啊。”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把她的刘海往上捋了捋:“冷不冷?”他伸手过来的时候,她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以为他是要将手伸到她脖子里去,冬天的时候,简颉最喜欢将冷手塞在她脖子里,听到她一声尖叫才算罢休。 他的手很暖和,将她的额头捋了大半露出来,就放下了。刘海被拨开了,周期只觉额头上都开始有了凉意,又将刘海拨了回去。 程启深伸手半搂了她,进了公寓楼,按下电梯后,问周期:“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的刘海?” 第十四章 周期猛地摇了摇头,将额头凑到他面前晃着刘海说:“随便摸,随便碰,上面的油都可以炒菜了。”头发已经好几天没洗了,他愿意碰,她真没有不让碰的道理。 程启深伸出中指弹了弹她的脑门,周期嗷嗷叫唤了几声,电梯门就开了,里面走出来一对年老的夫妇,见到程启深笑眯眯地问:“小程啊,这是女朋友啊。”说完又打量了周期一眼,“小姑娘个子真高。”程启深点点头笑了笑。 周期赶忙笑嘻嘻地问好:“爷爷奶奶好。” 上了电梯后,程启深问她:“这么懂礼貌?” 周期掰着手指头数原因:“你看啊,第一呢,人夸我了是不是,夸我年纪小,还夸我个子高。第二呢,人家本来就是爷爷奶奶辈的啊。第三呢,这不是你邻居么,以后你好相处,人肯定觉得小程那小女朋友好懂事啊,连带着也就很喜欢你了……”周期吧唧吧唧说了一半,电梯门已经开了。 程启深拉着她出来,见她不说了,逗她:“还有呢?” “……到第几个了啊,哦,第四个,嗯,我想想啊,哦,对,第四个呢,提前练习练习,说不定将来还要见家长,喊你的爷爷奶奶啊,我简直太聪明了……”周期说了一半时,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和程启深才开始,见家长的那一步还远着呢。 程启深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不可思议,又像是在猜测她这句话有几分的玩笑意味,见周期一手捂脸,也就不再逗她,开了门让她进来,周期站在玄关蹭了蹭跟他要拖鞋,他又走回来将她拉进去:“没有你的拖鞋,直接进来吧。” 周期看着脚上沾满工地灰尘的运动鞋,有些不好意思,蹲下身从鞋柜了摸索了下才找出另一双男式的棉拖来,换了棉拖后才进了客厅。 程启深低头看着她脚上的拖鞋好一会儿,直到周期也不自然起来:“不…可以穿?” “不是。”程启深似乎从来都没有带过女孩子回来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随便看看,刚刚忘了在超市门口停一下,你要吃什么,我下楼买点上来。” “可以随便点么?”周期在沙发上坐下,又开始掰指头想。 “嗯。”程启深和她隔着茶几,看了她一会儿,钻进厨房乒乒乓乓一阵后,出来见她还在认真思考,不禁好笑,随手给她开了电视。 “猪肉脯,海苔,还有薯片……”周期并不饿,可是总觉得这样干坐着需要吃很多东西才好。不过又觉得点多了不好,想了半天放下手说,“就这些了。” 电视里正在播新闻联播,周期调了几个台就兴致乏乏抱着遥控器半躺在沙发上琢磨,待会儿要怎么说回去,发了个短信给简颉:“待会儿你到九点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吧,就说筒子楼水管爆了。” 等了一会儿简颉回了短信:“不发。” 周期搁了手机,盯着电视屏幕里的普京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觉得程启深下楼去了好大一会儿了。 手机很快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周期接起来是程启深,他到了超市才知道这些零食还有这么多牌子,所以打了电话问她。周期在听筒里忍不住笑起来:“又不是买卫生棉,用不着指定品牌,你就随便从架子上拿就行了。” 那头程启深也笑了,周期透过听筒听着零食落到购物车里的声音,满足得很。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你看看货架周围有没有辣条啊,没有就算了。”全民讽刺辣条的时代,真正喜欢辣条的人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有,也有许多的种类。”程启深竟然没有笑,而是一本正经地和她讨论种类的问题。 周期让他随便拿一包带回来,搁了电话电视已经切入到黄金剧场,周期来了兴致,盘腿坐到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看到兴起时,突然停了电,整个屋子都陷入一片漆黑。周期借着手机的灯光,走到窗口,别的几栋楼灯都亮着,估计是这一栋谁用了功率过大的东西,超过电路负荷跳了闸。 周期并不怕黑,甩了拖鞋又上了沙发窝着等程启深回来。结果刚坐下来程启深的电话就打过来,周期接起来,听筒里程启深语气焦急:“你回去了?” “没有,好像是你家跳闸了。” “害怕的话,就打开门,楼道的灯能照到玄关那边,我很快就上去。” 周期哦了一声,起身去开了门,伸手准备去摁楼道的灯时,就被人拥在了怀里。周期由他抱着仍然伸手去摁了楼道的开关,灯光正好在他头顶,她迎着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低声嘀咕:“骗人。” 程启深似是嘴角抽了抽,说:“没有骗你,我说很快上来的。” 从话里确实找不出破绽,可她总觉得他打电话时已经在楼道里了,只是为了忽然抱住她而已。当然这种自恋的想法,过了一会儿就被周期自我消化了。 两人进来后,程启深将她带到沙发才松开她,吩咐她不要随便乱动,说完起身要去厨房。她绷直腿调整姿势,他着急绕过茶几去厨房看看是不是电水壶导致的短路,在黑暗里也没注意到她的腿,被她一绊,直直地就往沙发这一侧倒,手条件反射一般地扶上了周期的肩。 周期被他一推,人就侧着倒在沙发上,程启深顺势压住她。周期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他带着凉意的唇贴上了她的额头,周期懵了一懵,并不清楚是巧合还是程启深故意的。 直到眼睛上温温热热的时候,程启深的意图开始再明显不过了。周期来不及思考,既窘迫又有些迷惘。 曾经她也这样珍惜过另一个人,爱到情不自禁的时候,就去吻对方的额头,亲他的眼睛,却从来都不敢去亲他的嘴唇,因为他说,亲他之前,要得到他的允许。 鬼使神差一般地,她问程启深:“我可以亲你吗,陆哥哥?”身上的人忽然怔住,压在上方的重量也突然轻了,程启深将她抱起来,若无其事地说:“我去厨房看看是不是电热水壶出了问题,在这里别乱动。” 周期应了他一声,跟在他身后去了厨房,看着他拔了电热水壶的插头,又跟着他到了玄关。见他换了鞋,她也蹲下身子要换鞋,程启深问她:“我下去推电闸,如果怕黑就跟我一起下去,如果不怕就在这里等我,我推了电闸就上来。” 周期站在玄关,将手插到口袋:“不怕啊,我在这儿等你。”本来是直接回答他的话,说出来倒好像是在安慰他不怕。 程启深稍稍停了一下,就在楼道按了电梯下楼。周期站在玄关想等他回来时,要怎么和他解释刚刚的事。 屋子里的灯很快亮起来,电视机继续播着电视剧。程启深也很快就出现在门前,见周期还站在玄关,换鞋后关了门,将她拉进来:“在想什么?” “刚刚对不起。”周期停住脚步,被他牵着的手此刻向后用力。程启深神色如常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没事,就算是坏习惯,改正也需要时间。” 周期鼓着腮帮子才勉强忍住此刻心中快要喷薄而出的欢喜和笑意,眼前的人稳重宽厚,对待感情认真且懂得巧妙包容。可是,他原本偏偏不是这样的人,在公司的时候,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她领教过。 程启深给她买了一双粉色的棉拖,周期并着脚看着上面的两只猪头,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快九点的时候,简颉打了电话来,倒不是喊她回去,说是陆珩去筒子楼找周期,她说了她在男朋友这儿留宿。周期挂了电话也不觉得有什么,连简颉也不过才见过程启深一次,根本不知道程启深这儿的住处,陆珩再厉害也不会这几个小时就能将程启深的住处打听出来。 程启深正给她倒热水,问她是谁打的电话,周期将手机塞进棉衣口袋,接过程启深倒的热水喝了一口:“简颉说公寓水管爆了。” “先打个电话给物业,我把这儿收拾了送你回去。”他低着头将茶几上她吃了一半的薯片和猪肉脯,找了夹子夹住了开了口的地方,将一袋包装袋被她撕得四分五裂的薯片倒进了一个旧的玻璃瓶。 周期看着他熟练地做完这些,才有些后知后觉地说:“简颉应该会打电话的。” 程启深将各处的灯都关了,只留了客厅的一盏:“走吧。”等周期到了玄关,他才关了客厅的灯,跟她站在一起换鞋,低头的时候见周期的运动鞋上满是灰尘,从鞋柜里找了条旧毛巾,在她的鞋面上掸了掸。 周期不好意思:“你怎么能比女人还要心细?” 程启深站起身,将她拉出门后,边关门边低声说:“所以和我在一起,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十五章 刚从程启深的单元楼里出来,就见到陆珩家的司机站在车旁抽烟,见到周期立即掐了烟走上来喊她闪闪。周期挠了挠头和他问好:“林叔,你怎么在这儿?” “小珩晚上不放心,让我来送你回去。”司机看了一眼周期身后的程启深,笑了笑说:“我送她回去就行了。” 程启深没说话只走上来站在了周期身边,周期和司机说:“林叔,你回去吧,我男朋友会送我回去。”周期根本想不通林叔怎么会知道程启深的住处,忍了忍没有问出口。 “闪闪,那你让叔叔怎么交差呢?” “除了为难你还会什么。”周期来来往往陆家多次,对林叔也很熟悉。陆家两个司机,林叔时常闲着。周期有时候想偷偷出去买东西,自家司机不敢用,倒是经常求助林叔,林叔每次总是乐呵呵地立马来接。 周期和程启深说了再见就拉开车门钻进了车里,车子刚出了小区,林叔就将车子停下,很快车门从外面打开,周期还反应过来,陆珩已经钻了进来,坐在她的身旁。也分不清是刚刚被冷风灌进来冻着了,还是气着了,周期浑身发抖地指责他:“骗子。” 陆珩吊着胳膊靠在椅背,并不接招,而是说:“闪闪,我刚刚一直都在担心你,我怕你做错事。” 周期知道陆珩所说的错事指什么,刚刚如果不是自己说错话,该发生的应该已经发生了吧。顾着前面还有林叔,她也不好直接呛他,只若无其事地说:“对错哪那么黑白分明。” 陆珩没有再和她说话,周期只觉得和他才在一起一会儿就累得慌,也靠在椅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叮嘱林叔:“叔叔,到了你喊我一声哈。”说完就闭上眼睛眯着了。 醒过来时,她仍然在车里,身子刚一动,身上盖着的衣服就滑落下去,迷迷糊糊伸手将衣服捡了起来看到陆珩正看着自己。再看前面,林叔已经不在驾驶室。周期伸手去开门,被陆珩拉回来。 周期有些颓丧地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是要我配合你装情圣,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你谈婚论嫁……”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欺压上来,让她动弹不得。他吊着胳膊,她也不敢挣扎,若是惹得他肩关节再脱臼一次,抛却她不忍心的层面,对他只会是继续纠缠她的借口。 唯有紧紧抿着唇,不让他攻城略地。已成输局的时候,至少得让自己输得不难看。 谁知他却突然狠狠咬住她的唇,周期又疼又急,痛呼了一声就顺势哭出声来。以前,她只要在他的面前哭,他几乎什么都答应,再不喜欢她,他也对她的眼泪无可奈何。 而现在这一招似乎并不凑效,陆珩顺势攻城略地,却仍旧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周期只好哭得更大声,她甚至能感觉到眼泪浸透在两个人纠缠的唇齿间,直到尝到那咸涩的味道,陆珩才有些怔忪地放开她。 周期原本是紧闭着眼睛哭的,见他松开自己,边哭得更大声,边半眯着眼睛偷偷看他的神情,伺机去开车门,准备一举逃脱。 谁知陆珩似是发现了她的小伎俩,低笑着重新纠缠上来……周期哭得累了,也就顾不上他的伤了,开始拼命挣扎,谁知陆珩一只手就捉住她的双手压在胸前,周期这下连挣扎和哭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任他欺负。 直到胸前传来痒痒的感觉,周期才明白陆珩在做什么,这下开始拼死挣扎,双腿开始乱踢,很快又被陆珩压住,他整个身子的重量在她的身上压了一半,周期几乎喘不过起来,浑身就剩了脖子还可以乱扭。 周期也说不清自己此刻为什么会这样难受,浑身都像是着了火一般,程启深买回来的辣条,她明明还没来得及吃啊。她不知道要如何阻止陆珩,只能扭着脖子嚷:“我疼。” 陆珩找回了一丝理智问她:“哪里疼?” “哪里都疼。”周期想了想,又说,“纪宜宁,对,你这样,宜宁一定会非常伤心。”这是她想到的唯一可以让陆珩分心的方法。 陆珩很快松开她的双手,周期大喜过望,谁知下一秒,棉衣的拉链已经被他完全拉开,毛衣也被他一只手推高…… 他的右手贪婪而残忍,她不时细细呜咽一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只要她停止呜咽,就能清晰地听到他粗粗的喘息声。不是不沉溺的,何况身上的这个人是他。从懂得这些事开始,她就曾无数次地想过,有一天他为她着迷时的模样。 在断断续续的思绪里,她甚至想让这一切就这么发生,那么她也没有理由再逃避他,而他除却家世相当,又多了责任作为借口。 他们有这么多的理由可以重新在一起,唯独不是相爱。可是,这明明应该是相爱的两个人才会做的事啊。 当他的手碰到她的腰带时,她一个激灵,赶紧双手抱住陆珩的脖子,噙着泪小声说:“我怕。”她在赌,赌他对她还存有怜悯之心。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偶尔会撒娇,不喜欢的,就抱着他的脖子软软地和他说害怕,怕疼,怕黑,怕生,都是她的借口。大多数女孩子怕的东西,她其实一点都不怕,她只是想要他顺她的意。 陆珩很快放开了她,坐直身子回了原来的位置。一片沉寂里,周期仍然能听见他的低喘,过了好一会儿,车内才恢复平静。周期小心翼翼地也坐直了身子开始收拾自己,金属拉链的拉上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里,粗噶难听。 手伸进棉袄整理毛衣的时候还被电了一下,周期轻声啊了一声,将堆叠在里面的毛衣放了下来。整理完才抬起头瞥了陆珩一眼,他正盯着驾驶座的后背看,周期伸手又去摸车门把手,准备开溜。手刚摸上去,就听见他哑着嗓子问她:“为什么会去搬砖?” “明天还要上班,我想回去了。”经过刚刚的事,周期大概知道,陆珩对她,不曾有过爱情,但也不是毫无情谊。所以即使不回答他,和他说这句话时还是做到了语气如常。 她当然不能告诉他,她养成陪简颉搬砖的习惯,是因为和他分手后,每个夜晚如何痛彻心扉,久久不能入睡,所以只能让自己白天疲惫到极点,晚上回来才能如愿睡着。 这是她和他的感情里最后的尊严,她宁愿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陆珩似乎并不在意她在说什么,而是继续问她:“如果是差钱不愿让家里知道,为什么不找祁辰昀借钱?至少祁辰昀还是你的朋友。”他以为她是缺钱。 “祁辰昀也是你的朋友,并且他始终都是站在你那一边的。”她顺着他的话继续说,“我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她叫简颉,现在,以后都是这样。” 陆珩没和他争辩,只静静地坐着,就在周期以为他们又要在这样平静得骇人的气氛里呆上许久的时候,他才说:“我送你回去。” 周期拿眼看了他一眼,确定她没在开玩笑,借着车窗外的灯光,往外看了一眼,才知道车子是停在他的公寓前。倒也没有生气,他起先如果有什么想法,照现在看来也是未遂。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她说。 “好。” 他也不和她说什么,沿着小区的花坛走在前面,她在后面看着他只穿了件羊绒衫,大衣还在车上。她又开了车门去车里拿了大衣,跟上他,将大衣替他披上。 他任由她披上大衣,左手吊着,他稍一动,大衣就顺着左肩往下滑,她只好走到他身前,让他停住,给他扣了最上面的一粒纽扣。 每次遇到他,都是气急败坏的模样,反而暴露了她放不下他的情绪。和他并排往小区外走时,周期忽然觉得他们或许本该是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 小区门口并不好打车,不时有出租车经过,里面却是满满当当的人。周期胳膊都舞得发酸,顺势坐在身后的花坛上,有些沮丧。 车水马龙的道旁,他忽然问她:“闪闪,你准备和他谈多久?” 第十六章 周期原本坐着,被他问得有些茫然地站起身:“什么准备和他谈多久?” “你知道我的意思。” 谁希望谈恋爱有期限呢,最好是谈一辈子,直到走进婚姻,直到双双老了死了才好。 周期缓缓答他:“我谈恋爱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主动甩人的习惯,如果能走进婚姻,我会很高兴。”她也曾想过和陆珩荣辱与共,白头到老,可是那是很遥远的事了。而现在,占据她全部的感情的人应该是程启深。 陆珩听她说完有些急促地伸出右手去扯她的胳膊,她被他扯近,直直地看着他。很显然他在生气,温热的鼻息急促地一下下落在她的额头,她刘海贴在额头上,即使有些痒,也不敢伸手去挠。 她没有旧事重提,甚至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却料不到陆珩会这样生气。以前他们在一起时,她急得跳脚或是气得火冒三丈时,他可能还在问她早饭吃了没。 他生气周期见过两次,一次是纪宜宁同意了周骞成出国的条件,陆珩来责问她,算得上气急败坏;另一次是周期去机场留纪宜宁,她坐在纪宜宁的箱子上不让纪宜宁走,纪宜宁打了陆珩的电话,他来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冲他笑,他已经铁青着脸将她从箱子上拎起来。 过安检的时候,她从后面死死抱着纪宜宁的腰,又被他一把扯开,她没站稳身子往前一冲,他走上来又一次推搡了她。在机场大厅里,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周期放声大哭。直至分手,她都没敢在陆珩面前提过纪宜宁的名字。 一言不发的推搡比气急败坏地责问更让周期心有余悸。 陆珩果然只是这样铁青着脸看着她,直到她梗着的脖子发胀时,他才伸手喊到一辆空车,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地僵持。 回到筒子楼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简颉不可思议道:“两个男人都没留住你,留不住你的心,好歹也留住你的身体啊。” 周期伸手去掐简颉,刚准备掐却停住问简颉:“你说要是我家里知道了,会同意我和程启深在一起吗?” 简颉一惊:“花嚓,对啊,程启深家里干嘛的?依你爸那性子估计就是非陆珩不嫁了,你妈就别提了,你可能不是她生的。” 周期想了想说:“他家里我没问,只知道是北方农村的,家里应该不是很好,房子是他自己贷款买的。但他自己条件很好,在公司也算中层向上吧。他本身就是很优秀的人,努力,执着,勤俭,宽和,心细,总之和他接触越久,越能看到他许多的优点。” 简颉咦了一声:“那他属于凤凰男了,现在凤凰男名声很难听的,很多像你这样的孔雀女被凤凰男许多传统美德所吸引,陷入爱河,最终问题一堆。也许你和他不按一般剧情走,但你爸妈肯定不会那么想,并且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也并不看好你们这样的搭配。完了,周期,我说服我自己了。” “可是他和一般的凤凰男不一样的,他非常优秀啊……”周期说到一半见简颉兴致乏乏,神情凝重地问简颉,“所以连你也觉得我和程启深没有未来?” 简颉见她神色异常,连忙说:“不不不,来,我们重新评估剧情走向,程启深本身非常优秀,说不定他老家虽然在农村,但并不是经济困难户,也没有弟弟妹妹需要他供大学,说不定赶上拆迁还有巨额的拆迁款等等,那么他和你在一起不图财不图利就图个色啊。” “滚,本来他就不图财不图利,我家在他印象里,就是一家人都挤在筒子楼里。”周期不满地嘟囔道。 简颉直挺挺倒在床上:“为了程启深你都开始挤兑我了,想当年我还是能和陆珩平起平坐的。” 周期听的时候倒是有了心,洗漱时对着镜子看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处处护着程启深。很爱陆珩,也很少在简颉面前护着他。简颉调侃陆珩时,周期不仅很少为他辩解,兴起时还会和简颉一起调侃。 刷牙刷到一半时,周期忽然明白,大概是因为她用了十分的力气去爱陆珩,所以在感情的层面,她对陆珩从来都不觉得亏欠,因而从来都不会为他辩解。 周一上午,周期的毕设指导老师打来电话,说是12点半要开毕业论文选题会,在毕设系统选了论文选题和导师之后,还没和导师正式见过面,选题会算是师生第一次正式见面,周期不想留下不好的印象。中午一下班,在公司门口喊了辆出租车,一路逼司机飙车,到学校时已经快十二点多,连滚带爬地下了车直奔老师办公室。 结果却是来得最早的,老教授透过厚厚的酒瓶底镜片看了周期一眼问:“你是陆珩的小女朋友?” 教授呀,您不是学术泰斗么,为什么也会这么八卦?周期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不是啊,教授,我叫周期,不认识陆珩。” 老教授一把摘下眼镜,俨然一副我都了解的神情,继而笑眯眯地说:“小朋友不好意思啊,我虽然只给你们本科生上选修课,但是我教过的课堂里的情侣我还是知道的。” 陆珩本科是在n大商学院,周期来n大的时候,陆珩其实刚好毕业。但陆珩偶尔有空会回学校和周期一起听些选修课。周期记不清陆珩是不是听过这个教授的课。 周期本来对老教授的八卦精神已经有些膜拜了,结果接下来教授又惊世骇俗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就指望你们中有人以后能以夫妻的名义捐楼捐钱,一对杰出校友的捐赠肯定是一段佳话。” 原来如此…… 周期连忙转移话题:“教授啊,你觉得我的选题从哪些角度切入比较好?” “选题不急,我教了这么多届本科生就对陆珩印象最深,他自己选过我的经济伦理学,后来又陪着你上了一学期,所以印象深刻。对了,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周期。” 老教授清了清嗓子点点头:“噢,周期,你们好好在一起,你们俩争取成为杰出校友。” 周期有些尴尬地说:“那个……老师,我和陆珩一年前就分手了。” 老教授反应慢了半拍才从将眼镜重新戴上,起身走到书架旁问周期:“你是哪一个选题,我先给你找几本资料。” 周期憋住笑说了自己的选题,和老教授交流了些论文的想法,后来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地到了,才开始正式开起了选题会。恰巧都是同班的几个同学,开完选题会,喊起来一起去食堂吃饭。 在食堂时碰上宿管站的阿姨也来打饭,周期打了招呼,结果阿姨有些激动地喊住周期:“周期啊,我们几个阿姨上次收拾储物间时,看到有个你的包裹,当时估计是哪个值班的阿姨忘了在小黑板上写提示,都好些日子了。” 到宿管站,宿管阿姨将一个小的纸箱子拿给周期,周期接过箱子有些莫名其妙,并不是快递,箱子上也全是英文,只有上面封着的胶带纸旁写着“周期”两个字,像是陆珩的笔迹。 用随身的钥匙扣打开来后周期吓了一跳,全是零食,包装袋上也都是英文。周期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些零食的来由。 陆珩刚收到国外大学的offer时,正好周期也在,当时周期非常兴奋:“那你以后要给我寄很多国外的零食,所有好吃的零食都要给我寄。” 周期抱着零食蹲在宿管站前想,陆珩真是信守承诺的人。 她又抱着纸箱子搬到了宿管站,让阿姨们分了。阿姨们见她分零食,都笑嘻嘻地调侃:“送零食的男朋友才真的贴心啊。”周期笑了笑也没解释,只和几个阿姨说了再见就出了宿管站。 出来时,程启深打来了电话,问她怎么不在公共休息室,周期握着手机停顿了许久才说是老师开毕设选题会。程启深在电话里似乎感觉出了她的异样,有些着急地问她:“你怎么了?”不待她回答,他又说,“我去学校接你。” “你去休息吧,我很快就回去了。” “在那儿等着,我很快就到。”程启深的声音温和而湿润,透过听筒落在周期耳里,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难得有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候,周期手插口袋,沿着宿舍楼后去专业楼的小道慢慢走,冬日的午后,阳光被阻隔在宿舍楼前,楼后阴冷僻静,地上还有少许的落叶,踩在上面能清晰地听见咯吱咯吱的声响。 手机又响了,以为还是程启深,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看是冯时的,刚接通,冯时的声音隔着电话都能震破耳膜:“周期,我现在在你宿舍,你宿舍东西呢,宿管阿姨还说刚见到你。” 周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逮了现形,整个人都愣住了,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有些无措地对着听筒说:“妈妈,你听我解释。” 第十七章 “宿管阿姨说刚刚才见到你,我和你爸在你宿舍楼下等你,别再撒谎说你不在市内。”冯时语调严肃。 周期赶紧拨了简颉的电话,简颉接起电话时声音里还带着怒气:“一上午忙疯了,快说什么事……” 周期听了一半打断她:“哦,没事,你继续忙。”听简颉的语气应该还不知情。 看来,陆珩最终还是将这件事捅出来了。周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之后,隔了一段时间,又被扇了一个耳光,还是打在痛处。快速找到陆珩的号码,给他发了短信:你现在应该很开心吧,我爸妈到学校来将我逮了现形。 从小路回到宿管站的路很短,拐了弯就见到周骞成站在车旁,脸色并不好看。周期蹭过去时刚想勉强挤出笑容来讨好,冯时从宿管站里走出来,一把将她拉进车里。 关上车门,冯时劈头就骂:“翅膀硬了是不是,撒这样的谎,宿管阿姨说你十一月份就搬出去了,你这段时间住在哪里?” 周期并不敢说私自买了房子的事,瑟瑟缩缩地说:“住在宾馆。” “住在哪个宾馆,我们现在去查记录,去查记录之前,你现在还有机会和我们坦白。” 周期低垂着头求坐在前面的周骞成:“爸,你把车往前面开开好不好,我怕认识的同学看到。” “还知道不好意思,撒起谎来倒是面不改色的。”周骞成稍稍说了一句,还是将车开到了校门外。 车子停下后,周期开始试探着问冯时:“你们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们怎么知道的,你爸和人谈生意谈到一半就来了,你多大了,你看看你这几年是什么样子,小时候我们管得紧,上了大学后,我们怕拘着你,只要你不过分,我们从来都不干涉。可是现在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给你的家庭状况太好,妈妈跟你说,你自己不成器,再多的财产也能败光……”冯时看了周期的样子,忍住了继续说她的冲动。 从冯时的角度看过去,周期低眉顺眼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乖巧听话却又懦弱胆小。 周骞成在前面一直没再说话,等冯时停下来,才和周期说:“闪闪,不要总是不懂事,二十二了,不是十二。” 周期刚刚太过着急忘了程启深说过来接她的事,听周骞成训到一半时才猛然想起来,盯着手机屏幕有些坐立不安。 手机陡然震动,周期吓了一跳,一看是陆珩的,接起来时听见冯时指着车窗外说:“陆珩也在这儿。”周期顺着冯时手指的方向,看到陆珩正站在车旁握着手机打电话。 周骞成降了车窗,陆珩挂了电话走过来,周骞成和冯时都下了车和陆珩说话,周期从另一侧也下了车,摔上车门后就背靠着车身,边假装低头看手机边听陆珩和周骞成说话。 脖子都低得有些僵硬的时候,收到程启深的短信:抬起头来。 周期慌张地抬起头来,看到程启深将车停在学校前的小道上,降了车窗,程启深坐在车里冲她笑了笑。周期愣愣地盯着程启深的方向,立即从倚靠的车上挺直身子,连个笑容都扯不出来。 市内房地产行业的从业者少有不认识周骞成的,就算程启深不认识周骞成,周期身后的这辆慕尚也能多少暴露她的家世。 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他甚至没有走近喊她,而是远远地用短信提醒她抬头看他。从她抬头看他时,他就一直冲她微微笑着,和煦温暖,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周期给程启深回了一条短信:你先走吧,我会和你解释你现在看到的。程启深很快关了车窗,掉转车头开走。 周期松了一口气,听到陆珩和周骞成似乎在说公司竞标的项目。周期心中了然,陆珩这么久都替她保密的原因,不过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周期不愿相信,陆珩会是这样的人,她总是觉得,即使陆珩不喜欢自己,可是也不至于利用自己。 陆珩有意无意地朝周期的背影瞥了一眼和周骞成说:“带周期先回去吧,现在谈我那个项目还早,到时候再麻烦叔叔。”陆珩的语气在周期听来是与他年龄不符的世故。 冯时叹了口气说:“死孩子这些天不知道在搞什么,我们都以为她在外面玩,到现在就问出来说是住宾馆了,待会儿我们去宾馆查她入住记录,看是不是又在撒谎。” 陆珩恍然大悟似的,语气轻松道:“哪是住在宾馆,我在西门街那边有一套小房子,简颉在附近实习就找我租了,周期过去陪她住,估计是怕你们不肯搬出来,所以就没跟家里说。” 周期在车这一侧听到陆珩在为自己撒谎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骞成捏了捏脸,抬起头周骞成乐呵呵地说:“你陪同学住,和家里说一声就是了。” 是了,陆珩撒谎的功夫向来不浅。 回去的路上,周骞成十分高兴,和周期说:“闪闪啊,家里在西门街那边好像有楼盘,明天爸爸去给你弄一套,你和你同学一起搬进去。要是想实习,家里那边的售楼部也在招实习生。” “你又惯着,让她和简颉挤在那边几十平的筒子楼也好,那边将来拆迁估计会有一笔不少的款子,你估计着拨一套精装修的公寓跟陆珩换就行了。”冯时虽然也觉得错怪周期了,但仍然不愿宠着她。 周期连忙阻止:“不用换了,简颉以后也要搬走,就暂时租着。” “也行,你们实在不愿意挤在那儿了,就搬出来。”周骞成接着感慨道:“这几家的孩子,还就是陆珩生意头脑好,还知道盯着西门街的筒子楼,过几年那边的地皮肯定要涨起来,我盯那块地也盯了几年了。” 周期一听周骞成说会涨,仍然不确定地问:“筒子楼那边以后真的会涨起来吗?” 周骞成见她对房产有兴趣,自然乐意和她讲:“你看西门街尽头就是东成路,东成路整条街上都是民国的建筑群,西门街以后若是拆迁自然会涨。有一段时间想在那边建写字楼,后来觉得拆了建新式大楼,肯定格格不入。但我不动,不代表别的地产商不会动。”周骞成虽早已成为地产神话,但内心还是遵循传统的建筑思维,讲求地段整体协调。 周期没料到自己捡到了宝,心中雀跃,想到之前陆珩还和她说替她联系将那边卖了。虽然自己也是误打误撞,但还是产生了自己的生意头脑略胜陆珩一筹的感觉。 好不容易有了胜出陆珩的地方,多少有些兴奋,不一会儿就开始哼起了小调。等红灯的时候,周骞成忽然说:“闪闪,要不要给你找个老师学学声乐,唱歌怎么都不在调子上?” “……”周期闭了嘴。 回家吃了晚饭,经过允许,司机才将周期送回筒子楼。周期没料到程启深会等在那儿,车子停在小区门口,靠着棵有了些年份的法国梧桐,树叶落光,留了光秃秃的枝干,映着着程启深银灰色的车身,萧条不已。 周期有些迈不动步子,不知道要如何和他解释,她来自什么样的家庭,她的父亲为什么是周骞成。更为重要的是,她不能说她是因为在一段虚无的感情中受了伤,所以决定在jr隐瞒身份。 或许她鼓足勇气也能和他承认,以她对程启深的了解,或许程启深还会掉转过来安慰她。可是,她不愿意用这样尖锐的刺去戳他。 程启深坐在车里稍一动就看到了她,下了车来,照常和她说话:“有没有和领班说,今天不去售楼部?” “后来我打了电话和她说了的。”周期勉强回答他的问题,眼神有些不自然地到处张望。 他微笑:“是不是在想和我怎么解释?” 周期抬起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下午都在想怎么跟你解释啊,你确定你真的要听么?” “如果你愿意说。” 周期转身走到他的车旁,拉开车门钻进副驾,程启深也跟着坐进车里,静静地坐着,也不主动开口问她。 周期想了一会儿趴在驾驶台上,语气舒缓:“我爸叫周骞成,市内你能看到的cbd大楼和高档住宅区,悲观点有一半是我家的,乐观一点我也不知道到底多少。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筒子楼是我自己偷偷用零花钱买的,jr实习生网申的时候,我填写的家庭关系都是假的。至于我为什么这样做,我只能告诉你,我想脱离周骞成带给我的光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 程启深听她慢慢说着,周期猛然抬头去看他,他毫无表情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周期继续说:“我一直都非常非常自卑,所以你第一次送我回家的时候,我说我羡慕你,我是真的羡慕你啊,我羡慕你通过努力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高兴。” 她说完这句话时,程启深侧头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试图去辨别她这句话的真假。周期见他忽然盯着自己,竖着四根手指:“是真的,我现在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大实话,骗你天打雷劈。” “不用发誓,我信你。”他将她竖着的手指握住扯到自己腿上,声音颤抖,“我也很高兴,很高兴遇到你。” 第十八章 说不动容是假的。 有人说,当一个女孩不爱一个男孩时,男孩所有的讨好都显得赘余甚至讨厌。对周期来说不是,对她来讲,程启深是在她最一无所有,最窘困的时候,愿意和她在一起的人。 车子里很快陷入了沉默,并不尴尬,而是充溢着温暖的情动。周期好奇真正相爱的人是不是这样,也会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觉得会和这个人一辈子。真是疯了,一面为和陆珩之间的纠葛始终不能释怀,一面满心温柔地对待眼前人。 气氛太好,她也就没提和陆珩的过往,而是将隐瞒身份的全部缘由归结于想做一个完整的自己。 临分别的时候,程启深捋了捋她的刘海,才放她下车。他似乎很喜欢捋她的刘海,从下往上地,又从上往下地一遍遍地捋。 周期总觉得这个动作多少带点戾气,甚至还有些许的不甘的意味,与程启深对她一贯的温和态度并不相符。不过这样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程启深嘴角不自主的上扬和眼角细密的鱼尾纹骗不了她,和她在一起,他心底是愉悦的。 程启深没有问她将来的计划,以及她的计划里有没有他。 周期上楼后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我希望,我愿意光明正大地成为周骞成的女儿时,我们仍然在一起。 隔了很久,他才回复她:好。 周期对着他发来的一个“好”字,琢磨着又给他发了一个吻的表情过去。程启深难得也回了她表情,用的是一个爱心。周期握着手机,第一次学着简颉四脚朝天地乱蹬。 原先得不到的,上天以另一种方式,换一个人补给她。 ********** 实习期延迟到一月中旬才结束,虽是延迟,但同期的几个实习生中只有她如愿以偿地转了正。午饭时,特意挂上置业顾问的胸牌去找程启深,一推开门就问他,是不是他帮的忙。程启深手头正在整理大客户的资料,头也不抬地说:“不是,这是人事部的决定。” 周期语气微露遗憾:“这样啊,真可惜。” 程启深终于抬起头:“实习期你一共你卖了六套房子,是所有实习生中业绩最好的。” “嘿嘿,我就知道。” 程启深从办公桌后站起身,从椅背上拿了大衣走到她跟前问她:“正式跨入年薪十万的白领一族了,准备请我吃什么?” “辣条,可以么?”周期鼓着腮帮子眯着眼笑。 程启深佯装叹了口气:“那算了,还是我请你吧。” 两人一前一后从公司出来,去城东吃海鲜。周期从菜单上一溜地点,嘴里念叨着,从辣炒小扇贝、石斑鱼、蟹、芝士焗龙虾、三文鱼刺身、白灼花螺……抬头问程启深的时候,才看到服务生已经飞快地在将一个个菜都记了下来。周期连忙勾过头去瞧刚刚点好的单,有些犹疑地问服务生:“我可以去掉一些吗?” 服务生似乎并不愿意,语气还有些微微疑惑:“就跟以前一样吃不完打包就是了。” 周期以前常和陆珩来这里吃海鲜,她只负责从上到下一溜点。海鲜做起来慢,周期总是刚点完就要喊服务生催菜。上了桌后也就只知道吃,陆珩付钱,她也从来不管价钱,那时候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 她刚要坚持让服务生划掉几个菜,就被程启深制止了:“没关系,吃不掉待会儿我们打包。” 她身子一矮趴在桌子上,喃喃道:“你这样很快就会穷掉的。” 程启深隔着桌子看着她笑:“我本来也不富裕。” 先端上来的是三文鱼刺身,周期盯着盘子看了几眼,服务生就尽职地开始介绍三文鱼换成了从挪威进口。周期蘸了一点浅绿色的山葵泥,抬起头问服务生为什么。 “你说过我们的三文鱼吃起来肉不嫩,老板当时也在,后来老板一查智利那边的三文鱼果然是有问题,现在都换成从挪威订货了。” 真是忘了,周期差点咬掉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就一说……其实我性格没那么挑剔的。” 服务生走后,周期见程启深仍然盯着自己,更加不好意思,赶紧给他夹了一片三文鱼:“我以前是有点不讨喜,都是黑历史,你听过就忘掉哈!” 程启深似笑非笑:“多知道一些你的黑历史对我不是坏事,至少能有心理准备。” “……我是夸你善解人意呢还是夸你善解人意呢……” 白灼花螺端上来时,周期见程启深皱了皱眉并不动手吃,周期用牙签挑了蘸了酱汁递给他:“这个最鲜了,快尝尝看。” 程启深虽然没有展开眉头,倒是接过了周期挑好的花螺肉,像是吃□□一般为难地张口吃了,吃完仍然不动手。 周期试探地问他:“你不喜欢吃?” “很好吃……”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嗯…” 下午上班的时候,周期接到程启深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问她有没有哪儿难受,周期歪了歪脖子,又上下跳了一下后回他:“没有啊。”转念一想,才觉不对,连忙问他:“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嗯,我身上有点痒。” 程启深说是有点痒,估计就是有点严重了。周期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他是海鲜过敏了,想起自己上次的猕猴桃过敏,她心有余悸,说着就要挂电话同他一起去医院。 谁知他却一点儿都不在意:“我没事,还有文件要处理,待会儿下楼去买点抗敏药就行了,不用去医院。” 周期愣在电话这头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我买药给你送去,你等着,我很快送过去。” 售楼部并不忙,周期和领班告了个假,去附近找药店,沿街走到尽头才看到一个小型药店。从药店买完药出来,正好遇到祁辰昀,祁辰昀倒是眼尖,问她怎么从药店出来,周期也不答话而是质疑他:“你上班时间玩忽职守,我会去举报你的。” “说话,在药店买什么药呢?”祁辰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我来买流产药的啊,祁医生。”周期说完憋着笑看他。 祁辰昀一怔,脸立刻垮下来:“你不是才和这个人在一起没多久,不是开玩笑的吧?”不待周期回答,他又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陆珩知道了吗?” “骗你干什么,我谁都没告诉呢,这不是赶巧被你遇到了么,所以就告诉了你一人。”周期这次勉强做到了面无表情。 祁辰昀很快关上车窗,车子一下子冲了出去。周期被祁辰昀着急的样子逗得发笑,去给程启深送药时,脸上的笑意还没抹去。 程启深见她开心,问她什么事,周期咧开嘴说:“笑你现在满脸疙瘩,好像是青春痘啊,你这属于第二春嘛?” 程启深点点头:“找了个小女朋友,可不就是第二春。” 周期撇了撇嘴,找不到话回,一手将药捂到程启深嘴里,一手摁着杯子,看着程启深含着药苦得皱了眉头,才笑嘻嘻地松了手中的杯子。程启深喝了水,伸手要来抱她,她手机刚好响起来,周期不想破坏气氛,伸手摁了,顺势坐到程启深腿上,装模作样地翻他桌上的文件。她能听得见他在背后的低笑,转身掐他。 明明早就过了暧昧的时候,连周期自己也不懂这一刻为何会心跳加速。 手机第二次响起,程启深环住她的身子,从她口袋里将手机拿出来放在她手上,开了口:“接电话吧。” 屏幕上仍然是一串她熟悉的数字,周期懒懒地喂了一声,陆珩在那头似乎没料到她会接,顿了一下才问她:“闪闪,你在哪里?” 周期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什么在哪里,我当然在公司。” 陆珩这次声线极低,似是精疲力尽:“我车子停在售楼部后面,如果不希望我进去找你,就自己下来吧。” “有什么事么?”认识他以来,她还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陆珩用长久的沉默回应她,直到周期绷不住答应:“好,那你等下我。” 周期挂了电话,回过头看向程启深,程启深抬起头来看她:“是不是有人找你?” 周期嗯了一声并不挪步,程启深见她不动,觉得好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我就在你身边呢,不需要想得这么专心致志的。” “就是在想念你。”她反应过来丢下半句话,不情不愿地出了他的办公室。 下楼按电梯的时候,还暗暗有些后悔,不该对程启深这么敷衍的,他是她的男友,她应该坦诚,包括告诉他,她要下楼去见前男友。可转念一想,她是坐在他的腿上接的电话,声音再小,他也能听个大概。 进了电梯,觉得不甘心起来:程启深既然知道了,连下楼去趟售楼部宣示下所有权的意思都没有。不服气似的,给他发微信,满是挑衅:我是去见前男友,你有没有什么要叮嘱的? 他很快回了一条:多秀恩爱。 她对着手机屏幕扑哧一声笑出来,恶作剧一般地回他:好,比如我怀了你的孩子? 第十九章 走了好一会儿,程启深才回她:无性繁殖?这好像是个生命科学命题。 这是在表达委屈?周期觉得意外又好笑。程启深向来冷静克制,除却那天她去他家里,他有些情不自禁之外,她和他之间还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 退了微信慢吞吞地走到售楼部后,果然看到陆珩的车,司机很快下了车来给周期开门,周期钻了进去,看了一眼紧靠另一侧车窗的陆珩,看过去平静温和。他不着急和她说话,她就要比他表现得更加沉着冷静。 陆珩吩咐:“林叔,去碧水湾。”他的复式公寓在碧水湾。 周期听着车子发动的声音,有些不耐:“有什么事快说吧,我请假出来的。” “这儿过去只要十分钟。”陆珩的语气像是在谈一笔生意,语气沉静又有点公事公办的味道。 周期也不再和他啰嗦,由着司机将车开到碧水湾,陆珩先从一侧下了车径直去按了电梯。周期下了车跟上他,站在电梯前不时偷瞄他一眼,心中好奇他要和她说什么事。 进了电梯后才开始有些忐忑,忍不住开口问:“到底什么事啊,商业机密么?” 陆珩又没答她,先出了电梯,周期跟出来,觉得自己能跟他到这里已经算得上十分神奇。还能忍受他一路一声不吭,就更神奇了。 周期手插口袋背靠着墙等陆珩开门,他刚将门打开就将她拉进屋子,她刚站稳,陆珩嘭地一声又拍上门,她被惊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刚要骂脏话。就被他按在门板动弹不得,这一瞬周期才开始后悔不该听他的话来他的公寓,这个人即使吊着胳膊,她也不是对手。 迅速反应过来后,刚想反手去握门把手,已经被他另一只手扯下:“闪闪,我们结婚。” 周期欸了一声,吃惊地去看他的神色,陆珩脸上有她从未捕捉到过的精彩神情,明明咬牙切齿却又含情脉脉。 精神崩溃应该就是这样的吧,陆珩一定是受刺激了!周期下意识地快速反应,立刻有了清晰的答案:一定是纪宜宁出事了!下一瞬她就问出口:“宜宁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陆珩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而是用绝望的语气说:“你还小,随意把孩子打掉以后会后悔的,程启深如果真的喜欢你,他不会让你这么做。” “哈?”周期起初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思考了下才转过弯来,买药出来时她和祁辰昀开的玩笑,祁辰昀当了真,他也当了真。 恋爱一场,陆珩到底让人感动,到最后还愿意提出来为别的男人承担责任。许多人说,年轻时候的爱情总是容易种下苦果。其实不然,譬如此刻,周期是深深感激的,当初爱上的这个人,甚至现在仍然放不下的人,很好,很善良。 她笑嘻嘻地回答他:“我从药店出来遇到祁辰昀,他问我买的什么药,我就和他开了个玩笑,说是买流产药,谁知道他会告诉你。” 陆珩放开她,身子往后退了一点,墨黑的眼眸深深地望进她的,直到周期不敢再和他对视,他才开口:“闪闪,你最好和我说实话。” “我是去给我男朋友买抗敏药的,放心,就算我买流产药我也不会大模大样地在公司附近的药店买。不过,还是谢谢你。”周期靠着门板缓缓和他解释并且道了谢。 陆珩长舒了一口气,放开了原先抱着她的右手。转而一字一顿地说:“你从学校偷偷搬出来住的事,不是我说的。” “我前几天就知道了,还有,筒子楼的事谢谢你。”前几天周期就知道了是冯时查电话账单时,发现和周期的通话并无跨市记录,才生了疑心去她宿舍看的。 陆珩替她拧开了门把手,周期才赶紧出了他的公寓。她伸手按了电梯,陆珩喊住她:“闪闪,程启深或许没那么简单,你也还小,不要轻易交出自己。” 周期手指按在电梯的按钮上,几乎窒息。还是会心痛的啊,他教她和另一个男人相处的时候,要保护自己。 回公司仍然是林叔送的,车子开出了小区,林叔在前面问她:“闪闪,新交的男朋友好不好?” “嗯,挺好的。”周期想起来林叔替陆家开车,遇到周骞成的机会也不少,还没有叮嘱过,所以笑嘻嘻地讨好他,“林叔,你不要告诉我爸啊,下次我请你吃好吃的。” “我们开车的就只管开车,何况小珩特地叮嘱过我好几次了,有关你现在的状况他都让我不要乱说。唉,你和小珩分了,连我都觉得可惜。” “林叔,不用觉得可惜啊,我现在的男朋友很好。陆珩以后也会遇到更好更合适的人,可能不是纪宜宁,但也是他真正喜欢的,也能配得上他的。”他这么优秀的人,即使没有好家世,也会吸引优秀的女孩子。” 进了二月份,周期还没开始穿羽绒服,家里阿姨来送了一次衣服,拿来的两件都贵气得不像话,领口的一圈毛,顶周期现在一个月的工资。 下班后回家找了两件样式普通的羽绒服,正好挪点东西去筒子楼,顺便收拾了梳妆台上许久不用的瓶瓶罐罐。有几个小瓶身上是法文字母居多,辅以少量的英文,底部还贴了医用胶布,上面是陆珩用圆珠笔写的中文提示。 她的脸对这些大多过敏,一直搁着,倒忘了丢掉。想也不想就扔进了垃圾桶,阿姨喊她下楼喝汤时,周期将满了的垃圾袋顺带下来。阿姨接过垃圾,让她赶紧去厨房喝汤。 汤没喝完,碰上冯时下班回来得早,周期端着碗巴巴地跟上楼。冯时好不容易逮着她,要她收拾房间:“你不在家,阿姨都不敢动你的东西,既然回来了,就收拾下,以后阿姨也好清理。”见周期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冯时只好和她一同收拾,转身时刚好瞥了一眼梳妆台就发现不对,问周期:“陆珩之前买给你的那几个小瓶子呢?” “刚刚收拾的时候扔了,我过敏,况且也有一年多了,说不定都过了保质期,就几个小瓶子。” “那几个小瓶子少说也三五千,护肤品保质期都两三年的,脸上过敏,涂涂手没关系,下次不能这么扔了。”冯时倒是难得没责怪她。 周期却吃惊不小,换作以前,她对三五千没概念,但现在对她来说,三五千就是她卖一套房子的提成,三五个三五千,就可以在这个城市最崭新的楼盘买一平米的地方。 脑子里快速运算一番过后,周期拿了个晾衣架就匆忙下楼问阿姨刚刚的垃圾倒在哪儿了。阿姨指了指别墅外的一个垃圾桶:“呶,那个垃圾桶,你是不是什么东西扔错了?” 周期连进门的周骞成都顾不上喊一声,就冲出去将塑料的垃圾桶推倒,蹲着用晾衣架翻地上的垃圾,很快就找到了刚刚扔掉的几个瓶子。就着花圃边的自来水开关冲了瓶身和手,阿姨拿了毛巾来给她擦了手,周期从瓶子里倒了一些出来,见才回来的周骞成坐进车里又要出去,赶紧喊住:“大王,大王,你等下。” 从车里将周骞成扯了出来,在周骞成脸上乱抹了一气。又要开车的徐叔将手伸出来,也胡乱倒了一气,嘴里还念叨着:“差点就扔了,好贵的,给你们沾沾光。” 徐叔哭笑不得:“闪闪,我涂多少没关系,你爸爸特地回来换衣服要去谈个合作,这下好了,人家一靠近就能闻到这么女气的香味。” “哈?”周期傻愣愣地杵了一会儿,很快对着周骞成调侃,“爸,配上这女气的香味,你去出卖色相,生意保准谈成嘿嘿嘿嘿嘿……” 出乎意料地,周骞成原本半个身子已经坐进车里,结果扶着车门又下了车,拉下脸来语气凝重地和周期说:“过了年就二十三了,也懂点事。家里公司现在这么好,爸爸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地从头去做新能源,不是闲得慌,也不是有野心。你很快就要出社会,爸爸是想从头做给你看,一无所知的领域,也可以慢慢磨合。从一无所知到业界翘楚,只需要勇气和坚持。” 这几年和周骞成没大没小惯了,周骞成没脾气又宠她。周期并未料到,周骞成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严肃地和她谈论他的人生规划,以及对她真正的期待。 周期咬着嘴唇听完后反驳:“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生意头脑,即使有勇气接手家里的生意,最后也会被我败掉的,反正可以找职业经理人的。” “如果你不肯接手,还有别的选择,找职业经理人是最后一步。”周骞成急着去谈生意,丢下这么一句话,就上车走了。 周期握着几个小瓶子,沮丧地上了楼,冯时见了忙问怎么了。周期趴到冯时腿上说:“妈妈,我觉得自己真的不像话,没有生意头脑,又不聪明,你们当年怎么就只生了我一个。” 第二十章 “爸爸刚刚回来换衣服说你了?”冯时顺了顺她有些毛躁的头发,“不过你是得说说了,要不要听爸爸妈妈的故事?” 冯时难得这样温柔,周期坐起身来点点头,冯时才不徐不疾地讲:“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你爸爸家里并不富裕,你生下来后你爸爸开始做房地产,进这一行进得早,所以生意一直都很顺,很快各地也有了分部。男人嘛,大多有钱就变坏,外面三妻四妾的都正常,我总担心他哪天给你弄出个弟弟妹妹来。所以总想着再生个孩子,最好生个儿子,笼住他。” “结果没生儿子,这么多年我爸也一点儿都没变坏,好男人一枚?”周期笑着问。 冯时继续说:“我也没再怀上孩子,所以对你期望很高。我得让你优秀,孩子优秀,男人总是顾家一点的。但你打小就傻愣愣的,不爱学习,也不愿与人说话。我只好对你很严格,你哪怕犯点小孩子常犯的错误,妈妈都会罚你。你爸爸看到总是很心疼,次次和我吵,他总是说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得宠着,连骂都不让骂。” 周期讶异:“大王还为了这个和你吵,你们俩从来不都是统一战线教训我么?” 冯时打她手心:“当着你的面,你爸当然不会护着你。我嫁给他后,从来没有因为别的事吵架,我们只要吵架都是为了你教育上的事。后来有一次我吵架的时候和他说了我的想法,你猜猜你爸爸说了什么?” “什么?” “他说,他和我一样,永远只会有你这一个孩子。他和我说,孩子他来教就好,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资质,以后他都会慢慢带着你,让你成为他那样的人。” “可是我觉得我永远也成不了爸爸那样的人。”周骞成在生意场上时未雨绸缪,为人处世时平和老道,她怎么可能学得来。 “你爸前些日子是指望你能和陆珩在一起的,那样你就不用费劲学生意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这段时间估计是看你不愿意和陆珩在一起,又想着让你自己学了。” “为什么偏偏是陆珩啊,我也可以找别的人啊,只要有经商头脑,谁做女婿不一样,你说是不是?” 冯时被她逗得发笑:“你也就和陆珩谈过恋爱,旁的人你倒是找来给我们瞧啊。” 周期舌头僵了半天,一直到吃完晚饭,也没将和程启深谈恋爱的事说出口。晚饭后没多久,收拾了个小箱子让司机送回了筒子楼,上楼时刚好遇到简颉加班回来,周期对着她抱怨:“你们老板也太过分了吧,实习生也要加班?” “反正也不用嫁给他,将来哪个姑娘嫁给祈靳邶,绝壁是家里祖坟风水不好。”简颉一边走一边掏钥匙,“我现在觉得有钱的男人中,人品上佳还真是只有陆珩,你看,陆珩从来都不随便骂人,也尊重我这种穷人。” 周期此刻正站在走廊里,从小窗看出去,能看到东成路上的一座教堂,教堂的圆尖顶上的灯光忽明忽暗,她喃喃出声:“其实我也觉得陆珩人品很好。” “咦,你们不会是和好了吧,那程启深不就炮灰了?”简颉原是将祈靳邶和陆珩做个对比,抒发下对老板的不满之情,没想到周期会应和她,以为是二人和好了。 周期盯着教堂圆尖顶上的灯光,声音飘渺:“不是,我既然下了很大的决心决定不再犯贱,那么就一定不会辜负自己。如果有一天我和程启深分手了,也不会和陆珩复合的,况且我会尽快带程启深见家长。” 周期攥着手中水杯,心里想:如果将程启深带回去,周骞成和冯时应该会对程启深不满吧,他们会揣测他和她在一起的用心,即使她替他解释说他和自己交往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家世,也不一定会被接受。 晚上和程启深通完电话后,周期平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在学校门口,程启深坐在车里冲着她笑的场景。 程启深和自己在一起其实是委屈的吧,她对他是好,可是说到底在她的心头到现在还横亘着一个陆珩;另外,真正和她在一起,他既要应付外人异样的目光,还要应付来自她的家庭的压力。 她单单是替他想想都觉得辛苦。 周二早上周期起晚了,拎着早饭进售楼部还是迟到了,刚准备到更衣室换衣服,嘴里的豆浆就被付晓磊扯了。这批实习生到现在就剩了付晓磊、周期和另一个女实习生,平时关系也亲厚。 付晓磊紧张兮兮地说:“周期,你和程总监谈恋爱的事,今天一早整个售楼部都快传遍了。” “这是谁说的?”这才是早上,要是到了中午那还得了。 “哪还知道谁说的,都传遍了反正,这要是你和程总监要走一个,你怎么办,你不是刚转正么,舍得辞么?” 周期手握着更衣室的门把手气定神闲:“真传遍了,我辞呗,有什么舍不得的。” 本来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只是没想到她和程启深的关系这么快就在公司传开了,当真刚转正就要辞了,她还真有些舍不得。在更衣室的穿衣镜前,她停留了很久,还拿出手机对着镜子拍了一张。如果人事部门追究得快,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穿jr售楼员的行头。 从更衣室走出来,领班连她迟到都顾不上追究,而是神色惋惜地说:“人事部估计下午就会来调查了,你咬口否认的话,说不定没事。” “否认什么,我确实和程启深在谈恋爱。人事部来调查的时候,我主动辞职。” 领班对周期的话不以为然,将周期拉到售楼部外面低声说:“你才进社会的小女生懂什么,现在才谈恋爱,将来能不能在一起还说不准,好不容易签了三方就算转正了,你主动辞还要赔三千的违约金。倒不如闭紧了嘴死不承认,实在调查清楚了,公司肯定也是辞你,不会辞他。何况,姐姐作为过来人,说句实在话,他在销售部五六年,又不是不知道公司的规定,怎么不替你想。” 领班性子耿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周期听得眼眶一热,伸手抱了抱她,松开后退了退身子说:“我们都是下班之后见面,平时在公司也是光明正大的。他应该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我相信他,跟他比起来,我真不在乎这份工作。” 领班神色更加惋惜:“你个小姑娘才进社会到底是不听劝,都要到受了伤才懂,我都说的好话哩。”说完拍了拍周期的肩先进去了。周期一个人站在风口,冷风吹在身上,打了个寒颤,才连忙推开门进去。 快到年底来看房的人少,大家都坐着聊天,聊天的时候,倒也没谁主动提程启深和周期这事。 中午和付晓磊去吃午饭,付晓磊去打两个人的饭,周期刚坐下,面前就搁了餐盘和酸奶,抬起头来看,程启深正对着自己笑。 以前两个人这样面对面吃饭的时候很多,可今天看其他员工看过来的眼神都觉得暧昧,也许还有别的意味,总之,周期十分不自在。 程启深倒是轻松自在地问她:“想什么呢,年薪十万的姑娘。”他高兴起来,就爱拿她的年薪开玩笑。jr的实习生只要通过漫长的实习期,从签订三方协议当日算起,第一年薪资不与销售业绩挂钩,一律年薪十万,。 周期拿筷子戳着餐盘里讨厌的生姜片问:“你年薪多少?” “我也是年薪制,三十万一年,如果一年中做了较多的高级别墅和商业楼盘的案子会另外有提成,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付晓磊去打饭许久不见回来,周期借机向后扫了一眼,付晓磊远远冲她做了个鬼脸,不肯做电灯泡。周期笑着回过头来答程启深:“我在算账啊,看是你辞职还是我辞职划算,现在一看,果然是我辞职划算。” “为什么辞职?” “你怎么还不知道情况啊,早上来就沸腾了。”周期拨完餐盘中的菜又开始拨餐盘中的米饭,“人事部的估计下午就会来调查情况了,我吃完饭就想去辞职了,觉得好丢人啊,怎么办?” 她说完抬头看了他一眼,程启深面无表情,细嚼慢咽着并不答话。原本是期待他哪怕和她客气一下的,比如说由他辞职,或者说由他想办法,但程启深没有。 虽然吃饭过程中,他还是把她喜欢的排骨都挑出来放在她的餐盘里,给她拧了酸奶的盖子。却对她说要辞职的事不置可否。 周期心底多少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程启深确实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他一个从小地方走出来的人,从销售体系的最底层做起,用五年的时间坐到销售总监的位子,也许一两年后还会升到区域副总。因为和她的关系,可能失去这份工作。现在他还能若无其事地、一如既往地照顾她吃饭,已经算是难得了吧。 两个人吃得算快的,吃完饭去公共休息室,里面没人,程启深跟着她进去,等她躺下后,给她盖了毛毯,就静静坐在软椅旁盯着她看。周期不好意思地将毛毯往上拉了拉,整个人缩在毛毯里,嘟嘟囔囔:“你快走吧,待会儿其他人就来了,我也要睡觉了。” 程启深隔着毛毯敲了敲她的头,起身出了休息室。空调打得足,周期在毛毯里缩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醒了刚回到售楼处,程启深打来电话,声音有些疲惫:“我的辞职报告已经发到人事部的邮箱了,下午人事部的人来,如果觉得不好意思,拒绝回答就是了。” 第二十一章 周期手扶在墙壁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程启深为她辞职了,他竟然为了她辞职了!一整个中午,他一句话不说,其实是在下定决心啊。 和陆珩分手之后,周期想过以后的恋爱对象的各种可能性,也许也是看上她的家世;也许只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女孩,和她将就着凑一对;也许很穷……但她从没想过会有人为她放弃自己多年的努力。 她没有自信会有人为自己这样做,也没有自信还。 但这个人为了她这样做了。 程启深像是上天刻意的弥补,她从前得不到的甚至不敢想的事,通过程启深一一补偿给她。 她挂了电话,想也不想就从楼梯口按了电梯上去,推开程启深办公室的门,他侧着身正将桌上的东西往一个箱子里收。 周期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无尾熊一样地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他正收东西,被她从后面吊着,根本无法再收拾东西,待她有些挂不住了,才从后面去拖住她往上提了提,转过头去问她:“还要挂多久啊?” 他刻意柔下来的声音,有些女气,来的时候还是五味杂陈的,现在却在他身后笑得没了力气:“要挂好久好久。” 他走到沙发前,让她站在沙发上,她才从他身上下来,胳膊仍然环在他脖子上,连着鞋子站在沙发上说:“你真的决定辞职啊,你觉得为了我值得吗,你辞职后去别的公司说不定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我辞职后就算找不到工作,大不了回去蹭吃蹭喝。咦,不对。” “怎么了?” 周期从沙发上蹦起来,双眼发亮:“这样很好啊,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去和我爸爸说,让你进我家的公司,让你做区域副总,年薪六十万,还有股权,比在这好。” 程启深将她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周期,我辞职不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进你家里的公司。我在jr五年能做到销售总监,去别的公司,做到区域副总也只是时间问题。”语气认真又悲伤。 周期嗯了一声,直直地坐在沙发上,不再动弹。程启深要继续拾东西,拍了拍她的脑袋:“别胡思乱想,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很早就想离开这里呢?” 她忽然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去看他,程启深已经迈开步子回到办公桌前。周期紧紧攥住身下的沙发罩,终于按耐不住问他:“如果我们最后没有在一起,你以后会不会后悔啊?” 他回头问她:“你会让我后悔吗?”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做这样的假设了,而他次次都是轻松地将问题抛给他,不厌其烦。 周期在沙发上盘了腿,语气轻佻地和他开玩笑:“小伙子蛮机灵的嘛,定个时间呗,是你先去我家,还是我先去你家?” 程启深刚好收拾完,周期眼疾手快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要帮忙,手刚搭到箱子上,脚下打了个滑,伸手去抓椅子,椅子又是可移动的,人就磕在办公桌上,咚地一声,倒也没多疼,声音听着倒是渗人。 程启深有些慌张地扔了手中的箱子,抱过她的头,掏了手绢来给她揉额头。她已经不觉得疼了,只好奇他一个大男人随身还带着手绢,从额上扯过手绢问他:“你怎么还随身带手绢?” 手绢被她伸手抽了去,他手仍然在他额头上轻轻揉着:“跟你谈恋爱之后,就一直带着,怕哪天会惹哭你。” “程启深,我竟然没有发现,你其实还是蛮会说甜言蜜语的。” 看着程启深的车子消失在视线里时,周期才从路边回来,多少有些心事重重。刚好祁辰昀打电话来说晚上办生日的事,祁辰昀难得愿意张罗过一次生日,巴巴地打来电话让周期晚上一定要去,语气难得地讨好:“闪闪,我过生日,晚上去喝酒。对了,你放心,陆珩不来的。” 周期握着电话翻了个白眼:“不去。” 祁辰昀在那一头爆了粗:“丫的,就烦周闪闪你这样的人。”不待周期发作,祁辰昀又换了一个人似的,“可是谁让我犯贱呢,求你了,来呗……” “噗……你把地址发过来,我下了班过去。” “不用,我刚好有点事,顺路带你。” 下班出来,祁辰昀已经等着了,周期才反应过来,车子是陆珩的那辆沃尔沃,而不是他常开的那辆二手卡宴。祁辰昀主动解释:“我那二手车前几天浑身毛病,送去4s店几天了,过几天就得转手卖了。陆珩胳膊还没好全,这辆沃尔沃暂时就给我开了。” “我又没问你,关我什么事,以后跟他有关的事,你都不用刻意强调,我没那么在意。”周期说完拉开车门坐进去。 祁辰昀倒也识相,上车后只说了晚上的安排,后来就没怎么说话。车子要上城际高速时,突然拐了个弯去了另一个方向。周期连忙问:“你不是中午喝了酒吧,不是说去度假村?” “先去机场接个人。” “哦。” 两个人在车里实在无聊,祁辰昀忍不住问周期:“上次你说怀孕,我都吓坏了,以为是真的,就去告诉陆珩了。他没冲你发火吧?” 周期歪了歪头:“他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和我结婚,是不是很伟大?” 祁辰昀声线陡降:“闪闪,你为什么就从来都不肯和陆珩坐下来好好谈谈?说不定很多事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很多事确实不是我想的那样,陆珩比我想象的要好,他根本就不欠我什么。以后我会和他坦然相处。” “你就没想过和陆珩复合?” “没想过,错误的路为什么要再走一遍,走一遍就够我疼的了。” 祁辰昀叹了一口气:“你们以后要是真的不在一起了,你不后悔我跟你姓。” 祁辰昀笃定的语气让周期听得有些心烦,往窗边挪了挪。去机场的这条路,已经快一年没经过了,路边开了许多的咖啡馆和书店,还有了些标志性的建筑,完全像是个陌生的城市,周期看得有些心慌。 到了机场,周期没有勇气下车,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拖着行李箱的人进候车大厅。 人这一生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阴影,幸运的人少一点,懦弱的人多一点。 大概她这一生都会讨厌机场了。 祁辰昀留了她在车里,自己下车去接人。周期单手捂着眼睛靠在椅背,待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给程启深发短信:现在在干什么? 程启深很快回她:看招聘信息,你呢? 周期看了一眼,直接给他拨了电话:“朋友过生日,晚上去度假村,可能在那边住一晚,明天一早坐城际高铁回去。” “要不我晚上去接你?反正我现在有大把的时间。” “不用啊,以前就很想住那边的木房子,结果每次都被我妈拎回去,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你好好看招聘信息,最好年薪大几十万。” 程启深在那头轻笑:“好,那明天一早去接你。” 周期噢了一声挂了电话,车门从外面被打开,周期抿着嘴瞪了好一会儿才算明白,眼前的人是纪宜宁。纪宜宁倒是大方得体地喊了她:“闪闪,一年多不见,你长好看了呢。” “……”周期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纪宜宁,一头精致的短发,恰到好处的连衣裙,衬得双腿更加笔直修长。别人开了口算是打了招呼,周期也不好不回应,等纪宜宁上了车,周期还是伸手去抱了纪宜宁一条胳膊,“宜宁,我差点认不出你来。在国外过得好不好,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从未想过自己再见到纪宜宁时会是这样亲切的场面,两个一直都没再联系的人,见了面竟然能寒暄得这么好。 祁辰昀放好行李箱,钻进驾驶室,正好听到纪宜宁在和周期解释:“在国外也不怎么上线,白天一有空闲的时间就要出去打工,晚上回来还要熬夜做作业,就想着回国后肯定会有大把的时间一起聊个痛快。” 周期淡淡哦了一声,祁辰昀已经来不及问纪宜宁:“刚过来时看到你手上蹭了块皮,是不是搬行李时蹭了的?” 纪宜宁淡笑:“前几天帮房东搬家时蹭掉的,没事。” 祁辰昀在前面翻找了半天:“唉,车上也没有创口贴,待会儿路过药店的时候,我去买。” 周期将纪宜宁的手搬过来看了看,蹭掉了浅浅的一层,从包里找了一个创口贴来给她贴了,顺嘴讽刺了祁辰昀一句:“还蛮会说现成话的,在机场便利店的时候,你怎么不买?” 祁辰昀被周期说得哑口无言,在前面开始哼歌。三个人谁也没提过去,也没谁提陆珩。纪宜宁抱怨了几句国外的食物有多难吃后问周期现在的状况,周期摸着脖子有些尴尬:“我啊,现在在卖房子,前些日子刚转正。” “在家里的公司?” 周期抠着指甲,眼神飘忽:“没有啊,回家里的公司肯定会丢周骞成的脸,校招的时候随便找了家地产公司,等做出点成绩来,再看看要不要回家里。” 周期不喜欢这样被人逼问的感觉,只好试着问纪宜宁:“在国外有没有和外国帅哥结缘啊?” “没有,你呢,现在单身吗?” 仍然没有逃脱被问的状态,摇摇头老实承认:“有男朋友了。” “有空一定要喊出来聚一聚的,真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期其实清楚纪宜宁这句话里没有别的意思,但仍然忍不住调侃:“是不是很好奇,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眼光竟然这么独特,会愿意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祁辰昀在前面打岔:“宜宁,她现在说话都这样,动不动就要歪曲别人的话的。” “哦,我知道了。”纪宜宁一本正经地答了一声。 周期伸手就去打纪宜宁,手伸出去的时候,才觉好笑,她们之间哪还能打闹。 说说笑笑,一路上了城际高速,车子更是快了起来。到山路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山路狭窄,几处峰回路转,车内的人却丝毫不觉颠簸。 祁辰昀忍不住感慨:“还是陆珩这辆沃尔沃开起来好。” 周期没答话,纪宜宁转过头来看周期:“陆珩以前在这辆沃尔沃和揽胜之间犹豫不决时,听说是你选的这台沃尔沃,我记得你是不懂车的啊?” 祁辰昀在前面哈哈大笑:“她懂什么,这辆沃尔沃只要八十几万,揽胜当时4s店要求加五万,弄下来一百五十多万,让她选,她当然选便宜的。” 理由自然不是因为便宜,周期依稀记得是恶补了两个品牌的理念,最终被沃尔沃的创始人的一句话打动,大致意思是:车是人造的,无论做任何事情,沃尔沃始终坚持一个基本原则:安全。现在是这样,以后还是这样,永远都将如此。 她的选择是安全。 所有的人都以为完全不懂车的她,不过是在按价格选车,包括陆珩。 曾经倾注的热忱和深情,只有自己清楚地记得。 第二十二章 旅游淡季,又是晚上,山庄里没什么人,车子随意停在度假村门口。祁辰昀去订晚上的菜,周期拿着三人的身份证去前台取三间湖景房的钥匙。回头见纪宜宁正从后备箱里往外取箱子,周期帮着拎出来。 去湖景房要过一个石拱桥,纪宜宁右手到底还有伤口,又穿着高跟鞋。周期接过箱子,一步步往上挪,惹了纪宜宁在后面发笑:“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还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力气。” 周期憋着口气,一边小心翼翼看脚下,一边用手扶着石拱桥的栏杆继续往上拎。过了拱桥顶,手中的箱子很快被人拎了过去,原以为是纪宜宁,抬头连忙说:“没关系的。” 抬起头才知道是陆珩,他左手仍然吊着,右手接了箱子问她:“哪一间?”“108。”陆珩转身继续上台阶,似乎并没有看到周期身后的纪宜宁,周期心中好笑,他曾经那么在意的人就在附近,他都没有发觉。 意料之中的,纪宜宁喊住陆珩:“陆哥哥。” 陆珩转过身子,看到周期身后的纪宜宁有些惊讶:“宜宁,你怎么在这里?” “祁辰昀去接我的,刚好就直接来这边了。”纪宜宁快步走上前,到了陆珩身侧停下来去碰他吊着的胳膊,“你胳膊怎么啦?” 周期看着这碍眼的一幕,默默从二人边上走了过去,将钥匙分别插在对应的门上,选了离另外两间最远的最远的一间,中间还隔了一个公共洗手间。 沿着旋转的木梯上去,躺倒在大床上,用脚掀了窗帘,侧着脸看月色下的湖面,美得惊心。 楼下依稀有敲门声,周期坐起身开了手机听音乐,不知歌词的法语歌,接近呢喃的吐词方式伴着萨克斯的节奏,像是法国风情的电影画面,近处是湖光水色,远处山峰起伏。 似乎矛盾的一切,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融合,就像他们几个人一样。 后来是祁辰昀打的电话,喊她放好东西就下楼去前面玩。 下了楼去了前面,一整排的木屋,有棋牌室,有k厅,也有陶艺室,还有一间根雕陈列室。到处看了一眼,没做逗留就推了k厅的门,祁辰昀和纪宜宁正在对唱,纪宜宁见周期进来,将话筒递上来给周期:“来,《广岛之恋》。” 周期愣愣地接过话筒,有些不知所措,她是真不会这首歌,只跟着节拍轻哼。本来坐在角落里的陆珩这时候站起身接了祁辰昀的话筒,顺手切到《因为爱情》,抬头问周期:“会吗?” 周期摇摇头:“只会*部分。” “没关系,开了原声。” 太过贴切的歌词,周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在“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时附和唱一两句。唱到一半时将话筒递给了纪宜宁,坐到了角落里看着电视屏幕上的人像发呆。 祁辰昀中途出去拎了一扎啤酒,回来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大冒险和真心话之间任意选择。周期站起身绕过还在深情对唱的二人,走了出去。祁辰昀从后面走上来拉住周期,在耳边低声问:“你不是说你不在意,何况你不想从陆珩那儿问出点什么来?” 周期冷冷道:“我没有兴趣。” “那你不想从纪宜宁那儿问出点什么来?”祁辰昀见周期不答话,又给了她台阶下,“你知道我喜欢谁,所以就算帮我,也得陪我玩下这个游戏,你说是不是?” 到底拗不过祁辰昀,周期又重新退回来。运气倒好得很,轮了几遍,都没轮到周期。这样的游戏,大家一开始中招时都愿意直接喝酒,喝到后来,才愿意说真心话。最先扛不住的是祁辰昀自己,周期知道他的心思,总觉得逼一个醉意朦胧的人说出心里话,是件残忍的事,因而也不肯刁难,只问了些基本的问题。 不知纪宜宁是故意还是只是为了好玩,出人意料地问祁辰昀:“喜欢过最久的女孩子是谁?” 祁辰昀举着四根手指做对天发誓的情状:“在我看来很久很久了,她不知道,我也从来不敢告诉她。” 他刚说完,纪宜宁就抬起头来看向周期,笑得一脸暧昧:“她是不是也在这里?” “是。” 周期舔着智齿,静静等祁辰昀被逼问到说出名字,但很快祁辰昀就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纪宜宁眉眼含笑地盯着周期:“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周期伸手够了一杯啤酒来喝了一口:“解释什么,不要混淆视听。” 陆珩忽然低声笑开来,也问周期:“你知道祁辰昀的心思?” 在昏暗的光线里,周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知——道。” “好,那继续玩,除了祁辰昀,我们几个的心思就在今晚弄清楚最好,中招的如果选大冒险,从一杯开始,每次加一杯累计,不敢的是小狗。”纪宜宁又将一副牌抽出来重新洗了,放在桌面上,各自抽取。 三人很快都各中一次招。 新一轮,周期中招,端起酒杯时,被陆珩拦住:“真心话。” 周期端起杯子喝了个干净,又端起一杯利落地喝了下去,然后伸手继续摸牌:“继续。” 这一轮仍然是周期中招,第一杯下肚,已经有些喝不下了,喝到第三杯时,已经完全快到嗓子眼了。口袋里的手机救星一般地响起来,拿出来接了,是程启深的,应该是有些不放心,语气反倒稀疏平常:“吃晚饭了吗?” “没有,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要不要我开着免提,你听直播?”周期开了手机的免提,将手机搁在小茶几上,伸手喝了最后的一杯酒。 第三次中招的时候,周期才明白祁辰昀倒下去之前的好运气已经用光了。她有些心虚地又去倒酒,逞强要继续喝。这次是纪宜宁拦住的:“我知道你喝不下了,很简单,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了。” 周期晕晕沉沉地点头:“好,你问。” “现在喜欢的人是谁?”纪宜宁的手还握在周期的手上,一双眼睛正紧盯着周期。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周期只觉头皮发麻,张了张嘴,看了一眼陆珩,头低下去磕在茶几上装死。 电话那头的程启深声音这才焦急起来:“周期?” 陆珩伸手拿过手机:“她喝多了,不用担心。”说完摁了电话,侧头和纪宜宁说,“我先送她回去睡一会儿,你在这里看着祁辰昀,待会儿等他俩醒了,去那边餐厅吃晚饭。” “你胳膊这样怎么背她?”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陆珩边解胳膊上的宽吊带边和纪宜宁说,“你帮着搭把手。” 被陆珩背着走了一段路,周期又装作醒了,着急要下来。路旁就是湖,陆珩背着她靠近湖边,语气轻快:“扔下去喂鱼好不好?”她下意识地条件反射:“不好。” 从前他吓唬她的语气,她次次上当的回答,像是一滴水落在波澜不惊的湖面,在心底荡开丝丝涟漪,始终不能恢复平静。 万籁俱寂的初冬夜晚,周期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酒醉。 他轻笑出声,将她往上托了托,很快又叹了口气:“怎么重了许多,这一年都吃了些什么,不是最在乎体重的么。” 周期趴在他的背上,满嘴的酒气一口口呼在他脖子上,又贪心地重新吸上一口,几个来回,陆珩在前面听出不对,停住问她:“哪里不舒服?怎么呼吸不畅。” 周期也不回答他,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呼气吸气。她这样的呼吸节奏,让他想起她上次的猕猴桃过敏。他弯了腰将她放下来,转过身来抱着她的头问:“闪闪,快说话,是不是呼吸不畅?” 她摇了摇沉重的脑袋,巴住他的胳膊站稳了:“没事,我很好,也没有醉,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喝了酒的人说自己没醉,自然没人信。他很快又蹲下身子,要再背她。周期伸手去推他,要从旁边绕过去,又被他扯住裤腿:“你乖一点,趴上来。” 他声音里的柔情和耐心,是二人恋爱的伊始。 她毫无免疫力。 到了木房子前,他从她棉袄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背着她到了楼梯口,才将她放下。准备给她换了拖鞋上去。他刚替她解开鞋带,她便自己踢了一双鞋,扶着旋转木梯连着袜子上去,走到一半,又转过身子来看站在木梯下的他,揉了揉眼睛:“你把手机还给我。” 刚刚他摁掉电话的时候,她虽然趴着,但一直都在听着,并没有听到手机重新搁到茶几的声音。被他抱起来时,也就没再见到手机,自然是被他收着了。 陆珩不紧不慢地去拿遥控器开了中央空调,然后歪头问楼梯上的她:“你怎么知道手机在我这儿?” “刚刚我说我没醉,你不信罢了。”周期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还给我。” 他快步走上木梯,她被木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吓得不轻:“你快下去,这木梯吃不消两个人的重量的……唔……”直到被他吻住,她说不出话…… 第二十三章 鼻息间纠缠的都是酒味,她小心翼翼地头往后挪,又被他扣住脑袋,紧紧贴着他。她甚至觉得嘴唇有些疼,却不敢发出一丝细微的声音。 她去推他,但整个人都被他环抱着,挣扎不开,就拿脚去踹他,因为没有穿鞋,踹得她脚趾都有些疼了。 他吻得尽兴之后,右手仍然环着她,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她的口袋,手机撞到口袋里的钥匙,发出沉郁的声响,才让她有些回过神来,转身就要往楼上走。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又将她两手并在手心里,伸出左手捏了捏她的鼻翼:“你看,这木梯比你想象中要结实许多。” 她低垂着头从他手心一点点抽离:“真好笑。”装醉都装不好。 “对不起。”他的声线极低,带着他少有的懊恼语气。 她抬头看向他,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下了木梯,像是二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他跟她道歉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刚刚的亲吻不过是他的一次失控,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也许是因为纪宜宁回来了。 他道了歉,她还有什么理由不释怀。转身爬完了剩下的木梯,随着他带上木门的吱呀一声,反应慢了半拍的中央空调才开始往外打暖风,呼呼作响,像是经年的尘埃,一点点落定,莫名让人安了心。 趴在床上睡到半夜渴醒,伸手去摸床头的灯没摸着,才明白过来,人还在度假村。从下了班来这里,一口饭都没吃,凭空灌了许多啤酒,又饿又渴,似乎还憋着尿。 周期意识清明时才发觉已经有些尿急了,从木梯上几乎是冲下去,接着又冲出门去,到隔壁的公共洗手间。洗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有多蠢,楼上和楼下都有盥洗室,自己竟然跑到了公共洗手间。 走廊的另一头是茶水室,那边有现成的橙汁或是梅子茶。周期慢慢走过去,还没到门口就闻到浓重的烟味。 她对烟味有些反感,正要准备撤回去自己烧壶开水,却听到屋子里的人的对话。说话的是祁辰昀:“以前我总觉得,你以后会是我们这些人当中最早结婚的,因为你年纪最大,你家又是催得最紧的。听说这一两年已经变本加厉了?” 周期一怔,这么看来,陆珩回国后的一切行为倒真像是在蛊惑她,蛊惑一个曾经对他倾注过全部感情的她,等她再一次奋不顾身地跳进他挖好的坑。 茶水室里沉静了很久,她才听到那个人低声说:“我也想过如果我们一切发展平顺,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周期倚靠在茶水室外的墙壁上,再也听不进去里面二人的谈话,晕晕沉沉地回了屋,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 茶水室里,祁辰昀问陆珩:“你后悔吗?” 险些被捏在手中的烟头烫到,陆珩语调清冷地说:“她从小到大性子都是被家里压抑的,到大学才开朗了些。和我在确定关系后更是谨小慎微,就算玩闹时都是。我明明知道那么小心翼翼的一个人,怎么会胡乱向家里提出要求,逼纪宜宁出国去。” 祁辰昀打断他:“当时我也这么认为的。” 陆珩扔了手中的烟蒂,摇摇头:“我和她确定关系很久之后,陪她去听一场演唱会,她又蹦又跳的样子,几乎把我吓着了。那天晚上一直到出来,她都一直亢奋得很。等兴头过去了,她回头看我时,又开始为自己晚上在我面前没控制住情绪而懊恼,我不应该忘。” “你什么时候知道不是闪闪的?” “不知道,大概是是有次走在伦敦街头,看到一个华人小女孩被父亲冤枉撒谎的时候,她们有同样的眼神。” 大概是晚上睡得早,早上四五点多周期就起来了,从木屋出来时,天还没亮透。出来时就见到祁辰昀从前面端了早饭过来,有些惊诧:“这么早就有早餐了?” “给你送的……宜宁他们怕你昨晚什么都没吃,早上饿得早,临走前去厨房做的。” “他们已经走了?替我谢谢他们。”周期从碟子里挑了个大个的玉米啃了,“哦,还有,生日快乐。虽然知道心上人不在这儿,你也快乐不到哪里。” 祁辰昀倒是难得没和她耍嘴皮子,自己也挑了根玉米啃:“赶紧吃,吃完了跟我车走。” 周期也没问陆珩和纪宜宁为什么会提前走,也没问纪宜宁这次回来要在国内多久。吃完了就进屋收拾了,收拾好下楼,程启深就来了。 程启深顺手要接过她手中的包,包不重她要自己拎着不肯撒手,看过去倒像是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 祁辰昀正好从隔壁房间出来,捂着眼睛大声揶揄:“这大早上的就秀恩爱来了啊。” 周期冲程启深无奈地摊摊手:“我就这一个发小,你忍耐下。” 程启深倒是微微地朝祁辰昀点点头:“程启深,生日快乐。” 周期伸手去牵了程启深的手就走,声音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不需要这么正经,直接甩个背影就可以了。” 祁辰昀鬼鬼祟祟跟上来,小心翼翼问:“要不,你们带我回去?” “你刚刚不是还说让我跟你的车走的。” “叫的车啊,沃尔沃陆珩早上开走了……”祁辰昀说到一半又拍了拍嘴,跟程启深解释,“宜宁,纪宜宁,就是还有一个女孩子也在,我们一共四个人。” “没事,我知道的。”说到这里,程启深似乎才想起来周期昨晚喝醉了,握着周期的手紧了紧问,“昨天喝了酒,头疼不疼?” “不疼啊,其实也没喝多少。” 他牵着她的手前后晃了晃:“嗯,下次喝酒挑我在的时候。” 下了城际高速去公司的路上,一路有许多小吃店,平时难得来这里,周期坐在窗口边看着看着就饿了。余光瞥了程启深一眼,见他专心致志地开车,又重新坐得端正,不再看窗外。 程启深却忽然靠边停了车:“是不是要去洗手间?” 周期一个没憋住就笑了:“其实,我是想再吃点东西,你应该早起也没吃多少吧,下车去吃一点,难得来这里。” 周期对事物的热衷一般都来自于念旧,以前吃过的食物,以前去过的地方,再吃或是再经过时,总觉得好。 点的时候也是不管不顾的,看着还不错的,就要点上一大份,连白粥都要了一大碗。程启深似乎没什么胃口,吃了两个翡翠彩蔬卷后就没再动筷。周期大口咬着盘丝饼:“你怎么就吃这一点啊,把所有点的东西全部吃光,你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 程启深抽了张纸给她擦了擦嘴边的碎屑:“你觉得我心情不好?” 周期打了个噎,连忙摇摇手:“噢,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心情会更好。” 程启深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慢条斯理地仍然用那张面纸擦了擦嘴:“慢点吃,我和你开玩笑的。” 祁辰昀吸了一口肠粉,差点没被呛着:“对着你们两个,我这样吃饭会减寿的好吗?”说完把桌上其余的餐点都尝了一遍,觉得好吃的,起身去打包了一份。 周期拿眼瞟了他一眼:“这是打包给谁?” 祁辰昀一边收拾一边说:“我给宜宁送点过去。” 周期哦了一声,将没动的一盘金枪鱼三明治包好了也递给祁辰昀:“她以前高中时早上最喜欢吃这个,要是去她家里,给她放在冰箱里。” 不管她和陆珩之间因为纪宜宁发生过什么,周期始终都对纪宜宁恨不起来。毕竟在最孤独的高中时光里,她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并且,纪宜宁之所以出国,也确确实实因为自己。 祁辰昀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又憋了回去。周期冲他耸耸肩:“如果喜欢就早点说了,说了还有机会,永远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是不是?”说完带着打包好的早餐拉了程启深起身,对着坐着的祁辰昀抱歉地笑笑,“我和他以后不是同事,每天见面的时间不多,你就自个儿打车去上班吧!中午的生日趴我也不去了。” 直到上了车,程启深嘴角仍然带着笑意,周期抿着嘴,又扭了头去看窗外。等红灯时,程启深转过头来说:“其实不做同事,我也还是可以来公司一起吃中饭的,就是你每个月要在饭卡上多充点钱。” “来辞职的公司,你不会觉得尴尬吗?”周期问他。 程启深转过头去,盯着红灯的倒计时,像是不经意间的回答:“尴尬和想念之间,总要选择一个的。” 周期红着脸笑:“你哪里像没谈过恋爱的人。” 第二十四章 她只让他送到公司前的拐弯处,下车时抱了抱他:“你回去再睡一会儿吧,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 程启深抓了抓她的刘海,问她:“晚上一起吃饭?” 周期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晚上我想带你去见我爸妈。” 和程启深在一起后,她似乎比他还要着急将两个人的关系定下来。 “好。”他又伸手抱了抱她,妥帖温柔的姿势包容了她又一次的不安。 她始终觉得程启深是有魔力的,总是轻易猜透她的心思,又以稳妥的方式令她平静安定。她时常想,如果年少时最先遇到的是程启深,是不是她的世界里就很少有不安这个词。 看着程启深的车离了视线,周期才转身进了公司。领班见到她时脸上的讶异怎么也掩饰不住,趁休息的时候终于憋不住跑过来拉着周期问:“总监真为了你辞职了?”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公司内网公布的,你没看到?”领班想想又摇了摇头,“既然他有为你辞职的心思,你应该及时阻止的,相比较而言,你辞职比较划算。” 周期笑:“领班,我记得你之前还劝我不要辞职的。” “当时我不是不知道么,我就怕你个小姑娘被骗了。”领班说着又拿手指点了点她额头,“既然是这样,就好好珍惜。” 周期点点头:“放心啦,我今天就带他见家长。” 领班交代了周期许多见家长的注意事项,还为周期列了张清单,将见双方家长的东西都列了出来。 周期一下班就去了公司对面的超市,按照领班清单上列出来的,一样样买好,后来又觉得爸妈似乎都不需要这些东西,拿出来放回去,反反复复几次,才觉辛苦。程启深打电话来时,她正靠在购物车上叹气,接电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那边程启深语气关切:“你在哪里?怎么这么累,要不今天就不去你家里了。” 周期叹了口气:“你第一次拜访,总要准备礼物嘛,我在公司对面的超市,挑礼物真的好累啊。” “那你在那儿等一会,我现在过去。”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周期挂了电话,索性将东西又都放回了货架,等着程启深来选。本来是想替他着想,领班又给她列了清单,以为自己一个人将礼物都准备好,现在发现是高估自己了。 程启深来后拉着她出了超市,带她去了个大的菜市场,挑了许多菜。周期一直发愣地跟在他后面,帮忙拎着他结好账的菜。上车后,她仍然迟疑道:“我们要不要再去买点儿贵重一点的东西啊。” “你爸妈哪里还缺贵重的东西。”他看她坐上车后正襟危坐的,连安全带都没系上,侧身过来给她系了安全带,才宽慰她,“吃顿饭而已,怎么这么紧张。待会儿吃菜的时候,记得夸我的厨艺。” 周期恍然大悟:“今天你要做饭?” 程启深微微冲她笑:“所以你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回家,确认一下你爸妈今天在不在家?” “呀,我忘了,我现在打打看。”周期连忙摸到手机打回家里,竟然是周骞成接的,周期正觉得有些紧张的时候,程启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低头瞥了一眼,心中安定下来:“大王,你跟妈妈今天都在家吃饭吗?” “怎么,你终于记得回来吃饭了?正好要打电话让你回来,陆珩来家里跟我谈事情,你把简颉也喊上,吃完饭再送你们回那边。” 周期转头看了程启深一眼,程启深似乎已经听到了。周期捂着听筒问程启深:“还要去?” 程启深含笑点头:“嗯,菜都买了。” 周期皱着眉头和周骞成说:“那个,爸,我交男朋友了,今天带他回去。哦,还有,你让阿姨不要做晚饭了,他来做。” 周骞成在电话那头似乎还有些愣神,周期着急地又喊了几声:“大王,大王,爸,爸,欸?” “在听,怎么之前都没有提过,那要不要让阿姨再去买些菜?” “回去再和你们说,我们已经买了好多菜了,不用再买了,待会儿就到了。” 周期挂了电话,仍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去看程启深时,他还在盯着她笑,周期掐他手心:“你笑什么,怎么一点都不紧张?还有……你不觉得……有其他人在,会不自在么?” 问完再看程启深时,他已经发动车子,语气稀疏平常:“不觉得紧张也不觉得不自在,我都快三十岁了,又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这些都应付不了。” 她想了想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回他,就攥着安全带低声说:“油嘴滑舌。”其实跟油嘴滑舌丝毫搭不上边。 车子停到了别墅的侧院里,周期还未下车就见到周骞成和陆珩一同在给院子西边的几株三角梅剪枝。见到车子开进来,周骞成放下剪钳,到副驾一侧,等周期下来后揪了揪她的辫子:“还以为你把家都忘了。” 程启深下车后,一边开后备箱一边跟周骞成问好。周骞成眯着眼笑着应:“哎,好,快进客厅坐,菜由家里阿姨来拿就好了。” 周骞成的态度有些出乎周期的预料,一直到进了屋子,周骞成都是笑眯眯的。还亲自沏了茶,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启深聊,周期挨着程启深坐着,装作低头看手机,其实是怕周骞成刁难程启深。 陆珩剪枝完拎着两把剪钳进来,见到程启深微微点了点头,就往储物间走。被周骞成喊住:“小珩,东西随便搁着,到这来一起喝茶。” 陆珩将剪钳搁在靠茶几的地板上,在周期和程启深的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后,跟程启深简单地打招呼:“我是陆珩,闪闪的……朋友。” 程启深也回答得客套:“程启深,周期的男朋友。” 她抬头看了陆珩一眼,他只随意坐着,从茶几上端了一小杯茶一边细品一边在周骞成和程启深说话时插点话。周期想起二人昨晚在度假村的事,仍觉得尴尬,很快低下头不停滑动手中的手机屏幕。坐在她身边的程启深似乎觉察到什么,聊了一会儿就要周期带他去厨房做饭。 周期带他进了厨房,又被程启深赶了出来:“吃的时候,记得夸奖就好了。” 周期回了客厅,对着陆珩仍然觉得尴尬,正准备上楼,冯时正好进门,喊住她:“闪闪,小珩来了,你上楼干嘛。”说完又招呼陆珩,“小珩今天怎么有空来啊,下次来提前说一声,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周期愣在楼梯上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周骞成指了指厨房:“闪闪的男朋友来家里,在厨房做饭。”周期就趁机爬上了楼。 冯时啊了一声,赶紧跑到拐角的厨房里,果然见到程启深。程启深正洗完锅,见到冯时,估计就是周期的妈妈了,赶紧问了好。冯时靠着门缓了会儿才连着哎了几声:“怎么第一次来就做饭啊?今天阿姨做,你出去和他们聊天。” “不用不用,也没几个菜,阿姨出去坐着吧,很快就能好了。” 家里请的阿姨正在角落择菜,也跟冯时夸:“小程真是勤快,比我们闪闪懂事多了。” 冯时心里开心,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退出了厨房,上楼找到周期就是一顿敲打:“死孩子,你什么时候找的男朋友,哪儿人,做什么工作,你怎么认识的,怎么都没跟家里说?” 除了程启深为了自己辞职的事,周期没说以外,其余周期都如实交代了。冯时听完问周期:“你爸都知道么?” “我回来后,我爸还没来得及和我像你这样聊啊。” “你爸十有*是不会同意你和这样普通家世的人交往,你看他在客厅和小珩说话的样子,就应该能看出来了。” 周期不解:“可是我爸从我们回来,他一直都笑眯眯的啊。而且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家世普通的。” 冯时笑:“你爸做生意这么多年,见谁时拉着一张脸的,不都是笑眯眯的,眼睛却比谁都毒。” 周期想想也是,不过很快又说:“程启深也是做房地产工作的,以后肯定也能帮着家里。” “你先和我说说怎么认识的?简颉白天上班,你都在筒子楼那边干什么?写论文也不是天天写吧?” 周期很快抱上冯时的脖子撒娇:“晚上吃完饭再说,我现在先告诉你,他看上我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的家世是什么样的。” 冯时一把拽开她:“又是这一套,你是不是又在撒谎?” “没有!”周期立即做发誓状。 程启深差不多花了半个钟头就将饭做好了,周期下楼时,陆珩仍然和周骞成在聊房地产市场和能源结构。程启深和家里的阿姨一直在厨房和餐桌之间穿梭,周期走过去看了一眼,菜已经上了大半,剩了一个汤在锅里,程启深等在厨房看着。 周期走到楼梯口喊冯时下楼,顺便偷听客厅的动静。隐约觉得客厅里的周骞成和陆珩起身了,周期静静站了一会儿,就听不见动静了。再回头看时,陆珩已经出去了。 周期看着门口疑惑了好大一会儿:陆珩这是有自知之明了?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周骞成从后面吓她。 “没看什么。”像是心思被揭穿了一般,周期有些低落地走到餐桌前坐下装作玩手机。 第二十五章 周骞成开了价值不菲的白酒和红酒,让程启深选。周期从椅子上嗖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将酒瓶夺过来:“他要开车的,不能喝酒。” 周骞成看着她笑:“晚上徐叔送他回去。” “哦。”周期灰心地放开手,又坐了下来,夹了一块糖醋肉来小口小口吃。 程启深选的白酒,分别敬了周骞成和冯时一杯,就要交代和周期认识的过程。周期拉了拉他的袖子:“我来讲。” “校招的时候我填了虚假信息,网申了jr地产的销售,上个月实习期满三个月转正了。他是jr地产的销售总监,就这么认识的。”周期说完闭了闭眼,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了。 冯时难得没开口就骂,似乎是要周骞成说。周骞成抿了口才慢慢说:“我大概知道jr进入的门槛,一轮无领导小组谈论,一轮结构化面试,还有一轮终面,实习期也要在实习生中销售业绩突出才能留用。你能转正是好事,为什么瞒着家里?” “我怕你们不肯我在别家卖房子。”周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点,“我知道你们肯定会知道的,我只是想凭自己度过实习期,看看自己真正的能力是什么样的。” 周骞成又问了程启深有关周期的业绩,也问了他在jr的发展情况。一整晚餐桌上的氛围都很好,冯时对程启深也很照顾,中途还主动给程启深添了饭,也夸了程启深的厨艺。 周期吃得也越来越高兴,恨不得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都要挑起来放进嘴里。吃完饭,冯时还有一台手术,开车回了医院。周期看着徐叔送程启深回去后,才摸着肚皮准备上楼,却被周骞成叫住:“闪闪,爸爸问你几个问题。” 周期不知缘由,连忙欢欢喜喜跑过去:“大王,你请发问,知无不答。” “程启深的家世背景是什么样的?” “他家在北方农村,家境肯定跟我家没法比,可是整个n城与我家家世差不多的,也没多少吧?爸爸,你也看到了,他努力上进,也很俭朴。”她最害怕的,恰恰是周骞成问她的第一个问题,心中不免有些落寞。 周骞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就冲周期挥了挥手:“上去吧,待会儿徐叔回来送你回筒子楼,还是让徐叔将简颉接过来晚上和你一起住?” “待会儿我回筒子楼,明天从那儿去公司近一点。”周期站在楼梯上,回头看周骞成仍然坐在客厅里,紧锁眉头,心中一紧问周骞成,“爸,你是不是对他不满意?” 周骞成抬头冲她笑笑:“爸爸很开心,现在是在想别的事,你自己玩会儿。” 周期听完心中大石头才落了地,又蹭蹭蹭地上楼去了。等了许久,徐叔才回来,周期听到车子的声响下楼。客厅里徐叔正在和周骞成说话,声音压得有些低:“小程酒量不好,一路上吐了好几回,我不放心送他上了楼才回来,也是个实诚孩子。” 周期听得不是滋味,从沙发上取了大衣,跟周骞成打了招呼:“爸,我让徐叔送我过去看看他,可不可以?” 周骞成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好。” 周期见周骞成分明不情不愿的样子,忍不住笑:“大王,你要是不愿意,你和我明说。” 周骞成又蓦地睁开眼似笑非笑地问她:“我不愿意,周闪闪今天也会偷偷摸摸去的,你说是不是?” 周期咧开嘴笑:“你说是就是。” 去找程启深的路上,周期从后视镜不停地看徐叔,看得徐叔终于按耐不住问:“闪闪,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徐叔帮你出主意?”徐叔在周家开车许多年,以前也一直接送周期上学,心中也把周期当了半个女儿,她有心事,他也总能一眼看穿。 “徐叔,你觉得我和程启深以后能成么?”周期闷闷地问。 “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徐叔就替你担心了。”徐叔在前面说。 “那徐叔觉得我和他般配吗?”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我总觉得我爸因为他的家世不好有点不开心。” 徐叔清了清嗓子,耐心地告诉她:“按理说,你们两个孩子谈不上不般配,互相喜欢就好了。但家世确实是不对等,你爸担心得也有道理,两个人生活背景完全不同,肯定有许多矛盾的地方,你事事又喜欢迁就,长辈多少有点担心以后你会受委屈。” 周期坐在后排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悲哀。 徐叔见说得她不快活,又安慰她:“是叔叔说得不好,你别怕。你今天带小程回来,董事长还是高兴的,毕竟从小珩之后,你也没谈过旁的男朋友。只要董事长觉得你是真心想和小程在一起,总不至于忍心拆散你们。所以终归来说,你们两个关系好,董事长肯定会支持。” 一路上周期都在发呆,到了程启深的公寓楼前,连徐叔喊她,她都没在意。下了车拍上门,徐叔也下了车:“叔叔在这儿等你,董事长一定要我将你送到筒子楼。” 周期无奈地摊了摊手:“你回去得让大王加薪了。” 她跟着他来过他的公寓,按门铃时却仍然还有些紧张。程启深很快开了门见是她,有些吃惊地挠了挠头,很快又弯下腰给她找拖鞋。 她蹲下身抱住他,嗅着他身上刚沐浴过的香味,混杂着剩余的些许酒味,声音都有些软软糯糯:“你怎么开门开得这么快?” 程启深仍然从鞋柜里给她拿了拖鞋搁在地上,起身又从鞋柜的台面上拿了钥匙塞进她的口袋:“那下次你自己开。” 周期抬脚蹬了鞋子,穿进拖鞋,又挂在他身上进了屋子,直到程启深问她:“这么晚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啊,听徐叔说你在路上吐了好几回,我就觉得有点放心不下,就让徐叔送我来看看。来的时候愧疚了一路,刚刚应该替你喝一杯的,我爸只要在家招待人向来这样,不灌人许多酒不罢休的。”周期这才放开他,坐到沙发上。 “我能喝不少,只不过这几天胃不舒服。”程启深找来了上次她没吃完的零食,一样样摆好排在茶几上,连同用玻璃瓶灌好的半瓶薯片也摆了上来。 周期看得眼眶发酸:“你胃都不舒服,你不提前说,喝什么酒。” 程启深似乎并没听到她说话,给她开了空调,又去房间里给她拿了条毯子盖在她腿上,才坐到她身边陪她说话。 她见他没什么事,她在这里,他反倒要费神照顾她,呆了一会儿就下楼。 回到筒子楼时,简颉已经睡得模模糊糊,开了门见到周期清醒了大半:“老实交代,昨晚在哪儿*一夜的?” 周期不理她,踢上门就扑到床上装死。简颉伸手扒她眼睛:“别装了,我跟你说个事,晚上纪宜宁送了一个大纸箱子过来。她现在出落得可比你有气质多了,要啥有啥,关键人家还有胸啊。” 周期抬了抬身子,指了指胸口:“我心在这儿,你去厨房拿把刀子直接捅好不好?” “果然……心胸坦荡。”简颉继续笑眯眯说,“你不看看她都给你带什么了?” 周期翻下床将桌上的一个大的纸箱子打开来看了一眼,又爬上了床,还不忘冷笑两声:“她和陆珩真是般配,连带给我的东西都差不多。” 纸箱里全是国外的零食。 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已经有两家房地产公司向程启深伸出了橄榄枝,虽然在业界排名不如jr地产,但也是知名企业,两家开出的年薪都不低于jr,但在几年之内不会有升迁的可能。 周期思考再三,问了程启深两家的截止时间。趁午休的空隙,打车去公司找周骞成,周骞成正在看一份策划书,见她来了,放下策划书,笑眯眯地问:“是准备跟jr毁三方,来家里帮忙?” “能不能让程启深来这里工作?他比我厉害。” 周骞成靠着椅背打量她:“是不是还想尽快和他结婚?” “哈?”周期愣了一愣,即使缓过神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自始至终没想过和程启深结婚的事,毕竟从认识算起,还不到四个月。 “能不能和爸爸说说为什么不跟陆珩和好?好好回答爸爸这个问题,别撒谎。然后爸爸再决定要不要答应你和程启深的事。” 周期坐在沙发上挺直腰背,费尽心力才说出口:“陆珩不喜欢我,以前和我谈恋爱也不是真的喜欢我。” 下一秒,周骞成的话如同当头棒喝:“既然不喜欢程启深,为什么还要招惹人家?”周骞成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从小到大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误,周骞成最严肃不过语重心长说一句:“闪闪,下次不可以这样。” 做父亲的何其聪明,从她开口就知道她的心思。周期僵在沙发上不敢答话,连呼吸都屏住了。 隔了很久,周骞成才叹了口气问她:“你这样对人家多不公平,平时管你管得太少了。” 周期抬起头,郑重其事地问周骞成:“如果我喜欢程启深,你们也不会同意我和他结婚的,是不是?” 第二十六章 “闪闪,你让爸爸怎么回答你呢?”周骞成第一次用平等的角度来和周期说话,“我和你妈妈不可能不看重对方的家世,如果小珩不合适,还有许多的人选。当然你不喜欢的,我们也不会勉强。但凡你有好感的,都比程启深要合适。” “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你就知道两个人的家世相当有多重要,如果感情不够牢固,走到那一步时会有许多的问题。爸爸不甘心把家业交给职业经理人,所以总是期盼你找的人是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如果不是,我们还需要像下一个赌注来等一个人成长。可是闪闪,爸爸和妈妈又非常矛盾,如果你真正喜欢了,我们怎么忍心拆散,爸爸宁愿找职业经理人。” 周期手撑在沙发两侧,感觉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周骞成已经说得非常明白,周期心中也十分清楚,只要她在这一刻否认被周骞成猜中的心思,说服周骞成她是真心喜欢程启深的。她和程启深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顺风顺水,直到走进婚姻。 只要她愿意,愿意让周骞成毕生的心血交给未知的赌注或者职业经理人。 除却上次她拦住周骞成出去应酬的那次,周骞成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平等而郑重地和她说过家里企业的事。周骞成可能还刻意叮嘱过家里的长辈们,所以她在长辈亲戚里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些。连冯时给她的唯一的任务也不过是好好读书,不要学坏。 到这一刻,周期才觉得之前的自己是被包裹在一个密实的世界里,跟现实脱了节,偏偏可笑的是,就算被包裹得这么密实,她还曾觉得那个世界既残酷又完整。 周期从沙发上站起身,咬了咬下唇说:“我现在还不清楚我对程启深真正的想法,我会花一段时间整理,再来和你说。”她想有一小段时间来理一理和程启深的关系。 周骞成手指在桌上轻扣了下,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爸爸知道了。” 出了自家富丽堂皇的办公大楼,周期就给程启深发了一条短信:我问你啊,你觉得我有多喜欢你? 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开始的,你又是怎么能忍受我心中藏着别人的? 意料之中的,程启深拨了她的手机,她刚接,那头程启深就问她人在哪里,他过来找她。周期握紧手机,手机硌人的边缘硌得她手掌都有些疼:“我只是问个问题,你不用过来找我。” 程启深静默了一会儿回答她:“我不知道,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周期长吸一口气,感觉鼻尖不停地冒着酸气,眼睛似乎也开始发潮,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程启深又说:“可是,我确定的是,如果一直和我在一起,你会越来越喜欢我,直到非常非常喜欢我。”他又在逗她,细心周到得似乎能体会到她每一刻的想法,这样的他也常常逼她乖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哪里来的自信啊?”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问出这句话,也意味着她承认了,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喜欢他。 “你给的。”他的回答多少有点花言巧语的意思。 但不得不承认,通常和程启深的对话,都让她觉得他们之间关系的对等,还有互相的理解和信任。她很享受,不知道这算不算人性的贪婪。 简颉不知道从哪里捣鼓回来一个旧的液晶电视,两人借了电钻在墙上钻了几十个孔,才算钻出了满意的几个洞来,绞上了横梁,摸索着用改锥固定了电视的后背,挂了上去。虽然歪斜着,倒也算是挂上去了。周期试着接了墙上有线电视的旧接口,还能收到几个地方台,尝试着再换了几个频道,简颉突然惊呼:“卧槽,纪宜宁和陆珩。” 周期手中已经按过去好几个频道,电视屏幕上刺啦刺啦地雪花一片,听到简颉的惊呼,周期估计是两个人参加什么活动被拍到了,以为不过是一闪而过的镜头,也就不在意继续翻台。 简颉也没再让她返回去看,只是本来就没多少台,翻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几个清晰的频道,翻过去时,纪宜宁和陆珩还在。是个访谈节目,不过主持人是纪宜宁,陆珩是受访者。也对,从国外的大学回来的人,进个地方台实习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红色的长沙发上,纪宜宁穿了一件白色的露肩高腰连衣裙,俏皮利落的短发,显得整个人知性时尚,沙发的另一边是一套白西装的陆珩,精致的剪裁,连领带的颜色都是恰到好处地挑了与纪宜宁连衣裙上的腰带一致的色系。 周期印象中的陆珩是不喜欢白西装的,连灰色系的西装都不大穿。陆珩也很不喜欢领带,仅有的几根,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何况是这个颜色的领带。想着想着,周期就觉得自己好笑,人家为了心头好,做些改变自然心甘情愿。 周期抱着抱枕往床后的墙上靠了靠,看着电视里纪宜宁问陆珩许多商业上的问题,每个问题都精准到位,有些甚至还裹挟着挑衅的意味。陆珩戴着耳麦,翘着腿,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淡笑着回答她上一个问题:“如果知道你问题这么尖锐,我是一定不来的……” 你之砒霜,我之蜜糖的味道。 周期听得头皮发麻,却诡异地没有关掉电视,而是紧紧盯着电视屏幕上的人。陆珩接下来涉及经济领域的问题都回答得生动有趣,不管纪宜宁的问题多尖锐,他都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始终对着纪宜宁微笑,或是面对镜头气定神闲。 简颉不知不觉又吐了一句:“卧槽,这是跑到电视台秀恩爱?” 周期随声笑着附和:“人家估计等这个机会好久了。” 镜头切转间,纪宜宁忽然问陆珩:“陆先生一年前突然放下公司,出国念了一年书是为什么?” 镜头又迅速切回陆珩身上,周期已然看到陆珩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扫了镜头一眼:“不是突然出国念书,之前已经收到一所大学的offer,一直没去。” “既然申请了,为什么一直没去,后来又突然决定去了?”回国后的纪宜宁已经不是从前的温和模样,犀利理智,刨根问底。 陆珩微微闭了闭眼睛:“这个话题可以跳过吗?” “不可以。”伴随着纪宜宁的穷追不舍,台下的观众也开始躁动起来。地方台总是害怕节目现场效果不好,在录制之前或者录制结束之后,会单独拍许多观众的画面:微笑,鼓掌,惊呼或是起哄,之后剪辑时恰到好处地插进去。但周期相信这一刻镜头里观众的热闹情状是实拍。 突如其来的焦躁,她将膝盖上的抱枕撂开去,下床站到地上边找拖鞋边嘀咕:“纪宜宁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电视屏幕上的人,清润的嗓音再次响起:“是感情方面的事。”周期光脚在地上踩了个空,地板凉得她打了一个哆嗦,抬头死死盯着屏幕上已经恢复云淡风轻的人。 这个人继续说:“最早收到过一所大学的offer,一直都很矛盾,恋情方面也不确定,一直到看着截止日期过去了,也没能下定决心出国。收到第二封offer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纪小姐,应该也是清楚的。” 纪宜宁一手抚着腰间的缎带,一手握着话筒,清了清嗓子,似是澄清一般:“是不是可以这么解释,第二封offer到的时候,恋情方面确定了?”全是欲盖弥彰的味道。 陆珩带了带嘴边的耳麦,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可以这么说。” “这是公然*?”简颉问正傻站着的周期。 “应该算是了。”终于穿进找了好大一会儿的拖鞋,去饮水机边接了一口水。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单单看一个他的访谈,就看得这么惊心动魄口干舌燥的。 显示屏上纪宜宁随即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听说陆先生家里在婚事方面催得很紧?” “呵,努力一点,说不定他会娶你。”周期捧着水杯坐到床边上对着电视冷笑。 镜头里陆珩点了点头又扶了扶耳麦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周期坐直身子,好奇他要怎么回答纪宜宁。 好巧不巧,就在这一刻,墙上的液晶电视一瞬间掉在地上,连同墙壁上老旧的插座也从墙体中带了出来…… 这下周期和简颉都盯着地上的电视傻了眼,简颉反应过来已经滚下床蹲在电视旁呼天抢地:“屏幕都碎了,那对狗男女真是扫把星,为了装这个电视,我下午还特地去了趟装饰城,配了这些零件,现在屏幕都碎了啊……” 周期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安装时到底疏忽了什么,只得安慰简颉:“明天我让徐叔把宿舍那台装到这里,反正那台电视机也该是我的。” “对,你的第一件聘礼啊。”简颉这下停止了咆哮。 大一军训时,周期因为同手同脚并且屡教不改,教官担心影响最终的训练成果展示,将她踢出了班级方阵,她只能在宿舍客厅看了一个星期的电视,从建校起就没换过的旧式电视机,在连续的高强度的负荷下,终于不堪重负蓝屏了…… 毕竟刚入校,大一时学校又不允许带电脑,一到晚上整个大寝都指望着客厅的这台电视。报修了两个星期之后,宿管阿姨才答复周期:电视机都是一年才统一修一次的。 整个大寝的人晚上只要一无聊看着客厅里的废电视,多多少少有些怨恨周期,那种怨恨是不管周期一个星期请吃多少次西瓜都消融不了的。刚进大学的她已经感受到了被排挤的滋味。连父母都不敢告诉,只和陆珩说了这件事。 陆珩静静听她委委屈屈的说完事情的原委,才笑道:“多简单啊,重新买一台电视装上不就好了。” “可以这样么?”才进大学的人,总觉得处处都是规则。 陆珩速度很快,当天下午就订了一台电视,当时周期还在上课,收到陆珩的短信,课间才遛了出来。陆珩已经以周期表哥的身份和宿管站打好了招呼,带着家电卖场负责安装的人在宿舍里了。 周期站在宿舍客厅外看着陆珩已经和宿管阿姨相谈甚欢的场景,愣神了好久。直到陆珩转身看到她指着墙上钉好的l型横梁问周期:“闪闪,挂在这里可以吗?” 那天送陆珩出校门时,周期还有些恍惚,憋了好久才说:“电视机多少钱,你把卡号给我,我明天去银行汇给你。” “又没多少钱。”陆珩揉了揉她刚齐肩的狮子头,“以后嫁给我,这就算第一件聘礼了。” 第二十七章 彼时,她还把他当做哥哥看待,嘻嘻一笑,也不在意。到周末周骞成来接周期回家,周期才说了这件事,周骞成过了些日子就着人送了一台beoya9到陆珩的复式公寓,周期知道后吃惊不小:“一台电视多少钱,一台a9多少钱,大王,你不会算账吗?” 结果周骞成回她:“通常来说,嫁妆要比聘礼丰厚些。”一句话说得周期红了脸,直到后来大二和陆珩确定了关系,都不敢再在周骞成面前提陆珩。 那台电视周期已经不想要了,经过简颉这么一闹腾,倒觉着不要那台电视太不划算了,那是周骞成拿一台a9换的,凭什么不要。 收拾了电视的残骸,两个人倒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手机却响起来,捞过来看了一眼,见屏幕上是“沈阿姨”三个字,周期立马从床上坐起身,毕恭毕敬问好:“沈阿姨。”沈凝说想找个人逛街,问周期有没有时间陪她这个老人家。 和陆珩谈恋爱的时候,周期尚且不曾和沈凝单独出去逛过街,现在更是不愿意,只推说没有时间。沈凝语气有些遗憾,又有些难过:“也是,你们小姑娘哪愿意和我这个老太太一同逛街。” 周期赶紧否认:“不是啊,阿姨,我在jr上班了,不能翘班的,午休也短。” 隔着电话,沈凝起初还有些吃惊,不过很快说:“请个假出来吧,阿姨有事情和你说。” 也不好再推辞,周期就应了,大概也能猜出沈凝找自己的原因,无非是要说她和陆珩的事。 因为是见长辈,周期草草裹了件大棉袄早早就去上岛,谁知沈凝已经在那等着了,见周期进来才点了咖啡,问了点周期毕业论文的事,倒也没问周期为何去卖房子。聊到咖啡见了底,也没见沈凝提她和陆珩的事。 从上岛出来,等司机将车开过来时,沈凝摸了摸周期棉袄帽子上乱糟糟的茸毛说:“阿姨带你去买衣服,买包,阿姨今天带了小珩他爸的卡哩。” 周期有些拘束地摇摇头:“阿姨不用,我陪你逛就好了,有喜欢的我自己买,我现在有工资了。” “哎呀,你工资能有几个钱,阿姨给你买顶顶好的。”沈凝是典型的南方人,讲起话来总带着点甜糯的味道。周期从前最喜欢听她说话,这会儿听着却像是已经生分的人在假装亲近。 周期没吱声,见车来了,打开车门钻进后座,靠着窗发呆。大学后,两家人交往一直密切,沈凝待她很好,每次只要周期过去,都要亲自下厨。陆珩和周期说过,沈凝对她比对他还要好得多。 大概受冯时朴素性子的影响,周期对名品也仅限于了解,并不热衷。一路逛了几个商场,周期丝毫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兴趣,有些楼层都是动辄几万,十几万的包。中途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打给周骞成问怎么办,谁知周骞成轻松得很:“沈阿姨买了就收下,爸爸会还的,顺便想想毕业礼物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缺啊。” “至少买个包吧,现在用的包还是你妈妈前年给你买的吧,都能送到古董店了。” 大二的时候,和简颉一起抽风,想考中级口译,都想换个大的包拎书去图书馆。赶上简颉过生日,冯时就给她买了两只帆布包,骗周期是高仿的,让带给简颉一个。后来简颉去咖啡店打工,看到咖啡店老板娘有个一模一样的,一比发现完全一样,周期才知道是prada的正品,这几年也就一直用着了,边缘一些地方都起了毛。 逛到快十一点多的时候,沈凝已经为她花了六万多,一个包和一件大衣,沈凝还有继续逛的意思,周期只好借口说饿了,沈凝才有些遗憾地收手带她去吃饭。 到车上,周期还有去退东西的想法,沈凝拍了拍她的手:“阿姨难得高兴,给你买什么都开心,就像陆珩赚到第一桶金就急着要给你买辆车一样。” 沈凝这句话里的暗示,周期不是不明白。事情过去很久,她一直都没学车,甲壳虫也早卖了,钱也存在了陆珩给她的卡里,分手时还得干干净净。只是没想到,那辆车是陆珩赚到的第一桶金买的。 “毕业后陆珩从我这里拿了一千多万开公司,公司从成立开始就一直在亏损。你生日前两个月,他来找我商量你送什么生日礼物给你,急得团团转,连送一份像样的礼物的钱都没有,我给他钱也不肯要,好在很快接了一个大单子,算是挣到了第一桶金。你知道他有多高兴吗,跟我说你就是他的招财福星。闪闪,他就喜欢了一个你,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很多人说过周期命好,是招福招财之人。她出生后,周骞成开始做房地产,从没有不顺的时候,即使家世显赫到今日的地步,仍然家庭和睦。常有人开玩笑说是谁娶到周骞成的福星女儿,就算不继承周家的财产,这辈子也只需要坐在家里数钱。 只有自家人知道,成为周骞成的家人何其幸运,家世显赫是因为周骞成的生意头脑,家庭和睦也是因为周骞成视家庭胜过一切。 和她周期没有丝毫的关系,她一直以为陆珩是懂的。 除却门当户对之外,她在他眼中还是个吉祥物。 她捋了捋思路问沈凝:“阿姨,你今天是为了这个事情来找我的吗?” 沈凝对着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阿姨,我们分手很久了。我现在有男朋友,是在jr认识的,对我很好,我也带他去过家里了。陆珩心里也有喜欢的人,我和他不可能了。” 午饭到底没和沈凝一同吃成,中途周期偷偷发了短信给程启深,让他来接她。程启深是当着沈凝的面将她接走的,沈凝最后开了车窗跟她说再见时,语气落寞地加了一句:“闪闪有空找阿姨玩。” 周期边挥手边点头地告了别,瘫在副驾上一言不发地看路旁的景观树,程启深似乎也没有说话的*,聚精会神地开着车,被人超车时也是一贯的好脾气。如果换做往常,周期会觉得程启深陪她一起沉默是因为体贴她累到不想说话,自从昨天和程启深通完话到现在二人才见面,周期总觉得程启深今天是不同的。 到路口等绿灯时,她伸手去抓他扶在方向盘上的手,语气有些委屈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呀?” 程启深好像才回过神来一般,将手从她手下抽出来又重新握住她的手扶在方向盘上:“怕你逛街逛累了。” 周期有些尴尬地转过头继续看车前,装作不在意地和他解释:“刚刚是陆珩的妈妈,他妈妈对我很好,我不好拒绝。”想想又觉得说得不妥当,又赶紧举起右手做发誓状,“不过你放心,陆珩是陆珩,他妈妈是他妈妈。” 正好绿灯,程启深冲她笑了笑,放开她的手。卡在周期腰间的安全带猛然拉紧,那股力道足以让周期明白,车子是冲出去的,以及开车的人不高兴了。 她差点忘了,程启深也会生气的,这个人不可能一直毫无原则地包容她,谅解她的。 可是这个人,他几乎从不生气。很少生气的人,一旦生起气来,真是让人无计可施。而她此时不仅束手无策,连他生气的点都摸不着。 她试探性地问:“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男女关系中,问出这句话的人大多是处于劣势的,看似给了彼此最后一个机会,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好像改掉就可以重归于好了。 周期问出来的时候,就开始后悔。她许多次问程启深问题都是刚问出口就开始后悔,明明是深思熟虑过的,但说出口后,好像都是错的。 程启深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看前方:“想吃什么?” “诶?”周期有些意外地挠挠头,“我们去吃龙虾吧,我请客。” “好。” 深冬季节跑来吃龙虾的人不是很多,一大盘红灿灿的龙虾很快就端了上来,周期连忙夹了一只扔到程启深的小碟里。待程启深拿起筷子时,周期骤然将虾夹回了自己的碟子:“对不起,我忘了,你海鲜过敏。” 如果之前的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坚持和程启深走下去,到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段关系中,她对程启深多残忍。 同样是不爱,她对程启深的用心程度,还不如陆珩对她。她对猕猴桃过敏,分手一年,陆珩尚且能做到及时提醒她手中叉着的是会使她过敏的猕猴桃。而她有一路的时间,想到程启深对海鲜过敏的事。直到端上桌了,她还要特地夹上一只大的给他。 不同于陆珩,她不爱一个人,能残忍到这种地步。 “这么好吃的东西只能看不能吃对你太残忍了,我们去隔壁吃牛排吧。”她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去收银台结了账。程启深坐在座位上等她,难得没有要求打包。 隔壁的西餐厅正在做情侣活动,四周都是热恋中的男女,都是欢快活泼的声音,唯独他们丝毫没有动静,甚至连刀叉都用得小心翼翼,两个人好像都害怕弄出声响来打破沉默。 她最先败下阵来,搁了刀叉,红了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直到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不该招惹你。 对不起,从未真正在意过你…… 第二十八章 情意缱绻的情侣们陆续投来异样的目光,程启深一下子慌了神坐到她身边,将她抱进怀里,低声安抚:“怎么吃着吃着突然就哭了,我没有生你的气。” “我要分手。”周期擦了擦眼泪,坐直了身子,拿了餐叉拨开餐盘中与牛排相依的意面,长舒了一口气。 再抬头看程启深,他已经换了惯常的笑容:“不闹了。” 她不知道是手在发抖还是原先就没拿稳餐叉,最终开口:“我是说真的……”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从她手中夺过餐叉甩在餐桌上,乒乒乓乓一通响后他说:“分手你抖什么。” 程启深走了。 她差点又自拍肩膀:周期,你现在连分手都能分得这么漂亮。 从这个中午开始,程启深似乎变成了与她毫无瓜葛的人,公寓没人,手机,固定电话,社交网络都联系不上。她担心他有没有去新的单位报到,有没有吃饭……一周都过得浑浑噩噩。周期甚至想,只要程启深给她回一个电话,也许她会立即反悔,然后谈婚论嫁。 恰好不明就里的简颉又从筒子楼搬进了公司集体宿舍,周期一个人住在筒子楼更觉得冷清,没熬上两天就卷铺盖回了家里,由着家里司机接送上下班。 晚上去附近的百货店买洗发水,正好遇上纪宜宁,一身厚运动服,大汗淋漓,也在挑洗发水。纪宜宁见到周期,连忙给她让出地方:“要买洗发水?” 周期随意从货架上拿了一瓶洗发水,又去看一侧的沐浴露:“嗯,你是在这边的健身馆报了班?” 纪宜宁微微地错愕之后,笑着解释:“啊,不是,我刚跑完步,就过来了。我被房东赶出来了,找的另一家要过几天才能腾出地儿来,就借了陆珩的一套空房子。” 周期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陆珩在这里没有房子,不由就问出了口:“陆珩在这里怎么会有房子?” “前些日子才过户,是个二手别墅,里面乱得不像话。” 周期倒是没有直接走人,仍旧徘徊在货架周围,继续和纪宜宁说话:“对了,都忘了恭喜你在电视台实习了。” “恭喜什么呀,这里离电视台远得一塌糊涂,你还记得陆珩那辆低配的奥迪么,在车库都落了灰,过些日子我想送到4s店整整。跟你说这些,你应该觉得好笑吧,我连辆车都买不起。” 周期本来也不过是礼节性的关心下,谁知又一次将自己推到尴尬的边缘。愣在货架前不知道要如何接纪宜宁的话,最后挠了挠头指着面前的货架问纪宜宁:“这些牌子哪个好?” 纪宜宁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即压低声音问周期:“你和你男朋友发展到这一步了?” 周期定睛一看面前的货架,想死的心都有了。面前的小货架上的东西一小盒一小盒排列整齐,分类清晰…… 从百货店出来,纪宜宁要和她去两岸坐一会儿,周期因为刚刚的丢脸,满脸发烫地拒绝:“不用了,我晚上不爱喝咖啡,回去睡觉了。” 纪宜宁哦了一声,往周期包里塞了一样东西,贴在她耳边说:“别因为我在这儿就不好意思买,在国外一年多,这些都习以为常了。” 沿着回去的小道一路小跑,纪宜宁眉飞色舞的样子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连旁边的车喇叭都听不到,直到有人走到自己身侧才回过神,停住脚步看向那人。 刚刚好的灯光下,陆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周期一时间又有些恍惚,最终指了指反方向:“宜宁从这里回去的。” “我是来找你的。”他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一场恋爱,陆珩将她的弱点都摸得透熟。明明比她大上几岁的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时候,她除了缴械投降什么都不会。 “找我做什么?”周期别过脸去,继续朝前走。 陆珩声音低沉地解释:“今天我遇到程启深,知道你们分手了……” 她立即打断:“我们没有分手,你告诉我他人在哪里,我有话和他说。” “我不知道。” 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他的胳膊:“你告诉我,你肯定知道。” 他低头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两只胳膊,每一次她有求于他的时候,都会巴住他的胳膊,连同脑袋也贴着他,毛茸茸的碎发隔着衣服都能让他整个人柔软起来。 她现在是为旁人有求于他。 他也不知道程启深在哪里,只是把知道的都告诉她:“明天一早的飞机,早点去机场或许能遇到。” 他一路陪着她走回去,试图安慰她。周期抬脚将脚下的小石子踢得老远:“你不用安慰我,又不是第一次经历分手,不会再要死要活了。” 身侧的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周期回过头来看着他笑:“是我自己不经事,你不要有负罪感。” 周期到后半夜才渐渐睡着,调的早上四点的闹钟,起来时,外面还一片漆黑。蹑手蹑脚地下了楼,院子外陆珩的那辆沃尔沃还停着,见她出来,他在里面给她开了车门。 她上车后一句话都没说,就着车内的灯光,看他眼下也是一片乌青。出了小区,周期问他:“你是不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 陆珩也没说是或者不是,而是喝了口水说:“早上不好打车,我正好送你过去。” “待会儿我就在停车场下车,哪怕是分手,我也不想程启深误会我。” “好。” 程启深六点时出现在候机大厅,周期迷迷糊糊就扑了上去,拖住他的背包往下拽。程启深回过神来后就将她的手往下扒,他虽不忍用力,但表情冷淡得吓人。 所以她讨厌机场,这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好的回忆,每一次她极力挽留的人,最后都会从这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此刻站在面前的程启深陌生又残忍,似乎连她说话的余地都不给。她极力站得笔直,努力说出完整的句子:“我们不能就这么分手,只有我提了分手,你还没有答应不是吗?” “我答应分手了,这些天我总是想不明白我们之间的事。就在两个小时前,我妈中风了,现在还在急救室,我连机票都改签不了。如果我早点想明白,我现在应该守在我妈的急救室门外。” 他最亲的人在急救室里,他们分手了……周期满脑子都在嗡嗡直响,抬起头已经泪眼朦胧。 程启深还在继续:“还没到检票时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和你开始?我很早就知道你的家世。” 他给过她许多温暖和妥帖的照顾,她很想问他,他有没有对她动过心。周期将眼泪咽下去一半,什么都没有问只说:“祝你幸福,也祝阿姨很快好起来。” 从机场大厅走出来,她不知道刚刚咽下去的眼泪何时又肆意地溜出来。也许是为了呼应他们的相遇,也许是因为连这一段感情都是假的,也许是觉得似曾相识的分手场景。 她不知道程启深到底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人是因为纯粹的喜欢和她开始。 抬眼看机场周围所有的建筑都像浸泡在水里一般,低头时看到路沿上还有未散去的霜花,厚厚的一层,从未觉得这座城市这样潮湿冰冷。 冻得结实的路面,走在上面还有些微微的滑,边跌跌撞撞地走,边胡乱朝来来往往的车招手,包还落在陆珩车上,掏了半天口袋,口袋里只划出一小盒东西来,是昨晚纪宜宁塞在她口袋的,还没来得及扔掉。 拿着那一盒东西,四下扫视了一圈也没见到垃圾桶,倒是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陆珩。天已经亮了大半,机场外的灯光衬得都有些暗了,却能清楚地看到这个人手插口袋,皱着眉看她。 第二十九章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盒子,声如蚊蚋:“我……”又触电一般地扔在地上,慌慌张张地往前跑。 陆珩追上来,周期伸手抹了抹眼睛,懒得和他解释,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隔了很久,陆珩才追上来,将她裹进怀里:“你还小,还有很多恋爱的机会。” 她在他的怀里执意地摇头,没有的,没有人真正喜欢过我这个人。 回来的路上,周期缩在后排座位上,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她也在瑟瑟发抖。陆珩脱了大衣扔过来,她也不客气,拉过来盖上,渐渐生了困意,临睡着之前,才觉得不解释清楚总觉得别扭,又挣扎着坐起来说:“那个东西是昨晚宜宁给我的,我在百货店遇到她,说话时正好站在这东西的货架前,她以为我是不好意思买,就买给我了。” “睡吧。”开车的人似乎没有丝毫的耐性听她解释。 醒来时,车子是停着的,冬日的暖阳已经从车窗照进来,她醒过来时就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都快过年了啊。” 车前的人一动未动,在周期的位置能听到他轻浅均匀的呼吸,应该是睡着了。 轻轻去开车门,才发现他锁了中控。周期从拿好拎包,小心翼翼地趴在两个车座的空隙间,去开中控。手刚碰到,就被他捉住手。他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她高难度的动作。 周期扁了扁嘴,无可奈何:“看清楚了,这不是纪宜宁的手。这是一个刚刚分手还在悲痛中的姑娘的手,请你松开。” 一提纪宜宁见效奇快,陆珩不仅松开了她的手,连同中控锁也一并开了。周期缩回身子,开门下车,已经是别墅群的外围了,走回家也用不了多久。 刚走了几步路,陆珩又扔过来大衣:“不用把这段感情想得太糟糕,他是否真心待你,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要不要去纪宜宁的电视台开个情感专栏?” 静悄悄地从院门进去,早起的阿姨正在厨房做早饭,周期装模作样地跑过去撒娇要吃寿司,阿姨被她吓得一惊,回过身看到她,立即就掏手机打电话:“回来了,回来了。” 阿姨放下手机,就拉着周期浑身打量:“闪闪,你去哪里了,你要吓死人,你妈妈一早上起来脸都吓脱色了,开了车就出去找你了。” 冯时回来时,头发都湿哒哒贴在额头上,棉大衣的扣子上下错乱,看到周期好好站在客厅里,还开口骂她,自己就开始掉眼泪。 周期走过去抱住冯时道歉:“我只是去送送他。”看到冯时这样,周期的鼻子也有些发酸。 周骞成从外面正好进来,将二人拉到沙发上坐下,拍了拍周期的肩:“闪闪,我们以后再找好的,不伤心了。” 冯时却是少有的歇斯底里,猛地抓住周骞成的胳膊喊:“你不资助纪宜宁出国,她和陆珩现在好好的。” 屋子里顿时陷入僵局,阿姨识趣地进了厨房,周期如坐针毡,突然周骞成摸了摸周期的脑袋,叹了口气:“是爸爸不好。”周骞成从来都没在她面前提过纪宜宁出国的事,这是第一次。 年二十五的晚上,纪宜宁突然打来电话说她实习期结束,第二天回学校了,问周期要不要去机场送她。 窗外是城郊星星点点的灯火,周期揪着电话线,点头:“我去送你。” 纪宜宁这次回国,最令人佩服的转变是,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能做到若无其事。若无其事地和周期叙旧,包括现在若无其事地问周期要不要去送她。 一早,周期给冯时和周骞成的微信都留了言,才搭出租车去机场。不出意外在停车场出口处也看到陆珩。 深冬凛冽的风,就这么迎面而来,周期抖了抖身子,精神抖擞地朝纪宜宁喊了一声嗨。纪宜宁立即兴高采烈地冲她挥挥手:“闪闪,你送我都来得这么早啊。” 陆珩见到周期似乎有些吃惊,走到周期附近时,皱着眉头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周期用拇指掐着手心,才算忍住立即转身的想法,咬了咬嘴唇说:“那我找间餐厅吃个早餐好了,宜宁登机时,我再来。”说完转身就要走,纪宜宁却走上来拉住她:“你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周期还是执意去机场餐厅点了一碗水饺,戳着碗中一个个的水饺的时候,有些难过地想,纪宜宁要她来送机,不过是要以成功者的姿势站在她面前,她只不过是一个接受炫耀的工具而已。 明明可以逃离的,但又存了一丝侥幸:或许纪宜宁只是单纯地希望她来送她。 机场大厅里到处都是依依惜别的情侣,但周期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陆珩和纪宜宁。纪宜宁握着箱子的拉杆迎着光神采飞扬。从周期这里看过去她和陆珩俨然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到这一刻,心底才算真的释怀。 机场的这两个人一年多以前就和自己毫无瓜葛,偏执的是自己。 匆匆忙忙地又跑了出去,在机场最近的早市随手买了一束还带着露水的玫瑰,扔下钱又急匆匆地返回机场大厅,摘了手套,捧着花束走到陆珩说:“一年前欠你俩的祝福。” 他不接花,身体一动未动。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透过自己厚厚的刘海,灼得她脑门发热。 是了,这是他一直心存芥蒂的事,不提倒好,提了自然会有些怒气。她攥紧了花束,根茎上还没来得及清除干净的刺透过包着花束的报纸,戳进手心。 她连眉头都没皱,只调整了下手中的力度,虚浮地握着花束。与此同时,陆珩迅速将她手中的花束打落在地,周期来不及反应,仍然维持着虚握着花束的姿势,手掌渐渐舒展开来,已经密密地布了花刺留下的伤口。 看到伤口,她立即急促地收回手在棉袄上擦了擦,和他们告别:“一路顺风,我先走了。”才刚迈步,就被人一把拉回,身后的人语气仍是不善:“坐我的车走。” 纪宜宁从地上捡起花闻了闻,和周期说完谢谢后,将花束送给了执勤的机场工作人员,才去检票口排队等候登机。 自始至终,周期的胳膊被陆珩紧紧握着,而他的视线还落在检票口的队伍上,似乎酝酿着什么话。 她想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抽出手来,刚一用力,这个人就冷笑出声:“玫瑰花有刺,你不知道?”她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智商超群,是可以一心二用的。 总归要把胳膊收回来,好声好气地和他解释:“谁知道上面的刺没清理干净。”说完又要抽回胳膊,他的力道刚好,她不觉得胳膊疼却也没法抽回胳膊。 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停车场,直到她上车他才放开她。车子开到环城西路,陆珩将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周期识趣地下了车,准备去路边拦出租。他拦住她:“进去清理一下手上的伤口,防止有刺断在里面。” 周期举起手仔细地看了看:“不用。” 最后还是被他拉着进医院处理伤口,一只手包扎好之后,周期掏出手机给冯时发了个短信说自己在医院。冯时刚做完一台手术,一听周期在医院,赶紧回拨了电话。手中的手机这么一震动,周期一只手没抓稳,手机就滑到了地上,呼叫倒是还一直保持着。 陆珩弯腰捡起来看了屏幕一眼,轻车熟路地接了起来:“冯阿姨,我是陆珩,闪闪手戳了点刺,我们在门诊这里包扎。” 冯时来的时候,一反常态的并没有给陆珩好脸色,和门诊的医生打了个招呼,骂了周期怎么怎么不小心之后,将陆珩晾在了门诊室,带着周期到医院门口喊了出租车。 看来经过周期和程启深分手这件事之后,冯时是真的不希望周期在短时间内再有一段恋情。 陆珩一路跟着她到公司,她下车走了几步,他拦住她的去路,低头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讶异地抬头看他:“好好工作几天,然后就过年了啊。” “过年以后呢?” “我不知道。” 一眨眼的功夫,就真的过年了。年三十晚上城郊到处都有烟花,周期捧着寓意是来年吉祥如意的金桔茶,抬头对着烟花默默念程启深的名字:“程启深,祝你来年吉祥如意。”祝你的妈妈快点好起来,祝你一生顺遂。 二楼客厅里的电视还在播着春晚,主持人们努力互相调侃,制造笑料。周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得有些闷热,索性坐到阳台的地毯上,又起身将窗子稍微打开了一条缝来,由着冷风吹在脸上。只是不经意间往楼下看了一眼,就看到院子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车。 远远看过去并不像陆珩的沃尔沃,但又觉得熟悉。急冲冲地下楼,费了一番力气才开了院子门,看清楚车子后,她整个人都冻住了一般,没有丝毫的勇气挪步。 第三十章 她不知道程启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勇气跑过去,只站在院门边喊他的名字,听不到他的回应,才走过去,刚要走到车边,车子就突然启动,快速冲了出去。周期才反应过来,跟在车后面跑着追。 车速太快,他压根就没想让她追上。 大年夜的她担心他没有去处,也担心他有没有吃饭。她甚至想,他其实是想念她的,所以大年夜出现在这里。 周期拨了大半夜的电话,到了后半夜才算睡着,才觉得刚眯了一会儿,手机就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手机倒是一直不肯消停,晕晕沉沉地将手机够过来接了。 听到陆珩的声音已经醒了一半,结果陆珩又在电话那头说:“程启深回来了。” 她这下整个人都清醒了,立马从床上坐起来:“他在哪里?” 陆珩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她:“关阳路上,车子停在路边,大概是在这里一整晚。” 关阳路。 如果昨晚她能追到路的尽头,就会看到他停在那儿了。 “谢谢。”说完才想起没和陆珩说新年祝福,顿了顿和他说,“新年快乐。” 陆珩轻声嗯了一声,也回了她:“新年快乐。”临挂电话之前,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一直都快乐。” 年三十晚上和年初一早上有吃团圆饭的习俗,周期胡乱塞了一点,就借口去街上晃一晃,要感受感受年味,保证中饭之前就回来。大抵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周骞成和冯时也不反对,只让她换件厚羽绒服再出去。 邻居们平日里虽然在同一个别墅群,但彼此并不熟,到了过年的时候,倒是热络得很,见面都要说声新年好或是恭喜发财,明明能住在这里的人都很发财,倒不如说声如意。 周期更希望他们祝愿她走到拐角处的时候,能看到程启深还在关阳路上。当然没有人能看穿她的心思给她这样的祝福。索性又像昨晚一样,拼命跑过去。 虽然是年初一,但路上仍然有不少出租车。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己跑起来比身边的车子快多了。十几岁的时候,她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说,人着急的时候,会觉得跑步比车快。现在觉得是真理。 终于跑到关阳路的路口,一整条街上除了几辆拉生意的计程车,萧条得很,根本没有程启深的那辆。 陆珩还不至于把年初一当愚人节来过,而且昨晚她也确实真真切切地见到程启深的车,连车牌号她都差不多看得清清楚楚。伸手拦了一辆去程启深市区的房子,对着楼道里的门铃按了很久,又尝试着拨了那串号码。 程启深按掉了三次接起来,仅仅喂了一声,周期已经听出了他有多疲惫。握着电话忽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又担心那边的人失去耐心会突然挂了电话,匆忙间和他说新年好,又觉得好像应该不止这些,所以又继续问:“伯母好吗?你有没有吃饭?” 听筒里很快传来压抑的呜咽声,周期听得心都揪了起来。十年前,周期的爷爷去世,周骞成发出过这样绝望的声音。周期直觉应该是程启深的妈妈出事了,但仍然存了一丝希望,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也许只是病情恶化。 听筒那边的人后来变成了抽泣,直到发出很重的呼吸声,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周期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你现在人在哪里?我去找你。” 程启深并不答她,隔了很久直接按了电话。程启深现在给她的感觉是,设了一座孤岛,随时准备跃进深海,从此销声匿迹。她连害怕都来不及,只想尽快能找到他,然后抱一抱他。 就像他在她看上去一无所有的时候温暖过她一样。 她找不到人来帮自己,简颉回老家过年,祁辰昀在医院值班,除了陆珩,她不知道要找谁帮她。来不及再思考,就拨了陆珩的电话,才刚拨通,她都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陆珩,你帮帮我,我想找到他,我想找到程启深。” 陆珩几乎没做任何耽搁:“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带你去找,闪闪,你先冷静下来,然后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今天一定要找到他。” “好,先告诉我你在哪里。” 她从小区里走出来,坐在路边的花台上一边等陆珩,一边不停地拨程启深的电话,有的被按掉,有的时间久了就自动结束。大概是一直坐在花台上,引起了小区物业的注意,很快走过来一个物业,走到周期跟前问:“你是不是周期?” 虽然来过这里一两次,但还不至于被物业记住。周期抬起头十分疑惑:“你怎么知道我?” 小区物业拿出一张照片和一串钥匙递给周期:“程先生年三十拜托我年后要将房子的钥匙给你,还给我留了你的照片和好几个联系方式,我搁着正想等正月半过了就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今天自己过来了。” 拿到钥匙周期仍然有些不死心,还是决定上楼开门,也许他还在公寓里。开了门,所有的家具都被精心地裹了挡灰布,每一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无力地靠着墙角蹲下去,眼泪也开始往下落。她害怕,程启深的妈妈真的已经离开人世,她害怕他的不幸与自己有关。如果不是她,他是不是能早一点回家。 陆珩走进来时,看到她整个人都蜷缩在墙角。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蹲下轻轻喊她,闪闪,没关系,我们去找他。 她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来看到他,又失望地将头埋进膝盖,低低地抽泣。 陆珩就这么蹲在她面前想,她和他整整恋爱一年,除了在机场和他争执的那次,她几乎就没哭过。他也曾心存侥幸,她并不爱程启深,不过是图新鲜,最终还是会回到他身边的。后来,看到她和程启深之间自始至终的羁绊,越来越不笃定。 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太过自信。 她渐渐不再抽泣,头仍然埋在膝盖里,似乎是要长久地蹲在这里。他轻轻走出去,打了电话给简颉,又拨了周骞成的电话。 城市并不大,何况周骞成插了手。 程启深静静坐在城西的孤儿院里,看着一群小孩子满院子追来追去。稍稍移开视线,就看到院门处红肿着眼睛的周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身后站着周骞成、冯时、陆珩、简颉。 隔着这么远,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沮丧、害怕,还有歉疚,她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脆弱和敏感。幸运的是,她的身后有这么多人。 他匆匆忙忙从椅背上卷起大衣往后院门走,他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她,从此再无退路。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从背后抱住他,低低弱弱地不停和他说着对不起。他不忍心拨开环在他腰上的手,只好停住脚步,不知所措。 肩膀很快被人轻拍了一下,侧头看到周骞成神色无奈地去拉周期的手,大概是没拉动,才叹了口气和他说:“你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中午回家里吃饭,我们先走了。”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父亲什么事?”她仍然抱着他的腰。 院门处的人也都很快散去,孤儿院的院长端着水果出来,见到程启深和周期仍然站在院子里不发一言,赶紧将他们拉到屋子里坐下来,又带了门走了出去。 程启深先开的口:“我以前很同情这里的孩子,没事的时候,我经常开车送点东西过来,现在却羡慕起他们来,从一开始就没拥有过双亲,也就不会尝到失去的滋味。” “你爸爸怎么过世的,与我爸爸有关?伯母也走了?”她出生二十几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年初一和人讨论死亡。 “我爸以前在你家的工程队做事,在施工中几个工人合伙偷了隔壁工地的建材,事情败露后却集体指控我爸,九十年代哪里去找监控这样的证据,最后我爸被开除了,赶上下岗高峰,连续半个月找不到工作后,我爸跳了江。” “然后你恨我爸,然后你故意接近我想伺机报复?”周期往他身边挪了挪又抱住他。 程启深由着她抱着,摇摇头:“也不至于到恨的地步,哪里会报复。但如果事先知道你是他的女儿,我至少会避而远之。”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拿鼻头去蹭他胸前的纽扣,“伯母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在学校门口见到你靠着车,车旁站着周骞成的时候。”他有问必答,“我赶到医院,匆匆见了一面,她又进了抢救室,在抢救室走的。” “这些天有没有恨过我?”她手指用力地攥住他大衣的下摆,才有勇气问出来。 “不恨,但是会后悔和你在一起过,可是越是后悔的时候又越想念。然后又自我说服,说服自己,我的不幸与你和你爸都没有直接的关联。” 她想问他,他们以后还能不能在一起,转念想想问了又怎样呢,她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桌子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她要伸手去按掉。他以为她是要去接电话,抢先按了电话,像是在哀求她:“再陪我一会儿。” 第三十一章 新一年的阳光打在程启深的脸上,周期托着下巴靠在桌面上认认真真看他。原本温润的侧颜此时瘦削多了,露出坚毅的线条来,微微泛紫的眼圈和泛青的胡茬提醒着她眼前人有多疲惫。 坐了一会儿,她讷讷开口:“我找个地方,你睡一会儿好不好?”出乎意料的,他点了头。 就近找了一家宾馆,程启深果然一着枕头就睡着了,她的手被他紧攥在掌心,几次试图抽出来,都没成功。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睡着了。 陆珩一路跟着过来,跟到门外就没再进来。直到周期坐在床沿也困得东倒西歪时,陆珩进来给她叠了床被子靠着。周期挣扎着看了陆珩一眼,也沉沉睡去。梦里好像有人一点点婆娑着她的发梢,久久不肯离去。 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程启深环着,稍稍动了动。程启深就伸手开了床头的灯,问她:“醒了?” “嗯。”她才睡醒,带着鼻音应了一声,像是在撒娇。 两人离得太近,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周期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挪到床边边穿鞋边想,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呢,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的。 她穿完鞋子后转向床上的程启深问他想吃什么,程启深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有些手足无措时,才开了口:“我今天回去。” “什么意思?”她咬了咬唇,继续说,“我以为我们已经和好了。” 程启深伸手拿过棉袄披在身上,不紧不慢地起身走进洗手间,丝毫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周期一个人站在房间里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发怔。听到卫生间里传来水流的声音才有些回过神来,将窗帘拉开了一点。因为她的呼吸,玻璃上立即蒙上一层水雾,贴着玻璃正好看到酒店后的停车位,陆珩的那台沃尔沃还停着,看得她又心烦意乱起来。 叮铃一声,门铃适时地响了起来,周期去开了门,看也不看来人,又回到窗边。陆珩在身后关了门,将外卖放在小茶几上,又转身要走。 周期站在窗边有些迟疑地问他:“是不是我爸让你留在这儿的?” 陆珩顿住脚步,朝她微微笑了笑,语气显得有些无奈:“早点睡吧,有事打我电话。” “哦。” 陆珩走后,她又陷入呆愣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抱在怀里,身后的人头发上水珠一粒粒骨碌碌地滚进她的脖子里,凉丝丝的。她想挣扎着转过身来回抱住他,稍稍一动却被他抱得更紧。 “我订的今天最晚的一班飞机。”脖子里的水滴渐渐沁出冷意来,和着程启深低沉的声音,让她有些瑟瑟发抖。 若是换做往日,一贯体贴细心的程启深就算离她有些距离,也早就能察觉了。而今天程启深倒像是故意在惩罚她,像是对准她的领口将水珠扔进去的一般,很快她的脊背就湿了一片。 见她不说话,他又搂紧了她些,像是在对她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后我再也不会来这个城市了。” 左胸口处的钝痛感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熟悉又陌生。 背上的湿意都消除了大半的时候,程启深仍然以不变的姿势环抱着。她两腿似乎都失去了知觉,身上倒开始冒起了细汗,连同脸颊也很快烫起来,脑袋越来越重,太阳穴像是有人在用勺子一点点地挖着,直到最终失去知觉。 在医院醒过来时,陆珩正坐在她的病床边削苹果,见她醒了,切了一小块苹果塞到她嘴里:“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期定了定神感受了下摇了摇头:“程启深呢,他是不是走了,还有怎么是你在这里,我爸妈呢?” “昨天晚上你太累了,一天也没怎么吃,又着了凉,发烧发到四十度,程启深把你送到医院后,就打了电话给我。你把你爸妈吓得一夜没睡,早上我让他们回去睡了,你妈上午估计还有个轮班,应该在值班室。”他将病床稍微抬起来一些,喂她喝还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她刚发过烧,没有胃口,喝了几勺就不喝了,舔了舔唇边问他:“那你也在这里一个晚上?” 陆珩从床头抽了面纸自然地替她擦了嘴,轻轻嗯了一声。 她却不依不饶:“我们现在连朋友都不算。” 陆珩像是没听到她的胡搅蛮缠,将碗筷稍稍收拾了一下,又气定神闲地坐在一侧,回头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微笑:“再睡会儿吧。” “程启深走,你为什么不喊我?”她仍然气呼呼地坐着,不肯罢休。 “你发烧到神志不清。” 她自顾自地拨了程启深的电话,一遍遍地直到机械的语音说着无人接听,直到变成已关机,她才死了心。她心知肚明,电话那头的人是真的不想再跟她有所牵连。 她终于肯蒙了被子睡觉,陆珩又将被子拉到她肩膀处,给她掖了肩膀处的空隙,极其自然地顺了顺她的头发:“睡吧。” 她也已经懒得和他吵,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七八点钟的时候,周期又毫无征兆地发起烧来,连带着地动山摇的咳嗽。 冯时从值班室过来,拿着写着“扁桃体发炎上呼吸道感染支气管炎”的病历卡又研究了一番,眼睛红了一圈,摸了摸周期的额头:“我们在这住上几天就没事了。” 周期咳得嗓子都有些哑了,才算睡过去,但很快又被自己做的噩梦吓醒,梦里有两个人同时和她说着分手。 分手,就像是魔咒一样。她拼命地哀求,最后终究歇斯底里,拼命地叫嚷。 这一叫嚷自己也就醒了,身子却已经被陆珩抱住,他不停的拍打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没事了,别怕。” 从前和陆珩在一起时,她最开心的事,便是自己生病。她生病的时候的陆珩会比平时更在意她,工作也能抛在一边,专心陪她。 她回抱住他,声音里还有细微的颤抖:“你们都是一样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好,分手的时候都绝情。” 他胳膊又收紧了些。 家里的阿姨原本已经回老家过年了,一听周期病了,急急忙忙又赶了火车回来,回别墅熬了鸡汤送来医院,推开门看到搂抱着的二人,有些尴尬地要关门离开。 周期看到了,连忙松了手,怯怯地喊了声阿姨,就低着头攥着被子。陆珩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朝阿姨笑了笑:“闪闪做了噩梦,被吓到了。” 阿姨笑眯眯地点头:“鸡汤搁在这儿,待会儿你看着她喝了,我去楼下转转买点水果来。” 周期见阿姨故意避开,更加尴尬,连忙阻止阿姨:“阿姨,你留下来陪我”转而又对仍然坐在床边的陆珩说,“你也回去休息吧,因为我,你新年都没过好。” 陆珩看了她一眼,果真起身走了。 直到出院那天,走出住院部的大楼时才看到他,连同简颉,祁辰昀也站在那台沃尔沃旁。见到她出来,简颉一把扑上来抱住:“恭喜出院,我们去吃好吃的。” 跟在一旁的阿姨走上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简啊,闪闪身体才刚好,估计不能出去吃那些东西。” 周期连忙抱着阿姨的胳膊央求:“我只挑我能吃的,不能吃的,我看着简颉吃就好了。” 阿姨有些为难,陆珩站在原地揉了揉眉心,说:“阿姨,我们都在,没事的。” 阿姨这才点头,给周期扣了领口的扣子,帽檐往下拉了拉才上车走了,临走前仍不忘叮嘱一遍陆珩:“小珩啊,你看着她些啊。” 周期原本以为只是和简颉一起去吃,听陆珩的意思,是要四个人一起吃,不免又不情愿起来。 祁辰昀也凑上来说:“你想去哪里,我们都带你去。” 周期冲他白了白眼:“我想去酒吧喝酒,你带我去么?”祁辰昀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陆珩动了动身开了车门,无奈地望着她:“上车吧,去酒吧。” 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酒吧,周期都知道,但从来都没进去过。以前一直想去,但也不敢和简颉两个女生跑过去,只能三番两次地央求陆珩,陆珩每次都回她一句:“学什么不良少女。”后来她也就懒得再提。 今天倒是爽快,连商量都没打,就直接带她来了。 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应该是来过许多次了。刚进去就是乌烟瘴气的,周期被烟味一呛,嗓子立马不舒服起来,一下子咳得脸红脖子粗。陆珩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将她拖了出去。 周期一路被他拖到酒吧外,手被握得生疼,刚要开口喊疼。就听陆珩劈头盖脸地问她:“就是要作贱自己是不是,你知道你以后只要一着凉,或者只是空气质量不好,你的支气管炎都很有可能复发吗?” “是你刚刚答应要来的。” 第三十二章 简颉和祁辰昀也跟了出来,见两个人僵立着不说话,立马打圆场:“走走走,我们自己找个地方喝不就好了,我去超市搬几匝啤酒放到车上。” 沿路经过超市,简颉问祁辰昀:“我记得你家不是有个楼顶不是挺大一块地,我们去超市买点食材,就能弄个篝火晚会了。” 大冬天的四个人跑到祁辰昀家的天台上喝酒,简颉从祁辰昀家里又翻出个烧烤架来,又将墙角处的小花圃拆了,搭了个简易的火炉,气得祁辰昀冲着简颉直嚷嚷,简颉指了指蜷在羽绒服里的周期,帽沿的一圈毛挡了一圈只露了两只眼睛。祁辰昀只好闭嘴由着简颉恨不得拆了整个花圃。 真正坐下来后,周期不喝酒了,抱了啤酒坐在火炉旁傻愣愣的看着火。原本陆珩正在接电话,并没有注意这边,电话讲完,再看周期时,见她抱着啤酒靠在火炉旁,有些慌张地走过来从她手中抢过啤酒:“拿着啤酒就离火炉远点,炸了怎么办?” 陆珩似乎说完还不解气,又说了祁辰昀一句:“你眼睛也不好是不是?” 祁辰昀翻了白眼,继续往烤肉上刷油:“我哪顾得上她呀,你早干嘛了?” 周期被他抢了啤酒瓶,手还维持着握瓶子的姿势,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炉。陆珩也搬了张凳子坐到她身边,见她痴痴呆呆地,又起身去找了杯子倒了两杯啤酒,一杯递给她:“要不要喝?” 周期接过杯子,一口气灌了下去,他还未来得及阻止,她手中的被子已经空了,接着他手中的杯子也被她抢了去,一口气又喝了一杯。 不知道是喝了两杯酒还是靠着火炉的原因,从他这里看过去,她的脸终于泛出健康的红润。 初见她时,她还带着点婴儿肥,毛毛躁躁的头发才长到耳边,成天穿着校服,背着个大书包。可是整个人看过去都比后来瘦下来后健康、舒服。 具体他也忘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瘦的,开始穿五颜六色的裙子,搭上小巧的皮鞋,出落得亭亭玉立。就连他经过商场时,也会不自禁地给她买上许多条裙子。只不过她看到那些吊牌上的商标,总是皱着眉不肯穿,偶尔周末同她出去时才肯穿上。平时仍然穿从学校对面的小商铺淘来的各式的裙子,好像这样才能跟周围的人融为一体。 他回国时已经是深秋,她已经连周末都懒得穿裙子了,一溜的牛仔毛衣。时光像是回转了一圈,她成了他初见的模样,却成长了许多。 除去出国的那一年,他好像一直都在看着她成长,又看着她经历了这一场恋爱,她倒也没痛苦到撕心裂肺的地步,他倒跟着瘦了一圈。 她觉察到他一直盯着她,脸色又红了几分,加上酒量极差,头也重了,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过一会儿就开始打盹。 陆珩中途将她抱去了客房,她迷迷糊糊地知道是他,也懒得挣扎,一扎进被窝就舒舒服服地睡了。后来又睡得极不舒服,总觉得有人吵闹,睁开眼睛才发现室内极暗,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亮着。 客厅里好像有人在吵架,好像又不是,只是在争论什么,倒有点像冯时的声音。她顾不上穿上鞋就就开了客房门,果然看到冯时站着,陆珩,祁辰昀,简颉都一溜坐在沙发上低眉顺眼地由着冯时骂。 周期靠着门框,用还没好的公鸭嗓喊冯时,冯时才注意到她,过来就拎住周期毛衣的衣领往房间里拉:“你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喝酒,下次是不是就要学抽烟了,是不是非要折腾出肺炎来才肯罢休?” 任着冯时一边喋喋不休地骂了十几分钟,周期也穿好了衣服出来,经过客厅时,大家仍然坐着。她手指缠了缠围巾的流苏,看了一眼靠着沙发背上神色疲惫的陆珩,回头跟身后的冯时说:“妈,我自己失恋了喝酒,跟他们没关系。” 冯时这段时间对陆珩的态度反反复复,她也看得出来,不过是怕她再受一次伤。 见沙发上的三人还一动不动,只好停住脚步说:“都睡吧,简颉跟我回去。” 回去的路上冯时开的车,简颉和周期都坐在后排,简颉反常地没有一路叽叽喳喳,只是安静地靠着车窗,像是有什么心事。 冯时也觉得不对劲,以为是晚上话说重了,顺嘴就道了歉:“小颉啊,阿姨刚刚是着急,一时也就不分青红皂白,连同你也一起说了。你突然不说话,阿姨都不习惯了。” 简颉在车内微弱的灯光里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我刚刚在想,陆珩到底有没有对闪闪动过心。” 车里一时没人说话,周期将车窗压下一条缝,灌进来的冷风冻得她一个哆嗦,缓了一会说:“没有,不过他把歉疚和认同感看得很重。”就像她对程启深。 过了十*岁,又刚经历一场失败的恋爱,她对这结论非常自信。 冯时在等红绿灯时忍不住感叹:“真是长大了,心里看得比谁都清楚。” 喝了点酒,身体倒是很快好起来。陆珩也渐渐不再三天两头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了,她也不清楚是不是那晚在车上冯时觉得她说得有理,所以去找了陆珩。 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就回了公司。北京总部空降了一名销售总监,留英回国的硕士,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比程启深还小。新的总监不爱开会,大多数时候,倒是挺喜欢开网络会议,一大堆的文件直接放在群共享,大家下载了各自领会。难得开一次会也就二十分钟结束,会议室正常空着。 周期有要处理的文件时,就会捧着笔记本在会议室待上一上午,有时候看着尽头那张空椅子会发呆。 她始终记得,程启深坐在那里,那时还不知道她是谁,因为她开会时的不专心痛斥她。 新总监大概是进会议室坐一会儿,周期原本一动不动地盯着空椅子,见总监进来,急忙问需不需要帮忙。新总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疑惑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总觉得非常熟悉。” “可能比较大众脸。”周期当然不会联想成这是新总监的搭讪,自己还不至于成为jr每任销售总监的劫数。 “不是,好像是在哪里看过你的,但又不太像thin.”新总监说话时还带着些英伦腔。 周期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陆珩在英国呆过一年,抱了一丝希望问:“是不是在英国看到的?” 新总监若有所思地盯了周期一会儿摇摇头:“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可能是我记错了。” 周期这才明白过来,总监可能是看到过跟自己像的人的照片,撞脸也没什么稀奇的。或许真是总监缓解两个人在一个偌大的会议室的尴尬,随口一说罢了。 周三下午,论文导师突然抽风开启催命模式,限定小组内所有成员三天内将论文提交到毕业设计系统,过时不交,毕业延期云云。周期下午只好请了个假去学校图书馆写论文。 看着电脑里的开题报告,写了一半的论文,憋了大半天也没写出一行字来。只好打电话向简颉求救,简颉吓得一声冷汗,在电话那头语气着了火一般:“不会吧,你到现在一个字都没动!我就算写小说能日码三千,但不是论文啊,我写也来不及,你求一下导师,看看能不能宽限几天。” 周期挂了电话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导师,谁知道平时笑眯眯的导师,在这件事上倒是不让步。学习方面是冯时的雷区,周期自然不敢踩,走投无路时才打电话给周骞成。 周骞成这次去北京前,周期还在生病,通常周期一生病,周骞成就好说话多了。走的时候给周期撂了一句话:“这段时间,怎么开心怎么折腾,只要不犯法,不管你犯了什么错误,爸爸都替你收拾烂摊子。” 打电话给周骞成,将开口前找好的借口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我一直都在实习,后来又生病,所以论文初稿到现在还没开始写,三天后就要交了,导师也不肯放宽时间。” 周骞成果然答应得爽快:“爸爸等开完会,就来处理这件事,保证三天后你论文按时交。” 忐忑地又上了一天班,第三天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突然收到陆珩的邮件,周期打开来才看到是自己的论文,看着屏幕上排列整齐的文字一下子就懵了。打电话给周骞成问情况,周骞成也有点意外:“我找的是t大文学院的教授,是不是小珩从他妈妈那里听到的,所以给你写了一份。拿到了就好,爸爸这里还有个会,结束了问问看。” 事情很快清楚,沈凝也是t大文学院的,自然就知道了这件事,揽下来让陆珩写了。 周期明白之后,立即给陆珩回复了邮件,礼节性地说了谢谢,并且强调以后与自己有关的事,他不需要帮忙。 陆珩像是没有看到她的邮件,一直都没有回复。直到论文提交后的第三天,周期睡到半夜,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得厉害,意识朦胧地接起来,是陆珩的声音,周期很快坐起来,听那头陆珩口齿不清地说:“我在你家门口。” 第三十三章 大半夜的周期拿着手电跑出来,半夜时别墅区的路灯会停三个小时,周期在一片漆黑里,找了很久才找到靠着路灯已经睡着的陆珩,一走近就能闻到淡淡的酒味。 应该是刚睡没多久,借着手电的光还能看到他下巴上细碎的胡茬,周期扫视了四周都没有看到他的车,估摸着是喝醉了跑到这儿的。 她伸手推了推他,他动了动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她拿手电对着他的眼睛又晃了好几下,他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睁眼痴痴地看着她,忽然咧开嘴笑了。 凌晨一点钟的路灯准时亮起,她仍然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窝下的影子。她没见过他真正喝醉的样子,一时有些好奇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纪宜宁的?” 他摇了摇头答非所问:“我喜欢你。” 她险些站不住,忍不住再问他一遍:“多久?” 他看着她像是猛然醒悟一般,站起身来一把抱住她:“闪闪,闪闪……” 和她恋爱的一年里,他从来都不曾这样抱着她喊她的名字。周期被她按在胸口险些喘不过气来,用了力气推开他,刚稍微能喘上一口气,又被他重新按了回去,循环往复到两人都有些累了,他才放开她。 她抬起头看他时,他已眼神清明,仿佛刚刚那个喝醉的人不是他。 空气里到处都透着尴尬,周期脸也有些发烫,倒是他仍然神色坦然,像是卸下重担。她背转过身子低声说:“那我回去了。” 她现在乱得很,也懒得去想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只想赶紧逃离。 他却喊住她,走上来从后面抱住她,声音里满是委屈:“你都不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此刻她倒宁愿是做梦,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醒来后谁也不知道,也不用对谁负责。但现在切切实实地被他抱着。 她当然不会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不是不好奇,只是不重要了。 对她,现在哪怕是接受一个拥抱,也足够让她对程启深心怀愧疚。 如果他们真的彼此相爱,那么就是白白搭上了一个程启深。 “都不猜一猜么?”身后的他人仍然坚持问她。 “你喝醉了。”她忍不住挣脱开他,用尽力气才迈开步子往前走。 曾经用尽力气都忘不掉的人,现在知道答案再放手也用尽力气。 她靠在院子门侧想,她是什么时候喜欢陆珩的呢? 第一次见到陆珩是在奶奶过七十岁生日的时候,奶奶上了年纪后,每年的生日都是在郊区的老家过了。好不容易七十大寿,周骞成特地在老房子里给老人家办了桌席。 上高三的周期从学校被司机接到老家,和奶奶说了会儿话,就钻进了书房继续做题。 陆珩推开书房门就看到她,黑白拼接的棉质校服套在厚厚的羽绒服上,显得笨拙而臃肿。头发比男孩子长不了多少,额头前翘着一小撮刘海,侧面看过去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坐在写字台前皱着眉,很烦恼的样子。 见到有人推门她才抬头看了陆珩一眼,仍然皱着眉,但很快站起来将他让进来:“你是要找书看吗,都在书架上,你可以随便找。”她其实并不认识他却没心思问他是谁,还有数学题要做,很快又坐下来继续写作业。 他愣了一下,搬了张椅子在她的身侧坐下来问她:“有题目不会?”她啊了一声很快从试卷堆里抬起头冲他使劲点点头。她数学向来不好,以为是新请的家教,立即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弱弱地喊了他一声老师好。 陆珩心尖都颤了一颤,他接触的女孩子家世比她好的不多,骄傲任性不可一世的有,内敛小心低眉顺眼的也有,却没有谁像这样,只是说句话就能让他生出异样的情绪来。 见她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他伸手拿过她的试卷,卷面上还沾着许多橡皮屑,满卷子都是铅笔字,却几处都涂改得不像话,看来数学是真的不好。他边看题边告诉她:“我叫陆珩,不是家教,我爸是你爸的朋友,你叫周期对吗?” 她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以为你是爸爸请的新家教。”他清了试卷上的橡皮屑,将试卷平摊到她面前,轻声说:“这道题考察的知识点是函数的二次求导,公式知道吗?” 她迅速在稿纸上写下公式给他看,他点点头:“只要公式记得,题型不管它怎么变,都不用怕。”他随手抽了一张稿纸,从她手中抽了铅笔,迅速在纸上给她讲解题思路,铅笔沙沙地擦过稿纸,他的手修长而匀称,字也漂亮得不像话,她看着看着就将手缩了回去,垂放在身侧。 他觉察到她有些异样,视线转向她:“是不是我讲得有些快?”她摇了摇头,这次将手插到了口袋,咬了咬唇没有说话。他又低下头去继续讲解,她才松了口气,却看着他握着铅笔的修长手指发愣,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讲解。 视线移到他的侧脸,就看到他的碎发软软地搭在额角,在冷色调的台灯灯光里,明明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却柔和得不可思议,这个人叫陆珩,陆珩,连名字都这么好。 他问了周期题目中另一个问题,抬起头就看到她正愣愣地盯着自己,也觉得不自然起来,只得又问了她一遍。本来盯着他的眼神立即躲闪开去,她低下头迅速在稿纸上写了另一个公式,拿给他看。 “对的,继续跟着我的思路走,这道题就不难了。”他飞快地画出坐标系,标出轴系,接着画出函数图像,一气呵成。 画完之后,又将铅笔递给周期:“根据公式在图上画出极点。”她接过笔的时候,他触碰到她的手指,暖暖软软的。她的心思放在他画好的图上,倒没注意刚刚两人的触碰,接过笔咬在嘴里,认认真真思考。 咬铅笔可不是好习惯,他不自主地伸手将她口中的铅笔拔了出来,结果牵扯出一条亮丽的口水线来,崩断后滴在她的校服前。周期迅速涨红了脸低下头,一手去摸桌上的抽纸,他抽了一张递给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周期低头不停地擦校服,口水早就擦干了,只是不知道如何抬起头来处理这尴尬的气氛。陆珩很快给她画出表格,将对应的极大值和极小值都填好,清了清嗓子再让她在图上画出大致的极值点。 她这才抬起涨得通红的一张脸,重新找了一枝铅笔换给他:“换这枝给你。” “没事。”他接过笔,声音轻缓,像是在安慰她。她握着笔很快在图上找出来,他将题目解出来,又从头至尾给她理了一遍,讲完之后问她:“会了吗?”周期抿嘴看着他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做题了。 她抿嘴时,右脸颊上的小酒窝深陷进去,衬得肥嘟嘟的一张脸可爱得很。他随手翻她搁置在桌子上的书本,随便抽了一本出来,翻开来才知道是她的作文本,工工整整的签字笔,每一笔一划都在薄薄的纸张上刻得极深。 周期觉察到他在翻她的作文本有些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又觉得不礼貌,搁下笔语气焦急恳切:“那个是我的作文。” 女孩子向来不喜欢作文被人看到,总觉得是最敷衍的文体,自己都觉得矫情做作,除了应付老师总是不希望旁人看到。 他了然,将她的作文本很快合上,笑说:“我现在不用写作文了,所以不会抄的。”他翻开来也不过看了她的字迹,并没有去看她具体写了什么,所以和她开玩笑。 她被他逗得笑开来,眼睛里都含着水,一笑激出一丝丝涟漪来,他晃了神。 她很快将试卷做完,又用橡皮边擦,边用黑色签字笔重新填。他在一侧看着她做无用功,大致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对数学是真的没有丝毫的信心,所以依赖于铅笔的可擦性。 “数学不好吗?”他问她。 被他看穿,周期倒不觉得丢人,边埋头填边和他说:“嗯,非常不好,在几门中是最最差的。” 他盯着她用过的稿纸看了一会儿说:“应该没那么糟糕。”算不上非常不好,他刚教过她一题,公式都记得清晰,解题思路也是一说就通。 周期没和他争辩,将试卷整理到文件袋里,连桌上的书本一同收进书包。手伸进书包摸到里面有几块巧克力,拿出来给了他一块:“给你。”他不喜欢巧克力,但还是接了过来,塞进口袋。 她剥了一块含在嘴里,含含糊糊问他:“你在市内念大学吗?” 他看着她鼓着的腮帮子,有些好笑地回答她:“n大。” 周期一口将巧克力全咽了下去,瞪大眼睛,声音都提高了不少:“市内最好的大学了。” 她问了他许多有关大学的事,满脸向往。直到客厅里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她才起身要和他一起出去。他起身时轻声问她:“要考n大吗?” 周期手还握在门把手上,神色有些黯然:“应该考不上吧。” 第三十四章 周骞成在客厅见周期出来,领着周期一一和来的客人问了好,来的客人中有些是周骞成生意上的伙伴,大多并未接触过周期,免不了问几句读高几,学习好不好,知道是高三又问想考什么大学,需不需要周骞成出力。 周期被问的有些手足无措,倒是周骞成回得爽快:“我出什么力,她考上哪儿就是哪儿,考不上就回来给我卖房子。” 一众人笑起来,周期装作不在意地扫了一眼,陆珩正坐在对面一侧的木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才放下心来。 晚饭开席后,冯时才从医院回来,刚在周期身边坐下,就低声数落她:“家里这么多人你就不能把校服外套脱了,多不好看。你爸也真是,光顾着说话,也不看着你点。” 数落完周期,冯时抬起头来正对上陆珩看过来的视线,拿手推推周期笑说:“闪闪,你陆哥哥当年可是保送的n大,你不是也想考n大么,以后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啊。”说完又朝陆常奇说:“小珩大四了吧,我家闪闪成绩要是及小珩一半,我就不担心了。” 陆常奇接了话茬:“让陆珩给闪闪做家教啊,反正他现在大四也没什么事,现在跟我进公司也嫌早。” 周骞成敬完酒回来正好听到,放下酒杯挠了挠周期的短发:“今年都换了好几个家教了,数学总不见进步,我记得小珩数学不错的,有空能辅导周期自然是好,只是不知道小珩愿不愿意啊。” 周期低头抿了一口饮料,咬着瓷杯口偷眼瞧陆珩的反应。陆珩也喝了一口饮料,搁下杯子,声音似乎沾染了饮料的甜润:“好啊。” 晚上回市区的路上,冯时开的车,突然问周期:“闪闪,你今天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在桌子上都没怎么吃,后来也没吃米饭,你不是最爱吃米饭么。” 周期原本已经半躺在车子后排座椅上昏昏欲睡了,被冯时一问,有些心虚:“我怕我再继续瞎吃,以后减不掉了,妈妈,我已经一百一十五了。” “闪闪,你现在不要管,能吃就吃,不要怕胖,现在你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不管你胖成什么样,高考之后,妈妈都会帮你减回去。高考之后,你也能留长发,穿裙子,妈妈不会约束你。 等红灯时,冯时又说:“闪闪,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不能比别人差,不然你爸爸在外面再风光也没有面子。” 周骞成酒喝得有些多,原本是在副驾上闭目养神,听见这一句睁开眼睛:“闪闪,你别听你妈的,你考得好不好与爸妈的面子没有关系,只要你不是十恶不赦,就不丢人。” 冯时伸手就掐周骞成:“我教育孩子,你别老惯着。” 周期叹了口气:“妈,我好好考就是了。” **** 原本说好的,直到学校快放寒假,陆珩也没来给周期辅导,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直到寒假第二天,周期去书店买书,出来时见到陆珩从隔壁的装饰城出来,她抱着书赶紧走过去喊他:“陆珩哥哥?”直接喊他名字,总觉得不妥,所以就随口这么喊了。 陆珩停住见是她,很快朝这边走过来,伸手从她手中接过几本书,迅速扫了她深褐色的羽绒服一眼问:“放寒假了?” 周期点点头,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和他说家教的事,只好问他:“你是不是在这里兼职啊?” “家里有套复式公寓在装修,差了点东西,我就开车到这里买一些。”他捧着她的几本书往等着的司机那边走,边走边问,“现在家里请家教了吗?” “一直都没有。”她跟在他后面,等书被司机接过去,才鼓起勇气问他,“你这些天有时间吗?” 陆珩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淡淡道:“年前可能都有点忙,不过,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打我手机,先存一下我号码。” “你有纸和笔吗,我没有手机。” 陆珩去车里找了纸笔写了号码给她,问她怎么还没有手机。周期捏着他给我的字条,小心翼翼地塞进钱包里,低声说:“我妈怕影响我学习。” 他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她,虽然家世极好,却与普通家庭的高中生没有丝毫区别,圆滚滚的脸蛋,鼻子上架着细金边的近视眼镜,褐色的羽绒服,银灰色的棉裤,老式的暖鞋,连手机都没有。 他又写了一张字条给了司机,和周期说:“要是不会的地方很多,可以去公寓找我,我在那儿跟装修。地址我写给司机了。” 她使劲点了点头,临上车前还有些担心他会忘记,车门还没关就和他确认:“你说的是真的吗?” 陆珩给她撞上门,待她匆忙摇下车窗,才笑说:“没有骗你,司机也在场。” 回去的路上,周期才想起来,陆珩答应来做家教,当时自己爸妈不也在场,陆珩不是照样没来么。 一回家就拿着数学卷子打电话给陆珩,那头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背景有些嘈杂。周期一时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陆珩很快又喂了一声:“你好,请问你是?” 周期这才赶紧回:“陆珩哥哥,我是周期。” “你等一下。”他在那头停了一会儿,似是换了个地方接电话,“什么事?” 周期手指在电话线上打着转,盯着地板上的印花,很久才憋了一句:“有好多道题都不会。” 陆珩的惊讶,她能从电话里听得出来,有些着急地要搁下电话:“没事的,我自己再看看好了,你继续忙吧。”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随便在卷子上念一道题,结果说好多题不会好像吓到了他。 “明天来公寓找我,正好有设计师过来。”他说。 “好呀好呀。”原来并没有让他为难。 第二天一早,周期刚上车就被冯时叫下来问话:“太阳从西边出了,放假了起得比我都早,这是要去哪儿?” “我有题目不会,去找陆珩哥哥。”周期下了车抱着车门说。 “你知道他在家么,就去找他,我打个电话给陆珩爸爸,上次随口一说,陆珩大四估计也忙着呢……”冯时说着就要掏手机打给陆常奇。 “就是陆珩让我去的,他在新公寓跟装修,跟我说好了的,地址在司机这儿,司机送我过去就好了。”周期迅速地打断冯时。 冯时朝她摆了摆手:“那你去客厅茶几抽屉里把你爸带回来的几张音乐剧的门票拿上,以后免不了要常这样麻烦人家。” “好。”周期迅速跑去客厅拿了音乐剧的门票出来,钻进车里就迫不及待地让司机开车。 到了时,周期就让司机回去了,将书包往上提了提,捏着陆珩给司机的字条,找了一圈才找到他的公寓,好容易按了电梯却迟迟下不来。看看字条上的八楼,周期稍作迟疑就从另一侧的楼道往上爬,到了五楼时才看到有一家人在搬家,电梯里塞满了东西,有个女孩子正按着电梯,在电梯里看到气喘吁吁爬上来的周期,说了抱歉。 周期笑说没事,才继续往上爬,到了八楼时,才按了门铃,陆珩就开了门,见周期气喘吁吁地,问道:“走楼梯上来的?” “嗯,五楼有家人在搬家,占着电梯,我就爬上来了。” “噢,估计是宜宁在搬家,她和你是同校,理科班的,你应该不认识。”见周期愣着,陆珩将她让进来:“阳台上干净些,有桌椅,其他地方都在装修,你去那边写卷子,趁装修的师傅还没到,我先教你做题。” “好。” 客厅的地上摆了一盆不知名的花,开得正好,是温婉的淡黄色,叶子上还有几颗露珠,周期一吹,就滚下叶子来,还能闻得见淡淡的清香。 陆珩收拾好阳台回来就见她蹲在花盆旁,脸都快低到花盆里了,随意说:“宜宁,就是你刚刚见到正在搬家的,怕搬家压坏了,早上送过来的,过几天过来拿。” “怪不得花这么好看,随主人。”她站着身子,跟他走到阳台,阳台是半落地窗的结构,铺了灰色的地毯,两个竹制的藤椅和一张同是竹编的小圆桌。 周期坐下来,将书本放到小圆桌,陆珩将一半的窗帘拉下来,挡住了有些刺眼的光线,问周期:“等空调开足了,过一会儿就不冷了。” 陆珩看试卷上的题目时,周期趴在窗户没拉窗帘的一侧晒太阳,晒得有些乏困,听见他喊她:“过来。” 她睁开眼睛,赶紧走到他旁边坐下来,才想起来早上带来的音乐剧的门票还没有拿给他,拿过书包翻翻找找,最后又站起身来摸口袋。 陆珩似乎有些不耐烦道:“专心点。” 她手刚在衣兜里碰到门票,被他一说,有些无措地低垂着头看试卷,手就一直缩在口袋,没敢再拿出来。 他很快给她讲题目的解题思路,并在稿纸上写下解题步骤。偶尔问她问题的时候,见她一只手总在口袋里动来动去,问她:“口袋里有什么?” 第三十五章 她将门票掏出来在桌子上展平,并不好意思拿给他:“被我弄皱了,是带给你的……” 陆珩接过门票看了一眼:“很喜欢音乐剧?” “不喜欢,每次都睡着。”她说出来自己都冷了一下。 好在有人按了门铃,陆珩去开了门,是几个装修的工人,陆珩安顿好工人,又回了阳台给她讲题目。 工人在隔壁砌墙的声音极响,周期很快就感觉整个脑壳都在疼,抱着头贴在小圆桌上看陆珩写步骤。 陆珩瞥了她一眼,起身进了屋子,似乎并不高兴,周期也觉得有些沮丧,本来是想通过问题目,能和他稍微亲近些,指望和他亲近久了也聪明些,照目前看来,他的心情都被她糟蹋了。 正想着时,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几个装修的师傅已经从房间里出来,见到坐在阳台上的周期,有位师傅走过来问周期:“你是他的妹妹?” 周期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方,摇摇头:“不是啊。” 几个装修师傅很快都走了,周期从阳台也走进屋子里,见到陆珩正在拔机器的插头,问他:“几个师傅怎么走了?” 陆珩收了插头,脚下绕过机器走出来反手关上门:“他们还有别的地方需要去装修。”周期点点头哦了一声,又继续坐到阳台上做题了。 到中午的时候,周期问正在对面翻手机的陆珩:“我经常来这里,不会影响你的装修进度吧。” “不会。”陆珩将手机搁到了小圆桌上,眯着眼看了眼窗外,“是再做一会儿卷子去吃,还是现在去?” “你要去吃饭?”周期合上卷子,“那我让司机来接我回去了。” “走吧。”他起身将她扔在套在椅背上的羽绒服递给她,待她接过来,他已经走到了玄关处。 她赶紧背上书包跟上去,刚好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背着书包,只好说:“只是去吃饭,待会儿回来你继续做试卷。” “那你等我一下。”周期蹲下身子将书包放在地上,掏出钱包来,抽了卡和几张纸币揣在口袋才跟出来。 他锁门,她去摁了电梯,待他一同进了电梯,她没话找话说:“五楼搬家应该搬完了吧。” 陆珩在轿厢上摁了五楼:“去看看。” 502的门敞着,里面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周期跟着陆珩进去,一进门就有个中年女人热情地喊陆珩:“呀,小珩,吃过饭了吗,正准备去跟你说下,我和宁宁就搬走了。”见到跟着陆珩的周期又问,“这个小姑娘是?” 陆珩往旁边让了让,笑着回答:“我爸朋友的女儿,和宜宁一个学校。” 周期正觉得有些尴尬时,见到早上按着电梯的女孩子,走出来大大方方地和她说:“我叫纪宜宁,我认识你,你叫周期对不对?” 不待周期点头,中年女人呀了一声,凑近周期,拉了拉她的手:“是不是周骞成的女儿啊?” 周期不大习惯被不太熟悉的人抓住手,但又不好意思抽出来,只任由牵着,低声说:“是的。” “真是有福气的姑娘,怪不得宁宁认识你……”听得周期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因为家世,周期受过的冷嘲热讽和艳羡声都不少,但每次别人说出来时,她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苏阿姨,我先带她去吃饭。”陆珩打断中年女人,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的周期,和纪宜宁说,“宜宁,以后在学校可以找周期玩。” 纪宜宁点点头,将二人送出来,等电梯时,纪宜宁忽然和周期说:“以前陆哥哥在高中时,我在初中部,有时候还可以找他,他上大学后我就没有朋友了。” 周期一听她说陆哥哥,自己惊了一下,偷偷看了身侧的人似乎并不反感,周期咧开嘴笑了笑说:“好呀,我在学校也没有朋友。” 出了电梯,周期在前面走,陆珩跟在后面,走到邮筒前时和她说:“宜宁家原先也是做房地产的,从前几年开始生意就渐渐不行了,二期没卖出去的房子也被银行封了。她爸爸前段时间卷了一笔款子逃了,就剩了这边的一套公寓留给她们母女。事情在学校传开来,宁宁在学校就没什么朋友了,好在明年就上大学,知道的人也就没多少了。” 被陆珩一段话说得,周期原先的看法都荡然无存,也理解了为什么刚刚纪宜宁的妈妈会拉着她的手感慨她的好命。周期挠挠头:“反正我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她人看上去就很好,我也很喜欢她。” 陆珩点点头,周期跟在一旁心里想:纪宜宁应该对他很重要,他才会叮嘱自己这么多吧。 和陆珩也就接触过这么三两次,吃饭的时候,周期到底还有些拘谨,吃到一半时,他起身去接电话,趁他出去,她才去碟子里夹了一大筷子菜,正准备去夹第二筷子时,陆珩已经回来,将手机拿给她:“你妈妈打来的。” 周期搁下筷子,连嘴都顾不上擦,恭恭敬敬接过手机:“喂,妈妈。” 冯时在那一头又是训诫式的口吻:“还赖着吃饭,待会你去结账知不知道?” 周期被冯时一骂,赶紧从口袋里往外掏□□和现金:“我知道。”那头冯时唉了一声让她把电话给陆珩。 陆珩接过电话听了一会儿说:“没关系,阿姨。” 等陆珩挂了电话,周期将□□推到陆珩面前:“密码是123321。” “我结过账了。”陆珩将□□丢到她这边,“密码不能设置得这么简单。” “……” 吃完饭回公寓不久,设计师就来了,周期原本坐在阳台上,听见陆珩带着设计师边看各个房间边说要求,有些按捺不住地跑过去听。 陆珩见她跑过来,并没有阻止。后来和设计师在书房的设计上有了分歧时,周期正歪着头坐在木胶桶上。陆珩问她:“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周期猛然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没有,没有。” 有个设计师倒是笑眯眯地鼓励周期:“小姑娘,没事,你说说看你的想法,说不定就合了心意。” 周期最受不了鼓励,又眨了眨眼睛说:“嗯,我说我的看法,我家的书房是四面都是书架,其实书不多的话,根本不需要四面环绕,一两面就够了,而且书橱的高处放书,即使有梯子,有时候人也嫌麻烦,上面的书连碰都不想碰了。倒不如摆些工艺品,在高处,碰不到也不会轻易打碎。” 陆珩原先的想法是沿袭的前几年书房装修的模式,四面环绕式的毕竟看上去气派。其实周期的思路和设计师的看法并无二致,但不好直接重复,也不能直接否定陆珩,只好以自家的书房做了举例。 陆珩停了一会儿说:“就这么办吧。” 周期见陆珩一点儿也不反对,有些不好意思:“我就随便说说,你和设计师再商量商量。” 陆珩很快走出书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去给放映室也提点意见。” 到了做放映室设计的时候,周期不管设计师怎么哄,都不肯给意见了。直到陆珩喊了她一声:“周期。” “欸?” “说说看。” 陆珩的话像是有魔力一般,原本已经决定三缄其口,绝对不再发表任何意见,这下又像开了闸一般:“这边并不大,我觉得不需要特别的设计,可以不放沙发,到时候在地上铺厚绒地毯,看碟听歌时,只需要抱个抱枕坐在地上就好了。”保守起见,周期临了又加了一句:“我就是说我自己的偏好。” 这次说完,陆珩还没说话,倒是设计师说:“小姑娘显然是实用主义者。” 周期见陆珩似乎是瞥了自己一眼,决定再不掺和,咬着笔又蹿去了阳台。 设计师在公寓看了一个下午,中途周期有不会的题目也不好去问陆珩,倒是陆珩跑过来问她有关电视柜的事情,周期经过前面两次已经是谨言慎行,抿着嘴不肯透露一点自己的看法。 他问不到结果,很快又进去和设计师讨论了,留了她一个人在阳台上咬着笔杆想,不对啊,今天明明是来蹭点陆珩学习上的聪明劲儿的,怎么到最后倒来做室内设计了。 傍晚时,外面忽然下起雨来,一整天都是好天气,到傍晚才下雨,南方的冬天极少这样。周期朝楼下看了一眼,司机还没有来,估计是要打车回去了,陆珩正坐在对面看窗外,似乎在思索什么。 周期将书本放进书包,站起身说:“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陆珩促然起身,“你等一下。” 周期去关了空调,站在玄关处等他,他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件大衣:“这里没有伞,我先去停车场取车,待会你顶着这个出去。” “这点雨没什么,我待会儿跑过去就好了。”周期也不是客气,总觉得一点点雨,奔过去就好了。 “拿着。”他一手关了门,语气不容辩驳。 她接过他的大衣,一言不发地钻进电梯,等电梯门关上,看着轿厢上的数字逐一下滑,偷偷瞥了一眼陆珩,正低头婆娑着手中的一串钥匙,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期是顶着他的大衣钻进车里的,上车后,大衣上都是湿的,她只得抱着,生怕弄脏了他的车。 陆珩从前面递过来纸巾:“大衣搁在椅子上。” 她搁下大衣,接过面纸,将裤腿稍稍擦干,听他问:“明天还来吗?” 第三十六章 “额?”她反应过来,用手擦了擦车窗,看着窗外绵延的细雨说,“这几天都会下雨吧,天气不好的时候,司机肯定是要接送爸爸的。我让妈妈给我找个家教就好了,现在寒假应该好找。”今天对他的公寓装修发表了一堆意见,她有些后悔,早几年自己家的两套房子装修,自己都没有参与意见。总觉得明天再来,自己应该又要憋不住。 车子开到半路,遇到家里来的司机,周期眼尖,远远地就认了出来,喊陆珩:“徐叔叔在那边。” 陆珩从前面递了自己的手机:“那打电话让他回去吧。” “欸?”周期本来以为他会停下车来,意外地接过手机,握着他的手机颓丧地靠在椅背,“算了,徐叔叔都开到这了,反正回去要被妈妈说。” “很怕妈妈?” “嗯。” 周期没再说话,仰着头看着车顶叹气。 到家时,周期和陆珩说了声谢谢,陆珩还没来得及让她仍旧顶着大衣下车,她就抱着头下车奔进楼里。冯时刚好接了周骞成回来,陆珩降了车窗和周骞成和冯时打招呼。 冯时撑着伞下了车,走到陆珩车前:“小珩啊,闪闪今天麻烦你啦。” “没有。”陆珩礼貌地摇摇头,“刚刚在路上遇到司机了,我没来得及停车,天气不好,也没好喊住司机。” “下车坐一会儿再回去,阿姨给你做饭,吃了再走。”冯时说。 陆珩没有逗留,很快掉转车头走了,周期趴在二楼的窗台上看着冯时和陆珩说话时高兴的样子,心想要是自己成为陆珩这样的人多好,爸爸妈妈得多高兴。同样好的家世,陆珩的父母得多骄傲。 家里很快请了新的家教,是n大外语学院的女生。第一次来周期的家里还有些不知所措,不停地说:“你们家真漂亮。”熟了后才敢在周期的房间东摸西摸,不时发出艳羡的惊叹。 换了以前,周期并不喜欢有人一直动自己的东西,但知道家教是n大的,总觉得有莫名的好感,从心底里就觉得眼前的女生和陆珩一样好,没有缺点。 整整一天,周期一道数学题都没做,只缠着家教问这问那,问她n大商学院好不好,家教眉头一皱:“肯定好啊,商学院是n大的贵族学院,里面学生都是非富即贵。” “也有本来就很优秀的人吧?” 家教点点头:“那倒也是,有家世数一数二,但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男生,我们学院有很多女生倒追过去,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倒追??” “你还在上高中,这些还不知道,以后上大学就知道了,大学里女生倒追几乎没有不成功的。” 周期拖着腮坐在椅子上想着,原来陆珩都大四了,肯定也有倒追他的人吧。倒追他的人应该也很优秀罢。 家教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许多n大的轶事,周期自坐在一侧想要是自己也能考进n大就好了。 一晃眼第二学期就开始了,周期在食堂里好几次遇到纪宜宁,两个人都没有伴,渐渐开始坐在一起吃。纪宜宁比周期瘦很多,吃得也不多,每次都只吃些素菜,周期早被家里阿姨的夜宵养刁了,在学校也是无肉不欢,总是点两三个荤菜,但也吃不完。吃的时候,就分给纪宜宁一半。 纪宜宁性格温和内敛,说话嗓门比周期还低,可是周期能感受到她骨子里又有倔强的一面。周期是看上去温和内向,但骨子里也确实软弱透顶。两人倒也很合得来。 真正和纪宜宁交心应该是在体育课上。高三的体育课通常是大半的班级凑在一起自由活动,只要不离开操场活动就行。女生们长时间埋头苦学,连闲话都没时间说,大多都是积累到体育课。 周期一个人坐在人工草坪上百无聊赖地揪草,身旁许多的女生站着说悄悄话,与她并不融洽。在这所开一二十万的车都不好意思停在门口的学校里,周期的家世仍然算是最顶尖的。从进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开始,她的家世就被所有的人知晓,操场上的方鼎上写着周骞成捐赠,校史陈列馆里杰出校友里有周骞成的名字,新生开学典礼上,周骞成作为家长代表发言…… 总之,在这所学校里,她没有朋友,没有别人想象中众星捧月的生活,除了每节课都要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时常被班主任喊过去谈心,她与别人并没有分别。 周围的女生在谈论着这一届有一个校长推荐的名额,校长实名推荐制,是才出来的一种保送方案,可以推荐学生免考直接保送北京大学。其实对这所高中来说,百分之六十的学生会在毕业前就拿到国外名校的offer,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学生能在国内各名牌大学的自主招生中获取保送资格,只有剩余的百分之二十的并不出色的学生参加统一高考。所以校长实名推荐制,对百分之八十的学生来说其实可有可无,甚至有许多学生对此不屑一顾。 不知是谁忽然低头对着坐着的周期说:“你爸爸应该找了人,为你争取了这个名额吧?” 周期仰起头茫然地回答她们:“没有啊,我爸爸说让我自己考,考哪里就是哪里。” “凭你的实力应该考不上北大,这么好的机会,你家里不说,学校应该也会给你留着。”几个女生七嘴八舌地分析着,语气也不坏。 周期却听得有些难过,从草坪上站起来说:“不是这样的,我爸爸不是这样的人。”并没有忍住怒气。 几个女生忽然哄笑起来,都是些家境优越的女孩子,浑身都是锐气:“你知道什么,有钱又有地位的人,哪有一身干净的。” 周期当然不能忍受别人这样说周骞成,僵直着身子说:“不是,我说不是就不是。” 纪宜宁来时,就看到了周期一个人站在众多的女生前面,维护周骞成。她拉过周期的手,走上前和正在挤眉弄眼的几个女生说:“你们哪一个人不是家世显赫,说别人的时候,为什么不先想想自己。你们的父母就一身干净?何况别人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操心。” 周期被纪宜宁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着实吓了一跳,印象中的纪宜宁好像比自己还要羸弱,总觉得应该是自己去保护她,而不是这样,她挡在她的面前,涨红了脸和一众不相干的人,为了她争吵。 几个女生中似乎有认识纪宜宁的,站到前面来说:“对,我们是家世显赫,很为你家里的事操心呢。你这是要讨好我们全校最有钱的千金么?” 周期一瞬间就明白那个女生在说什么,她在嘲笑纪宜宁的家世衰微,周期赶紧去扯纪宜宁的袖子:“宁宁……我们去别的地方。” 纪宜宁甩开她,走到刚刚羞辱她的那个女生面前,浑身颤抖:“我家里再不好也与你无关,我讨好谁也与你无关。” 周期最终还是把纪宜宁拽走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纪宜宁,这样倔强和不认输。她不时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纪宜宁,却不敢开口说话。 纪宜宁忽然问她:“周期,你觉得我一直都在讨好你吗?” 周期被她问得一愣,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和纪宜宁认识,是因为那日去找陆珩才相熟,后来陆珩又叮嘱她,多和纪宜宁在一起玩,所以她才留意,况且自己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纪宜宁性格也很好,和她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很舒服,她成绩也好,有时候还能在中自习没开始时,问她一些数学题,也不用所有题目都攒到晚上回去问家教。 周期很快回答纪宜宁:“怎么可能,上次去找陆珩哥哥时,他不是说让我们两个一起玩么,后来他又叮嘱我一次。我们都没有朋友,能在一起玩,本来就很好。”周期又勾住她胳膊,“宁宁,你这么优秀,以后你会考上很好的大学,在大学里,你会认识许多的普通人,也很少有人知道你家里的事,你就会有很多的朋友了,陆珩哥哥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纪宜宁顿了顿问她:“陆哥哥和你说这些?” 周期抱着她的胳膊晃起来:“是的啊,陆珩哥哥很关心你。”和纪宜宁虽然很快就成了朋友,周期倒是没有问过她和陆珩的关系。 第三十七章 “我们两家的老房子离得不远,小时候我常跟在他后面玩,我性格比较内向,又敏感,所以没什么朋友,所以只能一直跟着他。不管他去哪里,我都跟着,他也从来由着我,连他和朋友去打篮球,都会带着我,所以一直比较亲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们家一年前刚买的一套复式公寓刚好又在我家附近,只是我妈妈怕我上大学要花钱,年前卖掉了。”纪宜宁似乎有些难过,踢踢地上的小石子问周期,“你呢,有这样的人么?” 周期正沉浸在陆珩和纪宜宁青梅竹马的想象里,被她这么一问,就想起祁辰昀来:“有个这样的,不过比不上陆珩对你好,见面就要和我吵,我跟在他后面去见他的朋友,他从来都不会理我,只顾着和那些男生玩。现在他学医了,课程很多,家也搬去了靠近学校的西城区,几乎不见面了。” 周期将自己和祁辰昀的故事说给纪宜宁听,纪宜宁崩了很久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了。周期歪着头看纪宜宁说:“宁宁,我真羡慕你,从小有个陆珩这样的玩伴。” 纪宜宁笑了笑,在观景台的台阶上坐下,似乎又有些哀伤:“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我家也不是从前了,以后应该也没什么交集。” 周期也在一旁坐下来想,可能很少有一直要好的青梅竹马吧,要么是像纪宜宁和陆珩这样家世差距越来越大的,要么是像自己和祁辰昀这样,互相看不顺眼的。 四月份时,周期每日已经睡不足六个小时,通常去学校的十几分钟的路上都能睡熟,如果时间充裕,司机一般都由着她在车里再睡一会儿再喊醒她。 听到有人轻扣车窗时,周期迷迷糊糊睁开眼,往上提了提双肩包开了车门就要往教室奔,抬头一看竟是陆珩,揉了揉眼睛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啊,来看宁宁的?” “刚好经过这里。”陆珩清淡地扫了她一眼,“很困?” 周期点点头,又要往教室跑,陆珩喊住她:“放弃了校长推荐的名额?” 她也来不及思考他是如何得知的,指了指自己:“我想留在市内读书,我不敢去北大。” 周骞成一周前和她商量了这件事,动了一番关系才拿到的名额,被她一句想留在市内拒绝了,冯时气得三天没和她说话。 陆珩原本似乎是想说什么,轻轻迈了步子:“我先走了。” 周期以为他如果不夸赞她明智的选择,至少会鼓励她几句,见他已经上了车,于是勾着双肩包的带子和他挥了手,才转身往教室跑。 中午和纪宜宁一起吃饭的时候,说起早上遇到陆珩的事,纪宜宁有些惊讶:“他来学校做什么?” “说是经过这里,问了我放弃保送的事就走了,我都准备好和他客套下,问问公寓装修的事,估计也挺忙吧,没空理我。” “就知道吃肉,是挺俗的。”纪宜宁从饭盒里挑了些青菜给她,“他公寓装修得差不多了,我周末去取花时,刚好遇到陆叔叔和伯母来看看,都说放映室很漂亮。” 周期听得心中暗暗高兴,放映室的设计自己也提了意见的。 日子像溪水一样缓缓地淌过,学校放假自由复习,高考,收拾东西离校。 考完那天下了暴雨,学校到处都被来接住宿生的车记得水泄不通,司机来得晚,车子开不进来,周期看着自己脚上的布鞋,满脸发愁。一旁的宜宁卷了裤腿:“周期,我们终于解放啦。” 豆大的雨点在地上溅起的水花轻轻地砸在裤腿上,周期弯下腰也将裤腿卷了起来,嗯了一声没有答话,打着伞冲进雨里。 纪宜宁上车后仍然很高兴,抑制不住的兴奋,周期好奇:“宁宁,你怎么这么高兴?” “这次的卷子我答得很好,如果没有问题,我应该会进n大。”纪宜宁擦着腿上的泥点说。 凭纪宜宁的实力,进n大确实没有问题,周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有些难过,并不是嫉妒纪宜宁,也不是觉得自己考得非常差,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生了难过的情绪,并且不可控制。 也许是觉得自己考不上n大,也许是害怕自己坚持参加高考,最后成绩还是不尽如人意,周骞成应该会很没面子吧。 二十四号成绩出来了,周期没想到的是,成绩竟然超了本一线四十几分,远远超过了历次模拟考试的水准,卡着线上n大是没有问题,周骞成高兴得当晚就给了她一张□□。 周期一拿到卡就拨了纪宜宁的电话:“宁宁,我超了本一线四十几分,我们一起去买东西吧,你要买什么都可以,我出钱。” 纪宜宁在电话那头却冷冷说:“你自己去吧。” 周期脑子里想当然地以为纪宜宁分数一定会超出自己许多,所以也没有问她分数,就直接喊她出去玩了,结果一听纪宜宁的语气,有些怔住:“宁宁,你考了多少?” 那头纪宜宁终于哭了出来:“我只高出本一线十分。”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周期就要放下电话去找纪宜宁。 谁知纪宜宁在那头竟然有些歇斯底里:“你不要来,你现在来,我会觉得你是来看我的笑话。” 周期握着电话有些发抖,纪宜宁从来都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 年少时对待友谊比对待爱情还要慎重,她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就让司机送自己去纪宜宁家里,只是纪宜宁那天到最后也没有给她开门。 后来很多次,周期都想过,如果她小心眼一点就好了,就此和纪宜宁决裂是最好的,也就没有后来的许多事。 纪宜宁的分数离n大的投档线还差十几分,最终去了附近的另一所大学读了不喜欢的专业。 周期如愿进了n大,去n大报到的那天,陆珩也正好要去学校转组织关系。一路给周期介绍着n大,下车后不经意间忽然揉了揉她的发心:“真是幸运的家伙,比宁宁都高出这么多分。” 周期有些尴尬地抬头冲他笑了笑,见他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只好转移了话题。 其实纪宜宁没能来n大,她也不舒服,明明和自己没关系,但还是觉得好像是自己抢了原本属于她的机会。她想,陆珩压抑着的情绪,应该和自己是一样的。 大概从那时起,在她的心里,就已经认定了,纪宜宁在他心中比自己重要得多。 和他相识到恋爱,她都认为不过是近水楼台,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真正觉得威胁的时候,已经觉得什么都晚了,不知所措的时候,才去找周骞成帮忙。 虽然纪宜宁在别的学校,但偶尔没课时,周期还是会约起来玩。哪怕去做个头发都要拉着纪宜宁一同去。 有一次刚好陆珩也在,她想去染头发。造型师将色板拿出来给她挑选时,她又将色板推到他跟前问他的意见。他看着她一头亮闪闪的黑发摇摇头:“还是不染了吧,还不如这样好。” 最后,她到底听了他的话,只简单修剪了发梢。纪宜宁倒是染了,染完像是变了一个人,漂亮得像个瓷娃娃。她有些羡慕地冲他撒娇:“你看,宁宁染了就很好看,你都不让我染。” 他顺着看了纪宜宁一眼,点点头:“宁宁是很适合这个颜色。”见她嘟着嘴一脸羡慕的样子,又忍不住将她按进怀里,“真是个小孩子。” 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在陆珩心中,她只是个小孩子,明明和她同龄的纪宜宁,他却能平等地看待。 后来他不肯她主动吻他,后来在机场掰开她紧握行李的手,任她一人在机场哭得梨花带雨。点点滴滴的积累,都像是在给她积累出一个答案:他并不喜欢她,他真正喜欢的人是纪宜宁。 ******* 一年多后的现在。 毕业论文需要一步步跟进,最终还是从jr离了职,间隙时在驾校报了名。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半年自己勇敢了多少,连一直不敢学的车,都不再害怕。 她甚至承诺周骞成一毕业就回自家的公司,从最基层做起,周骞成差点就落下泪来。 所有逃避的事,最终都会逼你直面。 驾照和毕业证学位证一同拿到手的成就感几乎冲淡了毕业的伤感。毕业典礼上,校长亲自将她的帽缨从右侧拨到了左侧,笑容满面地和她说:“毕业快乐!”她礼貌地鞠躬说了谢谢,转身合影时,拥挤的观众席里,冯时捧着dv一直对着她,周骞成也拿着相机对着她咔擦咔擦地连按快门。 周期还是习惯性地扫视了一眼观众席,陆珩难得没有出席她的毕业典礼。 从十九岁开始,除了他出国的那一年,这个人从未缺席过的与她有关的重要时刻。 坐回观众席上时,所有人都忙着给彼此签名,也有人开始小声抽泣,所有人都明白,不管这四年过得好与坏,都是一生中难得的好时光。周期的宿舍还好,只有一个姑娘是外省的,但也免不了抱头痛哭一场。 毕业典礼之后,周骞成突然提出要周期选一辆车,算是毕业礼物。一辆泰卡特t7,另一辆是路虎ver4,说是两辆车的定金都已经付了。周期原本打算卖了筒子楼,买辆□□代步就行了,没想到周骞成已经付了定金,看了外形,最终还是选了泰卡特。 当天就提了车,周期刚刚拿到驾照,提了车也不敢开。路上状况不断,家里司机陪练了两三天后就找了借口不再愿意陪练。又在家里呆了两三天,只好提出去公司。谁知周骞成拍了拍她的肩说:“先把车练起来吧,总不能也给你配个司机。” 虽然别墅是在郊区,路上也没什么人,但周期还是不敢独自练车,只好从网上预约陪练的教练,将车小心翼翼地倒出车库,开出院子后不敢再转弯,只好趴在方向盘上祈祷陪练的教练赶快到。 再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时,陆珩开了车门坐起来,冲她笑了笑:“开吧,我看着。” 第三十八章 “我请了陪练,很快就来了。”周期熄了火,拔了钥匙继续趴在方向盘上不肯起来。 “刚刚我让教练走了,启动车子吧。”见她一直趴着不肯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不舒服,就把我当成祁辰昀。” 她从方向盘上直起身子,看了他一眼最终妥协,拨动了钥匙。起步时,她按照驾校标准的一套动作做下来。见路上人不多,她才然后慢慢地提速加档,直至一个小路口,她按了喇叭后,陆珩才开口问:“这喇叭刚提回来就不怎么响么?” “本来就这样,销售说这个车系的喇叭声音都是这样的。”她紧盯着前方回答他。 他手放在手刹上,盯着前面的后视镜,语气含笑:“敢不敢从这里开到4s店去?” 她立马塌了肩:“不敢。” 他拉了手刹,从副驾上下了车,到她这一侧开了门:“下车,我来开,去4s店换个响点的喇叭。” 他车技本来就出色,又是一辆轿跑,和他开那台沃尔沃时的沉稳完全不同,几乎是在飙车,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坐在副驾上,手紧紧攥住安全带,头晕得厉害,最后不得不开口求他:“我头晕,你开慢点。” 他降了速,没头没脑地问她:“如果没有程启深,我们现在会不会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如实回答。他们之间那么多问题,何止一个程启深。 他又突然提了速,她身子弹出去又被安全带扯了回来,头晕脑胀还有些恶心。终于忍不住和他发火:“这是我的车!” 他看着她鼓着腮帮子的样子,眉眼骤然舒展开来。 后来他一路开得慢了许多,不说话的时候,周期就偷偷看他怎么开车,偶尔被他发现,他也不揭穿她,反而细细教她开车时的注意事项。 她明明听得很仔细却佯装漠不关心,一直盯着前方,连应他一声都懒得应。他似乎也猜得出她听得认真,几乎每遇到一个情况都会现场和她解说该如何解决。到了4s店很快换了一个新的喇叭,按起来响亮了许多。 他将车开到郊区后下来换她开,刚刚他一路叮嘱的东西,她都记得仔细。这次坐在车里感觉熟练了许多,心中不免还有些得意洋洋,觉得这辆轿跑比驾校的车好开许多。 转弯时后面一辆皮卡斜擦上来,周期慌了神,速度一点没降,陆珩快速伸手扳了方向盘,拨转了方向后,又扶着方向盘回了正,才由着她开。之后就脸色铁青地坐在副驾上不再说话。 周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忍了忍最后还是问他:“你是要上厕所么?脸色这么难看。” “刚刚你不看后视镜就转弯?”他沉声问。 “我没有。”她咬着嘴唇狡辩。他车技好,她一路上都无意识地在依赖他。 他让她靠了边,拉了手刹跟她说:“我不在驾驶座上就不可能完全操控这辆车,即使关键时刻我能操控方向盘和手刹,但我不能控制你脚下的油门。既然你要自己开车,就不能依赖副驾上的人。” 她一声不吭,手指抠着方向盘上细小的凸起,像是被教练训话的学员。 他看了她一眼,脑海里立即闪现出一年前在机场的她,也是这么一声不吭。只是一年前她满脸都是懦弱,到这一刻,才发现那个软弱的小女孩此刻即使一声不吭,骨子里已经全是倔强。这种倔强不针对,不尖锐,却让他有些心疼。 他不禁喃喃喊她:“闪闪。”像是歉疚,又带着讨好的意味。 她的视线从抠方向盘的手指上移到他脸上,粲然一笑:“诶?” 他被她轻飘飘的一个声调逗得心旌摇荡,但又很快冷静下来,还要继续陪她练车的。揉了揉眉心才放下手刹,让她抬离合加油门。 晚上周骞成礼节性地要留陆珩吃完晚饭再回去,他看着周期的脸色还有些犹豫。冯时口快,连忙制止:“小珩都在这里一天了,又不是闪闪不用工作,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我们也不好强留的。” 周期知道冯时心里在想什么,不外乎是不喜欢陆珩。因为和程启深的这段感情的波折,冯时连同陆珩也有些厌恶了,甚至将周期和程启深感情的失败也归咎于陆珩。冯时的厉害之处是从不将问题归咎于自家人,都是找外部原因。 周期甚至相信,如果程启深站在冯时面前,冯时拿刀砍他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小。 陆珩自然不便久留,倒是别墅的阿姨匆匆忙忙递给陆珩一块烤好的蛋糕:“孩子,你下午要的蛋糕。” 这下周期一家三口都有些愣神,虽说这幢别墅里的阿姨都是长期的,陆珩也常进出应该熟悉,但还不至于到随意吩咐的地步。 阿姨主动解释:“不是的,这孩子下午过来时问有没有吃的,说是中饭没吃,冰箱刚好清理,吃的东西都被我清理了。就剩了些面粉所以我就做了点面包,谁知他急急忙忙地又走了,估计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 周期听阿姨一说,这才想起来还没问陆珩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练车的。 阿姨也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还替陆珩说起好话来:“小珩把我们闪闪是真放在心上,这段时间天天打电话给我问闪闪的情况。” 周期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冯时也不好接话。周骞成也只得干笑两声后朝陆珩发话:“到现在都还没吃,就先在这里吃点吧。” 陆珩点点头没说话,拉开了餐桌旁的椅子挨着周期坐下。一顿晚饭吃下来,周期看得出来,周骞成是真的欣赏陆珩,甚至在饭吃到一半时问陆珩对新型能源的看法。 周期这顿饭吃得碍手碍脚,陆珩却好像若无其事一般,她伸手去够的菜,他也自然地推到她跟前。周骞成总是一副了然于心的微笑模样。 陆珩刚走,周期就冲到沙发上揪着周骞成的衣领推搡:“大王,你下次能不能不用那种神奇的眼神看着陆珩,我一点儿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周骞成笑嘻嘻地由着她揪着衣领,最后挑着眉说了句:“可我们闪闪的眼神骗不了人,喜欢就是喜欢,藏都藏不住。” 周期颓然地坐到沙发一侧,被看穿心思,人也跟散了架一般。 周骞成敲了敲她脑门:“纪宜宁也快毕业了,现在不好好抓住机会,到时候人家之间有什么你又不舒服。” “跟我有什么关系。” 桑拿天的时候,纪宜宁果然回国,顺利签了市里的电视台,继续做了之前实习时的访谈节目,专门采访市内各行各业的精英。荧幕上的纪宜宁有着周期羡慕的独立、自信和干练。 都不是她通过努力就能得到的优点。 从荧幕上走下来的纪宜宁又恢复成了出国前的模样,柔和而温暖,偶尔还让人有些心疼,两人之间的芥蒂也好像一直没存在过一样。 除了提到陆珩。 她邀周期周末一起去看牙医,在电话里有些羞赧地同周期说:“周期,我的智齿好像发炎了,你周末陪我去看牙科吧,刚好今天台里的领导说我的牙齿不够白,光线打上去的时候不好看。” 两人在港式茶餐厅汇合,周期见她一口一个虾皇饺,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智齿好了?” 纪宜宁手搭上老旧的窗台笑眯眯地说:“不是啊,白天还好的,总是晚上疼得厉害,昨晚疼得都有些神志不清,然后就想念以前的我们。” 周期僵硬地嚼着螺肉刺身,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多少有些尴尬,找了借口去了趟洗手间,经过收银台时顺便结了账。 返回来时,点的象拔蚌海鲜粥已经端了上来,纪宜宁低着头一小勺一小勺地抿着。周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拿捧起碗,急乎乎地喝了一口,呼啦啦的声音,逗得纪宜宁笑出声来:“你喝慢点。” “我喜欢这样喝粥。”她又呼啦啦地喝了一大口,舔了舔嘴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纪宜宁,“你现在住在哪里?” 不出意外地,纪宜宁还住在陆珩后来买的一套别墅里。 周期从小就和祁辰昀关系不好,所以并不清楚异性朋友之间的友谊会有多好,是不是能到共享房子车子的地步。 她想着入了神,连桌上的手机震动都吃了一惊,接起来是陆珩,问她在哪里。她抬头看了纪宜宁一眼笑笑:“陪宜宁去医院看牙,就在将军路这里的港式茶餐厅碰面的。” 他倒是没提纪宜宁,而是问她:“你自己开车过去的?” “嗯。” “没刮到蹭到?” “没有。” 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在周期看来是不相信的意思。到底嘴贱,还是问了他:“我换宜宁接电话?” “不用了,你们玩,我要是待会儿经过将军路,再去看你们。” 周期刚想挂了电话,又被陆珩喊住,他说:“闪闪,我们最后会不会在一起?” 第三十九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对面的纪宜宁眯着眼看着她笑:“陆珩么,说了什么?” “没什么,说是待会儿可能也会经过将军路,可能会来看我们。” 不知道纪宜宁是鄙夷还是好奇:“你为什么开靠两百万的车,却用这种接个电话还漏音的手机?” “我也很好奇。”阳光从茶餐厅的西侧的湖面上折射进来,又投射在眼前长手长脚的人身上,真是一副好皮囊。 他走过来靠在她的椅背上,一点点弯腰,下巴离她的头顶还有一点的时候停住,语气仍然是一贯的委屈:“我是来要答案的。” “陆珩你家生意是不是出问题了,你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纪宜宁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她永远知道什么话最能戳中周期的痛楚。 陆珩在周期身后轻笑:“嗯,生意出问题了,要用联姻解决问题了,可她不答应。” 周期仿佛是个局外人,插不进他们的对话,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陆珩,也不知道如何融进他们的玩笑里。只得提起包莽莽撞撞地说:“不是要去口腔医院么,我们现在过去吧?” 接个电话都漏音的手机是周期入大学时买的,她上高中时,那款手机的广告做得非常好。莱昂纳多饱经沧桑的面容,配上神秘的追踪和寻找,非常与众不同。班里用的同学也多,周期一直眼馋,但冯时怕影响她学习,一直也不肯她买手机。直到高考后的暑假,她才被允许买手机,连选都没选就买了这款。 后来摔过几次,倒也没坏,只是通话时偶尔会漏音。后来不肯换的原因又是与陆珩有关的,手机里有以前和陆珩的短信,删不得又没有勇气导出来。时间久了,这漏音的手机也就用惯了。 现在想想,也该换支手机了,人总要学会和过去告别,好的坏的记忆总该封存起来,至少得与陆珩无关。 在口腔医院,纪宜宁咨询洗牙的事,实习生推荐了最新的洗牙技术,周期在旁边一听也要洗牙。纪宜宁因为要拔智齿,暂时还不能洗。周期去交了费,躺倒在椅子上等实习生来替她洗牙。转头看纪宜宁已经打好了麻醉,正等着拔牙。 等待拔牙的空隙里,纪宜宁终于从一开始的抽泣到后来的哭出声来,准备好拔牙的医生在一旁也无可奈何。 周期刚想让坐在墙边的陆珩去抚慰下纪宜宁,负责给自己洗牙的实习生已经将洗牙的金属棒伸进周期嘴里。毕竟是实习生,才刚一动手,就碰到了她的牙龈,周期啊地大声喊了一声,推开了实习生的手,抹了把眼泪,对着躺椅旁的水池吐口中的血水。 陆珩跑过来将她从躺椅上拉起身,语气骇人:“非要洗什么牙,平时好好刷牙。” 周期牙龈还有些疼,嘴里也仍然有血腥味,将躺椅边的矿泉水都用来漱了口之后,总算平静下来。那边纪宜宁仍然哭得厉害,陆珩走过去喊了她一声:“宜宁,没事的。” 周期愣愣地坐到墙角,看着此刻温言软语的陆珩。明明是从心底里都要放弃的人,可是看到他这样温和地安慰另一个女生时,她仍然觉得有酸酸的泡泡从嗓子眼处往外冒。 到底呆不住了,去地下停车场取了车,开出来时打了电话给简颉,简颉半夜赶了一个策划,正在补觉。周期估摸着她要发飙,在此之前,连忙说:“送你手机,随便挑,我去你公司宿舍接你?” 简颉在那一头连忙阻止:“不用了,宿舍太偏了,我们约在山西路的手机卖场就好了,我坐公交过去。” 路上堵车,周期开得慢,比简颉到得还晚。简颉一见到她就扑上来逼供:“说,为什么突然要送手机给我?” “怕你男神看到你还在用诺基亚,让你错失好姻缘。” “你怎么知道我有男神的啊,我这几天做的展板和策划都是围绕男神的,每天都能见到男神,所以天天甜蜜得失眠……” 周期被她逗得大笑:“我一直以为你男神是你老板祈靳邶的。” 简颉秒变瘪三:“求不提那个变态,我这次借调到策划部,又能见到男神,才上天堂没几天,你不要总是提地狱啊。用一个秘密来交换你不提那个变态?” “你说说看。” “我听说陆氏集团资金出了点问题,陆常胜前段时间心力交瘁都住院了,小女儿年纪还小又是读中文的好像,陆常胜只好把以前在外面生的儿子喊回来接管公司了。看这情形,陆珩家公司肯定也受影响的。陆珩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过?” “外面的儿子,都着急召回顾清邺了?”周期看着简颉一张一合的嘴唇,记起来陆珩最近好像是有说过家里生意有问题,想和她联姻来着,原本以为是不经意的玩笑,现在一推断就觉得不像玩笑。 “可不是。” 有关陆珩的事,周期也不愿意再多想,压下疑惑看卖场站台上各式的手机,最终还是挑了烂大街的水果机,既然是烂大街的,应该就有它杰出之处。简颉舔着脸黏上来:“我可不可以也要一个这个水果机?” “你挑个颜色。” “……土豪,到底是开好车了,我真的真的可以随便挑一个?”简颉欢天喜地地也要了一支,上了车仍在嘀咕,“早知道你现在这样挥金如土,我当初就该对你更好的,要不以后你就收了我这小黄脸吧?给我买别墅,买豪车,金屋藏娇什么的。” “……这种要求你可以试着跟你老板提一提。” “我收回刚刚的话。”简颉随即转移话题,“不过你今天这么反常是不是因为纪宜宁回来和陆珩勾搭上了?” 周期一个急刹,险些蹭到前面的车,伸手就去掐简颉的脖子:“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开车的时候提他们俩的名字?” 手还没收回来,置物架上新买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上面是陆珩的号码,周期瞥了一眼准备不做处理。简颉眼疾手快,很快接了起来,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简颉忍不住威吓:“她在开车,都熄火几次了,你别打了。” 果然,车子一顿,真熄火了。简颉终于嚷起来:“你烦不烦,她才刚学会开车,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不放心。”陆珩沉着声说。 “擦。”简颉骂骂咧咧地摁了电话,自言自语,“像真的似的。” 周期缓缓发动车子,也不问陆珩说了什么。简颉憋不住到底说了:“陆珩现在像个情种一样是怎么回事?” “嗯,是个情种,对宜宁一往情深,矢志不渝。”周期稍稍将车速降下来,语气无奈。 “你这么武断会孤独终老的。”简颉开了车窗啧了啧嘴,“不过也没关系,你至少还有很多很多钱,爱情算个毛线球球。” “……” 到xc上班的第一天,坐在周骞成身侧的位置上,周期才第一次意识到周骞成对他的期待以及作为一个继承人需要承担的压力。 周骞成从座位上站起身向在座的董事鞠躬,只为和他们说一句:“周期还小,免不了孩子气,以后还请大家帮忙指教。” 会议室的人都走散了,周期还恍恍惚惚地坐在桌前。周骞成见状哈哈大笑:“有压力了,在家不是小霸王么,不是打了包票不会露怯的?” “……我哪知道单单一个董事会就这么多人,看好多董事头发都白了啊,我们业绩上要是有个什么不顺,他们在这会议室就能弄出个三长两短来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 “好,明天世纪广场那边有一块地跟陆氏集团竞标,你跟着肖总过去看看,无所谓输赢,你只要从开始坐到结束,一切都有肖总。” “好。” 周期刚在副总经理办公室旁边安顿下来,秘书室就送了十几套剪裁别致的职业套装过来,花花绿绿的套装,吊牌还没拆,随便扯过标牌来看,扳着手指算了一圈,价格都快抵得上她小半间筒子楼了。 一眼看到一套白色的套装,鬼使神差一般地伸手接过来:“就这套吧。” 竞标是在市内土地中心进行的,在停车场就远远看到,传说中的陆常胜的私生子顾清邺,纯黑的西装,清俊的面容和陆珩还有几分相似,周期一眼就认了出来,看着这样年轻稳重的竞争对手,周期再看看身旁自家公司秃了半个头顶的肖总,不免觉得发怵。 才一晃神,那车上又下来一个女孩子,顾清邺一见女孩下车又将女孩推进车里,低着头不知道叮嘱了什么,才关上车门到前面叮嘱了司机才往停车场出口这边走。周期身侧的肖总连忙迎上去握手:“顾总。” 顾清邺同肖总客气了一通,注意到一旁的周期,笑眯眯地问肖总:“这是闪闪吧,果然很漂亮。” “顾总好。”周期也微笑着应,总觉得顾清邺话里有话,什么是果然漂亮。 肖总到底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明知道顾清邺就是今天的竞标对手,仍然还能一丝不苟地拉家常:“刚刚车里的是夫人吧,怎么又让她回去了呢?” 顾清邺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提私事,笑眯眯地说:“她啊,早上起来就不舒服,还硬要跟过来,刚刚下车人都站不稳了,我先让司机送她去医院,我这边结束过去看看。” “现在这样的好男人现在真的不多咯。”肖陈飞笑。 顾清邺像是有意无意地瞥了周期一眼说:“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我比较看好我家陆珩。” 第四十章 顾清邺话音刚落,陆珩那辆沃尔沃就从入口处开进来,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顾清邺轻笑一声:“才说了句好话就来了,真是经不住夸,我们先进去吧。” 在会议中心门口各自领了举牌器,周期拿的18号,顾清邺拿了19号,各自登记了姓名和公司才找了座位坐下来。周期刚坐下就和肖陈飞嘀咕:“嫡长子来是应该的,他算什么?” “当然有关系,你以为陆珩白白姓陆的,有牵扯的地方多着呢。”肖总一脸“老板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的表情解释道。 身旁的顾清邺似乎将他们的对话全部听到了,用无奈的语气和周期说:“说是来替我举牌,我总觉得今天有人会砸我的场子,你觉得呢,闪闪?” 周期摸了摸刘海,撇了撇嘴:“你们关系不好么,我不懂哎。” 顾清邺又是一阵低笑:“我怕你对他使美人计。” 周期当然不是顾清邺的对手,很快就红了脸,喊肖陈飞:“肖总,竞标什么时候开始啊?” 肖陈飞打圆场:“这孩子倔得很,顾总就别指望能套出来什么了。” 顾清邺呵呵笑了一声,才不再说话。周期心中已经明白了□□分,连顾清邺都知道她和陆珩的这点破事,陆家的人看来大多都知道了。 陆珩很快从侧门进来,朝顾清邺这边看了一眼径直走过来。这时,顾清邺利落起身,往边上挪了一个位子,陆珩只能坐在周期旁边。 气氛顿时又尴尬起来,肖陈飞也只是认识陆珩,私下从来没有接触过,粗略打了声招呼就低头看竞标文件了。室内空调温度打得低,周期身上的套装料子本就不厚,一吹就觉得冷了,开始还能扛住,后来实在不舒服,只好起身将椅子上的椅套除下来搭在腿上。 身旁的肖总发觉后让旁边的秘书去附近买条毯子。肖陈飞话还没说完,周期头上就被扔了一件西装外套。周期想也不用想是谁扔过来的外套,她再冷,不管是肖陈飞还是顾清邺都不好将外套扔过来,还是盖在她头上。 她懒得伸手去将头上他的西服扯下来,最终还是他从她头上扯下西服,将她腿上的椅套拿起来,她只好站起身,任他将椅套重新套回椅子上。他套椅套的时候,她瞥了一眼顾清邺,顾清邺明明和肖总一样低头看着竞标文件,左边脸上的酒窝却还是深陷着,估计也是在憋笑。 待陆珩套好椅套,她气呼呼地坐回去拿鞋跟去搓地上的地毯,恨不得要将地毯戳出一个洞来。陆珩极其自然地按了按她的膝盖,直到她不敢再动弹,才将西装外套盖在她腿上。 之后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了,他外套的里料本就有些滑,她只要稍微一动,外套就掉下去了,她自然不管不问。肖陈飞赶紧从地上捡起来,虽然年长但毕竟是男性,也不方便碰到周期的腿,只虚虚地耷在周期腿上就坐回去看文件了。 周期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经过一番小动作,西装外套又滑到了地上。这次肖陈飞也只好装作没看见了。陆珩像是旁若无人一般从地上将西服捡起来,在周期面前蹲下,按着周期的双腿将西服的两只袖子系在她腿上,才站起身重新坐下。他整个过程都面无表情,默不吭声,之后又安安静静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整个礼堂里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因为地皮牵涉到市政部门,拍卖会现场还来了些市里的领导,国土资源局也来了人。陆珩料定周期还不至于任性到在这里发作。 直到听到周期在座位上嘟着嘴气得直喘粗气,才转过头来看着她低低地笑出声来。周期正在气头上憋着,一听到他这样公然嘲讽,一下子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狠狠剜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直喘粗气。 陆珩被她这一连串动作逗得整个人都笑得发抖,只好将后背都贴在了椅子上,最后扶着额头努力克制了许久。 一早上远远见到这样穿着的她,他心里多少有些空落落的,看到她偷偷地往下扯着裙角的时候,总觉得她还应该是好好玩的年纪,却要出来应付今日的场面,多少有些心疼。看到她毫不在意地扯下座椅上的椅套盖在腿上时,又觉得好笑。 始终还是个孩子,再怎么装作成熟模样,其实还是稚气未脱,那就好。 那是他最想保护的东西。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憋不住的笑是不是仅仅因为她刚刚令人发笑的一连串行为,还是他的侥幸与暗喜。 在竞标主持人走了固定的流程之后,总算开始了竞标。肖陈飞安排周期举牌,至于要不要举,由他提醒。参与竞标的并不止这一块地皮,直至世纪广场那块地皮的底价出来,原本如同一潭死水的会场一下子活跃起来。大概是因为都知道陆氏集团元气大伤,房产大鳄们都想着吃下这块肥肉。 主持人刚刚报完底价就有人举了牌子,6900万。周期拿眼神瞧了旁边的肖总一眼,肖总微笑着点了点头。周期立马就把手中的牌子举高,大声喊了一声:“7000万。”大概是很少听到周期这样年轻的女性声音,所有的目光都朝这边集中过来,周期虽然强装镇定,还是微不可查地有些发抖。身旁的人像是故意笑话她一般,轻笑一声也举了牌子:“7100万。”一众人的视线才换了目标。 周期看也不看肖总眼神,直接举了牌子还带着颤音:“7200万。”她能感觉到陆珩像是含笑看了她一眼,随后紧跟着举牌:“7300万。”周期拿眼睛去狠狠瞪了他一眼,结果他并不接招,拿钢笔在手中的a4纸上圈圈画画了一阵子,她走神的空档,已经有别的公司抢了先,陆珩收了钢笔继续镇定从容地举牌:“7500万。” 刚刚的a4纸很快扔在她腿上,周期低头一看,他刚劲有力的字体提醒着他有多瞧不起她:举牌时问问旁边的肖总。 周期将a4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他脚跟,抬头时看到顾清邺正笑眯眯地朝她这边看。周期被他那看好戏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谁料陆珩不动声色地从脚下将纸团捡了起来,直了身子又加入到举牌大军中去了。 周期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无声无息,不免更生气了。转头去看旁边的肖总,肖总也朝她意味深长地笑着,周期觉得肖总今天头皮也反光得厉害了。原本以为这种竞标现场气氛应该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没想到周围的人似乎都在看她的笑话。 正愁眉苦脸时,肖总出乎意料地将她的手举起来:“1亿。”周期赶紧将手往下缩,指望着刚刚的举牌不作数,连几百万她都觉得是天文数字,这一下子就涨了一千多万,何况还是自家的钱。 会场顿时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中,肖总的额头竟然开始有汗慢慢滴落,周期隐隐觉得情况不妙。偷偷瞥了陆珩一眼,陆珩嘴角的笑容这一会儿也不见了。主持人第二次落下拍卖槌时,周期耳侧终于响起陆珩沉稳的声线:“1亿1千万。” 周期握着手中的举牌器已经开始颤抖起来,看肖总的神情像是要拿下这块地,又像是来单纯抬价的。不管是哪一种,几千万乃至上亿的资本都是一瞬间的事。再看那边顾清邺也扔了手中的材料,双臂交叉在胸前,眉头紧锁。 陆珩终归不过是陆氏集团的持股人,顾清邺才是陆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超过1亿5千万之后,就开始看顾清邺的眼色行事了。 周期以前跟着周骞成参加过的大场合少之又少,即使去了也不过是找个角落吃吃喝喝。今天渐渐体会到了心跳加速的紧张感觉了。后背和手心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攥了攥手指,手心还是湿哒哒的,正好随手蹭在腿上,低头一看汗都蹭在陆珩的西装外套上了,又赶紧收回了手。 周期很快认清了形势,这场竞拍似乎并没有人想真正得到这块地,包括从周骞成处得令的肖总,也对这块地本身并不关心,似乎所有人的目的都是抬价。才稍稍明白过来形势,台上的主持人已经第三次落下竞拍槌。 “咦?”会场里已经闹闹腾腾,有人已经陆陆续续走了出去,周期在上衣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问身旁的肖陈飞,“是谁啊,拿下了那块地,2个亿?” 肖陈飞终于长叹一口气:“嗯,fg地产。”一副一身轻松的模样。 周期也不好多问,坐在座位上还有些发懵。顾清邺在座位上刚接完一个电话,走到陆珩和周期之间,手插口袋笑眯眯问:“闪闪想吃什么,我请客。” 周期慢慢解完腿上的西装外套,才抬起头看着顾清邺笑:“你不是说一结束就要去医院的么,现在怎么不着急了。” “刚刚打过电话了,你嫂子是怀孕了,所以我说要请客。”顾清邺见陆珩还拿着一堆文件快速记录着什么,拿脚踹了他一脚,“你嫂子怀孕了,你要吃什么?” 一旁肖总一听怀孕两个字,立马起身来拍顾清邺的肩:“这下后方稳定了。” “一直都很安定。”顾清邺又将问题抛给肖陈飞,“所以肖总建议一下去哪里吃?” “不不不,孕妇最大,由孕妇定。我们周期又是不挑食是出了名的。” 顾清邺摇了摇头:“我们陆珩挑食是出了名的。” “就近找一家吧,还有事和肖总谈。”陆珩收了文件,若无其事地从周期腿上拿了西装外套穿上,像是特地叮嘱她似的,“如果想尽快多了解公司的事,就别急着打车回去。” 第四十一章 周期还没从失去一块地的遗憾中缓过来,不管这块地是否重要,但总觉得是自己第一次参与公司决策层面的事,这样的结果总是不好。眨巴了几下干涩的眼睛,伸手去摸口袋找手机,才发现身上这套昂贵的套装并没有口袋,手机都忘在车里。 肖陈飞估计她是要找手机,递了自己的手机来:“先用我的。” 周期拨了周骞成的电话,周骞成似乎已经知道结果了,语气倒是兴奋:“听说你今天一点都不紧张,全程都非常淡定,一结束国土资源那边张叔叔还打电话来夸你,说你菜0出头就已经这么能干了,将来一定有一番作为。” “可是我们没有中标啊,你高兴什么?”能干什么,全程酱油而已,她自己都没看出来自己哪里能干了。 周骞成说:“我不是说了,只要你去不需要管结果么,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不说了,手机都没带,我待会儿吃完饭就跟肖叔叔回去,顾大哥请客。” 周骞成在电话那头轻笑:“你妈妈忘了给你备个手包了,安心吃饭,吃完饭回来爸爸跟你说今天竞标的来龙去脉。” 顾清邺先要回去接孕妇,周期一脸茫然地跟在肖陈飞后面,听陆珩一口一个肖总地喊得起劲,还不时说着什么规划。周期在后面看着肖陈飞闪闪发亮的头顶,再看看一旁的陆珩西装笔挺,斯文败类的模样,突然想到一个词:“狼狈为奸。” 肖陈飞转过头来问:“闪闪刚刚说什么?” 周期瘪了瘪嘴忍住笑:“没说什么啊,肖叔叔你听错了。”待肖陈飞回过头继续走路,陆珩才转过头说,“沿着路边走最里面,说什么话我们听得更清楚点。” 周期又瘪了瘪嘴,知道陆珩是话中有话,是在暗示她,刚刚他听到她说了什么,他那样的聪明人,她什么心思他猜不中。正因为他聪明,所以才可怕。她尾巴一翘,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最近的一次简颉问她,对陆珩的感情有没有变化。周期当时想了很久,才回答:“有了很大的变化,我对陆珩的那种信赖感没有了,我现在会带着质疑的眼光看他了,而不是以前盲目的喜欢和信任了。” 简颉说:“所以你还是喜欢他。” 周期闭了嘴没有否认。是的,她无法否认。 可是,她怕他知道她的喜欢,然后把它作为鞭子举在她的头上。就像《飘》里的郝思嘉对白瑞德。 顾清邺接了洛静欢来,全程变成妻奴,无视桌上其他人,即使肖陈飞还在和陆珩谈生意上的事。周期拿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牙齿,听着那些听不懂的商业术语,食不下咽。抬头看了一眼静欢,静欢冲着她笑了出来:“不用管他们说什么,你挑自己喜欢吃的菜吃呀。” 周期哦了一声,伸手去夹了菜来机械地嚼着,仍然还在想竞标的事。静欢笑:“别想了,不就是块地么,真想抢到手的地皮,你爸肯定亲自上阵,顾清邺你们几个人也真是,还让不让她好好吃饭了啊?” 顾清邺连忙跟周期说清楚:“你不需要听懂他俩在说什么,具体的细节,回去你爸爸会跟你解释,我只告诉你,今天的结果正是你爸爸和陆氏想要的。现在可以安心吃饭了吗?”周期这才放下心来吃饭。 静欢才吃了一两个菜就让上了饭后水果,服务员先上了两份,另一份自然是周期的。静欢将盘子推到周期面前,盘子中央是半颗猕猴桃,周期刚想伸手拿开,陆珩已经伸手将猕猴桃捏了过去,搁在自己跟前,若无其事地继续和肖总谈事情。 也不是不心动,这个人始终牢记她对什么过敏。不像从前的的她一直记不得程启深对海鲜过敏。 这样的情绪也不过是一瞬的事,她能隐藏和克制。 对面静欢嘴里含着猕猴桃的果肉,鼓着腮帮子还是忍不住笑意。顾清邺低声说她:“好好咽下去,小心呛着。” 周期觉得被静欢看穿心思,脸有些发热,只低着头将盘子里剩下的水果连环叉起来往嘴里送。 那边事情刚好也谈好了,陆珩慢条斯理地吃了面前的半颗猕猴桃,擦了擦手看向周期,周期正是脸红心跳的时候,等了陆珩移开目光才敢抬头。刚抬眼就看到周骞成与陆常胜从大厅外走进来,径直去了包厢。 周期刚想站起身就被肖总拉住:“他们有重要的事要谈,你在这边吃点东西再去。” 她只好悻悻然坐下去,陆珩说:“吃不下了就走吧,我顺路送你回公司。” 周期有些偏执:“我再等一会儿我爸事情也该谈完了,他顺路载我就行了。”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扯着起了身,她抬头去看他的神情,一时半会儿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好憋着一口气去呛他:“你拉我做什么,我不坐你的车。” 她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头顶上方的低气压,那股低气压裹挟着他呼出的热气接触到她头皮,让她头皮发麻。她鼓足勇气才敢再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他抿着薄唇,咬肌鲜明地凸出来,像是克制着什么。 她又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直到头顶扑哧一声,这人竟然笑出声来。 一点都不好笑,刚刚那是什么表情?她又抬起头去瞪他。他猛地拉过她的腰,紧紧搂进怀里,另一手将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一下一下地婆娑,她被他按在怀里,一时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 这段时间的她也作得够了,被他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拥抱,弄得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再也不想挣扎。如果一辈子都背着程启深的十字架,就一辈子都不快乐了。 她好容易才从他的桎梏下挣脱出来,手仍然被他紧紧攥着,用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挣扎出来,思索了一会儿问陆珩:“抛开陆氏和周骞成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想知道我的权重。” “百分之九十九,信么?” “不信。” “那就百分之四十。” 她对着他大笑出声:“你现在连我最想要的答案都能猜出来了。”从前指望他能看穿她的心思,现在他好像真的能看穿她的心思了,她又不想要了。 他越是讨好她,她越是觉得,他不过是在哄她高兴。 即使这样,她多少还是觉得开心。 “那就试一试吧。”她在地上轻轻地蹦了下,没想到自己会主动说出口。 他看着她雀跃的样子,也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走到停车场,让她上了车,才松开她的手。 周期觉得刚刚有些丢脸了,还是这么容易喜形于色,都快两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们刚确定关系,好像也是这样的情景,她坐在副驾上懊恼,他一路无话只管开车。 只是现在,她脑子灵光了许多,知道考虑许多事。所以她问他:“你伯父家那个陆氏集团会不会拖垮我家,我看这次事态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驾驶座上的人像是受到重击一般,猛打了方向盘,靠边停了车,像是刻意令自己平静下来一般才问:“是不是一直到现在都认为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 “嗯。” “也就是说就算我把你当成棋子,你也上钩?”他侧头冷笑。 “你还不至于卑鄙到这地步吧,至少我确信你不讨厌我。”她手指紧紧攥着安全带。 他笑出声来,看着她笑,笑得她浑身发毛,歪了头朝向车窗一侧,再不肯看他。 手很快被他捉过去,他力气极大,要将她的手骨捏碎一般。声音坚定又动人:“闪闪,陆氏集团跟我没有直接的联系,家里的公司虽然和陆氏是一体的,但我的公司是独立的。如果我在意陆氏集团,我大可毕业后就回家里的公司,我会拥有比现在多几十倍的财富,拥有比现在轻松很多的生活。但现在的情形是,即使陆氏倒了,也丝毫影响不了我。我做这些,只不过是为了有一天,我拥有足够的婚姻自由。” 他稍作了停顿继续说:“我的自由刚好是你。” 她转过身子去看他的神色,不像是在撒谎,只得继续傻愣愣地听他说话。 “为什么不用脑子想一想,除了你,我有过别的女朋友吗?闪闪,我27岁了,只跟你谈过一年多的恋爱。”他说完低声又叹了口气。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好像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要问清楚,可她连一个完整的问题都问不出来,他的话丝毫没有漏洞。换作一年前的她,大概已经拉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道歉了。一年后多少还有些长进,只往回抽了抽手:“走吧,我想回公司。” 第四十二章 他发动车子,手仍然握着她的。她用了力气才挣出来:“你好好开车吧,我坐这里有点怕。” 他松开她,手搁回方向盘,轻轻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像是早预料到她会这么说。 市区路况很好,又不是上下班时间,车子却开得很慢,她知道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也许是想问她到底算不算答应,也许是想问她到底相不相信他说的话。 她到底忍不住打破沉默:“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没有。”他冷冷清清答她。 “没有就没有,一点意思都没有。”她撇开脸想冷哼一声没哼出来,就靠着椅背装作看窗外的风景。 余光刚好能看到他扶着方向盘的右臂开始有了细微的抖动,她见他笑,心里不知道突然就委屈起来,他今天都这样嘲笑她几次了。 突然就任性起来,手扣在安全带上转过头冲他吼:“停车,我打车回公司,我就是个笑话,你笑一天才够么?” 他不慌不忙地开口:“我想问你好多问题,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想问你算不算答应,也想问你信不信我说的话,也想问你以后想我以什么样的方式和你相处,还有很多很多问题,你看我有这么多问题。” “算答应。我信你。以舒服的方式相处。”她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回答得简洁清晰。 他这次又大笑出声:“好。”连坐姿都挺直了几分。 这次是高兴吧,她想。 下午的公司例会,虽然周骞成没有明确说竞拍会的结果,但看状态应该是对竞拍会的结果是真不在意。 例会一结束,她跟着周骞成进了休息室,一进休息室就被周骞成抓住问:“刚刚怎么是陆珩送你回来?” “旧情复燃。” 周骞成哈哈大笑,忽然又表情一滞,连忙神经兮兮地叮嘱周期:“不要告诉你妈。” “哦。” “被发现了,也别说我先知道的。” “妻奴。”周期翻了个白眼。 “说的好像你不怕你妈似的。”周骞成回击了一句才坐回办公椅上,给周期递了两张音乐会的门票,“别动不动就听演唱会,没事去听听音乐会。” “哦,其实演唱会也没那么低俗好不好……” “哦,还有,以后别去搬砖,说出来别人能笑掉大牙。现在媒体都只认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上次又有记者巴巴地写好稿子跑过来要钱。倒不是在意那点钱,心里面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你告诉爸妈,再不济找个健身房发泄,或者像别的女孩子,去买买东西。” “搬砖有什么不好……” “说了也没用,你妈妈么,是做大手术前有压力就在家把三个马桶恨不得刷出洞来,好在媒体也拍不到。” “大王,你现在越来越怕我们影响你的名声了是怎么回事,我晚上要告诉妈妈。” “你以为我在意名声,我不给钱,那些记者拿着同样的稿子去见陆珩,你觉得陆珩会不给?” “多少钱,你还给他就是了。” 周骞成一脸我姑娘没救了的表情说:“我觉得你还是单着好。” 晚上下班果然见到陆珩在楼下,车子停得远远的,拨她的电话。她盯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突然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语气接通。鼓足了勇气才滑动屏幕,接通电话:“喂……”他在车里直直地看着她,对着听筒问:“我能不能下车?” “不能。”她斩钉截铁地拒绝。说完一路小跑过去开了车门坐进去,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啊地一声尖叫起来,起身再看一支被她坐烂的红玫瑰惨兮兮地躺在座椅上。虽然她早将套裙换成了长裤,但到底身上穿的还是单衣,她又是实实在在地坐下去的,玫瑰茎叶上未去除干净的嫩刺还是有些扎进肉里。 她抱着屁股又想笑又想哭:“正常的剧情走向不是一大束玫瑰摆在后备箱的么,你放副驾驶干嘛?” 陆珩狂笑起来的样子像是要把方向盘连根拔起,一抽一抽的,最终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粗喘气。 她见他笑得过分,伸手就开车门,他原本趴着的人,倒是眼疾手快,立即就落了中控锁。终于笑好了,转过身来抱着她的脸揉:“下午在一个露天停车场,有小女孩在卖花,我就买了一支。谁知你犹豫都没犹豫就坐了副驾。” “我是扎了屁股,不是脸,你揉我脸干什么?”她被他揉得脸都变了形,忍不住嘀嘀咕咕。 “最近怎么老是惹我笑得停不下来。”陆珩把她整个人揉进怀里,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地笑得发抖…… 她的耳朵正好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低低的笑声夹杂着他心跳的声音,一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这个人的心跳让她心安,从19岁到现在唯一爱过的人。贴着他的胸口,像是拥有了全世界,无可替代。 她一动不动地贴着他,直到陆珩都以为她睡着了,低头一看,她扁着嘴,眼睛里都是水汽时才慌慌张张问她怎么了。 她坐直身子,衣袖胡乱揩了眼泪后,楚楚可怜地说:“屁股疼。” 其实周期也知道漂亮的女孩子这样软软糯糯地说话才更有信服力,但情急之下也想不出别的借口,总之就是不愿意口头承认,她委屈又开心。 陆珩的声音在发动车子的声响里显得厚重而动人:“是我错了。” 车子一路沿省道往西,地方越来越偏,都快到郊区了。周期实在好奇才问:“要去哪儿啊?” “酿葡萄酒。” 她着急起来:“可是我不会酿葡萄酒啊。” “会吃葡萄就行……” 正是葡萄上市的时节,远远就能看到装卸葡萄的货车,不出名的小村落,看过去一点都不像酿酒的地方。陆珩像是看出她的质疑,语气轻松地说:“市面上许多的葡萄酒都是这里的葡萄酿的,每户人家都有酒窖,里面藏了许多好酒。” 车子离蓝皮的货车没多远时就停了下来,二人下来沿着一条狭窄的青石板巷子走到头,才算进了村子,已经闻到甜甜的香味。 陆珩像是连她的嗅觉都猜得到,走在前面放慢步子说:“这一条巷子都是酿葡萄酒的,所以很香。” 她哦了一声问他:“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先去吃饭。” “哦。” 他走回来牵了她的手走:“想不想喝酒?” 她顾不上他在说什么,只盯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痴痴傻傻地乐。看得他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她兴高采烈地按着地上的青石板的纹路一步步走,甚至有点想蹦跳着过去。奈何手被她牵着有些舍不得。 他回国后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像是放下了他们之间不开心的过去,也像是放下了与程启深的事。 他喜欢的这个人此刻轻盈透亮。 “这个是我们闪闪吧?”上了年纪的老人的声音打断了周期的自嗨状态。周期抬头一看,老人略微佝偻着背,却是骨骼清奇的模样,笑眯了眼看着她。 “爷爷,这是闪闪。”身旁的人毕恭毕敬地介绍着她。 周期迟疑地看向陆珩,又看向老人。老人笑呵呵指着陆珩说:“我是陆珩的爷爷。” 周期啊了一声,立马喊老人:“陆爷爷好。”陆未勍的名字,周期从认识陆珩起就多少听别人提过,大概就是今天的幸福生活是眼前的老人和千千万万的老战士们用青春和热血换来的。因为老人在某些场合说话还有用,找老人办事的人越来越多,早就听说隐居起来了,明面上也是与陆常胜陆常奇两个经商的儿子断了父子关系。当年事情穿得沸沸扬扬,周期也算知道些。 周期一时仍然觉得吃惊,又看了陆珩一眼表示费解。陆珩双手一摊:“爷爷又没说跟我这孙子断绝关系,一个葡萄酒坊就贿赂了。” 陆未勍一听贿赂提起拐杖就要砸陆珩,被陆珩闪了,也就不再管他,而是抓住周期的胳膊:“快跟爷爷进屋,给你尝尝新酿的白葡萄酒。” “爷爷,她还没吃晚饭呢。”陆珩声音越说越低,“空腹喝酒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爷爷笑得开怀,从后厨里将一道道菜端出来。 周期一见赶紧让老人坐着,自己溜进后厨房将剩下的菜端出来,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老人趁陆珩去酒窖取酒的空档,边往周期碗里夹菜边问周期:“丫头,你们俩啥时候给爷爷喜酒喝啊?” “爷爷。”周期有些害羞,不肯陆未勍再说。 “我们家小珩是我带大的,带到上初中才回市区的。我就带了这么一个孩子,比陆律蓝那个丫头跟我都亲。他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不是想结婚的人,不会往我这儿带的。你看看刚刚连让你空腹喝口酒都不肯。我带出来的孩子什么都好,眼光也好……” “噗……”周期被陆未勍最后这句话逗笑了。一本正经的元老级的人物此刻夸起孙子来也像是个普通的老人。 第四十三章 周期听着老人讲陆珩小时候一件件的趣事,像是重新认识一个完整的他,毫不意外地得知他也被逼着上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声乐课,钢琴,象棋,吉他,围棋,击剑。“我站在他父母的那一边,所以即使他不感兴趣,也逃不掉。所以这孩子到大学毕业都没有真正快乐过。”爷爷似乎还想说什么,被拎着葡萄酒回来的陆珩打断:“酒来了。” 周期想问陆珩大学毕业以后呢,是不是就开心了? 陆未勍给周期倒了半杯葡萄酒,周期一开始先是抿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接着就捧着杯子乱喝一气。陆未勍看着开心,又往她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喜欢喝就多喝一点没关系的,醉了还有爷爷在。” 陆珩倒是没说什么,进了厨房倒了杯水出来放在周期面前:“渴了喝酒只会更渴。” “额?”周期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砸吧了下嘴,才觉得自己好像是渴了,明明平时基本不碰酒,今天竟然捧着酒杯不肯放下来。 他总是比她还要了解自己。所以这样的人,才让她这几年欲罢不能吧。 正吃着饭,外面就有人扛着一箱一箱的葡萄进来,井然有序地排放在天井里。老人见周期满脸疑惑解释道:“这是新摘的葡萄,待会儿让陆珩教你怎么酿酒。” “爷爷有别的事?”不然为什么不亲自教。 “我去陆珩他奶奶的墓地转一转,她怕黑,我吃完晚饭去陪她说说话。”老人说得风轻云淡的,周期却听得心里都是酸涩。眼前的老人不管有多重要的事,陪妻子说话都能和晚饭一样规律。 “真好。” “我们陆家的男人认死理,心里有过一个人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陆未勍说完瞥了一眼陆珩,“带闪闪去洗葡萄吧,锅碗留着我待会儿回来洗。” 陆珩扛着一筐葡萄走去后院,周期软绵绵地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笑。衬衫穿得笔挺的人扛着微微还滴着汁水的葡萄框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温暖。等他要将葡萄框放下时,她赶紧跑过去帮忙托着。 见她帮忙,他稍稍松了点劲,低头看她皱眉吃力的样子,又赶紧让她松手。将葡萄放在长长的水池,周期就开始一个个地将葡萄摘下来放到水下冲洗。 陆珩看到后忍不住说教:“洗葡萄正确的方法原来是连着摘下来的一整串在水下冲上一会儿。葡萄皮上多多少少有些农药残留或者别的脏污,如果摘下来洗,反而会从果皮顶部的缝隙中渗进果肉中去。” “哦……唔……”她恍然大悟,嘴里面很快就被他塞了一颗剥好的葡萄,清甜的果肉一下子充盈整个口腔,他手还流连在她嘴唇周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咀嚼着还未咽下的葡萄果肉。 她又热着脸低下头去按照他说的方法洗葡萄,他讪然收回手,忽然又低低地笑出声来。她侧头迅速看了他一眼自己又低了头。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叹了口气说:“以前不是都恨不得每天都抱着我的手。” 她就着手肘擦了擦汗:“我记不得了。” “我都记得。”他捏了第二颗葡萄送到她唇边,“在r每个晚上我和你一样睡不着。打不通你的电话,邮件你也从来不看。后来搬去曼城还弄丢了你的照片,找了很久,也吃了一段时间的安眠药,有几次就想不念了,直接回国和你结婚,可是又觉得没有面子。” 周期盯着手中的水流听得人都有些发痴,鼻子也酸酸的,像是买了很久的彩票,准备倾家荡产再买一次时,突然有人告诉她已经中了大奖,很大的奖。终于眼泪还是忍不住簌簌地滚下来,他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的外套上蹭了蹭,再抱住她:“不哭了,我都知道。” “我去问了简颉,她说你手上曾经磨出许多水泡,晚上回到宿舍一个个地挑破,上了药,睡一晚上的安稳觉,第二天继续去工地,白手套上都是血水。”他抱着她絮絮叨叨。 她也慢慢环住他的腰:“没这么夸张。” 他不再说话,下巴一点点地在她的头顶发心蹭:“回国后,一直想这样抱你,每次你都不给我好脸色,好几次我都在想,我们这辈子会不会真的不能在一起了。”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想告诉他,他不在的那一年,她不能参加别人的婚礼,在大马路上不能看到别人牵手,不能看到成双入对的人。原本一直无忧无虑的她,那段时间与重度抑郁没什么分别。可是话到嘴边又不想说了,毕竟他好不容易吐露一回真心,她不想打断,还想听到更多。 果然他继续说:“宜宁只像是我的妹妹,她的爸爸一直下落不明,以前他爸爸生意好的时候,帮过我家许多,只是后来公司出了事,我们都没搞清楚状况,她的爸爸已经逃走了,所以我们家一直都觉得亏欠,总觉得早些知道,肯定能帮得上忙的,宜宁的生活也不会突然变成那样。” 周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觉得陆珩说得很有道理,但又隐隐觉得陆珩对宜宁又超过了愧疚的限度。 陆珩这次放开她,握住她双肩问:“是不是觉得这样解释还是不够?” 她舔了舔嘴唇点了头。 “你爸爸找宜宁的事,我当时觉得是你嫉妒,所以回去让你爸爸花心思把宜宁赶走。宜宁大学毕业,我爸妈本来也是要送她出国的,可是我不能忍受的是,你终于把你显赫的家世作为武器去对付你的朋友。你原来那么好,竟然会变成这样,我失望透顶。但我忘了你胆小,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你怎么敢。” 对他的解释,她相当满意,想到他刚刚说在r把她的照片弄丢过,又联系到之前在jr新来的销售总监说的照片的事,所以顺嘴问了陆珩:“你在r丢的那张照片上的我是什么样的?” “你高三的暑假,在学校的水池前同学替你拍的,脸上全是肉,眼睛都快被挤没了,后来看到就拿了一张。” “你在异国他乡竟然看着我那么丑的照片,我也有拍得不错的照片啊,偏偏带那张,丢了也好。” “没有丢,我拜托了那家房东,让他和每一个住进去的人说如果看到一张照片,记得联系我。后来果然有人联系我,也是亚裔,说到这个,还说请他吃一顿饭的,连联系方式都没留一个。” 周期脑子飞速运转了下,猜陆珩说的亚裔应该就是jr的新销售总监了:“那个人现在在jr,你有空可以请他吃顿饭,不过好丢人啊,他看到我那么丑的样子。” 陆珩又呼地一声笑得痛快,抱住她整个头用了劲揉她的头发:“一点都不丑,很可爱,爷爷刚刚不是还说我眼光好。” 还有许许多多的细节好像还没有问清楚,周期一时也想不起来,但心里面总算确认一点,眼前的人是喜欢她的,纪宜宁也算不上情敌。 “回头再来想,宜宁留学回来后,好像整个人都更优秀了,这个时候就觉得我爸爸做的事情很好。” “嗯。”他拍了拍她的后背,是认同,也是安抚。 “葡萄还完全没有开始洗啊。”周期突然跳开,原本温馨舒缓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 陆珩又好气又好笑,从水池里掬了一把水洒了她一脸,看她整个人因为溅过来的水瑟缩的模样,心里面所有的空缺都填的满满当当。 洗完一整筐葡萄,将一个个葡萄用剪刀剪下来,丢进另一边放满淡盐水的水池里浸泡。等葡萄过淡盐水去除农药的空档,周期要他带她去酒窖看藏酒。 酒窖很大,许许多多的酒坛,全是好闻的葡萄酒味道。周期注意到墙角有一排酒架,上面摆放着几十瓶瓶装酒,有一排陆珩不让动,说是爷爷奶奶每年结婚纪念日,爷爷就会存一瓶葡萄酒。 周期当然不敢动,只大概了解了各排葡萄酒的意义,多是陆珩这一辈的几个孩子的生日,这几年也添了顾清邺的。直到问到最下面一排的意义时,陆珩不肯再解释,周期自己抽了一瓶出来看,瓶身上贴着烫金的字母,凑近光源,周期才看清了英文单词里的“sparkle”,歪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念,在自己的词汇库里搜索了一圈也没想出来。 “闪闪。” “哎,怎么了?”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喊她。 “sparkle是闪闪的意思,闪闪发光。”他从她手中将葡萄酒重新放回去,转移话题,“要不过段时间,我陪你去英国留段学吧,你现在英文真是好得不像话。” 第四十四章 周期才顾不上他说什么留学的事,低下头恨不得伏趴在地上,凑到最下面一排找瓶身上带有“sparkle”的酒瓶,结果从22岁一直到19岁,瓶身上都按照年龄做了标注。周期得意洋洋地从地上起身,转过身盯着他看,圆溜溜的眼睛在光线不好的酒窖像两颗猫眼石。 他大概是害羞了,趁势将她压在酒架上吻了下去……她能尝到他舌尖上葡萄的香气,还有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满脑子都是晕晕沉沉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又被他凭空将身子提上去,整个人被他别着,来去不得,很快连呼吸都不会了。 他一只手手一点点往下,摸到她的手后紧紧握在手心,过了一会儿又好像不满足似的,将她一根根手指掰开来,与她十指紧扣,将她牢牢钉在酒架上。 她紧张得只知道用嘴呼吸,大口大口地从两人的唇缝里往外噗气吸气。他一点点将她提起来站直,稍稍让开了些抵着她的唇轻声说:“哪有这么接吻的。” 她索性往下缩了身子用胳膊挡住脸支支吾吾:“谁让你亲这么久……”话音未落,他一手固定住她挡着脸的胳膊又压上去,她这次说什么也不顺从了,靠着酒架扭来扭去,脚下还用了力气去踩他。 他终于放开她,又浅浅地啄了一下她的鼻头:“就知道用嘴呼吸,鼻子长了干嘛的。” “用来流鼻涕的。”她连犹豫都没犹豫。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了反抗之心,总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报复后的快感。 她到底记恨他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愣了一下,推开一步叹了口气:“像是被你踩住了尾巴一样,以后都动弹不得了。” 她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笑,后来又发出“嘻嘻嘻”的一串傻笑。他看得发笑,走上去将她整颗脑袋都揉进怀里:“你这智商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怀中原本还算温柔娇嗔的人一听他侮辱她的智商,急得跳脚,立即推开他讨伐:“你智商高,你智商高,喜欢十九岁的高中生……唔……” 陆珩无奈地又低下头去堵住她的嘴,等她不挣扎了,才放开她:“十九岁怎么了,都成年了。” 陆未勍回来时见两个年轻人已经不在酿酒房,到酒窖这一看,果然两扇门都敞着,乌漆墨黑的地下室,只酒架旁些微有些亮,两颗黑漆漆的脑袋紧紧贴着,老爷子一边感慨年轻真好,一边轻轻咳嗽一声。酒架旁的二人立马站直身子,假装看酒架上的酒。 “你们继续,我先上去,待会儿记得锁门。”老人像是只为了使个坏,摸索着扶手很快又上去了。 周期满脸发烫,歪着嘴将嘴角的一块死皮咬下来,身子定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陆珩却倒是很高兴的模样,一手□□口袋,一手在另一边的酒架上挑挑拣拣,还不忘调侃周期:“谈恋爱被发现而已啊。”转头看周期人还定在那儿又回过身来将她拉到酒架前:“你爸爸喜欢喝白葡萄酒还是红葡萄酒?” “白葡萄酒。”周期又指了指角落里看上去有些年份的红葡萄酒,“可是我妈妈喜欢红葡萄酒。” 陆珩看着她活脱一副贪婪模样,差点就想什么都不管,趁她现在这样乖巧贴在他身边的时候,九块钱扯张证算了。不然她从来都抓不住重点的脑子,再胡思乱想几番,他又要少活几年。 陆珩拿了一瓶白的,一瓶红的上去跟陆未勍报备,老人家敷衍地应了他一声,立即满眼含笑地看着周期红着脸躲到水池边。周期低着头努力装作继续洗葡萄的样子,结果还是听到那边陆未勍在背后的椅子上发出“呵呵呵呵呵”的笑声。周期瞅准了他再笑的时候,回过头嗔怪:“爷爷!”就差没跺脚了。 陆未勍还一脸委屈地晃了几下手中的报纸:“是报纸好玩。” 周期不知道怎么就抽了风,走过去扯开老爷子的报纸厉声道:“现在没报纸了,那爷爷你不能笑了。”老爷子一下子还真不敢笑了,抿着嘴两个眼睛瞪得圆圆的,周期扑哧一声也笑了。老爷子还不敢笑,只说:“你自己也笑了,我能笑了吧?” 周期没话说急促促地又转身回了水池旁继续洗葡萄,于是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她刚刚命令了陆未勍!用那样的语气跟爷爷说话!关键是即使她这样了,老人家还一点脾气都没有! 她这一两年在家里小皇帝当惯了,周骞成向来在她面前不摆父亲的架子,就差给她个梯子爬上天了。她这样想想也觉得可怕,以前多么小心卑微的人,如今的光景大概用飞横跋扈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自始至终,陆珩像是看好戏一般,气定神闲地盘着手中的两支葡萄酒。周期有些觉得有些尴尬,涨红了脸不再吱声。 陆珩靠在柱子上靠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两支葡萄酒,牵了她的手到水龙头下冲,一点点认真给她搓洗的模样,像是在替一个不爱干净的顽劣孩童洗手一样。又是在他的爷爷面前,她自然又要抽手。 他没留意,水一下子溅出来,她倒是咯咯咯地笑起来,他无奈替她卷了袖子:“洗完了,我送你回去。” 她讶异地转头看他:“不酿酒了?” “嗯。”他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就拉了她出来,她边挣扎边说:“没有和爷爷说就出来了啊。” 他站定摸摸她的额头笑:“都不知道这里装的都是什么,这会儿倒是礼貌了,刚刚竟然敢勒令爷爷不许笑,我们陆家还没人敢和爷爷这么说话,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律蓝都不敢。” 他不提倒好,她也不知道刚刚怎么就突然抽了风一般,这会儿又不自在了,一个劲儿地捂住额头:“我刚刚脑子抽风了。” 他笑了笑拉着她胳膊出了巷子,一路上她还偷偷去看他,揣摩他的表情,想知道他有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她就被塞进他那辆沃尔沃的副驾上,连安全带都被系上了。她正准备去拉上副驾的门时,又被他按在位子上狠狠吻住。 又不是在车里,副驾的门还开着,他就这么半低着个身子大喇喇地吻她,她担心被来来去去运葡萄的人看到,自然心不在焉,一只手还揪着他衬衫往外扯,实在是拉不开他,最后隔着他的衬衫抠着他胸口处。他胸口被她抠得破了皮时闷哼了一声。 她也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惊到了,心慌意乱间想起来,从前他们在一起时,他从不让她亲他。 潜意识里,她还在报复他。 他觉察到她的心不在焉,更是不肯放过她,握了她的手死死钉在座椅上,任凭她的长指甲戳在他手心深处,心里抽疼得厉害。 很显然,她排斥亲吻。 他颓然地放开她,将她的手从手心里撤出来,再看自己的手心,好几个清晰的指甲印。他慢条斯理地替她理了理头发,看她粗粗地喘着气,不忍再欺负,轻轻带了车门:“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她歪着身子看车窗外,拇指指尖在手心里来回搓动,想象他胸口鲜血淋淋的模样。 他倒是极其冷静地开着车,过了一个红绿灯,他猛地拐了弯靠边停了车,熄了火。他解了安全带,也靠在椅背上:“闪闪,自私一点,别用别人的不幸福来惩罚我们自己。” 她大概知道他的意思。 也许是他误会了,也许他根本没有,也许真的连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个人在她心里留过多深的痕迹,让她一点都不敢接近幸福。 “你不能一辈子都把自己捆绑在同一件事上。”车里没有开灯,陆珩的声音在黑暗里像是有些潮湿,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她的耳里,又徘徊游走。 “我试试。” 他将她送到楼下,抱了她很久才放开,连牵手都没敢,看着她走进院子,关了院门,自己才走到车边靠着车拆烟,叼着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火机,最后只得作罢。拨了电话喊祁辰昀出来喝酒。祁辰昀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肯说是交了女朋友了,陆珩就差对着电话破口大骂。 回了车里,车子启动的嗡嗡声渐渐让他平静下来,放下手刹,油门踩下,车子猛地就冲了出去。兜兜转转还是开到了公司。四层的写字楼,还有两层留着灯,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加班,大概都是单身汉。 回了办公室,将几十门固话挨个都呼了一遍,在的都喊去了会议室,连夜赶一度作废的产品思路。原本一个个还算精神抖擞,经过一场剧烈的头脑风暴之后,也渐渐疲惫起来,纷纷起身去泡了咖啡,助理要替陆珩带一杯,陆珩喝了口水继续提要求。会议开到晚上十点多,会议室呵欠连天,喝了咖啡真正困的也没几个,多是在暗示陆珩。陆珩自然视而不见,论疲惫没人超过他。 十点半的时候,安静压抑的会议室终于稍稍缓和了气氛。因为老板握着手机终于露出了迷一般的微笑,轻快地吐了几个字:“在三楼会议室。” 第四十五章 周期推开陆珩公司会议室门时觉得自己像是周身笼罩了光环,坐在主位上的陆珩终于神色缓和下来,体贴又绅士地说:“大家辛苦了,回去都早点睡吧。” 周期抱着手臂看着他这番假仁假义的模样,心想这大半夜的回去,还怎么早睡,就不谈住得远的了。 他顾不上会议室人还没散尽,就走过来抱住她:“酒驾?” “打车来的。”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直觉。” “来干什么?” 她等会议室的人终于散尽,慢慢说:“我想和你解释,我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完全忘记程启深,就像如果我最终是和他在一起,我也无法忘记你一样。当然我也可以口头上骗你,可是我做不到。就像即使纪宜宁真是我的情敌,可她也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这辈子也无法去讨厌她。我的交际圈很窄,每一个对我来说都重要,可能程启深的痕迹会最深最久,可是我会努力从心底慢慢剔除。” 他被她这样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她说的这些他何尝不懂。他将她抱到落地窗前看满街的灯火:“我都知道。” 她靠在他胸前看楼下来去匆匆的车流,重重叠叠的街灯,厚重的玻璃里二人的影像;矫情得能用岁月静好这个词。 可是岁月这个词谁又说得准呢,岁月那么长,又那么残忍,谁能保证最后都能放下,刚好放下的时候,彼此仍然深爱? “我很喜欢你,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我想给自己一个修整的时间,我以为经过前一段时间,我能游刃有余地重新经营我们的关系,但显然不是。除此之外,我希望我成为爸妈想要的样子,如果和你在一起,我知道我又会缩回原来的模样,变回原来那个卑微的我,不愿再成长。所以,我在想我们接下来除了在一些公众场合遇到,我希望我们暂时都不要见面。” “都听你的。”他对着玻璃里二人紧贴的倒影,揉揉她的发心,“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会不会认不出你?” “如果我刚好闪闪发光自信骄傲,我们就结婚。” 回去的时候,他还是坚持送了她,一路上他也不说话,就静静开车,直到下车才问她:“如果一直也成不了别人期望的样子,还是早点来找我吧,不要为难自己。再不济还有职业经理人这个职业。” 他完全没有要劝说她放弃的意思,只给她指了清晰的退路。也没有提及程启深,只表现出了对她的人生规划的认同。 **** 周期大学全学了文绉绉的东西,整天混日子,经济学方面虽然也偶尔去听听,但也完全不懂。若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让自己更加强大起来,成为周骞成的依靠,自然不是随便跟着开几个会,每天开辆一两百万的车招摇过市就算是强大了。所有的东西都要从头学起。经济学,市场营销,管理学,大学里的一些基础课程的书也翻出来重新看。甚至周末在图书馆单单是看建筑设计方面的书都能看一整天。 下了功夫死学,进步自然迅猛,每次参加会议时,都能提出自己的想法了,不管是营销方案还是设计方案,虽然仍然不成熟,但都能参与到讨论中,再也不是一个摆设。连周骞成都开始觉得自己的女儿了不起了,在会议中她若是说得好的地方,也不避嫌直接就夸。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周期申请去做一个月一线销售时,周骞成已经不肯:“闪闪,这段时间进步太快了,过几天直接去南分部吧,那边刚好有个缺口,到那边跟着徐副总学。徐副总比爸爸年轻些,做事风格更值得你学习。从爸爸的角度自然是连本市都不想你出,可是这段时间看到你身上的潜力,还是觉得应该锻炼你,读书时舍不得送你一个人出国念书,想想我们还是太过自私。到南分部也不过就跨一个省,到那边你成长得可能更快。” 几天后就有了调令,周骞成和冯时连着几夜都睡不着觉,周期倒是夜夜好眠,收拾东西也是劲头十足。要去南部的消息连简颉都没说,觉得这样玩玩失踪倒是也不错。简单收拾了几套应季的衣服和一些常用的个人物品就随着家里的阿姨出发了。 出发那天早上,一家人在机场告别,周期对着周骞成和冯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去了哪里,最好也不要让南分部的员工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直到周骞成和冯时做了保证,才抹了一把眼泪进了登机口。 南分部靠海,周家早些年在这里买的一套别墅如今已经寸土寸金,真真成了海景房。入了秋还有人只穿裤衩在海边戏水,视线尽头处就是海平面。早上若是一不小心起了个早就能看到太阳从海天相接的地方一点点冒出头来。黄昏,周期就煮上满满一壶咖啡,让整个起居室都充溢着咖啡味,舀上一杯坐在地毯上靠着床边边听音乐边享受一个完整的傍晚。 家里的老阿姨到了这里更是心疼小主人,特地报了个培训班去学西点,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周期做甜点。又靠海,阿姨原本就是做海鲜的高手,就连很难入味的海参都能做地脆脆软软,新鲜得都不忍咽下肚去,各种海鲜几乎也成了周期的主食, 传说中的徐副总其实是个看上去比周骞成年纪还大的人,头发估计都数得过来,结果一问年龄才刚出3字头。做事风格强硬但又不武断,对于南分部大大小小的事更是心中了然。周期进步是很快,每天都像是看到一个全新的自己,市场部例会时,有时候自己随口一提的方案,连自己都有些吃惊,方案新颖,条理清晰,表述清楚。 拿到第一笔奖金时,买了一辆自行车,有空闲的时候就会沿着整个海岸线骑车,除了十分钟一辆的公交,沿岸几乎没有车辆通行,放眼望去只有岸边嬉戏打闹的人们。海风吹在脸上湿漉漉的,总让她忍不住琢磨着午餐时又该吃一顿海鲜大餐。 海岸线半腰有个出口,通向一个老巷子,青石板路年份久远,坑坑洼洼,自行车都骑不进去。自行车随便找了墙角靠着,揣着兜里不多的钱就去淘手工艺品,都是些精致的小玩意,也不贵,买上三四样都不会超过一百块。 有时候沿着这条小巷子走时,周期会想念陆珩,偶尔也会想起程启深,就会对着手上的小玩意稍稍愣了一会儿神,老手艺人就问:“小姑娘喜欢这个吗,不贵的,才20块,买了别在毛衣上最好看了,还辟邪。” 整条巷子不知道逛了多少次了,小玩意儿也买过几回了,不过周期仍是给了钱真将小玩意儿别在毛衣上,继续沿着这长长的巷子晃。 巷子里游人居多,来来回回偶尔还有些挤,但周期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将脖子上的方巾往下拉了拉,仔细观察别人的眼神,结果在人群中看到陆律蓝。 陆律蓝也没见过周期几次,刚刚一直不敢认,现在见了正脸才算确定了,陆律蓝比周期大一两岁,也就随陆珩喊周期:“闪闪,你怎么在这里?” 周期走近冲她笑笑:“我也来这里玩。” 两人在巷子口找了间旧咖啡厅坐着聊天,陆律蓝问她:“你怎么会来这里玩,前段时间我还听我哥提起你,说你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不是,就来这儿玩玩,毕竟是出了名的文艺圣地。” 陆律蓝原本还不十分肯定,她这么一辩解,也就有了□□成的把握。后面二人聊天喝咖啡,还一同去看了一场话剧,陆律蓝从前到后都没提陆珩。只是在临分别的时候,问周期:“在这里遇到你的事是不是不能告诉我哥?” “就算告诉了也没什么,不过还是不要告诉他吧,毕竟也好久不联系了。”周期拍拍掉落在牛仔背带裤上的蛋糕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周期想想又觉得即使陆律蓝告诉陆珩了也没关系,最不济他们之间还有个约定:除非工作原因,二人不见面。再想想又觉得就算陆珩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他每天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就算跑到这里来,见个面就又得回去了。 11月份,南分部又要竞一块地皮,寸土寸金的地方向来是开发商的必争之地。周期跟着徐副总倒不是十分担心,南分部有句传言:徐青峰徐副总看上的地,谁也抢不到。竞拍会那天,周期长衣长裤,头发盘在脑后,一脸大浓妆,宛然一副女强人的模样。 整个会场都在猜测在徐副总身侧的人是谁,有人认为是总部空降的高管,不堪些的猜是徐青峰的相好。周期看着那些不友好的眼神,凑在徐青峰耳边问:“徐总,我感觉你积怨太深,大家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太友好。” “一个人总是抢你到嘴的肥肉,你会对他友好吗?” “哦,不会。” 徐青峰想起来:“上次锦成地产施工部新来的总监在策划方案里看到你的名字时说认识你,待会要是看到,过去打个招呼。” “我才到这里几个月啊,怎么可能有人认识我。”周期完全不相信。 转念又猜会不会是陆珩太想念自己了,所以千里迢迢潜伏来了,脑补出一部偶像剧之后,才算彻底清醒:这么深情的路子不适合自己。 周期扭着腰找了个座位和徐青峰坐下来,就又周围的人搭讪上来问徐青峰:“徐总,这个小姑娘是?” 周期默默翻了个白眼,腹诽三秒之后,转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我是徐总的助理,请多多关照。”说完又坐得笔直,留一个高贵冷艳的侧影。 完整地走完一个装13流程之后,平静地等待下一场装13流程时。余光感觉到另一个笔直站立的身影在看自己。接着听到熟悉的声音:“徐总,这是上次你说的那位周小姐?” 第四十六章 周期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来人,就被身侧的徐青峰挡了视线,只好缓缓站起身蹭到徐青峰身边,看到熟悉的身影时舌头立刻打了结:“程先生,你好。” 徐青峰笑:“老熟人?” 周期连忙否认:“不太熟,工作上有过接触。”程启深也不接话茬,指了指座位:“先坐吧。”着在周期这一侧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 气氛太尴尬了,周期只好没话找话:“在这边习惯吗?” 程启深笑笑:“挺好的,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周期慢了一拍没来得及答他,他又:“没别的意思,我有女朋友了,只是请老朋友吃顿饭。” “好。” 程启深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周期也不想去考证,只是看到他现在看过去状态还算轻松,她也跟着轻松起来,就一顿饭刻意拒绝也不好。 竞价会上,徐青峰毫无悬念地拍下两块地,周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满脑子只有:雾草,雾草,还带这样的? 结束后,徐青峰先走了,周期跟程启深去吃饭,定的餐厅就在附近,也不需要开车,就走着去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周期才认真问他:“在这里过得好吗?” 程启深走在他外侧,声音沉静从容:“很好,比在a市好,这里一年到头都暖和。” 她转头去看他,见他一本正经得认真,有想调节下气氛,问他这座城市有什么好吃。他放缓步子,一一列举。看来是真过得不错,所以对这些吃食如数家珍。 吃饭时,程启深问她要在南分部多久,周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估计得有个一两年,也不定得在这里十年八年的,徐副总老家是西北的,一直想调回那边。” 程启深不置可否,将她喜欢的菜式换到她跟前:“和陆珩怎么样了?” “复合了两天又分了,反倒觉得一个人挺好的了,我想快成长起来,以后替我爸分摊些事,而不是依靠我未来的结婚对象。”周期淡定地在菜盘里翻来覆去,“你呢,女朋友哪里人?多久了?” “是这边人,在一起两三个月了。” 两个人都压着心中的涩意,可以保持着距离,挑无关紧要的聊。吃了饭出来,外面开始下毛毛雨,路边买了把伞,周期抢着撑的伞,两个人挨着,周期正好和他再话:“想起你的时候就会担心你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朋友,有没有人照顾你,现在看到你状态这么好,真的很开心。” 他低头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角,满脑子嗡嗡嗡的,明明知道两人以后都只是朋友,但被这样惦记真好。 他要送她回去,她顺手打了辆车,伞留给他:“我回去了,遇到困难就找我,我帮不了的,我还可以找周骞成。” 他笑着头,替她开了出租车的车门,等她坐进去,他关车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顿了下,最后才像是下了狠心一般拍上门离开。 虽然在同一个城市,又是同行,这次之后,周期再也没见过程启深,也没再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她甚至怀疑,他又不在这座城市了。 倒是不断听到陆珩的消息,公司越做越大,并且没有依靠陆氏集团的势力,偶然间还在一个众的公众号上见到他的照片,黑衣黑裤,白衬衫的第一粒扣子松松垮垮,拉到公众号的下方的评论区,齐刷刷的喊脑公的。 她也不差啊,虽然南分部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变化,徐青峰从副总升为南分部总经理,她也成了挂名的副总,新来的助理年纪还比自己大上一轮,一开始喊她周副总时,周期还有些愣神。 她才岁,公司里自然开始有流言蜚语,有她是*ss情人的,也有她是徐青峰情人的,还有她是攀上了哪边的官二代的,得鼻子有眼的。更有甚者看到她和不同的男人逛街的。公司的流言蜚语基本上开始传就不会停下来,并且版本多种多样。 周期倒是无所谓,大家这么想也是自然的事,如果不是周骞成的女儿,凭她自己也确实不会成为南分部的副总。 元旦放假,再加上工作第一年的年休假,周期立即决定带着阿姨和一大箱莫名其妙的补品回趟a市,从头到脚都是衣锦还乡的味道。不巧的是,周骞成去北京开会,冯时又临时加班。 周期打了个电话和周骞成报备了下,决定将车库里闲置的一辆老别克拎出来开,先将老别克送去4s店修整,4s店头发花白的老板打量了她这辆老别克,愣是送了两张洗车券给她:“我以前也有辆一模一样的别克,后来差钱转手卖了,以后你没事就来洗洗车,送来我看看。” 周期第二天来提了车,开着车在a市闲逛。圣诞节刚过,a城许多地方的圣诞树还没有撤,到处又都是新年的气氛,即使漫天雾霾,人也开心。 家里的阿姨坐在车里也感慨:“回到这边,觉得真好啊。” 听五十多岁的阿姨这么一,周期心底抽疼了一下,鼻子也有些发酸:“阿姨,这次回南分部,你别跟着了,我在那边再找个阿姨就是了,何况我现在也能照顾自己了。”阿姨倒觉得遗憾:“每天放学回来,书包一扔要肉吃的时候好像也没过多久。周先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你才多大,哪能扔到南分部去。” 阿姨在菜市场那边下了车,周期一个人到处瞎开,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的,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将车内的音乐开到最大,爬上车,摸了个相机出来拍远处的景色。想新一年要做的事。 过去的一年,许多对她而言看似不可能的事,最终都实现了。比如拿了驾照,车开得还不赖。在一个新的城市工作,和原来的圈子完全脱离,一都不畏惧孤独,也不和老朋友联系等等。 这下想起来回来的消息还没告诉简颉,半年前不告而别,现在回来了总该知会一声。将原来的手机卡□□手机,手机发了疯一样地震动,五十多条短信进来,大多是前几个月的来电提示,五十多条短信没有一条是陆珩的。 拨了简颉的号码,那头一接起来就嚎啕大哭:“你死哪儿去了呀,这个号码也打不通,社交软件也不开,我只知道你在你们家南分部,你特么走时就不能和我一声,电话不通就不通……” “出来,请你吃大餐,姐姐现在是南分部周副总了。” “才副总啊,我要吃光你一个月工资。” “对啊,我在哪里啊?”周期看着视野里乱七八糟的农田,懵懵地回,“我也不知道,市内你想吃的一家,出名字,你打车过去,全额报销,我……导个航过去……” 简颉欢快地骂了句撒比之后,又:“本来我今天是要请天敌吃饭的,不过既然是要见你,我决定放他鸽子了。” “喊他一起来就是了。” 周期开了导航就往回撤,上中环绕了四十分钟后觉得不对,只好下了高架,再一定位,差没晕死过去,离市中心已经60公里。诅咒了导航仪祖宗十八代之后,终于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打了祁辰昀的电话。那头祁辰昀接起电话,就贱贱地喊了一句:“周~总,有何吩咐啊?” “你先别吵,我问你,现在看到我旁边有个融通饭馆,还有个汽车修理厂,我现在在一条东西走向的路上,我回市中心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祁辰昀开口就骂:“开个车能开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在你前面的第一个路口左转弯向南开,然后过四个红绿灯,过完第四个红绿灯,再打给我。” 周期一路猛踩油门,总算过了第四个红路灯,再打给祁辰昀开口就是:“我过了第四个红绿灯了,接下来怎么走?” 那头虽接通但没回应,周期着急自然就开始威胁:“祁辰昀,你最好快吱声,我导航也能到,下次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得得得一通吼完,结果陆珩的声音从车音响里出来:“闪闪,是我。” “额。”周期愣住,靠边停了车,连呼吸都不敢了。 他好像也知道她迷路这件事,并且知道他到了哪边的第四个红绿灯,不缓不慢地告诉她:“前方五十米有一个路口,你向东过第二个红绿灯就是老城区,到那边有个你家的售楼处,你应该就能认识了。” “哦,那我挂了。”挂了电话好一会儿,周期还有些恍惚。和简颉约定好的时间快到了,也不敢再晃神,立马精神抖擞地发动车子往市中心开。单单是请简颉吃饭,晚一会儿倒是没事,但祈靳邶既是简颉的天敌又是简颉的老板,在简颉嘴里俨然阎王爷转世,总不好让这种人等自己。 到指定的地已经六半,到了才发现除了简颉和他天敌之外,还有人。周期脑子转了一圈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估摸着就是简颉带过来蹭饭的。 刚一进门,简颉就咋咋呼呼地扑上来抱住周期哭:“我好想你啊,我天天都在想你是不是死了啊,电话也打不通,聊天软件也不上。”一路缠在周期身上走到桌边还不肯撒手。 周期觉得感人肺腑的时候,那边简颉的天敌煞风景地来了句:“还吃饭么?”简颉立即从周期身上跳开去陪着笑脸:“吃,现在就吃。” 倒是一直坐着的身份不明的蹭饭的站起身和周期打招呼:“你好,我叫祈境,祈靳邶的堂哥,来蹭饭的。” ... 第四十七章 周期倒是头一回见蹭饭蹭得这么堂而皇之的,也不好什么,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他坐:“周期,是简颉的好友,先东西吧。爱玩爱看就来网 。。” 简颉这才记起重:“祈境是斯坦福的硕士,是他们祈家最有文化的,刚回国没几天,带来认识认识,主要是让他蹭个饭。” “真的是来蹭饭的?”一侧祈靳邶幽幽反问。 简颉立即跳脚:“我今天惹你了吗,怎么处处跟我过不去。” 突然走低的气压,让周期也有些措手不及。虽简颉也在周期面前诋毁过祈靳邶许多次了,但祈靳邶毕竟是简颉的老板,这么不给面子,周期已经在心底跪了简颉八百回。为了缓解气氛,只好摊开菜单递到祈靳邶面前狗腿道:“我们简颉就这样,平时就喜欢呛朋友,别理她,菜菜。” 谁知业界描述起来只有“狠毒”二字的祈靳邶此刻竟然面色平静道:“没事,你们不觉得尴尬就好,她发疯是常有的事。” hat!这是老板在描述一个员工的口气?周期觉察到画风不对之后,立马一个眼神向着简颉扫射过去,那货竟然抱着水杯舔着脸冲她狗腿笑,见周期还是一脸疑惑之后,终于指了指祈靳邶老实承认:“那个,是他先勾引我的。” 祈靳邶出乎意料地,不但没有反驳,还淡淡应了一句:“你都那么丑了,让你主动勾引,太残忍了。” 祈靳邶的这个堂哥祈境倒是温和周到,虽是来蹭饭的,但全然一副东道主的架势,摊着菜单问周期要吃什么。周期随意了一个菜后就让他随意,既然来蹭饭就要蹭得实惠不是。结果祈境是菜了,但是每一样都要问她:“要吃这个么?” 周期隐隐觉得不对,立马默默将菜单往祈境那边挪了挪:“随便哈,好不容易蹭个饭,随便。”完立马正襟危坐问简颉近况。简颉对着祈境周期二人一脸痴汉状,谅是周期情伤低得可以也明白了个大概,祈境哪里是来蹭饭的,简直就是相亲宴。平日里,活得像个糙汉子的简颉在不到两个时的时间里,这么迅猛地替自己安排了一场相亲宴,大概还要服一个满脸大写的不屑的祈靳邶,真是感人。 简颉像背书一样地罗列祈境的优,几乎把祈家□□都挖出来了,周期一派冷静地盯着简颉,最后调戏她:“都这么了解了,什么时候让我去当伴娘啊?” 到底是自作聪明,祈靳邶什么人啊,拾一句话找十个岔子的人,挑挑眉:“伴郎有我哥,伴娘又自告奋勇了,等空下来了就办婚礼。” 结果简颉鬼哭狼嚎了:“什么鬼啊,不是在别的事吗,能不能拎得清了你们……”祈靳邶叹了口气:“就你没拎清。” 闹了一着,对面的祈境颇有看好戏的意思,往三人杯子里倒了些热水,又往碟子里盛了些米醋,继而一丝不苟地往自己面前的一个碟子里拆蟹肉,拆完推到周期面前,温暖得让人有些慌神:“尝尝看。” 周期吃蟹几乎没用过蟹八件,总觉得吃得满是油腻才觉得过瘾。其实除却餐厅的服务生以外,周期觉得拆蟹剥虾都是亲近之人才会做的事,有些尴尬地尝了又勉强夸赞了一番。 转眼看祈境又在给简颉拆第二只蟹了,这次祈境一边拆蟹一边解释:“在加州念书时,在一家主题餐厅做兼职,拆蟹是我的工作。”不管真假,不得不承认,身旁这个人教养极好。 一顿饭吃到八半出来,服务生将周期那辆老别克开到门前钥匙递给周期的时候,表情与给祈靳邶开来那辆路虎时截然不同。简颉看不过去,硬是凑到服务生脸上指着周期:“她是开泰卡特的,泰卡特你知道吗,比这辆路虎的三倍价钱还贵你知道吗……”祈靳邶嫌她丢人只好将她往车上拖。 周期站在台阶下抬眼看了一眼台阶上的祈境有些尴尬地问:“那个,我送你?” “那麻烦了。” 她也不过是客气一下,没想到给自己挖了坑。没好意思开导航,才开了10多分钟就迷路了。身旁的人很快就意识到了,每到一个路口开始提醒她。开到横溪路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这人是送她回来呢。 停车等红灯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周期拿起来看了一眼是简颉发来的一段话:他事先以为只是吃饭,你家的地址是我刚刚给他的。闪闪,我从就信一,错过的人和事都不要试图回头去遇,都是徒劳。 周期滑动屏幕迅速删除了简颉的短信,扔了手机踩了油门,和副驾上的人:“过几日我就回南分部了,不管我们今天算不算相亲,以后大概除了简颉婚礼,我们都不会遇到,让你回国头一回相亲就这么惊悚,真是抱歉,祖国好姑娘遍地都是,祝你很快遇上一个好姑娘。” “回国后头一回相亲就遇上这么好的女孩子,感激都来不及。”祈境沉默了片刻开口。 “嘿嘿嘿,待会儿我就在前面的公交站台放下你?” “好。” 放下了祈境之后,周期拐了个弯一脚油门就进了别墅区,别墅区到了夜晚虽然亮堂堂的却几乎没什么动静,周期车子一路远光灯打过去,一路都好像有了声响,开到门前那条路时远远就看见院落前停着一辆车,开近了些就看清了是陆珩那辆沃尔沃。 周期讶异片刻之后,决定先将车开进车库,按了遥控开了院门,进了院子,车头朝内停了进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才熄了火下车。刚一推车门,车门碰地一声撞了什么,下意识一看才看到是陆珩,看来在她刚刚发呆那会儿,他就已经站在车门旁了。 车库里灯也没开,她伸出手肘去碰了墙角的开关,拉过他到灯光下问:“撞哪儿了,要不要紧?” 他低头看着她噗嗤一声又笑了:“怎么算是要紧? “撞的手。”他伸出左手来,她将他的袖子往上捋了捋,两只手都握住他的指尖,仔细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任何异常,刚要缩回手,反被他握紧,接着又被他扯进怀里。他紧紧扣住她的身子,力气大得像是要废了她两只胳膊。 她也懒得挣扎,两只悬空的手慢慢扒拉着裤子口袋,等他这一波情绪过去。估摸着差不多能挣开的时候,耳边一阵热气挠过来,他轻声:“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过几天还回去的。”她盯着他胸口的第二粒扣子,直至两眼发酸也不知道还要跟他什么。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不定以后就留在南分部了吧,南分部圈子不复杂,也没什么人知道我是谁,气候也好。”周期低着头看自己在灯下的影子,不再话。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在逃避什么,可能是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也可能再浓烈的感情都是易耗品,两个人兜兜转转这么久,此刻站在这里,对他,她已经没有了19岁的倾慕,也无关0岁的悸动,也不是1岁非他不可的卑微。 “好。”他甚至不做纠缠,也没多做逗留,而是将她的帽檐往下拉了拉,“那下次见,晚安。”完就头也不回地出了车库。接着车子启动的声音从院落外传来,看来他真是未做任何停留就走了。 她原本以为他在院落外等了一个晚上,至少会问她的打算,问他们之间的打算。出乎意料地,他没有。 周期也不再多想,出了车库推门上楼边收拾回南分部的行李,边等冯时下班。 冯时临下班做了一台大手术,回来时周期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听到冯时进房间的声响,立马又醒了抱着毛毯坐起来问冯时:“妈妈,是早上吗?” “嗯,是早上。”着冯时就伸手来捏她的脸,“还以为长进了呢,没想到还是个傻子。” “谁的,我真的长进了很多,你不信问周骞成,你都不知道自从我去了南分部,南分部的年产值都翻了一番,唉,你看看现在经济多萧条,能翻一番周骞成估计都要为我骄傲死了……” “我家周副总真厉害啊!”周骞成在门外阴阳怪气地附和了一声。 “哈哈哈……”周期扑上去就拉住周骞成领带摇,“快继续夸夸你们南分部的周副总。” 一家人又在家煮了火锅,周期没吃完就又跑上楼将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件拎到周骞成和冯时跟前献宝。周骞成和冯时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每一样都喜欢,冯时连周期在古镇玩时买回来的染巾,都宝贝得不得了,一直戴在头上洗完洗漱,到睡觉才肯摘下。周期又嘲笑:“你们两个那穷酸样儿哈哈哈……” 临睡觉前周期赖在冯时身上不肯回自己房间,周骞成洗漱完走进卧室看到周期腻在冯时身上,坐到沙发上满脸疲倦:“闪闪,还要回南分部吗?” 周期坐起来看着周骞成不话。 周骞成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样子笑了:“随你,想去就再去段日子好了。”这种血亲的默契,周期也解释不上来。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一个眼神,周骞成就能替她做好决定。 ~~~~~~~ 又是半年,南分部的事情多得吓人,到文案策划,大到项目审批都要周期仔细审核。周期从来没有想过,会为了一个方案常常加班到夜里一两钟,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因为意见不同与人当众争得面红耳赤,孤身一人去土地拍卖现场,夺得南边最炙手可热的一块地。 半夜听到工程队出现重大事故时,裹了件羽绒服就赶到了现场,不包庇不推脱,凭一己之力,仓促间保证了所有伤员的及时抢救。就算凌晨三四钟回到海边的房子里甩掉拖鞋,在地毯上乱蹦乱跳时,她也清楚,不管以后撑不撑得起周骞成打下的基业,她都知道自己足够好,配得上她喜欢的和喜欢她的人,她是很好很好的周期。 刚眯了一两个时,又拎着一件军大衣和一安全帽去了工地,天还没亮透,工地上已经能看到尘土翻飞,经过这次事故,她还是有些后怕,禁不住跑到工地来对着几个施工队逐一叮嘱。 叮嘱了一通,又累又饿,顺便就靠在一辆工程车上啃包子。远远看到有人好像朝自己走来,手上也就剩了一个包子,不想分出去,只好背转过身子脸朝着工程车继续大口啃。 “周副总,工地的包子好吃吗?” “唔……好吃……”周期啃得正欢,也不在意,以为是工地上的工人,周期回转过身子准备礼节性地打个招呼,结果看到陆珩眯着眼正看着她笑,吓得手上啃了一半的包子立马掉在地上,滚了一地包子馅,“你什么鬼啊?” “我想了想还是来这里陪你了。” “陪什么陪?” “三、陪。” “……” (正文完,番外见) ... 48.幸好 遇到她的时候,她才19岁,还是个念高三的女孩,我却不可控制地动了心。从懂事起我就不见父亲的任何朋友,那些生意场上的事,我丝毫不想碰。如果以后碰,我希望也是我自己碰,与父亲的人脉无关。 直到遇到了她,每一次父亲私下见朋友前,我都要问一遍,是去见哪个朋友。问得多了,父亲自然觉得奇怪:“以前不是从来不肯去见我的朋友的,怎么最近这么关心了?” 我只能笑:“不定以后我也会经商,我想多接触接触,跟着学学。”于是,我被迫参与了许多不感兴趣的聚会,后来才知道我不过是白费力气,她高三了,根本不可能参与他父亲的任何聚会。 好在还能通过辅导她学习跟她有些接触,从到大从来都没有因为成绩好而洋洋得意过,但那时候是真的觉得高兴,尤其数学鲜有对手。只是在她高考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表露,只能好好教她题目,祈盼她早考上大学,然后和她恋爱。 到她念高三的那一年,开始有了校长推荐制,可以推荐到清华北大这样的名牌大学。在这座城市,这所学校如果真有一个名额,那么只会是她的。果不其然,那个名额是她的。 如果她真的去了北京,应该就没有我们之间后来的故事了。好在她放弃了,是要凭自己的实力考一所大学。从大多数角度来,我都是希望她能去一类的高校念四年。但从私心的角度,我当然喜欢她留在这座城市,我们有四年的时间慢慢恋爱。 生而为人,多少还是有些不可控制的因素,比如,我从来没想过,我在精力旺盛的二十几岁时,是控制不好某些方面的想法的。 我们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她平日里还算文静乖巧,但私下只有我和她的时候,整个人都不老实,一会儿要来捏手,一会儿又要把手伸到你的脖子里,或者抱着你头,整张脸来蹭,要么干脆就亲上来,一口大口地嘬。 要是我有什么想法,下一秒看着她那头半长不长的头发,毫无顾忌的纯真模样也舍不得,是真舍不得。 所以她每次纠缠上来,我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洗礼,我总是怕有一天擦枪走火。她才多大,恋爱还没谈明白呢。 所以我和她,不许亲我。她有些震惊,不过很快应该是理解了我,笑嘻嘻地:“好呀,那你以后主动亲我。”当然,我肯定轻易不会去亲她。只有偶尔抱住她的时候,她仰着头往我脸上凑的时候,我才蜻蜓水般,嘬一下,又赶紧离开。 我做过许多绮丽的梦,梦里都是她。 那个傻瓜误会我和宜宁,吃了几回醋,我总是自以为是地想,她怎么不想想,如果我喜欢宜宁,为什么要费劲和她谈恋爱,我认识宜宁比认识她要早得多。 她父亲资助宜宁出国的时候,是我对她最失望的时候,我总是想,她怎么能这样呢,因为家世就将假想敌送出国去,用优渥的条件诱惑。哪怕她只是到父亲面前告了个状,并没有直接要求资助纪宜宁出国去。在当时的我看来都觉得不应该。我始终觉得我们的恋爱关系不应该与上一辈人的财富有关。 纪宜宁出国念书,无论从任何角度来,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是周期的原因,我才会觉得失望。 我的性格里,有许多正直到不近人情的地方,并且总是坚信,清者自清。所以也从来没有主动和她解释过和纪宜宁的事。只是幸好,我最终解释了。 不管是性格还是别的方面,不好的东西,她最终都替我一一扫除了。 幸好。 幸好,我们最后在一起。 第49章 婚后 从雅典乘了一个多小时的飞机,下午1点多才到的圣托里尼。 蜜月旅行前,周期就查了下圣托里尼的历史,在得知这儿发生过火山爆发,还在犹豫要不要来这儿,说是赶上一次火山爆发就完了。 陆珩说:“闪闪,那是1500年前的事儿了。按照你的想法是不是就在我们长江中下游平原上度个蜜月最好?” 周期皱眉:“要不我们去看个帕提隆神庙就好了,什么圣托里尼,爱琴海,都是骗人的,大家都分不清楚爱琴海的琴是前鼻音吗,不是爱情的情的后鼻音。” “可是,我觉得你两个字念的也一样。” “……”所以按照周期的想法,这蜜月去哪儿都不好,这年头坐飞机还有航班失联的呢。 下了飞机两个人都很累,周期爬到箱子上坐好,由着陆珩拉着箱子,好在箱子里都是些单衣不重。 陆珩回头看着坐在箱子上的她,蹲下身笑:“上来,我背你。” 辗转到了rfari的酒店,打开门就是爱琴海,周期放下背包,就坐到窗台上发呆。陆珩边收拾边问她:“不是说到酒店就要睡个三天三夜的,怎么还不睡?” “太好看了,舍不得……”周期眼睛一眨不眨,“要不我留在这儿读个研究生吧,或者打份工也行。” “是谁说看个帕提隆神庙就回去的?” “不是我。” “……” ******************** 没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周期原本想说圣诞去复式公寓过,结果陆珩几次支支吾吾说那边的地暖坏了,也没有壁炉,一点圣诞氛围都没有,倒不如就在这边的别墅过,到时候壁炉生了火,他煮盆火锅喊上顾清邺一家来吃火锅。 周期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只是陆珩向来一到周末就恨不得粘在她周围,现在一整天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周期早上一睁眼没见到他人,也没见他给她留言,就疑神疑鬼起来。又联系上他这几日鬼鬼祟祟,行踪不定,更加左立不安。起身去后院找家里的阿姨探探情况,老阿姨颤颤巍巍道:“我一早就看到先生拿着那边公寓的钥匙,估计是去那里了。” 周期见老阿姨那神情,自己又琢磨了一遍,得出了个骇人的结论:陆珩一定是金屋藏娇了。 周期一想,更加觉得伤感,这才结婚多久啊,陆珩就另结新欢了。早知道,前几日她卖那辆泰卡特的时候,就多要点钱了。还有上上个月跟建材公司谈材料价格的时候,应该价格再压得低点的。估计陆珩真是嫌弃她笨了。还有前天洗碗时,怎么就把那一叠上好的骨瓷碗都打碎了呢,想想陆珩也就是从第二天开始晚回家了,回家也是吃饭洗澡,敷衍地抱一抱她,然后倒头就睡了。直到现在周末家里连他个人影都没看到。 周期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想着待会儿去敲门时是直接扇陆珩一个耳光还是直接扇小三耳光比较好。还没出院子,周期就红了眼圈,觉得爱情也不过如此。世上的爱情哪有小说书里说的那样好,再浓烈结了婚都一样的,到最后还不是背叛。 周期索性又回了别墅,躺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发呆,阿姨吓得赶紧一声不吭,进来开了地暖又默默关上门出去,找了角落给陆珩偷偷打电话。 陆珩一回来就看到躺在沙发上的人满脸通红睡得正熟,屋里暖和得很,凑过去一看,睫毛上还湿漉漉的,看来才哭过没多久。拿了毛毯将沙发上的人裹起来窝进怀里,睡到好处的人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他心口,温热的脑袋偶尔动一动,引得他满腔柔情又酸楚。 睡到十点多周期才醒,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动了动又揉了揉鼻子,闻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上的香水味,一阵恶心,捂着嘴拎过茶几下的垃圾桶干呕,陆珩一边轻轻拍着她脊背一边叮嘱:“下次一个人在家躺在沙发上要记得盖条毯子,你看都着凉了。” 周期抱着垃圾桶难受死了,一点儿也听不得他再说什么。他一靠近,她闻到他身上的香味更是抱着垃圾桶不撒手了…… 陆珩很快就明白是自己外套上的香水引起她的恶心了,连忙解释:“顾洛喷我身上的,我把外套脱了就是了……” “诶?你说你这突如其来的恶心,会不会是怀上了啊?”陆珩一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像是在脑海中点了许许多多的烟花一般,五彩纷呈的都是喜悦。连着毛毯抱起周期就去医院检查。 一路上等红绿灯时,他还忍不住伸手来摸她的肚子:“也不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不过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喜欢的,男孩我陪他骑马射击打篮球,女孩我天天让她骑大马。” 周期一听,这个人其实重女轻男很明显了,将他不老实的手打开:“这还不知道怀没怀上呢。” “怀上了,肯定怀上了。”他倒是笃定得很,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再晚几年生,顾洛都不能陪我家宝贝玩了。” 他真是料事如神……周期怀孕三周。周期躺着什么都没看到,倒是陆珩高兴地喊:“看到了看到了,黄豆大点儿。” 周期皱了眉:“你是不是看错了,不是孩子么,怎么就比黄豆大点儿?”医生笑眯眯地替她拉下衣服:“你以为小孩子一下子就长成出生那么大啦,都是从黄豆大点渐渐长大的。” 陆珩拇指在她手背一点点婆娑,笑意绵绵,一点儿也不嘲笑她,像是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要做妈妈了,以后我们也会有顾洛那样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就是女儿,说不定是个儿子。”周期白他一眼。 “儿子我也喜欢,你就是生出个猴子我也喜欢。” 话是这么说,但周期也还是满心希望给陆珩生个女儿,看陆珩眼馋顾清邺家那个蛇精病女儿顾洛也好久了。 过几日便是圣诞节,刚好前几日是顾清邺家的小顾洛生日,赶上陆珩去吉隆坡谈一个合约。正好过个圣诞,顺便给顾洛补过生日,家里长辈又没人兴过洋节日,陆珩就让人收拾了原先那套复式公寓。这几日都和顾清邺在布置那套复式公寓。一同去城西巴巴地买了棵冷杉连着大盆的土运回来,又花了几天装饰房间,在圣诞树上挂满了礼物藏宝图。 原本还想给她一个惊喜,倒是周期先给了他这么个大惊喜。生怕影响孕妇心情,立马带周期去那边公寓证明清白,结果刚到那边停车场就看到顾清邺牵着静欢的手进了电梯。 陆珩摇了摇头,到底有血缘关系,大概也是惊喜还没给出去就吓得来证明清白了。 连平安夜都没到,两家人就在这边过了圣诞节。本该是主角的小顾洛当然是扔在顾爸爸顾妈妈那边。 两对吃吃喝喝了一阵后,开始玩游戏,惩罚是真心话或者弹脑门,老套的游戏愣是被两家人玩成了秀恩爱专场,陆珩担心周期伸手去弹别人脑门,自己反而站不稳坐不稳了,又是怕她手疼了,最后都是自己代劳。顾清邺自然不会让静欢挨弹脑门,自然自己凑上额头来。同理顾清邺自然也不会让静欢动手,最后就变成了顾清邺和陆珩互相厮杀的悲惨局面。最终不得不放弃这个死循环的游戏。 换了游戏,两家人掼蛋,猜拳决定对家,结果陆珩和顾清邺一家,周期和静欢一家,于是……俩男的都光明正大地替对家过牌……对,女生这一头就没输过…… 吃完晚饭,顾洛就被送到这里,小神经病一进来看到屋子里两对,立马扁着嘴哭:“你们都是两个人,我只有一个人。”屋子里的两对立即坐直身子,面露歉意…… 于是接下来顾洛开始了艰难的拆散行动。 “叔叔,你为什么喜欢周闪闪,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叔叔也喜欢你。” “那叔叔为什么没有和我结婚,和她结婚了。那你就是更喜欢她。”词汇量还很少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逻辑,喜欢就会结婚,没结婚的那个就是不够喜欢。 “你爸爸也没有娶你,娶了你妈妈。”陆珩说。 “是啊。”顾洛转向顾清邺,“爸爸,你总是说你最喜欢我了,可是你还是娶了我妈妈,没有娶我。” 顾清邺将她举起来:“顾洛,爸爸有没有说过,爸爸是娶了妈妈才有你的,所以你比妈妈来得晚,什么事情都要排队的,对不对?所以这个问题呢,你还是问叔叔比较好。” 小神经病又转向陆珩:“叔叔,你最好解释一下。” 陆珩长叹一声倒地:“顾洛,结婚是要两个人互相喜欢的,我们现在不是互相喜欢对不对?” “什么是互相?”顾洛问。 “你看你连互相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结婚还太早了。” “那就是我知道互相是什么意思了,就可以和你结婚?”顾洛又低头问顾清邺,“爸爸,互相是什么意思?” “比如你喜欢叔叔,叔叔也喜欢你,这就叫做你俩互相喜欢。” 顾洛立即拍手欢呼:“哦,我知道互相的意思了,叔叔,那么现在我可以和你结婚吗?” 陆珩:…… 直到顾清邺一家三口回去了,陆珩还好久缓不过神来,抱着周期的腰问:“我们以后的孩子不会也这么逻辑清晰吧,我们对付不了怎么办?” “对付不了,就打。”周期果决地说。 “不行,不能打,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周期笑。 “你想啊,要是长得像你,我舍得打吗,要是长得像我,你舍得打吗?” “舍不得……”周期也默了。 “送给咱妈妈打,看来看去,还是咱妈最合适,医生应该下得去手!” 四年后,周家别墅。 “妈,你别让他睡你肚子上,你哪儿吃得消将军这体重。”周期坐在沙发上冲冯时说了无效之后,开始威胁陆韫周:“将军,你再趟外婆肚子上睡觉,小心晚上进不了主卧。” 陆韫周从冯时肚子上坐起身:“哼,反正我现在每天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醒过来的。” “是不是又好多天没打手板了,你手痒了,现在就从外婆身上下来。”周期起身就要去抱将军去客厅打手板。 “对个孩子凶什么,我以前这么对过你么,出去。”冯时不耐烦地说。 “……”什么情况……周期立即去客厅寻求救援,“爸,爸,大王,大王,你管管你外孙和老婆……” 周骞成跑到房间,伸头看了一眼:“闪闪,你出来客厅,让他俩玩,别捣乱。” “……啊?” 于是周期一个人气呼呼开车回了陆珩那边,陆珩问:“将军呢?” “不要了,反正也管不住。” “好,不要将军了,那我们来生个小公主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