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来》
001、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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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衡州,云淡风轻,莺飞草长,桃花烂漫,绿柳成荫。(.好看的小说)
清晨,长平县郊一座宅院内,满院的桃花一丛丛、一簇簇娇艳盛放,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林若华手里拿了件对襟绣着青竹的白色棉绸褂子,怔怔地坐在窗下发呆。
“前日有王婆与孙婆两个都来为你大姐说亲,王婆说的是长平富户马隆的独子马宏瑞,二十九岁,去年丧偶想讨一房继室,因你姐姐在孝里故些拖到现在才请了王婆来说合;孙婆说的是张函用佥事家的长子张钰,二十岁,听说满腹诗书,去年秋天已过了取解试,今年春天已进京参加礼部试,听说有望春闱高中。我已托人捎信给你父亲,看他是什么意见。我琢磨着马家富有,还有两房姨娘,以你姐姐的性子,又是不屑与人争宠的,只怕不太愿意。而这张家,虽然清贫些,好歹也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倒还不失为一桩良缘,那张钰若能一举中的,那更是锦上添花了。你们姐妹俩个虽不是我亲生,这些年来我也视如已出。你姐姐的心思我也知道,一般寻常人家她瞧不入眼,可那朱门高户里虽然锦衣玉食,通常都有个三妻四妾的,她的性子和身子只怕都不合适……”
“你把这两桩亲事都跟你姐姐提一提,看她是个什么意思,我会尽量按她的意思去办……”
耳际萦绕着后母姜氏昨晚对自己说的这番话,林若华一阵郁闷,只觉时间过得太快,看样子,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要谈婚论嫁了。(.)
林芳华与林若华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皆属嫡出,只不过母亲方氏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已病逝了。林芳华之前也曾定过一门亲事——是衡州杨知府家的嫡长子。原想着嫁过去便是正经的少夫人,可两年前杨家不知何故竟派人来退了亲。那时父亲林世信遭弹劾降职任长平知县,后值祖母病逝,便丁忧在家,这退亲的事无疑是雪上加霜,林芳华闻讯急怒攻心,当天就一病不起。姜氏遍访名医为她诊治,方才慢慢好了起来,只是林芳华性情渐显孤僻,轻易不与人亲近,就连她的亲妹妹林若华,也渐渐生分起来。也难怪姜氏会有那样的担心。
林若华抬眼看看窗外开得嫣红一片的桃花——原是因为林芳华最爱吃桃子,父亲才令人种了这满院从春宜买来的水蜜桃。每逢桃子成熟时,林芳华便笑盈盈地俏立在树下看丫头们采摘水灵灵的桃子,那“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情形,让自己这个来自异域的灵魂都不由自主地被感染,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她。
在另一个时空里,她也有一个姐姐,还有整日乐呵呵的父亲和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还有相恋三年的男友……
可是,此生已非彼生,此身也非彼身了!
她叫林若华这个名字,已经整整两年了。
“三姑娘,大姑娘来了。”屋外,贴身丫鬟秋梓清脆的声音,打断林若华的思绪。
随着门帘轻轻撩起,走进来一个十八、九岁身体瘦削的少女,梳着朝云髻,鬓边插了一根玉籫,内穿白色窄袖交领短衣,下着浅蓝色薄绉纱襦裙,外罩一件湖蓝色缀白色玉兰花的对襟褙子,生得肤赛初雪,眉似弯月,眼如秋水,唇若点绛——正是姐姐林芳华。身后还跟着她的贴身丫鬟秋桂。
林若华心里一动。两人的居处虽不过一墙之隔,但林芳华身体一向不好,鲜少外出走动,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亲自登门,莫非是听到什么了风声?
林若华心中思忖,手里已将未绣完的褂子放下,起身相迎:“姐姐有什么事情让秋桂过来叫我就是,怎么就亲自来了?”边说边上前扶了她的胳膊在临窗的炕上坐下,又吩咐秋梓去沏壶热茶来。秋梓忙上前拿了一个绣着素梅的迎枕在高背椅后垫好,便与秋桂两个一同出去沏茶。
林芳华看她们两人出了门,才缓缓开口:“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看今儿个天色不错,想着出来走走罢了。”
林若华在靠窗的绣杌上坐下,笑道:“姐姐上回教我绣的那几套针法我练了好久,新绣了几个花样,今儿正好帮我瞧瞧。”
林芳华轻嗤一声:“绣得再好又怎样?将来嫁了人,兴许就用不上了。”听她这口气,好像是已经知道提亲的事。
“姐姐……”林若华想起姜氏的话,故意放低了声音,涎着脸笑道,“莫非是想要着要嫁人了?”
“就是我不愿嫁人,又能怎样?或者我愿嫁人,却又嫁不了自己想嫁的人,又该如何?”林芳华听了,冷笑一声,垂下眼睑沉声说道:“不如孤身一人,倒落个干净自在。”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呀!”林若华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心里微惊,转头看到晨光里晶莹剔透的桃花,不禁心念一动,连忙站起身来,纤纤素手向窗外一指:“姐姐就像这桃花一般妍丽秀美,远非一般女子可比,怎么说出这样令人灰心的话来?”
“桃花再美,又能怎样?也终有凋零的一天。”林芳华的目光落在缤纷的花朵上,幽幽说道。
“是啊,反正迟早都要凋零,还不如尽情绽放一次,也不致让这短暂的一生留有遗憾。”林若华低声说道,“我要是那桃花,就算要历经狂风骤雨,也定要如此快意怒放,方才不负此生。”
室内有片刻的寂静。
林芳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良久才轻叹一声:“枉我痴长妹妹几岁,竟连这个道理也想不明白。你把绣好的花样儿拿来我瞧一瞧罢。”
林若华看她神情,知她心中已有计较,当下笑道:“我可要赶紧把姐姐的看家本领学会,时不待我也……”言下之意,若姐姐出了嫁,就没有师傅教了。
果然,林芳华闻言,脸颊透出一丝红晕。她掩饰似地接过林若华递上来的小荷包,细细看了一回,微微笑道:“古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儿我才信了。”
这时,秋梓已端上沏好的茶进来,双手捧给林芳华,她伸手接了,撮起嘴唇轻轻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缓缓地呷了一口,动作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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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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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的轻烟萦绕着林芳华美玉般精致的面孔,令林若华的心尖儿不禁一颤――如此一个美得纤尘不染的女子,要怎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两人各有所思,好一会没有说话。秋梓与秋桂两个觉察出气氛与以往有些不同,也不敢出声,悄悄地退出门去。
才一出屋,就见姜氏的大丫鬟银杏领着个小丫头从正房的走廊上过来,那小丫头手里还提着个朱漆云龙纹的小提桶。秋梓便迎了上去,笑道:“今儿什么风把姐姐吹到这里来了?”
银杏用手一指小丫头手里的提桶,也笑盈盈地说道:“夫人一早吩咐厨下熬了野山参栗米粥,叫我趁热给两位姑娘送来。”
秋梓忙亲手接过谢了,正寻思着要不要送进屋去,就听林若华在屋里说道:“谁在外头?”
秋梓忙应道:“三姑娘,银杏姐姐给姑娘们送了人参粥来。”
林若华忙道:“那还不快请她进来!”
秋梓答应一声,上前掀起帘子,笑道:“银杏姐姐请进来!”
银杏进屋,屈膝向两位姑娘行了礼,方才轻声说道:“夫人说,两位姑娘身子弱,特意叫厨下熬了野山参栗米粥来给,让两位姑娘趁热吃些。”
林若华不由得暗地一忖,这野山参可是稀有之物,就是父亲林世信在家的时节也不常用,姜氏此时用它,可见用心良苦。她的目光在银杏身上一扫而过,缓缓落在林芳华脸上,却见她面无表情恍似未曾听见,便对银杏说道:“烦你跟夫人说――让她费心了。”
银杏与林若华平日里倒也亲近,并不多做客套,陪笑说道:“夫人吩咐奴婢看着姑娘们用了才回去。”
林芳华面色平静,淡淡说道:“她倒是有心了。”
这个她,自然是指姜氏。
林若华不禁笑道:“既是夫人有心,那咱们还是赶紧趁热吃了!”
林若华也不答言,银杏却与秋梓两个上前摆桌安箸,秋桂揭了提桶,取出青瓷小碗盛了半碗,双手捧给林芳华。
林芳华伸手接了,拿起调羹慢慢吃了起来。她姿态优雅,神情专注,仿佛眼里除了粥再无它物。林若华见状,静静地看着眼前清秀的人儿,眉眼不觉舒展开来。
银杏看到此等情形,便笑着告辞走了,秋梓忙送了门外。
林芳华吃了几口,抬头看见对面林若华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不由得说道:“怎么了?可是我的头发乱了?”
“是姐姐长得好看,我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将来姐姐嫁了人,便不能天天看了。”林若华绽颜一笑,“要是再丰润些,就更好了。”
“将来你大了,会比我更好看。”林芳华嘴角不禁泛起淡淡的笑容,双眸幽深,轻声说道:“可惜娘亲死得早,没能看到妹妹出落得花一般的模样……”
“姐姐!”林若华恐又引她伤心,忙接口说道:“娘亲若知道咱们姐妹俩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她就放心了。只要姐姐将来嫁了人别抛下妹妹不管,她便能含笑九泉了。”
林芳华闻言身子一僵,半晌才勉强笑道:“你将来大些了也是要嫁人的,总不能和姐姐相守一辈子呀!”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守在姐姐身边过一辈子,将来姐姐成了亲,我还等着小外甥叫我‘三姨母’呢!”林若华走上前来伏在姐姐膝头,一副神往的模样,说到“三姨母”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芳华伸手抚摸着林若华的肩头,眼角微润,良久没有说话。
林若华见她情绪低沉,便笑道:“夫人说前几日有媒婆来为姐姐提亲了,之所以没跟你说,一是因你身子不好,打算缓几日再跟你提这事儿,二是想等父亲的回信再作决定。”
林芳华脸色微变,低声问道:“说的哪家?”
“有两家,一家姓马,听说是长平境内数一数二的富户,二十九岁,要纳一房继室;另一家姓张,二十岁,书香门第,听说春天已进京参加礼部试去了。夫人问――你看哪家好些?”林若华低下头来,瞅着林芳华的脸儿,笑微微地说道。那张珏,在祖母亡故时后与父亲来过林家,生得一表人材,在众多少年公子中如鹤立鸡群,着实让人记忆深刻。
林芳华心中一动,脸上却露出一丝讥屑:“她不是都已经定下来了么?还问我做甚么?”
“夫人的意思是等姐姐自个儿拿主意――不过,她倒是觉得张家公子不错。”林若华依旧笑嘻嘻地说道,“夫人还说他生得一表人材,跟姐姐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呢!”
“这女儿家的终身大事,自古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切都听父母的安排,我并无异议。”林芳华心里怦怦而跳,却只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姐姐――”林若华心里暗叹一声,这姜氏都已经宽厚到这地步了,姐姐你可莫失良机哟!一念至此,不禁语重心长地说道:“姐姐一生幸福皆系于此,夫人既让你自己挑选,还是选个自己心仪的!”
林芳华闻言默然不语,半晌才道:“夫人亲口说让我自个儿作主?”
“夫人是这么说,我也是这么想。”林若华郑重说道。
林芳华的面色这才有所缓和,目光落在林若华的身上:“你觉得呢?”
“姐姐若要锦衣玉食自然是马家最好,那张家公子能否高中还不得而知,就将来能金榜题名,清门寒户的也不能与马家相比。”林若华直言不讳地说道。“不过,论人品才学,马宏瑞自是不及张珏了。”
林芳华慢慢收回目光,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这么说来,你觉得张家好些了,既如此,就依你之!”
林若华上前一步,握了姐姐的双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春天来了,桃花也该开了,若再错过,岂不让人扼腕叹惜?”
林芳华脸色凝重,轻轻一叹:“你放心,只要有合适的阳光和土壤,这桃花肯定能娇艳盛放的。”
林若华这才放下心来,悄无声息地舒了一口长气,又与她聊起初见张珏时的情形,林芳华掩饰不住内心地娇羞,绯红了脸庞,稍稍坐了一会就借故告辞,林若华也不挽留,送了她出门就进屋在软榻上躺下,只觉得思绪有些纷乱,没有半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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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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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林家已快两年,姜氏待她也不薄,就算她以一个现代人的标准来衡量,姜氏也堪称是后母中的楷模了。(.无弹窗广告)可是林芳华不知为何对姜氏总是心存芥蒂,倒让林若华有些不解。
林芳华与林若华姐妹的生母方素颜是林世信恩师方献正的独女,方献正当年遭人陷害冤死狱中,全府上下人等也受其牵连官卖殆尽,方素颜被林世信辗转救出,以正妻之礼迎娶过门,两人感情笃深。她进阮家不到一年便生了林芳华,一年后又生下一个儿子,可惜生下的二少爷不过数天就夭折了。四年后方素颜又生下第三个女儿,却因生产时血崩而亡,林世信爱妻心切,总觉得是这个三女儿克死了爱妻,对她很是不喜,竟连名字也没取。
方素颜去世四年后,林老夫人的陪房李之孝家的可怜两个没娘的孩子,热心为林世信牵线搭桥,把她家远房一个表侄女姜娥嫁给了他为继室。姜娥父母双亡继养在李之孝家中,原也定过一门亲事,不过那未婚夫婿孙俊杰金榜题名后就一纸退亲契约送往姜家,正好林世信丧妻,李之孝便做了月老。这姜娥生得容貌端丽,且喜品性端正、待人宽厚,更为难得的是,婚后一年,就为林世信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女,林世信自是喜不自胜,对姜氏倍加宠爱。(.)
这姜氏也不恃宠而娇,视林芳华姐妹如同己出,嘘寒问暖,尤胜自己那一对双生儿女。一次,姜氏无意之中得知三姑娘竟没有闺名,便在林世信面前婉言说道:“这三姑娘生得水灵灵的,跟大姑娘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老爷也该给她取个名字了。”林世信这才随口说道:“既然长得像芳华,就叫若华!”
就这样,六岁的三姑娘便取名林若华。
而穿越至此的林若华,也因为这个名字而对姜氏或多或少怀有好感。
可林芳华不同,她与亲生母亲方素颜生活了整整六年,已经有了清晰的记忆,方素颜在她心目中就似是天上的仙女一般美丽圣洁,姜氏永远也无法替代。再加上她极其敏感,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时刻紧绷着神经,扑腾着羽翼未丰的翅膀,警惕地戒备着周遭的事物。她心比天高,模样出挑,精于书画,擅长女红,所以处处争强好胜。两年前遭遇退亲之辱已觉难堪,又因为祖母守孝耽搁了两年,早已过了适婚之龄,虽然她才貌双全,可因父亲遭贬,那些上门来提亲的人却皆为市井之流,这更让她心里苦恼不已。
林若华对姐姐这般微妙的处境,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她倒是希望林芳华的亲事能早日定下来――林芳华那双如湖水般幽深的眼眸,不知为何总让她心里感到不安。
林家本来根基就弱,而林世信贬到长平任知县不到两个月就丁忧守制在家,自然更无进项。姜氏便开始大幅削减各项用度,丫鬟、仆妇们也撵的撵卖的卖,除了浆洗、洒扫、做饭的仆妇这些实在必需的人等,其他的也都打发出去了。就连几个小主子身边,也都只留了一个贴身侍奉的大丫头和两个小丫头。
当然,林若华很理解姜氏的做法。没了父亲的俸禄及各类进项的银子支撑这家里上上下下十几口人的生计,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大家子的人,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只有支出没有进项,花起银子来也自然要细水长流。所以,她不挑剔,对日趋清淡的饮食也能坦然接受的。以前山珍海味她吃得有滋有味,如今小菜便饭她也从不挑肥拣瘦,依然如以往一样,
林若华其实是个很甘于平淡、容易满足的人。这两年来,她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行事低调,小心谨慎,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养得珠圆玉润的,闲时只寻些书籍来看打发无聊的时光。她以为年纪还小,以为没有什么美好的未来,只想着以后嫁个普通人家,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她以前也从未想过为姜氏分担什么,就是姜氏偶尔要她多跟林芳华学学针线,她也不以为意,要不是一次无意中听到姜氏与李之孝家的谈话中流露了对自己现状的担忧,她还不会拿起针线。时隔两年,如今她已能飞针走线,刺凤绣蝶了――这也是两年来她最引以为豪的一件事。
祖母的两年孝期刚过,林世信便携了两个家人回汴梁述职去了,三个月前来信说已赁下一所小宅院,终日托朋求友,指望能补得一门好差事。姜氏尽管心中着急,却在信中百般安慰丈夫,叫他呆在京里耐心等待,无需挂心家事。且对她们姊妹也没有半点苛责之处,甚至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只叫她们安心在内院读书识字、绣花结络。所以,她对姜氏一直没有恶感。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姜氏很像自己的亲生母亲。
林若华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四月的天气,总让人觉得懒洋洋地,此刻也感到浑身慵懒,不由得闭上双眼沉沉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梓在耳边轻唤:“姑娘,梅妈妈来了。”
林若华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说道:“快请她进来。”这梅妈妈名叫梅香,是林若华的奶娘。因方氏难产而死,林世信又不喜欢这个三女儿,老夫人便做主雇了个奶娘,便是梅香。后来林若华大了,老太太看梅香老实勤恳,就让她留了下来照顾林若华的饮食起居。她对林若华如亲生女儿般看待,林若华一向也十分敬重,以“梅妈妈”称之。
秋梓忙去打起帘子,笑道:“梅妈妈快请进来。”
就听屋外说道:“三姑娘醒了?”随着声音,进来一个四十余岁的高瘦妇人,白净脸儿,长眉细目,显得很是精神。一见躺在榻上的林若华,便关切地说道:“姑娘怎么不去床上歇着,这不冷不热的天儿,最易着凉了。”
林若华下了软榻,亲昵地上前搀起梅妈妈胳膊在榻上坐下,笑道:“妈妈,我身体好着呢,没事。”一面又叫秋梓去沏茶。
待秋梓出去,梅妈妈便握了林若华的手,低声说道:“姑娘,俺是来跟您辞行的。”
林若华一惊:“好好的怎么要走?”
梅妈妈眼圈一红,“姑娘想是不知道,夫人今儿又辞了大半的人,咱们这些吃闲饭的,其实早就该走了。”
“又辞了人?”林若华心里一动,“不行,我得跟夫人说去,不能让你走。”
梅妈妈忙伸手拦住起身欲走的林若华,连连摇手:“姑娘还是别去了,夫人连她自己的陪房都打发出去了,就只留了银杏一个……”
林若华想到姜氏稳重的行事,心中便有些迟疑,不由得轻声问道:“妈妈,莫非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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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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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妈妈眼睑低垂,将林若华的手握得更紧了,良久才道:“姜夫人宅心仁厚,待两位姑娘如同亲生,就算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外道姑娘们的。(.无弹窗广告)”少顷,又抬起头来说道:“姑娘也不用太担心了。”
林若华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抓住梅妈妈的手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我舍不得你。”
“夫人如此做,想也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往后姑娘若是想起俺了,就常出去看看俺也是一样的。”梅妈妈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翠绿的镯子,说道:“这个原是方夫人留下的,也还值些银子,姑娘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林若华顿时板起脸来,佯作生气的模样:“既是我娘亲留给你的,你就戴着作个念想,怎么能轻易送人呢?你若是有心,入秋时便多送些泡酸菜来好了。”
“好,好。只要姑娘不嫌弃,俺就多送些来。”梅妈妈双目含泪,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夫人雇的马车在外院等着,俺得走了。”
林若华挺了挺单薄的脊梁,良久才松开梅妈妈的手,点点头道:“妈妈有空常来看看我们。”
“嗯。”梅妈妈转过身去揩了一把眼泪,又回头望了一眼,才往外走去。
林若华走到窗前,目送梅妈妈拐过游廊出了月亮垂花门。[]
秋梓端茶进来,蓦然发现林若华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慌忙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灰尘迷了眼。”林若华从袖里掏出帕子来擦去泪痕,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说道:“秋梓,跟我去见夫人。”
秋梓犹豫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刚才听厨下的人说,夫人早上熬了药,怕是病了。”
“什么?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林若华满心疑惑,“知道是什么病么?走,赶紧过去瞧瞧。”她边说边往外走,秋梓忙放下茶盏,急忙跟上。
两人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穿过月亮垂花门,往左拐过凉亭,便到了姜氏的正房。才走到门前,里面冲出一个人来,险些撞上两人,定眼一看,却是银杏。
银杏双目红肿,脸上犹有泪痕,待看清是林若华时,那泪珠儿又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林若华不禁急道:“夫人怎么样了?”
银杏哽咽说道:“早起时都还好好的,后来看了李管家送来的一封书信,就晕了过去,刚刚吃完药,就吩咐把库房里值钱的物事全清点出来,说是要请李之孝送去典当铺。”
林若华不等银杏说完,已抬腿走进屋去。
就见室内一片狼籍,中央横七竖八摆放着大大小数十个箱笼,窗前的八仙桌上摊开一张宣纸,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一支毛笔胡乱搁在笔架里,笔尖的墨汁滴在白纸上,沁成一团。桌案前,端坐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白衣女子,长发略显凌乱,正盯着白纸发呆。
这样的情形,着实让林若吃了一惊。在她的印象里,姜氏从来都是笑语盈盈的,虽然她出身普通,却一向仪态端庄,举止得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她显得如此狼狈?
姜氏听到响动,慢慢回过头来,秀丽的脸上略带几分苍白,看见林若华时,也不惊讶,只柔声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林若华上前行了礼,姜氏招招手道:“坐到我身边来!”林若华顺从地上前,在她身边的杌子上坐了。秋梓见状,默然退了出去。
姜氏定了定神,缓缓说道:“你父亲出事了。”
“父亲出了什么事?”林若华忙道。
姜氏从案桌下的屉子里取出一封信来,交到林若华手里。
林若华打开信笺,只见上面龙飞凤舞满满一页行草:
“大嫂谨启,年前兄长所纳侍妾李氏,原为外戚高洪府中弃姬,不意月前同兄长共赴佑国寺上香,被高洪遇见,他竟要强抢李氏回府,兄长与之发生争执,混乱之中高洪失足跌倒,顿时口眼歪斜不能言语,竟成半身不遂。高府告入官衙,当日便将兄长抓捕拘在牢室。愚弟闻讯即托人疏通狱典,幸而免去兄长皮肉之苦,李氏已有孕在身,被那高府夺去不知生死。愚弟闻娘娘盛怒欲处兄长极刑,愚弟托人四处奔走求情,高府勉强应承赔偿三十万纹银银了事。今各方筹措已凑满十万之数,尚差二十万两无处可借。望大嫂尽快筹措火速派人送至汴梁,兄长如今身陷囹圄,性命堪忧,盼即赐复!愚弟林世仪顿首。”
林若华看罢书信,心头兀自怦怦跳个不停,再看姜氏,面色苍白,神情凄然,不由得出言安慰:“母亲不要太过担忧,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安然度过此劫。”
姜氏闻言苦笑一声:“也是我的疏忽,当初就该让你父亲纳了妾室随京,不想竟酿成此等大祸。”
林若华不禁暗暗感叹,这两年林世信守制在家,自是行为检点,一出孝期便进京纳妾惹出此等祸事,姜氏非但没有怨言,反而自责不已。若是一般寻常妇人,又怎能作出此等宽容之态?她心里虽为姜氏深抱不平,却也不便议论父亲的不端行为,只得将话题一转:“母亲不要自责,也是父亲命中有此一劫。眼下最要紧的是这二十万两现银,咱们得赶紧想办法筹措才是。”
“先把库房里的值钱的物事变卖。”姜氏回过头来,轻声说道:“还得动用你们姊妹俩个的妆奁,连上这宅子,只怕也凑不足二十万两。”
“咱们姊妹的妆奁算不得什么,若能换得父亲平安,那才真的是物有所值了。”林若华说道。她这话倒是发自肺腑,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人是根本,自然救人要紧。
姜氏抚了她的肩头,轻叹一声:“我已让李之孝去打听宅子的买主,就是价钱贱些,也尽量在三日之内将银两筹齐,只求菩萨能保佑你父亲平安无事。”
“父亲不是还有以前的同僚在衡州么?咱们能否请他们帮帮忙?”林若华犹豫一下说道。尽管她知道世态炎凉,保不准她们还没开口人家就已拿话先堵上了――任谁也不想得罪皇亲国戚呀!可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姜氏脸色一黯:“从来都只有锦上添花的,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又怎会雪中送炭?再说你父亲一向愤世嫉俗暗里也不知得罪过多少人,他们不火上浇油已是万幸了。”
“那――如何是好?”听姜氏的口气是无人可求了,林若华不禁有些着急起来,忽想到现任衡州知县孙俊杰与姜氏是同乡,又与林世信过从甚密,便说道:“现任孙知县与父亲脾性甚是相投,要不,咱们去找找他?”
姜氏摇摇头,沉吟良久方才决然说道:“不必去找他了。我听说衡州首富马家乐善好施,不如去马家试试,若他家能慷慨解囊,即能解你父亲之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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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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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自然不如姜氏熟悉林家情况,只得点头赞成。
姜氏又道:“咱们先把这些东西收拾出来,理一个清单,呆会儿叫李之孝家的送去当铺。”
林若华便叫了侍立在门外的银杏与秋梓并两个小丫头子进来帮忙。一时间,室内只闻衣裙悉悉索索的摩擦声与搬动物件轻微的响声,姜氏执笔记下物品数目,众人则将各种物件分类装入箱笼,待收拾妥当,便叫银杏去请李之孝家的进来。
这李之孝家的原是林老夫人的贴身丫头,名叫红娟,因老夫人喜欢,嫁给李之孝后仍留在林家当差。
一会儿,李之孝家的跟着银杏进来,约摸四十多岁,生得面皮白净,五官端正。她恭恭敬敬地向姜氏行了礼,躬身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姜氏伸手往地上的箱笼一指,“这些东西,你赶紧着人送去典当,务必尽快换成现银,最好是交子,便于携带。”
林若华拿了姜氏拟好的清单,上前一步,递到李之孝的手上:“这是清单,有劳李妈妈了。”
李之孝家的飞快地抬头看了林若华一眼,双手接过清单,旋即低下头去,沉声说道:“三姑娘说哪里话,这些都是我份内之事,定不敢有丝毫怠慢。”说罢,请姜氏与林若华她们避入内室。片刻,就领了几个青年小厮来把箱笼搬了出去。
才刚搬完,就见银杏进来说:“夫人,李管家来了。”李管家便是李之孝,他是林家的老人,打小跟着林老太爷,几乎是看着林世信长大的,为林家操持外务,尽心尽力,资历自是与从不同。
姜氏忙命他进来。
李之孝五十出头,高高瘦瘦,一双狭长的眼睛炯炯有神,显得很是老成精干。他一进门便目不斜视地躬身向姜氏行礼,没有半句寒暄废话:“夫人,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衡州的几家富户皆已知晓老爷的事情,对小人几乎是避之不及,唯有马家长公子马宏瑞肯酌价相购,请夫人明日移步马府晤面商榷。”
姜氏点了点头,道:“马家既流露商榷之意,明日一早我就登门拜访。方才我已叫你老婆将我旧时的妆奁送去典当了,库房里还有三十个箱笼,方夫人和两位姑娘的妆奁都在里头了,你也即刻送去典当!”她转身入了内室,片刻拿了一个朱漆泥金雕花的匣子,当众打开,拿出一张丝帛来,放在桌案上,又道:“这是库房物件的清单,三日之内,要全部换成银交子,价钱上面,还请李大叔多费心,老爷他――就指靠着这些银子了。”
李之孝郑重说道:“请夫人放心,小人定会据理力争。”
姜氏又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来,递到李之孝手上,“这是我陪嫁的田庄,也拿去卖了!”
李之孝两眼微润,双手接过地契,又拿了清单,才躬身退了出去。
姜氏看着空荡荡的内室,半晌才对林若华说道:“芳华的身子好些没有?那两桩亲事你可跟她说了?”
“女儿已经跟姐姐提了这事,姐姐也觉得张家不错。只是出了父亲的事,不知这张家会不会因为父亲的事而……”林若华说道。若男家不愿再提,女方总不能自己找上门去?若事有变故,以林芳华的性子,只怕又会生出什么念头来。
“若张家因此而生出变故,这亲事不提也罢,若是张家愿意与林家结亲,我即刻就做主为她下定了。”姜氏沉吟片刻,又说道:“你跟芳华把你父亲的事说说,叫她不要太过忧心。”
林若华点点头,看了看姜氏有些憔悴的面容,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告辞出来。
秋梓此时已知全部事由,此刻紧随在林若华身后默然不语。
林若华出了垂花门,便往林芳华的屋子走去。
院内桃花缤纷,花气袭人,却让林若华顿觉有种凄艳之美。
她此刻除了难过,还有不安。她深知自己的怯弱,这两年唯求自保而无所作为。在前世她是心理咨询师,可此时此刻,她的语言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姜氏!她只怨自己身无所长,不能为姜氏分忧,更不能改变目前的窘境。
她该怎么办?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来,落在缤纷的桃枝上,停留片刻倏地腾空而起,直上云霄,往不远处葱郁的山峦处飞去,渐渐消失在天际。
林若华的目光追随着翱翔的鸟儿,良久,才转头前行,片刻便到了林芳华房前。
却见房门紧闭,里面鸦雀无声。
秋梓上前,在门上轻叩两下,问道:“大姑娘?”
仍是无人应声。
呆了半晌,林若华一个激灵,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慌得疾步上前伸出手去捅破麻纸裱糊的窗户,瞪大眼睛往里窥视――还好,的确是没人,并不见异常。这才长舒一口气。
秋梓见状也猜出她的心思,听到她吐出长气,也不禁拍了拍自己砰砰而跳的胸口。
两人直起腰来,就听游廓门口有人叫:“三姑娘!”两人回过头去,就见一脸惶然的秋桂扶着林芳华缓缓而来,两人脚步都略显踉跄,林若华的心不由一紧,急急起身迎了上去。秋桂眼圈一红便落下泪来,秋梓冲她连连摇首示意,她这才将头一垂,扭过脸去用帕子揩了泪痕。
林芳华面色苍白,被秋梓和林若华一左一右地搀住胳膊时,身子竟是一颤,半晌才将目光停在林若华脸上,轻声问道:“父亲出事了?”
这声音轻柔缥缈,犹如山涧的雾霭,却又隐含几分悲伤,让林若华一阵心悸,她伸出手去握住林芳华的双手,道:“姐姐别太担心,很快就没事了。”
林芳华盯着林若华看了良久,方才说道:“连宅子都要卖了,还说没事?”一语未了,已是泪光盈盈。
林若华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出言相慰。
林芳华又道:“秋桂看到李之孝领着厮儿从库房抬了数十个箱笼出去,这才得知父亲遭遇飞来横祸。她――难道还想瞒我不成?”说着,连声咳嗽起来,秋桂忙上前替她轻拍后背。
“姐姐,是我担心你的身子便请夫人暂时别告诉你的。”林若华下意识地为姜氏开脱,毕竟姜氏承受的打击比姐妹俩又更大一些。
林芳华拿帕子揩了揩嘴角,脸上闪过一丝决然,道:“我想央李之孝带咱们进京去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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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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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一惊,汴梁远在千里之外,山长水远,两个弱质女子要想飞速赶赴,也非一件易事,再说就算进京,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自然要一口否定:“姐姐稍安勿躁,京里有堂叔周旋,父亲应无大碍。眼下筹备银两才是第一等大事。”
林芳华原也是明理之人,不过一时情急才慌不择言,当即又道:“就是将全部家当变卖也未必能凑足二十万两之数,她……还有别的法子么?”她只比姜氏小十岁,故此从未以“母亲”相称,当面称为“夫人”,私下只说“她”。
“夫人说,等今日典当数目出来,明日即与衡州几家商户相借。”林若华也不隐瞒,把姜氏的打算说了,“只盼他们能看在父亲以往的薄面上肯解囊相助才好。”
林芳华料不到姜氏竟肯放下脸面去求那些商户,脸上怒色立时敛去,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若那些商户不肯相帮,那时又该如何?”
林若华眉头微皱,不禁轻叹一声:“天无绝人之路,真到了那一步,咱们再想法子。姐姐身子不好,还是先进屋歇息!”说罢叫秋桂扶大姑娘进屋。
林芳华不再作声,任秋桂秋梓两人上来搀了她进屋歇下。林若华又安慰了几句,方才告辞出来,心中又放姜氏不下,遂命秋梓去厨下请厨娘唐二娘做几样姜氏平日爱吃的菜肴。[]
此时日已西斜,余晖洒进小院,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颇有几分苍凉之感。林若华抬起头来,几缕金光透过枝桠映在她的脸上,光影斑驳间,让她有片刻的茫然——她的穿越之路,注定要经历这样的波折么?
或许林世信的入狱才仅仅是个开始?
她又该拿出怎样的勇气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仅仅配合姜氏积极筹备银两就够了么?
若是筹不到二十万两,她还能想出其它的法子么?
她自认不能。林若华本尊,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就算把她卖了,也只能换来区区数百两纹银。林若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瞬间又把它掐灭,她挺了挺略显单薄的胸脯,对着夕阳做了个鬼脸便进了屋。
屋里陈设简单,皆是半新不旧的家什,然朴素大方不显寒酸。这也是林世信治家严谨不许奢华铺陈所致。林若华虽对林世信某些方面不敢恭维,却也敬他为官清廉。她在靠窗的一张朱漆椅上坐了,透过朱漆的窗槅,抬眸看那满院开得正艳的桃花,缤纷的花瓣娇艳欲滴,绽放出一种凄丽的美来。
她歇了一会,见秋梓还没回来,料想她是去厨下帮忙了,又想到快到晚饭的时辰,便起身去了姜氏的住处。(.)才到廊下,便听里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立在门首的银杏迎上前来招呼:“三姑娘来了?”
里头想是听见银杏的话,半旧的银灰毡帘倏地掀起,冲出一个粉雕玉琢七、八岁的小孩,扑到林若华跟前,叫道:“三姐,先生今日叫我们习了纂花小楷!”
这小孩便是姜氏所生龙凤胎的男孩林英华,一向跟林若华亲近,每日从学馆回来便要向她汇报学习情况,妹妹林菁华则稍显腼腆,扑闪着大眼睛倚在门口。
林若华亲昵地拍拍林英华的脑袋,那林菁华也依偎过来,拉起她的手引她进去。
姜氏端坐在上首的软榻上,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看到三人过来,便叫银杏请大姑娘来再去叫厨下摆饭,银杏答应一声去了。
林英华这才发现不见了往日里安箸摆桌的梅妈妈,不由得问道:“娘亲,梅妈妈呢?”
姜氏轻咳一声,看了林菁华一眼才道:“她媳妇生产需人侍候,所以我叫她回去了。”
林英华“哦”了一声便不再问。这时,林芳华款款进来,向姜氏行礼问安,姜氏忙叫她坐了。林芳华脸色苍白,不时掩袖干咳几声,姜氏很显担忧,着实询问了一番,林芳华因想着姜氏所为,心中也生出几分感激,态度也比平日温和不少,一一向姜氏作答。她本欲向姜氏打听筹银之事,却又因弟弟妹妹在场不便提及。
少时,厨娘唐二娘与秋桂秋梓几个提了食盒鱼贯而入,摆桌安箸已毕,姜氏等方才入席,瞧见桌上菜色,不由得眉头一抬看向侍立在旁的唐二娘,唐二娘忙笑道:“是三姑娘方才特意叫老婢做了这几样夫人素日爱吃的。”
姜氏不免心生感慨,再看林若华时眼里又多出几分柔和,她微微点头,伸箸夹了一声酸辣春笋放进嘴里,笑道:“不错,唐二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唐二娘微笑不语。
众人举箸,因尊崇“食不言寢不语”之家规,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少顷,姜氏推箸起身离席,姐妹几个也都放下碗箸。唐二娘便上来收拾。
银杏因梅妈妈走了,便自告奋勇地照顾林氏小兄妹,领着他们去洗漱,才走到垂花门就看见李之孝匆匆而来,忙又转身向姜氏回禀。
姜氏忙请他进去。
李之孝眉宇间难掩忧色,见了姜氏,行礼已毕,从袖里掏出当票,双手奉上。
姜氏伸手接了,略看了一眼便双眉微颦,良久才道:“烦李大叔费心了。”
李之孝迟疑片刻方道:“夫人,这典当的只有九千两,马公子说这宅子最多不过能抵一万两,若如此,尚欠十八万一千两……”
姜氏打断他的话,淡淡说道:“你先下去吃饭,待我再想想。”
李之孝不便再说,躬身退了出去。
林氏姐妹对望一眼,半晌没有说话。屋内静得依然可闻几人的呼吸之声。
姜氏略显疲态,轻声说道:“你们两个也早些回房歇息去!”待她们姐妹走到门口,又道:“对了,方才张家来了人,说这个月十八先小定,等合了八字再定大日子,你们觉得如何?”
“很好哇!”林若华与林芳华对视一眼,见她满面含羞,便微笑说道。
“张家在这个时候能果断下定,倒也算得厚道了。”姜氏也笑道:“况且张珏那孩子确实不错,我想等你们父亲回来后,就趁早把这婚事办了。”
林芳华更是脸颊飞红,快步退了出去。
“多谢母亲。”林若华冲姜氏呵呵一笑,便连忙跟了上去,在林芳华屋里又恭喜了她一番才回屋安歇。
一夜无话。
次日大早,孙婆穿戴齐整来到林家大院。
李之孝自知与林大姑娘亲事有关,忙热情地迎她进入厅堂。
姜氏听了李之孝家的通报,便笑盈盈地出来命银杏斟茶,还摆上了四色点心。
孙婆常年行走在外,自然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见了姜氏这副模样,便笑呵呵地说道:“老身因张家催促,只得再来一趟,还请林夫人莫要嫌老身啰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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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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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微微一笑,道:“孙干娘说的哪里话,您老人家撮合良缘,怎能说是啰嗦呢?”她顿了一顿,又说,“俗语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家大姑娘拖到这般年纪也受了几番波折,其中原由,想来干娘也知一二。(.好看的小说)张家既是中意咱家姑娘,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要全力促成这桩美事了。烦干娘跟张家说,咱两家都是书香门第,也不用讲那些虚礼,只要两家愿意,择个黄道吉日下定就是了。”
孙婆原听说有衡州首富马宏瑞同来提亲,只道此事希望不大,没想到姜氏一口应承下来,当即喜出望外,打了个哈哈道:“林夫人可真是个爽快人,老身这就去张家回信,让他们择日下定!”说罢便要告辞。
姜氏也不留她,命银杏送出门去。
此时天已大亮,姜氏用毕早点,便命银杏为她梳妆齐整,雇了一乘小轿出去,银杏与李之孝两人随行。
林若华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及至快天亮时才朦胧入睡,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得知孙婆来访的消息,自然也觉高兴,又听秋梓说姜氏出府了,心知定为筹措银两之事,思前想后,便将平日里所佩首饰与方氏留给自己的一只玉麒麟也拿了出来,托陈大娘去典当。
陈大娘曾侍候过林老夫人,后又得方氏看重掌管库房,对林家自是忠心耿耿,此时一见这玉麒麟便跌足嚷道:“这是林家的传家之物,三姑娘怎能拿去典当?”
林若华便软语相求,只说想换些银子凑足赔偿纹银,陈大娘却终是不允,两人正推让间,忽见林芳华从游廊那头款款行来,林若华急忙把这玉麒麟塞进陈大娘怀里,低声说道:“晚间把当票给我就是了。”说完满面笑容地迎上前去。
林芳华想也知道了姜氏已允诺亲事,那苍白的脸上早已飞上一缕红晕,低低地说道:“妹妹这么大早就起来了?”
“今儿一大早就听见门前有喜鹊喳喳叫,所以便起来看看有什么喜事了。”林若华见了她这副害羞的模样,便打趣道,“没想到当真有了喜事。”
林芳华更是霞生双颊,半晌才道:“但愿如此。”
林若华四顾无人,当下附到林芳华耳边笑道:“眼下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林芳华羞得一把拽住林若华的手,娇嗔道:“瞧你这模样,哪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
正嘻闹间,忽听院外一阵喧哗,两人忙侧耳凝神,只听李之孝家的快意爽朗的笑声传来。少顷,便有小丫头枝儿进来通道说:“张家送下定酒来了。”
林若华闻言,不禁深深地凝视了林芳华一眼,却见她已是眼蕴泪花,当下便挽了她的手,笑道:“咱们悄悄出去看一眼如何?”
林芳华欲待不去,却又心痒难耐,欲待要去,又恐别人笑她,一时左右为难,踌躇不已。[]
林若华见她这般小女儿情态,心中暗自好笑,用力拽了她的衣袖便一阵风似地来到二门。
那二门上的小厮唤作善儿,是个极伶俐的半大小子,见了林家两位姑娘匆匆而来,忙赔笑迎了上去,连道恭喜。林若华也不理他,只管拉了林芳华往外走。善儿自是不敢阻拦,只得任两人径直往厅堂而去。
一进厅堂,林若华便上首摆放着八个金色的木架子,里面装着八个金色的酒坛子,坛上盖着红艳艳的绸布,便知这是下定酒了。
那媒人孙婆正与李之孝家的说得热络,陈大娘也陪坐一旁,见她姐妹二人进来,都忙起身招呼。孙婆一面拿眼打量她们,一面心中暗自忖度,难怪这林大姑娘眼高于底,原来果真生得天仙似的,这般风流人才,整个衡州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李之孝家的正因姜氏不在,不好做主给张家回礼,见两位姑娘不请自来,便笑道:“姑娘们来得可巧了,这是张家的礼单,姑娘们请过目。”
林若华曾目睹过邻家姐姐的下聘场面,当即伸手接了礼单和那金纸做的通婚书。
林芳华终是未出闺阁的姑娘,早已满面含羞,也不敢往那礼单上看,只款款往左首的木榻上坐了,虽然心里怦怦跳个不止,却也尽量保持仪态端庄,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这孙婆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见她姐妹二人容颜不俗,妹妹落落大方,姐姐举止娴雅,心里也暗暗称赞。
林若华一目十行,匆匆扫过礼单,见头一项列的是墨玉手镯一对,第二项剑南春酒八坛,第三项是西湖龙井八斤,依次往下便是各种面点、肉类等,再无贵重金银首饰,心知这张家家底并不十分殷实,便对李之孝家的说道:“夫人也不知何时回来,李妈妈不如先按惯例准备回礼,等夫人回来再行增减就是了。”
那孙婆一听,连称“有理”,说着上前携了她的手,上下瞧了一回,又夸了一回,还问她许过人家没有,倒让林若华有些不耐烦,却也只得装出害羞的模样来。
李之孝家的已拿了张家礼单,请陈大娘去库房取酒坛子。
少时陈大娘便抱了一个酒坛过来,两个小丫头随在身后,一个手里捧着四尾银制金鱼、一双银制长筷并两条做成葱绿色绸缎;另一个小头提了半桶清水。陈大娘放下酒坛,小丫头便上前把半桶清水注入坛中。李之孝家的便请林芳华亲自把四尾金鱼放入清水坛中,又用那双筷子夹了那两根绿葱绸放入。
林芳华虽然害羞,却也没有推辞,红着脸儿一一照做了。
林若华也知这些礼仪暗含吉祥之意,很是觉得有趣。
众人也都笑盈盈地望着林芳华,沉浸在这喜悦的氛围里,将林世信入狱的悲愁暂时抛在脑后。
一听李之孝家的叫几个小丫头去大姑娘闺房把她以往的“绣嫁”抬来,林若华便拉了林芳华的手快步往她闺房而去。
李之孝家的又请陈大娘去库房取了两匹紫色印花丝绸,又叫秋桂秋梓几个去准备水果、茶品的回礼。
两人来到房中,林若华便到书案前拿起那羊脂玉做的山字笔架,笑道:“这个是姐姐惯用的,应该也随回礼送去张家。”
林芳华眉眼含笑,也不言语,只默默地打开朱漆雕花木柜,取了往年的绣品出来。林若华见状,便把笔架收在袖中,又上前去瞧那些色彩缤纷的绣品,大到男人袍衫,小到香囊、荷包,应有尽有。她细细看了,又由衷地赞叹了一回。再看林芳华此时宛如待嫁淑女,心里自是为她高兴。
不多时便已将绣品分类,因是小定回礼,无须过分隆重,林芳华只将各种绣品拣了几样精致的用了一个蔑奁装好,命两个小丫头抬去外院厅堂。
此时,李之孝家的已将其他所需准备妥当,待蔑奁一到,便与陈大娘按物列单。
众人正忙乱间,陡听李之孝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这是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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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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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头一看,便见姜氏从轿中下来,银杏正搀了她往厅堂而来,还有一对中年夫妇跟在她身后。(.无弹窗广告)李之孝家的忙迎了去,笑着道喜:“恭喜夫人,张家送下定酒来了,正等夫人来回礼呢!”又转向那对夫妇笑道:“这不是秋桂的爹娘么?是来看秋桂的么?”
秋桂父母想也有事,可当着众人的面却似羞于开口,只讷讷“嗯”了几句便不再说,慢慢蹭到秋桂身边低语起来。
姜氏进得门来,早已看清院内情形,她面现薄怒,冷冷说道:“这张家也忒急了些。孙干娘,烦您老人家跟张家老爷夫人说说,这亲事……还是暂且搁下来,等些时日再议!”
孙婆不想姜氏竟会突然变卦,也觉恼怒,当下便拂袖而起,冷声说道:“我孙婆向来只作撮合之事,定酒既已送到,哪有抬回去的道理?不过,林夫人这话老身倒要跟张家说的。虽然没有正式下聘,这亲事却也是夫人您昨日亲口应承了的!再说林老爷出了事,这衡州上下无人不知,张家此时下聘,原也是仰慕林家姑娘娴静聪慧,并不计较家族荣辱,林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也不知道林夫人想把这亲事推到几时再议?”
姜氏抬眼打量了院中各人一眼,依旧淡淡地说道:“我也没有什么不满意,只是林老爷出了事,须得二十万两银子救他,张家若能拿出二十万两银子,这亲事也不必再议,随时可将我家姑娘娶进门去。”
闻听此言,林若华也吃了一惊,又见姜氏面色肃然,心知必有隐情,要不然以姜氏的为人,决不致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
林芳华立在旁边,只觉又惊又羞又怒――听姜氏这口气,分明是欺张家清贫,心生悔意不想结亲了!她珠泪盈眶,掩面奔入后院。
李之孝家的忙跟了上去,秋梓也赶紧拉了秋桂随在她身后去了。
孙婆冷笑两声,方才说道:“林夫人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可见事关重大,这下定酒先留在贵府,容老身向张家说明后再行处置,老身就先告辞了。”说罢,也不客套,回身便走。
姜氏略怔了怔,几乎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无力地挥了挥了手,命众人都退了出去,只剩秋桂父母呆呆立在院中桃树下。
林若华心中焦急,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散去,院内空寂一片,不禁走到姜氏跟前,轻声说道:“母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要退了张家的亲事呢?”
“你去把你秋桂叫来。”姜氏面色有些苍白,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答非所问。
林若华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再问,瞅了秋桂父母一眼便撩起裙裾便奔入后院。及至到了后院门口,便隐隐可闻低泣之声。她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去,见林芳华双眼红肿抽泣不止,李之孝家的与秋梓两个站在旁边轻声相劝。
秋梓瞅见林若华进来,忙低声说道:“姑娘你快来劝劝!”
林若华进屋便道:“秋桂姐姐,夫人叫你出去一下。”
秋桂脸色微变,迟疑了半晌才道:“我不去。”
林若华奇道:“怎么了?你爹娘想是来接你家去住几天,怎么不去呢?”
秋桂闻言脸儿一红,应道:“不是……是我爹娘昨日闻知府里出了事……便来接我家去,以后……以后兴许就不再进府了。”这秋桂不是家生子,她家距林府只不过一街之隔,故此消息甚至灵通。
林若华瞧了她一眼,便道:“既然你爹娘有心接你回去,你正好求了夫人放你出去啊!”
秋桂正觉为难,忽听林芳华拍案而起,白着一张脸儿骂道:“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东西,趁早离了跟前,没的让人闹心!”
秋桂见状,又羞又愧,垂下头去不敢作声。
林芳华摇摇走近前来,指了她的鼻子恨声说道:“赶紧走,赶紧走!别让林家的晦气沾上你了!”
秋桂与林芳华生活近十年,情分自也不薄,瞧见她面白如纸,嘴唇颤抖,心中愈加又急又悔,“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姑娘快请息怒,那都奴婢爹娘的主张,并不是奴婢的本意。”
林芳华闻言,泪水霎时迷了双眼,半晌才惨然一笑:“这也怨不得你,咱们好聚好散,你即刻就走!”说着开了箱笼,收拾了一个蓝布碎花包袱扔在地下,又拿出一张字契掷在秋桂脸上,冷冷说道:“这卖身契里头的一百两银子,就当是我送你的嫁妆!”这一番动作干净利落,比平日里快了不知多少倍,只是她柔弱的身子在这番举动后已香汗淋漓,咳嗽连连了。
李之孝家的几个欲待上前劝解,又恐引得林芳华更加激动,只得焦急地呆在旁边,也未敢上前阻拦。
秋桂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也不敢去捡落在地上的字契。
林若华瞧见主仆二人如此情形,心中也是一酸,看林芳华气喘吁吁呼吸急促,知她哮喘复发,忙搀了她进屋,柔声劝道:“这又是何苦来?她爹娘怕她受苦,有心接她了去,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好歹她也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再说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也该放出去了。”
林芳华抚着胸脯大口喘息着也不说话,那泪珠儿就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直往下坠。
林若华劝慰几句,扶了她到宽大的朱漆高背椅上坐下,俯身捡了那字契塞到秋桂手里,说道:“这契约你收着,既然大姑娘念在你们主仆往日的情分上送了你,那也是她一番心意。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既是你爹娘接你出去,夫人想也不会强留你的,趁着年轻出去,叫你娘亲为你挑户中意的人家,好好过活!”
秋桂啜泣着,终于起身接了契约,冲林芳华遥遥拜了三拜,这才拾起包袱,匆匆去了。
林若华目送秋桂离开,回头看向秋梓,却见她眼里含泪望着窗外发呆,显得心事重重。林若华瞧了一眼,便微微笑道:“秋梓你也用不着担心,等两天我便让你爹娘领你家去。”
秋梓顿时呆住,一把扯住林若华的衣袖,哭道:“姑娘千万别赶奴婢走,奴婢卖的是死契,这辈子就跟着姑娘,哪里也不去。”
林若华心中一酸,却仍旧淡淡说道:“这也由不得我,你爹娘来接你时,我难道竟不肯么?”
秋梓咬牙说道:“就是爹娘来接,我也决不离开姑娘,除非是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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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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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见她一脸悲壮,不由得笑了:“你也不必说生道死的,若真心不走,我自是欢喜,也不枉我疼你一场;若不得不走,我也不会恼你。不管你去哪里,只要将来你过得好,我也就放了心。”其实她比秋梓还要小两岁,煞有其事地说出这番话来,显得很是老成。
秋梓方才收泪,再不言语。
林若华回头见林芳华满脸泪痕,眼里蕴着愤怒与哀怨,心下也觉恻然。她沉吟半晌,才吩咐秋梓道:“秋梓,你在此侍候着大姑娘,我去夫人那里看看。”
林芳华本还在流泪,闻言顿时止住泣声,“忽”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也去。”
林若华想了一想,逃避也不是办法,不如当面向姜氏问个清楚,也好打开林芳华的心结。如此一忖,便伸手挽住林芳华的胳膊道:“好,咱们一起去!”
两人各怀心事,徐徐来到前院厅堂,秋梓黯然跟在身后,也是满面担忧之色。
姜氏好似石雕一般仍就坐于院中,银杏满脸焦急地站在身旁。
那秋桂与她父母已不在,想是出府去了。不过,姜氏跟前仍躬身站着一对中年男女,让林若华觉得很是面生。跟在她身后的秋梓见了却失声叫道:“爹!……娘!”
想必又是来接人的了。林若华微微一笑,回头说道:“我说的不错?果然就来接你家去了。”
秋梓却是脸色一黯,跨前一步对她爹娘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她爹是亲爹,满脸担忧,娘却是后娘,表情淡然。她爹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你娘听外头人说府里出了事,非要赶着来瞧瞧,就……来了。”
秋梓埋怨道:“别听人瞎说造谣,这府里家大业大能出什么事儿?你们趁着天色还早,还是赶紧回去!”
她后娘却扯了她胳膊道:“你莫哄骗你爹,俺方才都看到秋桂随她爹娘出府了,你赶紧求了老爷和夫人恩典,今日就放你出去!”
姜氏这时眼皮一抬,冷冷说道:“我正要撵人呢,这下倒好,一个个都哭着喊着要出去,也罢,三姑娘,你就放她走,把那纸契也一并给了她。都走了,倒也干净。”
秋梓闻言,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哭道:“求夫人别赶奴婢走,奴婢卖的是死契,到死都是林家的人啊!”
林若华忙拉了她起来,嗔道:“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又看了她爹一眼,低声说道:“你爹娘年纪都大了,你回去尽尽孝也是应该的。”
秋梓却哭道:“好姑娘,您不知道,奴婢这一出去,也不定要被人嫁到哪个阿猫阿狗家去,您还是让奴婢留下来!”
林若华这才想起秋梓曾说过她继母有意把她许给邻村一位年老富人为妾的事。这样一想,她扫向那继母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厌恶。
那继母想也觉得尴尬,双手绞着衣角,低声嘟哝着:“别是富贵日子过惯了,还想着将来给老爷做小妾……”
林若华面色一凛,顿时脆声说道:“秋梓是我的丫头,既卖了死契,与你们也不相干了,况且她也不想跟你们回家,你们还是赶紧走!”
姜氏微微有些吃惊,但见林若华言语干脆,脸色肃然,也并未出言相阻。林芳华心中羞愤,早已憋得难受,此时也厉声喝道:“李管家,把他们撵出去!”
李之孝因认了秋梓做干女儿,碍于脸面也不好过来掺言,原只站在院门口观望,此时听林芳华指名道姓叫他,只得走了过来,对秋梓父亲说道:“老弟,秋儿在我这里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主子们绝不会短了她的吃喝,你还是安安心心回家去!”
秋梓爹听了李之孝这一番话,不禁冲他婆娘瞪了一眼,又向姜氏谢了罪便要告辞。姜氏见林若华有意留下秋梓,便吩咐银杏去打点了几样果品送给他夫妇二人带走,又命秋梓送她爹娘一程。
等众人散去,姜氏才望着林芳华姐妹二人,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们肯定恨我拒绝张家的亲事,可事出有因也由不得我了,为了你们父亲,我就只能做一回恶人。”
林芳华冷冷看着她,清丽的容颜都因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氏垂了眼睑,轻叹一声:“我姜娥一生磊落,从未亏待于人,不想今日竟为了自家夫君而委屈自家女儿,此事……真正是我做错了,你们怪我也是应该。”
林若华心里一沉,略略猜到几分,向林芳华看了一眼,只见她睫毛颤动,嘴唇微张,身子也因激动而微微有些发抖。
“也是因你父亲性命堪忧,我才出此下策。”果然,姜氏顿了一顿又说:“我一到马府,马公子即刻便命人去各个钱庄筹齐了二十万三千两,我已将全部银交子(宋朝时大额纸币,相当于现在的银票)请他托了水陆驿官把火速送往汴梁,只要银两一到,就能解你父亲牢狱之灾了。”
姜氏长叹一声,良久才哽咽说道:“马公子肯如此慷慨解囊,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娶芳华为继室。为了救你们父亲,我……”说到此处眼圈一红,语音渐低。
林若华顿时只觉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罐,一时之间酸甜苦辣样样皆有。
姜氏缓了一缓,又道:“一边是你们父亲,一边是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说,我能不为难吗?我但凡还有别的办法,也绝不会拿女儿的终身来换父亲的性命啊!”
此时,林芳华像是终于听明白了姜氏的话,她瘦削的身子微微颤栗着,仰起脸儿来时已是满面泪痕,她一改往日的柔弱,双目如刀,逼视着姜氏,冷冷说道:“人说‘后娘心,如蛇蝎’,果然是不错的。你也不必来装好人了,若能以我的终身换来父亲平安,我也是甘愿的。”
姜氏闻言并不气恼,依旧柔声说道:“这一次,是我对不起你。可此事关乎你父亲的生死,就算你恨我入骨,我也不得不为。不论你如何恨我,我都不会介意,只盼你将来嫁入马家能过得好,否则,我这一辈子也难心安。”
林芳华轻嗤一声:“我好不好,与你何干?你是恨不得我立时死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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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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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闻言脸色更加黯然:“你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而你父亲却是家中的顶梁柱,我权衡再三,只能选择先救你父亲出狱了。[]若你因此而过得不好,不仅是我,就是你父亲也会负疚一生。”
林若华呆呆地立在旁边,听着姜氏与林芳华的话,只觉心里愀然一痛。她瞅了一眼林芳华木然的脸孔,又是一阵疼惜,回头姜氏神色凄然,心里更觉难过,一时之间不知该劝慰哪个,只得说道:“这婚事只是口头契约,自然还有缓和的余地。等爹爹回来,咱们再想办法把马家的银子还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母亲与姐姐都别太难过了,。”
林芳华忽然冷笑一声,厉声斥道:“林若华,你的母亲姓方,这样的人哪里配做咱们的母亲?!”
姜氏脸色一变,缓缓说道:“你们两个虽不是我亲生,可我向来都视如己出,并不曾有丝毫外道之心。只有这件事情我未曾征求你们姐妹的意见,若不是情势所逼,我也绝不会出此下策的。天色已晚,你也不必再说了,还是早点去歇息!”
“除非是我死了,否则你休想如愿!”林芳华满脸泪痕,上前一步,掸指疾挥,差点打在姜氏的脸上。(.好看的小说)
“好,好。”姜氏面色发白,身子微微发颤,“好”了半天才慢慢说道:“大姑娘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敢相强,就是我死了,也不敢让你死啊!”
林芳华的目光落在姜氏脸上,眼里闪过一丝凛厉,转过身去便往外走,才走两步身子便晃了一晃,停了片刻,依旧昂然而去。
林若华心里堵得难受,有心上去劝解姐姐,又见姜氏满脸凄色,只得上前安慰:“母亲别难过了,姐姐也是一时急愤才会出言顶撞,等父亲平安回家,她自然也就好了。只是,这亲事……”
“这不怪她,我知道她心里中意张家那孩子。”姜氏凄然一笑,伸手抚了抚林若华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马家的亲事,我尽量先拖一拖,能拖到你父亲回来想办法那是最好……只是她这样子,就算将来嫁到张家,又怎能让我放心?”
林若华看着姜氏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由得眼圈一红,“母亲不必忧心,将来姐姐嫁了人,这性子兴许就改了。”
“好孩子,若她似你一样,也能体谅我的难处了。”姜氏站起身来望着林若华,双目已是泪光盈盈。
林若华只觉心里十分难过,垂下头来,也不知如何安慰姜氏。
这时,银杏悄然过来,说道:“夫人,英哥儿菁姐儿已歇下了,您和三姑娘也早些歇了!”说毕又对林若华道:“还请三姑娘多劝劝大姑娘才是,求她看在老爷的面上把订亲的事儿往开处想。外头知道的人自然知道夫人是迫不得已,不知道的还说是夫人故意作难呢!”说着红了双眼,“夫人为老爷的事,也求爹爹告奶奶,不知看了多少脸色……”
一语未了,姜氏又喝道:“这些不相干的的莫在三姑娘面前说,老爷就是咱们家里的天,若天都塌了,咱们又哪来活路?”
银杏住了嘴,两眼只往地下看。
林若华见状,已知姜氏定是在外头受了委屈,心中很是感激,若要当面感谢又显客套,便站起身说道:“母亲且请宽心,咱们就在家耐心等待几日,银子一到京城,心定能保父亲脱险了。”
姜氏点点头,道:“你也早点歇了,别把这些烦心事搁在心里,想你父亲一生向善,天必佑之。”
林若华起身告辞,银杏送她出门,临了又道:“三姑娘淳良忠厚,想能体谅夫人的难处,大姑娘那里,还要请您多多费心了。”林若华应允出来,才走到游廊,就见秋梓提着一盏纱灯来接她,见了她便道:“大姑娘一回屋便哭得不成人样,李大之孝家的与陈大娘几个劝了好一阵子,这会儿虽不哭了,却闹着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陈大娘叫了小丫头过来请姑娘过去相劝。”
林若华心里暗叹一声,说道:“赶紧过去!”
及至到了林芳华门前,便听里头闹哄哄的,才一进屋,就见林芳华鬂发散乱,面容凄婉,手上握了一把剪刀,那李之孝家的与陈大娘两个死死抱住相劝,两个小丫头则唬得在旁边流泪不止。
李之孝家的见了林若华,不由得哽咽叫道:“三姑娘可来了,快劝劝大姑娘!好端端地怎么能起那样的念头呢!”
林芳华闻言,泪珠儿顿时又落了下来,半晌方决然道:“谁订的亲就叫谁自个儿嫁去,我横竖是个不争气的,干脆去做了姑了,也好叫她死了那条心!”
林若华走上前去,伸手说道:“有话慢慢说,把剪刀给我。”
林芳华恨声说道:“你休要来劝我,我意已决。”
林若华不禁冷笑一声:“我不劝你,你连父亲的生死、姐妹的情分都不顾了,我哪里还敢来劝你?你就是要去做姑子,也要等明日天亮后去请了清因庵的师太来给你剃度才行,这会儿闹腾,又能有什么用?”
林芳华握住剪刀的手顿时垂了下来。
林若华当即劈手夺了剪刀,依旧冷笑道:“我知姐姐心里没有我,我说的话就似那穿堂风,从不曾让姐姐记住一句半句的,这时节竟想着要做尼姑去了!等父亲平安回来,我也求了他让我跟姐姐去做个伴儿,那岂不是更好?”
林芳华哭道:“那马宏瑞是个什么样的人,世人皆知!莫若做了姑子干净!我便是立时死了,也强过嫁给那样一个臭名昭著的恶棍!”
“说得好!就是娘亲泉下有知,也定要夸赞你死得好,有气节,不亏是林家的女儿!父亲若是得知你原是为了他而死,就算苟且偷生,也自是生不如死!我就更不值一提了,家家都知林家有此烈女,那烈女的妹妹也定然声名远扬,再不会有人家敢上门求娶!”林若华厉声说道:“林家想是祖上积德,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之孝家的与陈大娘两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两个小丫头立在旁边也忘了哭泣,皆怔怔地望着林若华,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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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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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李之孝家的才道:“三姑娘所言甚是,大姑娘就算不为自个儿着想,也得想想老爷和先夫人呀,况且三姑娘年纪还小,以后倚仗大姑娘的时候还多,还请大姑娘保重身子才是。”另几人也连连点头随声附和。
林若华眼见天色已晚,便叫李之孝家的她们几个退下歇息去了。又见林芳华脸色呆滞,便挨在她身边坐下,柔声说道:“方才当着众人我才说了那样的话,姐姐别往心里去。这亲事只是姜夫人口头许诺,半未正式下定,自然算不数。等父亲回来,自会为姐姐做主。‘做姑子’这样的话,往后就别再提了。”林世信视长女如掌上明珠,若是女儿不愿,想来不会勉强。他原做过长平的父母官,必会想法回绝这门亲事。
林芳华闻言却冷嗤一声:“那时父亲已是虎落平阳,纵然有心,却也无力了!”
林若华沉吟片刻,便叫秋梓去为她沏杯茶来,秋梓方走,她便微微一笑,握了林芳华的手说道:“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如今倒是有个法子能叫姐姐避了亲事,就是不知那张珏公子意下如何?”
林芳华一愣,冷冷说道:“你能有什么好法子?”
林若华往窗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两情相悦,天涯海角,岂不是一件美事?”
林芳华原也冰雪聪明,当即明白话中含意,轻声道:“这等忤逆不孝事情,叫我如何做得出来?”
“你去做姑子就不是忤逆不孝的事情了?”林若华站起身来,抚了林芳华的双肩,笑道:“这两天你先沉住气别声张,且看张家那边如何处置……”
林芳华早已意动,红了脸儿,低声说道:“只要张公子不嫌弃,我也不怕吃那些苦楚了,只是他能舍得下那似锦前程么……”
“这张公子能否高中还未可知,哪来什么似锦前程?就算他将来高中,若他舍不得那些浮名,姐姐又何必将终身托付予他!”林若华笑道,“他若能舍得下,才不枉姐姐心里有他。”
摇曳的光影里,林芳华红着脸儿,神情羞涩却又略显不安,良久才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林若华看她这副模样,只盼那张珏莫辜负了她才好。两人又商议一阵,看看天色已晚,林若华便起身告辞回去歇息了。
陈大娘早已等在屋内,把当票和五百两银子交给林若华,脸色很是黯然。林若华倒显得无所谓,只叫陈大娘别把这事告诉夫人。
这一夜睡得倒是安稳,直到第二天日上树梢,才慢腾腾地起床。
不想林芳华更晚,到了午时还卧床未起。姜氏以为她为了亲事赌气,也并不责怪,只叫李之孝家的亲自送了早饭过去。林芳华也不吃,只叫小丫头收了。李之孝家的见她如此,便回复了姜氏。姜氏自是心里不安。
及至到了晌午,便有张家来了人,是张夫人亲自带着两个青年小厮送来纹银五千两的银交子,说是小定礼金,又向姜氏讨取林芳华的八字,说了合了八字便正式下定以便择日迎娶。
姜氏料不到张夫人毫不理会昨日那般无理的话,想到自己又应允了马宏瑞,一时这间只得硬着头皮婉言说道:“张夫人,我家老爷出了事,想必你也知道,为了救他,我只有舍了脸面去求人,可人家……非要提出这样的条件,否则便不肯相助。其实张珏那孩子挺不错的,只怪我家大姑娘没这个福分了。”
张夫人先前曾听孙婆说过姜氏很乐意两家结亲的事,眼下突然反悔,自是事出有因,又听说林大姑娘貌美如花,心知她是绝不情愿嫁给一个商人做继室的,心里便存了侥幸,微微笑道:“林夫人也是明理之人,虽说此前只有口头约定并未正式下聘,可一言既出再难更改,不管林夫人是如何应允他人,我张家却是认定了林大姑娘为媳的。”
姜氏陪笑说道:“张夫人知书达理,必不会为信口之言计较,我自知言语有失,在此请夫人多多谅解了。眼下我林家有难,还请夫人行个方便,助我林家脱离困境。”
张夫人却始终不不卑不亢,言语有度:“我张家虽然今日拿不出这二十万两现银,不过这银子在林姑娘嫁入我张家之前定会如数送到府上,今日先送上小定礼金,等林老爷回来,咱们两家再行商议。夫人家里有事,我也不宜久留,就此告辞了。”说罢,领了厮儿离开。
次日马家也派了王婆前来,说是来取林大姑娘的八字,等合了八字再正式下聘。
姜氏闻言顿时不喜,却又不能言而无信,思前想后,只得寻了个理由,说林大姑娘昨日闻听父亲入狱突然病倒,不如等她身子好些再提亲事。
那王婆信以为真,说道:“老身也是受人所托,既然如此,就请大姑娘好好养病,等老身回了马公子再作计较!”
姜氏忙道:“如此,多谢王干娘了。”
王婆身负重任自不敢久留,喝了几茶便告辞走了。
早有小丫头打听到前厅情况来报,林氏姐妹闻知暗暗松了口气,只盼着张珏早日回家,好商议那件大事。
自此林芳华日日装病,林若华日日前去探望,姜氏也亲自来过几趟。林芳华因定下心来,倒也温婉有礼,很让姜氏高兴了一番。
这一日,姐妹俩正商议计划中的细节,忽听外头有小丫头说话:“李管家不知在夫人跟前说了什么,夫人很是生气,连杯子都摔了。”
屋内两人皆是一惊,林若华当即叫秋梓过去看看。片刻秋梓回来,进屋说道:“说是张家骂夫人‘卖女求荣’、‘只知铜臭’,所以……”
张家儒门世家,虽然家道中落,这骨气却还是有的,想是家中下人听了外头风言风语,一时不忿也是有的。
不退亲当然正合了姐妹俩人的心愿。她们虽恼张家骂人之语,但毕竟并不代表张珏本人之言,只要张珏愿与林芳华做一对奔走天涯的苦命鸳鸯,其它都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两人一笑了之。
七日之后,家中忽至不速之客,姜氏亲自接待。
秋梓打听得来宾系张家公子张珏后,暗地里偷偷打量许久,才回后院两位姑娘报信:“听说张公子在临考前受了风寒,忧病成疾,连考场都进不了,迅即带病而返,昨夜方到,听到林家退亲之事,今早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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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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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华微显不安,脸上隐现红晕。(.无弹窗广告)
林若华心知此事已有五成把握。换成气性大的男子,听闻女方另定他人,定会不分青红皂白退了赶着再娶一房;就是那没有气性的,想也不堪受此之辱,别说上门拜访,就是连面也不愿见了。她心中一忖,便叫秋梓来搀林芳华起床,细心梳妆后来款款来到前院会客厅。
银杏立在门口,远远看见姐妹两人,忙向里通报。
姜氏端坐上首,想是心中不安,手中的滚茶竟洒出几滴,险些摔到地下。
而她下首的白衣男子听闻两位姑娘来了,连忙起身整衣而待。
林若华掀帘进屋,目光便落在白衣男子身上,见他五官俊朗,一袭白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亭亭如一株劲松。她略略打量,便回身拉了林芳华进来,向姜氏行了礼,才郑重说道:“请母亲恕女儿擅闯之罪,姐姐闻知张公子尊驾在此,誓死也要见他一面,说要亲自退还订亲信物,以绝张家之念。”她边说边拿眼睛瞅着张珏,见他开始还神情自若,听到“以绝张家之念”时,脸色已是一片苍白,忍不住抬眼向林家姐妹看过来。
而林芳华也正偷偷看他,四目交错,万语千言瞬时化作两股缠绵悱恻的之光,一时眼中别无它物了。
林若华轻咳一声,这两人才各自移开目光。
姜氏见此情形,心里也是一声暗叹,道:“有什么话尽可当面讲来,往后咱们两家便再无瓜葛了。”
张珏欠了欠身子,勉强笑道:“晚生闻听林大姑娘另定他人之事,不啻如五雷轰顶。今日厚颜至此,就是要向林姑娘请教一二,以解晚生心头之惑。”
林若华暗笑此生迂腐,轻轻扯了扯林芳华的衣袖,道:“我姐姐说‘贞女不从二夫’,但‘贞孝’不能两全。日前家父蒙冤入狱急需纹银二十万两,为救父命,姐姐只能答应马家以一约婚书来换取二十万纹银。还求公子收回通婚书及下定物件,以全姐姐孝名。”
简短几句,已将事情来龙去脉交待清楚。
姜氏也很满意林若华这番大义凛然之词,微微颔首道:“公子知书达理,想必能成人之美。”
张珏面色暗淡,半晌才缓缓说道:“林姑娘此举着实让晚生钦佩,既如此,只要林姑娘亲口说来,晚生立时离开,以全林姑娘大义大孝之名。”
林芳华嘴唇翕动,方要说话,林若华已将她手中的黑丝绒锦匣抢了塞到张珏怀里,扬声说道:“姐姐心里千言万语皆在此匣中玉镯之中,还请公子珍重。(.)”说罢,冲他使了个眼色。
张珏心中疑惑,虽接锦匣在手,双目仍呆呆定在林芳华脸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而林芳华也含情脉脉地与之相望,万般柔情皆在两人对视之间。
林若华要的正是这种效果。她瞅瞅姜氏,见她满目忧郁却并不出言相责,心知此事已成了六分。
良久,林若华才拉起林芳华向姜氏道别。姜氏见张珏接了信物,便命李之孝将张家先前送过来的下定酒等物也一并送还了。
张珏回到家中,紧闭了房门,将那锦匣中的玉镯取出,却见下面压着一张花笺,写着满满一页娟秀小楷,原来是叫他共谋“私奔”大计。
他乃循规蹈矩之人,一时心潮澎湃,面对花笺,只如面对林芳华那一双如泣如诉的双眸,只觉意乱情迷。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思前想后,终究下定决心,点灯研墨,挥笔疾书,洋洋洒洒片刻就草就满满一篇肺腑之言,依旧用那锦匣装好。
第二天一早,张珏便差了亲信书僮青儿,附耳交待了一番,便命把锦匣送至林府亲自交到林大姑娘手里。
青儿领命而去,见姜氏,道:“公子整夜未眠,苦思一夜,说‘睹物思人,不如仍将此镯送还林大姑娘,将来只以兄妹相待,也算两人相识一场。’公子说若林大姑娘不收,叫小的就不用回去了。”
姜氏便叫银杏请了林家姐妹出来。
林若华一见,知此事已成七分。
林芳华接了锦匣,珠泪滚滚,也不知是喜是忧。两人回房,将房门掩了,开盒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只玉镯,镯子下面压着一张书笺。林芳华纤手微颤,抖索着展开书笺,片刻,唇边浮上一抹浅笑,含羞说道:“张公子约我四月二十六夜里出府,他雇好马车在后院等候。”
四月二十六日乃交芒种节,尚古风俗,此日不论贫富男女,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都用彩线系了,凡树上,花枝上皆系上这些物事。所以这一日,不论郊外城区都绣带飘飘花枝招展,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故此张珏择此日行动。
林若华不禁笑道:“果然是个有心的。将来若能真心待你,也不枉你‘死’了这一场。”
林芳华掩袖而笑,绯红了脸儿。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六日,恰巧京里也送来快信,说是林世信已转危为安,因偶染小恙在堂弟林世仪家中静养,数日之内即动身返家。
林家上下闻此佳音,自然举家欢腾。祭饯花神已毕,姜氏特意嘱咐陈大娘多做几个好菜,晚间合家大小不论主仆都吃上一杯以示庆贺。
林若华心中也自欢喜,林芳华此时却略显忧郁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晚间,姜氏命摆了三桌。主子一桌,丫头仆妇一桌,外院李之孝与小厮们一桌。
林若华姐妹为掩人耳目,也浅浅抿了两口,又频频劝酒,把姜氏几个灌得醉眼惺松,就连秋梓,也逼她饮了三大杯。
众人心情畅饮,直至亥时方才散去。
林氏姐妹也回房熄灯歇了。两人挤在薄褥里,迷迷糊糊地也不敢睡实,待丫头们收拾完残席,各人皆酣然入睡了,两人这才悄悄起床,就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把先前收拾好的包袱系在身上,林若华又把当玉的银子硬塞到姐姐怀里,这才蹑手蹑脚地开门出来。
及至到了后院铁门前,林芳华回身一把搂住妹妹,哭道:“从此你我便天涯各方,只怕再难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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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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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心里一酸也差点落下泪来,她轻轻搂住林芳华的肩膀,微微笑道:“姐姐休要耽搁,姐夫正在门外等得心焦呢!等你有了安身之所,便以娘亲旧友的名义捎个信来,也好让我放心。”
林芳华连连点头,双膝一软冲北方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哽咽说道:“女儿不孝,做出此等有辱祖宗的事来,不敢求爹爹宽恕,您老人家只当没有养过我这个女儿!”说罢泪如泉涌。
林若华忙拉了她起来,替她揩去脸上泪珠,轻轻拉住她的手,两人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来到院中,连大气也不敢出。
此时院中寂静,偶尔可闻远处村落的鸡鸣狂吠。小东院的后门林若华早在傍晚时分便将其虚掩,两人弓着身子推开虚掩的小门,就见月光下的小路旁有一辆马车,车旁站着张珏,见两人出来,忙拨开齐腰身的杂草快步迎上前来。
三人也不废话,张珏只面带感激地看了看林若华,便要抱林芳华上车,林芳华神情微显扭怩,略一犹豫便任他抱上了车。
林若华目光如炬,仔细地打量了车内情形,见里面被褥迎枕齐全,略略低头,竟发现马蹄上都缠了厚厚一层棉纱,心知张珏处事周密,因而便彻底放下心来。
张珏低声跟林若华道了珍重,方才上马挥鞭,绝尘而去。
林若华松了一口气——总算大功告成了。[.超多好看小说]
次日大早,李之孝家的无意中发觉小东院的后门大开,以为失窃,连忙通知各房清查,继而有小丫头枝儿在林芳华闺房里到一缕铰断的青丝和一张花笺,唬得魂飞魄散,哭哭泣泣地来告诉姜氏。
姜氏因昨日高兴多喝了两杯,只觉头重脚轻,此时还歇了床上未起,闻讯便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接过花笺来看,只见上面写道:“父亲大人在上,女儿不孝,不愿转嫁马家,欲待剃度出家为尼,又恐马家滋事。东江水清,想能容得下女儿微薄之躯,女儿就此一了百了以绝后患。父亲昔日疼爱女儿之情今历历在目,女儿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记父亲大人的养育之恩,只求父亲大人看在死去的娘亲的份上原谅女儿的不孝之举,将来千万要为妹妹择一户正经好人家,别步了女儿后尘。不孝之女芳华敬上。”姜氏看完,只觉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床。
一旁侍候的银杏忙上去掐住姜氏人中。半晌,姜氏才睁开双眼,伸手指向门外,叫道:“快去东江边上打听,看能不能找到大姑娘!”
银杏脸上顿时一片死灰,步履踉跄奔到门边招呼婆子仆妇们,院中一片混乱,众小厮婆子们匆匆赶至东江,沿途打听有没有年轻女子落水。
姜氏又恐吓着林英华兄妹两人,忙命人送了他两个去学馆。(.好看的小说)
林若华此时也闻讯而至,看了林芳华留下的绝命书与头发,心里想着也许这一辈子再难见她一面,不由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姜氏料不到林芳华竟会寻死,心里也十分难过,又陪着哭了一场。可她毕竟是一家之主,知事已至此,难过也无济于事,只得强压心中悲痛,叫小子们仔细打听东江沿岸消息。
晌午时分,有人在东江李庄发现了一件顺流而下的桃红绉纱褶裙,李之孝认得正是林芳华昨日穿在身上的那件,便用匣子装了送至姜氏房中。姜氏先前尚抱一线希望,此时看见湿漉漉的纱裙,只觉万箭攒心,搂住林若华呼天抢地痛哭起来。李之孝家的与婆子媳妇们也陪在一旁无声而泣,好半天才止了悲声,遂吩咐李之孝操办丧事。
因林芳华是少年夭折,又未出阁,不能大肆操办,只备下一副薄棺,把那件从东江里捞起来的纱裙装殓了,在灵堂停放一夜,第二日便草草发丧。
马家闻听噩耗,派了个婆子前来吊唁,还顺便催促姜氏尽快把二十万两银子归还,姜氏又怒又恨,一改往日里文雅端庄的模样,将牙咬得嗞嗞作响,喝令李之孝来轰赶那婆子,把那婆子吓得屁滚尿流拨腿就跑。
十日之后,林世信风仆尘尘赶回,在府门前看见了三、四个无赖模样的小子混闹,心存疑惑,进府便见白幔张结,一时闻听噩耗,当即昏厥过去,好半天才清醒过来。自有李之孝将详细情况告之,林世信一时老泪纵横,连晚饭也不曾吃,既悲又疑,悲的是女儿如花年华随水逝去,疑的是女儿死得有些蹊跷。又问那门口无赖来历,李之孝无奈只得说了。
原来那马家公子马宏瑞听闻那朝思暮想的林芳华竟投水自尽香消玉殒了,也捶胸顿足哭了一场,只叹息如此美人自己竟无福消受。因又寻思姜氏是口头许婚,那借据上写着以人易银,如今美人没了,总不能白白送了林家十万两纹银?所以过了头七,但命了恶奴到林家讨债。
林世信在京中本就连惊带吓,又在牢狱里很受了些苦楚,身上疮伤尚未痊愈,今番痛失爱女,愈加悲痛欲绝,此刻又逢马家恶奴凶神一般催讨银两,不免更添几分气恼,一时悲痛、羞怒交加,当晚便病倒了。一连几日茶饭不沾,姜氏衣不解带侍汤弄药不敢有半点疏忽,只盼丈夫能早日康复,因又记挂着二十万两欠银的事,忧烦缠身,不几日工夫便消瘦下来。
林若华想着这二十万两银子的事,也觉寝食难安,绞尽脑汁寻思解决之法。
这日晚间,因家中并无其它仆妇,李之孝家的便主动担任厨娘,银杏与秋梓两个帮忙打个下手,很快就把饭菜摆上桌来。母子四人吃毕,姜氏便叫银杏领林英华小兄妹歇息。
林若华又问了一回父亲的病,说到二十万两欠银,姜氏顿时愁眉不展,林若华趁机说道:“母亲,明日马家来讨银子,您有什么法子么?”
姜氏此时神思恍惚,哪里能想出什么主意?当下说道:“负债还钱原是天经地义,只是一时哪里去弄这么多银子?要是有,早先救你爹爹出狱时就不用问马家借了。”
林若华犹豫一下,诚恳说道:“女儿倒是有个主意,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姜氏说道:“有什么主意只管!”
林若华便道:“女儿想让李管家求知县孙大人将咱家宅子买下,请他看在父亲面上,出面帮一帮。母亲觉得此人可信得过?”
姜氏顿时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林若华,半晌才伸手搂住好,柔声说道:“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竟还要为家事操心了。这孙大人……咱们就求他一回试试!”
林若华偎进姜氏怀里,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知道今后的生活会更加艰难,还不知有怎样的波折变故在等着她去应付,眼前唯有一家人相依相亲,才会让彼此觉得温暖,才会更加有信心去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若能解决马家的债务,便是她前进路上一个重大的进步。
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能轻易放弃——这已成为支撑她目前生活下去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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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父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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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古都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林世信的病日趋沉重,竟大有日暮之态。这日郎中诊治完毕,到了外间,冲姜氏伸出三个指头,摇头说道:“左右不过这几天了,还是赶紧把后事筹备着,也好冲一冲。”
姜氏送了郎中,一时泪如泉涌,哀哀泣了半天,只觉万念俱灰,将李之孝唤了进来,命他将所有仆妇们打发出去,只留银杏秋梓两个照顾日常起居。待李之孝办妥,姜氏又哭着将郎中之言说了,叫他去准备老爷后事。
哪知里头林世信虽然身子不能动弹,却将外头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一时只觉胸口堵塞,一口气喘不上来,竟蹬腿去了。
可怜姜氏进来,忽见林世信四肢抽搐,情知大事不好,唤了几声“老爷”未见答应,眼前一黑也昏厥过去。
林若华在书房与林英华兄妹两个练字,又哪里能静得下心来?眼见父亲病重、姜氏憔悴不堪,马家又日日上前索债,她心里急如火燎,只恨自己年小力微,不能为家分忧。练了半日,终是心里不安,便与林英华兄妹过来探视父亲病情。
林家姐弟才及门外,听到里面动静,只感心头惶恐,冲进门来便见银杏与秋梓两人正把姜氏从地下搀起,而床上的父亲口吐白沫,一动也不动了。
林若华忙扑到床前去探林世信鼻息,体温尚存,却哪里还有半点声息?她心里犹如利刃一剜,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刷直下流。
林英华兄妹两个虽然年小,也知父亲异样,满脸惊恐伏到林世信身上,叫道:“爹爹!爹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林若华把兄妹两个搂在怀里,兄妹三人哭作一团。
此时姜氏已醒,也跪在床前嚎哭起来。可怜她一个年轻妇人,为救丈夫不惜一切,到头来却还是只落得人财两空,一时只觉万念俱灰,恨不得随了丈夫而去。只是她素来要强,又放不下两个年幼的儿女,因而哭了一阵,便强忍悲哀吩咐李之孝布置孝堂装殓遗体。
次日清晨,附近乡民闻听讣告,皆前来吊唁,因林世信做长平的父母官时颇为体恤民情,乡民又怜林家孤儿寡母家道艰难,或多或少都送了些祭礼。
现任孙知县也携了几个随从亲来祭悼。
灵柩旁,林若华与林英华兄妹三个披麻戴孝跪在姜氏后面跟客人们回礼磕头。她本不认得这孙县令,不过那一身公服表明了他特殊的身份,由不得她不认识。这孙知县名群,表字俊杰,三十多岁,瘦高身躯白净面皮,很有几分儒雅风度。林若华对他却并无好感――既是林世信旧日同僚,原该在他最困难时伸出援助之手,何必要等到他去世之后才来惺惺作态?
这孙俊杰此来原是怀有企图的。他与姜氏原是同乡,自幼家境贫寒,父母便为他定下姜氏,他十年寒窗换得金榜题名后却将一纸退婚契约送到姜家,另在京城汴梁娶了上级女儿为妻,哪知所娶贵女骄横跋扈,让他苦不堪言。此时得知林世信病故,便借机前来吊唁,以期接近姜氏。
进了孝堂在林世信灵前磕了头,他一眼瞥见灵旁回礼的姜氏,见她浑身缟素容颜俏丽,只觉身子酥了一边,他欲待多留,又恐惹人生疑,只得上前虚扶了姜氏一把,极尽怜惜之语安慰,又命随从取出五百两纹银赠作葬礼之资。
姜氏本性淳良,以为孙俊杰是念及故交之情,不禁千恩万谢了一番,想起林若华之计,便又请他到里间略坐。
孙俊杰心头一喜,只道姜氏欲叙旧情,连忙随她进去。才一进屋,姜氏便款款行礼,软语相求。孙俊杰见姜氏珠泪涟涟愈添几分娇弱妩媚,更是心动不已,无不满口应承下来,只恨不得立时搂了姜氏行欢,却又不敢造次。正难受之际,听门外有个清脆女声说道:“母亲,听说孙大人是个极好的人,他一定能……”边说边走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清丽素雅,让人过目不忘。
林若华进得门来,似是没料到房中有客人,脚步略顿了一顿,依旧走进房来,冲孙俊杰行了礼,温婉说道:“孙大人好,父亲在世时常说起您的好处,说您是值得一交的朋友。”林世信倒是曾提过孙俊杰,不过说的是――此人金玉其外,胸无大志,且又好色吝啬,不值一交。
林俊杰脸上堆起笑容,故作谦逊:“那是林世兄高抬下官了,就冲林世兄视下官为知己,林家的事,下官一定尽力相助。”
林若华与姜氏对视一眼,心头都是一喜。姜氏款款向孙俊杰福了一福,说道:“有孙大人这句话,亡夫在天之灵也甚感欣慰了。三儿,取笔墨来。”
林若华便取了纸笔铺好,姜氏本欲提笔,终觉不妥,便道:“有劳孙大人亲书凭据,以备日后之用。”
孙俊杰正想趁机卖弄书法,也不推辞,遂去姜氏手中接过毛笔,手指触到她的指尖,只觉柔软滑腻,不觉心中一荡,挥笔疾书道:今有长平知县孙俊杰,欲以十万纹银购买林家祖宅,即日付清现银,因林家母子无处居住,故准其暂居此处,择日搬迁。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孙俊杰亲笔。
写毕,孙俊杰轻轻吹干墨迹,递到姜氏手中。姜氏看了,心存感激,又再三谢了。孙俊杰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林世兄在世时本官没能帮得上忙,正好趁此机会尽些绵薄之力,嫂夫人不必客气,事成之后谢我一顿酒饭即可。”
姜氏忙道:“林家已一无所剩,也仅能以一杯薄酒聊表谢意了。”
孙俊杰心说,林家的宝贝多着,只是别人没有发现罢了。他挥了挥,又道:“下官即刻命人到银庄兑取银票,十日之后便送至府上,这字据嫂夫人先拿着,等下官拿了银子再来交换!”说罢,拱手告辞。
送走孙俊杰,母女两人稍稍定下心来,又商量了一下家中事宜方才各自歇息。
马家得知林世信病故,倒有几日不曾上门。刚过头七,便又来蹲门索银,并不时恶言谩骂。
那林家小兄妹两个因父亲病故已跟先生告假在家,此时闻听恶奴嚣张谩骂,林菁华倒尚可,林英华早已按捺不住,趁众人不备,一溜烟钻到前院,指着那几个马府家人,脆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无故在他人门前喧哗,意欲何为?!”
马府家人中有个领头的叫来宝,三十多岁,生得贼眉鼠眼,上来便拎小鸡似的把林英华拎起来,斥道:“哪来的小毛孩子,敢在老子面前吆三喝四!”正要将他扔出去,李之孝已疾冲出来,喝道:“赶紧放下孩子!”
来宝扭头一看,认得是林府管家。两个月前李之孝喝上一声他只怕还会忙不迭地上前赔着笑脸儿,可时过境迁,来宝此时连林府主子也不放在心上,更何况区区一个管家?当下双臂用力,把林英华扔出老远,“哎哟”一声摔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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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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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孝顾不得与来宝理论,飞快上前去看主子有没有受伤,哪知还未及跟前,林英华已从地上爬起来,龇牙裂嘴地一头撞在来宝腰上,把来宝撞了个扑地啃土。(.无弹窗广告)
来宝恼羞成怒,立即喝令小子们动手。
林若华在后院只得外头闹哄哄的,来不及多想便急急冲出门来,高声喝道:“住手!”
众人陡闻一个女子声音,如黄莺出谷一般清脆好听,当下都回过头来,却见林家大门正中有个清丽脱俗的小姑娘迎风而立,衣裾飘飘宛若天仙下凡。
林若华见众人目光都投了过来,更是厉声喝道:“你们三番五次在我家门前滋事生非,我已忍耐多时,若还不快快散去,我便要去告官了!”
来宝早为林若华容貌所惊,心中忖度片刻,便眯起一双三角眼,笑道:“姑娘想是林家的三姑娘?俺们只不过是奉了主子之命上门索债,名正言顺的,林三姑娘只管去告就是了。”
“既是索债,当有凭据!你且把借据拿来!”林若华冷冷说道。
来宝只是奉命厮闹,又哪会将借据随身携带?当下只得嘿嘿奸笑几声,说道:“林三姑娘索要借据,莫不是有银子还了不成?若是如此,俺明日就带了借据来,也好趁早了结了这桩苦差事!”
林若华冷笑一声:“三日之后你且带上借据,本姑娘自有计较!”
来宝自是不信,因见林若华神色凛然不可侵犯,也就偃旗息鼓收兵了。[.超多好看小说]
李之孝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瞅着林若华神情自若的模样,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林英华到底年小,眼见众恶奴散去,只道是三姐神勇,立即眉开眼笑地上前拉住她的手,直说“三姐厉害”!
马家果然守信,两日不见登门。第三日清早,马家大少马宏瑞骑着高头大马被一群奴才们簇拥着往林府而来。下得马来,也不到林世信灵前磕头,径直就往大门里走。李之孝赶紧上前相拦,可双拳难敌四手,奴才们蜂涌而至早把他推搡到一边,任马宏瑞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银杏刚刚舀了热水送去姜氏房里回来,只听外院一阵喧嚣,便看见一群男人涌入内院,中间一个锦袍亮靴者正是马宏瑞,当下惊得回身便向姜氏报信去了。
姜氏与林若华两个整夜守灵,一宿未眠,正梳洗间,忽见银杏跑进门来,惊惶失措说道:“夫人,那马家大少领着许多人冲进内院来了。”
话音未落,马宏瑞一行已到门前,亮起嗓门叫道:“在下马宏瑞前来拜望姜夫人,都这时辰了,姜夫人难道还在拥被而眠么?”
姜氏只气得面色苍白,勉强说道:“不知马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马宏瑞在外头嘿嘿一笑:“前日听来宝说林三姑娘已备好银两,只待今日来取,也不知林三姑娘这话是真是假,故此在下便迫不及待来瞧瞧究竟。(.无弹窗广告)”
林若华肃然说道:“还请马公子前厅稍候,公子既然亲自过来,自不会让你空手而返。”
那马宏瑞听得房内人儿婉转说话,两眼顿时放光,当即哈哈笑道:“林三姑娘吩咐,在下自当从命。”说罢率了众奴仆至前厅坐了。
李之孝几个见他如此嚣张,只气得脸都绿了,却又怒不敢言,只盼着孙县令快点到来。
姜氏心中七上八下,只怕孙俊杰不守诺言。而林若华早从孙俊杰窥探姜氏的目光中揣测其意,自然胸有成竹,慢腾腾地洗了脸儿,梳了头发,故意拖延时间。
果然,不多时,李之孝家的进来通报:“县令大人到了。”
林若华这才扶了姜氏起身,缓缓往前厅而来。
马宏瑞再料不到竟会在这种境况下遇到知县大人,尽管他财大气粗,却也不敢得罪当地的父母官,当下陪着笑脸与之寒喧,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而孙俊杰已知内情,自然谈笑风生,很是倨傲。
姜氏与林若华进来与众人见了礼,分了宾主坐下。银杏与秋梓两个奉上茶水便退了出去。姜氏虽是林家主母,因是女流,又比两位男宾年轻,不敢高居上首,只在厅中左侧上首坐了,林若华静静地陪坐在旁。
孙俊杰开门见山笑道:“听闻马兄今日是上门催债,可有其事?”
马宏瑞心里一忖,假意笑道:“孙大人言重了,马某不过是因前些日子姜夫人急需十万两银子到汴梁去救林老爷出手相助罢了,如今林老爷新丧,马某过来吊唁,何来催债之说?”
孙俊杰不动声色,依旧不冷不热地笑道:“听贵府管事来宝今日携带借据前来取银,马兄就不必遮遮掩掩的了,不如把那借据让下官瞧一瞧,也好开开眼界。”
马宏瑞心中懊恼,瞪了来宝一眼,只得把借据从袖中摸出,双手奉给孙俊杰:“马某因林家三姑娘说今日有银相还,故此携了借据过来,要是林家确实困难,马某自当宽限数日。”他这意思是说――即使今日不还,终有一日也是要还的。
孙俊杰拿起借据,展开细看,忽指着那一行“以长女芳华易银纹二十万两”几个字,笑道:“马兄糊涂了,官府严禁买卖人口,想你也是熟知法典的人,难道还想以身试法?”
马宏瑞只觉额上一片冰凉,伸手揩时,满满一掌汗水,他不及细想,忙陪笑道:“大人别误会,马某因仰慕林家大姑娘已久,意欲纳为续弦,之前有请媒婆求亲,正好逢姜夫人上门借银,故此立下字据。都是马某才疏学浅用字不当,确实与买卖人口没有半点相干。”
孙俊杰冷笑一声:“这借据姑且不提,下官倒有一事相问――那林家大姑娘因何投水自尽,与你可有什么关系?”
这话当即让马宏瑞唬得全身一抖,再也顾不得体面,打迭起千万份小心,躬身说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小的爱慕林大姑娘,听闻她投水自尽,心里正难过痛惜,恨不能以身相替,后闻得张家长子张珏在东湖也投了水,便寻思他二人或是有了私情,因而才止了悲切之心。此事与马某绝无半点关系,还请大人明鉴。”
孙俊杰闻言微微一笑,看了看对面的姜氏,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来喝了两口,方才说道:“这其中的蹊跷下官自会查个水落石出。现下且不去管它,只说这借据!”他看了看马宏瑞灰白的脸色,又道:“马兄一向广善好施,下官也觉得林家孤儿寡母的着实让人可怜,这银子的事,马兄能不能多少宽限些时日?”
马宏瑞心里暗说糟糕,嘴上却道:“大人菩萨心肠,马某岂敢不允?大人您看什么时候合适?”
孙俊杰笑道:“马某且放心,这二十万两纹银,一个子儿也不少你。”说毕吩咐亲随孙岩取了一个黑木匣子递到马宏瑞手里,又道:“这里头是林家母女托下官筹措的一万两银票,马兄先收着,过些日子下官再将余下的十九万两亲自送到府上,马兄意下如何?”
马宏瑞心里一沉,知道这姓孙的是来者不善,欲待发作,却又不敢。民不与官斗,今日能到这一万两已属不易,余下的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当下他接了银票,也不细看,匆匆起身告辞。
孙俊杰也起身笑道:“因林世兄临终时把她们孤儿寡母托付下官照料,得罪之处还请马兄海涵。”
马宏瑞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告声“叨扰”便灰溜溜走了。姜氏忙命李之孝相送。
送走马宏瑞,姜氏忙又向孙俊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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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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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俊杰只含笑望定姜氏,也不言语,只看得姜氏脸儿飞红,方才正色说道:“嫂夫人至诚救夫之心让下官深受感动,若拙荆能及嫂夫人十分之一,下官也心满意足了。(.)”
姜氏闻言,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作答。
林若华心里一阵冷笑,心知这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家花没有野花香!她瞟了一眼姜氏,见她面上微有几分薄怒,便对孙俊杰说道:“大人相助之恩,林家必当涌泉相报,请大人受小女一拜。”说罢盈盈跪了下去。
孙俊杰见她神色凛然,便道:“贤侄女不必多礼,此乃下官份内之事。”遂双手搀了她起来。
此时,李之孝家的已治下两桌酒席来请。孙俊杰有言在先,也不好推辞,只得入席,李之孝陪坐下首。
姜氏为守信诺,斟了满满一杯酒,双手奉与孙俊杰,恭恭敬敬地说道:“请大人满饮此杯,祝愿大人平步青云。”
孙俊杰伸手接杯,却故意攥住姜氏的手指不放。
姜氏又羞又恼,当着众人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说道:“大人快喝了!”语中已带乞求之意。
孙俊杰此时早已醉翁之意不在酒,忘形笑道:“嫂夫人敬的酒,下官只闻其味便已微醺了。”那模样分明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姜氏只觉耳根发烧,红着脸又敬了两杯方才入了内室。进屋看到满脸焦急的林若华守在门口,眼泪便簌簌而落。
林若华知她心中羞怒,忙安慰道:“那种龌龊小人,母亲不必介怀,等过了眼前这关,咱们再想想法子。”
姜氏点点,方揩了泪。母女两人依旧到灵前烧纸焚香不提。
孙俊杰总算还未丧失理智,等姜氏走后不久,也告辞去了。
次日黄昏,他身着便服来访,只携了孙岩一人。李之孝不敢怠慢,恭敬迎入,香茶伺候。
孙俊杰也不吃茶,只命快请姜氏相见。李之孝只得入内回禀姜氏。姜氏正与林若华商议林世信殡葬事宜,忽闻孙知县来房,顿觉烦恼不堪——真是送走菩萨请来神,只怕这尊神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林若华放下手中清册,望着姜道:“母亲不用担忧,就算孙大人不是君子,咱们尽快搬迁就是,谅他也无隙可寻了。”
姜氏默然点头应了,随即来见孙俊杰。
孙俊杰一见姜氏,示意李之孝与孙岩退下,满脸笑容说道:“下官见嫂夫人操劳过甚,气色欠佳,特意寻了两枝上佳的野山参来给嫂夫人补补身体,还请嫂夫人笑纳。”说着便把桌上的朱漆木盒送到姜氏面前。
姜氏哪里敢收如此贵重之礼,不禁连连推辞:“我等粗鄙村妇,实不配吃这样的珍品,大人还是给尊夫人留着!”
孙俊杰的笑容里顿时多了几分尴尬,他将木盒塞进姜氏手里,道:“孙某一片真心,嫂夫人就请收下!”
姜氏勉强笑道:“大人一番盛情,林家上下铭记在心,民妇万分感激,就是做牛做马也难报之万一。”
孙俊杰听得情动,一把搂住姜氏,沙哑着嗓音俯在她耳边喃喃说道:“我不要你给我做牛做马,我倒情愿给你做牛做马。”边说边吻上她的鬂角。
姜氏此时羞愤交加,却又挣扎不脱,欲待高声叫嚷又恐孙俊杰恼羞成怒,无奈之下只得闭了双眼任其轻薄,脸上却淌下泪来。
孙俊杰一时情迷,嘴唇凑到姜氏脸庞,忽觉又湿又咸,低头一看,却见她满面泪痕,更显无限娇柔,当下心里一软,伸手揩去她脸上泪痕,轻声说道:“你别哭,方才是我唐突。只要你愿意,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姜氏闻言睁开眼来,含泪说道:“一女不从二夫,我夫既死,我心也死,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孙俊杰自恃生得英俊潇洒,颇为自得,不料今日竟碰了个硬钉子,不由心生懊恼,可又见姜氏粉面含羞如一株带刺玫瑰,不禁又爱又恨,心痒难熬,只得放下身段,柔声安抚:“你正当青春,如花容貌,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漫漫长夜你又如何熬守得住?我不逼你,三天之后,我再来讨你回信。”说罢在姜氏手心轻轻摩挲一阵,终于恋恋不舍放下,携了孙岩而去。
林若华站在门外,思忖着倘若姜氏受到污辱便冲进去相救,正等得心焦,见孙俊杰匆匆出来,便赶紧进去了。
姜氏呆呆立在房中,神色凄凉,见她进来便说:“这里住不得了,明日便央李之孝寻个安静所在搬了!”
林若华顿时了然,上前握住姜氏的手,使劲点头。
次日一早,姜氏便安排出殡事宜,也不惊动乡邻,只请了几个壮实汉子抬了棺木,林若华捧了灵牌,林菁华执幡,林英华骑棺,并几个吹鼓手一路缓行至林家祖坟,草草掩埋了。
回家之后,姜氏强忍悲痛命了李之孝进来,叫他两天之内务必找到一处房子合家搬出。李之孝应允,次日天没亮便出去了,第二天晌午方才匆匆而归,入内见了姜氏,方道:“老奴寻思着这房子离衡州城远些只怕会更妥当些,所以昨日便去了长康县陈家庄表兄家里,他和儿媳一家四口居住,房子不大,却还清静。乡下人实诚,老奴跟他一说他便应承下来,叫早点搬过去就是。”
姜氏又问了租金等情况,李之孝道:“他说不拘多少,夫人随便给几两就行。”姜氏也便放了心,随即与李之孝家的并银杏她们几个收拾衣物,把值钱的物件都叫李之孝送往当铺换作银子以便携带。
林英华兄妹告假在家,此时见众人整装待发,不由得问林若华:“三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把这房子都搬空了,将来回来又怎么办?”
林若华摸摸他的头,微微一笑:“三姐与母亲带你到咱们的新家去,这房子咱们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了?房子一点也没坏呀?”林英华有些不解。
“将来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这房子坏在哪里了。”林若华一下也解释不清,只得随口说道。
林英华更是疑惑,干脆拉了林菁华来到院落中央,仔细查看各处有无残缺破损去了。
第二天吃过午饭,姜氏便叫李之孝买了一辆马车回来,又叫众人人上床歇息。待太阳落山,众人便又吃了晚饭,等天色黑定,姜氏才叫众人上车。李之孝驾车,李之孝家的坐在他身侧。
寂静的夜里,车内伸手不见五指,只闻得马蹄得得轱辘吱呀,一声声恰似辗在林若华心上。她掀起车帘,窗外也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陈家庄是个什么地方?距离衡州有多远?李之孝的表兄一家又是些怎样的人?是否真如李之孝所说的那般实诚?她不敢多想,极力摒除杂念,紧紧搂住弟妹两个,只盼快些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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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寄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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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众人皆闭目养神,无人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可闻附近村落鸡鸣狗叫,李之孝才长长“吁——”了一声,勒住马缰,马车缓缓停下。李之孝家的赶紧下车,打起马车帘子扶了姜氏她们下来。
这时天已蒙蒙发亮,东方隐现鱼肚白,远处村落依稀可见。李之孝命儿子牵了马车走在最后,自己上前领路。众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徒步而行。幸而官家未提倡裹脚,要不然这崎岖山路,岂不让这些女子费尽周折?众人行了约一里路程,便到了村落近前。
一幢幢白墙黑瓦的房舍错落有致,掩映在山林绿树间,很是幽静好看。
李之孝在一家圈有院墙的小院前停下,伸手扣那虎头门环,唤道:“蒋老哥,蒋老哥!”
半晌里头才传出一个妇人不耐烦的声音:“是哪个?这一大早地找我老爹做什么?要讹他酒钱也忒早了些!”
李之孝脸上顿时一红,回头看了看姜氏,只得强忍怒气,说道:“是巧娘么?我是李表叔,说好这两天来的。”
想是外头动静终于惊醒了蒋老汉,他一迭声地问道:“是不是之孝来了?”片刻便来到院前开门,热情地请众人进去。
这时,他儿子媳妇两个也披衣出来,见姜氏林若华几个衣着齐整、举止端庄,也就殷勤地上前行礼问好。
姜氏林若华她们看那巧娘不过二十多岁,生得五大三粗,且又言语粗鄙,不知因何叫了“巧娘”,心里虽不以为意,却也客客气气地还礼寒喧。
那巧娘看见林若华时,不禁说道:“好个标致的小娘子!十几岁了?许了婆家没?”又夸林菁华“是个美人胚子”;又说林英华“生得好相貌,将来定是个做大官的”;又说银杏与秋梓两个“清秀斯文”,只差把栓在院墙柳树下的那匹乌鬃马来夸上一番了。蒋老汉的儿子蒋春生却是个锥子也扎不出一句话来的老实人,三十岁上下,身材魁梧,也不多说话,只笑呵呵地瞧着众人点头。
蒋老爹是个五十多岁的黑瘦汉子,腿脚利落,精神矍铄,一面高声叫巧娘杀鸡宰鸭招待客人,一面领姜氏她们来到院子空置的房内安顿各人住处。
巧娘因前几日与蒋春生拌嘴负气回了娘家,并不知林家来历,看公公如此盛情,只当是他家哪一门子的远房贵戚来认亲,自然有心巴结,忙唤了春生逮鸡捕鸭,忙得热火朝天。
待众人收拾好房间,巧娘便叫众人吃饭。虽然乡户人家不比官宦富门,没那许多规矩,巧娘却还心细,另做了几样清淡小菜放了一桌叫姜氏几个围坐。(.无弹窗广告)林菁华虽不挑剔,看到那油腻腻的盘碟时便没了胃口,加上米饭粗糙,只动了动筷子便放了碗。姜氏看在眼里眉头轻颦,冲李之孝家的递了个眼色,李之孝家的也是个明白人,饭后主动帮巧娘收拾碗筷,着实忙乱了一阵,才将那些碗碟上的油垢洗净。
饭后,蒋老爹便要领姜氏她们去邻家串门。姜氏忙道:“你老且忙去,莫耽搁了做农活的时间。”
蒋老爹笑呵呵地说:“眼下不是农忙时节,倒也不用我下地干活。姜夫人也不必客气,有什么要干的活计只管吩咐我儿子媳妇他们做去。”
姜氏也笑着谢了。
一连数日,都是巧娘张罗饭菜,李之孝家的帮忙打下手。过了几日,那巧娘也问明了林家情况,才知原是来避难的落魄人家,又得知蒋老爹不过收了她们几两银子租金,当下极为不悦,面上不说什么,却没了往日里的殷勤,渐渐冷淡了起来。
这一日,姜氏与林若华银杏她们几个在房内绣花的绣花,结络子的结络子,林英华与林菁华两个则捧了书卷在窗前诵读。
那蒋春生有个儿子名唤顺儿,年方十岁,只在家帮父母干些轻便活儿,并不曾上过私塾,斗大的字也识不得几个。可巧今日无事,他在院内玩耍,听见林家兄妹琅琅的诵读声时,不免好奇心动,又不敢进屋,只趴在窗槅子上偷看。
林若华见状,便笑眯眯地冲那顺儿招手叫他进来。顺儿红了脸,畏畏缩缩慢慢蹭了进来。林若华从桌上拿过一本《三字经》递到顺儿手里,笑道:“想识字么?姐姐叫英华教你。”
顺儿飞快地拿眼睃了睃林英华,又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轻轻说道:“想。”
林英华便站了起来,拉他到窗前木几上坐下,一本正经地说:“想跟我认字,得先叫我一声师傅。”
顺儿本就比林英华大了两岁,且还高出半个头来,又常听人们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的话,当即涨红了脸儿,一言不发便往外走。
众人只道他不愿,就由他去了。
不多时,就听巧娘在院里高一声低一声地骂顺儿:“吃饱了没事干就去帮你老子采茶,那书上纸上的东西是能吃还是能喝?你看有些读书的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如咱们乡户农民种几亩薄田、住一栋破屋来得自在。往后你莫在老娘面前提这读书认字的话!”
林若华只觉心里一沉——这巧娘,在指桑骂槐呢!
姜氏素来娴静,到了陈家庄后更沉默寡言了。她只抬头看了看便又继续绣手里那幅“麻姑献寿图”——这是前些日子李之孝与春生从长康镇上的绣品店里揽来的活计,一副绣图二两银子,以后一家大小还指靠着这活计来度日呢!
林若华看着便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了。
以后来日子还长着呢,让林菁华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女孩在这样的村庄里过一辈子显然是不可能的;林英华也一样,这村里连个私塾也没有,若不读书,他将来的出路又在哪里?难道让他像蒋春生一样扛着犁钯过日子不成?还有自己,在这个时代也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难道就甘愿在这陈家庄里找个粗鲁的庄稼汉过一辈子?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的要求其实并不高,不论贫富,只要有一个安定的家,一个与自己相爱且能畅谈心声的男人,最好将来还能有一对聪明漂亮的儿女,此生便足矣。
可是,在陈家庄里,显然无法达到她任何一个要求。她得想办法走出陈家庄开始新的生活,否则,也许永远都没法实现她简单的愿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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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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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之孝将姜氏林若华母子几个安顿好后,便应姜氏之命到汴梁给林世仪报丧去了。[]蒋老爹虽然有些不舍,却也慑于儿媳之威不敢挽留。自此之后,李之孝家的与银杏、秋梓几个便充作厨娘打点着蒋家上下饭食。那巧娘已知林家落难,态度更是简慢,索性连打柴、浆洗这两桩活计都推到了她们身上。可怜银杏与秋梓生得单弱,哪曾吃过这样的苦?无奈寄人篱下只得咬牙强忍,也不敢在姜氏林若华跟前吐露半分。
林若华看在眼里急上心头,一面与姜氏商量托蒋老爹把马车卖了,一面又熬更守夜与姜氏赶那两幅《麻姑献寿图》,这一日才绣完便托了去赶集购置夏衣的春生去绣口店交货。因陈家庄实在偏远,春生回来时已至戌时。姜氏她们因这些时日着实疲倦已经歇下,春生便把四两银子让巧娘收好,叫她明日交给姜氏。
哪知巧娘嘴里应承得好,心里却生出另一番主意来。次日清早,春生与蒋老爹两个都上山去采二水茶了,巧娘便来到了姜氏屋里。
姜氏正在清理旧时衣裳,拣了几件时新鲜亮的出来,打算趁春生下次赶集时托他当了换些银钞。见了巧娘忙放下衣裳招呼她坐。[.超多好看小说]
巧娘一进屋,两眼就定定地盯着那花团锦簇的轻罗衣裳,口里连连称赞:“啧啧,多鲜丽的衣衫儿呀!是夫人以前常穿的?压在箱底多可惜,瞧瞧这料子多软和……”边说边凑了上来伸手摩挲。
姜氏哪还不明白她的心思?当下只得挑了件水红纺绸的对襟褂子并一件紫色绉纱罗裙出来,笑道:“这两件我还未上过身,妹子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穿!”
巧娘顿时眉开眼笑,忙伸手接了衣裳在身上比划。好半天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就敛了笑容,故作为难的样子说:“姜夫人,有件事俺得厚着脸皮跟您说说。”她瞄了端坐在窗边给林菁华梳头的林若华一眼,压低声音又道,“自打你们一家来后,俺这家里的开销――这一个月都赶上以往的一年了。人说‘亲兄弟明算账’,虽然咱们是亲戚,可咱这庄户人家,攒几两银子也不容易。这每月的柴米菜蔬,一人只算半分银子,这一年下来,少说也得几十两,还有这房子,虽比不上你们城里舒适,总也可以遮阴避暑,一年十两银子的租金不算多?俺那老爹也拉不下脸来跟你们算这细帐,少不得要我自个儿来说了。昨日春生替你们卖了那两幅《麻姑献寿图》的四两银子我带过来了,要不――就先从这里头扣除半年的房租,余下的银子等年后你们卖绣品攒了银子之后再给,夫人你看使不使得?”
林若华在一旁听了,见姜氏为难,陪了笑脸上前说道:“巧婶儿太客气了,别说四两银子,咱们一家大小吃喝拉撒的,就是四十两银子也不为多。”她顿了一顿,亲热地搂住巧娘的肩膀,“余下的银子还请婶子多担待几日,婶子先记在帐上,等我叔父来接我们回京时,婶子只管跟他开口就是,决不会少婶子半分。婶子若想要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只管说来,我也好写信叫叔父顺道捎来,千万不要客气。”
巧娘闻言只得勉强笑道:“三姑娘说哪里话,俺不过就是跟夫人提提这事,那……这银子俺就先收着了。”说着犹豫一下,又道:“李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林若华忙道:“应该就这两天的工夫!”
巧娘长长地“哦――”了声,忽恍然大悟般一拍额头:“哎哟,瞧我这记性,还没弄早饭呢!呆会儿他爷儿俩个回来该骂人了。”边说边嘟哝着走了。
林若华刚要开口劝慰姜氏,却见姜氏从包袱里挑了几件颜色艳丽的衣裳塞到她手里,苦笑道:“巧娘的话你也莫往心里去,就算你二叔不来,咱娘儿俩多绣几幅屏风不就行了么?这几件衣裳是你爹在京时给我买的,式样也还新颖,你都拿去,等两年再长高些就能穿了。”
那梳好头的林菁华双手支颌,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笑嘻嘻地道:“这些衣裳,三姐穿起来一定非常漂亮!”
林若华看着姜氏恳切的目光,也就没有多做推辞,双手接过谢了。
不多时,蒋家父子与李之孝家的并秋桂秋梓她们从山上下来,巧娘在院里大声叫“吃饭了”,林家母子几个便来到厨下跟他们一个围桌坐了吃饭。
这巧娘因得了姜氏四十两银子,有些心虚,便特意做了一碗鸡蛋羹摆到林菁华跟前。顺儿一见,也嚷嚷着拿了调羹去舀,巧娘伸手“啪”地一下打掉他手里的调羹,骂道:“今儿个这鸡蛋羹是特意给五姑娘做的,你别吃!”
顺儿顿时撅起嘴来,眼睛直往蒋老爹身上瞅,想让他爷爷为他做主。
蒋老爹见巧娘这样,深感意外,却也没说什么。蒋春生也觉纳闷,巧娘啥时候对林家母子这么客气了?他忽然想到托巧娘转交的那四两银子,心里一动,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望了顺儿一眼,便又埋头吃饭。
姜氏见巧娘特意做了林菁华最喜欢的鸡蛋羹,自是过意不去,忙拿起顺儿的碗来,把那鸡蛋羹舀了一半在他碗里,笑道:“巧娘,莫要吓着孩子。来,顺儿,快趁热吃,吃完了跟你英华兄弟一块识字。”
顺儿怯生生地朝巧娘看了看,只不作声。
巧娘瞪了顺儿一眼,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夫人叫你吃你就吃,莫还要三劝四请不成?!”
顺儿这才端起碗来狼吞虎咽。
才吃到一半,就听院外有人高声叫道:“蒋老哥,有客人来了。”
蒋老爹听着好似是李之孝的声音,忙放下碗筷出了饭厅,边走边应道:“谁啊?”
及至开了院门,李之孝肩上挎个蓝布包袱,风仆尘尘地立在门外,他身后还直挺挺站着四个着差役服饰的青年男子,手里各自牵着一匹骏马,后面还有一辆乌篷马车。
蒋老爹一见李之孝,忙拉了他的手,低声问道:“之孝,你可回来了,这几位差爷是……”
李之孝苦笑一声:“这几位差爷是从汴梁国舅府中来的,老哥还是先让他们进去歇歇再!”
蒋老爹满腹狐疑,只得请了他们进去,把马在院子里拴好,又让他们进厅堂坐了。
厨下众人早已听见声响,纷纷搁下碗筷出来。林若华随在姜氏身后,一眼瞧见里头有个男人面熟得很,定眼再看,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不是衡州知县孙俊杰吗?他怎么会与李之孝结伴来到陈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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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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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孝见了姜氏,双膝一软就“扑通”跪倒在地,口里连连说道:“小人该死,有负夫人重托,还望夫人恕罪。”一边说一边“砰砰”地磕头。
李之孝家的不明所以,见她家汉子如此模样,也知事出有因,忙上前说道:“你这一回来就磕头认罪,可不把夫人和姑娘们吓坏了?你就是把头磕破了,咱们也不知你到底是为了啥呀?”
一句话提醒了李之孝,他慢慢抬起头来,满眼含泪望着姜氏道:“小人从陈家庄出去就雇了一辆马车前往汴梁去找二老爷,哪知在半路上听那赶车的汉子说衡州出了大事。”他瞥了孙俊杰一眼,又道:“他说衡州知县因一件巨额银两失踪案而被停职审查,小人心知与老爷那件事有关,日夜兼程赶到汴梁二老爷家中。哪知那高家正责令二老爷把大老爷的大女儿送至汴梁以抵大老爷重伤国舅高洪之罪,二老爷去高府解释求情,哪知高洪嫌他啰嗦竟命人打了他三十个板子,差点命丧高府。”
说到这里,林若华便知事体重大,姜氏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那身着差役服饰的孙俊杰一口喝干银杏递过来的茶水,接过李之孝的话头便道:“本官原想着帮嫂夫人一把,没想到高洪有个幕僚阎方,却是马宏瑞的姐夫,得了马宏瑞的飞鸽传书,便在高洪面前撺掇,力主严办本官,限本官一月之内退还赃银,并携林家二姑娘进京替父赎罪。你家二老爷闻得风声,四处筹银打点高府上下,以求让高洪改变主意。哪知高洪得知二姑娘生得端庄娴雅,立意要纳之为妾,还说一月之内若不把二姑娘送至高府,必将追究林老爷生前之过,不仅举家官卖,就连你家二老爷难脱干系。”
姜氏冷冷扫了孙俊杰一眼,良久才道:“孙大人,亡夫视你为朋友,没想到你为了升官发财,竟做出此等下作之事来了。”
“嫂夫人,下官对你——你们林家一片赤诚之心,天日可鉴!方才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关句虚言,有李管家为证!”孙俊杰有些急了,白净的脸上涌上一丝愧色,“只恨下官能力微薄,无法为嫂夫人排忧解难。”
姜氏不再看他,上前扶了李之孝起来,哽咽说道:“李管家不辞劳苦为我林家奔波,我代林家上下在此谢过。”说毕屈膝施了一礼,又道,“二老爷一家,如今怎么样了?”
“二老爷已被下到狱中,可怜他身体孱弱,只怕也禁不得牢狱之苦,还有二夫人与两位姑娘也连惊带吓的都生了病……”李之孝揩了一把老泪,不无担忧地说。
姜氏脸色变得更是苍白,她仰天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老天爷啊,我林家一向与人为善,你竟连一条活路也不留么?”
林若华静静地站在旁边,脑海里充盈的只有一句话:“立意纳林三姑娘为妾。”这句话反反复复、翻翻滚滚在她耳边回响。她突然觉得想笑,这事儿可真够戏剧性的,就像古装戏里的老套情节,姐姐与人私奔,妹妹又要被人强纳为妾,难道这就是老天爷送给她的礼物么?这就是她做了两年乖乖女的下场么?她不禁笑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起来。
众人闻听她的笑声,皆往她看来。一见她这般纵情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只道这林三姑娘悲愤过度受了刺激。李之孝家的与秋梓两个忙上前搀住,急急地叫道:“三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林若华也不说话,笑了一阵,只觉胸中郁气冲淡不少,便收了笑声,挺了挺脊梁,对孙俊杰笑道:“孙大人,你所言当真属实?若是以我一人便能换得林家上下平安,我随你入京便是了!”
孙俊杰料不到此女全然没有畏惧之态,当下心中也觉得佩服,肃然正色道:“贤侄女一介弱质女尚且如此果敢,我堂堂须眉男儿当言出必行!只要你随我入京,我定尽力保证林家上下人等安全。”
姜氏闻言,顿时冲了过来,一把搂住林若华单薄的肩膀,哭出声来:“我的儿,你若上京,这不是要我的命么?你叫我将来到了地下也没脸去见你林家的列祖列宗啊!”一边哭,一边又骂孙俊杰,“姓孙的,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你若不救了我家三儿,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她此刻完全失了往日端庄仪态,如此泼辣的模样竟与巧娘一般无二。
孙俊杰看着姜氏如此失态,眼里闪过一丝痛惜,不禁郑重地点头承诺:“嫂夫人不要太难过,我孙某人没有女儿,定会把贤侄女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嫂夫人莫太担心,说不定等咱们到达汴梁,那高洪已纳了新宠,等风头一过,孙某会力托京中好友,替贤侄女觅一户上等人家,等她及笄之后便风风光光出嫁,到时候,再接嫂夫人上京合家团圆。”孙俊杰虽拍着胸脯保证,可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
那林英华与林菁华两个虽说年纪不大,却也知道事态严重,听说三姐要一人上京,已哭得泪水涟涟。众人也都眼圈发红,蒋老爹看着也觉唏嘘不已,陪着在一旁长吁短叹。
孙俊杰眼见天色还早,便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递给蒋老爹,叫他准备一桌酒菜,让差爷们吃了好赶路。蒋老爹眼见事无回旋的余地,只得吩咐巧娘去做饭。那巧娘哪见过这阵势,自是不敢多言,拉了春生往厨下去了。
就在一阵忙乱之后,巧娘揩着满脸汗珠招呼几位差官入席吃饭。那几位差官一路奔波早已饥饿不堪,自然也不推辞,大大咧咧地入席坐了。
林若华默默地坐在厅堂的木杌子上,仿佛入定的老僧,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仿佛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她纯粹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可她的心,却似一团乱麻,纠结了又纠结。难道我堂堂一个穿越女,出身书香门第,竟注定了要嫁给一个品性低下的外戚为妾么?古人不是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么?我倒还真想看看那迫害林世信致死的高洪为何许人也!我还要当面问问他,林家到底与他有何冤仇,他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不知不觉中,林若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反正眼下已无路可走,换一条路来走走又何尝不可?一念至此,她便站起身来,清清嗓子,对姜氏说道:“母亲,我此去虽说只是做妾,可这国舅爷府里的小妾身份比寻常人家的正室都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了,再说,到了京城还能与二叔一家团聚,将来还能有个照应,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母亲,您就把您箱子里那几件轻罗纱的衫裙送给女儿做嫁妆!”
姜氏闻言,泪水又是一涌而出,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来说道:“我林家有你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儿,真是祖上积了阴德。好孩子,你别怕,今日我就跟他们拼了,他们若要带走你,除非是我先死了!”
“母亲万万不可鲁莽行事!您若是不在了,女儿与弟弟妹妹又如何能苟且偷生?”林若华走上前去,用衣袖揩去姜氏脸上的泪痕,柔声劝道,“母亲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英华和菁华呀!”
这话犹如刀子戳在姜氏心上,她不禁抱紧林若华哀哀而泣:“好孩子,你真是娘的好孩子……”
秋梓呆呆地站在一旁,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叫道:“夫人,您让奴婢也跟姑娘一起去!”
林若华不禁转过头来,板起脸道:“你这丫头,当我是去走亲戚么?”
秋梓泪如泉涌,一把抱住林若华的双腿,哭道:“姑娘若不带奴婢一起走,奴婢也不活了!”说毕站起身来,就往院中那棵大槐树撞去。
李之孝家的几个急忙上前拉住。
林若华笑道:“你既诚心要跟我走,也行,只是别后悔就行了。”
秋梓方才破涕为笑:“姑娘你放心,奴婢这辈子就跟着姑娘了,即使为姑娘去死都是甘愿的。”
姜氏听了,不禁感叹:“好孩子,难为你们了。”
此时众差官已酒足饭饱,为首一人便来催促林若华。孙俊杰在一旁陪着笑脸塞了一大块银锭在他袖中,他这才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还是快点,国舅爷还等着本官去交差呢!”
李之孝忙又端上茶水请他们歇息片刻再行上路。
姜氏情知再无良方,只得牵了林若华的手来到房里,开了箱笼取出里头质地最好、最为鲜亮的衣裙,用一个包袱包好,又拔下头上的两根玉钗,一并塞到林若华怀里,千叮咛万嘱咐了许多不舍的话语,直到那差官又来催促,方才依依不舍地送了她出门。
李之孝家的搀林若华上了马车,秋梓也背着包袱爬了上去。
李之孝忽道:“夫人,您让老奴为三姑娘赶马车,这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林若华闻言从车里探出头来,正色道:“我有秋梓作伴,李管家勿需为我担心,我母亲身体欠佳,我弟弟妹妹年纪尚幼,还要劳您和李妈妈多多照应才是。”
姜氏泪水涟涟说道:“还是让你李大伯送你一程!要不然我这心里放心不下。”
林若华坚决地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们就放心!
孙俊杰这时已等得有些不耐,不禁回头冲姜氏道:“我孙某人自当视林三姑娘如己出,嫂夫人但请放心。等一切安置妥当,我自会派人来接嫂夫人一家进京。”说罢,双手抱拳施了一礼,便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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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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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随即回头,却见弥漫的尘烟里,尾随追来的姜氏等人,片刻工夫便被远远地抛在后面,少时就变成了几个小黑点。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竭力抑制住心头陡然涌上来的一丝惶恐――这汴梁,既是京师,自然也是虎狼之地,不知还有多少险恶在等着自己呢!
林若华自认不是圣人,没有舍身救人的高风亮节,可“一个人换两家人平安”这样的事情,她不能不在心里好好惦量一番。这事若搁在本尊身上,也许她会作出同样的决定,再或者便选择自尽――这通常是古代女子为表坚贞的一种表现。
目前林若华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路便是逃走。可她身无所长,就算逃出衡州,又能如何?根本就无法养活自己,说不定还会遇到其它的困难。
第二条路便是舍身救人。她只当是没有这一次穿越的生命,只当是感谢姜氏待她如亲生女儿的行为,只当是报答在林家无忧无虑地生活了两年的恩情,她只能舍生取义,以一己之力来挽救整个林家了。
至于自尽,她还没有无畏到那样的地步。
此时,她的脑海里就如幻灯片似地一幕幕浮出前世今生的种种画面,有妈妈慈祥的笑脸,男友温柔的双眼,姜氏哀伤的脸孔,林世信临死时的绝望,还有林芳华出走时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的身影……重重叠叠,穿插交错,让她有种身处梦境的虚幻与混沌。
可耳边马蹄清脆的得得声却又真真切切,一声声震入她的内心深处,恍如麦芒刺入,尖利得有些愀然生痛。她强压着这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微眯了双眼,不再多想――这当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若此时不迎难而上,将来又何以安身立命?
想是预备了长途跋涉,马车里被褥靠枕一应俱全。秋梓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眼神坚定而决绝。
林若华看到秋梓这副模样,不禁无声地笑了。这丫头还真是个好样的,明知此去是龙潭虎穴,竟非要跟着同来,看样子她还真是忠心耿耿了。
待马车行了半日,秋梓方从贴身里衣里拿出一样东西塞到林若华手上,低声说道:“这是夫人叫奴婢交给姑娘的,夫人要姑娘好好收着,将来还要留着给姑娘的女儿呢!”
林若华一看,这不是自己托陈大娘去当的那块玉麒麟吗?姜氏竟然把它找回来了?她心里一热,定定看着这块熟悉的玉麒麟,不禁百感交集――就算是为了这块玉麒麟,她也应该好好活下去,努力活下去啊!
林若华把玉麒麟贴身藏好,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摒除杂念,干脆舒舒服服地躺下,美美地睡起觉来。谁知道到了汴梁会是什么结果呢?还不如什么也不想,先睡它一觉再说。
就这样晨起晚歇,紧赶慢赶一路行来。秋梓也曾生出过逃走的念头,好几劝林若华趁着小解上茅房的间隙寻找可乘之机,无奈那孙俊杰像块磁铁一般紧紧盯着,时刻不离眼前,秋梓这才不得不断了这个念头。加上林若华此时已抱了随遇而安的想法,倒也别无它想,只求早日到达汴梁,省却这旅途颠簸劳顿之苦。
好在老天作美,这些天来一直风和日丽,如此走了二十余日,方到了一座繁华都城。
林若华悄悄掀起马车灰色布毡窗帘,仰望高高的城。只见城门的正上方悬挂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汴梁”二字,城门两侧是威严肃立的守城兵丁。此时正值艳阳高照,来往车马行人如流,喧闹声中夹杂着小贩们各具特色的吆喝声、叫卖声,令阮苏华耳目一新。
这里就是大宋的都城汴梁。林若华前生曾在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里一窥宋时的繁华,此时看到这陌生而又繁华的景象,也不禁微微有些动容。
秋梓也忍不住探过头来,一边看一边啧啧惊叹:“姑娘,这就是京城汴梁么?果然是名不虚传呀!你看,你看那边,有玩杂耍的呢!”
随着秋梓所指,林若华遥遥望去,只见前面街口挤满了男女老少,人们自行围成一个圆圈,人圈中央有个年轻的黑衣男子正耍着飞刀,远远望去,那旋转的飞刀已然形成一个白色的圆弧,围观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掌声与欢呼声。林若华虽是外行,却也忍不住暗暗称奇。
因街上行人如流,李之孝早已将车速放慢,只牵了马缰任马儿悠然行走。
孙俊杰几个也慢慢地跟在马车后面。
不多时便走到杂耍的人潮前,那耍飞刀的黑衣人比先前更加卖力,几把飞刀甩得忽忽生风,围观人群纷纷哄然叫好。
林若华正觉目不暇接,就听前面一阵嘈杂,隐隐可闻鼓乐之声。她闻声望去,便看见远处有一支身着府衙服饰的仪仗队伍缓缓而来,队伍中间,有一顶红呢大轿尤为醒目。前面开路的差役皆手执朱红木牌,上书“肃静”、“回避”等字样,这其中还有数块“赵”字木牌,让阮苏华心中一动:这个“赵”会不会就是大宋朝的某位赵家王爷呢?
想到这里,她顿时微微兴奋起来。这时,仪仗队已经行至近前,林若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支威风凛凛的队伍从跟前缓缓而来,忽然人群中一阵骚乱,那耍飞刀的黑衣人手中的飞刀如离弦的箭“嗖嗖”地往那红呢大轿飞了过去,顿时有卫士高呼“小心刺客!”,马车也似受了惊吓,瞬间失控,往前猛冲了出去,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就见红呢大轿后面不远处有一位骑马的锦衣少年正调转马头,大声疾呼:“小心有刺客,保护侯爷!”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感觉那锦衣少年凛厉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心中一跳,避开那咄咄逼人的光芒,急忙掀起车后布帘,却见两旁惊惶失措的人群涌了过来,马车也受惊往前冲去,她一时之间拿不准是跳还是不跳。
就在她犹豫的刹那,只听一声异响,她的右臂一麻,低头看时,却是一柄飞刀刺入手臂,几乎没入刀柄。这时,马车似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砰”的巨响,车篷便与马车分离开来,林若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个倒栽葱便从马车里飞了出来,她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若华才悠悠醒转。她的眼皮才动了动,便听有个女人低声说道:“她醒了,快去禀告沈将军。”便有人答应着出去。林若华本待装睡,只听那女人又笑道:“林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林若华无奈,只得睁开眼睛,入眼便见几个穿红着绿的青年女子,皆是容貌端正,神情严肃,开口说话的那个女子年约二十岁上下,生得柳眉凤目,一身杏黄轻罗衣裙衬得她更显娇艳俊俏,那女子见她睁眼,忙殷勤上前问道:“林姑娘刚才可把咱们姐妹吓坏了,还好太医说没有伤及要害,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了。”
林若华蓦然想起方才情景,便想抬起右臂来,哪知略动了动便牵扯得伤口一阵巨痛,看来伤得不轻。她定了定神,低声说道:“请问这是哪里?”
那杏黄衫女子笑道:“这是襄阳侯府呀,姑娘难道竟不知道么?”
这是什么话?我又从何得知这是襄阳侯府?林若华心里微恼,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那杏黄衫女子已不再看她,站起身来冲门口微微躬身,恭敬地叫道:“沈将军,林姑娘已经醒过来了。”
屋中另几位女子也屏息凝神,略低了头向门口微微屈膝行礼。
只听门外有男子沉声问道:“醒了?”
这话没来由让林若华心里一阵紧张,只觉这个男人惜字如金,听口音便知是个傲慢无礼的家伙。
随着话音,门口的小丫头子已打起帘子请了那男子进来,一屋子的女子也未避开,仿佛这男子出入女眷房中已属寻常。
林若华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迈步进来,这少年身材修长,五官俊挺,好似有些面熟。她抬起眼来,正好对上那男子向她扫来的目光。虽说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那眼神却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她身上有些发冷――这个男子,不正是刚才护在红呢轿旁的那个锦衣少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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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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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衣少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缓缓走到林若华跟前,见她慢慢垂下眼睑,唇边的微笑便多了一丝冷气,眼神也愈显冷冽。他慢慢俯下身来,看着林若华轻轻说道:“林姑娘,让你受惊了。”
原本一句关切的话,到了这白衣少年的嘴里,就变得冷冰冰的让人浑身直冒寒气。林若华竭力忽略身上不舒服的感觉,直视这被人称作“沈将军”的少年,依旧用了刚好让人能够听清的声音,徐徐说道:“请问这是哪里?与我一起的那位姑娘哪儿去了?”
答非所问。这让白衣少年很是不悦,两道浓眉几不可见地一颦,盯着林若华看了半晌,方才说道:“林姑娘是从衡州来的么?”
这话也让林若华的牙齿也狠咬了一下,这人说话的口气怎么像审问犯人一样?既然已经知道她姓林了,想必已从秋梓或孙俊杰那里获得了一些讯息,当下她强忍着心头的恼怒,挤出一丝笑容,气若游丝般地说道:“我是衡州前任知县林世信的嫡女,因父亲逝世,便来京投靠堂叔父。我想问下――与我同来的人……”她可爱的笑容向来被林府上下的人说成“乌云里头的日头”,能给人以温暖可亲的感觉,她坚信也能给眼前的少年这种感觉。
果然,白衣少年略怔了一怔,直起身来说道:“因侯爷遇刺,所有嫌疑人等均要隔离审查,等他们洗清嫌疑,自能与你相见了。”
林若华听他这语气,估计秋梓也已进入襄阳侯府接受盘问了,不知她有没受伤?孙俊杰他们几个是不是也进了襄阳府?林世仪一家又怎么样了?她心中焦急,忍不住又说:“……沈将军,我可以走了吗?”
白衣少年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说道:“你先好好养伤,别总想着出去,等你的伤好了,自然会让你离开。”
林若华只觉有些抓狂,这家伙说话怎么总是这个调调?难道还怀疑自己与刺客有什么关系么?想到这里,她便没好气地说道:“我又不是犯人,你们凭什么让我睡在这里?还不让我的家人与我见面?我无端端被人刺伤事小,竟还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么?赶紧放我出去!”说着撑起胳膊便欲起身,却忘了右臂伤势严重,才一用力已痛得嘴角一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那杏黄衫女子款款走上前来,柔声说道:“林姑娘莫太着急,且在此静养几天,等伤口痊愈自然就能你家人见面了。只是不知姑娘的叔父是否知道姑娘此次受伤?要不要我们派人过去通知?”
林若华脸色顿时变得黯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听说我叔父被人陷害进了监牢,我也不知去哪里找他。”
白衣少年与那杏黄衫女子对视一眼,那女子旋即又问:“你叔父姓甚名谁?为何被人陷害?”
林若华不知襄阳侯府与那高洪之间有何渊源,自是不敢泄露半句,只得装作不知内情,垂了眼睑说道:“我叔父姓林名世仪,他一向长住京城,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她说这番话时,倒存了让襄阳侯府的人打听消息的心思,侯府的人肯定神通广大,既然他们怀疑她与刺客有关,那有关她的情况他们自然是不会放过了。
那杏黄衫女子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林姑娘不用担心,我马上叫人去打听你叔父的所在。”
林若华连声道谢。那白衣少年也不再多问,只看了她一眼便大步走了出去。
屋内的几个女子这才放松下来,互相挤了挤眼,一齐涌到那杏黄衫女子跟前,叽叽喳喳地说道:“明珠姐姐,沈将军兴许是趁机来瞧你的呢!”“明珠姐姐,你怎么不跟沈将军单独说说话呢?”
明珠不禁红了脸笑骂道:“一群乱嚼舌头的小蹄子,有本事你们方才怎么不当着人家沈将军的面说去!”
其中一个着湖蓝色罗裙的少女立即模仿着明珠的声音,扭扭捏捏地说道:“真是的,‘人家’沈将军公务繁忙,偶尔来看看‘人家’,你们起什么哄呀!”说完格格大笑起来,惹得另几个女子也一阵大笑。
明珠白了她一眼,恨声说道:“还笑,有什么好笑的?要是让人家沈将军听见,我这脸还往哪儿搁去。”
众人又是一阵哄然大笑。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叫说错了话,脸儿更是绯红一片,不禁娇嗔道:“明媚,你们几个也别得意,前儿个侯爷还念着给他身边的亲卫找媳妇儿呢!等我回了侯爷,你们可就有得高兴的了。”
这话顿时让几个女子面面相觑,赶紧收了笑声。
明珠忍住笑,斥道:“你们还不赶紧去办正事?”
那几个女子这才扮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簇拥着出去了。
林若华见这明珠生得模样周正且还衣着鲜亮,估计是个管事的,当下便正色说道:“明珠姐姐,我好想出去找我叔父,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明珠也收了笑容,肃然说道:“林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这几日京里闹腾得厉害,你还是呆在侯府里比较安全。”
闹腾得厉害?难道是时局动荡?要是高洪没见着自己,会不会为难林世仪一家?林若华心里一忖,只觉有些不安,忙又问道:“好姐姐,可是京里出了事?”
“……没事……”明珠犹豫一下,看向林若华的目光里露出些许戒备,“你就权当是这里养伤好了,我保证找到你叔父后便让你们见面。”
林若华失望地“哦”了一声,看来想从这明珠嘴里打听点什么消息是不可能了。
明珠见她这样,忽然笑道:“你心里若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出来,就是我帮不了你,侯爷也定会为你做主的。”
林若华心里一动,依旧轻声说道:“我如今心里只有一件事――快快好起来去见我叔父,也好让远在衡州的家人放心。”
明珠又是一笑,略略提高声音叫道:“红儿,青儿。”
只听门帘响动,立即进来两个白衣少女,恭恭敬敬地问道:“明珠姐姐有何吩咐?”
明珠道:“你们两个好生照顾林姑娘,有什么事情立即通知我。”
两个丫头齐声应道:“是。”
明珠又俯下身来,轻轻为林若华掖了掖薄褥,柔声说道:“林姑娘就在此安心养伤,一有消息我立即派人来告诉你。”
林若华点点头,面带感激地道了声:“多谢姐姐了。”
明珠便不再说,疾步走了出去。
林若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只觉心里一沉。看样子,这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但愿明珠再来时会带来林世仪与李之孝他们的消息。她见那红儿与青儿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便随口问道:“两位姐姐,明珠姐姐是这里管事的姐姐么?”
其中一个笑道:“明珠姐姐何止是这里管事的,她可是咱侯府……”话音未落,另一个丫头立马打断她的话:“小红,这屋里有些气闷,不如咱们去摘些花来插在这里,也好去去这屋子里的药味。”
那小红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掩饰道:“青儿姐姐说得对,这药味实在有些难闻。”说着又冲林若华笑道:“林姑娘你先歇着,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林若华“嗯”了一声,目送两人离开,心中不禁暗叹,看来这襄阳府里的人,嘴巴都挺紧的。
经过这一路的颠簸,林若华早就疲惫不堪,又加上受了伤,更觉全身乏力,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才是。可眼下这样的情形,叫她如何能睡得着?
屋子里淡淡的药味让她有些不适。这里哪里来药味?难道是给自己吃的药?她猛地想起自己受伤的右臂,不禁想看看到底伤成什么样了,便伸出左手撩开盖在身上的薄褥,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右臂已被层层白布包裹,宛如一个硕大的肉粽一般,而自己的身上,竟只着了一件桃红色的抹胸。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胸前摸去――玉麒麟也不见了!
林若华只觉血往上涌,胸口一阵憋闷,恨不得立时起身去寻找才好。她不激动还好,这一激愤交加,那伤口竟火烧火燎般疼痛起来,连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只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出声叫道:“有没有人?”哪知这话出口,不仅嗓音沙哑,声音也如蚊蝇一般细微,又怎会有人答应?她顿觉又惊又怕,只觉脸上滚烫,口干舌燥,抬眼看到床边的矮几上有个药罐,便拼命移到床边支起半边身子,伸出左臂用力往矮几上一扫,那药罐便“咣啷”一声掉在地下,摔成万千碎片。
几乎就在药罐摔碎的同时,门外冲进来两个劲装黑衣男子,一个进来便警惕地四处张望,另一个则径直奔向林若华,只瞥了一眼便觉出她的异样,忙疾声呼道:“赶紧去请沈将军和张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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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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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立即有人高声应道:“是!”迅即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就没了声息。
林若华此时已如置身火海,身上的薄褥早已半遮半掩,露了大半个身子在外头。那劲装汉子微微皱眉,又见林若华伸手指向茶几上的茶杯,犹豫了一下便端起茶杯凑到她嘴边。林若华如久旱逢雨,那清茶喝在口里恰似琼浆一般,哪知才喝了两口,杯子便从她嘴边移开,她急忙伸出左手去抓,杯子却已坠地,发出清脆的“咣啷”碎响。
林若华愤怒地抬起头,却对上一双黑黑黝的眸子,正是那位白衣少年――沈将军。她不禁恨恨地说道:“你……你竟然连水都不许我喝么?”一语未了,腹中又是一阵绞痛,汗水如注,已然沁透全身。
那沈将军面色铁青,英俊的脸庞显得很是阴冷,仿佛没有听见林若华的话。他一边吩咐旁边的人去库房取一枝雪山灵芝来,一边伸手封住林若华身上的几处穴位。
林若华还未作出反应,沈将军又飞快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一团巨大的布团塞入她嘴里,这才冷冷地说道:“想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眼马马地瞅着这沈将军的一系列的举动,林若华只气得眼冒金星,奈何四肢无力口不能言,只能狠狠地以刀眼去剜了他几眼。她可真是百思不其解――自己不过是想喝口水而已,这姓沈的用得着这么草木皆兵么?又是点穴位又是塞布团的?可是越来越痛的伤口与小腹却提醒了她――的确是有些异常。
沈将军对林若华锋利的刀眼视而不见,随即伸出鹰爪掀开了她身上半遮半掩的薄褥,可怜林若华只着了抹胸与亵裤的身体顿时呈现在众侍卫的面前。沈将军身后的几个年轻侍卫脸上一红,纷纷垂下了眼帘。
林若华又羞又恼,瞪着沈将军的眼睛里几欲喷出火来――自己好歹也是个未及笄的黄花大闺女,搁在宋朝这会儿,让这些臭男人见到了半裸了身子,可不是坏了名节么?
可是那沈将军却似对这样单薄的少女身体司空见惯,连眼皮都不带眨地就把一只魔爪伸向林若华的左胸。
林若华的身子虽说未发育成熟,看上去还挺苗条,挺骨感的,可也到了该发育的阶段,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胸前的蓓蕾也已能盈盈一握,这沈将军的手陡然压下来,不偏不倚正按在她左胸的蓓蕾上,林若华顿时怒止圆睁,拼命扭动身体以示抗议。
好在那只魔爪也似感觉到不对,又略往下移了移,终于停在她心脏的位置上。
此时林若华渐渐有些晕晕乎乎起来。虽然她很想把那双魔爪从自己身上打下去,可她实在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连眼皮都抬不起了,就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刹那,她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个清悦的男声在她耳边说道:“初雪姐姐别怕,睡一觉就没事了。”
一闻此言,林若华宛如听到催眠师的催眠,彻底地放松下来,沉沉进入了梦乡。
此刻,在襄阳侯府后花园的另一间小屋里,秋梓已经接受一个年轻女子的盘问近半个时辰了,这个年轻女子,就是明珠。
屋子明窗净几,朴素整洁,与一般人家的房间似乎毫无区别。秋梓端坐在靠里间的木榻上,脸色稍显焦急,眼里还透出几分惶然。
明珠脸色和善,犹如面对着自己交好的姐妹一般。她微笑着在秋梓对面的高杌子上坐下,缓缓说道:“只要你跟我说了实话,我立时便放你出去。”
秋梓不禁急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我说的全是实话,你不信只管去问与我们一同来的那几个人去。[.超多好看小说]我家姑娘受了伤,你就行行好让我去看看她,只看一眼都行,求求你了……”说到这里,眼里满含乞求,定定地望着明珠。
明珠丝毫不为所动,她沉吟片刻,蓦然变了脸色,看着秋梓冷冷说道:“你家姑娘身中巨毒,只怕已无药可医了。你还是老实交待事情的始末,我也好早些放你出去。”
“什么?”秋梓“忽”地从木榻上站起,冲到明珠跟前,忘形地抓住她的胳膊,惶然叫道:“不可能,我家姑娘心地善良,怎么会有人忍心加害与她?求求你你,快带我去见她!”她语音哽咽,眼里已是泪光盈盈,泫然欲滴。“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再无半点隐瞒了,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家姑娘!”
明珠锐利的目光在秋梓脸上停留许久,仿佛确定她有没有撒谎。良久才慢慢扳开她的手,语气轻柔地说道:“别急,你再仔细想想,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没有?若是有,就赶紧告诉我,兴许我们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救你家姑娘。刚才你说的那几个与你们同来的人,都是些什么人?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秋梓此时方寸已乱,当即说道:“就是他们要带我家姑娘进京的。”
明珠立即问道:“他们是谁?为何要带你家姑娘进京?”
秋梓再也无意再隐瞒,便把林世信如何遭人陷害,姜氏如何借钱,孙俊杰如何护送她们进京的事简短说了一遍,只不过她还留了点小心眼,把高洪其人略去,只说成是“某位权贵老爷”。
明珠静静听着,不时点头插话询问某个细节,秋梓也都据实陈述,只希望她能赶紧放下自己出去见林若华。待秋梓说完,明珠方点点头道:“很好,你在此稍等,待我禀过侯爷,即带你去见你家姑娘。”说罢,转身出去。
秋梓急忙追到门前,早有身着劲装的年轻侍卫拿着未出鞘的长剑拦在门口,秋梓冲着明珠的背影连呼数声,明珠也恍若未闻,一径去了,秋梓急得直跺脚,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明珠渐渐远去。
黄昏时分,来了两个送饭的婆子,将食匣打开取了三菜一汤出来放在桌上,摆好碗筷后便退了出去在屋外静候。
秋梓本待不吃,可一天下来滴米未进,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此时闻到饭菜的香味,不禁暗吞了下口水,又寻思这偌大的襄阳侯府,总不会做出在饭菜里下毒之类的龌龊小事,因而踌躇了半晌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主意已定,便端起碗来大块朵颐起来,全没了昔日斯文模样。
门外的婆子等她吃完,方进来收拾碗筷出去。少时,又有两个小丫头送来两盆热水请她洗漱。
这一路辗转奔波,只林若华与她两个女子,路上也有诸多不便,因而两人每日只是洗个头面,这十几日下来,连澡也不曾洗过,只觉身上都有股异味了。当下秋梓也不推辞,胡乱洗漱了一番后便央那两个小丫头带她去见明珠。
其中一个瞪着秋梓道:“明珠姑娘何等样人?那是咱们这样的小丫头能随便去见得吗?”
秋梓不禁更是着急,泪水便在眼眶里开始打转。
那丫头便冷笑一声说道:“这里可不是你流泪的地方,要是让明珠姑娘看见,少不得要让我们受些责罚了。”
秋梓忙吸吸鼻子,抹去泪痕,正待软语相求,忽见门外的青石小径那头款款走来一个女子,裙裾飘飘煞是好看,定眼一看,正是明珠。秋梓忙奔到门口,高声叫道:“明珠姑娘,明珠姑娘!”
明珠走到近前,那两个小丫头连忙行礼。明珠只将手一挥,便冷冷说道:“走!”
秋梓顿时如闻天籁之音,返身拎起木榻上的蓝布包袱便随明珠出来。
这一路行来,她也记不清到底穿过几处游廊,经过几处花园水榭,她心中除了林若华,再无别念。
约摸走了盏茶工夫,明珠终于在一处极为简陋的房舍前慢下了脚步。这一处房舍青瓦白墙,在侯府诸多富丽堂皇的台亭阁中很是突兀,尤其是房舍四周还笔直挺立着一群身着公服的侍卫,更让这里显得与众不同。
两人来到房舍前,为首的侍卫忙上前向明珠抱拳行礼,并恭敬地向明珠介绍情况:“明珠姑娘,世子爷刚刚进去了。”
明珠脸上露出一丝惊诧,随即不悦地说:“他来做什么?不是来添乱么?沈将军人呢?”
侍卫的声音便又低了几分:“沈将军与世子爷都在里头,张太医已为那小姑娘诊治过了,说眼下并无大碍,只是中毒颇深,必须要用内功逼出她体内的毒气。”
明珠“哦”了一声,忽又问道:“侯爷知道此事么?”
侍卫道:“沈将军吩咐暂不外传,侯爷兴许还不知道!”
明珠听了便迈步向房门走去。秋梓急忙跟上。
门口立着两名身着劲装的亲卫,见明珠过来忙伸手相拦:“明珠姑娘,沈将军有令,没有他的准许,谁也不能擅自进入。”
明珠脚下一滞,轻声说道:“我也不能进去?”
亲卫斩钉截铁地道:“是的,沈将军吩咐,若是姑娘来了就在此静侯半个时辰,等他为伤者驱除体内余毒,便与姑娘商议七月十八日宗族祭祀的安全防范事宜。”
明珠闻言,脸色微变,冲那亲卫轻声喝道:“沈将军伤势还未痊愈,又怎能轻易运功替人驱毒?你们难道不知道?又怎么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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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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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卫无奈地垂下头,低声说道:“世子爷非要沈将军救人,小的们又怎敢阻拦?”
明珠当即骂道:“真是个不知轻重的东……”一语未了顿觉失口,便又对那亲卫说道:“你且让我进去助沈将军一臂之力,他要是有什么闪失,侯爷怪罪下来,只怕咱们都要受到责罚。”
亲卫只觉明珠的话有理,有心放她进去,却又不敢违抗沈将军的命令,只觉犹豫不决,左右为难。
明珠见此,已出手如电往那亲卫身上一点,秋梓在旁边只觉眼前一花,就见亲卫身子一僵笔直往后倒了下去,明珠已跃前两步打开了房门。
几乎就在明珠点倒亲卫的同时,侍立在旁边的另几名劲装亲卫与着公服的侍卫相继飞速奔了过来,纷纷拔出刀剑指向明珠与秋梓两人。而屋内的数名劲装亲卫也闪身来到门口,挥剑对准两人。
秋梓见此情景,早已惊得双腿发抖,不由自主地拽住明珠的衣袖。
双方僵持了片刻,屋内才传来一个男子清悦的声音:“让她们进来。”
亲卫们这才收了刀剑,让出一条路来。
秋梓疾奔入内,室内鸦雀无声。
秋梓一眼瞥见林若华盘腿坐在床榻上,身上只着了抹胸与亵裤。一名身着绯色袍衫的少年正面对着林若华,林若华的身后,正是带秋梓入府的沈将军,此时也盘腿坐在榻上,双掌抵在林若华背部,两人身上热气腾腾,汗珠顺着发梢缓缓滴落下来,掉在榻上,竟能听见“叭嗒”的微响。
秋梓不禁失声叫道:“姑娘!”
那绯衣少年立即“嘘”了一声,微微仰起脸来冲秋梓轻声说道:“你到我身边来,一会儿就没事了。”
秋梓见那绯衣少年面容俊秀,神态温和,这才缓缓移动步子,慢慢走到他身旁坐下。
明珠乍见室内情形,白皙的脸上顿时现了一丝红晕,片刻之后方才定下神来,板着一张俏脸也未跟绯衣少年说话,只静静看着沈将军与林若华,过了许久,她才走到沈将军身后盘腿坐下,慢慢伸出双掌抵上他的后背,缓缓运起了内力。
绯衣少年也恍似不见明珠的举动,只定定望着林若华,神情专注而略显呆滞。
秋梓则连大气也不敢出,紧张地注视着林若华身上细微的变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林若华“嗯”了一声,身子随即往前倾倒。秋梓忙冲上去想要相扶,哪知绯衣少年动作更为敏捷,已抢上一步伸手搂住林若华。
这时,沈将军也呼出一口长气,缓缓睁开眼睛,收回了双掌。明珠脸色苍白,慢慢睁开眼来,身子却摇摇欲坠。沈将军立即回身扶住她的胳膊,低声说道:“多谢你了。”
明珠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如水,眉眼含笑:“能为将军尽一分绵薄之力,也是明珠之幸。”
那沈将军便微微颦了眉峰,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随即转过头来,却见绯衣少年已把林若华平放在床榻正中,而秋梓也已拉过薄褥为她盖好。
此时,绯衣少年直起身来,冲沈将军说道:“文宣,辛苦你了,你看初雪姐姐什么时候能大好?”
明珠在一旁不由得恨恨咬牙,心中暗暗骂道:赵世开,你这蠢货,她是你哪门子的初雪姐姐,她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县令的女儿!你竟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让沈将军冒如此大险?倘若他有个什么闪失,不光是我明珠没法跟侯爷交待,就是你也脱不了干系!
沈文宣缓缓走到林若华跟前,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方才淡淡说道:“世子放心,她已无大碍,只须张太医开些调养之药便可。”
赵世开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望着林若华傻傻笑道:“初雪姐姐,我保证再不惹你伤心了,你快点好起来!”
林若华此时已然清醒,闻听耳边有人说话,便慢慢睁开眼来,却见一个陌生清俊少年呆望着自己,少年身后是那姓沈的将军,沈将军的旁边,站着秋梓。她看到秋梓,不禁微笑起来。
秋梓见她醒来,不由得喜极而泣:“姑娘,你可算醒了!”
林若华唇边绽开一抹明亮的笑容。此时的她,犹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陡然涌上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说实在的,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子,穿越之后没有异能,没有金手指,也没有贵人相助,只能像浮萍一样自生自灭,说不害怕那是自欺欺人。只是她一向独立惯了,也学会了坚强、隐忍、随遇而安。她总是坚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坚相信有阴影的地方就会有光明,坚信“人定胜天”,所以她这才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毫无怨言地来到汴梁,这才会意外受伤,又被人带入侯府……所有这些,就像是前世在电视剧朝里看过的一样坎坷波折,又怎不让她惶恐不安?而此时,秋梓目光热切满眼含泪地望着她,让她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不禁哽咽说道:“我没事,你还好?”
秋梓连连点头,更是泪如泉涌。
绯衣少年见林若华醒来,一把推开秋梓,抓住林若华的手腕轻轻摇晃,激动地说道:“初雪妹妹,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整个汴梁城都要让我翻遍了。”
林若华此时虽经沈文宣动功将毒气逼出体外,可身体已虚弱不堪,被这少年晃得头脑发晕,不禁呻吟道:“快停手……停手……”
绯衣少年闻言顿时松手,旋即又凑到林若华眼前,嘻嘻笑道:“那我就在这里守着姐姐,再不能让姐姐离我而去了。”
明珠这时也走上前来,冲绯衣少年冷冷说道:“世子爷,你就别再闹了,要是让侯爷和夫人知道,咱们也要跟着受累。”
绯衣少年听了明珠的话似是一怔,半晌又道:“我找到初雪妹妹了,侯爷和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你们呢!”说着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吩咐秋梓:“你赶紧去告诉老太太,就说初雪妹妹找到了,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秋梓顿时愕然,只觉这少年五官俊秀,看起来挺正常的一个人,可说出来的话却颇让人费解。
沈文宣当即说道:“世子且等一等,她的伤口还未痊愈,又兼身中巨毒,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大好,不如等她恢复得差不多时再告诉老太太,也省得让她老人家跟着担心。”他只用了“她”来称呼林若华,也未否认林若华就是世子口中的“初雪姐姐”。
那绯衣少年抿着嘴想了一想,也觉有理,便冲沈文宣道:“也好,就把她送到我那里去养伤!”说罢,又定定地望着林若华,喃喃说道:“初雪妹妹,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丢了……”
沈文宣两道浓眉又是微微一颦,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世子若把她安置在你那里,只怕侯爷知道了……不太好。”
赵世开不禁“腾”地站起身来,冷冷笑道:“你们一个个表面上对我恭敬,暗地里却阴奉阳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侯爷跟前说了什么!初雪去我那儿是去定了,此事若走漏了半点风声,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说罢便往外走。
沈文宣面沉如水,随即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道:“眼下距祭祀之日仅有两天了,世子还请三思,万不可意气用事!”
赵世开脚步微微一顿,也压低声音说道:“孰轻孰重我自有分寸,只要你尽力配合,说不定还能一石二鸟呢!”随即呵呵一笑,拂袖而去。“你赶紧把初雪送到如意园去就是了。”
沈文宣眼眸一亮,闪过一团火苗,瞬间平复下来,返身过来对明珠道:“那边有消息过来吗?”
明珠点点头道:“有。”说毕快步走到过到门口,把探听来的消息简要地说了一遍,语速飞快,语音低微,并不时向林若华这边瞟上一眼。
沈文宣依旧面沉如水,等明珠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若你所言属实,那倒是我多虑了。只是眼下鱼龙混杂,还是小心为上。等祭祀一过,你就放了她们!”
明珠点头称是。
沈文宣回头看了林若华一眼,嘴角上扬,露出一排皓齿,轻轻说道:“果真是有九分神似,差点连我也瞒过了,难怪世子爷如此失态。”
明珠不禁问道:“那这位林姑娘还要不要送到世子爷那里去?”
沈文宣冷笑道:“送去,怎么能不送去?只是别让我侯爷和夫人知道了,老太太那里,世子爷自然能摆平。这两天得盯紧点,鱼儿说不定就在府内,正等着我们放饵呢!”
明珠立即应道:“是!”
沈文宣远远望了一眼林若华,又补了一句:“吩咐几个细心的丫头好生照看,别叫人直着进来横着出去就是了。”
明珠不禁笑道:“请将军放心,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是我看着都喜欢,又怎能让她香消玉殒?”
沈文宣未置可否,明珠便上前打起帘子送他出去了。
林若华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他们好像在谈论自己,却又听不真切,忽见那沈将军要出去,忙用力叫道:“沈将军,沈将军!”
沈文宣一只脚已迈出门槛,听到林若华的叫声,忍不住回过头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林姑娘还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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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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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宣一只脚已迈出门槛,听到林若华的叫声,忍不住回过头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林姑娘还有何事?”
林若华远远看见他脸色不佳,当下挤出一丝笑容,柔声说道:“多谢沈将军和明珠姑娘的救命之恩。”尽管她中毒后浑身疲软,却还尚存一丝意识,恍恍惚惚觉出是一个男子命沈文宣为自己运功排毒,虽然她对这冷面将军没有好感,可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当然更要“以身相许”了,哦,不对,是要好好谢谢人家。
沈文宣没料到林若华竟会满眼感激地向自己道谢,不禁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道:“谢就不必了,我们只是服从世子爷的命令而已。只要你安安静静地在世子的如意园好好养伤,不辜负世子爷对你的厚爱就行了。”
明珠却冷笑一声:“是啊,我们只是服从世子爷的命令,何须你来道谢?你要谢的人是世子爷!”
林若华虽然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不过从明珠略显不耐的神色中也窥出一丝端倪——这个叫初雪的女子,肯定是个不受人欢迎的主,只当这侯府中除了世子爷,上上下下再没有一个人喜欢她了。不过那世子爷一副花痴的模样,竟把自己当成了初雪,还要自己住到他那里去养伤,万一他与那个初雪之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到时候不就只能乖乖地任他“宰割”了?不行,决不能到那个如意园去!一念至此,林若华吃力地抬起头来,略带乞求的神情对那沈文宣说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请沈将军好人做到底,帮上一帮。”
“你且说来听听,只要在下力所能及,自然尽力相助。”沈文宣眉峰又是微微一跳,似乎对林若华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请沈将军放我们出去!我等乡下粗鄙女子,怕污了世子爷的高雅之堂。”林若华作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再说我还未与叔父见面,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心中甚是担忧,又哪能静下心来养伤呢?”
“你叔父的情况方才明珠姑娘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说是今日午时已被释放回家,一家大小都平安无恙,想来不久后就会到侯府来看望姑娘了。”沈文宣瞥了林若华可怜兮兮地的小脸蛋,丝毫不为所动。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仿佛林若华说的这些话让他觉得很有趣。
林若华心中哀叹一声,看样子真是插上翅膀也难飞出去了。林世仪一家平安的消息虽然在她意料之中,却也让她有几分喜悦。那高洪还没见着本尊便提前放了林世仪一家,倒也算得上信守承诺。自己倘若出去,只怕会即时落入高洪魔掌,比这侯府的处境也绝不会好上半分,不如暂时定下心来静观其变。于是她微一思索,作出欢喜状来说道:“我叔父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真的会来这里看我么?”
明珠冷冷一笑:“国舅府的消息一向最为灵通,要不然怎么你还人还没到,你叔父就会被放出了来?这会儿只怕接你的人都在路上了。”
秋梓立在一旁原本内心雀跃,听见明珠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不免一愕,当下惴测襄阳侯府与那国舅爷是否有过节,要不然明珠的口吻怎么般冷冰冰的?
林若华与秋梓对望一眼,自然也猜到其中必有缘故,不过她还是佯作天真地笑道:“若果真如此,小女子就随叔父回去,不用在此叨扰沈将军和明珠姑娘了。等养好了身子,再携礼品来酬谢沈将军和明珠姑娘救命之恩。”
“还是等你叔父来了再,你先好好歇着,你的丫头我也给你带来了,就让她好好侍候你,等下世子爷自会派人来接你们去如意园。(.无弹窗广告)”明珠想是动功伤了身体,脸色很不好看,并没了先前那样和蔼的模样,语气也显得有些生硬。
沈文宣不再说话,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若华,随即昂首出去了。明珠紧随其后。
屋子里只剩下林若华主仆两个面面相觑。秋梓看着林若华苍白的小脸蛋,想着她不仅受了伤,还中了毒,这么瘦弱的身体一下承受这么多的痛苦,秋梓不禁万分难过,伏在林若华身上低低地抽泣起来。
林若华轻轻抚摸着秋梓的头发,心里陡然溢满了温暖——就算她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母亲,却还有一个把自己当成亲人的秋梓!虽然秋梓并不能为自己做些什么,总还可以陪在她身边,让她觉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还有一个好姐妹!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拥,沉浸在温馨的氛围里。
可惜这种美好的气氛很快就被一个好听的女声打断:“奴婢清洛,奉世子爷之命来请姑娘去如意园用膳。”
林若华抬眼一看,就见这说话的女子约摸十七、八岁,身着淡青斜襟窄袖短褂,下着一件樱桃红的轻罗纱裙,梳着朝天髻,髻上插了根赤金镶翠玉的簪子,一张瓜子脸儿,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比那明珠的姿容更胜几分,也多出几分妩媚。她的身后,肃然立着四个着绿衫的少女,也都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只是年纪略小几岁。
林若华冷眼打量了一番,这才礼节性地说道:“多谢姐姐了,我在这里挺好的,就不用过去了!”
那清洛脸上立即涌现一丝薄怒,她冷哼一声,不客气地说道:“等见了世子爷,姑娘再好好跟他说去!奴婢们只是奉命来请,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们。”说罢,略略提高音量道:“进来,把姑娘带去如意园。”
随即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婆子,不由分说地上前,一个抱住林若华上身,一个则搬起她的双腿,连同床上的被褥,如裹粽子似地抬了起来,林若华还来不及挣扎,就被抬到屋外放置好的软轿上,另两名婆子早已候在那里,只等林若华的身子一落软轿,婆子抬起便走,先前那两个婆子则左右随侍,双手扶在软轿的两侧,以防林若华跌落。
秋梓不禁大慌,急急奔了上来。
清洛娇美的脸上隐隐现出一丝鄙夷,瞅着软轿转过抄手游廊消失在青石小径的尽头,这才冷冷笑道:“可唯,赶紧给那位透个口风,要不然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可担待不起。”
可唯一脸为难:“明珠姑娘不是说不可泄漏半分么?这要是让她知道了……”
不等她说完,清洛又是一声冷笑:“你怕她做甚么?就是上头责罚下来,也有那位挡着前面呢!”
可唯这才苦着脸应允一声,撒腿飞奔去了。
可怜林若华此时被强行压上软轿,心知不好,苦于全身乏力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任那几个仆妇抬着,健步如飞地来到一处院落。
她虽仰面朝天,却也看到这处院落与众不同。只见院落前有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如意园。
院落粉垣环护,里面朱画栋,崇阁巍峨,青松拂檐,玉兰绕砌,很是富丽,及至进了垂花门,转过穿堂正中放置的紫檀木架的龙蟒浮雕大理石屏风,便进了厅房,穿过厅房,便是正房大院了。正中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华美异常,两边游廊厢房的台阶上,正待立着数十个穿红着绿的丫头。
见软轿进来,丫头们立即争先恐后地涌上前来,笑盈盈地说道:“初雪姑娘来了!”
早有立在门前的小丫头子打起帘子,软轿直接抬到一间房门前才落下,过来几个年纪略大些的丫头,轻手轻脚地抬起林若华进了房门。
才一进去,阮清秋就觉淡香萦绕,沁人心脾,她环顾四周,只见房里装饰精致,上首放着一张雕花朱漆木床,床上叠着整整齐齐水红色的被褥,上面挂着半透明的水红纱缦,旁边是一张雕花梳妆台,台上摆着若干个精致的瓶子,皆整洁干净,颇有舒适之感。
丫头们动作轻柔地把林若华放在床上,秋梓忙上前询问:“姑娘,你伤口怎么样?没事?”
林若华闷闷摇头:“没事,你别担心。”
这时,有个上着浅粉色的绣花短襟下着湖绿色襦裙的少女盈盈走上前来,对林若华放了一礼,微微笑道:“请姑娘稍候,世子爷马上就过来了。”
林若华看这少女年约十八、九岁,梳着龙蕊髻,用镶金的丝网包着,边上斜插着一根黄灿灿的飞凤金籫,鹅蛋脸儿,柳眉凤目,樱桃小口,肤如凝脂,看起来楚楚动人,更胜那清洛几分。她不禁感叹这襄阳侯府真是个美人窝啊,这些婢女们都一个个赛天仙似的,自己到到这里,真正就变成了丑小鸭一般。
不过,此时可不是欣赏美女的时候,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保证自己安全的问题。她心头一片黯然,不由得苦笑道:“我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初雪,你们为什么还要把我弄到这里来?”
那少女宛尔一笑:“世子爷心地纯良,既然把姑娘认作是初雪,定会以诚相待,姑娘不必惊慌,只管安心养伤便是。”
“谁说她不是初雪?她明明就是我的初雪妹妹!”门口突然响起清悦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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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雾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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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雾蔼
林若华抬眼一看,只见赵世开已板着脸进来,身后跟着眉目如画的清洛。
清浅闻言,回身盈盈笑道:“你说她是初雪姑娘,她自然就是初雪姑娘,犯不着为这事生气伤了身子。”
赵世开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理她,只径直走到床前,微躬了身子关切地问道:“初雪,你饿了?我马上叫人传膳。”
林若华不知眼前这相貌清俊面色温和的男子到底是何用意,索性以静制动,收起先前惶然之色,不亢不卑地说道:“都折腾一天,倒还真有些饿了。”
赵世开见她突然转变态度,脸色更是温和,露出淡淡的笑容来:“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清洛,赶紧传饭!”
清洛答应一声,随即走到门口,吩咐外面的婆子们立即传饭。少顷,数个提着朱漆食匣的仆妇鱼贯而入,摆桌安箸。片刻工夫,桌上就放满热气腾香味四溢的菜肴。
赵世开看了看静静侍立在一旁的几个丫头,嗔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甚么?还不赶紧侍候初雪姑娘用饭?”
清浅与清洛便笑着上前,一个扶林若华坐起,一个则拿了靠枕塞在她的后背。另有小丫头拿来簇新的轻罗披纱披在林若华身上。早有仆妇盛好鸡汤端到床前。清洛伸手接过,拿起碗里的调羹,便要喂林若华来吃。
这个清洛,之前那般神气,这会儿当着赵世开又这般惺惺作态,也不知是何居心,我就偏不称你的心。林若华淡淡一笑,故作不好意思地婉言说道:“区区小事,不敢劳清洛姐姐大驾。秋梓,快些过来。”
秋梓立即上前,双手接过清洛手中的青花白瓷小碗,轻轻吹开汤面上的油汁,舀了一勺喂到林若华嘴里。
清洛面不改色,心里去暗暗冷笑,好你个冒牌货,也别得意得太早,呆会儿就有好戏看了!她出入侯府多年,哪里把林若华放在眼里?当下笑微微地从床沿上起来,款款走到赵世开身边,笑道:“既然二姑娘不要奴婢侍候,那奴婢就来侍候世子爷!”说毕便拿起一只碗来盛好鸡汤,双手捧到给赵世开。
赵世开浓眉微微一皱,伸手接过,喝了一口,才轻轻把碗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问道:“听明珠说二门上有咱们院子里的小丫头去覃姨娘那里了?不是早跟你们说过别去惹她么?”
清洛一惊,当即怒声说道:“那些个死丫头片子,只知道成天价地四处乱跑,院子里的花都没人浇了!这会儿出了姑娘这事,她们趁机四处闲逛倒也罢了,竟还跑到覃姨娘那里去了?清浅,你知道是哪个私自跑到覃姨娘那里去了吗?”
清浅心里微微一动,直视着清洛笑道:“你也别动气,呆会儿把丫头们叫进来问一遍不就知道了?”
清洛不禁暗暗咬牙,心道,清浅你这小蹄子怎么也不帮我分说分说?不过她面上倒是不显,只冷笑两声:“我的话她们不听也罢,连世子爷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不成?这都是清浅平日里总护犊子似地护着她们,才让她们愈发以为自己成了金贵的小主子了!今儿若不好好查处,只怕她们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了!”
清浅也不说话,只是笑微微地看着赵世开。
赵世开见了,别过脸去,对清洛淡淡说道:“清洛你要教训丫头可以,不过别吓着了初雪姑娘。”
清洛忙陪笑道:“世子爷请放心,我再不知轻重,也不敢惊了初雪姑娘啊!”
秋梓这时已喂完一碗鸡汤,不等林若华示意,清浅早已盛好一碗米饭端给秋梓道:“姑娘身子虚弱,可要多添一碗饭才行。”
林若华连声道谢,见赵世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说道:“世子爷也去吃,一会儿饭菜都要凉了。”
赵世开呵呵一笑,温和说道:“你怎么还叫我世子爷?我是你兄弟,叫我的字岂不更显亲近?”
林若华不禁一愣,你这家伙头脑没毛病?看起来明明都有二十岁多岁的人了,怎么会是我一个十三四岁少女的兄弟?她瞥见满屋子悄然侍立的仆妇婆子们皆掩了唇忍笑,情知其中必有原因,当下也不反驳,只轻轻笑道:“那如何使得?世子爷快去吃饭!我今儿个实在累得很,想早些歇息。”
赵世开这才端起碗来胡乱扒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等林若华吃完,仆妇们收拾妥当后,丫头们奉上洗漱用水,林若华就着秋梓的手用盐水漱了口,秋梓又为她擦了脸,赵世开这才开口说道:“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要跟二姑娘说。”
清浅便深深地看了林若华一眼,清洛眼里则闪过一丝慌乱,她们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方才悄然退了出去。
林若华此时酒足饭饱,又神智清醒,早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又担心赵世开有什么不轨意图,当下唤住欲走的秋梓:“秋梓,你再拿个靠枕帮我垫一垫。”
秋梓顿时明白,忙从靠窗的软榻上拿了个绣白玉兰花的靠枕,轻轻塞在林若华的后背,垫好之后便就势站在床边。
赵世开似是心明如镜,并未再叫秋梓离开。他看着林若华,亲切笑道:“这一别都有八年了,你过得还好么?”
听这口气,初雪与他关系匪浅。林若华心里暗叹一声,一字一句说道:“我姓林,并不是你要找的初雪,世子爷真是弄错了。”
赵世开不禁笑道:“你分明就是初雪,你身上那只玉麒麟就是证物。”
我的玉麒麟难道是他拿走了?林若华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恶气。自己先前几近半裸的身体岂不是被这家伙饱足了眼福?虽然她目前还只是个十三、四岁小姑娘,而且也不是太在意这个细节,可这家伙一脸无辜的表情让她忍不住想发火。再说这玉麒麟是方氏留给自己的遗物,得想办法从赵世开手里拿回来。冷静!她在心底把这两个字默念了一遍,旋即笑道:“这玉麒麟是先母留下来的遗物,还请世子爷物归原主。”
赵世开笑道:“妹妹真会开玩笑,覃姨娘虽说身子一向不大好,可还在每天念叨着妹妹回来,期盼着能在有生之年与妹妹见上一面,妹妹怎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若华这下总算是听出了端倪――敢情这位叫初雪的女子竟是侯府里一位姨娘的女儿?那与这位赵世开当真是兄妹了?只是从明珠与清洛她们的言行来看,这位初雪姑娘显然并不怎么受人尊重。当下她微微思忖,还是决意否认这个身份:“世子爷说笑了,我父亲林世信的身份想来你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沈将军命我在贵府停留几日,说等刺客抓获之后就让我回去。如今就算我归心似箭也不得不听从沈将军的命令。只求世子爷看在我受伤中毒无法出去的份上,等刺客伏法后再派人通知我叔父来接我出去。”
她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些事。襄阳侯路遇刺客,自己无意充当了靶子替他挡了毒刀,让他侥幸脱险。若自己只是个相貌丑陋的女子,说不定他们早用银钱打发了,只是事情太过凑巧――自己居然长得像侯府一位姨娘的女儿初雪!所以这个赵世开想弄清楚自己的真正身份。说得好听点是在府里养伤,实际上就是想软禁自己。
看样子问题越来越错综复杂起来了。自己目前住在侯府肯定要比去国舅府安全,可林家上下人等的平安还系于己身,不管怎样,得先见过了高洪,让他彻底放过林家才是当务之急。
赵世开见林若华沉默不语,不禁眼睑一垂,低声问道:“你就这么想出去?”
林若华无奈地笑道:“我本不属于这里,又怎能长久居住于此?”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表明,无论世子爷你怎么坚持,可结果只有一个:我打哪儿来回哪儿去,绝不会再与你们襄阳侯府有任何瓜葛。
赵世开“蓦”地站起身来,逼视着她道:“你就这么想出去?”
你又为什么不让出去?林若华不禁微微一笑:“世子爷,我是在陈述事实。”
“我倒要看看,谁敢再赶你走!”赵世开脸色刹时冰冷,一字一顿地说道:“八年前的事,我绝不会让它重演。”
林若华不知道是否因为八年前的什么事情让眼前这位年轻男子变得有些不可理喻,可这家伙瞒了侯爷、夫人,私自把自己关在他的如意园里养伤,这本身就值得让人怀疑,更何况他还口口声声叫她初雪,说什么八年前的事儿,不禁让林若华刚刚变得平静一些的心儿又有些不安起来。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就在林若华考虑着要不要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响起了“咚咚”的叩门声,一个女人温和的声音同时响起:“世子,该吃药了。”
林若华的目光就落在了赵世开的身上。她一直未曾仔细打量过他,这时认真看他,只觉这家伙长得确实不赖,不仅面如冠玉目似星辰,身材也堪称男模的标准身材,看起来也不像是个疾病缠身的人,难道有什么暗疾不成?
赵世开听见那女人的声音,当即上前开门,微微笑道:“嬷嬷,你差个丫头送过来就行了,都这么晚了,怎么也没个人搀着,摔着了可怎么好?”
林若华这才惊觉窗外已笼上一层暮色,半弯新月已挂上树梢。再看院内屋檐下已挂起宫纱红灯,照得整个院子通亮。
这嬷嬷姓江,是赵世开的乳娘,白白胖胖,一副眉慈目善的模样。她手里端着半碗汤药,还拄着一根朱漆拐杖。进门便将药碗递到赵世开的手里,嗔道:“快趁热喝了!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就是事儿再多再忙,能大得过吃药这事去?千叮咛万嘱咐的也不放在心上,真正让我老婆子担心!清浅这丫头愈发不上心了,你也别总宠着她们,还得多敲打敲打……”
赵世开笑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江嬷嬷忙递上帕子,赵世开揩了揩嘴角,方才说道:“今儿父亲受了惊,大家都忙这事儿去了,也怪不得她们。”
江嬷嬷顿时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将拐杖往地顿了顿:“你还护着她们!”
赵世开咧嘴一笑,突然指着床上的林若华道:“嬷嬷你看,初雪回来了。”
江嬷嬷先前还不知床上有人,此时在朦胧的微光中看到靠在床头的林若华,顿时大惊失色,恰似见了三头六臂的魔鬼一般:“她……她……”
“她就是初雪啊!”赵世开依旧面带微笑。
江嬷嬷不禁伸手捂住嘴巴,良久才指着赵世开道:“世子,你的病……不会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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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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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开不禁哈哈大笑:“嬷嬷何出此言?”
江嬷嬷目光闪烁,看了看床上静静注视这边的林若华,压低声音说道:“那你……怎么做出等糊涂事来?”
赵世开不解,浓眉一抬:“哦?此话怎讲?”
江嬷嬷遂回身掩上房门,叹了口气道:“我的爷,你怎能见了个长得像三姑娘的女子就随便带进府来?竟还偷偷把人藏在这里?若叫侯爷、夫人和覃姨娘他们知道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呢?我的祖宗,你还是趁天黑赶紧把人送去!”
“嬷嬷,你别急,再仔细瞧瞧,她真的是初雪呢!你看,这是她随身携带的玉麒麟。[]”赵世开神色凝重,从身上掏出玉麒麟来递给江嬷嬷。
看样子这位江嬷嬷与赵世开的关系匪浅,否则赵世开怎么会轻易把这玉麒麟拿给她看?林若华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暗想到,她抱着以静制动的态度,也不出声,只静静看着。
果然,江嬷嬷收了先前的嗔怪之色,接了玉麒麟在手,凑近细看,良久才奇道:“果真与先夫人留下来的那块一样。”说着看了看林若华,迟疑道:“这姑娘的年纪跟初雪也差不多,眉眼也像,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上来。”
她语音虽低,林若华还是隐隐约约听见了,不禁笑道:“嬷嬷好眼力,我的确不是什么初雪姑娘,是世子爷认错人了,还请您老人家跟他说明,放我出去!”
江嬷嬷想是也不明白赵世开的意图,回头瞧了他一眼,低声问道:“这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赵世开不禁又是一笑:“都已经住进如意园了,还能怎么办?你老人家可有什么好法子?”
江嬷嬷瞪了他一眼,拄了拐杖走到林若华床前,俯下身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忽见她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很觉异样,不觉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
林若华见这江嬷嬷年约四十多岁,目光澄清,眼神柔和,一看就是个好人,加上那赵世开对她如此信任,可见也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当下便也未加隐瞒,把一切都据实说了。她充分利用自己丰富的表情与眼泪资源,说到动情处泪眼婆娑,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这江嬷嬷看来是个心善的妇人,满脸怜悯之色,又看了看侍立在旁的秋梓一眼,连声叹道:“可怜见的,倒真是苦命的一对小人儿,那高老爷当真是……世子你看……”说到这里顿了顿,望了赵世开一眼,便没有再往下说。
赵世开先前已让沈文宣打听了林若华的身世,只知林世信纳高府逃姬李氏一事,并不知高洪还有要纳这小姑娘为妾这一层。当下把前因后果细想一遍,越发觉得与自己的推测相符,只是不知眼前这小姑娘是被高家利用还是被高家指使。他看着灯下林若华楚楚可怜娇弱模样,狠下心来说道:“既然进来了,就得等水落石出了才能出去。”
这话等于向要林若华宣告:不论你怎么舌绽莲花,暂时也不可能放你出去。
林若华不得不再次扑灭心中燃起的希望星火。她轻咬银牙,暗暗骂道,我好歹也算是拜你们侯府所赐才会受伤,你不提感谢我的话也就罢了,还要把我当成替死鬼软禁在这里,当真是铁石心肠!
秋梓见了林若华黯然的神情,不由得安慰道:“姑娘,兴许过两日就没事了,世子爷必不会食言,定会如期放我们出去的。”
赵世开目光一闪,微微笑道:“初雪妹妹,时辰不早了,你且早点歇息。[.超多好看小说]”又回头对江嬷嬷道:“嬷嬷,我送你老人家回去!”
江嬷嬷站起身来,望了林若华一眼,欲言又止。赵世开见状,上前搀起她的胳膊,扶着她出去了。
门外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少时,清浅与清洛两个进来。清浅脸色平静,表情淡然,而清洛则稍显不安,进门便温言对林若华道:“姑娘,先前清洛失礼了,还请姑娘休要介意。”
又个捧高踩低的东西!林若华心里很是不以为然,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来:“清洛姐姐说哪里话?你是这里的主事姐姐,自然比常人多一些威严了,哪说得上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她刚刚听江嬷嬷跟赵世开说话时只提到了清浅,想必清浅便是这如意园的丫头之首,所以她故意拿这事讥讽清洛,以削削她的气焰。
果然,清洛脸色不虞,她看了看清浅,冷笑一声:“这个姑娘就弄错了。奴婢人丑福薄,哪有做主事姑娘的福分?奴婢就只是跑跑腿的打打杂,姑娘往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奴婢去做就是了。”
清浅想来是个大度的,听了清洛这般尖刻之词,既不否认也嗔怪,只微微笑道:“你这张利嘴什么时候能消停些?要是有这磨嘴皮子的工夫,还是赶紧把可唯她们的嘴巴紧一紧,明日就是世子爷不过问这事,明珠也该来查了。”
清洛这才脸色一变,匆匆出去。
清浅随即向门外叫道:“可欣,赶紧叫人送热水请姑娘洗漱,再挑两个伶俐的丫头过来值夜。”
外头立即有女子应声去了。
清浅返身去了里间,少时出来,手里已多了几件颜色淡雅的衣裙。她将衣裙递给秋梓,微微笑道:“这几件衣服我还未上过身,姑娘先将就穿着。这屋子是我的住所,虽然简单也还干净通风,姑娘只管放心歇息,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跟小丫头们说。”
林若华一听是她的房间,当即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顿时微显不安地说道:“我占了姐姐的房间,那姐姐又到哪里睡去?”
清浅淡淡说道:“没事,我就到隔壁清洛房里挤挤。”她顿了一顿,又道:“这园子里人多嘴杂,姑娘没事就别出门了。有什么事情,让丫头们叫我就是了。”
林若华赶紧道了谢,这时有两个婆子送了一桶热水过来。二等丫头可欣也领了两个长相清秀的小丫头进来。清浅低声吩咐了几句才匆匆离开。
可欣便与婆子一起在屋内放好木桶要来侍候林若华洗澡。
林若华一向保守,哪好意思让这陌生的婆子们动手,当下婉言拒绝,只叫秋梓一人为她草草擦洗一遍。其实这都已经破例了――她已经实在无法忍受浑身的汗味和淡淡的草药味了。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林若华低声嘱咐了秋梓一阵,秋梓连连点头,又磨蹭一会儿才去开门。
门一打开,两个婆子便来收拾。待婆子走后,两个小丫头一个上来替她盖上薄褥,一个去点了熏香,秋梓放下水红色的纱帐。
其中一个小丫头道:“奴婢们同秋梓姐姐就在外间的榻上歇着,姑娘若有吩咐,只管叫奴婢们就是了。”
阮苏华“嗯”了一声,透过纱帐看两个丫头手执烛台与秋梓掩上门退了出去,又哪里有半点睡意?
而秋梓与两个小丫头睡在隔间的大床上,记着林若华的嘱咐,遂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两个小丫头说起闲话来,不知不觉就把话题引到了初雪身上。
这两个小丫头才刚留头,没有经过多少人情的历练,再加上并年纪不大,又都是从府中老人们的口中听来的故事,当下便争先恐后地抢着跟秋梓说。
其中一个声音稚嫩的说道:“这初雪姑娘啊,是咱侯府里的三姑娘,六岁时看花灯给走丢了,听说长得像画里的人儿一样,可惜我们都没见过。”
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小声点,另让人听见了,这事还是个谜呢!谁知道是不是走丢的!”
秋梓奇道:“哦?这偌大的侯府,怎么会连正经的姑娘都给走丢呢?”
稚嫩的声音道:“听说是被强盗抢走的!”接着声音低了下去,“侯府里的下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却连强盗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
“是吗?”秋梓更是一副好奇的口吻:“那些强盗与侯府有仇吗?为什么要抢侯府里的姑娘?”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稚嫩的声音作成老成样,“这初雪姑娘虽是侯爷的女儿,可惜是个戏子生的,生母就是雅馨班的当家花旦覃怡珍,听说当初侯爷纳她为妾时,老侯爷的脸都气绿了。可侯爷宠着覃姨娘,在外头买了处宅子给她住,不到七个月就生了个女儿,因为皮肤雪白便取名叫初雪。”
另一个丫头打断她的话道:“听说是入冬第一场雪时生的,才取名叫初雪的。”
林若华静静地躺在床上,微微眯着双眼,竖起耳朵听着丫头们的故事,神色很是凝重。从受伤到进襄阳侯府后所经历的种种,让她越来越觉得事情并非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了――这其中有偶然,有巧合了,也有令人怀疑的地方,说不定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明明江嬷嬷清楚地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初雪,那个赵世开为什么还要坚持把自己错认成初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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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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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另一个小丫头嗔道:“好了好了,就依你所说。[]”停了一停,又道:“初雪姑娘才过了满月,高夫人就屈尊降贵亲自接了覃姨娘进府。”
秋梓忙问道:“高夫人是谁?”
小丫头笑道:“你竟是从乡下来的么?连高夫人是谁都不知道?她就是咱侯爷的继室,皇后娘娘的宗室姊妹呢!”
“哦――”秋梓作恍然大悟状,随即又问:“世子爷就是高夫人的儿子!”
“世子爷的母亲唐夫人已经去世多年了,高夫人的儿子是五公子世丰。”那丫头倒有耐心,细细说道。
“后来呢?”秋梓又问。
“后来覃姨娘就进府了,府里另三位姨娘对她倒还不错。只是好景不长,还没半年,姨娘们就闹了起来。先是怀孕五个月的大姨娘徐氏头痛晕厥,高夫人请了道士来做法事,竟在覃姨娘屋子里发现了写着徐姨娘生辰八字、扎着银针的稻草人,幸亏道士法力高深才救了徐姨娘一命,不过孩子却没了。那时老夫人要将覃姨娘赶走,是侯爷苦求,才让她留下,覃姨娘却是个烈性的,为示清白闹了几次,又是投水又是自缢的,最后竟慢慢变得有些神智不清起来。后来老夫人干脆令人把她关进西后院的水月阁里了。”说到这里,小丫头似乎都有些唏嘘起来。
“那初雪姑娘怎么样了?”秋梓忍不住催问。
小丫头道:“后来倒是没出什么大事,就是覃姨娘后来小产过一次,听说是个男婴,世子也病了好几场,三姨娘生下四公子世全,又有高夫人生下五公子世丰。直到初雪姑娘六岁时,又不知为何跟五公子世丰竟动起武来,四岁的五公子失足跌倒,头部撞到一块尖石上,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送了命。高夫人在五公子身边也守了三天三夜,幸亏几位太医医术高明,终令五公子起死回生。这一次高夫人提都没提责罚初雪姑娘的事,府里的上下人等,个个称颂高夫人宽容大度。”
“年后,正逢对上恩典,御封侯爷为襄阳侯,侯爷一时高兴,便叫人精心制成各式花灯一千盏,并在花灯节这日去闹市放灯。这一日,侯爷与高夫人带着公子们出了府,连平日里被禁足的覃姨娘也破例允许出来观灯。街上人头攒动,擦踵磨肩,比往年的盛况更胜几分。不料――”小丫头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停了良久,她的声音更低了:“在经过多安桥的时候,忽然从桥下跃起数十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剑冲杀过来。混乱中初雪姑娘被人掳去,世子和几个庶子都受了重伤,只有五公子世丰因那几日腹泻在家,所以逃过一劫。三位公子受伤很重,虽经太医诊治痊愈,却从此都落下了病根。大公子的左腿致残,世子爷的头部也受了重创,据说现在每天吃药,就是那次受伤的缘故,而四公子……说话都成了结巴……”
这个故事,也有太多的巧合!林若华在黑暗里凝神细听,只觉脑中灵光一闪,想要抓住它时,却又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忽然听见有值夜的婆子低声斥道:“是谁还在说话?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两个小丫头立即噤声,四周顿时寂静无声。不多时外间便传来了细微的鼾声。
林若华的眼睛在黑暗里却像星辰一般闪亮起来,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把一切弄明白的冲动。
她以前从事的虽然是心理咨询师的职业,可她也是一只书虫,喜欢看古代的宅斗文,满脑子的宅斗情节告诉她,这么多的偶然与巧合放在一起,就成了一场人为的精心策划的阴谋。
尽管襄阳侯府门第高贵,可襄阳侯也只是个普通男人,自然跟一般男人一样不能免俗,所以也会有三妻四妾,当然也会有诸子相斗了,那些个公子受伤、姨娘小产的伎俩自然会不可避免地在这些斗争中出现。女人们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们的儿子离世子之位更近一些。
只是可怜赵世开这个嫡公子,母亲早死,父亲在众多美艳姬妾中摇摆不定,竟让他天经地义的世子之位岌岌可危,虽然他幼时就差点成了泉下之鬼,可之后的十几年,没有母亲庇护的他依然稳坐世子之位,而且平安长到了二十岁。如果不是有幕后高人指点,那就是他聪慧过人,否则,决难在险恶重重的侯府里安然无恙。
林若华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所有这些,与她这个远在衡州,离汴梁千里之遥的县令之女又有何干?
念头闪过,她不由得一身冷汗。
如果,林世信纳了高府逃姬李氏纯属偶然,而高洪也是一时之愤向林世信勒索白银三十万两,或者姜氏也是出于无奈才向马宏瑞开口借钱,而孙俊杰也是恰巧路遇李之孝,再或者,自己刚好有那么倒霉替襄阳侯挡了一刀,而赵世开也是出于怜悯而让自己进府养伤,再退一步,或者他确实是头脑有那么一点点小毛病,把自己认做他的妹妹初雪,那么这一切,也许只是巧合。
但是,如果林世信纳李氏是人为的安排,那么之后的种种,不言而喻,那就不只是简单的巧合那么简单了。
而这其中,到底又与自己有什么藕断丝连的关系呢?
自己与那个叫初雪的,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赵世开与那个江嬷嬷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自己的玉麒麟与赵世开的亲生母亲的玉麒麟会一模一样?
林若华的目光时暗时明,极力将各种可能串连在一起。
难道自己也是这场阴谋中的一颗棋子?偌若真是这样,那这事儿可就闹大了。是什么人要如此煞费苦心地把自己“放”进襄阳侯府来呢?其目的又是为什么呢?
林若华只觉有些头昏脑胀起来。罢了罢了,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只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她微微苦笑,顿觉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她娇弱的身躯终是敌不过潮涌的疲倦,辗转反侧良久,终于还是慢慢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倒让她有些讶然。她平常但凡有什么烦恼,虽然不会写在脸上,却会在搁在心里细细想想。从前她身材的苗条,大家都笑她是用脑过度所致。
侯府的丫头们也都训练有素,虽然天已大亮,她们仍未来敲门唤林若华起床。林若华也有意拖延,直到实在内急时,见仍无人前来“打扰”,只得出声唤道:“秋梓!”
秋梓与可欣等几个二等丫头早守在门外,听见呼唤声连忙应道:“姑娘醒了?”便推门进来。
林若华目光一扫,见秋梓后面齐刷刷地一溜站着四个穿戴齐整的丫头,便招手叫过秋梓,附耳说了。
秋梓笑着应了,过来轻声问可欣。可欣忙与秋梓两个小心翼翼地把林若华弄下床来。早有小丫头拿进来装满香草木灰的朱漆便桶后退了出去,可欣略顿了顿也出去了,只留下秋梓一人侍候。
林若华小解完毕,不禁出了口长气。秋梓扶她上床,便去提那朱漆便桶,不经意瞥了一眼,顿时“咦”了一声,把便桶提到林若华跟前,伸手指给她看。
林若华侧目一瞧,只见那便桶里被水浸湿香草木灰里,隐隐露出一角粉红的丝帛来。
秋梓一脸好奇,不过仍带着几分戒备之心,双眸警惕地向门缝外瞄了一眼,低声说道:“姑娘,这是……”
林若华心知有异,连忙“嘘――”了一声。这便桶里无端端露出一角粉红鲜艳的丝帛来,确实有些耀人眼目。如果她的推测没错,这方丝帛说不定也会与她有关,说不定上面还书写了什么文字来左右她的思维。她略略想了想,还是决定视而不见――任他们费尽心机,自己只作壁上观!
秋梓见她轻轻摇头,便拎了便桶去开门。一个黑瘦的婆子早守在门边,接过便桶看也不看便将手里一块黑布覆在桶上,径直出园去了。秋梓留心看了看那婆子的背影,见她步履矫捷,健步如飞,心里不禁微微一沉。
丫头又捧上洗漱热水侍候林若华用毕。
少顷,清洛领着两个小丫头进来,一脸的微笑:“世子爷吩咐奴婢给姑娘添两个使唤丫头,说姑娘行动不便,这几天就安安静静呆在园子里养伤,哪儿也不要去。”
“多谢世子爷关心了。”林若华笑盈盈地道谢,“我还有事麻烦姐姐,若是府外有人来找我,还请姑娘转达。”
清洛笑得更加灿烂:“姑娘住进如意园来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就是有人要找姑娘,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找呀!多半是偷偷托人进来传话,说不定来的人都在路上了呢!不过姑娘请放心,若有人找,奴婢自会替姑娘保密。”
林若华心里一沉,只觉清洛的笑容甚是怪异,有些放肆,也有些得意。如果事情真如自己所料,那还真是麻烦了。
清洛见了林若华淡淡的表情,笑容便敛去几分。她回头冲门外的婆子喝道:“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给姑娘传饭?”
婆子连忙唯唯喏喏应声,唤了个小丫头子飞奔去了。
很快,几个婆子便提了食匣、提桶沿着青石小径慢慢走来,刚才提便桶的那个黑瘦婆子便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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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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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梓远远在门里看见那个黑瘦婆子,神情便有些不安起来。林若华与她朝夕相处了两年多的时间,对她一举一动都非常熟悉,自然一眼就觉出她的异样。两人四目相对,林若华便注意到了那个黑瘦婆子。
这婆子约摸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青布衣裳干干净净,略显花白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只是她一双三角眼微显耸搭,让人看了不太舒服。她在这几个婆子当中显得很是平常,微微佝偻着腰身,一言不发地站在靠窗的朱漆案桌旁,静静地看着丫头们摆放碗箸。
这时,门口进来个小丫头,神色略显慌张,看了满满一屋子的丫头婆子,怯生生地叫道:“清洛姑娘!”
清洛秀眉一皱:“什么事情?”
小丫头欲言又止。
清洛便不耐烦地走了出去,小丫头低声说了句什么,清洛脸色一变,当即叫过可欣吩咐了几句,便匆匆随小丫头去了。
林若华冷眼看那可欣,见她长相清秀,笑容恬淡,颇有几分清浅的作派,心里暗暗留意。
因林若华是右臂受伤,依旧由秋梓亲自喂她吃饭。可欣始终保持着微笑,侍立一旁。丫头婆子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挺直着腰板静立,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待林若华吃完,可欣便命丫头婆子们撤去碗碟,亲自奉上茶汤。
秋梓忙伸手接过。可欣微微笑道:“请姑娘好生歇息,若有需要,尽管叫丫头们侍候就是。”
林若华点头,可欣便率众人退了出去。
那黑瘦婆子有意留在最后,临出门时忽然回头,冲林若华意味深长地咧嘴笑了一笑。
这一笑皱纹横生,愈发让她那双三角眼显得光芒闪烁,诡异十分,让林若华的后背嗖嗖发凉。
秋梓想也看出了什么门道,待众人出去,忙掩上门,向林若华附耳说道:“姑娘,奴婢觉着这婆子有些古怪。”
林若华“嗯”了一声,忽然指着方才那婆子站立的地方,低声说道:“去把那匣子拿来我看看。”
秋梓顺她所指,见那靠窗的案桌上赫然多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来,顿时大吃一惊,上前看了半晌,久久不敢伸手拿起。
林若华不禁笑道:“别怕,你拿过来我瞧瞧。”
秋梓兢兢战战,用两个手指头捏住匣子一角拎了起来,本想顺手递给林若华,转念一想,又放回桌上,仔细观察了一番,方才将匣子打开。这一打开,又是大吃一惊:“姑娘,你的玉麒麟!”
“玉麒麟?”林若华也觉意外。
秋梓捧了匣子递给林若华。林若华拈起一看,果真是块色泽莹润的玉麒麟,不论大小、形状均与自己随身所佩戴的那块一模一样。她把玉麒麟托在掌心,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反反复复看了数遍――麒麟的右耳后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华”字。
不错,这的确就是方氏遗留给自己的那块玉麒麟。
林若华拿着玉麒麟,只觉思绪纷乱,似一团纠缠的麻绳,越来越理不清了。
玉麒麟难道是这个婆子放在那里的?她又是从哪里弄到玉麒麟的?从表面看来,这婆子显然只是侯府里一个普通的下人,否则不会去做提便桶这类低等的工作,可是,如果她身份低微,又怎么能随便出入如意园,见到目前尚处于“保密”状态的林若华?这些出入如意园的人,想必都是经过沈文宣或是明珠等人亲自审查过的值得信任的人,一般寻常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混得进来?
秋梓忽“咦”了一声,从匣子的夹层的红丝绒里拉起一张小字条来,因不识字,便递给林若华。
林若华接过一看,不由得苦笑一声。
秋梓忙问道:“姑娘,这上面……”
林若华轻声说道:“一个‘烛’字。”
“烛?蜡烛?”秋梓奇道。
“对,蜡烛的烛。”林若华将这张小小的字条也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良久,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这个“烛”字,是用标准的柳体楷写,端正清隽,看起来略显纤细,还透着淡淡的墨香,想来才书写不久,纸张好似是质地细腻的宣纸,之方面林若华是外行,不能辨别宣纸的类别与产地。
秋梓听林若华说了这个“烛”字,便起身四处寻找与蜡烛有关的物件。
林若华的目光也绕着房间环顾了一周,良久,心里一动,冲秋梓说道:“秋梓,你看看那个红纱缦那里是什么?”
秋梓不解地回头,定眼细看,就见屋内左上首的墙壁中央供着一尊菩萨,有块红色纱缦罩住菩萨的头部,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从那菩萨的底座袅袅升起。
林若华示意秋梓扶她起来过去细看。
秋梓连连摇头,不肯搀她起来。
林若华便笑道:“我其实伤得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不过在他们面前,总是要装装样子的。”
秋梓这才半信半疑地搀她起来,扶着她到了菩萨跟前。
这是一尊敬观音菩萨。林若华从菩萨圣洁微笑的神情与手中执着花瓶与柳条猜测。菩萨是托在一个黄铜架子上的,底座处连着一块小小的桌案,桌案上摆着一个香炉,里面满满的全是香灰,里面还插着一炷香,袅袅淡淡的轻烟正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让林若华更觉怪异的是――这一炷香才烧去了约摸三分之一。
好像没有人上过香,这香是什么时候被人点燃的?
林若华抬头看了看满脸慈祥的菩萨,不禁玩心大起,叫秋梓取了一炷香,凑到那燃烧的香上点燃,方才恭恭敬敬地跪倒在蒲团上,双手合什,虔诚地说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您老人家为我指点迷津!”说罢又俯下身去磕了一个响头。
秋梓看着林若华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想笑,眼光扫过她裹着厚厚纱布的右臂时,脸上的笑容便一闪而逝了――这个时候,任谁都没有心情笑得起来。
既然写着“烛”字,可见这里面必有蹊跷。林若华磕完头,慢慢爬起来仔细地端详起桌案上的香炉与插满香烛的竹筒。
她伸手在香炉与竹筒上轻轻触摸,并无什么异样,她不由得有些沮丧,便将那香炉拿起仔细观察一番,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便又伸手去拿竹筒,哪知这竹筒竟似钉在了桌案上似的纹丝不动,她顿时大感兴奋――蹊跷肯定就在这里!
林若华前生也看过无数诸如此类的电影。果不其然,她将竹筒里面的香烛拿出后,便发现了竹筒里面凹凸不平,中间稍微凸起,四周略为低凹,她伸手在里面摸索,试着使用左转、右转、扳动、按压等方法,依然毫无动静。她忽然灵光一闪,抓住整个竹筒用力旋转,就听“吱嘎”一声,观世音菩萨的塑像轰隆隆往旁边移去,蒲团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漆黑洞口来。
难道这是个地道?它是否可以通到襄阳侯府高大的院墙之外?
林若华有片刻的震惊,随即走到洞口探头观望,可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秋梓此时几乎呆住,微张着嘴巴,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林若华沉吟良久,决定一探究竟,当下便不迟疑,吩咐秋梓拿起桌案上的火石。
秋梓眼里闪过迟疑,不过看了看满脸凝重的林若华,终于打亮火石,扶着她沿着一级级地台阶下了黑洞。
林若华在心里默数着台阶的级数,数到第十八级的时候,她的脚便踩着了厚实的地面,借着火石的微光,勉强能够看出这是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地道。
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有轻微沉闷的脚步声传来。
秋梓顿时紧张起来,轻轻扯了扯林若华的衣袖。
难道这里面还有人?林若华顿时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却再无声响。于是她又再往前走了几步,又听到脚步声传来,她又停住倾听,却又寂静无声,如此往复数次,她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她自己的脚步声!
两人携手前行,整整走了一百八十八步,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级级的台阶,她顺阶而上,不多不少正好也是十八级,她的头便碰到坚硬的石板,石板上有一个硕大的按钮,她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扭,石板便轰隆隆地打开,刹那间阳光便洒落进来。
她跃出地道,抬眼打量四周――这里是一片空旷的荒野地,而赵家的宏伟高大的院墙就近在咫尺!
林若华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她不敢耽搁太久,匆匆回到地道,关好洞门后又按原途返回。
当林若华回到房内,看秋梓将一切恢复原样后,这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鬓角已然湿透,心儿也在怦怦乱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浅只是赵世开的一个大丫头而已,她的房里怎么会有暗道?那个黑瘦的婆子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内情,还故意留下线索让她们去寻找?或者这暗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用途?
秋梓面色通红,用衣袖擦了一把冷汗,又用帕子替林若华揩去额头上的汗珠,喘了几口粗气道:“姑娘,咱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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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覃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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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林若华绞尽脑汁思忖对策,先说此时清洛正紧颦秀眉站在如意园的院门前,温言劝慰着一个盛装妇人。
这妇人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身着水红色交领夹衫,下穿宝蓝色长褥裙,腰间系了水红色汗巾,外罩水红色绣工精细的薄绸长褙子,乌云高耸,发间斜插一根镏金如意步摇,瓜子脸儿,肤如凝脂,一双黑眸似烟如雾,颇有几分不染尘俗的飘灵。
清洛命婆子仆妇半掩了院门,对那妇人陪笑说道:“覃姨娘,世子爷嘱咐过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许进去,奴婢也是奉命行事,您就别让奴婢为难了。”
覃姨娘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微微往上一挑,眼里闪过不耐,旋即又垂下眼睑,缓缓说道:“姑娘在这如意园里,就是半个主子,世子不在,你就让我进去见见我那可怜的女儿!”说的虽是乞求之词,语气却是生硬无比。
清洛心中大急,心道这覃姨娘不是疯魔了么,怎么这会儿就像是个明白人了呢?她跟自己讲理还好说,要是发起疯来,又该如何是好?清洛心知这覃姨娘虽然住在水月阁那个冷清的小院里,可侯爷却似乎从未嫌弃过她是疯子,隔三岔五的便去那里过夜,高夫人那里也没那么去得勤。(.)老夫人也因为初雪丢失的缘故而对此不闻不问,高夫人便只能常在心里生闷气。眼下覃姨娘是非进去不可了,可高夫人怎么还不来?
覃姨娘的贴身大丫头绮罗见清洛一边婉言劝慰,一边左顾右盼似在等待什么人到来,不禁在旁边冷笑道:“清洛妹妹,世子爷向来尊重姨娘,就是今日世子爷在园子里,也定会敞开让迎接姨娘进去。就算今日姨娘要硬闯进去,世子爷怪罪下来,自有姨娘自己承担,清洛妹妹又何必苦苦阻拦?”
清洛与绮罗本是身份相同的一等大丫头,但是绮罗一向得侯爷倚重,打点水月阁上下事宜,平日里颇有些威风,就是高夫人也会给她几分薄面。清洛对她素来妒嫉,此时被她一阵抢白,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反唇相讥:“姐姐是姨娘身边一等一的人儿,想必也不把世子爷放在眼里,姨娘宽厚,自然不会为难你。可我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丫头,可世子爷与姨娘又不同些,将来的襄阳侯府,是要世子爷当家作主的。(.)这闯园子的事小,若坏了侯府的规矩,受罚的就不只是这园子里的人了。”
绮罗听了不禁大怒,心知这丫头敢如此嚣张,背后自然有硬主子撑腰,不过这硬主子,肯定不会是世子爷。她正在发作,却不料覃姨娘已提起裙裾跨上了青石台阶,一手推开半掩的院门。
清洛再想阻拦已是不及,院内的婆子仆妇见覃姨娘铁青着脸匆匆而入,更是不敢上前相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进去了。
绮罗冷哼一声,率了从水月阁带来的几个仆妇也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清洛望着她们主仆的背影,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长气,朝知愧堂那边瞧了几眼,不见一个人影,只得也跟了进去。
就要覃姨娘闯进如园时,林若华与秋梓才刚刚从地道里出来。秋梓拍拍胸脯,良久才镇定下来,问道:“姑娘,咱们该怎么办?”
秋梓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个温和的女声对门外的小丫头说道:“带我去见初雪姑娘。”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如意园的几个小丫头都是经清浅与清洛两个亲自挑选的,早已得了保守秘密的吩咐,此时见了覃姨娘与绮罗等人大摇大摆进得园来,不由得有些慌乱,此时又不见清洛同行,情知方才清洛阻拦不及,当即迎了上去行礼。
覃姨娘冷冷地瞅着那几个小丫头,将手一挥,道:“绮罗,去看看初雪姑娘在哪间房里?”
此时林若华隐隐听见小丫头们称那妇人为“覃姨娘”,顿时想到初雪的母亲覃姨娘,只觉眼皮一跳,想要躲进里间去,却听房门一响,已有人推门进来。
她抬眼一看,只见一个三旬妇人当门而立,清晨的阳光从她背后洒进来,为她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这妇人容颜姣好,尤其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波光滟潋,让人我见犹怜,过目不忘,定是覃姨娘无疑。
覃姨娘看见林若华,那幽深的黑眸顿时光芒四射,颤颤的扑过来一把搂住她,哭道:“我苦命的儿啊,为娘可算是见到你了!”
林若华初见覃姨娘时,只觉此妇人容颜如花,她俏然而立,宛如天仙下凡,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人的魅力。此时被她紧紧搂在怀里,勒得右臂阵阵伤痛,不禁“哎哟”出声。
覃姨娘一愣,随即注意到了林若华裹着厚厚白纱布的右臂,忙低头检视,疾声问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林若华情不自禁地心头一热,随口应道:“没事,没事,受了点皮外伤而已。”
覃姨娘一边仔细察看,一面又心疼地问她:“有没有请太医看过?”
林若华说道:“死不了,不过是要养些时日罢了。”
覃姨娘听了这话,顿时眼圈一红,哽咽说道:“都是为娘无能,害我儿在外受苦了。”说罢落下泪来。
林若华见覃姨娘真情流露不似作态,可因不知覃姨娘根底,仍抱了几分戒备之心,微微用力推开覃姨娘的身体,脱离了她的怀抱,微微笑道:“您只怕是认错人了,我并不是您的女儿。”
覃姨娘立刻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呆呆地望着林若华,喃喃呓语道:“不,你就是我的初雪,你就是我的初雪……“
绮罗立在覃姨娘身后,锐利的眸光扫过林若华的脸庞,落在她右耳垂上,良久才轻轻扯了扯覃姨娘的衣袖,低声说道:“姨娘,她真的不是初雪姑娘。”
覃姨娘当即目光一滞,指着林若华叫道:“你把我的初雪弄到哪里去了,快快还我的初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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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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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见覃姨娘激动失常,忙上前轻轻搂住她,柔声说道:“姨娘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初雪姑娘都这么多年没有见过姨娘了,不认得姨娘也是有的。俗语说‘母女连心’,这血肉相连的情分又怎么能轻易断得了?”她边说边轻轻拍着覃姨娘的后背,语气轻柔,温和可亲,像是在哄快要入睡的稚龄幼童。
覃姨娘很快安静下来,她的目光越过绮罗的肩膀盯了林若华良久,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来:“初雪,一定我的样子吓到你了,你才不肯认我这个娘亲的?”说完抓起绮罗的手,语气变得又急又快:“绮罗,是不是我如今变得又老又丑,初雪才不认得我了?”
林若华见覃姨娘满脸惶然之色,情不自禁地开口说道:“姨娘容貌如花,怎会又老又丑?”
覃姨娘顿时面露欢容:“真的么?”笑容还未隐去,忽又指着林若华叫道:“既然我不老不丑,那你怎么竟不认得我了?!一定是你在骗我!是你们合起伙来哄骗我!算计我!你们把我的初雪弄到哪里去了,快还我的初雪来!”因觉受了蒙哄,覃姨娘更是勃然大怒,伸长手臂就要去抓林若华。
绮罗见覃姨娘双眼圆睁,面目扭曲,完全进入疯癫状态,当下大急,用力箍住她的身体,另两个大丫头也赶紧上来,一左一右架住覃姨娘,将她按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绮罗拥住覃姨娘,把她护在胸前,细声安慰:“别怕姨娘,别怕姨娘,一切都有侯爷呢!”
良久,覃姨娘才渐渐平息下来。
林若华见了这阵仗,心知覃姨娘是受了剧烈刺激才会致病,若是治疗得当,说不定还能恢复正常。只是不知襄阳侯府的人是不是愿意看到覃姨娘清醒?想到这里,便低声问那绮罗:“姨娘这病……怎么不请郎中医治?兴许还有希望……”
绮罗顿生戒心,不悦地打断她的话:“姨娘只是郁积成疾,身体并无大碍,又何须请郎中医治?这样的话,姑娘往后还是别再说了。”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覃姨娘的毛病来,这绮罗为何还要说出这般掩耳盗铃的话来?看样子,在这大宅门里,想要一个人轻易放下戒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才进府短短两天,上至赵世开、沈文宣、明珠他们,下至洒扫的小丫头,估计没一个人对她坦诚相待过。反之,她也绝不敢轻易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绮罗见林若华脸色一黯,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若是姑娘能与姨娘母女相认,只怕她这……真能痊愈。”
林若华心里一忖,笑道:“我与贵府中人素不相识,你们无端端将我软禁在此,我连个说理的地方也没有。(.)若我能医好姨娘,你们就能放我出去么?”
“若姑娘真能让姨娘痊愈,侯爷肯定会为你作主。”绮罗眼睛一亮,当即说道:“我就在此先代初雪姑娘多谢你了。”说毕,深深鞠了一躬。
林若华不禁笑道:“你先别忙着谢我,说不定初雪姑娘见她娘亲认了我做女儿,心里头还不乐意呢!”
“不会的,因为初雪姑娘已经……”绮罗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才一出口已觉失言,忙又补上一句:“她已经远在千里之外,说不定姨娘有生之年再难见她一面了。”
林若华虽说不是玲珑剔透,却也听出绮罗的弦外之音。如此说来,这位叫初雪的姑娘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可侯府为什么要让人说成是“走丢”的呢?她朝斜倚在软榻上显得茫然失措的覃姨娘看了一眼,心里不禁对她产生莫名的同情。覃姨娘刚进门的刹那,仪态万方似天仙下凡,可此刻却像个彷徨无助的孩子,更让林若华心生感概。如此一个美貌佳人,当年肯定得到了襄阳侯的万千宠爱,却在风华正茂时失去了心爱的女儿,这种从云端跌落的巨变,又怎能不让这个美丽的女人痛彻心扉?
林若华作为一个局外人,也不禁深感唏嘘。不过,这得等侯府里重量级人物出面首肯,才能制定具体的治疗方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襄阳侯还会看在她为覃姨娘积极治疗的份上保林家上下平安。
一想到林家的平安,林若华便觉有些沉不住气了。那个明珠不是说林世仪早就出狱回家,甚至还暗示国舅府的人已经把消息透露给他,怎么还不见来找她?难道这是襄阳侯府的施用的“攻心计”?
一时室内鸦雀无声,静立在绮罗身后的丫头婆子们低眉敛首,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忽听门外的小丫头叫道:“糟了,夫人来了!”
大伙儿不由得一愣。绮罗迅速抬头看了窗外一眼,眼里闪过一抹冷冽,旋即到软榻上扶起覃姨娘,迎了出去。
林若华心里暗暗叫苦。连侯爷的正室夫人都来了,这事儿只怕越闹越大,想要尽快脱身就会更加艰难了。
这时,秋梓已过来搀了她,两人也跟在覃姨娘身后迎出门来。
远远看到一群穿红着绿的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个身着大红衣裙的女人款款行来。及至到了近前,众人纷纷蹲下行礼问安。
林若华趁机打量了来人一眼,见这女人不过三十岁头年纪,梳着祥云髻,髻上插了三四根玉钗和金籫,前额还缀有一颗晶莹剔透拇指大小的珍珠,手腕上戴着两只黄灿灿的手镯,白胖的手指上,也戴了好几只镶宝石的戒指。她长得倒还五官端正,就是眼角眉梢略隐含暴戾之气,加上这一身珠光宝气,让人觉得俗艳不已。
林若华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她万万想不到堂堂的襄阳侯,竟会娶这样一个女人来做继室。
不等来人开口,绮罗已跨前一步,把覃姨娘的胳膊轻轻一拉,微微屈膝说道:“夫人好。”
高夫人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客套,冷笑道:“有你们主仆在,我又能好到哪里去?”说罢斜睨了覃姨娘一眼,又道:“好端端地不在水月阁呆着,跑到世子爷这里来做什么?莫非是嫌这府里太过安静,想要变着法子让人闹心不成?”明显是喝斥的口吻。
绮罗嘴角翕动,半晌才说道:“奴婢不敢。”
高夫人又是一声冷笑:“你自是不敢,唆使你家姨娘惹事生非是你们这起胆大包天的奴才们的专长!要不是侯爷拦着,这里何来你们的立足之地?!”说着狠狠往地下啐了一口,又气哼哼地接着说:“莫以为侯爷可怜你们姨娘,就不把侯府的规矩放在眼里了,这内院,还由不得你们胡闹!”
覃姨娘这时似乎有些清醒了,见到凶神恶煞一般的高夫人,忽露出怯容,挪动脚步慢慢蹭到到绮罗身后,显得很是惧怕。
绮罗嘴角抽了一抽,紧紧握住覃姨娘的手,依旧低声回道:“奴婢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唆使姨娘,还请夫人明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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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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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夫人微昂着头,满意地看着以卑微姿态垂首肃立的的绮罗与众丫头婆子,良久才抬了抬手,轻轻说道:“罢了罢了,我也分身乏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值我去费神,等清浅回来,叫她到我那里去一趟。[.超多好看小说]你们都先下去,把覃姨娘看好,别又让她受了什么刺激惹侯爷烦心。”
绮罗恭敬地应了一声,又屈膝行了礼,方才搀着覃姨娘出门,临出门时回头一望,正对上林若华的眼睛,绮罗目光微闪,瞧见林若华坦然一笑,便欲言又止,搀了覃姨娘出去。
高夫人转过头来,看到亭亭玉立的林若华面色平静,颇觉意外,款款走到她面前,不冷不热地说道:“哟,好标致的小娘子!是哪个戏园子里的?叫什么名字?”
林若华心里暗恼,面上却带着微笑,盈盈施了一礼:“夫人,民女乃衡州前知县林世信的女儿,闺名若华。”
“哦?”高夫人细眉一扬,“那你怎么到世子爷的园子里来了?”
也把赵世开居住的院落有意无意地也称作“园子”,略略显得有些轻佻。
“这个,就要请夫人亲自去问世子爷了。”林若华不是覃姨娘,也不是绮罗,虽然身份低微与高夫人有天壤之别,可她的直觉让她很是讨厌面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庸俗脂粉,又因高夫人与高洪是宗室一门,更让林若华认定这女人也绝非善类。[.超多好看小说]所以,她没有必要向高夫人示好,也没有必要向她示弱。人家想要为难你,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也会挑出你的错来。弱者,就必须要承受很多不可避免的打压。
“哦?”高夫人想是久居高位被人奉承惯了,见了林若华不卑不亢的模样,心里便有些不悦。不过,她转念想到此行的目的,便强忍不耐,笑道:“这么说来,你是被世子爷强掳到园子里来的?”
林若华心里一凛,“强掳”这个词可不太好听,高夫人竟用在侯爷唯一的嫡子身上,可见居心叵测。她综合实情,想到自己虽然是身不由己“被进来”,但也没有“强掳”这么严重。所以她只淡淡笑道:“民女只是受了伤无意当中被世子爷带到这里来救治的。”忽想到高洪所为,而高夫人又是高家的嫡系宗室,不禁又补上一句:“想来堂堂皇家宗室,也不会做出那样强抢民女的事来。”
高夫人却是面色不变,似未明白林若华所指,继续问道:“世子爷可曾说过何时让你出府?”
林若华垂首而立,轻声说道:“这个民女也不知,还要劳烦夫人亲自过问,最好能早点放我出去。”
高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对旁边一个圆脸的大丫头说道:“采梦,去叫清洛过来。”
采梦便将门掩上,应声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林若华主仆与高夫人三人。
高夫人忽然压低嗓音道:“你当真不是初雪?”
林若华立即摇头否认。
高夫人似是半信半疑,瞅着林若华的右耳看了良久,才长吁了口气:“不是就好。”说着往窗外瞄了一眼,见并无人影,又神秘地笑道:“那你……可想早点回家?”
林若华随口应道:“自然想早点回家了,夫人莫非想放民女出去?”
高夫人顿时赞许地点头:“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若想出去,我倒有个法子,保管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出去。”
林若华下意识地想到那个地道,不由得笑道:“夫人说的可是真的?如果因此而连累了夫人,民女心里怎过意得去?”
高夫人见了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禁笑道:“难为你小小年纪还如此沉得住气。虽然你父亲不在了,可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妹,难道你就真的不担心他们的安危?”
这句话让林若华心里一沉,不知这高夫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越着急,脸上就越显出镇静的表情来:“夫人可真会说笑,民女如今呆在府里,家人远在衡州,就算担心,又能如何呢?”
高夫人不禁急道:“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难道就这样呆在府里,等着去做高洪的小妾么?”
果然是有蹊跷!这高夫人已经把自己的来龙去脉完全摸清,很可能还参与了高洪的这场阴谋――如果这是一场阴谋的话。林若华心里砰然一跳,轻叹一声道:“夫人,民女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恳请夫人高抬贵手,放了我主仆二人出去!”
高夫人将嘴角一呶,冲那地道处一指:“那里有条秘道,可以通往城外,你若当真想逃,此时离开是绝佳时机,若错过了机会,以后你就插翅难飞了。”
林若华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更厉害了,她一时竟有些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高夫人以为她已意动,当下更加热切地说道:“你尽管放心出去,只要出了汴梁,国舅爷与世子爷他们找不到你时,自然也无法为难你了。至于你的家人,我会派人跟高府说情,你就不必担心了。”
林若华沉默良久,缓缓说道:“夫人真是个热心人。不过,民女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夫人。”
高夫人道:“你且说来。”
林若华道:“夫人如此不遗余力帮助民女,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莫多问,总之是有人想要救你,特托我助你一臂之力。”高夫人催促道,“你们还是赶紧从秘道逃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一边又提高嗓门叫道:“采梦。”
采梦想是守在门外,应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锦缎包袱,清洛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
高夫人道:“把东西给她。”
采梦便上前把包袱递给秋梓,秋梓看了林若华一眼,不敢伸手相接。
林若华心里一阵冷笑。这高夫人真当自己是个乡下没见面的小姑娘。她看着高夫人那脂粉堆砌的脸庞,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民女与夫人素昧平生,实不敢受夫人如此大恩。再说民女身上有伤,还须世子请来的郎中医治,所以暂不敢擅自离开,在此多谢夫人的心意了。”
高夫人顿觉眼前这小姑娘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么头脑简单,看她自始至终淡定如常,自己说了这么长长的一通话,浪费了这么多的口水和耐心,到头来她竟轻轻巧巧地拒绝自己的帮助,这架式,分明就是在愚弄自己!高夫人想通此理,更觉羞怒不已,不禁指着林若华的鼻子骂道:“本夫人好心帮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刚落,采梦与清洛对视一眼,上前扭住林若华与秋梓两人的胳膊。
秋梓顿时有些慌乱,心知这高夫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人,落到她手里,她们主仆两个又哪能安然无恙?当下大急,向林若华低声说道:“姑娘,要不咱们就从秘道出去?”
林若华顿时一声冷笑:“秋梓别怕,世子爷既然带我们进府,想必也不会置之不理。”说完又对高夫人说道:“夫人,民女只是谨听世子爷的吩咐,并不敢拂逆夫人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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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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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之所以如此说话,也是料定赵世开有意把她错认成初雪,将来兴许还会有大大地用得着她的地方,她便倚仗这一点提醒高夫人――她是世子爷亲自带进如意园来的,如果想要动她,还得看看世子爷的态度才行。
高夫人哪能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当下冷笑道:“你莫指靠着世子爷了,他如今自身难保,哪还能顾得上你呢!采梦,与我绑了,从秘道放她们走!”
采梦低声问道:“夫人,按原计划行事么?”
“计划不变,把东西给她们,再送她们出去。顺便跟国舅爷说,他料事如神,等他侄儿做了世子,我再好好谢他。”
采梦低低应道:“是。”说毕,从身上取出一纸明黄的公文塞进林若华的中衣,又把包袱系在她身上。
林若华顿觉不妙。高夫人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绑架”她,自然是有恃无恐。看这情形,高夫人的“阴谋”也许正在实施,说不定赵世开已经掉入她的陷井而不自知,更糟一些的情况是高夫人的“阴谋”已经得逞了,否则她怎么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等他侄儿做了世子”这样的话来?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些话可都是大逆不道的禁语,岂能公之于众?
林若华想到赵世开那双幽深的黑眸,忽然觉得有些不安――这家伙看起来挺自负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她目光微闪,看见清洛安静地站在一旁扭住秋梓的双臂,唇边似挂着一抹冷笑,她更是心里一冷。
清洛是如意园的一等大丫头,这园子里“清”字辈的就只有她和清浅两人,如今清浅不见踪影,赵世开也不现身,连沈文宣与明珠两个都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难道真是高夫人为争世子之位而不惜以众多的人命为代价?这跟那帝王之家争夺皇位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区区一个袭爵王位,值得让人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林若华的心里陡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悲哀。自己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就像张爱玲说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叹息一声:“我真的就是那个倒霉鬼吗?”
呵呵,林若华自嘲地翘了翘唇角。看来,自己真的被人利用做了一颗任人拿捏的棋子不说,这会儿只怕连性命都堪忧了。
秋梓呆了半晌,似想张口呼救。
清洛已从袖中取了柄短刃出来,“嗖”地一声拔出鞘来,只见寒光一闪,利刃已抵上秋梓的喉头:“别出声。”
秋梓顿觉脖子一凉,嘴唇微张,哪里还敢发出半点声响?
高夫人不满地瞪了清洛一眼,斥道:“别在这园子里弄出事来,等下到了外头,再下手也不迟。”
清洛立即收起短刃,低声应道:“是。”
此时林若华手脚已被采梦制住,动弹不得。她其实也没有反抗的意思,此时反抗,无疑是以卵击石,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她还是牢牢记在心里的。不过听高夫人的口气,这次真的怕是凶多吉少了。这么一忖,她便有些着急起来。生命太过珍贵,没有人愿意轻易丢弃,她是凡人,只想好好爱惜生命,享受生命,在茫茫的人海里寻找到可以保护自己,可以给自己以真爱的男人来度此一生,如果这会儿遭遇不测,她的一生还哪来价值可言?
这个赵世开,怎么还不来?她不由得心生埋怨。念头闪过,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什么下意识会想到要赵世开来救她?她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甚至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完全不了解,凭什么会如此信任他?又凭什么认为他会来救她?
就在林若华思绪纷乱之际,高夫人已打开暗道。
采梦与清洛两个同时出手如电,点了林若华与秋梓两个的风池穴,林若华只觉身上一麻,便不醒人事。采梦与清洛打横抱起两人进入地道。
高夫人待她们进去,关上暗道后,才大摇大摆地开门出去,并顺手掩上了房门,吩咐几个小丫头好生看着,别让里面的人跑了。
就在高夫人回到知愧堂时,林若华与秋梓也被采梦与清洛两个弄出了地道。早有四个庄户汉子打扮的中年男人撩开杂草迎上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肤色黝黑。他从采梦手里接过林若华,将他抱进路边一辆青帷马车上,另一个汉子也抱了秋梓进去,众人相继上车,马车立即绝尘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约摸行了盏茶工夫,马车才在一处寺庙后院停下。寺庙后门处站着几个身着僧侣袍衫的年轻和尚,见众人下车,连忙迎了上来,一个白胖和尚从黑脸汉子手里接过林若华,一径往内而去。众人随在他身后疾步而行。
少顷,来到一间简陋的禅房,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守在门口,见了众人忙入内禀报。
屋里立刻出来一个华服男人,身着绛紫色圆领长袍衫,头戴绛色逍遥巾,年约四十余岁,生得五官端正,面皮白净。他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缓缓扫过众人。
此时,林若华与秋梓昏迷不醒并未知觉,立在后边的清洛被这男人看了一眼,只觉后背凉嗖嗖的直冒寒气。她正在心里惴测男人的身份,就见采梦已屈膝行下礼去:“奴婢采梦,见过国舅爷。”
众人也纷纷抱拳行礼。
清洛顿时明了。此人就是高夫人的宗室堂兄高洪了,外面不是盛传他已经半身不遂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么简陋的寺庙里?她虽是赵世开的大丫头,却甚少外出,一向只主持园内的事务,故从未见过高洪其人。
清洛所料不差,此人正是当今皇后高氏的宗室兄弟高洪。因与高氏兄妹情深,自高氏坐镇中宫,他常常为她出谋献策,处心积虑为她清除异己,很得高氏重用与信任。高氏为显“母党不干政”,并没有授实职予高洪。虽然如此,汴梁的高家宗亲仍以他马首是瞻。久而久之,便冠以“国舅爷”之称。高氏尽管力主低调,对此事也只一笑了之,并无责备之意,因而这名号便传扬开来。就是英宗,也只作不闻,并未过问。
高洪看了看那白胖和尚怀里的林若华,点点头道:“果真是生得好模样。可惜红颜命薄,也怨不得我高某人了。”接着将手一挥:“悟能,赶紧送到赵氏宗庙,等着好戏开场!”
白胖和尚答应一声,小沙弥立即去备马车。片刻之后,寺庙后门“吱呀”一声打开,马车疾马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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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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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赵家宗庙前。(.无弹窗广告)
肃然静立着数十位身着绯色或绛色袍衫的年龄各异的男子。因宋儒极力宣扬“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居室为后。”所以赵家宗庙建筑华丽,祠堂里牌位林立,供奉着历代的赵家祖先。赵家这一脉,是皇室嫡系,更是修建得富丽堂皇,大有皇家雍容华贵之风。
宗庙里最大的一间祠堂正中,供奉着开国皇帝太祖的画像,依次下来便是历代的皇帝与赵家尊长的画像、牌位。祠堂正中摆放着一张朱漆三斗房前桌,桌上供着绘制着腾云图案的三个镀金香炉。室内轻烟缭绕,为整个祠堂增添了些许庄严肃穆的氛围。
祠堂正中的蒲团上,有一位身着绯色蟒袍的中年男人恭恭敬敬地朝着上首的牌位磕头,动作缓慢而庄重。磕完头后他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才沉声说道:“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家祭,众位应约而来,从审深感欣慰。今日请诸位到此,还另有一件家事请诸位公断。”
人群中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扬声说道:“宗子行事向来公正,又以何须老朽等人多言?”
赵从审冷冷一笑:“诸公高抬从审了。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诸公都是赵氏一门,也算不得外人。故此还要仰仗诸公主持公道。”
白发老者随即应和道:“若有人触犯族规家法,不论他地位尊卑,也是要按惯倒惩处的,宗子只管讲来,老朽与众公自有明断。”
“好!有您老这句话,从审就直言不讳了!”赵从审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当即说道:“近日赵室从审一门,出了一件有悖国法家规的事情,诸位想必已有耳闻了?”
宗庙前诸位男子有的面露疑惑,有的深感讶然,还有的则抱着看热闹的心理,一时间低声议论纷纷,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赵从审见状,清清嗓子说道:“我二弟襄阳侯府里堂堂的世子竟作出了强抢犯官之女的大事,官家宽厚不予追究,此事传扬出去,我赵氏满门的颜面何存?所以,今日要请诸公商议如何处置襄阳侯府世子赵世开强纳犯官之女为妾触犯刑律一事。”
此言一出,嗡嗡之声更是加剧。众人面面相觑,皆面露不解。有几位年少的男子更是面露不屑,心里颇觉不以为然――区区纳妾小事,又何必拿到宗庙祭祀这样的大场合来说,纵然有什么不妥,只须半起门来教训几句即可,真正是小题大作了。
赵从审似是很满意众人吃惊的表现,将手一挥,便有几个彪形大汉押着赵世开从另一间祠堂里走出来。他面色平静,步履从容,嘴角上扬,脸上略带一丝微笑,毫无慌乱之色。
赵从审冷哼一声:“还不去祖宗跟前请罪?”
赵世开用力甩开彪形大汉,挺直腰板,昂然说道:“伯父此言差矣,世开并无过错,又何来请罪一说?”
赵从审冷笑道:“事已至此,你还想诡辩?来人,把她们带上来。”
“是。”有着兵丁服饰的年轻男子答应一声,随即飞跑而去。少时,牵出一辆青帷马车,从车里拽下两个妙龄少女来。
这两个少女,正是林若华与秋梓两个。
也不知是采梦手下留情还是她出手失误,林若只昏迷了一阵便苏醒了。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她仍是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及至到了寺庙时,她不仅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还暗暗记住了高洪的相貌。这一路颠簸,她心里也在寻思着对策。不多时秋梓也醒转过来。两人手脚被缚无法动弹,加上车中还有两名僧人,她们也不便交流。不过,彼此可以确定对方安然无恙时,她们都松了口气。
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林若华心里也没底。当她看到秋梓眼里流露出来淡淡的恐惧时,她不由得心里一揪。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就算是为了秋梓当初奋不顾身地追随自己的这份情意,她也要尽量想办法化险为夷,努力并且坚强地活下去。
这一路上,两个和尚并不说话,耳边除了马蹄与车轮滚滚的声音,再无其它声响。
林若华知道,此时此刻,语言变成了世界上最苍白无力的东西,跟恶人她原是靠说话赚钱的,她说话都是按分钟计费的。虽然她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宜跟人说话,可她还是开口了:“我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劝你们还是别白费心机了。”
那叫悟能的白胖和尚冷冷说道:“贫僧只是听命行事,姑娘还请保持安静,若你真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自然会放你出去。”
另一个和尚则摸了摸腰间露出半截的刀柄,狠狠瞪了林若华与秋梓一眼。
林若华心里暗叹一声,识相地保持了沉默。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一处民宅。悟能下车,亲自把马车牵进民宅院落,仍旧坐进车里耐心等待,直到一名兵丁叫他把马车驶出院门。
林若华在走出马车的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祠堂中央赵世开挺拔的身姿。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里一热,几乎是脱口而出:“世子爷!”
赵世开迅即回头,对上林若华微润的双眸,微微笑道:“哦,你来了?”好似在这里碰到她,并不是一种意外,而是他们事先已经约定好的。
他这种泰然自若的神情也感染了林若华,她不禁莞尔一笑:“你都来了,我又怎能不来凑凑热闹?听说今天还有人等着看好戏呢!”弦外之音,你可要小心了,你的敌人多着呢!
难道她是在暗示自己?若者她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赵世开看着嫣然而笑的林若华,心里一动。随即笑道:“今日是祭祀大典,哪有什么好戏看?就是要看戏,也得去戏园子找那小红香呀!”小红香是汴梁最有名的花旦。
“诸位请看,宗庙之上,堂堂侯府的世子竟与一个犯官之女打情骂俏,把国法家规都不放在眼里了,这都成何体统?来人,还不与我绑了!”赵从审眼见两人毫无惧色,不由得大声厉声喝道。
“慢着!”赵世开将手一挥,那两个想上前绑他的大汉便顿住脚步,他缓缓扫了祠堂前神色各异的众人,扬声说道:“伯父虽是宗子,可这祭祀大典这些来一直都由家父主祭,此次家父身受重伤不能主祭大典,也理当由我这个嫡子来主祭,什么时候轮到伯父了?再说了,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大动干戈,你就不觉得有失礼仪吗?”
赵从审脸上一红,当即怒道:“你爹伤势严重,自由我代为主持祭祀大典,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教训起长者来了!长幼有序,难道这也有错?!别以为你爹是襄阳侯,你就处处高人一等。如今他生死未卜,你就想取而代之了吗?!”
赵世开冷冷笑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只怕想取而代之的人是你!”
赵从审更是恼羞成怒,指着赵世开喝道:“我既身为主祭,自然要处处以身作则,按祖宗法规行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虽贵为世子,也不能有分毫例外!”他说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时,特别加重了语气。
祠堂里的众人皆为赵氏袭爵后人,闻听此言,顿时面色各异。他们都知道,赵从审是临汝侯的长子,却没有随袭爵位,而他的兄弟赵从诲却被官家授予襄阳侯的爵位,若是兄弟情深,此事自然也不影响两人情分。可他们两兄弟早在成家以前就已反目,此时赵从诲遇刺重伤,生死难测,赵从审出来主祭,其中的内情,只怕是个人都要浮想联翩。
而赵从诲的嫡子也仅有两个。一个便是先夫人唐氏生的二儿子赵世开,另一个则是继室高氏所生幼子赵世丰,时年仅有十一岁,根本不足以担当大任。这赵从审在祭祀大典上惩处了赵世开,另一名幼子则不足惧了,他如此大刀阔斧,莫非是想利用长房之便掌管襄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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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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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大言不惭啊,可笑,可笑!”赵世开闻言仰面一声长笑,众人的目光顿时向他看来。[]他傲然挺立,并不因身边有两个制约他的彪形大汉而感到丝毫胆怯。他神色从容,炯炯有神的双眸异常明亮,有一种耀眼的光芒在他眸中闪动,那就是自信。
赵从审似是想不到赵世开竟会毫不畏惧。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世子只是襄阳侯府的摆设,一个天天吃药的药罐子,一个被众多美艳丫环环绕的花花公子,根本不足为惧。可是此刻,赵世开的骨子里却散发出一种不可令人轻视的气势来,这模样,像极了襄阳侯赵从诲,让赵从审不禁生出一些不安来。虽说现在襄阳侯生死未卜,暂时由自己这个长兄代理主祭大典,可这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二十年前,他没有承袭爵位,这是他作为赵府长子最大的耻辱,他要洗掉这个耻辱,让人们从此不敢再轻视他,让人们都以敬仰的目光来看待他!所以,他必须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来实现自己梦想,让自己变成襄阳侯府的掌舵人!
这一次,若襄阳侯从此醒不过来,他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将要实现了!绝不能有在这样的机会面前流露出怯意!
赵从审眼神逐渐变冷。(.无弹窗广告)他将大手一挥,两个大汉迟疑一下,上前用力扭住了赵世开的胳膊。
赵世开冷笑一声:“大伯父,我们侯府待你一向礼遇有加,你今天绑了我,用家法处置也就罢了。不过,你若是别有用心,在场的各位叔伯兄弟都是火眼金睛,只怕你也休想动我襄阳侯府的一丝一毫。”
一语道中赵从审的心事,他顿时羞怒交加,恶狠狠地说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只须就事论事。来人!”
便有两个执了半腕粗细的浸了水的麻鞭过来,先向上首牌位磕头才站起来,肃立在一旁,等候主祭人下令。
赵从审不敢直视赵世开灼灼刺眼的目光,急急说道:“今有襄阳侯府世子赵世开无视祖宗法规,擅自纳衡州犯官林世信之女为妾,特在祭祀之日禀明列祖列宗,革去赵世开世子之职,由其幼弟赵世丰承袭世子,又因赵世丰年龄幼小,故由从审代为全权执行家长之职。等从诲痊愈,从审再移交职权。诸公意下如何?”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俗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纯属家事,叫他们这些人又如何插得上嘴去?就算有那口直心快的想要开口,早有胆小怕事的相拦,自然没人愿意表态。[.超多好看小说]
却有先前那须发皆白的老者仍旧附和着赵从审:“宗子此法甚好,甚好!”
赵从审僵硬地点头说道:“既然诸公没有异议,那从审就要行使主祭人职责了。”说罢,一声断喝:“家法侍候!”
那两名执鞭的汉子一左一右地站好,彪形大汉上前把赵世开摁倒在祠堂正中的长凳上,执鞭人缓缓举起鞭来。
就在这危急时分,林若华再也忍不住了,不禁大声叫道:“且慢!”
执鞭人顿时放下长鞭,众人的目光也纷纷投向林若华。
林若华清清嗓子,说道:“还请各位叔伯兄弟为世子爷做主!你们都是赵氏族人,个个都是侠义心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他们手足相残而置之不理呢?”
那白发老者喝道:“你一个带罪女身,休要在祠堂前喧哗!宗子秉公行事,又怎谈得上是‘手足相残’?”
林若华当即朗声说道:“这位长者还请慎言。首先,民女并不是什么犯官之女,又何来‘带罪’之说?其次,世子爷也并未纳民女为妾,他触犯什么祖宗礼法更是无稽之谈了。”
赵从审顿时大声喝道:“堂堂宗庙圣地,哪能由得着你一个犯官之女撒野?还不给我拖下去!”
立时出来几个年轻僧人,上前拖住林若华的胳膊便将她拽到一旁站好。
林若华不禁怒道:“你们无凭无据,为何死死咬定我是犯官之女?就算定罪,也须得拿出证据,这样才能服众!”
赵从审冷笑一声:“看样子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我搜身!”
便有两个年老的僧侣上前要来搜身。
林若华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这是干什么?”
年老的僧人说道:“宗庙除了身犯重罪的女人能来,是不会有女人了,所以……老僧得罪女施主了。”说罢,一手便拉开林若华的汗巾,一张明黄的公文便从林若华胸前的中衣掉落出来。
老僧捡起公文,双手送至赵从审面前。
赵从审展开一看,当即铁青着脸道:“这便是证据!居然还敢动用襄阳府的公文,如此明目张胆,实在可恶!”说罢挥手喝道:“赶紧执鞭!”
话音刚落,林若华扬声叫道:“列位,那并不是什么证据!把人弄昏了再摁上手印,也算得上是证据么?民女乃衡州林世信之女,此次上京,也是身不由己,这其中有什么隐情,民女虽不知道,可也不能眼睁睁地让人给冠上‘犯官之女’的罪名!家父已不幸病逝,又怎能再蒙此不白之冤?”她见身上掉落公文,已知是被人作了手脚,此时就算浑身是嘴也难以说清,无奈只得据理力争。
“咱们已陷入别人的圈套,就算你再怎么争辩也已无济于事了。”一直被按在长凳上的赵世开忽然开口说道。
这时,有个小沙弥进来低声对白发老者说了句什么,白发老者当即走到赵从审跟前,轻声嘀咕了几句。赵从审面露出惊异,强压住心头涌上来的慌乱,沉声说道:“让他们进来。”
小沙弥领命而去。少顷进来一顶四人红呢软轿,轿夫满头大汗,脚步匆忙一径来到宗庙前。赵从审急急迎上前去,打起轿帘,扶出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来。
这位老太太年近六十,衣着华贵,显得很是雍容。
赵从审一脸忐忑,不安地说道:“母亲,您老人家有什么事儿在府里找儿子去就是了……”
老夫人横了赵从审一眼,斥道:“我老婆子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不用跟我讲那些大道理!只怕再晚一步,我那孙儿只怕就剩半条命了!”一边说一边颤巍巍地奔到赵世开的面前,指着仍按着他的两个大汉骂道:“还不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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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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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看着赵世开被紧紧摁倒在长凳无法动弹,不禁又急又疼,喝道:“还不快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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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开咧嘴笑道:“祖母若是晚来一步,孙儿只怕就体无完肤了。”私自纳娶犯官之女,轻则鞭撘五十,重则一百。这一百鞭下来,体无完肤是最轻的了,一命呜呼也是有可能的。
老夫人哪能不知其中厉害?她知道这是孙儿怕她担心,有意往轻处说,当下更是心疼,眼圈一红几欲落下泪来:“可怜的孩子,快让祖母看看,伤到哪里没有?”
“没有。孙儿有祖母庇护,毫发无伤呢!”赵世开站起身来,拍拍外袍上的灰尘。“只是不知道初雪妹妹怎么样了?”
“初雪妹妹?”老夫人顿时有些惊讶。
赵世开伸手往林若华一指,“喏,这不是初雪妹妹么?”
众人闻听此言,无不大吃一惊。初雪走丢的这段公案,不仅赵家族人尽知,就是整个汴梁也几乎无人不晓。此时闻知眼前这亭亭玉立的少女就是襄阳侯府当初走丢的三姑娘时,不由得一片哗然。就连老夫人,也瞪大眼睛望着林若华,几乎不敢置信。
赵世开搀着老夫人走到林若华跟前,微笑说道:“初雪,你还认得祖母么?”
林若华见赵世开笑容恬淡,言语轻柔,就像真的在跟自己的亲妹妹细话家常,心里不禁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本欲不答,却见他双眸流光,笑盈盈地瞅着自己,忽又想起那一天自己昏迷前听他说的那一句:“初雪妹妹别怕,睡一觉就没事了。”那语气,让人觉得熟稔得就像朝夕相处的家人一样,不禁让林若华回忆起进入侯府这两天的种种遭遇,心知这赵世开坚持认定自己就是初雪,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心里便又生出一些怜悯来,不由得脱口而出:“我自小在衡州长大,并不记得了。”她虽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初雪,却也未加否认。
赵从审在一旁只听得目瞪口呆,这时忍不住插言道:“她明明就是犯官林世信的女儿,母亲千万别听信世开的一面之词。”
老夫人横了他一眼,“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初雪?”说罢恨恨说道,“你眼里但凡还有我这个娘亲,也不会做出这样忤逆不孝的事情来。初雪是怎么去丢的,与你这个做伯父也有莫大的关系!如果这小姑娘真的是她,你就应该把她接回府里,好好待她,来弥补你的过失。如今你眼里就只有名和利了,你兄弟还没走呢,你就要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了。”
这话就有些重了。赵从审唬得额头沁出丝丝冷汗来,战战兢兢地说道:“母亲请息怒,儿子也是听人说世开从衡州私纳小妾,且又是犯官之女,一时情急想代为老二管教世开,也好让他长长记性。”
“那什么纳妾文书拿来与我瞧瞧。”老夫人冷笑一声。
赵从审无奈,只得拿出那文书递给老夫人:“这是世开花了十八万两高价买此女为妾的文书,上有衡州知县孙俊杰的印章和此女母亲的画押与手印。”
林若华在旁边听得心惊——看来果然如自己所料,真的掉进一个圈套,做了一颗任人拿捏的棋子了,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姜氏一向待她友好,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老夫人接了文书,只扫了一眼便道:“就算此事属实,你这个做伯父只应该私下里教导——这天底下哪有未娶妻就先纳妾的道理?他父亲忙于朝廷公务无暇顾及于他,你就更应该多多关心这个没娘的孩子,别让他步了世云的后尘才是。”
世云是赵从审的幼子,有名的浪荡公子,未成年便出入花街柳巷,前年不幸夭折了。这也是赵家的笑柄。赵从审不由得低下头来:“母亲教训的是。”
这时,祠堂前诸公因老夫人出言教训儿子,自是不便久留,纷纷托辞离开。
主祭大典草草收场。
不一会儿,祠堂里就只剩下赵氏祖孙与赵从审、林若华几个。林若华不便多言,只静静肃立,眼观鼻鼻观心。
老夫人也不避闲,继续说教:“儿啊,不是为娘多心,你今日之举着实让我寒心哪!世开是你的什么人?他可是你的亲侄儿,就算他哪里做得过分了,你这个长房大伯父也难辞其咎!他爹如今伤势严重,若世开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将来如何有脸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父亲啊!”
一席话说得赵从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声为自己辩解:“是儿子疏忽了。儿子原想着管教严厉些方能让孩子们长记性,加上咱们又是皇族,更要以身作则,所以儿子一时冲动,才会在想要严罚世开。此事已经传扬出去,若是如此不了了之,岂不是要惹人非议?还请母亲三思。”
老夫人不禁嗔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浅薄,不想理会那些大道理。可我也知道,当初老侯爷未让你承袭爵位,与你这性子也是大有关系的!你呀你——”老夫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用手一戳赵从审低垂的脑门,“也不动脑子想想,若世开有什么不妥,咱们府里头只怕有人会暗地里拍手称快了。”
赵从审心里发虚,将头垂得更低:“母亲说的对,是儿子糊涂了。世开这事,您看……该怎么办?”
老夫人顿了顿,冷笑道:“对外就说是我老婆子坏了你的规矩,反正是豁出我这张老脸了,多个溺爱孙子的名声也无妨。只要你们爷儿几个能好好的,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说到这里,已是语音哽咽。
赵从审见母亲伤心,忙道:“都是儿子的不对,请母亲放心,往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老夫人点点头,伸手招了林若华过来,温言问道:“孩子,你身上可有什么祖传的信物没有?拿来让我瞧瞧。”
林若华不由得望了赵世开一眼,却见他佯作若无其事,想到他坚持要认自己初雪的事,犹豫片刻,便从贴身的里衣内取出那黑瘦婆子留下的玉麒麟,双手捧给老夫人。
老夫人接在手中,细细看了半晌,又瞅着林若华的脸庞看了良久,方才叹道:“可怜的孩子,你当真是我赵家的孙女儿么?”
林若华哪敢应声,飞快地扫了赵世开一眼,见他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不由得放下心来。
赵世开笑道:“有玉麒麟为证,自然不会有错了。”
老夫人点点头,又把那玉麒麟翻天覆地地细细看了一遍,当她的手再次摸到那个浮雕的“华”字时,方才略显激动地说道:“你这模样的确与覃姨娘不差分毫,这玉麒麟也是我祖上家传之物。只是你当时年幼,有些事情怕是不记得了……”
赵从审当即说道:“母亲,她与覃姨娘生得一般模样,又有我祖上的玉麒麟,定是初雪无疑了。不如就让她住进府里跟母亲做个伴儿,了好为您解解闷。”他因自己计划落实,又遭了老夫人一通斥责,还有当年初雪的走失,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想要挽回局面,只能在初雪身上打主意了。再说就算初雪回到襄阳侯府,只不过是将来多出一份嫁妆而已,说不定还能嫁给某朝廷要员的儿子,将来于赵府也是利多于弊。不如就用好来讨好老夫人,双方得利,又何乐而不为呢?
老夫人却不领他的情,只冷哼一声:“你若真有心,当初就不会出那事了。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再说无益,先回府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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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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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日值日暮,落日的余晖洒在宗庙之上,为其镀上一层金色的辉。林若华举目远眺,远处崇山峻岭,树木葱茏,有几只鸟儿正在天翱翔。
赵世开的目光在林若华脸上扫过,落在老夫人手上的玉麒麟上,“咱们还是先回去!”
这句话让要林若华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是啊,天都这么晚了,是该回家了。可是,她的家又在哪里?
老夫人也似察觉到了林若华脸上的失落,伸手拉起林若华,把玉麒麟塞到她掌心,笑道:“好孩子,不想跟我们一起回家么?”
林若华回过神来,不禁淡淡一笑:“我的叔父就在汴梁,我想去找找他。”这襄阳侯府虽不是虎狼之地,却也危险重重,能避一时是一时。衡州她是不想再回去了,既然姜氏欺骗了她,她又何须再为她林家考虑呢?反正手头还有些碎银,不如先找个地方暂时居住,等熟悉汴梁的情况后,再找个绣坊接些绣活度日也未尝不可。寄人篱下,提心吊胆不说,还要时刻看人脸色,这嗟来之食,不食也罢!
赵世开见她脸上阴晴不定,随即笑道:“倘若你叔父得知你原是我赵家姑娘,只怕未必肯收留你了。”
倘若林世仪与孙俊杰他们是一伙的,我躲他都来不及,哪还敢送上门去请他收留?林若华暗自思忖,微笑说道:“若他不肯收留,我再衡州便是。这天下之大,未必就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呀!”
老夫人听了这话,看向林若华的眼神便多了一层深意。她嘴角浮现一丝笑容,却不说话,只在小沙弥的搀扶下上了轿子。
赵世开显然对林若华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仍旧微微笑道:“这天下是大,只可惜每行一步,都会困难重重。我看你还是先在侯府暂住几日,等你的伤势痊愈之后,行动也会更加方便些。”
一语道中林若华的顾忌。是啊,事情看起来越来越复杂了,自己一个单身女子,又无许多钱财,自然举步维艰。
秋梓见林若华的犹豫,不禁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林若华心中一动,便佯作无奈地轻叹一声:“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不过,还请世子答应,等我伤势痊愈就放我出府。”
“这个自然。”赵世开微微颔首。当下便命小沙弥备好马车,扶了林若华她们上车。老夫人的轿子走在最前头,马车紧随其后。
赵林审与赵世开却是骑马,不紧不慢地随在马车后面。
一路上无人说话,只闻“吱呀――吱呀”的车轱辘声。
赵从审目光游移,不时往马车窗里瞟上一眼;而赵世开则神色从容,眼睛明亮,清俊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秋梓本欲跟林若华说话,却见林若华往马车外呶了呶嘴,便也保持了沉默。
好在这里距襄阳侯府并不太远,落日的余晖尚未完全散尽,马车便慢慢缓了下来,赵世开上前跟门口的亲卫低声说了一句,马车就缓缓从西侧门驶入侯府。老夫人轿子却未停下,直接从东侧门进去。
赵从审下了马来,匆匆跟上老夫人的轿子去了。
赵世开慢条斯理地任两个丫头搀着下了马,欲待亲自扶林若华下车。
林若华却直接无视他伸过来的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掌,掌住秋梓的胳膊“蹭”地一声从车上跳下。哪知她一日滴水未进,又受了些惊吓,身子便有些乏力,双脚着地时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秋梓赶忙上前搀住。旁边侍奉的丫头想笑却又敢,只捂了嘴强忍着。林若华强作镇定拍拍衣裳,看了看府门口两只威武的石狮,又抬头看了看高大的府门上悬挂着烫金的“襄阳侯府”的牌匾。这两天她虽住在侯府,却尚未见过侯府的庐山真面目。心里不禁暗叹一声:这王侯之家果然不同凡响,就这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呢!
几人进门,便有等候在些的几个婆子扶了他们各自上了小轿。不多时,小轿在仪门停了下来,早有等候的小厮、丫头上前来扶两人下轿。
赵世开表情严肃地吩咐一个婆子领林若华进去,他则径直往另一处院落而去。
林若华看着赵世开的背影,不禁叫道:“你这是要我去哪里?”
赵世开回头笑道:“你先去见一个人,晚间我再找你。”
林若华只得随了婆子进去。
一路上她们东张西望,却见房屋古朴,院内皆是鹅卵石铺就的石径,沿途俱植以花草林木,不见半点奢华,隐隐透出庄重肃穆的气象。她们跟在婆子身后,穿过两间飞檐小亭,又绕过一道回廊,再折进一个小院,只见院门上挂着一块牌匾,题着龙飞凤舞的行书――水月阁。
院落并不大,却别致清静。粉垣白墙,墙外几竿修竹,院内几株芭蕉,红绿相衬让人眼前一亮。此时院门大开,有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正在院门前掷着沙包玩耍,见了林若华等人,忙飞跑入内。
少顷,从屋里迎出一个面目姣好的女子来,见了林若华当即笑道:“三姑娘来了,快请进来!”
林若华定眼一看,这不是覃姨娘的贴身大丫头绮罗吗?是了,这水月阁就是覃姨娘住的院子。
绮罗迎出门来,上前屈膝给林若华行了礼,又笑道:“我们姨娘正念叨三姑娘,不想三姑娘就来了。”
林若华心里一忖,不知赵世开把自己送到覃姨娘这里是何意图,但从绮罗毫不惊讶的表情来看,她一定是早知道林若华要来的消息了。
说话间,覃姨娘已在一个大丫头的搀扶下从屋里出来,看见林若华时,脸上便露出笑容来:“好孩子,你可想死为娘了。”边说边上前把林若华拥入怀中。
林若华见她目光澄清,全然不似先前那般茫然失措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动――莫非这覃姨娘也不是真疯?这侯府里的事情,当真是错综复杂呀!
绮罗已伸手拉了秋梓进屋,又吩咐小丫头赶紧去备些吃食。
覃姨娘双手捧了林若华的脸庞定定看了半晌,两行清泪终于无声滑落,许久才哽咽说道:“我可怜的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林若华看着覃姨娘秀美的脸庞,心头忽然涌上一抹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努力搜寻着这两年的穿越记忆,却始终想不想曾在哪里见过覃姨娘。她犹豫了片刻,才呐呐说道:“我想您真的是弄错了,我的确不是您的女儿初雪。”她能体谅一颗母亲的心,可是也不能欺骗一颗母亲的心呀!
覃姨娘打断她的话头,又紧紧搂住她道:“这十五年来,我日日夜夜想的念的都是你,又怎么会弄错呢?”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她身边的大丫头低声劝道:“姨娘,先进屋再!”
一句话提醒了覃姨娘,她这才松开双臂,牵了林若华的手往上房而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那大丫头:“绮裳,叫人好生看着院门。”听这语气,分明是怕人来打扰或偷听。
绮裳答应一声便叫了小丫头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小丫头即刻去了。
覃姨娘携了林若华的手进屋,拉她在靠窗的炕上坐下,又亲自去掩了房门,才缓缓说道:“我说你是我的女儿,口说无凭,只怕你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且问你,你左腿内侧是不是有颗黄豆大的黑痣?”
林若华顿时一惊,覃姨娘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又怎会得知她部位的那颗黑痣?
覃姨娘见她不语,又轻声道:“你还有块贴身佩戴的玉麒麟,麒麟的右耳后根有个‘华’字,对不对?”
林若华微微点头。
“襄阳侯府的哥儿所佩戴的玉器,上面都都刻‘荣’字,姑娘所佩戴的玉器刻有‘华’字。这是侯府祖传下来的习俗。”覃姨娘低叹一声,上前握了林若华的手道:“都是为娘无能,才有这十五年来的骨肉离散,等侯爷好了,我再求他准你跟我住在一起,你看可好?”
林若华看着覃姨娘满怀希翼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泼她的冷水,想了一想,便郑重说道:“世子让人送我到您这里来,想必也是让我陪您说说话儿,要是他们不赶我走,我便在这里陪着您,这样行不?”她想着陪一个处处对自己友好亲善的姨娘,总比住进如意园要踏实得多。从覃姨娘如此确凿的证据来看,自己的身世的确有待进一步求证,说不定自己真是覃姨娘的亲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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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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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林若华在水月阁与覃姨娘说话的当儿,赵世开已匆匆回到了如意园。
如意园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只有两个小丫头守在院门口打磕睡。赵世开走到门口,她们仍无知觉。
此时已值掌灯时分,月上枝头,夜色朦胧中,赵世开一张俊脸变得有些阴沉起来。他上前用力踹了一下院门,两个小丫头才猛地惊醒,吓得赶紧站起身来行礼,畏畏缩缩说道:“世子爷……”
赵世开冷冷问道:“人呢?”
小丫头抖抖索索道:“奴婢们一直守在门口,也不知怎地竟睡着了……”
赵世开浓眉一颦,当即又问:“清洛呢?”
“清洛姑娘一早送可唯姐姐出去,这会儿只怕还没回来……”小丫头不敢抬头,呐呐说道。
赵世开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径直往里而去。
小丫头对望一眼,却不敢上前,等他进去,忙拔腿就往院外跑了。
赵世开不动声色,疾步入内,将房门掩上,把那地道打开,只瞧了一眼便又关上。他在房内停留了片刻,便又出来直往知愧堂而去。
知愧堂是襄阳侯赵从诲的居处,建在外院,位于整个侯府的东南角,建筑雄伟古朴,尽显侯门气派。不过,里面陈设却简单大气,丝毫不显张扬。
赵世开一路行来,躲避不及的小丫头及婆子们行礼不迭,他也毫不理会,一径直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知愧堂的院门前。(.好看的小说)
门口立着两个中年劲装汉子,见了赵世开连忙拱手行礼。赵世开也举手还礼,恭敬问道:“父亲可好?”
汉子肃然道:“世子放心,张太医已经来诊治过了,侯爷并无大碍。”
“嗯。”赵世开点点头,遂跨进院来。
过了外院大门,里面便迎出几个莺莺燕燕的淡妆妇人,为首一人年约三十余岁,生得丰腴白皙,正是赵从诲的继室高夫人,一见赵世开便道:“世子来了。”
赵世开随即施了一礼,彬彬有礼地回答:“母亲,父亲可曾醒来?”
高夫人此时显得十分端庄娴雅,满脸焦虑地望着赵世开道:“方才张太医来过,说是脉象虚弱,只怕……”
“母亲别太担心,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安危度过此劫。”赵世开安慰道,一边说一边往里走。“祖母来过了么?”
“老夫人早上来过一趟,在房内呆了许久,出来时眼睛红红的,我也不敢问她。”高夫人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只怕侯爷他……”
赵世开脸色顿时一沉,语气却依旧平缓:“母亲切莫想得太多,府里大小事务都要仰仗母亲料理,还请母亲多多保重身体。”
高夫人这才用手帕揩了揩鼻子,红着眼圈点头称是。
这时,明珠从外头匆匆进来,脸色很是难看,见了赵世开也不行礼问安,只冲高夫人冷冷说道:“夫人,沈将军要的雪山灵芝,库房说要夫人的对牌才能领取。沈将军已命悬一线,这区区一枝雪山灵芝能抵得上他的命金贵么?”
高夫人被明珠这近似责问的口气问得很是尴尬,当着众人,尤其是当着继子赵世开,让她颜面顿失。她心里恼怒,却又回明珠一向是侯爷的左膀右臂,不敢轻易得罪,当下只得强忍怒气,故作惊讶地道:“明珠姑娘领什么物件不是有自己的对牌么?怎么库房突然要起我的对牌来了?真是一群不晓事的东西,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凡事也得有个轻重缓急呀,要是误了诊治沈将军的时机,那可怎么了得?”边说边从身上取下对牌,吩咐身边的一个身材高挑的大丫头:“采月,你去跟库房说,下回遇上这么紧急的事情就不必要我的对牌了,明珠姑娘想要取什么只管取就是了。”
不待她说完,明珠已疾步往库房而去。
采月应允一声,遂接了对牌,跟在步履匆匆的明珠后面去了。
赵世开目送明珠离开,便跟高夫人想单独去侯爷房里看看。高夫人不好阻拦,陪他到了上房门口,方才折转身来。
一进房门,便有两个年轻女子上前来行礼,正是与明珠一起的明媚、明月两人。
赵世开微微颔首,示意她们离开。两人遂垂首退到门外。
赵从诲正安静地平躺在上首的炕上,身上盖着锦缎薄褥,双目紧闭。
赵世开上前,俯下身去,轻声在他耳边说道:“父亲,儿子找到初雪妹妹了。”
赵从诲的眼皮动了动,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来:“好。”
笑意便如潋滟的水波在赵世开脸上荡漾开来。他伸手握住父亲的手,微微一攥,又道:“那孙俊杰还真是棵墙头草,进了侯府就什么都说了。”
赵从诲的眼皮又动了动,低声说道:“……妻……文宣……”
赵世开微微一愣,又凑到父亲耳边说道:“这孙俊杰果然与高洪果然有莫大的关联……没想到伯父竟也与他们扯上关系,还好文宣事先已作了安排,只是没钓到鱼儿,可惜了。只是这……妻……的事,儿子想先等等再说,您看可好?”
赵从诲的嘴唇微微张开,低沉而又清晰地说道:“此事……不能……拖了……”
“是,儿子这就着人去办。”赵世开立刻恭敬地应道。“父亲您安心养伤,家里有儿子和文宣,你就尽管放心。”
赵从诲艰难地绽出一丝笑容,手指微微动了动。
赵世开把赵从诲的手握在掌心,双眼微润地望着他苍白的脸庞,良久才哽咽说道:“父亲,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儿子必将刺客捉拿归案,揪出幕后主谋,以解您后顾之忧。”
赵从诲嘴唇翕动,唇角带笑,却不再说话。
赵世开在炕沿坐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出得房来,明媚与明月两个当即迎了上来,低声说道:“侯爷身体并无异样,奴婢们已嘱咐张太医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很好。有你们在,我便放心了。”赵世开顿了顿,又道,“沈将军怎么样了,张太医怎么说?”
明媚脸色突然一红,低声说道:“张太医说为沈将军寻个未开苞的小娘子便可。明珠姐姐听了大怒,当场发作,把张太医给轰走了。依奴婢看,明珠姐姐对沈将军一片痴心,不如就让明珠姐姐……”
赵世开微微一愣,旋即明白,沈文宣是中了一种江湖上名曰“无情散”的情毒,听人说必须与处子同房方能解毒,而与之同房的处子又必须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身体,这样男人便能不治而愈。否则男方就会毒发身亡,女方也可能受其毒害。
襄阳侯府多的就是漂亮女子,上至老夫人贴身大丫头,下至洒扫的小丫头,无一不是经过外事房精心挑选的,而且她们也大都喜欢英俊威武,性情温和的沈文宣,这样的事情让她们去做,她们也定是心甘情愿,再说以沈文宣的性格,也定会给女子一个名分的。
而刚刚赵从诲,跟赵世开提的就是这件事,只不过,他说的是一个“妻”字。
而“妻”和“妾”是不同的。
“妻”,须得举止端庄,大方得体,且能与之共患难,同甘苦;而“妾”,只要体健貌美,性格温柔即可,无须要求更多。
可赵从诲,为什么非要在这样关键的非常时刻,要为沈文宣找一个“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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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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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阁里,覃姨娘紧紧攥住林若华的双手,声泪俱下地为她讲述八年前的那个故事:“……元宵节这天,官家命侯爷入宫受封,你伯父便自告奋勇领了全府上下人等到闹市看灯。哪知在多安桥遭到了蒙面人的袭击。你大哥、世子和你四弟全都受伤,你大哥和世子差点被歹人害了性命,只有你五弟世丰因生病在家而逃过此劫,你也因此而被歹人掳走,至今音讯不明。”
“前些日子侯爷说起世子的亲事,那高家的宛如姑娘与你乃同年同月出生,我一时忍不住在侯爷面前又大哭了一场,惹得侯爷也难过了几天。没想到前天侯爷遇剌,竟是你为他挡了一刀,让他死里逃生。当世子跟我说你就是初雪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见到你,才相信你真的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女儿。看来是老天怜悯,送了你到我跟前来啊……”
林若华静静听着,默默看着真情流露的覃姨娘,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种奇怪的念头,自己对覃姨娘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非她真的就是自己的亲娘?可是在衡州的这两年,林世信与姜氏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难道这次被孙俊杰设计骗到汴梁,是与自己的身世有关吗?如果孙俊杰知道自己原来是襄阳侯的女儿,怎么不堂而皇之地护送她上京,他又为什么宁愿放弃获得襄阳侯重酬的机会?这当中必有隐情。倘若整件事情当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孙俊杰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如果他仅仅只是个跑龙套的,这幕后的始作俑者肯定也是与侯府势当力均的人物了。
既然已无处可去,还不如干脆放弃出府的念头,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水落石出。林若华咬了咬牙,毅然改变了主意。眼下襄阳侯只是受了伤,侯府里便起了内讧,连那赵从审也想从中分一杯羹了。若是襄阳侯有个三长两短,局面将会变得更加不可控制。祭祀那天连沈文宣与明珠的踪影都不见,要不是老夫人及时赶到,只怕赵世开连性命都难保了。
不过以赵世开那样的自负来看,怎么也未推测到即将遇到的危险呢?这个还有待继续观察和考证。
覃姨娘用手帕揩去眼角的泪痕,半晌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如今身份不同,就在侯府住下,世子定会安排妥当。至于你衡州的家里,我也会请世子派人前去知会他们,叫他们放心便是。”
看样子覃姨娘并不知道衡州的情况,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林若华心里暗忖,想了想便委婉说道:“多谢姨娘了。”善后的事,赵世开自然会去处理,实在用不着自己去瞎操心。
覃姨娘见她脸色平静,这才放下心来,又牵了林若华的手轻声问道:“你这一回来,为娘的心便安宁了。”她微微迟疑,又道,“你在汴梁不是还有林家的叔父么,往后你就以叔伯之礼行走,也算是报答林家这几年的养育之恩了。”
林若华心里微微一动。这覃姨娘只是个姨娘,就算自己真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在古代,妾室姨娘们的子女能养在自己身边的并不多,更别说当家作主了。不过,听覃姨娘这口气,分明是斩钉截铁,十分笃定,林若华便点头称是。
覃姨娘又道:“前天救你性命的沈将军想来你也见过了。他不仅生得一表人才,且还性情温和,心地善良,又是侯爷的堂姐的儿子,只因他父母去世得早,老夫人心里疼爱,便接了他到府里养着。年纪轻轻就已做了正五品的武德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子。”说罢看看林若华的脸色,低声说道,“孩子,你若嫁他为妻,也是一桩美事。”
林若华心里一惊,当下明白覃姨娘的意图,连忙说道:“虽然沈将军是个好人,又救了我的性命,可也不能以身相许呀!”
“怎么不能以身相许呀!”覃姨娘急道,“受人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他好歹也算是侯爷的嫡亲,你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你。”
怎么这才认了女儿就要为女儿找丈夫呢?难道是怕她嫁不出去?这覃姨娘也未免太心急了?林若华苦笑道:“我和沈将军不过一面之缘,彼此完全不曾了解沟通,又不知对方性格脾气,倘若草率成亲,往后日日吵闹,岂不是令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覃姨娘握了林若华的手,道:“孩子,沈将军为了救你中了情毒,你若不舍身救他,又怎么对得起人家?”
情毒?这个林若华倒是从某些武侠小说上有大致的了解,估计是中毒之人必须与异性xxoo才能解毒活命,否则就会毒发身亡。只是没想到这个朝代也有传说中的情毒。她前世好歹也谈过几场恋爱,并在最后一场恋爱中与打算结婚的男友有了肌肤之亲,个中滋味虽然美妙,可要她与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做这样的事,她还是有心理障碍的。这种事,她是宁缺勿滥。再说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体都尚未发育成熟,这种事情怎能轻易去做!
覃姨娘一直在静静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保持沉默,只得劝道:“侯爷爱惜外甥,也有让你嫁给沈将军的意思。孩子,你就权当是报恩了,好不好?”
林若华不禁冷笑道:“姨娘若真是我的亲娘,又怎会如此相逼?这侯府美女如云,难道就找不到一个来为沈将军解毒?我看那些个明珠清浅清洛的,个个是标致温柔,都是合适的人选。就算侯爷嫌她们身份低微不配做沈将军的正室,做个姨娘也未尝不可呀!”
覃姨娘轻叹一声,双手轻轻摩挲着林若华的掌心,徐徐说道:“沈将军要纳个姨娘自然容易,可值此生死攸关之际,不管哪个女人救了沈将军的性命恐后地送上门去。只是,那样的女人,又有几个不是为了权势所趋?侯,就算只是做个姨娘,将来沈将军都会另眼相待。如此的好事,侯府自然有人争先爷又怎能放得下心?”
“姨娘这些话,都是世子让您跟我说的?”林若华想到赵世开临别时叫她来见覃姨娘,也许他早就知道事情的始末,并作出这样的安排。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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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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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开从知愧堂出来,立即赶到沈文宣的住处――静思轩。[.超多好看小说]
静思轩位于知愧堂的东边,紧邻着外院的围墙,院子与如意园的格局相近,陈设装饰也完全相同,白墙青瓦,满院花草,让人神清气爽。
院外守着几个着亲卫服饰的年轻男子,见了赵世开一人匆匆而来,忙上前行礼,随即引了他入内。
走过穿堂,廊下两个小丫头正生着炉子熬药,浓浓的药香溢满整个院子。她们见了赵世开也忙屏息凝神,肃然行礼。
赵世开目光微闪,已看见上房里坐着个年轻女子正在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医书,她秀眉微颦,满脸都流露出焦急之色,正是他的贴身大丫头清浅。
清浅是侯府里众多不会武功的丫头之一,她凝神,完全没有察觉到赵世开的到来。
赵世开挥手让亲卫退下,慢慢踱进门来。烛光摇曳中,清浅精致的五官更显得不染纤尘,长长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轻盈扑闪,她洁白的脸颊被烛光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有一种出尘脱俗的美丽。
这情景让赵世开的心里微微一荡,继而又生出淡淡的嫉妒。清浅与他已有肌肤之亲,她是如意园里老夫人头一个看着的大丫头,将来大姨娘的位置非她莫属。可她现在竟为了另一个男人衣不解带查询各种有关的史料,而那个男子,还是个风度翩翩的俏郎君!
直到赵世开在清浅的身边站定,不太平和的呼吸声才让她察觉到他的到来。她仰起脸来,毫不掩饰脸上焦虑之情:“世子,书房里所有的医书我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其它的解毒方法,你看是不是……”
赵世开这才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移到里间一张大炕上。
炕上躺着一个全身通红的男子,正是沈文宣。他只着了白色的贴身衣裤,呼吸粗重,四肢被缚,紧紧地固定在炕上。汗水已将他浑身浸透,他似乎已经神智不清,嘴里低声嘟哝着什么,旁边有两个小丫头不停地用敷了冰的手巾为他擦拭身体。
赵世开疾步上前,用手一探沈文宣的额头,不由得惊道:“怎么烧成这样了?”
清浅眼底一黯,低声说道:“张太医说今晚再不想办法,只怕熬不过天明。”
赵世开闻言,顿时抬起头来,冲清浅叫道:“赶紧把院子里的大丫头都叫到静思轩来!”
清浅秀眉微皱:“难道世子想从丫头们当中选一个为沈将军角毒?”
“你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赵世开心里微微泛酸,冷冷说道。
“我虽没有好的法子,不过世子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张扬了?就算丫头们愿意也不好主动表态,若你随便选一个,又怕她不是真心肯为沈将军解毒,到时候殆误了救治沈将军的时机,岂不是害了沈将军?”清浅不以为意,低声解释。
“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赵世开看了沈文宣一眼,问道。
“不如私下里召她们问话,最后由明珠确定人选。”清浅站起身来,低声说道:“这个丫头是要做姨娘的,明珠必定会好好挑选。”侯府上下,众人皆知明珠对沈文宣一片痴心,而明珠又因文武双全倍受侯爷器重,所以全府上下,无一不以为明珠将来定会嫁给沈文宣为妻。
赵世开也暗自点头。明珠倒真是个合适的人选。她不是普通的下人,她的父母原也做过官,因贪赃枉法被襄阳侯问罪处斩,却又可怜明珠一个孤女,便把她养在府中,又因她聪明伶俐极得襄阳侯的重用,便逐渐成为襄阳侯的心腹,主管外院诸多的事务。明珠似是不记得父母之死,效仿那上官婉儿侍武则天之侧,她也尽心尽力为襄阳侯排恢忧解难,因此极得襄阳侯的看重。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明珠的心里,深爱着沈文宣。所以,她若能为沈文宣解毒,不仅解决了沈文宣“妻”的问题,还能了却明珠的夙愿,倒真是一举两得。
清浅见赵世开沉默不语,不禁催道:“世子意下如何?莫不是有更合适的人选?”
赵世开脑中闪过要若华的影子,当即又摇头否定,这个少女,身份尚未完全确定,若真是自己的妹子,嫁给沈文宣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倘或她是高家安插的另一颗棋子,那可就不太好办了。他想了想,便低声说道:“若是你觉得谁好,就跟明珠说去,这个事情关系到文宣的生死,不能再拖了。如果不乐意,不如干脆自己去做那解毒之人。只是这名分问题,还要请她三思。”如果明珠想做沈文宣的妻子,那就必须具备宽容大度的优良品德;若是不能容忍别的女人与沈文宣亲近,那她自己就得舍身救人。而此事也将随之成为她今后的一个遗憾――她将不能享受正妻该有的三媒六聘和正式婚礼。
清浅忖一忖,不禁说道:“静思轩丫头们的品性,也只有明珠姑娘最清楚,等她回来,就让她马上准备!”
“她去了哪里?”赵世开不由得问道。值此非常时刻,明珠怎么不在静思轩照顾沈文宣?
“我在这里。”身后响起明珠的声音。
赵世开回头,只见明珠铁青着脸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明月与明媚两个。
赵世开看了清浅一眼,清浅便站了起来,拉了明珠的手到一旁,低声把要她从静思轩挑选丫头的事说了一遍。
明珠脸上忽明忽暗,锐利的眼睛扫向赵世开,听完清浅的话,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好,好,一切都依你们。你们说要谁去?”
清浅回头冲赵世开使了个眼色,赵世开顿时领会,便踱着步子到了沈文宣的身边。清浅这才附耳把要她自己舍身救人的话说了,末了又道:“明珠姑娘,事不宜迟,你还是早做决定,迟过今晚,只怕沈将军他……”
明珠脸色微沉,眼圈却有些发红。她迟疑片刻,缓缓开口说道:“好,好,既然别无它法,也只有依此下策了。你们……可以走了,这里有我一人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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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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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的目光落在沈文宣的身上,他结实而健美的身躯让她不敢直视,遂微微低下头来。她虽然早知这情毒的解毒之法,也曾想过献出自己的身体来挽救他的生命。可这样的结果实在与她心中所想相去甚远――她梦想着能风风光光嫁给沈文宣,成为他唯一的妻子。
解除沈文宣所中情毒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一个爱他的女人的身体。而这样的女人,在襄阳侯府里多得数不胜数。
要么是她自己,要么是另一个女人。这是清浅跟她推心置腹说的话,也是襄阳侯要求她这么做的――并且在事后,还不能让沈文宣知道是她用自己的身体救了他。想到这些,明珠的心便一阵刺痛。
可是她她无法忍受另一个女人跟沈文宣做那样的事情,她会嫉妒得发疯。她舍下脸面去库房领雪山灵芝,又请清浅帮忙查找解毒的法子,所有的这些,不仅是出于她对沈文宣有着自私而又强烈的爱意,不想让任何女人跟沈文宣扯上关系,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沈文宣的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她不想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替身。
可是现在,沈文宣生死攸关,她以自己纯洁的身体去挽救她至爱的生命,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这样的机会呢?
赵世开与清浅两人见了明珠痴痴的模样,早已唤了两个小丫头悄悄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明珠缓缓走到床前,慢慢蹲下身去,伸出手掌轻轻摩娑着沈文宣滚烫的脸庞。她的手滑过他微皱的眉头,滑过他浓密的睫毛,滑过他笔挺的鼻梁,停在他微张的薄唇上。
沈文宣感受到了女性特有的温柔的抚摸,不由得发出惬意而又隐忍的呻吟。
看起来他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明珠的脸上涌上一抹潮红。她虽然有伪装的坚强的外表,可她内心的脆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心中的最爱。她的心里,除了父母的仇恨,就只有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为她灰色的记忆带来一抹亮色,因为有了他,她才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气。
可是,在这个男人的心里,自己又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或许仅仅只是一个朋友?或许已是红颜知己?他对她,始终若即若离,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纱,彼此能看清对方的面目,却看不透对方的心。这种感觉,有时候会让明珠异常难过。她真想狠狠地捅破这层可恶的薄纱,向他诉说心中的爱!
现在,是捅破薄纱的时候了。
明珠的手摩娑着沈文宣俊朗的面孔,柔情在心里荡漾开来。她放下水蓝色的帷帐,缓缓脱衣上床,又解开了沈文宣身上的束缚。
沈文宣触到明珠细腻沁凉的肌肤,就如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猛地将她搂在怀里,恨不得把她溶入自己的身体。
明珠有短暂的慌乱,她几乎想落荒而逃。可她看到沈文宣半睁半闭情动的双眸,她柔软的心便似一块遇火的冰,渐渐溶化了。
沈文宣似是个贪吃的孩子,把她摁倒在床上,俯下身来,火热的嘴唇着她妙曼的曲线一路往下,没了束缚的双手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
明珠只觉又羞又怕,却又企盼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终于,沈文宣找到了草丛里的那一股清泉,火热的坚挺莽撞地进入到那诱人的清泉里,他的身体顿时无比舒服,随之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明珠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咬牙承受着他一浪一浪的撞击,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俏丽的脸上滑落。她的心里,却泛起一种甜蜜,因为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女人了。
沈文宣大汗淋漓,亢奋而又剧烈地运动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摸索,找到了一双柔软的女人温润的手,他紧紧地把它握在掌心,嘴里喃喃低吼:“娇儿……娇儿……”
虽然他的声音低沉模糊,但明珠却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名字犹如针尖划过她柔软的心房,让她一阵刺痛――虽然他此刻犹如脱缰的野马纵横驰骋在她这片娇嫩而广袤的草原上,他微睁的双眸里映有她美丽的,可是她知道,他的心里,装的是另一个女人。
终于,两人同时一阵轻微的颤栗,彼此都攀到了美妙的高峰,沈文宣滚烫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可他的手,始终都紧紧攥住明珠的手,似是担心她会离开。
明珠呆呆地盯着沈文宣俊美的脸庞看了许久,慢慢揩去脸上的泪痕,用力掰开他的手,俯下身去在他优美的唇上轻轻一吻,拿了薄褥覆在他的身上,方才缓缓穿衣下床。
她打开房门出去,回头看了床上沉睡的沈文宣一眼,缓缓将门掩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檐下挂着一排红色的灯笼,一个人影也没有。
隔壁的房门也同时打开,从房里走出三个女子来。
为首一人,竟是林若华,她的身后,站着清浅与襄阳侯的贴身大丫头锦绣。
锦绣看见她,淡淡地一笑,道:“明珠,走!”
明珠的脸微微抽搐一下,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她心里涌起强烈的恨意,恨不得立时将面前三人杀死,然后带走沈文宣。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襄阳侯府高手如云,就算她明珠武功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可侯爷为什么会派两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丫头来此?他这样做,显然是别具用心。
还有一点,侯爷的善后事务也做得天衣无缝。院子里别无他人,只有两个在襄阳侯府最得重用的心腹丫头和另一个当事人,她们显然不会把事情的经过对外透露,这样,也就没有其它人静思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清浅拥着林若华进了沈文宣的屋子,而明珠则跟在锦绣的后面缓缓走出院门。
此时夜色已浓,林若华只看到明珠脸色不虞被锦绣带出院子,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刚才被清浅从覃姨娘的水月阁里带到这里,说是要请她去看看她的救命恩人沈文宣,她自然无法拒绝,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一路走来,清浅的话并不多,只是告诉她侯爷伤势严重,沈将军也在那次救她之后出府遭到袭击中了情毒,眼下须得她亲自前去方能解救。
林若华已从覃姨娘得知沈文宣中了情毒,也得知了覃姨娘的心思――看这样子,自己是非得舍身救人不可了。她本想带上秋梓,却被绮罗告知秋已在水月阁的大丫头房里睡下了,摆明就是不想让秋梓同去,她只得作罢。她也想反抗,却深知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只能暂时屈从,走一步算一步!
空无一人的院子让林若华微感诧异,不过襄阳侯府的怪事多多,沈文宣居住的院子无人照料也不足为奇。她却不知道是赵世开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将全部下人都调开了。
清浅把房门推开,牵了林若华的手入内。
屋里有一种淡淡的药香另一种奇怪的味道,让林若华的鼻子忍不住皱了皱。当她看到安静地躺在床上的脸色平静,呼吸平和的沈文宣时,她悬着的心突然放了下来――还好,他总算不像覃姨娘她们说的那么严重。
清浅也仔细地看了一眼沈文宣的面色,轻舒一口长气,低声说道:“三姑娘,沈将军还需服药,侯爷和世子吩咐我叫姑娘在此侍候沈将军用药,明日一早,我再来接姑娘出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自己在这里过夜?孤男寡女共居一室,会产生多少绯闻?林若华心里一动,难道覃姨娘真的打算让自己舍身为沈文宣解毒?就算自己真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初雪,她也要坚持吗?这个沈文宣,对襄阳侯府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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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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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的目光落在沈文宣的身上,他结实而健美的身躯让她不敢直视,遂微微低下头来。她虽然早知这情毒的解毒之法,也曾想过献出自己的身体来挽救他的生命。可这样的结果实在与她心中所想相去甚远――她梦想着能风风光光嫁给沈文宣,成为他唯一的妻子。
解除沈文宣所中情毒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一个爱他的女人的身体。而这样的女人,在襄阳侯府里多得数不胜数。
要么是她自己,要么是另一个女人。这是清浅跟她推心置腹说的话,也是襄阳侯要求她这么做的――并且在事后,还不能让沈文宣知道是她用自己的身体救了他。想到这些,明珠的心便一阵刺痛。
可是她她无法忍受另一个女人跟沈文宣做那样的事情,她会嫉妒得发疯。她舍下脸面去库房领雪山灵芝,又请清浅帮忙查找解毒的法子,所有的这些,不仅是出于她对沈文宣有着自私而又强烈的爱意,不想让任何女人跟沈文宣扯上关系,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沈文宣的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她不想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替身。
可是现在,沈文宣生死攸关,她以自己纯洁的身体去挽救她至爱的生命,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这样的机会呢?
赵世开与清浅两人见了明珠痴痴的模样,早已唤了两个小丫头悄悄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明珠缓缓走到床前,慢慢蹲下身去,伸出手掌轻轻摩娑着沈文宣滚烫的脸庞。她的手滑过他微皱的眉头,滑过他浓密的睫毛,滑过他笔挺的鼻梁,停在他微张的薄唇上。[.超多好看小说]
沈文宣感受到了女性特有的温柔的抚摸,不由得发出惬意而又隐忍的呻吟。
看起来他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明珠的脸上涌上一抹潮红。她虽然有伪装的坚强的外表,可她内心的脆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心中的最爱。她的心里,除了父母的仇恨,就只有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为她灰色的记忆带来一抹亮色,因为有了他,她才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气。
可是,在这个男人的心里,自己又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或许仅仅只是一个朋友?或许已是红颜知己?他对她,始终若即若离,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纱,彼此能看清对方的面目,却看不透对方的心。这种感觉,有时候会让明珠异常难过。她真想狠狠地捅破这层可恶的薄纱,向他诉说心中的爱!
现在,是捅破薄纱的时候了。
明珠的手摩娑着沈文宣俊朗的面孔,柔情在心里荡漾开来。她放下水蓝色的帷帐,缓缓脱衣上床,又解开了沈文宣身上的束缚。
沈文宣触到明珠细腻沁凉的肌肤,就如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猛地将她搂在怀里,恨不得把她溶入自己的身体。
明珠有短暂的慌乱,她几乎想落荒而逃。可她看到沈文宣半睁半闭情动的双眸,她柔软的心便似一块遇火的冰,渐渐溶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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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咬牙承受着他一浪一浪的撞击,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俏丽的脸上滑落。她的心里,却泛起一种甜蜜,因为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女人了。
沈文宣大汗淋漓,亢奋而又剧烈地运动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摸索,找到了一双柔软的女人温润的手,他紧紧地把它握在掌心,嘴里喃喃低吼:“娇儿……娇儿……”
虽然他的声音低沉模糊,但明珠却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名字犹如针尖划过她柔软的心房,让她一阵刺痛――虽然他此刻犹如脱缰的野马纵横驰骋在她这片娇嫩而广袤的草原上,他微睁的双眸里映有她美丽的,可是她知道,他的心里,装的是另一个女人。
终于,两人同时一阵轻微的颤栗,彼此都攀到了美妙的高峰,沈文宣滚烫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可他的手,始终都紧紧攥住明珠的手,似是担心她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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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房门出去,回头看了床上沉睡的沈文宣一眼,缓缓将门掩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檐下挂着一排红色的灯笼,一个人影也没有。
隔壁的房门也同时打开,从房里走出三个女子来。
为首一人,竟是林若华,她的身后,站着清浅与襄阳侯的贴身大丫头锦绣。
锦绣看见她,淡淡地一笑,道:“明珠,走!”
明珠的脸微微抽搐一下,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她心里涌起强烈的恨意,恨不得立时将面前三人杀死,然后带走沈文宣。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襄阳侯府高手如云,就算她明珠武功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可侯爷为什么会派两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丫头来此?他这样做,显然是别具用心。
还有一点,侯爷的善后事务也做得天衣无缝。院子里别无他人,只有两个在襄阳侯府最得重用的心腹丫头和另一个当事人,她们显然不会把事情的经过对外透露,这样,也就没有其它人静思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清浅拥着林若华进了沈文宣的屋子,而明珠则跟在锦绣的后面缓缓走出院门。
此时夜色已浓,林若华只看到明珠脸色不虞被锦绣带出院子,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刚才被清浅从覃姨娘的水月阁里带到这里,说是要请她去看看她的救命恩人沈文宣,她自然无法拒绝,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一路走来,清浅的话并不多,只是告诉她侯爷伤势严重,沈将军也在那次救她之后出府遭到袭击中了情毒,眼下须得她亲自前去方能解救。
林若华已从覃姨娘得知沈文宣中了情毒,也得知了覃姨娘的心思――看这样子,自己是非得舍身救人不可了。她本想带上秋梓,却被绮罗告知秋已在水月阁的大丫头房里睡下了,摆明就是不想让秋梓同去,她只得作罢。她也想反抗,却深知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只能暂时屈从,走一步算一步!
空无一人的院子让林若华微感诧异,不过襄阳侯府的怪事多多,沈文宣居住的院子无人照料也不足为奇。她却不知道是赵世开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将全部下人都调开了。
清浅把房门推开,牵了林若华的手入内。
屋里有一种淡淡的药香另一种奇怪的味道,让林若华的鼻子忍不住皱了皱。当她看到安静地躺在床上的脸色平静,呼吸平和的沈文宣时,她悬着的心突然放了下来――还好,他总算不像覃姨娘她们说的那么严重。
清浅也仔细地看了一眼沈文宣的面色,轻舒一口长气,低声说道:“三姑娘,沈将军还需服药,侯爷和世子吩咐我叫姑娘在此侍候沈将军用药,明日一早,我再来接姑娘出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自己在这里过夜?孤男寡女共居一室,会产生多少绯闻?林若华心里一动,难道覃姨娘真的打算让自己舍身为沈文宣解毒?就算自己真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初雪,她也要坚持吗?这个沈文宣,对襄阳侯府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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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新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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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浅已将一碗浓浓的汤药递到林若华手中,微笑说道:“姑娘,等沈将军醒了,就将汤药喂他,知愧堂那里尚需人手,我就先过去了。”
林若华定了定神,方才心不在焉地应道:“好,清浅姐姐去!”
清浅眼里闪过微光,含笑退了出去。
林若华把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几上,随即抬眼打量了房间陈设,见这里一应的器皿布置与赵世开的如意园一般华丽大方,心知沈文宣在襄阳侯府的地位必定不可让人小视。
就在林若华心中暗暗忖量时,床上的沈文宣已缓缓睁开眼睛。(.无弹窗广告)他恍惚记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那双黑眸便投在了床前背他而立的林若华的身上。他望着面前这个苗条的背影,只觉有些陌生――难道刚才与他缠绵的女子,就是面前这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林若华此时已隐隐猜出事情的经过,只是心中尚有众多疑虑,一时难以理清。她不禁有些懊恼,沮丧地在对面铺着簇新青缎靠背坐褥的朱漆大椅上坐下,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她觉得自己简直已经心力交瘁,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明天的事情,还是等到明天再去做!她摒除杂念,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沈文宣眯着双眼,静静地打量着对面林若华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她大大咧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以这种奇怪的姿态进入了梦乡时,他的唇不由得翘成一条好看的弧线。
他默默地着她奇特的睡姿,听着她均匀而又细微的呼吸,他的心莫名地变得柔软起来――这个女子,在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里,竟然如此的不设防。
林若华已进入沉沉的梦乡,她的身子慢慢从靠背青缎褥子上滑入宽大的椅子里,椅子却还是无法完全容入她的身体,她便不安地扭动一下,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
沈文宣看着酣然入睡的林若华,心里泛起淡淡的温情。她姣好的脸庞,让他心里有些燥热,喉头也有些发紧。他吞了吞口水,慢慢的挣扎着坐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当下掀开薄褥,拿起床边半干的白绸衣裤,匆匆穿好下床。
他本是习武之人,功力颇为深厚,清醒后便能行动自如了。可当他掀开雪白的薄褥,看到床中央一朵盛放的红艳艳的荷花时,他的动作顿时变得缓慢而机械了。
他几乎同时确定,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挽救他生命的人。
他缓步起到林若华的跟前,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个被赵世开认作“初雪妹妹”的姑娘。
她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小小的瓜子脸,雪白的皮肤,细长的眉毛,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红嘟嘟的嘴巴,在摇曳的烛光里,恍似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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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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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在半梦半醒间,恍惚觉得自己的身子落入一个柔软的所在,她惬意地舒展了一下四肢,继续着自由的美梦。(.好看的小说)
这一觉睡得着实恬静踏实,直到天色大亮,她才自然醒来。
这是她长到十八岁后第一次睡到自然醒,所以她感到非常满足。当她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男性修长白净的手,五指匀称,指腹与掌心有浅浅的老茧,一看便知是习武所致。她目光再往上移,便落在一张五官端正的俊脸上,有一双亮晶晶的黑眸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这一惊非同小可,林若华顿时记起穿越的事情,不由得鲤鱼打挺似地从床上跃起。
沈文宣见了她这副模样,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娘子既然肯舍身救他,为何见了他却像见了鬼一样?
林若华跳下床去,匆匆穿好绣鞋,转头看见沈文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禁气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沈文宣也慢条斯理地起了床,他整好衣冠,安坐在床榻前的朱漆大椅上后,才朗声说道:“昨夜让姑娘受惊了。[.超多好看小说]”这话可包含着一定的深意。
林若华一下想起覃姨娘让她舍身救人的话,顿时明了其中的含义,当下脸上微微有些发烧,她定了定神,方才按着覃姨娘教她的话道:“只要将军能痊愈,侯爷和世子也就放心了。”
沈文宣见她片刻之间便神情自若,又听她哪些公事公办的口吻,心里微感诧异,微微笑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将铭刻于心。还请侯爷放心,他视我如同亲生,待我恩重如山,我沈某就是为侯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林若华见他郑重其事说出这些话来,不禁失笑道:“你这话还是当着侯爷去,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不用将军如此重谢。”
沈文宣微微一怔,当下改口道:“大恩不言谢,姑娘往后若有什么用得着沈某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将军不用客气,你我之间算是两清了,也用不着谢来谢去的。”林若华说道,“这……事……固然是侯爷的意思,也是……天意使然。”她把覃姨娘教她的话重复一遍。
沈文宣看她一脸坦然,毫无羞怯之意,心中更是惊讶。他点点头,又道:“那姑娘往后……打算……”他说得很隐晦,自然是涉及到名分问题,这个问题对于女人来说,比生命更显重要。
“这个……沈将军勿需担忧,侯爷他……自会为我妥善安排。”林若华想了一想,还是不愿意给自己的“救命恩人”过多的误导,便委婉地透露出了一丝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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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扑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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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来正文043、扑朔
“阁下以大乘之身,欺辱我等区区一个早已遁避隐世的小族,并强取豪夺宝物,不觉太有份了吗,”绿肢族大长老,犹豫了好一会儿,仍不甘心的再说道。(.无弹窗广告)
“不用拿话激我,你族中圣花可能是对我大有用处之物,本座一定要拿到手的。你也不要心存侥幸之心了。我出声数试十下,再不将圣花交出,下面我就亲自出手了。”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口中却说出了让所有异族人均都心中一沉的话来。
“一,
“二,
白衣少女竟真悠然的出声查数起来。
虽然此女声音悦耳动听,但是落入四周异族人耳中,却如同追魂锣声,均都面色大变起来。
“前辈不用数了,我愿意交出圣晶之花!”,绿肢族大长老面上一阵灰白,终于有气无力的说出了屈服之言。
“这样做才是明智之举!只要将圣花交出来,本座自然对贵族不会在有丝毫兴趣的。”白衣女子抬起手臂一挽额头秀发,发出一声轻笑的说道。
于是下面的一切简单之极了。迎春来正文043、扑朔
一各异族人在此族大长老的吩咐下,立刻返回峡谷中的绿肢族禁地中一趟。
小半时辰后,当这名异族人一脸悲愤之色的将一只翠绿色木匣交到了白衣女子手中时。
此女甚至没有打开手中之物,只是神念略微一扫下,脸色却之一沉。黑袍大汉见此情形,丑脸一动下,也不禁再现出一丝狰狞之意。
这让对面的那些合体期的异族人,心中都为之一跳,差点以为对方想要反悔什么。
好在下一刻,白衣女子却冲黑袍大汉淡淡的说一个“走”字,随之足下粉红巨花一动下,就立刻化为一团红光的向远处破空而走了。
黑袍大汉口中一声长啸,立刻化为n团黑气的紧随白衣女子而走。
片刻工夫后,二者就从一干异族人眼中彻底消失了。
一干绿肢族人见此情形,才长吐了一口气。
虽然失去了圣花此至宝,让他们本来就弱小的族群,以后越发的艰难,但总算避开了眼前的灭族大祸。
在那位大长老一声令下,一干绿肢族人立刻往下方峡谷中飞去,开始收敛那些族人的遗骸了。
与此同时,白衣女子和黑袍大汉却已经在数万里之外的高空中了。迎春来正文043、扑朔(未完待续)
此时已日上树梢,林若华的目光越过敞开的房门,落在侍立在廊下的几个小丫头身上,忽然想起了秋梓,便慢悠悠地说道:“我这人从不挑食,但凡是能吃的东西我都能吃,就不用麻烦厨下另做了,随便拣几样清淡小吃即可。”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倒是有件事想要劳烦姐姐帮忙。”
晴云心中冷笑,暗道这小娘子果然也是个俗人,倚仗着在静思轩过了一夜就自抬身价,也不看看她晴云是什么样的人,就随便使唤起她来了?不过,她面上不显,仍旧微笑道:“姑娘不事尽管吩咐晴云就是,哪说得上‘劳烦’二字?”
林若华便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与我一同进府的丫头秋梓昨日歇在了水月阁,都这时候了也不见她过来,想是睡过头了,想要姐姐帮我叫她过来。”
晴风在一旁接口道:“昨夜世子说,这几天秋梓妹妹也辛苦了,就让她好好歇歇,叫姑娘也别使唤她,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晴风晴云和这里的丫头们去做就是了。”
晴云又笑道:“是了,我竟然忘记跟姑娘说了。还有夫人也说,姑娘用完早点后就去知愧堂,与她一同前去拜见老太太……也好议一议姑娘的事……”
“哦?”林若华想起高氏那俗艳的模样便有些忍俊不禁,不知那襄阳侯何故会娶了这样一个女人为继室?不过,从她熟悉赵世开房中暗道的情况来看,这个俗艳的女人也不是那么简单。要是她一无是处,又怎么能做得了襄阳侯的继室呢?想来还是有些手段的。(.)她心里一忖,便落落大方应道:“如此甚好,夫人真是想得周到,我正想着是不是要先去拜见老太太,她就替我安排好了。”
晴风未置可否地一笑,委婉说道:“夫人素来严谨,对姑娘的事……自然很是上心,姑娘切记要据实陈述情况,否则……”
林若华笑了一笑,很干脆地道:“多谢姐姐提点。如今事情扑朔迷离,连我这个当事人都昏昏乎乎如入梦境,哪还敢不据实陈述情况?就怕我据实陈述,夫人也会生疑……”
晴风与晴云对视一眼,晴风立即笑道:“姑娘多心了,咱们侯爷与老太太最是公正,姑娘就是另有隐情,老太太看在咱们宣大爷的脸面上,也必能宽容相待。”
林若华不禁呵呵笑道:“我的事与你们宣大爷又有何干?呵呵,且不说这些了。民以食为天,还是烦请姐姐们先为我拿点吃的来!”她不想再跟人兜什么圈子了,反正是插翅难逃,还不如吃饱喝足再想应对之策。
晴风想也听出了林若华语气中的不耐之意,急忙笑道:“是,我们这就去给姑娘传膳,请姑娘稍安勿躁。”说毕,对晴云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相偕而出。
林若华点点头,目送她们出了院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廊下一个八、九岁未留着的小丫头正偷偷往屋里打量,对上林若华的目光,慌忙低下头去。
林若华看着这小丫头的神情,忽然想起林英华与林菁华来。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这两年来,林若华与林英华兄妹俩人朝夕相处,已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亲人,就算姜氏有错,也与他们兄妹无关倘若是姜氏全不知情而掉入孙俊杰所设的陷井的话,那他们在陈家庄的日子肯定过得不好;若是姜氏与孙俊杰是同谋,那他们的好赖与自己便全无关系了。还有离家的林芳华,这个美丽而又胆怯的女子,如今又在哪里?是否会随张珏来到汴梁?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与他们见面?
林若华低头沉思着。
进京已经好几天了,国舅府中并没有差人来询问自己的情况,这就可以视为那一纸文书完全是为了陷害赵世开而伪造。可惜自己当时大意,并没有看那文书上写的什么。那国舅姓高,与襄阳侯的兄长赵从审之间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秘密?难道真如自己所料,这赵从审想要除掉襄阳侯取而代之么?那国舅爷与高氏是同族兄妹,自然为维护高氏的利益,想要铲除赵世开也可以理解。可赵从审就不一样了,就算除掉了赵从诲,襄阳侯府还有世子赵世开可以袭爵,退一步再讲,就算赵世开死了,也还有高氏所生的嫡子赵世丰啊,哪轮得着他赵从审呢?他在祠堂的行为,无疑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其中,除了金钱与利益,又有什么能驱使他这么做?
对了,既然国舅爷与孙俊杰不来找她,就说明他们正是要她进入侯府。而此时襄阳侯深受重伤,府中的事务想必暂时也是由赵世开和那赵从审处理。得想办法见见那赵从审,弄清事情的始末。
高氏那天挑唆林若华与秋梓逃走未遂,便强行把她们送到祠堂,而赵从审在处置赵世开时便命人带她们出来,若他们不是同谋,赵从审又怎么知道林若华已被带到祠堂?不过那赵老太太来得也太是时候了,照常理来看,不是赵世开派人送信,便是高氏有意为之。
若是赵世开的安排,那此事便不足为虑了,但若是高氏的安排,又有些让人费解。按理说高氏正巴望着赵世开因过受罚,继而失去做世子的资格,让她的幼子赵世丰来袭爵,又怎么会让老太太前去解围呢?也许她原本盘算着让赵从审打死赵世开,再让老太太去收拾赵从审,这样就一石二鸟,彻底解除了她的后顾之忧,她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只是没想到走漏了风声,让老太太及时赶到救了赵世开。如果是这样,倒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高氏要带着她去见老太太,这又是何具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就算林若华真的是襄阳侯的女儿,也不过是庶出的姑娘,与赵世丰的利益全无冲突,高氏怎么会对她这么上心?难道又是想利用她来对付赵世开么?
林若华正凝神思索,便听耳边有人轻笑道:“想什么呢?这么用心?”
却是沈文宣面带笑容立在自己身后。
“没什么,在等她们送饭来。”林若华轻声道。
“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来?想是又借故偷懒去了。”沈文宣声音顿时高了两度,面上却没有愠色,瞅了林若华一眼,又道,“那咱们去老太太那边吃,正好府里来了客人,老太太也想让你见见。”
“可是……晴云姐姐说,夫人要我去知愧堂见她,跟她一起去见老太太呢!”林若华也不着急,仍旧不紧不慢地说道。
沈文宣顿时“哦”了一声,尾音拉长,似是颇觉意外。“这事我怎么没听说?夫人要见我的人,怎么着也得跟知会我一声呀!”
“哎哟,沈将军可别乱说话哟!这姑娘身世未明,说不定就是我赵家的三姑娘初雪,怎么会成了你的人呢?”门外一个高亢的女声陡然响起,正是襄阳侯的继室高夫人的声音,让屋内两人面色一凝。
沈文宣当即迎到门口,施了一礼道:“说曹操曹曹到,正想着领若华去见夫人,夫人便亲自来了。”
“若华?”高夫人的脚步一滞,“好名字。人如其名,当真是‘灼灼其华’呀!不过,再好的名字,也得见了老夫人再作定夺。”
“不管她是姓‘林’还是姓‘赵’,都已经是我沈家的人了,我会恳请老夫人将她许我为妻,也请夫人能给予文宣祝福。”沈文宣脸色肃然,一字一句说道。
高夫人冷笑一声道:“若她是我赵家的女儿,自然要遵从赵家的规矩,三姑娘打从娘胎里就许给了我侄儿高猛,既然她平安回来了,自然就要信守诺言。”
“就算她是赵家的女儿,高家会娶一个破了身子的女子进门吗?”沈文宣也微微冷笑:“就算夫人不在意,只怕你那侄儿也不愿意。”
“你说她……你们已经……”高夫人顿时惊道。“侯爷不是让明珠为你……那明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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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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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来正文044、迷离
“阁下以大乘之身,欺辱我等区区一个早已遁避隐世的小族,并强取豪夺宝物,不觉太有份了吗,”绿肢族大长老,犹豫了好一会儿,仍不甘心的再说道。
“不用拿话激我,你族中圣花可能是对我大有用处之物,本座一定要拿到手的。你也不要心存侥幸之心了。我出声数试十下,再不将圣花交出,下面我就亲自出手了。”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口中却说出了让所有异族人均都心中一沉的话来。
“一,
“二,
白衣少女竟真悠然的出声查数起来。
虽然此女声音悦耳动听,但是落入四周异族人耳中,却如同追魂锣声,均都面色大变起来。
“前辈不用数了,我愿意交出圣晶之花!”,绿肢族大长老面上一阵灰白,终于有气无力的说出了屈服之言。
“这样做才是明智之举!只要将圣花交出来,本座自然对贵族不会在有丝毫兴趣的。”白衣女子抬起手臂一挽额头秀发,发出一声轻笑的说道。
于是下面的一切简单之极了。迎春来正文044、迷离
一各异族人在此族大长老的吩咐下,立刻返回峡谷中的绿肢族禁地中一趟。
小半时辰后,当这名异族人一脸悲愤之色的将一只翠绿色木匣交到了白衣女子手中时。
此女甚至没有打开手中之物,只是神念略微一扫下,脸色却之一沉。黑袍大汉见此情形,丑脸一动下,也不禁再现出一丝狰狞之意。
这让对面的那些合体期的异族人,心中都为之一跳,差点以为对方想要反悔什么。
好在下一刻,白衣女子却冲黑袍大汉淡淡的说一个“走”字,随之足下粉红巨花一动下,就立刻化为一团红光的向远处破空而走了。
黑袍大汉口中一声长啸,立刻化为n团黑气的紧随白衣女子而走。
片刻工夫后,二者就从一干异族人眼中彻底消失了。
一干绿肢族人见此情形,才长吐了一口气。
虽然失去了圣花此至宝,让他们本来就弱小的族群,以后越发的艰难,但总算避开了眼前的灭族大祸。
在那位大长老一声令下,一干绿肢族人立刻往下方峡谷中飞去,开始收敛那些族人的遗骸了。
与此同时,白衣女子和黑袍大汉却已经在数万里之外的高空中了。迎春来正文044、迷离(未完待续)
“多谢夫人为文宣的事操心。”沈文宣避实就虚,对高氏客气地说道,“方才老太太叫我带林姑娘过去喜福园,夫人也一同去么?”
高夫人一怔。本想着带这个丫头前去探探老太太的口风,没想到那老狐狸竟也沉不住气了。她旋即笑道:“那敢情好,因侯爷受伤,老太太连我这几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今日不如与你们一道去给她老人家问个安!”
林若华见高夫人这温婉有礼的模样,与那日在赵世开房中凶神恶煞的形象的相去甚远,心中更是感叹,看来这侯府里面,哪一个女人都不是吃素的。好在这会儿自己已在明处,就是高夫人想要害她,也得顾忌别人了。
沈文宣听了高夫人的话,当即吩咐廊下的侍候的婆子道:“晴云和晴风回来,叫她们去喜福园,顺便到覃姨娘那里把林姑娘的丫头秋梓也带过去。”
林若华心里一动。看来这老太太还真是动了心思了,这会儿叫人把秋梓叫去,敢情是去让她们当面对质吗?倘若老夫人是赵世开的幕后高人,那就足以说明“姜还是老的辣”,只要老夫人为人正直,不论自己是否是真的赵初雪,她都会以礼相待。听高夫人这番话,也有陪同前去探听虚实的意思。可见这老夫人在侯府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自己想要过得无惊无险,还得笼络住这位老夫人心了。
林若华心里瞬间便转了好几个念头,只听高夫人笑道:“时候也不早了,老太太只怕等得心急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说毕率先出门,两个贴身丫头采梦与采月紧随其后。
沈文宣转过身来,冲林若华露齿一笑:“林姑娘,请!”
林若华不动声色,淡淡应道:“好。”
沈文宣看在眼里,唇角的笑容更增几分:“呆会儿见了老夫人,你只须好好应答她的问话即可,其它的事,就由我来安排。”
“那世子那里……”林若华故意提起赵世开来,他到现在连面也不露,也不知他到底是何具心。
“如今你已是我的人了,世子就是有什么事情,自会征询我的意见。”沈文宣眼里闪过一抹异色,随即又笑道,“等我跟老夫人禀明,你就在静思轩住下,也省得别人老打你的主意。”
林若华不禁大怒。原来这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他既然知道是以救命恩人待她,又信誓旦旦地表达了感激之情,怎么着也得以正妻之位相许,就是纳个小妾,也还要婚书媒人,他这么做,莫非是想着让她就这么不声不响、无名无分地以静思轩为家?!
她心中气恼,脸上便带出了几分薄怒出来:“襄阳侯府如此之大,我自会求了老太太赏我个安身之所,沈将军的静思轩,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得的。”说罢,又顿觉有些不妥,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赌气的味道,便又缓和了语气道:“沈将军将来还要娶妻纳妾,我若长住你那里,又成何体统?等此事一了,我便回衡州老家,从此咱们天涯各方,再无瓜葛,就不劳沈将军如此费心了。
沈文宣先前也道林若华是为名分的事气恼,之后听她说到“回衡州老家”时,语气萧索,脸色黯然,心知她是这话是出自内心,当下只好又激她一激:“若你真是赵府的女儿,又当如何?难道也要回衡州去?”
林若华心中怒气更盛,不禁冷笑一声:“就算我是赵家的女儿,我若不想呆在这里,难道就回不得衡州?难道他们还要强留我不成?”
沈文宣看她娇嗔满面,俏面含怒,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犹如一枝迎风而立的玉兰花,只觉心里一荡,忙陪笑说道:“当然回得,回得。这脚长在姑娘身上,想回时不就回了么?”
跟在两人身后的樱桃和梧桐闻言,不禁瞅着两人的背影捂了嘴直乐。她们跟沈文宣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低声下气地跟一个小女子说话。
林若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她可是时时刻刻都是“忍”字头上挂,“让”字心中记的人,总想着低调、低调,怎么见了这家伙便放松了戒备之心忘了形呢?这会儿简直跟那打情骂俏的情侣没什么两样了!她心里一凛,当下敛去怒色,不再理会沈文宣,默默加快脚步跟上走得老远的高夫人。
那高夫人也走得飞快,一路低声跟那采梦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些什么。
林若华有意记住侯府的地形,一路上只作观看沿途景致,把大概路线都默记在心。这一路经过两座雅致精巧的小亭子,又经过一座曲桥,再拐过一道抄手游廊,众人视野豁然开朗,只见百余竿修竹的左边,坐落着一幢庄重古朴的院落,红墙碧瓦飞檐重顶,两扇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牌匾,上书“喜福园”三个大字。
早有一个容长脸儿,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大丫头迎上前来,边走边笑着道:“夫人,宣大爷,老太太在花厅呢!我领你们过去!”
高夫人笑道:“那就有劳云织姑娘了。”
云织淡淡笑道:“夫人不用客气,老太太今儿心情大好,叫小丫头们全散顽去了,只有我和云缣两人在此侍候。”
高夫人便随口问道:“就老太太一个人在里头?”
云织微微笑一笑:“欧阳府的老姨太太来了,还带了个天仙似的侄女儿。”
高夫人便不再问,只“哦”了一声。
林若华不由得望了沈文宣一眼,却不言语,一脸泰然地静静打量着周遭的陈设。却见云织忽然回头,眸光一转落在自己身上,露出一个笑容来,林若华随即还以真挚的微笑。
沈文宣眼角的余光瞥见林若华灿若朝霞的笑脸,不由得目光一滞,心中暗道,这小娘子虽然年纪不大,却生得这般娇媚动人,连我这样的人都为她心动,别的男子只怕更难自禁了。
其实林若华美则美矣,也并不是什么千娇百媚的天仙。只是因为沈文宣不知道自己已经先入为主,更因林若华舍身救他,早认定她成了自己的女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些许近似爱意的感情,也就“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林若华又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回头瞧他怔怔地望着自己发呆,不由得冷哼一声,紧跟在云织后面进了大门。
过了一道围廊,云织缓下脚步,对高夫人与沈文宣道:“请夫人和宣大爷稍候,容我进去通报。”
高夫人满脸笑容点点头,沈文宣则恍若未闻。
云织径直往一间朱漆雕花门窗的大屋走去,刚到门口,还未掀开竹帘,便听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接着又听见一个女人爽朗的声音:“好,好。”
云织在门外迟疑片刻,方才说道:“老太太……”
话音才落,便听老太太笑道:“可是文宣与三姑娘来了?”
云织迅速看了林若华一眼,脆声应道:“是!夫人也一同来了。”
“好,好,快让他们进来。”老太太哈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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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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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织遂回身招手请高夫人等入内。[.超多好看小说]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大丫头便停下脚步,静静地立在廊沿下等候。
沈文宣做了个请的手势,退至一旁让高夫人先进,高夫人因是长辈,自然也不推辞,款款提起裙裾入内。沈文宣见林若华站在门口不动,不禁露齿一笑:“三姑娘也请进呀!”
林若华听他突然改口,心下顿生疑惑,当下客气地拒绝:“还是沈将军先请!”
沈文宣长眉一扬,旋即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一带,两人便同时进屋。林若华欲待挣扎,已是不及,只得规规矩矩地进去,努力挤出一个大家闺秀标准笑容,抬眼往屋里看去。
只见正屋临窗一个大炕,炕上铺着大红条毡,赵老夫人面带微笑地端坐在炕上,正面设着大红引枕,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朱漆小几,左边几上摆着文王鼎,右边几上摆着釉里红的长颈花瓶,里面插着时鲜花草。
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朱漆大椅,左首上边坐着一位满头银发衣着华丽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身后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少女,身穿鹅黄色的短衣和襦裙,下着葱绿色的绣了朵含苞桃蕾的丝绸褙子,约摸十六、七岁,鹅蛋脸儿,肤如凝脂,五官秀美,尤其是一双扑闪的大眼睛,看起来熠熠生辉,让她显得光彩照人。
那少女远远看见三人进来,忙笑盈盈上前行礼:“夫人好,宣大爷好,三姑娘好。”
高夫人满脸堆笑,携了少女的手道:“刚才听文宣说有远客来了,我便想着来瞧瞧――哎哟,这天底下怎么有生得这么俊的姑娘哟!往日里常听老太太提起北边家里的几位外孙女、侄孙女长得好,只是没想到这般地倾国倾城……”
那少女听了,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云,羞涩地笑道:“夫人过奖了,碧儿粗质劣姿,哪当得起夫人如此盛赞?”
高夫人又“啧啧”几声,方道:“老太太您瞧,这碧儿姑娘不仅模样生得俊,这情怀儿只怕也是万里挑一的好,这般地谦逊懂礼……”边说边携了碧儿的手上前,问了老太太的安,又问了姨老太太的安,才在右首的墨竹腾椅上缓缓坐下。
沈文宣与林若华这时也上前恭敬地给老夫人磕头请安,又问了姨老太太的安。赵老夫人招手让林若华走到炕沿坐了,指着那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笑道:“这是我娘家的姐姐,欧阳老夫人,这位是她的侄孙女儿,单名一个碧字。她们专程赴京来看望我和侯爷,你们小姊妹可要多多亲近亲近。”说毕,又向那欧阳老夫人道,“这就是我府里唯一的女孩儿,闺名初雪,虽说是庶出,可喜还生得端庄娴静,也是我赵家的福气。”
欧阳老夫人冲林若华招手笑道:“来,让老身再仔细瞧瞧。”
林若华看了赵老夫人一眼,赵老夫人轻轻推她,道:“让姨老太太瞧瞧!”她便款款起身,来到欧阳老夫人面前。
欧阳老夫人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笑道:“这脸蛋儿老身瞧着是不像刚出生的时候了。”
一句话逗得赵老夫人哈哈大笑,指着欧阳老夫人骂道:“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改不了贫嘴的毛病。”
欧阳老夫人也不生气,随即携挽起林若华的右臂认真看了看,又笑道:“你随我到房里,我再看看你的暗记。”
林若华不知这姨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随她进了厢房。
欧阳老夫人掩上房门,低声问道:“你左腿内侧是不是有颗黄豆大的黑痣?”
林若华不禁想起覃姨娘也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敢情自己当真是赵家的三姑娘赵初雪吗?她心里一凛,便如实答道:“是。”
欧阳老夫人微微一笑:“可否让老身瞧瞧?”
林若华不觉有些尴尬,但一想事关自己身世之谜,便落落大方地撩起裙裾,露出雪白的大腿来,让欧阳老夫人检视。
欧阳老夫人蹲下身来,细细看了又看,还伸手摸了摸已确定真假,半晌才起身说道:“果真不错,你就是赵家的三姑娘。”
林若华不禁一愣,联想到进府后的种种,再看欧阳老夫人面色凝重,情知此事十之**是真的了。她怔在原地,脑中混混沌沌,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欧阳老夫人上前拥了她入怀,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别怕孩子,有老夫人疼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若华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兜兜转转,竟是在原地行走,绕了这么多圈,最后还是回到赵府。只是,她所推测的阴谋,所设想的布局,是否因为她变成了赵初雪而有所改变呢?
欧阳老夫人只道她暂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拉起她走出房来,还在门口便笑道:“虽说脸蛋儿不像了,可那暗记还在,的确是十五年前我亲手接生的三姑娘,没想到一转眼竟出落成美人胚子了。”
高夫人眼里闪过一丝讶然,立即朝欧阳老夫人笑道:“是真的吗?您老人家确定她就是赵家失踪多年的三姑娘?”
欧阳老夫人不禁又是一笑:“那次覃姨娘在路上难产,正好老身与她一道随行,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冒险一试,托祖宗的福保得她母女二人平安,又哪里能忘得了?”
“没想到你这一世还做了一回接生婆。”赵老夫人望着欧阳老夫人呵呵笑道,又转头冲林若华道,“初雪,还不快快谢谢救命恩人,赶明儿你姨娘不糊涂的时候,也叫她来谢谢姨老太太。”
“老夫人,这事……我想回衡州问问我母亲。”林若华看着众人热切的笑容,只觉有些刺目,生硬地说出一句话来。
赵老夫人不禁微微一笑:“也好,只有你母亲亲口告诉你,才能让你相信。”
林若华忽想起自己的亲生母亲方氏早已逝世,姜氏只是继母,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她的目光顿时有些黯然了――这事儿,只有九泉之下的林世信与方素颜才是真正的知情者了。
沈文宣默然看着林若华微低的脸儿,心里涌起一阵怜惜,不由得接口说道:“老太太,要不――我陪三姑娘去一趟衡州?”
“侯爷重伤未愈,你还是留在府里比较稳妥。初雪的事,耽搁几天也不打紧。”赵老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查出那张纳初雪为妾的文书的来龙去脉。”说着,眼角的余光瞟向高夫人。
高夫人想是察觉到老夫人的怀疑,忙附和道:“是了,这事儿真得好好查查,也不知大老爷是从哪里弄的那张文书出来?”
“其实这文书……”林若华看着高夫人惺惺作态,不禁故意说道。
高夫人果然神色紧张,急忙问道:“怎么了?”
林若华暗自冷笑一声,还是决定不当面揭穿:“其实这文书,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于我。”她便当着众人的面,把林世信如何受人迫害,姜氏如何筹款,林芳华如何自尽(她当然是隐瞒了林芳华出走的事)等等一应事项,详细说了一遍。
在座各人听罢,虽然面色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以同情的目光看着林若华,欧阳老夫人更是叹息连连:“可怜的孩子,让你受苦了。这么说来,你父母都已经不在,这身世的事,又该如何让你相信?”
“身世其实并不重要,就算我真是赵家的三姑娘初雪,可我被林家抚养长大,也算是林家的女儿。”林若华朗声说道。她知道求证已是不能,纵然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又能怎样?还不得这样活下去?不过,她不喜欢别人可怜的目光,不需要别人无端的怜悯,就算她是赵初雪,她骨子里,还是林若华。
“好,这话说得好。”赵老夫人笑道,“你能这样想,老身觉得很是欣慰,也不枉林家养育你一场。赵家虽然没有女儿,也不能强抢别人的女儿呀!没有真凭实据,咱们也不敢冒然认你。要不,咱们请你在汴梁的叔父来,让他跟你说说?”
对了,林世仪不是在汴梁吗?怎么能忘了这茬呢?只是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林若华忖度片刻,立即说道:“也好,若我叔父能确定我的身世,我便是不信,也由不得我了。”
高夫人一直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墨竹腾椅上,这时忽然缓缓起身,对赵老夫人说道:“媳妇还要去为侯爷煎药,就先告辞了,三姑娘的事有了着落,媳妇打心眼里为赵家高兴。”
赵老夫人也似有些不悦,当即说道:“你先忙去!你是这府里的内当家,凡事亲历亲为,倒也难为你了。”
“老太太说哪里话?这都是媳妇份内的事,只要大家过得平安、开心,媳妇也就满足了。”高夫人脸上堆笑,恭谦有礼地说完,便退了出去。
“你这媳妇,倒还真是个治家的。”欧阳老夫人望着高夫人的背影笑道。
“是呀!你瞧她那穿金戴银的模样,可不就是个治家的么?”赵老夫人的笑容里却有些冷意。这高夫人是当今皇后的宗室堂妹,此次联姻是由高皇后力荐,就算襄阳侯有异议,也只能委屈求全。加上这高夫人有名的爱财,又总爱显摆那些金银珠宝,所以,赵老夫人不喜欢这个儿媳也在情理之中。
欧阳老夫人顿时明了,默然一笑便岔开话题:“我这次来,不仅是为看望姐姐和侯爷,还有碧儿的婚事,也要你们替我张罗张罗……”
“张罗什么呀?这不就有一现成的人选吗?”赵老夫人笑吟吟地望着沈文宣道,“这是我堂侄女的儿子,你看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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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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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夫人话音刚落,欧阳碧便娇憨地跺了跺脚,微撅着小嘴道:“老太太……”一语未了,已是俏面飞红,微斜着双眸望向沈文宣,眸光流转间,煞是妩媚动人,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林若华顿觉兴味盎然,悄悄瞥了沈文宣一眼,不想他正回眸向自己看来,当下两人目光交错。林若华猝不及防,慌忙移开眸光,沈文宣则唇角上扬,显得泰然自若。
赵老夫人何等精明的人,一眼瞥见两人的小动作,当下呵呵笑道:“碧儿,你若是觉得宣儿不错,老身就为你找一个跟他品貌相当的人,你可愿意?”
欧阳碧迟疑片刻,用细若蚊蝇的声音低低说道:“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碧儿便凭老太太做主了。”说毕,微垂眼睑,似有几分失望。
欧阳老夫人看在眼里,哪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不由得轻轻叹道:“婚姻大事,讲的全是一个‘缘’字,那都是天意,可遇而不可求。就算有老太太为你做主,也得双方看对了眼,才算得上是一桩好姻缘。”
欧阳碧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当下便展颜一笑:“祖母说的极是,碧儿记住了。”
欧阳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转向赵老夫人道:“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心地太过单纯,你给她根棒槌她都认作针,此事……还真得你多多费心了。”
赵老夫人便招手让林若华与欧阳碧两人到她跟前坐定,一手携了一人,爽朗大笑道:“姐姐的孙女也就是我的孙女,等过了中秋,我就在家里摆个招亲擂台,武功方面就由宣儿做擂主,赢了我们宣儿的,再由两位姑娘自个儿考核文才,只有文武双全的人才有资格做我的孙女婿。姐姐你看这个主意可好?”
欧阳老夫人不禁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沈文宣立在旁边,也微微笑了。
林若华自然不会把赵老夫人的话当真。这个老太君,既然巴巴地叫沈文宣带自己到这里来,自然是为了让欧阳老夫人验明正身。既然他们都认定自己就是赵初雪,那赵初雪的婚事自然就是大事了,哪能如此草率行事?不过,为了给老夫人留下单纯无知的印象,林若华还是懵懂地问道:“老太太,倘若那文武双全的人生得奇丑无比,那可如何是好?我可不想整天对着个丑八怪,这样多倒胃口呀!”
此言一出,不仅两位老太太,就连沈文宣都忍不住打了个哈哈,再看林若华时,眼里分明又多了几分深意。
那欧阳碧也似料不到外表温婉端庄的林若华会说出这般杞人忧天的话来,略怔了一怔,随即也掩袖微笑。
这时,云织掀起帘子进来,笑道:“老太太,早点已经摆好,请称驾花厅!”
赵老夫人便携了林若华与欧阳碧的手,来到了花厅。花厅,顾名思义,便是以花为厅,故此建在花园的旁边,四周植以奇花异草,又可供人酷暑纳凉。
丫头们早将十几样各色粥点、糕点摆在厅中一张红木大案桌上。众人入座,赵老太太坐了上首,左边是欧阳老夫人与欧阳碧,右边则是林若华与沈文宣。(.好看的小说)
欧阳碧端了一小碗莲子粥慢慢吃着。她不愧是大家闺秀,一副淑女模样,举止优雅,哪里像是在吃饭,就像是坐在美食前面一位优闲的佳人,轻轻儿举箸,慢慢儿夹菜,缓缓送到嘴里,细细地咀嚼,从容不迫,绝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若华自愧弗如,自知吃不出她这般仪态来,便拣了几样糕点,尽量克制着狼吞虎咽的**,也细细地咀嚼着――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真难为她还得装出她深恶痛绝的淑女模样。
幸亏老太太年纪虽大,饭量却还不小,一连吃了两碗粥,才放下碗下,林若华才得以勉强吃饱。
众人吃罢,洗漱完毕,赵老夫人便对欧阳老夫人说道:“姐姐与碧儿远道而来,这一路奔波自是辛苦,今儿就先歇一歇,一应的事儿都等明日再!”
欧阳老夫人便道了乏,领着欧阳碧告退了。欧阳碧临出门前,突然回头对林若华笑道:“我就住在芷兰园里,妹妹有空就过去玩玩!”
林若华应道:“好,有空我就来找姐姐。”
那欧阳碧虽对着林若华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瞟向沈文宣,看他不动声色,眼光不禁又黯淡了几分,随在欧阳老夫人身后去了。
赵老夫人端坐在炕上,云缣拿着一把轻罗团扇在她身侧轻轻摇晃,云织则半蹲在脚踏上为她按摩。赵老夫人瞅了沈文宣与林若华一眼,突然开口说道:“云织,你去厨下拿点解暑的果子来,瞧他们两个都双眼通红,想是有些上火。”
云织跟随老太太多年,自然知道这是要支开自己,当下应声而起。云缣也笑道:“我陪姐姐一起去!”两人便掩了门出去。
赵老夫人眯着眼睛打量着两人,忽然脸色一沉,厉声说道:“文宣,昨夜当真是初雪为你解的毒?”
沈文宣心里一凛,当即应道:“孙儿不敢妄言,有元帕为证。”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中间赫然印着一块猩红的血迹,帕子的周边参差不齐,似乎是用剪刀剪过的。
女子初次行房的落红,称为“元红”,这元帕,顾名思义,便是承接女子落红的帕子了。林若华自然知道这元帕所包含的意义,故此低下头去,不敢出声。
赵老夫人接过元帕,细细看了,仍板着脸道:“你确定?”
沈文宣不由得俊面一红,迅速看了林若华一眼,讷讷说道:“这个……应该是她。”他半夜醒来,房里只有林若华一个人,不是她又还会是谁?
赵老夫人眉头一皱:“这么说来,你是不确定了?”
沈文宣咬了咬牙,果断说道:“宣儿……确定是她。”
赵老夫人的眉头颦得更紧,将那元帕猛地往地上一掷:“你竟敢跟我撒起谎来了?!”
沈文宣一惊,当即垂下头去,低声说道:“孙儿不敢。”
赵老夫人冷笑道:“你如今翅膀硬了,就不把老婆子放在眼里了。”她顿了一顿,又道,“我且问你,明珠昨夜去了哪里?”
“明珠?”沈文宣奇道,“明珠是侯爷跟前的人,孙儿又哪会知道她的行踪?”
“混帐!昨夜明珠明明就在你的房里,你还想瞒我不成?!”赵老夫人气得用力拍着炕沿。
沈文宣自小在她身边长大,一直倍受宠爱,与赵世开一样享受着嫡子的待遇,对老夫人也以“祖母”呼之,还从未见过她对自己发过如此大火,不由得沉声说道:“老太太请息怒,别气坏了身子。此事……孙儿即刻着人调查。”
赵老夫人没有说话,良久才红着眼圈道:“你们瞧我这老太婆如今老了不中用了,就个个都欺我耳聋眼瞎,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三姑娘的事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不计较了,可你好歹也是咱赵家……”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扫了林若华一眼,才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继续说道:“如今侯爷病势沉重,世子又指望不上,赵家的事,就全指靠着你了!你千万要……好自为之,别上了人家的套还不自知呀!”
林若华顿时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看样子,明珠这事老夫人并不知情!这难道这都是赵世开与覃姨娘商量好的,或者是由侯爷亲自布置,却又为何要瞒了老太太呢?这个沈文宣,当真是完全蒙在鼓里么?
沈文宣默然听着赵老太太的教诲,恭敬地躬着身子,半晌才说道:“是,孙儿明白了。”
“还有你――”赵老夫人忽然把矛头指向林若华,“老老实实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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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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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老夫人喝斥沈文宣时,林若华便情知不妙,心里就盘算开了:到底是把覃姨娘跟自己说的话全透露给老夫人呢,还是故作什么也不知道含糊其辞?她思前想后,一时只觉有些为难。忽听赵老夫人一声断喝,顿时惊觉,慌忙说道:“不知老太太要我老老实实说清楚的是哪一件事?我自从中毒进了侯府,就被困在世子的如意园里,昨日有位姐姐不知何故带我到了沈将军的屋里,我实在太过疲倦就睡着了,今日一早,才看到自己与沈将军同睡一张床……”她停顿一下,又道,“后来,沈将军便领我到老太太这里来了。”
赵老夫人冷哼一声:“你也当我老糊涂了吗?!”说毕,扬声叫道:“把那小丫头带上来!”
外头立即有人应声道:“是!”接着帘子一响,云织与云缣两个领着秋梓进来。
秋梓一见林若华,不禁面露欢容,叫道:“姑娘!”
林若华微微一笑道:“见了老夫人怎么还不磕头?”
秋梓忙上前跪下给赵老夫人磕头。
赵老夫人目光冷冷地盯了秋梓半晌,才缓缓说道:“起来!”
秋梓便慢慢起来,蹭到林若华身边站好。
赵老夫人命秋梓在锦杌上坐了,这才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跟了你家姑娘几年了?”
秋梓眼里闪过戒备,不禁朝林若华望去,林若华只淡然一笑,却不作声。
秋梓心里七上八下,便如实回答:“奴婢秋梓,今年十六岁,跟着姑娘已经整整五年了。”
“嗯。”赵老夫人点点头道,“你家姑娘平日里为人如何?”
这话可真是让人难以回答。秋梓顿时有些失措,低声说道:“我家姑娘生性淳良,为人宽厚,上事继母孝,下对弟妹慈,就是奴婢们,姑娘也都爱护有加。”
赵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你把你家姑娘上汴梁的事情说与老身听听。”
林若华心里暗忖,自己所料果然不差。她也不出言相拦,只唇角带笑,静观事态变化。
秋梓一向是胆小怕事的人,眼见自家姑娘毫无异色,忖度一下便如实把事情经过简略说了遍,与之前林若华自述并无出入。
赵老夫人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良久才道:“那张纳妾文书是怎么回事?”
林若华不禁轻咳一声,沈文宣与赵老夫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她,她连忙伸手捂住嘴,又佯作嗓子发痒连咳数声。
赵老夫人目光如炬,紧盯着她问:“怎么了?”
林若华忙道:“没事,想是昨夜着了凉,嗓子干痒得难受。”说罢又干咳两声。
秋梓心知林若华可能别有用意,当下便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想必是有人趁着姑娘昏睡之际做了手脚。”这话还是暗示林若华身上的文书是进了侯府之后才有的。
“宣儿,把这两天出入如意园的人仔细排查一遍。”赵老太太冷哼一声。
“是。”沈文宣应道。“前天出入如意园的,只有覃姨娘与高夫人。覃姨娘在先,高夫人在后。当然,还有明珠与清浅这一干的大丫头。”
“嗯。”赵老太太点点头,“每个都要仔细盘查,不可有半点疏忽。”忽又对林若华道,“你主仆两个,从今儿起就住在我这里,等侯爷好了再与他相认。”
林若华心里纵有万千不情愿,也只能默默点头。秋梓因不知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情,眼见能与自家姑娘守在一起而深感高兴。
赵老夫人又道:“你既是我赵家的三姑娘了,往后也得遵循赵家的规矩,等侯爷好了之后,再请人来商议将你续上族谱的事。”
林若华低眉敛首道:“此事还请老太太三思。”这赵家的三姑娘,六岁时才失踪,难道从出生到六岁,也没人想过把她的名字写上族谱?不过,此事既是赵老夫人提议,就算其中有什么蹊跷,林若华也不便强硬拒绝,只得委婉说道。
“是啊,孙儿以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沈文宣在旁边一直默然不语,此时忽然插言。
赵老太太微微冷笑:“这事的确急不得。你赶紧叫了孟姑姑来,让她来为三姑娘瞧瞧。”
沈文宣顿时一怔,迅即反应过来,勉强应道:“是。”这孟姑姑是专管招收宫女的掌事嬷嬷,她向来与侯府走得近,请她来必是为了验明林若华的处子之身。
赵老太太便挥手道:“下去!赶紧把事儿办妥了。”
沈文宣便退了下去。
赵老太太叫过云织,道:“去把林二老爷请来。”
云织应声而去。
林若华只觉心里一动――这老太君,果然不是个吃素的!莫非是把她二叔林世仪找来了?
不多时,云织在门外道:“林二老爷来了。”
林若华便道:“老太太既有客人,我还是回避一下!”
“请他进来。”赵老太太道,边拿眼巡睃林若华一眼,“不用回避了。”
云织撩起门帘,一个身着银灰圆领长袍衫,头戴银灰方巾约四十来岁的瘦弱男子躬身进来,冲赵老夫人施礼道:“下官林世仪,参见老夫人。”
林若华定眼一看,只觉这个男子有些面熟,却哪里是她二叔林世仪的模样?
赵老夫人也是诰封的一品侯爷夫人,泰然受礼后,方才淡淡说道:“起来!瞧瞧老身旁边这位姑娘,你可认识?”
林世仪慢慢抬起头来,一见林若华,便失声叫道:“若华!”
林若华不禁大吃一惊。她也曾在林老太太去世后的葬礼上见到过林世仪,虽然一别两年有余,可林世仪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平日里神采奕奕模样,与此时林若会所见到的这个面黄肌瘦的男子形象实在相去甚远,无怪林若华认不出来了。
林世仪挤出笑容,讨好地望着林若华道:“贤侄女,叔父今日前来,是想跟你说说一桩过去十四年的往事。这事原该由你父母跟你说明,只是你母亲去世时你年纪尚小,你父亲又去世得仓促,故此,这事便只得我这个做叔父的跟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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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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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在经过重重波折之后,突然见到亲人,心里不禁有些酸酸的,竟有一种想冲上去抱头痛哭的感觉,可见林世仪那小心翼翼胆怯畏缩的模样,顿时又涌上些许的怜悯,当着赵老夫人的面却又不便表露,只淡淡地笑道:“汴梁这么大,难为叔父竟找到襄阳侯府来了。有什么事情您只管!”
“嗯……是这样的……”林世仪有些尴尬地对上林若华的笑容,“你也知道因你父亲的事,我被高府的人关进了牢狱,昨日才从牢里了来,一回家孙知县就找到了我,说了那些原委,我又急又怕,顾不得许多便到侯府来求老夫人放你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林若华不禁莞尔一笑,“孙知县人呢?”想到孙俊杰仗义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她心里除了讥屑,再无感念。
林世仪望了赵老夫人一眼,迟疑道:“他……被高府的人请去了。”
“哦?”林若华并不意外,依旧淡淡说道,“那您就跟我说说十四年前的往事!”既然赵老夫人允许林世仪进来见她,说不定这桩往事还与赵府有关呢!
果然,赵老夫人在炕上挪了挪身子,对云织道:“去外头守着,别让人进来。”
云织应声去了。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林世仪才清了清嗓子,徐徐说道:“此事关乎你的身世,单凭我只字片语,只怕你也不肯相信,你先看看这个。”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方丝巾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布满密密麻麻殷红的蝇头小楷。
林若华不知何故,伸手接过细看,只见字迹清隽略显潦草,分明是匆忙之中草就的,不过那猩红的字迹,却让她触目惊心。
林世仪此时一改方才畏缩的模样,挺了挺身板,正色道:“这是你父亲林世友亲笔写下的血书,以求好友能救他林家骨血。十四年前,谏官林世友因举谏高皇后族亲高猛而触犯了内戚利益,被人诬陷致死,满门遭到官卖,无一幸免。林家一族也因此受到牵连,贬的贬的罚的罚。可怜世友正当英年,还未婚配,只有一个两情相悦的红颜知己覃怡珍。”说到这里,他不禁转头看了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面色平和,并无不悦。
而林若华听到这里,隐隐已猜出事情的原委。
“当时覃氏已有三个月身孕,幸得侯爷为救世友一脉独根,才想了个法子,以纳她为妾而把她接入侯府,七月之后才生下了你。”林世仪长叹一声,“后来不知何故竟走漏了风声,外头谣传你是林世友的孽种。高家意欲斩草除根,生出许多事端,幸而侯爷英明,才得以平安渡过。八年前你的失踪,正是侯爷将计就计派人把你劫走,然后再秘密送到衡州林世仪家里。此时正值林夫人方氏血崩而死,为掩人耳目,对外便说是难产而死的。”
赵老夫人听到此处,不禁露出恻然之色。
林若华捧着血书,听林世仪叙述着这个看似平淡实却辛酸的往事,不由得心潮澎湃。
这两年来,她只当自己是一个寄居在林家的客人,凡事不争、不急、不闹,只想平淡地过此一生。可林世信的事,打乱她的生活,接下来的事,更是让她措手不及。她想逃避,想离开,可是天下之大,哪里又有她的容身之处?所以,一直到现在,她都是默默接受上天的安排,想着上天总是仁慈的,不会让厄运降临。呵呵,其实厄运还真是没有降临,她替襄阳侯挡的这一刀,只是无形当中还了他当年救她的恩情。也许好运离她也并不远,要不然为何在中毒后马上就得了沈文宣的救助呢?有个叫林若华的的女孩能幸运活到现在,与许许多多关爱、帮助她的人是分不开的,她其实更应该感谢上苍。仇恨,有时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林世仪神色黯然地看着林若华,低低说道:“你的亲生父亲林世友,是我林家一脉的宗室兄弟,生前也曾是侯爷尊敬的士人。我本来想着就这样让你平静地在衡州过一辈子,可因为此次高家滋事,把你也搅了进来,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无奈之下只得托人捎信给侯府,让侯爷救你一救。哪想到侯爷竟也遇刺受到重伤……”
林若华一时之间,只觉心头沉甸甸地,竟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身世,比她想象的可复杂得多。现在,她该怎么办?是随林世仪去,还是继续留在侯府?倘若高家真的执有纳妾文书,那又该如何是好?
呆呆站在一旁的秋梓,这时也显得有些目瞪口呆了。
赵老夫人忽道:“若华,你先暂时留在我身边好了。关于你的身世,只有我与侯爷知道,其他人等概不知情。我之所以对外宣称你是我赵家的初雪,便是想掩人耳目,不再对你的身世生疑。十四年前侯爷既然出手相救,十四年后,我又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入火炕?”顿了一顿,又道,“你且放心好了,高家纵然胆大,也不敢公然到侯府来要人。”
“在来汴梁之前,孙知县曾与我母亲姜氏立过一张高家的纳妾文书,我当时大意,未曾细看,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林若华说道。旨在提醒赵老夫人寻思应对之法。
林世仪看了看赵老夫人,正色道:“此事的确是个麻烦。高家现在还不知若华的真正身世,若执意要纳若华为妾,单凭这一纸文书,就能借故滋事,为侯府带来诸多不便。”
“这个……无妨。宣儿不是用她解过毒吗?正好拿此事做借口,想他高洪以国舅自居,也不致为了一个破瓜女子而与襄阳侯府大动干戈?”赵老夫人淡淡一笑。
“什么?”林世仪顿时脸色发青:“这是怎么回事?”他既受林世友临终托孤,自然要全力以赴帮助林若华,此时闻听她已破身,哪能不大吃一惊?这破了身的女子,除了与人为妾,还能有什么出路?
“林大人不必紧张,老身必会给林大人一个满意的结果。”赵老夫人想是看出了林世仪的担忧,不禁呵呵一笑,“宣儿至情至性,自不会薄待若华。”
林世仪对大名鼎鼎的襄阳侯府的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自然知道这叫“宣儿”是老夫人视如亲孙的沈文宣将军了,当下松了口气,说道:“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沈将军以妾室相待,莫若让她嫁入普通百姓人家。”
赵老夫人顿时有些不悦,嗔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过些时日再提也不迟,眼下还是先过了高家这关再!高洪既不知若华身世,何以放了你出来?”
“听说高洪的正室唐氏生了重病,众姬妾为其上香乞福,说要放生。高洪便命典狱放了二十余人,下官也是其中一个。”林世仪道。
“嗯。”赵老夫人道,“那高府可有什么异常?”其实侯府耳目众多,她早已知道高府动向,不过是借机试探林世仪罢了。
林世仪毫不迟疑道:“据下官拙荆说,孙知县在下官出狱之前在下官家中等候多时,后来了几个着高府家丁服色的男人把他带走了。下官以为,这必是高洪有所图谋。”
“区区一个知县,脑子里成天装着升官发财,再加上一个横行霸道的伪舅爷,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赵老夫人冷冷笑道,“我赵家行得端立得正,又岂会惧了他?”
“老夫人还请多多防范。”林世仪道。“至于下官的侄女,就依老太太的主意,暂时留在侯府,等风声一过,还请老太太做主……”
“行了行了,此事老身自有定夺,必不会亏待于她。”赵老夫人似有些不耐,“今日之言,务必请你严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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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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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如此大恩,下官没齿难忘,又怎会泄露半句出去?”林世仪心存感激,恭敬地对赵老夫人长掬到地,又转身对林若华道:“若华,快给老夫人磕头,叩谢老夫人的相救之恩。”
林若华陡闻身世巨变,只觉万般感概,此时便乖乖地跪到赵老夫人跟前,“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赵老夫人怜惜地扶起她来,徐徐说道:“我赵家也没有女儿,从今往后,老身便视你如亲孙女一般看待。至于你母亲覃姨娘,侯爷原也是想着让她清静养病才叫她住在水月阁的,以后你若想见她,只管去见就是了,也好尽尽作女儿的孝心。”
林世仪说道:“可怜覃姨娘为保林家的骨肉,受了不少委屈,幸得老夫人另眼相待,方得安然无恙,若华如能长居侯府,也能与她母女团聚,尽享天伦之乐了。”说到后来,眼里慢慢泛起一层水雾。
林若华此时更是泪光盈盈。她方才已经细细看了一遍这字字血泪的遗书,雪白的帕子上,猩红的字迹。特别是最后一段话,让她心里涌起一阵悲哀:“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吾与世兄肝胆相照,乃敢托吾妻与遗腹子于汝,盼汝能视吾妻、吾子如家人,吾九泉之下亦能含笑了。”这血书分明是寄托着着一个男人绝望与最后的希翼啊,而这个男人还是本尊的亲生父亲,又怎能不让人倍感凄凉?
林若华微抿着嘴唇,手里紧紧地攥住这封血书,不禁心潮澎湃。之前无论姜氏、孙俊杰他们如何待她,她都能泰然处之,没有这般的切肤之痛。此时,她觉得自己才真正代入了这个宋代女子林若华的身体,乃至灵魂,都真正溶为一体了。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多与她息息相关、血脉相连的亲人在默默地给予她看不到的爱护。即便是为了死去的林世友,林若华也应该活得精彩,不辜负他临终之前的期望;还有覃姨娘,林若华做为她的女儿,在她有生之年能否为她的生活增添少许的希望与活力,让这个可怜的女人能过得更快乐一些?
林若华一时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她用手揩去眼角的泪痕,轻柔而又坚定地说道:“覃姨娘既是若华的生母,若华必侍之左右。”
赵老夫人与林世仪微微点头。
而在一旁默立良久的沈文宣看到她脸上滑落的晶莹的泪珠,眼里掠过一丝浅浅的痛感。当侯爷遇束那天,他在人丛中搜索可疑人员的身影时,忽然看到了这双黑白分明眸子的主人在突然失控的马车窗户里探出头来,丝毫没有一般女子的慌乱,相反还显得很是镇定。可此刻,这双眸子却蕴含着些许茫然与伤感,不禁让他平静的心湖泛起微微的波澜。
这时,林世仪向赵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下官已在府中呆了多时,也该告辞了。方才来时,拙荆问起,下官只说是前来探望侯爷伤势,想必不会引人注意。”
“很好,林大人请便!若华姑娘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有老身在,自会让她过得平安。”赵老夫人微微笑道。“文宣,你送送林大人。”
沈文宣应了,对林世仪道了声“请”,率先打起帘子。
“多谢老夫人了。”林世仪也不再客套,依旧施了一礼,方才缓缓退了出去。
赵老夫人转过脸来,向林若华笑道:“先前老身可曾吓着你?”
“老夫人慈祥和蔼,就是生起气来也都不显严厉,况且老夫人就算生气,也都是出于对若华的关爱,若华又哪会感到害怕?”林若华微微敛首,轻声说道。
“不怕就好,不怕就好。”赵老夫人笑道,“你那个姨娘,见到老身就像见到了煞神一般,着实惊怕。往后你得跟她说说,我这个老婆子,其实还是很好相处的,你让她瞧瞧徐姨娘和向姨娘在老身跟前的作派,自然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是,老太太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就算小辈们有什么过失,您老人家也都能宽容相待,那也是府里姨娘和小辈们的福分。”林若华先前还对赵老夫人心存戒心,连高夫人在如意园的行径也不敢随意泄露,此时得知老夫人其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心知她所言不差,当下坦诚说道,并没有半点奉承讨好之意。
赵老夫人呵呵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若是人人都似你这般看我,老身就是想生气,也无气可生了。”
林若华未置可否,只微微一笑。
赵老夫人又道:“还有个事,你须得跟老身说实话。”
“老太太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若华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若华道,却隐隐已猜出老夫人想要说什么了。
赵老夫人点点头,道:“那好,你且告诉我――那元帕是怎么回事?”
林若华不禁微微有些脸红。就算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的女孩,这事当着一位长者来说,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她又想起覃姨娘的话,惦量再三,还是决定以实相告:“此事……原是世子叫我去覃姨娘处,后覃姨娘有意让我为沈将军解毒以谢他救我之恩……后来,来了个漂亮姐姐把我领到一间屋子,我便看到了昏睡的沈将军,再后来,我就在椅子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发现自己与沈将军同睡在一张床上……其余的事,我便不清楚了。”
“哦!这么说来,也许并不是你救了沈将军?救他的或许另有其人?”赵老夫人若有所思地微微笑道。“不过,宣儿对你似是挺上心的,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就认定是你了,这其中,想必也有他的道理。”
林若华犹豫一下,还是把刚进静思轩时遇到明珠的事跟赵老夫人说了。
赵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便多了一份嘲讽,她微撇嘴角,淡淡说道:“果然是另有其人了,这丫头一向老成,怎么竟做出这种事来?”
此事关乎是非,林若华自是不便发表意见,只作未闻。
这时,门外云织道:“老太太,有官家派来的曹公公来探视侯爷,刚巧遇上沈将军送林大人出去,便差丫头们赶紧侍候着,问老太太是不是见见曹公公?”
“见,自然要见,这皇恩浩荡,又岂能不见?”老太太似笑非笑地应道,“都第三天的工夫了,终于有人上门来探视了,这要是人没了,只怕会门可罗雀了。”说着便慢悠悠地下了炕。
林若华与秋梓两个连忙上前相搀。
云织又道:“随曹公公来的还有孟姑姑。”
“哦,知道了。”老太太冷笑一声,“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我那侄孙女儿才来,她就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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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风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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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欧阳碧与那宫中的孟姑姑有什么关系不成?林若华心中狐疑,搀着赵老夫人慢慢下炕。(.)
云织打起帘子,笑道:“您老人家别着急,兴许孟姑姑此来是有什么别的事呢!”
“那倒也是。她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也是有事。”赵老夫人自嘲地笑道,“我年纪大了,犹如惊弓之鸟,听着什么事儿都会瞎猜疑,只怕你们都要笑话了。”
“老太太这话怎么说的?您老人家向来都是明查秋毫,这会儿怎么就倚老卖老起来了?”云织不禁笑道,边说边上前扶了赵老夫人的胳膊。
赵老夫人笑嗔道:“你这小蹄子,眼里竟没了我这老太婆了,都是我平日里惯使你们的!”
云织抿嘴一笑,冲林若华挤了挤眼,两人便一左一右搀着老夫人往知愧堂而去。
才到知愧堂的院门,就听里面有个尖细的噪音道:“洒家此次奉了官家旨意特来慰问侯爷,这些都是圣上特赐的……”
赵老夫人迈步进去,只见厅中一个高个子白面无须的着太监服饰的中年男子,正将一方明黄锦帛,递到躬身垂立的赵世开手中。赵世开深深掬了一掬,连声道谢。
那太监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五官端正的宫装女子,她的身后,恭恭敬敬地立着两个白胖的中年男人。
那太监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赵老夫人便道:“哎哟,多日不见,老太太还是这般康健!”
“都是托官家的洪福啊!”赵老夫人笑道,“曹公公一向可好?”
“好,好。洒家托着皇上和老太太的福气,倒也吃得睡得。”曹公公满脸堆笑,向赵老夫人微微躬身施了一礼,“可惜人有旦夕祸福,不成想侯爷这样的大好人,竟遭人刺杀,皇上闻知顿感盛怒,派刑部员外郎、大理评事与监察御史‘三司使’共同彻查此案,定将凶徒绳之以法。”
都隔了三天才来慰问,可见“盛怒”的程度了。林若华心里暗暗忖道。看起来这当今的皇帝与襄阳侯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赵老夫人微微躬身道:“还请曹公公代老身叩谢官家圣恩。”
这时,那宫装女子开口说道:“老太太不必多礼。这是宫里的黄太医和马太医,圣上特让他们来为侯爷诊治。”
“侯爷身中奇毒已解,此时暂无大碍,让圣上费心了。”老太太便对赵世开道:“快领这两位太医去给你父亲瞧瞧。”
赵世开应声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林若华一眼,唇角微抿,显得面无表情。他绕过木案,领了两位太医进入内室。
曹公公道:“洒家也去瞧瞧侯爷。”说罢跟着去了。
赵老夫人这才上前挽了宫装女子的手,笑道:“今儿怎么有空来瞧老身了?”
这宫装女子便是方才她口中手称的“孟姑姑”。少年时被赵老夫人推荐入宫,从宫女做起,十几年来,已跻身掌事嬷嬷之职。因而,这位孟姑姑还是把赵老夫人的知遇之恩铭记在心,时不时会借机出宫来送些礼物,探望一番。
孟姑姑并不客套,扶着赵老夫人在太师椅上坐下,方才笑道:“怎么,老太太不想看见我么?”
“瞧你这孩子,把老身都说成什么样的人了?”赵老太太也笑道,“你匆匆而来,不会是宫里出了事?”
“老太太可真是神机妙算,我此次来,当真是有事。”说着看了立在赵老夫人身后的林若华一眼,放低了声音道,“这次太后生了病,吵着要给官家选妃,与皇后娘娘闹了起来,官家明面上不好违拗太后的意思,便让几位掌事嬷嬷选些宫女充实后*宫,我看哪,这次入宫的女子,能做王宫大臣夫人的把握倒有八分。”按以往的惯例,做了不妃嫔的入选女子,多半都会顺理成章地被嫁到各位权贵之家,当然,前提是这些入选女子的出身也是非富则贵。
“哦?”赵老夫人有些意外。她素知高皇后强悍,专宠后*宫,并无第二位得宠妃嫔――其实并不是别的妃嫔不得宠,而是根本就没有第二位妃嫔。高皇后也因纳妃之事与太后之间闹过几次不愉快了,此次太后选妃,岂不是要在官家与高皇后之间横插一刀?两宫间的矛盾积怨难道已闹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您老人家若有合适的人选,就快快列出名单来,我好上交到尚仪女史那里。”孟姑姑忽看着林若华,又笑道,“这位小娘子生得容貌端丽,是您府上新来的内眷?”她与襄阳侯府的几位姨娘也曾谋面,又素知老夫人没有孙女,见林若华如此年幼,便猜她是侯府哪位少公子的夫人了。
“呵呵,这是老身失散多年的孙女,排行老三,往后只称她为三姑娘就得了。”林老夫人笑道,见孟姑姑满脸疑惑,又道:“你大老远来,老身也不叫你白来一趟。我府上倒真有位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是老身的外孙女,正来京让老身替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这可是个好机会。不过,这事还得问问她自个儿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赵世开领着曹公公与那两位太医从内室出来。曹公公老远便道:“恭喜老太太,侯爷已经醒转,只需养将些时日便能痊愈了。”
那两位太医也连声道贺。
赵老夫人顿时笑道:“想是托着官家的洪福,两位太医一到自然手到病除。”
曹公公打了个哈哈,便称宫中有事,要先告辞了,孟姑姑与他一同出宫,自然也要相偕而回。赵老夫人并未刻意挽留,只叫云织赶紧去备好两份礼品,叫赵世开送了他们出府。
就在孟姑姑与曹公公出府后,远在芷兰园里的欧阳碧已从贴身丫头绛紫口中得知孟姑姑与曹公公此行的目的。她微微眯了双眼,对她祖母欧阳夫人说道:“祖母,您老人家觉得入宫……”
欧阳老夫人眼神一黯,旋即说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你父母早逝,就你一根独苗,原想着进京投靠姨祖母,让她为你挑户好人家,可府里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只怕也难……”
“祖母,求人不如求己,眼下侯府事多,姨祖母也自顾不暇,碧儿不如入宫试试……”欧阳碧低低说道,“与其在人屋檐下低头,碧儿宁愿进宫,哪怕只做得一个宫女,也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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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风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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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愧堂内室。
襄阳侯赵从诲面色安详地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褥子。
赵老夫人坐在炕沿,双目蕴泪,唇角却挂着欣慰的笑容。她紧紧攥住赵从诲的手,嘴里喃喃说道:“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区区小人暗算又何足道哉?等你大好了,咱们娘儿俩携起手来,刀山火海也能趟过去!”
赵从诲慢慢睁开双眼,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缓缓说道:“……有母亲在……一切都……会好的……”
赵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拍拍赵从诲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有我和文宣,府里一切如故。你只要安心养好伤就行了。”
赵从诲便又在枕上微微动了动嘴唇,吐出一个字来:“好。”
赵老夫人遂起身对明媚几个大丫头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明媚忙应声道:“这都是奴婢们份内的事,只盼着侯爷能早些痊愈才好。”
赵老夫人点点头,“老天独具慧眼,人善自有天佑,侯爷为人正下,必能安危无恙。你们小心侍候着,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明媚几个齐声应答。
这时,赵世开送了曹公公与孟姑姑回来。赵老夫人脸色一沉,便摒退左右,只留了林若华一人在身边。
赵世开显得很是恭敬,笔直地侍立在老夫人的身侧,仿佛知道她有话有问。
赵老夫人脸色不虞,抬头看了看他,又扫了林若华一眼,才低声说道:“那元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的主意?”
“孙儿愚昧,不知祖母此话怎讲?”赵世开一脸茫然样。
“好,好,你们一个个都想着瞒天过海!今儿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就……”赵老夫人恨声说道,一边说一边起身去拿茶几边掸灰用的拂尘。
“老太太快请息怒。”林若华看好颤巍巍的样子,忙上前扶住她。
床上的赵从诲忽然动了动身子,举起手来挥了一挥。
林若华见状,对赵老夫人道:“老太太,侯爷他……”
赵老夫人这才丢下拂尘,走到赵从诲床前,俯身道:“孩子,可是有话要说?”
赵从诲缓缓道:“是儿子的……主意。”
赵老夫人这才颓然坐下,低声道:“你好歹也算是宣儿的……舅舅,怎么就让明珠她……”
赵从诲的眼珠慢慢挪动,投到了远远立在一旁的赵世开身上,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明珠……也不错……”说完,目光又落在了林若华的身上。[.超多好看小说]
赵老夫人便道:“这就是阴差阳错为你挡了一刀的孩子,没想到竟是你失踪八年的女儿初雪,你姨母与覃姨娘都已经确认,我打算就让她在府里住下,你意下如何?”她当着赵世开都不说林若华是赵世友的孩子,看来是大有用意。
赵从诲直直地盯着林若华,唇角翕动,露出一丝微笑:“好……孩子,好孩子……”
林若华看着面色腊黄、容虚弱的赵从诲,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阵悲哀――大名鼎鼎的襄阳侯,何等的声名显赫,竟也会弄到如此地步,可见人生无常,难料福祸啊!她看了看赵老夫人,见她面带鼓励,便微微躬身,冲赵从诲施了一礼,肃然说道:“孩儿见过侯爷。”她不直说自己的名字,也未称襄阳侯为父亲――连日来所遭遇的变化,让她也学会处变不惊了。
赵从诲眼角微润,脑袋在枕头上轻轻动了一动,慢慢说出一句话来:“……委屈你了……”
赵世开也缓缓蹭到床边,看了看林若华,眼里微光闪动,欲言又止。
门外突然响起云织的声音:“老太太,淮阳侯爷偕夫人来了。”
“你好好歇着,我出去看看。”赵老夫人对赵从诲说了一句,便站起身来道,“知道了,快快有请。”
林若华忙上前相扶。
赵老夫人道:“你也随我一同去!”
“好。”林若华也不拒绝,反正都打算在侯府长住了,该见的人自然都是要见的。
云织便打起帘子,三人鱼贯而出。
躺在床上的赵从诲,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苦笑来。
此时,淮阳侯赵守约正被沈文宣迎进厅堂分宾主坐下,丫头们斟上茶来,又摆上果品,静候赵老夫人到来。
赵老夫人才出内室,淮阳侯远远看见,忙起身迎上前来,说道:“老太太!”他下首的一位盛装中年女子也急忙起身,嘴里说道:“老太太,侯爷与妾身才从江陵府回来,一闻知兄长遇剌,便即刻赶来。不知兄长伤势如何,有无大碍?”
赵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天庇佑,不过是虚惊一场。怎么样,江陵府那边的事处理得还顺利吗?”
“托老太太的福,一切都还顺畅。”淮阳侯应道,边说边上前扶了赵老夫人到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世延这孩子也还体谅父母的良苦用心,总算没让我白疼一场。”
“那就好。”赵老夫人欣慰地笑道,忽又回头冲林若华道:“三姑娘,过来拜见叔父。”
“她是?”淮阳侯问道。
“她就是八年前失踪的初雪,所幸老天开眼,要让咱们一家团聚。”赵老夫人简略地把林若华无意中救了襄阳侯一命的事说了,还特意把欧阳老夫人确认的事也附带地提了提。
淮阳侯夫人立即满脸堆笑,亲热地拉了林若华的手道:“好水灵的人儿!快让婶母瞧瞧!”
淮阳侯上前一步,低声对赵老夫人道:“侄儿闻听外头谣传,说官家闻听兄长遇剌而未御驾亲临侯府探视,多半是因为十四年前林世友一案与兄长有关,说林世友是因兄长撑腰才敢贪赃枉法犯下重罪……”说到这里,飞快地睃了林若华一眼,把头俯在老夫人耳边,又道:“甚至还有人谣传三姑娘其实是林世友的女儿。”
赵老夫人冷冷一笑:“嘴长在别人脸上,他想怎么说就随他怎么说去!”
“可是……这样的谣言,就算是空穴来风,传到官家的耳里,只怕也会引起误会。”淮阳侯直起身来,略显不安。
“我赵家世代立得正行得端,官家也是聪明人,想来不至为些许谣言而对侯爷不利。”赵老夫人淡淡说道,“再说了,林世友一案孰是孰非,天下又有谁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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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风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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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阳侯夫人姓周,是汴梁有名的富家出身,为人向来圆滑,见老太太生起气来,不由得瞋了丈夫一眼,转头对赵老夫人道:“老太太快莫动气了,咱大人不计小人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眼下只要兄长尽快痊愈,就比什么都强,您老人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若华立在赵老夫人身后,也轻声道:“是啊,婶母说得极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您老人家生气事小,伤了身子事大啊!”
沈文宣与赵世开站在一旁,听了这话,顿觉眼前一亮,忙出声附和:“对呀,三妹妹说得对!世事如此,老太太也不必过于忧心。”
赵老夫人脸色稍霁,叹了口气道:“逝者已逝,再说也已无益。你们往后可要多多防范,不可重蹈覆辙。”
淮阳侯与赵世开、沈文宣几个皆连连点头称是。
淮阳侯清清咳嗽一声,冲夫人周氏使了个眼色,周氏就拉起林若华的手道:“三姑娘陪我去瞧瞧侯爷!”
林若华点头应了,与周氏去了内室。
待她们一走,赵老夫人便慢条斯理地问道:“又有什么事?该不会是为了太后选妃的事而来的?”
“老太太英明,侄儿是特来探望兄长伤情的,绝非是为了太后选妃的事……只是,周氏族中有好几位才貌双全的待字闺中的姑娘,闻听此事便上门来求,侄儿抹不下这个脸面,便应了下来,还请老太太在太后面前引荐一二。”淮阳侯被老夫人看穿心思,不觉略显尴尬。
“你的耳朵几时真成了顺风耳了?”赵老夫人一声冷笑,“就算周氏宗室的姑娘才貌双全,那品性又如何,你当真了解过吗?”
淮阳侯不禁笑道:“她们不过是想借选妃的机会进宫而已,再说还不定能做上妃嫔,有能耐的自然要往上爬,没能耐的也不怪不得别人,与品性又有何干?老太太只需在太后面前提一提,又不会失了您的脸面。”
“老身的脸面失了倒没什么打紧的,就怕打了赵家的脸!”赵老夫人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脸色顿时铁青,“上次进宫的那个周才人,不也是才貌双全吗?怎么还是落了个吞金自尽的下场?难道她还为老身长了脸不成?”
老太太当着两个晚辈的面毫不留情的斥责,淮阳侯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他瞄了周氏一眼,强颜笑道:“外头都盛传太后默许您老人家为官家举荐四名品貌出众的女子待选,就是侄儿今天不来,明儿也有张三李四家的上门求荐。侄儿这不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才敢来求老太太的嘛!侄儿可是拍着胸脯答应了人家,你老人家若是不帮侄儿,叫侄儿的脸面往哪儿搁去?”
“你口口声声的提这‘脸面’二字,我今儿就偏不给你这‘脸面’了!也好断了那张三李四家想上门求荐的念头!”赵老夫人不禁怒道。
淮阳侯也有些恼了,却又不敢发作,只得放低身段,仍旧说道:“老太太您别动气,就是您不想举荐别人家的姑娘,眼前的三姑娘也是个上乘的人选啊!你断断不能失了这个机会……”
“亏你还是皇家的宗室,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三姑娘可是姓赵,论起辈分还是官家的侄女儿,这天下哪有侄女嫁给叔父的道理?!”赵老夫人更是盛怒,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好看的小说)
“这亲舅舅为帝外甥女儿为后的事也有先例,况且三姑娘跟官家也已出了三服,做他的妃子又有何妨?此事只要您老人家在太后跟前说明,还怕太后她不答应?”淮阳侯往内室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转头瞥见赵世开与沈文宣两人面露不满,忙又改口道:“您老人家也不必为难,只要问问三姑娘自己愿不愿意,她若是愿意,自然就水到渠成;她若是不愿意,那又另当别论。”
这时,周氏携了林若华的手从内室出来,远远看见淮阳侯正低声跟赵老夫人说话,便放缓了脚步,低声问林若华:“听说今天宫里来人,是为太后选妃的事来的?”
林若华不知其意,便道:“是来了人,听说是来探望侯爷伤情的。”林若华也用上了“听说”二字,意为道听途说,不敢十分确定。
果然,周氏面带狐疑又问:“真的只是来探问伤情?不是还来了一位掌事姑姑吗?”
林若华不禁笑道:“还请夫人恕罪,我并不认得什么掌事姑姑,只当是官家派来送礼的人宫女。”
周氏有些莫奈其何,只得佯笑道:“只怕又是别人的谣传了。”说话间已到了厅堂。
淮阳侯正说着:“咱们赵家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此等良机岂可错失?还请老太太三思。”见老夫人不语,只道她已动心,便叫过周氏道:“你且在这里好好陪老太太说说话儿,我也进去看看兄长。”
周氏就在老太太的太师椅旁边站定,看到老太太脸上余怒未消,便堆起笑来道:“老太太,您侄儿的话您老人家也别往心里去。您的亲侄儿您老人家还不知道么?别的毛病倒没有,就是好面子,别人跟他说两句软话儿,他耳根子也就软了,若再求上一求,他就拍着胸脯夸下海口!您只当是只蚊子嗡嗡叫了两声,也甭搭理他,他自个儿惹的事叫他自个儿去想办法,也趁机煞煞他的威风!”
赵老夫人顿时转怒为笑:“你们俩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我这个老太婆都弄迷糊了!好了,赶明儿把你娘家的几个姑娘带到你家中瞧瞧,挑两个送到宫中,会全了你们的脸面。”停了一停,又道,“往后啊,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就莫再往身上揽了。”
周氏顿时眉开眼笑,连声称是:“老太太真是菩萨心肠,往后再不敢给您老人家添麻烦了。”
淮阳侯从内室出来,瞧见周氏满面欢容,知事已成,又略坐了坐,聊了些闲话,就起身告辞,临了又道:“侄儿听说江陵府有个叫龙简的郎中,擅长针灸解毒,想派人请他到汴梁来,不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赵老夫人道:“也好,虽说有宫中的太医诊治,那民间郎中用药又不大一样,兴许还能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
淮阳侯夫妇辞了出来,赵老夫人便命赵世开与沈文宣送他夫妻二人出去。出了知愧堂,远远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领着两个小丫头从厨下款款而来,见了外男,便立时回避了。
周氏立即问道:“那位小娘子是谁?生得这般娇俏!”
赵世开道:“是欧阳府的姑娘,来京小住的。”
周氏“哦”了一声,笑道:“难怪老太太先前不肯举荐周家的姑娘,原来是有珠玉在前!”
赵世开与沈文宣对望一眼,却未应声。
而在对面的欧阳碧,远远望着赵世开等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思忖该如何向老太太开口提及入宫事宜。
此时,知愧堂内。坐在太师椅上的赵老夫人一脸倦色。
林若华轻轻为她按摩着肩膀,柔声说道:“您老人家这么宠着小辈子,他们可真正是有福气了。瞧您,日日这般操心,头发都白了大半了……”
她见淮阳侯都人到中年了,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来讨老夫人主意,想来这赵家的大小事务,平日里都是这老太太一力操持的,又见她很显疲惫,便有心开导。
赵老夫人又哪会不明白林若华放中的意思?当下伸手握住她的手,勉强笑道:“我也知道,这起小子们都是锦衣玉食过来的,往日里有个什么事儿都来讨我的主意,一旦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了,这赵家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儿!我只想等侯爷大好后,就诸事不理,也好乐得个逍遥自在。”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眼下府里事多,若让文宣操持府中事务,名不正言不顺恐引起不便;而世子又不能独力行事,着实让老身烦恼啊!”
“世子他……”林若华有些不解——那个赵世开生得貌端体健,且还谈吐不俗,怎么会不能独力行事?
赵老夫人叹道:“这孩子……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说着,指了指头部,“这里,却是有毛病的。但凡遇见个什么事儿,若动脑子略想一想,便会头痛欲裂,如癫如狂——这也是你失踪那年,他遭人暗算而落下的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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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守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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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林若华顿时有些明了。[]难怪第一次他称自己为“初雪妹妹”时,那明珠与丫头婆子们眼中都有异色,分明是以为他痴病发作认错了人。不过,林若华却不这样以为。这个赵世开,也许并不是赵老夫人眼中的“阿斗”,有时候,她甚至能察觉到他看侯呆滞的目光里隐藏着淡淡的犀利。
赵老夫人见林若华满脸的惋惜同情,便笑道:“往后你就是世子的亲妹子,还要多多照顾他,帮助他……”
林若华恭敬地应了,忽又想起一事,便又问道:“那世子夫人……”这年头,可不比二十一世纪。男子往往在弱冠之年便娶妻生子,赵世开已二十出头的样子,应该早已成家立业,可进府这几天,怎么没见过他的妻妾们?
“原本早就定下高夫人娘家的侄女,都是因为他这病,高家不太乐意,故此迟迟没有完婚。这亲事原是老侯爷在世时订下的,老身又不便开口退亲,只得就这么拖着。这孩子亲娘死得早,又落下病,更是可怜,再加上这孩子生性固执,身边也没个贴心的女人照顾。我倒是想过为他纳房妾室,却又没有未娶妻先纳妾的道理,只得把我身边得力的丫头清浅给了他,幸而这丫头聪明伶俐,倒没让我失望。(.好看的小说)只是这终不是长久之计……”赵老夫人很是感概,眼里有水光盈盈,“这高家的亲事,只怕得想个法子,要不然这么拖下去,不仅他家的姑娘年纪大了,就是开儿也难再找到年纪相当、品貌出众且又门当户对的姑娘了。”
“这自古都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高姑娘既早已许配给世子,又何故迟迟不肯出嫁?”林若华问道。王侯之家,又有哪家的姑娘不是趋之若鹜?
“一言难尽啦!这桩婚事原是先帝与老侯爷在世时之间的戏言,那时开儿才六岁,高家姑娘尚在襁褓,因太后与老身私交甚深,更是极力促成此事,所以双方便有了婚约。哪知后来开儿脑部受伤,一年都要复发好几次,有一回发病疼得在地上打滚时,恰遇高家登门拜访,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后来便极少登门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两家更是走动鲜少。”赵老夫人叹了口气道。“高家那姑娘倒是出落得花朵儿一般,可惜……”
林若华又道:“世子既已到了适婚之龄,理当上门求娶,那高家也不能推托啊!”
“那纸婚书是先帝御笔亲书,高家就是想悔婚,明面上也不敢提出来。前几年老侯爷倒是上门求娶,高家却推辞说姑娘年纪还小,想让她在家中再留两年。后来老侯爷去世,老身也便冷了这个心,开儿他父亲对此事倒不以为然,只说人家姑娘都拖得起,他这儿子又怕什么?于是此事就这样拖了下来。”赵老夫人目光悠远,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天色已阴沉下来,微风夹着丝丝细雨从门口钻进来,竟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林若华不禁说道:“变天了,老太太还是回喜福院!”
赵老夫人道:“是啊,晴久必阴,阴久必晴,万物从来都是盛极则衰,我赵家……”说到这里往内室看了一眼,眼光更是黯淡。
“老太太莫太担心,侯爷伤情已趋好转,必无大碍,再说,世子也并不是老太太想的那样不能独当一面,我看他目光澄清,兴许已慢慢好转了。”林若受赵家重恩,又准备长居于此,自然要处处为赵家打算了。
这句话提醒了赵老夫人,她略为一愣,方点头笑道:“是了,开儿这个月竟没犯病了,想是上回从岳州请的郎中用药得当,回头得好好重谢那个郎中。”
林若华不禁脱口而出:“此事虽然值得庆贺,还请老太太三思而行。”
赵老夫人猛地回过头来,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锋芒,旋即笑道:“此言甚是,或许此刻还有人巴不得开儿永远头痛下去呢!此事切忌张扬,待我仔细问过开儿和清浅后,若真是好转,便是我赵家之福啊!”
林若华眼睑微垂,正色道:“老太太说的是,世子在明处,多防范一些总是好的。”
赵老夫人笑道:“这话除了你我,再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她伸手揽过林若华略显单薄的肩膀,又道:“好孩子,女子无才便是德。以后在人前,如能‘大智若愚’,就更好了。”
林若华闻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虽然两世为人,所经历的那些事儿,又哪能跟眼前这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相提并论?她可是历经风雨、宅斗中的高手啊!自己又哪有资历在她面前“卖弄”?当下,林若华屏息凝神,毕恭毕敬地说道:“多谢老太太教诲。”
赵老夫人温和地笑道:“‘守拙’便是‘守福’,你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有福的。”
林若华低声应道:“老太太夸奖了。”
赵老夫人不禁又笑道:“你也累了,就先回去歇息!我还想跟侯爷说说话儿。”顿了一顿,又道:“对了,云缣已把墨竹园收拾出来,往后你就住在那里,跟我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
林若华答应一声。赵老夫人已提高声音叫道:“云缣。”
云缣在外面应声道:“是。”边说边掀起帘子进来。
“好好照顾三姑娘。”赵老夫人道。
云缣便恭敬地请林若华出来,两人相偕往墨竹园而去,廊下几个小丫头赶紧随在她们身后。
赵老夫人透过朱漆雕花的窗槅,目送林若华的背影渐渐远去,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微笑。她在窗边站了良久,才缓步进了内室。
云缣领着林若华到了墨竹园,只见院前修竹数竿,入内皆是明窗净几。云缣领她到了收拾妥当的内室。林若华环顾四周,只觉洁净素雅,被褥与纱帐之类皆是她所喜爱的柔和的藕合色,窗台前还摆放着一只青白瓷美人瓢里,插着几枝桂花,给整个房间增添了一丝亮色。她不禁微微笑道:“多谢云缣姐姐了。”
云缣笑道:“老太太说了,三姑娘往后就住在这里了,要是缺什么短什么,只管跟丫头婆子们说。襄阳侯府通共只有你一位姑娘,并无庶嫡之分,一切都按小爷们的份例。”说着,冲门外廊下立着的几个丫头叫道:“你们都进来,让三姑娘瞧瞧。”
外头答应一声,便进来四个穿着齐整的丫头。为首两个年龄稍大,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另两个才刚留头。云缣指着两个大丫头道:“这两个原是老太太屋里的二等丫头锦春和锦兰,往后就由她们与秋梓妹妹照料三姑娘的饮食起居了。这两个小丫头,一个叫小绿,一个中小蓝,还算伶俐。”
林若华想起秋梓,不由得问道:“秋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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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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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梓妹妹已被高夫人请过去了。(.无弹窗广告)”云缣犹豫一下,“说是为三姑娘挑了几样时新首饰,让秋梓妹妹去拿,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林若华不禁生疑,却又不便明说,只委婉道:“这丫头煮得一手好茶,这一消停下来,就想着要喝她煮的茶了。”
云缣笑道:“姑娘莫急,我这就去金玉苑看看。”
“金玉苑?”
“因高夫人喜欢金银玉器,她所住的宅子就叫了这个名字。”云缣笑道。
林若华不禁想起高夫人满头珠翠的样子来,暗道真是名副其实,也不由得笑道:“有劳云缣姐姐了。”
“三姑娘不用客气,有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云缣浅浅一笑,“姑娘这会儿也饿了?不如叫厨下传饭,您先吃着,我即刻去金玉苑那里找秋梓妹妹。”
“也好。”林若华也觉腹中饥饿,当下应了。
“姑娘爱吃什么,列个清单出来,叫厨娘往后就按您的单子来配菜,您看可好?”云缣又道。
“这个,不如等秋梓回来再!反正我这人也不挑食,只要清淡即可。”林若华爽快说道。
云缣便不再啰嗦,提起裙裾匆匆而去。
不多时,便有人送来饭食,果然皆是清淡菜色。丫头婆子们收拾了一张条桌出来摆好,方请林若华入席吃饭。正吃到一半,云缣与秋梓相偕而回。
秋梓手里捧着个大红描金匣子,进门便笑道:“高夫人方才唤我去她那里拿了几样时新的步摇与金纂,说是送给姑娘的见面礼。”
林若华点了点头,招呼云缣进来小坐。
云缣却只站在门口笑道:“不用了,老太太那边还有事呢!”说罢便去了。
秋梓进屋四下打量了一眼,笑着问道:“往后姑娘就住在这里了?”
林若华淡淡一笑:“你看这里如何?”
秋梓犹豫一下,道:“总比流落在外要好……”
林若华未置可否地一笑,不再说话,继续埋头吃饭。
才放下碗筷,墨竹园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明珠。
秋梓远远看见,忙迎她进屋,笑道:“明珠姐姐来了?”
明珠眼眶发红,脸色略显苍白,却不作答,只点点头便随她进了屋。
林若华在屋里瞧见明珠脸色不虞,心知有事,想了一想,依旧端坐在太师椅上,也未起身相迎。
明珠进得屋来,出乎意料地对林若华施了一礼,缓缓说道:“我有话要跟姑娘说。”
秋梓闻言看了林若华一眼,见她点头示意,便悄然退下。(.好看的小说)
明珠这才说道:“静思轩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姑娘一定清楚。”
林若华不禁笑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明珠倏地抬起眼来,脸上闪过一丝阴冷:“我昨夜在静思轩……已非完璧之身,今生今世是非沈将军不嫁了!可惜侯爷嫌我出身低微,就算我舍身救了他,也无法成为他的妻子。侯爷他……想必是把沈家主母之位留给姑娘。”说到这里,她忽然咬牙说道:“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又有侯府千金的出身,何愁找不到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为什么偏偏要来抢我的沈郎?!”一语未了,已是神色悲怆。
林若华不禁说道:“你此举纵然是身不由已,又怎知我跟你不是一样?”
明珠闻言,顿时不语。
林若华看她眼中含泪,不由得叹息一声:“你尽管放心,我绝不会抢你的沈郎。不过,就算我不做他的妻子,侯爷也必会为他另娶一房正室,那时你又该如何?”以明珠这样的品貌,若沦为沈文宣的妾室,实在可惜。
明珠脸色稍霁,“只要姑娘不动这个念头,等侯爷好些了,我自会去求他。”
“这就是你特意来跟我的话?”林若华说道。
“不是。”明珠略略敛首,顿了顿又道,“其实还有一事。”
“什么事?”林若华仰面看她。
“府里来了一位自称姓姜的妇人,说是姑娘的母亲,要接姑娘出府。世子和沈将军把她请进了内院,并叫姑娘前去见见。”明珠的神态已不似先前那般倨傲,想是林若华承诺不与她争“沈郎”之故。
林若华心里一跳。该来的终是来了。自己前脚才到汴梁,姜氏后脚跟着也到了,这其中,难道真有什么可疑之处?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又挺了挺略显单薄的脊梁,笑道:“走,带我去瞧瞧。”说着推门而出,看着秋梓笑道:“随我去见一个人。”
秋梓立在廊下,早已听见明珠所说,心里不禁担忧,却见林若华面带微笑,便答应一声随在她身后往内院处事房而去。
远远有小丫头见她们一行人缓缓而来,忙进去通报。少时,从里面走出一个三旬左右的妇人,直往林若华这边飞奔而来,嘴里直嚷道:“若华我的儿,可算见着你了!”
林若华定眼一看,正是她的后母姜氏。不过二十余日不见,姜氏已瘦得下巴尖尖,颧骨高悬,脸上似乎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了。林若华虽心中对姜氏存有怀疑,却仍是忍不住有些心酸,当下伸手抱住姜氏,淡淡说道:“母亲,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姜氏擦了一把眼泪,哽咽道:“自你走后,我还是放心不下,因而就跟随着来了。不想一到汴梁,就遇到孙知县,他说你被刺客所伤,随侯府的人一起进了侯府了。孙知县找到高洪,借了些银子为我和你弟妹三人租了一处院子,才刚住下,高家便着人拿了纳妾文书,要我到侯府接你出去。一来我也想知道你的近况,二来也因高家相逼,所以我这才……”
“英华与菁华呢?”林若华想到两个可爱的弟妹,心里更觉难受,可怜他们年纪幼小,还要跟着饱受颠簸之苦。“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他们跟李之孝家的在租住的房子里。你李大叔就在府门外。”姜氏道。
“高家怎么说?”林若华又问。
“他们说,你若是不主动去高家,他们便会拿了文书去官衙当堂审理。”姜氏道,“我想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么能去公堂抛头露面呢?所以就来了。”她四周看了一眼,又道,“这府里对你好像挺不错的,刚才我还听见丫头们说要去请‘三姑娘’,你什么时候成了府里的三姑娘了?”
“这个问题,我还要向你求证。”林若华瞥了秋梓一眼,秋梓便领着锦春几个丫头进了处事房。林若华才道:“你可知道我真正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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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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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一愣:“你真正的身世?”
“母亲可曾听父亲提过我的身世?”林若华直视着姜氏。
姜氏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此处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随我回去再!”
“回去?回到哪里?衡州?”林若华轻笑一声。
姜氏见状,更是满脸疼惜:“孩子,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咱娘儿几个的容身之处?”
“敢问母亲,又有哪里是我的安身之地呢?”林若华语气一冷。“若我出去,高家真就能善罢甘休?叔父一家就真能平安无事?”
“那高家既已立下契约,想是能够信守……”姜氏眼里含泪,“我知道这是委屈了你,可是孩子……”
“你不用再说了,等我去见了侯府的老夫人,看她如何安排!”林若华打断姜氏的话。如果赵老夫人真把自己当成赵家的孙女来看,自然会全力助她,两家一直存在宿怨,一旦发生争端,势必会愈演愈烈,赵老夫人真的会为了她而与高家发生摩擦吗?林若华立即否定了心里的这个念头――襄阳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也没见赵老夫人流过一滴眼泪,可见这个老太太非一般女人可比。不过,也可趁机试探这赵老夫人的用心。
此时,赵世开与沈文宣远远看见姜氏与林若华说得情真意切,泪水涟涟,相视一眼便各自走了。当然也有管事的婆子把姜氏来访的消息传报到赵老夫人那里。
赵老夫人静静地坐在襄阳侯的床前,听到姜氏来访,不禁微微一笑,低声对面色安详的襄阳侯说道:“儿啊,事已至此,老身已经替你认下了这个女儿,也算是补偿这么多年来咱们赵家对林家的愧疚!帮人帮到底,要不,咱们帮她把高家的事儿了结了?”
床上的襄阳侯动了动嘴唇,道:“好。”
“还有宣儿的事,是你让开儿安排三姑娘到他屋子里去的?”不待襄阳侯回答,赵老夫人又道:“你打算让三姑娘做宣儿的妻子吗?”
襄阳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赵老夫人也不禁微微笑了起来:“那孩子虽说年纪还轻,看着也还稳重,再在府里磨砺磨砺想也不差。”
娘儿两个相视一笑,赵老夫人叹道:“就当是还十四年前的债!谁叫咱们欠了人家的情呢!”
此时林若华心里已有了打算,好让姜氏先在处事房稍等,便领了秋梓去见赵老夫人。
当林若华来到喜福院的时候,赵老夫人正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面前摆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上面空空如也,她手里捏着一枚莹白如玉的棋子,迟迟不肯落下。云织与云缣两个静静立在她身侧,也是面露异色。
当小丫头把林若华领进花厅,林若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空空的棋盘上,她当下就觉心头一凛――这哪里是一个空棋盘,分明就是两军对垒前杀气腾腾的战场啊!
赵老夫人对林若华的突然来访毫不意外,笑微微地招呼她到棋盘前坐下,笑道:“你帮我看看,这棋盘上有什么端倪?”
林若华心里一跳,故作惊讶地说道:“这棋盘上什么也没有啊!”
“你再看看。”赵老夫人笑容不减,“你若是看出来了,我便准你随你母亲回去。”
“老太太要赶我走?”林若华心里一动,抬起眼眸望着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反问道:“看出来了吗?”
面对赵老夫人咄咄逼人的目光,林若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长气。看样子,赵老太太真打算帮她了!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空空的棋盘上,良久才轻声说道:“若华愚昧,觉得这棋盘就像一个战场,黑白两方皆隐而不露,让人横生萧杀之气。”
赵老夫人颇有兴味地缓缓点头:“哦……有意思,有意思。”
“若华方才不过是胡乱惴测,还请老太太指点迷津。”林若华略显不安。
“很好,很好。孺子可教也。”赵老夫人忽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拉了她手坐下,“来,跟我说说你的打算。”
“若华一个弱质女子,哪有什么打算?不过是想倚仗着老太太罢了。”林若华不好意思地说道。
“老身想让你出去,你意下如何?”赵老夫人道。
“一切但听老太太吩咐。”林若华并不拒绝,她从这个老太太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她曾经非常的熟悉的目光,那就是上位者的骄傲与自信,所以,她敢肯定,这个老太太定有所谋。
“不错,你把老身的话都记住了。任何时候,都别忘了这个‘拙’字,守得住‘拙’,便是福气。”赵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吩咐道,“云织,你们去给我和三姑娘煮壶茶来。”
云织与云缣两个自然即时离去。
“我有话问你,你需得跟我实言。”赵老夫人正色道。
林若华自然也肃然道:“老太太有话尽管吩咐。”
“你可愿意去高府为妾?”赵老夫人盯着她,慢腾腾地说道。
林若华把头垂得更低了:“那只是高府强人所难,并非我本意。”
“既如此,老身有一计可让你从此不用担心要强纳你为妾,依旧让你做我赵家的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赵老夫人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只要老太太不嫌弃,我又怎会不愿意?”林若华垂首道。这个老太太,既已把箭扣在弦上,她又怎能不发?
“你也不用担心,其实高洪强抢民妇为非作歹之恶行,整个汴梁几乎无人不知,他既主动来寻赵家的事端,我们赵家也不能任人拿捏。你先随你母亲回去,等高府派人前来接你时,我们再把你抢回来。”赵老夫人笑道。
“抢回来?”林若华有些不解。
“你怕?”赵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皱。
“不怕,就是……想知道得具体点儿。”林若华低下头去,羞怯说道,“又惹老太太笑话了。”
“傻孩子,一个人大活人,被人抢来抢去的,换成是我也会害怕呀!”赵老夫人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高家本是借着你父亲的事来强纳你为妾,老身就在这上头作文章,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呵呵,就算他能证明他的清白,我赵家千金也没有去给他做妾的道理呀!”
“可是,外头不是盛传我是……林世友的女儿吗?倘若高家也借题发挥……”林若华有些担心。
“这个你尽管放心,事情已过去十多年,官家看在我这老太婆的脸面上,想也不会太过为难咱们赵家。”赵老夫人笑道,“况且此事官家有错在先,他要是敢拿此事宣扬,也等于是在揭他自己的老底。”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若华忍不住追问一句。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赵老夫人似乎不愿提起往事,只淡淡说道,“等你再长大些,就会知道了。”
林若华不好再问,想到姜氏还在处事房等候,便又说道:“那我何时出府?”
“不急。”赵老夫人道,“明日一早我正好要去淮阳侯府,你早些过来,混在丫头里面出去就是了……不过你放心,我自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林若华看赵老夫人一副笃定的样子,当下便应了。
“那咱们就依计行事!”赵老夫人微微笑道,随即附耳跟她细说了一番。林若华连连点头应允。
赵老夫人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方才说道:“你先下去,跟你母亲透个风声,让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林若华应了,告辞出来。云织与云缣候在花厅外对的廊下,见她出来,便又送了她出喜福院才折回。
姜氏在处事房正等得心焦,眼见林若华匆匆而回,当下问道:“怎么样,老太太让你出去吗?”
“老太太是不准我跟你回去了,不过,我想明天一早……偷偷跑出去。”林若华故意压低声音道。“你那里可有住得下?”
“这个……”姜氏犹豫一下,旋即说道:“你叔父的房产已被高家强卖,如今他们一家都跟咱们挤在租住的小院子里,你回来了不过是多打一个地铺,算不得什么。只是,若侯府来寻你,又该如何?”
“说不定侯府的人还没去,高家的人就先去了呢?”林若华不禁笑道。“母亲放心,在侯府也好,在高家也好,都一样。”
姜氏欲言又止。林若华不再跟她细说,只叫她别忘了明天一早在外面接应自己――在这汴梁城里,自己可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只怕一出门就会迷了路。
姜氏应了,林若华便叫过二门处的小厮送了姜氏出去,自己则头也不回地往墨竹园而去。姜氏一步一回首,直到林若华的背影看不见了,方才出了府门。
等到吃晚饭的时辰,林若华草草吃过,便叫秋梓打来一盆清水,仔细将右臂的伤口清洗,又涂了药膏包扎好。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秋梓还在梦中,林若华便起床了。她蹑手蹑脚地换上秋梓的衣裳,扮成秋梓的模样就来了到喜福园。
园中早已备好一抬红呢大轿,仆妇婆子们站了满满一院子。云织立在门首,远远看见林若华来了,忙示意她站在廊下别走。
少时,众丫头扶了赵老夫人上轿,云织道:“起轿。”一行人便前呼后拥着红呢大轿出府而去。
云织与林若华有意落在后头,出了侯府,在一转角处,林若华闪身拐进了胡同,待众人走远,方敢露出头来。她依姜氏所说往西而行。走了大约半里路,才看见姜氏站在不远处的一处房舍前,当下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姜氏不禁长长出了口气,说道:“走!”
二人一路疾行,约摸走了一个时辰,姜氏才在一处破落的院子前停下,指着院门道:“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了。”说着,上前叩响门环。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出来几个身着鲜亮的年轻男子,一把抓住林若华,笑道:“美人儿,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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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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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猝不及防,双臂被紧紧擒住,动弹不得,受伤的右臂更是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她不由得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为首一个年约三旬的白胖男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把脸凑到林若华跟前,瞅了半晌,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哟,果然是个小美人,难怪咱们家大官人朝思暮想茶饭不思的,给她换上喜服,赶紧抬进府去!”
另几个男人也纷纷出言附和,嬉笑之声此起彼伏。(.无弹窗广告)
随来的两个婆婆便拉林若华进屋,胡乱把两件红艳艳的新娘喜服套在她的身上。
姜氏在一旁早惊得脸色煞白,呆了半晌才上前揪住其中一个汉子的衣裳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怎能强抢民女?”
那汉子猛力一推,姜氏顿时扑倒在地,一跤跌在泥泞里,泥水糊了一身,脸上也溅了好些泥浆,她顾不得揩干净,又扑上去抓住那汉子边推搡着,边大声叫道:“李之孝,他二叔父,快出来把这些人赶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并无一人应声。
为首那汉子笑道:“别叫了,国舅爷把小舅子和叔丈人一家都请到府上喝喜酒去了呢!”
姜氏顿时双膝一软瘫倒在泥泞里,她长嚎一声:“天啦!我是作了什么孽,要遭这种报应啊!”
林若华本还以为此事系孙俊杰和姜氏他们串通一气所为,此刻见姜氏悲痛欲绝的模样,不禁打消了心中怀疑,大声说道:“母亲别哭,国舅爷能以礼相待,兴许这并不是件坏事!”
姜氏闻言顿止哭声,爬起来扑到为首那汉子面前,叫道:“你们国舅爷不是说八抬大轿把人抬进府的吗?就这样让咱家姑娘进去?”
“你家姑娘是王公贵戚的千金还是哪位王爷侯府的金枝玉叶?区区一个小妾,用得着那样大张旗鼓吗?能用轿子抬她进门,咱们国舅爷也是看在当年跟她父亲共事一场的份上!”为首那汉子嘿嘿冷笑道。[.超多好看小说]
姜氏气得两眼发直,却只能无可奈何地仰天长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千不该万不该信了那该死的孙俊杰的话!”忽又转向林若华哭道:“孩子,你叫我如何有脸去见你地下的父亲啊!”
林若华一边挣扎一边冲姜氏说道:“母亲别怕,世间自有公道,他高家做下如此龌龊丑事,天理难容!”
为首的汉子断想不到林若华会说出这种话来,当下挥手让人把她拖进院中备好的小轿中,一边推开姜氏,一边骂道:“给脸不要脸的女人,好生陪着你家姑娘同去国舅府不就行了,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边说边扶着轿子出去。
姜氏此时心急如焚,顾不上身上**的,追在轿后边跑边哭:“你还我女儿来,你还我女儿来!”
这一幕自然引得行人侧目。这一路哭过来,后头竟跟随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弄得这几个汉子也有些灰头土面。好不容易到了高府,轿子并不从正侧门而入,而是转到后院,从后院小门进去。那汉子本想把姜氏拦在外头,听她哭天抢地的干嚎,引得众人议论,便皱着眉让门子放她跟进去了。
林若华坐在轿中,听着姜氏的哭声,又从轿帘处瞥见路人指指点点,不禁暗道,真是天助我也!
才进了后院,忽听院中乱成一团,有人高呼道:“太后到了!赶紧接驾!”
林若华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赵老夫人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这么快就报到皇帝那儿去了!
不光那为首的汉子慌了,就连那轿夫,也都乱了手脚,匆匆放下轿子,跪倒在地,接听圣旨。[]
林若华悄悄掀开轿帘,只见轿子停在一处花园的路旁,园子里各色的花朵开得正妍,姹紫嫣红极是好看。花园的前面是一所院子,远远可见门楣上书写着“妍艳”,整栋房子飞檐重顶雕梁画栋,看起来极为精致,可能是高府姬妾的居处,院子里跪满了一地的丫头仆妇。
姜氏趁乱,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林若华的轿旁,撩起轿帘,低声叫道:“若华!”
林若华瞥见姜氏满头泥水狼狈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酸,当下伸手抚到她的脸上,强笑道:“母亲,害你受累了。”
姜氏脸上顿时扑簌簌滚下泪来:“都怪我一时听信了孙俊杰的花言巧语,都怪我……”
“别哭,别哭,呆会儿我们就能见到弟弟妹妹了。”林若华替她揩去脸上的泪珠,“别哭……”
只听那院子里有个尖细怪异的声音高声说道:“太后有旨,请高大人即刻来见!”
林若华听了,不禁对姜氏道:“听见了吗?我们有救了。”
姜氏不解,脸上一片疑惑。
院前又是一阵纷乱,良久才安静下来。
林若华从轿中下来,便问那为首的汉子:“高国舅把我家弟妹他们安置在哪里?”
汉子见她气度悠闲,没有丝毫胆怯,口气便也软了下来:“这会儿国舅爷要接待太后,你还是跟我去妍艳,等太后走了,国舅爷自会让你们一家人见面。”
林若华犹豫一下,径直就往那“妍艳”走,姜氏也显得很是镇定,缓缓跟在她身后。
不多时,便到了妍艳大门前。院门大开,门口门着几个身着宫装的女子,还有手执拂尘的太监,见了他们这一行人,为首年长的太监忙低声喝道:“太后在此,怎么还不回避?”
林若华仰起头来,大声说道:“请公公通禀,衡州知县林世信之女林若华求见太后,恳请太后赐见!”
那太监一怔,仔细看了看林若华,方道:“你在此少候。”
少顷,那太监出来,挥手道:“进去!”便有一名宫女为她带路。
林若华对姜氏说道:“母亲,你不必担心,等我见过了太后娘娘,咱们便能一家团聚了。”
姜氏眼里流露出疑惑,她抿紧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林若华便整整衣冠,挺挺脊梁,昂首而入。她目不斜视,跟在那宫女的身后,片刻便到了正房。
这正房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窗户上也糊了大红的“囍”,想是为了此次纳妾之礼。门口笔直站着两个宫女,见了林若华,便温言道:“太后娘娘,林姑娘到了。”
只听里面传来一个老妇人慈祥的声音:“快快进来。”
宫女便打起门帘请林若华入内。
林若华进门便看到了端坐在房屋上首炕上的一位金冠老妇人,约摸五十多岁,身着绣满金凤的黄袍,全身透着雍容华贵,想必就是当今的太后娘娘了。太后的下首,躬身站着一位年约四旬的高瘦男子,一身红色喜服,面色阴沉,略显不快,看样子就是高府的主人高洪了。
林若华往前两步,才端端正正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向着太后磕头:“民女林若华叩见太后娘娘。”
“起来!”太后微微一笑,“赐坐。”
一旁侍立的宫女忙端了锦杌过来请林若华坐。
那高洪都站着,林若华哪里敢坐?她也学着高洪的样子,微躬身子,面部微垂,屏息凝神。
太后盯着两人看了一眼,忽然笑道:“高洪,这就是你要强纳的妾室?”
高洪把头一低,应道:“不敢,这是微臣用了十八万两白银娶来的妾室,并非强抢而来,太后想是听信小人谗言,误以为微臣知法犯法了。”语气颇为强硬。
太后半晌不语,气得不轻。这个高洪,仗着当今皇后倚重,不把她这长辈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敢说她听信小人谗言,她当真就老到那样不堪的地步了吗?!看来不教训教训,太后心里暗忖,脸上笑容不变:“哀家虽然年老,却还辨得清正邪,勿需你来提醒哀家。”
高洪脸上一僵,眼睛的余光扫向林若华,见她果然如阎方所容貌出众,心下大喜,便抬起头来,冲太后说道:“太后英明,必能明断。”
太后冷冷笑道:“我且问你,这张纸契是怎么回事?”说着命宫女递上一张纸来。
林若华定眼看时,顿时认出就是当初姜氏从马宏瑞那里回来时所执的纸契,上面盖着通红的印戳,煞是醒目。
高洪接过一看,笑容便淡了下去:“这只是衡州知县的家事,与微臣并无干系。”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狡辩?”太后顿时怒道,“你把人都逼死了,还不罢休,究竟要闹到何种地步才肯收手?”
高洪情知理亏,便不再强辩。
“你且跟哀家说说,他是怎样致你父亲和姐姐于死地的?”太后忽然指着林若华道。
林若华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当下昂首挺胸,声情并茂地把林世信如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纳了高府的逃姬,又如何与高洪发生冲突,又如何接到林世仪的家信,姜氏又如何筹措银两,林芳华又如何失踪等一系列的事件向太后一件件陈述,说得声泪俱下,连太后也忍不住擦了擦了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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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小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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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洪万万料不到会在纳妾行礼之时遭遇太后驾临,更料不到太后竟会是为了此事而来,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这个长相可人的小娘子,伶牙俐齿说得太后的眼泪都下来了,这岂不是把他往火炕里推吗?他自然不能任由林若华淋漓尽致地描述整个事件的经过,当下清清嗓子,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叙述:“还请太后明查,事情并不是这位小娘子说的这样。”
“单是这样也就罢了,你知不知道,都有谏臣将折子递到哀家那里去了,说你侍强凌弱,强抢民女,鱼肉百姓……官家看着皇后的脸面,都压了下来,你若还不收敛,将来事情闹大了,别说哀家没有提醒过你。”太后冷冷说道。
“微臣不敢。”高洪额头沁出丝丝细汗。高皇后曾对自己说过谏臣上折的事儿,没想到竟是真的。“不过,这林家的姑娘,的确是我付了十八万两白银子……”
“你还有脸来说!”太后骂道。“你不姓赵,哀家本也不该来教训你,可你丢的不仅是你高家的脸面,还丢了咱们赵家的脸面啊!”
高洪瞥见林若华俏生生地站在一旁,容光满面,犹如一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不禁心痒难熬起来。不过,当着太后,他没敢再放肆:“太后教训的是,微臣此后必严于律己,不敢再有丝毫越逾礼法之行为。”
太后也知他是信口敷衍,不过既然救下了林若华,也算是还了赵家老夫人的情。当下她也大度地摆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哀家也是因为谏臣上折子的事,一时情急才匆忙赶来的。你也莫往心里去,把那张什么买妾的文书给哀家瞧瞧,我心里也好有个底,看那些老东西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高洪陪笑道:“这文书是有官府印戳,并有林小娘子母亲的亲笔画押,这文书,断断不会有假,请太后放心。”
“既然不会有假,那就拿出来给哀家瞧瞧。”太后把手一伸。
高洪无奈,只得折进内室开了箱笼,取出一纸文书捧给太后。
太后劈手夺过,细细看了一遍,方才笑道:“好,这闺女长得好看,你不如送给哀家做个干闺女!”
高洪顿觉不妙,虽心中恼怒,口里却笑道:“既是太后喜欢,那就送给太后了。”
“好,以后她何去何从全由哀家做主了。”太后笑道,“总算没有让哀家白跑一趟,还拣了个大活人回去。好了,哀家这就回宫去了。”
外头的太监便高声唱道:“太后娘娘摆驾回宫了!”
高洪苦笑着跪了下去:“微臣恭送太后。”
太后携了林若华的手出来,说道:“哀家送你出去!”
林若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地连磕三个响头:“民女叩谢太后天恩。民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太后成全。”
“你且说来。”太后似有些不耐。
“民女与叔父一家已被带入高府,民女恳请太后恩典,让林家老小与民女一同出府。”林若华说罢,又连连磕头不止。
太后略一沉吟,冷冷说道:“也罢,哀家就把这个人情送到底。”说罢便命人去叫高洪。
屋内的高洪早已听见林若华所言,目光阴冷闪烁,不待宫人来请便走出屋来,满脸堆笑:“微臣本来请他们林家人是来喝喜酒的,如今喜酒喝不成了,就请他们自便!”说罢命人送林家人出府。
太后见状,这才移步登上凤辇。太监高呼:“太后娘娘起驾!”宫女太监自动列成两队,井然有序地出府而去。
林若华随在凤辇后边,刚出府门,就见姜氏牵着林英华兄妹也跌跌撞撞地出来了,后面紧跟着林世仪,他也拉着两个十岁小岁左右的小姑娘,李之孝夫妇则搀着一个陌生的妇人跟在最后。
姜氏冲在最前面,出得府来便一把搂住林若华,哭道:“孩子,多亏你了!”
林世仪不知事情经过,见林若华一身喜服,头发凌乱不堪,不禁急道:“你不是在襄阳府吗?怎么竟到这里来了?”
姜氏揩了揩眼泪,对林世仪道:“二叔,若华正是为了救咱们大家才从襄阳府里出来,没想到正好遇到太后,便求了太后放我们一家出府,太后她老人家可真是菩萨心肠,当即就答应放我们出来了。”
林世仪心中疑惑,不过面上不显,只简短地介绍了一下他的妻子刘氏与两个女儿文娴和文静,便拉住她们匆匆往租住的居处而去。
及至到了那间破落小院,众人落座,林英华与林菁华兄妹才眼泪汪汪地蹭到林若华身边,怯生生地叫道:“三姐!”
林若华鼻头一酸,摸着两个小家伙的脑袋笑道:“都是小大人了,还哭鼻子,瞧那两个姐姐都要笑话你们了!”
林英华兄妹这才擦去泪水,不好意思地冲林文娴姐妹笑笑。
林世仪眉头微皱,叫李之孝夫妇领了几个孩子出去。这才问道:“若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若华便将赵老夫人嘱咐的话说了一遍。
林世仪道:“既是太后出面,那文书又被她拿走,高家想是不敢再为难我们了。我们先暂时在这里安身,稍作休养,等两天就离开汴梁,嫂夫人你看如何?”
姜氏看看林若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林若华想到赵老夫人要她留在侯府做“赵家三姑娘”时,便觉一阵茫然,忽又想到秋梓仍在侯府,当下便道:“我还得去一趟侯府把秋梓接出来。”她见李之孝夫妇虽然没有当面问起秋梓,却面露忧虑之色,心知他们肯定心存疑惑,但出去把秋梓仍在侯府的事儿说了。
李之孝夫妇膝下没有儿女,只得秋梓这一个干女儿,又因与秋梓父亲是至交,自然视如心头肉,原是盼着跟了文文静静的三姑娘能做她的陪房,哪料到经历重重波折,反而比人更多受了些苦楚,见林若华焦急之情外露出,不禁又感叹秋梓遇上了好主子。
林若华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便请李之孝家的去街口闹市买些早点来吃。
姜氏忙取了包袱,从里头摸出些许碎银递给李之孝家的。李之孝家的应了。林英华向来是个顽皮的,虽经这一场虚惊,仍不改皮猴本色,非要跟着李之孝家的同去。
姜氏无奈,只得依了。两人去了约半个时辰方回,林英华老远就叫道:“三姐,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女子画像,画得可真像你!”
林若华不禁笑道:“是真的么?”
李之孝家的放下手中两个大纸袋,也笑道:“那画上的美人儿当真跟三姑娘一模一样,她右耳垂也有一颗红痣。”
林世仪与夫人刘氏面面相觑:“当真有这等奇事?”
林英华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嘴来,突然往外跑去,回来时手中便多了一张八开的白纸画像,他将那画像递到林若华跟前,不服气地说道:“你看,是不是画得跟你一模一样?”
林若华接过一看,不禁失笑:“果然像我!”
林世仪因刘氏与李之孝几个并不识字,便在旁边大声念道:“寻人启事,今有襄阳侯府失踪多年后找回的三姑娘于今晨卯时出走,若有知其下落者,重赏黄金一百两,带其回府者重赏黄金五百两。”
李之孝家的当即笑道:“不如由我送姑娘去襄阳府,一来可以得到五百两黄金,二来可以见到秋梓,这不正应了那句老话――一举两得吗?”
众人微笑不语,只有林英华不高兴地撅着嘴:“三姐姐就是我的三姐姐,什么时候成了襄阳侯府的三姑娘了?要是这一去,襄阳侯府的再不让她出来,又该如何是好?”
众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皆低头不语。林世仪率先抬头,语重心长地道:“若华,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要三思而后行。之前我在赵老夫人面前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为了让你放宽心,并非是想你永远留在赵府,你终究是我林家的姑娘,又怎能改名换性苟且偷生?”
林若华不禁失笑:“那依叔父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林世仪略怔了怔,随即说道:“你快十五了?也到了及笄之年,不如在京里寻个好人家嫁了,还有接济接济嫂夫人与两位弟妹。”
“我道叔父有什么好主意,倘若嫁人,还不如以赵家姑娘的身份去嫁,必能寻一个家财万贯的王公侯爵之家。这样,叔父一家也能跟着衣食无忧了。”林若华故意笑道。
林世仪脸色顿时一黯,默然不语。周氏站在旁边,也觉有些坐立不安。
姜氏一听,眼圈儿一红,几乎掉下泪来:“咱们还是回衡州?汴梁这虎狼之地,不宜久留。”
“就算回到衡州又能怎样?那马宏瑞与孙俊杰能善罢甘休吗?”林若华冷笑一声。
姜氏的眼睛更是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越想越觉心灰,不禁掩袖嚎啕大哭起来。
正在院子里玩耍的林英华几个听到哭声,忙涌进屋来,争先恐后挤到姜氏身边:“娘亲,你怎么了?”
姜氏看着幼小的子女,想到今后更加艰难的生活,更是无比心酸,泪水便似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屋内众人也个个垂首不语。
忽听院中有人叫道:“方才撕下‘启事’的那个孩童可在这个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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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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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孝夫妇站在门口,见了两个身着府衙官服的差役,忙迎上前问道:“你们找谁?”
差役道:“方才有个小孩子撕了襄阳侯府的寻人启事,莫非他知道侯府三姑娘的下落?”
李之孝不敢擅自作答,便高声叫道:“林老爷,夫人……”
林若华在屋里已将院中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眼见林世仪与姜氏一脸犹豫,不由得站起身来,朗声应道:“那小孩子撕了启事,自是知道侯府三姑娘的下落了。”说罢,走出屋来。
两个差役见了林若华,顿觉眼前一亮:“这位小娘子,莫非你就是襄阳侯府的三姑娘?”
“你们看我像不像?”林若华格格笑道。
差役往画像看了看,又看看林若华,当即恭声道:“襄阳侯府到官府备案,令小的们四处寻找姑娘下落,还请姑娘随小的们回到侯府,莫让侯爷和老夫人再担心了。”
林若华冷笑一声:“这启事上不是说知其下落者赏黄金一百两,领其归府者赏黄金五百两吗?方才是这位小兄弟找到了我,自由他带我去侯府领赏,就不必劳驾两位差爷了。”
差役脸上一红,嚅嚅说道:“小的们并不是为了赏金……只要姑娘即时回府就好。”
林若华便将手一招,冲林英华道:“走,随我去侯府领赏。”
林英华顿时嘟起嘴来:“姐姐去侯府就不再回来了吗?”
林若华笑道:“傻孩子,姐姐只有进了侯府,你才不会被人欺侮。”
林英华挺了挺胸脯:“我如今长大了,要保护咱们一家人,不会让大家被人欺侮的。”
林若华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里一疼,不禁伸手揽他入怀:“好兄弟,等你长大了,姐姐就不怕了。[]”
姜氏见状,轻轻拉过林英华,柔声说道:“你姐姐进了侯府,咱们林家才有活路,听话,让你姐姐走!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她今天所为是何等的大义了……”
林英华拽住林若华的衣襟,叫道:“不许让姐姐走!”
林世仪却将脸一沉:“瞎胡闹,你将官府的人引来了,如今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了!”
林英华却梗着脖子道:“你又不是我父亲,凭什么要让我姐姐走?”
姜氏忙捂住他的嘴,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你二叔说话的?”
那两个差役在院子里已等得不耐烦,高声说道:“姑娘怎么还不走?”
林若华这才对姜氏道:“就让二叔送我去侯府!等拿了赏金,母亲便另买一处安静的小院,好生寻个先生教导英华读书识字,将来若能出人头地,也不枉我一片苦心。”说罢回身便走,片刻就出了院门。
两位差役松了口气,急忙跟上。林世仪轻叹一声,看了看姜氏,也跟了上去。
他们一行四人走在街上,颇为引人注目。
林若华依稀记得来路,身着喜服走在最前面,两位差役紧紧跟着,而林世仪一身便服走在最后。因林若华的长相与沿街张贴的启事上那女子相貌一般无二,故引得了路人频频侧目。
约摸晌午时分才至襄阳侯府大门,门口整整齐齐地站着四个家人,看见林若华,当即躬身行礼,齐声唱喏:“三姑娘好!”
林若华把那“寻人启事”往林世仪怀里一塞,对那几个家人说道:“带这位大叔去领赏!”
其中一个家人忙道:“请这位官人稍候。”说罢匆匆入内。
片刻,从府里出来一人,生得目如点漆,眉似刀裁,五官俊美,身体修长,风度翩翩。那人出来便冲林若华笑道:“怎么一日不见,姑娘竟打扮成这样?”
“我怎么打扮与沈将军又有何干?你还是赶紧把酬谢的黄金拿出来是正经。”林若华心里暗忖,难道赵老夫人没有把她的计划告诉他吗?
林世仪闻言,顿知此人就是襄阳侯的外甥沈文宣了,当下施礼道:“沈将军。”
沈文宣连忙回礼:“足下便是三姑娘的叔父林供奉?”
原来林世仪曾托人买了个西头供奉官的闲职,只是没想到沈文宣竟也知道这事。双方不免又寒喧几句。沈文宣便叫人送上一个黑木匣子,双手捧给林世仪。
林世仪接过,瞧了两人几眼,想着赵老夫人曾说过打算把林若华许给沈文宣的事,也觉得他们郎才女貌,不禁暗暗高兴,当下对沈文宣道:“下官就将侄女托付给沈将军了,还请沈将军多多关照。”
林若华情知心生误会,不由得脸上一红,把他拉到一旁,郑重说道:“二叔与他说这些做甚么?你且放心,赵老夫人待我很好。”顿了一顿,又道:“我母亲与两个弟妹就会倚仗叔父庇护了,还请叔父看在我死去父亲的份上,悉心教导英华,莫让他误入歧途了。”
林世仪情知她是为了林家老小的生计而再入侯府,心中也很难过,当着众人却又不便流露忧伤之情,只肃然道:“你尽管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必视英华兄妹与亲生子女。倒是你一个在侯府,让我放心不下……”
林若华笑道:“若叔父放心不下,往后时常到府里来看看我!”
林世仪点点头,良久才道:“叔父无能,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林若华绽颜一笑:“叔父不必自责,女儿菜籽命,落到哪里是哪里,都是命中注定,怨不得别人。”
林世仪也知她说是安慰之语,更觉难过。林若华也不再说,只催他赶紧回家,省得姜氏她们担心。林世仪也知多留无益,便怏怏走了。
林若华目送叔父远去,这才回首对沈文宣道:“沈将军公务繁忙,无须在此等候,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沈文宣俊面带笑:“老太太吩咐我今日只须陪着姑娘,别的事都暂且放到一旁。”说着又朝林若华的胳膊扫了一眼,语带关切地问:“姑娘的伤势应无大碍了?”
林若华笑道:“多谢沈将军关心,已好了许多。”她看着沈文宣的笑脸,心中忽生一念,既然老太太叫将军陪我,那我现在想到外头走走,将军是否也要同往?”
“你打扮成这样,还要出去?”沈文宣沈眉一皱,显然把林若华话当了真。
这“打扮”二字,听在林若华的耳里有些不爽。这姓沈的,不可能不知道赵老夫人的计划,为什么还故意要惹她生气?她细眉一挑,赌气说道:“我就爱这样打扮,难道还不许我逛街了?”
沈文宣稍稍一怔,眼前这微撅小嘴怒瞪秀目的小娘子,与那夜在静思轩安谧的模样大相径庭,让他心里不禁又是一荡。当下故意笑眯眯地说道:“小娘子这身打扮十分惹人眼目,若是在闹市一走,必能引得万人驻足,就是我跟在小娘子的身后,也甚感荣幸了。”
林若华听他一说,顿时怒极反笑:“我可不想汴梁城的新闻人物!哼,现在我有些累了,要回墨竹园歇息,也不劳你大驾相陪了!”
沈文宣嘴角往上一扬,“‘新闻’是什么人物?”
这一问让林若华忍俊不禁,她故作神秘地声音道:“这个你都不知道么?”
沈文宣点了点头。
林若华顿起捉弄之心,当即招了招手道:“这是新近出来的一个名词,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人。”
沈文宣便老老实实地往前走了两步,洗耳恭听。
林若华双手环成喇叭状,附在他耳旁,轻声说道:“不好意思,我又不想告诉你了。”说着挺了挺腰板,大摇大摆地往内院而去。
随行的待卫不禁低声问沈文宣:“将军,这‘新闻’到底是什么人物?”
沈文宣白了侍耳一眼:“是个大人物。”
此刻,喜福院内的赵老夫人正端着一盅热茶细细啜饮,听云织说了林若华回府的消息,眉眼一展:“这丫头,倒守信用。”
云织笑道:“老太太阅人无数,怎么会看走眼呢?这三姑娘不仅模样生得俊,那行事也是不错的,老太太再调教高教,那就更厉害了!”
赵老夫人笑道:“这丫头毕竟年纪太轻,没经过事儿,往后还得你们多点拨点拨。”
云织格格笑道:“哎哟,要是哪天老太太见到我在姑娘跟前指手划脚的,那还不打折了我的手脚!”
赵老夫人顿时失笑,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瞧瞧你这张利嘴!要是叫外头的人听见,还道我是个心狠手辣的老太婆呢!”
几个丫头也不禁捂着嘴偷笑。
外头忽有小丫头报道:“老太太,三姑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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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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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云织已上前打起帘子,笑着迎出门外:“姑娘回来了?可把老太太给急坏了,竟着人去报了官,连那街口闹市都张贴了姑娘的画像……姑娘来时可曾见到?”
林若华满脸惭愧之色,微微点了点头便进了屋。见了满屋的丫头婆子,心里一忖,便跪下来向老太太请罪:“请老太太责罚!”
赵老夫人眼睛微眯,慢慢放下茶盅,淡淡一笑:“起来说话。”
云缣就上前扶了林若华起来。
林若华微躬着身子,略显不安,良久才道:“下次……我绝不会再偷偷跑出去让老太太担心了……”
赵老夫人冷哼一声:“还有下次?”
云缣忙在一旁笑道:“姑娘想是一时贪玩,又怕老太太不让她出去,所以才会……哪里还会有下次呢?”一边说一边冲云织使眼色。
“姑娘不知道,老太太没见着你时,茶不思饭不想的,只怕头发都急白了不少……”云织便冲林若华笑道,回身又到了赵老夫人跟前劝她:“老太太,姑娘平安回家,您老人家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赵老夫人面色这才稍有缓和,懒懒说道:“外面怎么样?好玩吗?”
林若华忙陪笑道:“回老太太的话,外面人多嘈杂,怎比得府里清静安逸?我下次再不会私自偷跑了。”
赵老夫人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在外头都遇着些什么人了?没磕着碰着哪里?”
“不过就是些不相干的陌生人罢了,我躲都来不及,哪还敢搭理?后来随看热闹的人到了一户娶亲的人家,碰到一个慈祥的老太太,那老太太倒是个好心人,赏了我两块点心吃,她见我一个单身女子挤在人群里,还劝我早些回家。”林若华心知赵老夫人是要问高家的情况,便顺着她的口气往下说。“托老太太的福,没有磕着碰着丁点儿。”
赵老夫人哪有不明白的?当即笑道:“那老太太想是跟我一样喜欢女孩子的人。”却没有问她身着喜服的事。
云织在一旁笑道:“像三姑娘这么清秀的女孩儿,又有哪个老太太会不喜欢?”
气氛便缓和下来。
沈文宣在屋外听见笑声,这才叫小丫头进屋禀报。
赵老夫人听说沈文宣来了,那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
沈文宣进得屋来,向老太太问了安。云织立即命人奉茶。赵老夫人叫过云缣,让她去瞧瞧侯爷的伤势,云缣情知几人有话要说,便带了屋里的丫头应声而去了。
屋里就只剩下云织和林若华。
赵老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向沈文宣道:“听说宫里为了选妃的事儿忙开了,各府都有些什么动静?”
沈文宣心里暗道,不是“忙”开了,而是“闹”开了。他微微笑道:“您老人家真是消息灵通。听说各府都在向太后太妃们推荐宗室里才貌双全贤良淑德的女子呢!”
“哦?”赵老夫人似是有些意外,“皇后娘娘那边有没有动静?”
“皇后娘娘这次虽跟太后娘娘闹了几回,不过官家还是应下了选妃的事,皇后娘娘这次召了高家宗室的两个年轻美貌女子进宫,想必此次会有一番争斗了。”沈文宣扫了林若华一眼,笑道。
“哦,原来如此,难怪那位老太太着急了。”赵老夫人眉眼带笑,“宣儿,周家的慧娘与欣莲你也见过了,不知是否胜过皇后宗室的女子?”
“这个……周氏慧娘胜在端庄略显妩媚,欣莲则清丽中另有妖娆,她们也算是女子中的上上之选,就算不能胜过其他入选佳人,也未必没有胜算。”沈文宣道。
“这么说来,皇后宗室的女子也定然非同一般了。”赵老夫人眉宇间多了一丝好奇,“不知能否比得过咱家的三姑娘?”
林若华先前还不以然,只道是赵老夫人以救林家人为条件而为太后赠送美女入宫参加竞选,此时听见赵老夫人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当即心里一跳,不禁脱口而出:“老太太,您这是要……”
赵老夫人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打断她的话:“我昨日见了周家举荐的两位姑娘,才发现她们连你也及不上,不由得有些灰心,若将她们举荐进宫,只怕连太后都看不上,更不必说能得官家的欢心了。”停了半晌,又道:“莫若送你入宫,兴许更多几分胜算。”
这话一出口,不仅林若华大吃一惊,就是沈文宣,也满脸讶然,他眸光飞转,在林若华脸上一扫,落在赵老夫人身上:“老太太,三姑娘她……”
赵老夫人顿时沉下脸来,“你不必多言,此事我自有主张。”
林若华不禁微微冷笑道:“当初老太太只跟我说过进府的事,怎么我才一进府,就要变卦了吗?”
“你既愿为赵家姑娘,自然时时要为赵家为忧解难,此事与赵家今后的荣辱兴衰干系莫大,又怎是我临时变卦?”赵老夫人似笑非笑道,“再说你若能入宫为妃,那又是何等的荣耀尊贵?于公于私,都是百利而无一弊。如此良机,又岂能错失?”
林若华心头不禁涌上深深的失望。这赵老太太当初答应救林家,让她与林家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她也没有往深处想,咬牙应承下来。哪知这老太太得寸进尺,竟想着要送她入宫了!不过,好在她虽未熟读史书,却也知道宋朝皇后高氏独断专行,东宫再无第二位妃嫔,就算赵家历尽周折送她入宫,高后此次也必会万般阻挠,决不会让她成为当今皇帝的妃子。她这么一想,便又镇静下来,从容说道:“老太太若能保证我林家从此平安无事,就是即刻送我入宫,我也认了。”
那沈文宣见了林若华一脸决然,急忙说道:“老太太,太后所托之事,咱们只需尽力即可,又何必让三姑娘进宫?”
“老身说话,向来是言出必行,你不必有此担心。”赵老夫人仿佛没有听见沈文宣的话,依旧看着林若华道:“你既已是赵家姑娘,往后莫再在人前提起林家了。”
林若华轻轻咬了下唇,旋即低下头去应道:“是。”
赵老夫人满意地微笑道:“等我进宫见了太后,再请教习嬷嬷来教些宫中礼节,便可大功告成了。”
沈文宣一直眉宇紧锁,一言不发,等赵老夫人说完,才缓缓说道:“劳烦云织姑娘为我煮壶茶来!”
云织抿嘴一笑,应声去了。
沈文宣抬起晶亮的眸子,直视着赵老夫人:“孙儿有一事想求老太太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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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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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夫人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徐徐说道:“你且说来。”
沈文宣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老太太看在林姑娘为我解毒的份上,把她许我为妻!”他在说到“林姑娘”这三个字时,特别加重了语气。
赵老夫人脸色顿时一变,“啪”地一掌拍在太师椅旁边的茶几上,震得茶水四溢:“混帐!婚姻之事自有长辈为你做主,又岂能任你胡来?”
林若华也吓了一跳,料不到这沈文宣竟会说出这句话来。
而沈文宣显然也知道老太太会发怒,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一时屋里寂静无声。
停了半晌,赵老夫人语气稍有缓和:“论理,你也该成家立业了。都是侯爷一心想为你觅个门第、才貌与你相当的好姑娘才拖到如今。说起来这汴梁才貌双全的豪门千金也不在少数,明日老身就去请媒婆来为你说亲。”
沈文宣直直跪在地上,忽打断赵老夫人的话:“林姑娘已非完璧之身,老太太竟不记得了么?”
赵老夫人顿时一怔,良久才拍拍自己的额头,哈哈笑道:“瞧我当真是老糊涂了,怎把这茬给忘了?”说着斜睨了沈文宣一眼,“你先起来,把那欧阳表妹请来,我有话跟她说。”
沈文宣那清亮黝黑的眸子在林若华身上打了个转,这才站起身来,掀了帘子出去。
“你别多心。”赵老夫人目光流转,也睃了林若华一眼,慢慢端起茶盅,啜了一口方道:“老身方才所言,不过是想借机试探宣儿对你的心思。”说罢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总是不肯提娶亲的事,所以我只得拿你来试试他了。”
林若华抬起头来,迎上赵老夫人坦然的目光,不禁一怔——这老太太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赵老夫人用茶盖轻轻拨开漂浮在上面的菊花,笑道:“你知道老身为什么总爱喝菊花茶吗?”不等林若华回答,她已说出答案,“郎中说菊花茶护眼,我如今老了,眼睛耳朵都不太灵光,为了看清楚这府里头发生的大事,就天天都喝着这菊花茶了。”停了一停,她又叹了口气道:“其实呀——侯爷子嗣单薄,我赵家如今只有你一个闺女,我怎么能忍心送你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况且你又是林家的骨血,我就更不能……”说着眼里竟有水光闪动。
林若华心里不禁哀叹一声。赵老太太变脸可真比六月的天还快,这要是放在自己那个时代当个演员,什么金马奖、百花奖、奥斯卡金像奖的只怕都能手到擒来了。她虽心里腹诽,嘴上却恭敬地说道:“若华天生胆小,老太太以后还是别吓我了。”她用了个“吓”字,以示两人实力的巨大悬殊。只有弱者,才可能被吓到。此时,她需要的,是示弱。
赵老夫人不动声色,往窗外看了一眼,笑道:“我瞧欧阳家的那个小姑娘不过长你两、三岁,那胆识却还不错。”见林若华一副纳闷的样子,便又道,“听说她昨日派人打听入宫的事……倘若她有意入宫,此事倒可让她试一试。”
林若华与这欧阳碧不过一面之缘,除了她俊俏的模样和那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并没有看出老太太口中所说的“胆识”来,自然也不好妄加评论,只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欧阳碧此时已往喜福园匆匆而来。她所居住的芷兰园与喜福园毗邻而建,位于喜福园的西南,两院不过一墙之隔,更何况是沈文宣亲自来请,欧阳碧更是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到了喜福园内。
沈文宣人高腿长,几步就跨到正房门前,朗声对守在门口的小丫头道:“跟老太太说去,欧阳姑娘来了。[]”
赵老夫人早从朱漆窗槅里看见两人,她的目光投在颤巍巍地跟在两人身后赶来的欧阳老夫人身上,微微笑道:“快请他们进来。”
欧阳碧先前正在屋内小憩,听说老太太相请,料定必有要事相商,心中一急竟忘了跟邻室而居的祖母交待一声就匆匆赶来,此时进了喜福园,忽想起这事,当下便觉有些心神不宁起来——以往遇到什么事情,都是祖母帮她拿主意的。
她的贴身丫头紫柏却留了心,早令小丫头叫了欧阳老夫人随后赶来,这时回头看见欧阳老夫人在两个仆妇的搀扶下匆匆而来,忙拉了拉欧阳碧的衣袖。
欧阳碧转过身去,紧走几步搀起欧阳老夫人的胳膊时,额头已沁出丝丝细汗,瞥见欧阳老夫人怜爱中略带几分嗔怪的目光,更觉心头“怦怦”而跳,她紧紧攥住祖母的手,低声说道:“祖母,您说——老太太是不是要跟碧儿说入宫的事儿……”
一语未了,欧阳老夫人已经拽住她的衣袖,柔声说道:“切勿操之过急,这事,就由我跟老太太说去!”她看着欧阳碧因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清丽的脸庞,心里涌起一阵疼惜。可怜的孩子,一心只想摆脱寄人篱下的尴尬,却又哪里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的苦楚呢?
此时,赵老夫人已看见了欧阳老夫人祖孙低声交谈,嘴角的笑容便缓缓敛去。
欧阳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迈步进屋。
赵老夫人老远就笑道:“姐姐来了!”又吩咐小丫头赶紧去沏茶。
欧阳老夫人微笑着在对面的高杌子上坐下,欧阳碧上前给赵老夫人请了安,在她祖母的右侧坐了。
林若华也问了欧阳老夫人的好,依旧在赵老夫人的下首的锦杌上坐下,偷偷睃了脸上挂着若有若的笑容的赵老夫人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端然而坐,一脸的肃然。
赵老夫人笑问道:“姐姐昨夜歇得可好?”
欧阳老夫人的目光在林若华身上微微停了停,便开口说道:“还好。只是老想着碧儿的事儿,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姐姐放心,碧儿既然到了汴梁,我自会为她寻一户好人家。”赵老夫人笑道,“只是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要是太过性急,只怕男家生出什么误会,那时候可就不太好说话了。”
欧阳碧闻言抬眸朝祖母看了一眼,欧阳老夫人看在眼里,不禁苦笑道:“碧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只是这孩子心高气傲,若不寻个合意称心的对象,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如今我老了,虽然不当家了,却也听不得别人的闲言碎语,要不也不会投奔你来。”
赵老夫人不经意地扫了欧阳碧与林若华一眼,旋即说道:“姐姐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欧阳老夫人与儿子儿媳一向不和,她早有耳闻,这番投奔她来,想是受了不少委屈。既是自己的亲姐妹,也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欧阳老夫人这才红着眼眶道:“也没什么别的,就只有碧儿这孩子的婚事让我操心,要是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还请姐姐早日把亲事定下来,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对她地下的爹娘也好有个交待……”
赵老夫人闻言顿时神色一黯,片刻又道,“眼下倒是有个机会,只是不知道碧儿愿不愿意……”
欧阳老夫人忙道:“只要门第高贵人才出众,碧儿哪有不愿意的?”
赵老夫人便不再客套,开门见山地道:“姐姐,要讲门第,再没有比他更高贵的了;要论人才,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要说富贵,他若说第二,再无人敢说第一,这样的人……碧儿可愿意?”
欧阳碧此时已完全明白赵老夫人所说何人,当下羞答答道:“还请老太太促成此事,碧儿定当感激不尽。”
赵老夫人这才释然笑道:“这般的门第、人品,我家的傻姑娘竟不嫁……还是碧儿有见识……”
欧阳老夫人勉强笑道:“这门亲事就拜托妹妹了,等碧儿出嫁,我便回老家去。”
赵老夫人隐隐含笑,忽对林若华道:“我跟你姨祖母有话要说,你且与碧儿姐姐出去玩一玩。”
林若华便主动携了欧阳碧的手出去。
赵老夫人立即从炕上下来,走到欧阳老夫人身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为了碧儿的事担心,只是皇宫大院,又哪里是随便进得的?不过,我瞧这丫头,倒还有志气,只怕进宫也不会有错。”她忽然笑道,“姐姐放心,这次入宫,倘或不能得官家青眼,也能借此时机替碧儿寻一户好人家。”
欧阳老夫人自然也知高后独宠东宫之事,听说往年送到宫中未能晋升嫔妃的女子都能嫁到王公贵胄之家,又见赵老夫人说得如此肯定,不觉放下心来,“此事还需妹妹周全。”
“你我何须如此客套?”赵老夫人又压低声音道:“只是,赵府里人多嘴杂,往后行事还要多加注意……”
欧阳老夫人连连点头。
赵老夫人又道:“事不宜迟,明日我就进宫请旨去请教习嬷嬷,碧儿那丫头虽然稳重,也还须你多多指点,否则……”
欧阳老夫人忙又连头称是。
“关于林家那孩子的身世,造成不能对外泄露半句。”赵老夫人忽又想起一事,“她若能做了宣儿的妻子,将来我赵家还得倚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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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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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老夫人自然也知高后独宠东宫之事,听说往年送到宫中未能晋升嫔妃的女子都能嫁到王公胄之家,又见赵老夫人说得如此肯定,不觉放下心来,“此事还需妹妹周全。[]”
“你我何须如此客套?”赵老夫人又压低声音道:“只是,赵府里人多嘴杂,往后行事还要多加注意……”
欧阳老夫人连连点头。
赵老夫人又道:“事不宜迟,明日我就进宫请旨去请教习嬷嬷,碧儿那丫头虽然稳重,还须你多多指点,否则……”
欧阳老夫人忙又连头称是。
“关于林家那孩子的身世,除了你我,切勿泄露半句。”赵老夫人忽又想起一事,“她若能做了宣儿的妻子,将来我赵家还得倚仗她呢!”
“妹妹这个主意倒好。”欧阳老夫人道,“莫若以入赘的形式把宣少爷招进侯府,这样生下的孩子也能名正言顺地姓赵了。”
赵老夫人却苦笑道:“宣儿的身世已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侯爷就是想让他认祖归宗,只怕高氏也会横加阻拦了。还好宣儿并不知道这段隐情,否则就连我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了。”她停了半晌,方道,“前几年因为那个阿娇的事,侯爷与他闹得很僵,这几年我想为他挑个屋里人,也好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可他总说什么终身不娶的话,我和侯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眼见他对这三姑娘似乎动了心思,我又怎么能不高兴呢?只盼着这选妃的事儿定了,侯爷伤势好转,我就做主为他们把婚事办了……”
“这敢情好,一举两得。”欧阳老夫人勉强笑道,“咱家碧儿若能嫁得如文宣一般的儿郎,我也就放心了。”
“碧儿这孩子,其实与我家宣儿倒也相配,只是因为三姑娘的事,总不能让宣儿背一个……始乱终弃的骂名!”赵老夫人缓缓说道。
欧阳老夫人眼里露出一抹冷笑,微微沉吟,低声说道:“其实这三姑娘……守宫砂……还在。”自从赵老夫人把林若华认作赵初雪,因赵初雪排行第三,赵府上下便都称她为“三姑娘”了。
“哦?”赵老夫人似是吃了一惊,“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方才宣儿竟求我把三姑娘许给他为妻!那这解毒之事……”便作疑惑状。
“这么说来,三姑娘想是用的法子替文宣解毒了,只是这情毒,还有别的法子能解么?”欧阳老夫人却是真的感到意外,很是有些诧异。
其中内情,赵老夫人早就一清二楚,却不点破,只淡然说道:“就算她守宫砂仍在,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传出去,外人必不肯信,于三姑娘的名节也有损……”她绕过“情毒”,不经意地把话题引到比较敏感的“贞洁”问题上来。
欧阳老夫人也就顺水推舟,点头说道:“妹妹说的甚是,如今也只有让他们成婚,才是最好的办法了。”她嘴上虽应和着,心里却很是不满――赵老夫人原本在书信中说过把碧儿府给沈文宣,哪知才一见面就变了卦,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姓林的姑娘好则好矣,又是赵家昔日恩人的女儿,不过论人品样貌也只跟碧儿差不多,赵老夫人怎么就视碧儿不见而看上了她?
赵老夫人见了姐姐黯淡的眼神,自知理亏,忙岔开话题,说起欧阳碧入宫的事来。欧阳老夫人眼见孙女留在赵府无望,这才打起精神,详细询问起这方面需要注意的细节来。
且说林若华携了欧阳碧的手出来,沈文宣正静候在门外,一见两人,忙笑道:“两位姑娘吃了午饭没?”虽对着两人说话,那眼神却落在林若华的脸上。
林若华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闻言当即道:“不知这时候厨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在一旁侍候的小丫头忙笑道:“姑娘想吃什么,奴婢去厨下为姑娘传来就是。”
林若华看着那小丫头,忽想起秋梓,便对沈文宣道:“沈将军,秋梓哪里去了?”
沈文宣道:“你别急,先吃了饭,我再告诉她在哪里。”说罢便命跟来的小丫头把饭传到墨竹园。
欧阳碧一直俏面含笑,不插一言,挽着林若华的手来到墨竹园。锦春与锦兰并两个小丫头正在院中打扫,见了林若华他们进来,忙笑盈盈地迎上前来:“三姑娘回来了?可把咱们几个急坏了。”
林若华见锦春与锦兰两个虽面上带笑,眼圈却有些发红,想是挨了上头的骂,当下笑道:“让姐姐们着急,真是我的罪过……我原想着偷偷出去玩一玩,不想一出去竟迷了路,竟差点回不来了,幸好有人看了寻人启事,才将我送回来……”
锦春看着林若华身上红艳艳的喜服,微觉诧异,不过当着欧阳碧与沈文宣,她自是不方便询问,只默默取了素雅衣裙,领林若华到内室换了。
这换衣裳的当儿,欧阳碧便跟沈文宣搭起讪来:“沈大哥,怎么来了这两日,也没见到嫂夫人呀?”这宋代时风开放,男女虽说授受不亲,却也不是不能单独相处、交谈的。
沈文宣面对落落大方的欧阳碧,倒也没有避讳:“你那嫂夫人如今还在她娘家住着,也不知何时才能娶到家中……”说着,又拿眼往内室门口睃了睃,林若华正从里面款款出来。
林若华此时已换上家常的粉色长衫褥裙、长褙子,乌黑的头发很随意地绾成垂髻,耳朵上垂了一对珍珠耳坠,眉清目秀的看起来很是楚楚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眸,有如一汪秋水,波光滟潋,令沈文宣心中微动。
欧阳碧原本就是聪明伶俐的人,见状不禁笑道:“我看――这嫂夫人就在这府里头住着呢!”说罢朝林若华笑道,“妹妹你说是不是?”
林若华眸光流转,自然察觉到欧阳碧话中的含义,当下不经意地微微一笑:“哦?”
沈文宣却怕引得林若华尴尬,连忙岔开话题笑道:“明日老太太要请淮阳侯府的几位姑娘过来……”
欧阳碧却是一惊,看来入宫就近在眉睫了!不过,她面上不显,只淡淡笑道:“哦?淮阳侯家里也有几位姑娘要进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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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名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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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老太太请淮阳府的几位姑娘来府里和两位妹妹认识认识?”沈文宣未置可否地笑道。
欧阳碧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林若华,目光转向窗外,忽然笑道:“三姑娘这里倒是幽静,尤其是这几杆修竹,颇具风姿,让这院子更增意趣了。”
这话说的,似是奉承又似是讥讽,让林若华心里微微一动——敢情这小姑娘也以为自己要加入她们进宫争妃的行列了吗?她当下接过话头,笑道:“这些竹子虽好,却也不及姐姐园子里的兰草啊!不仅外形清雅,还有暗香浮动,真是内外双修,非一般草木可比呀!”她以修竹自喻,虽有风骨却无暗香;以兰草喩欧阳碧,既有暗香又有风骨,立有高下之分。
欧阳碧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兼心高气傲,况且还当着沈文宣的面,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心里对林若华不禁又增添了几分好感。不过她终是大家出身,自然也谦逊了一番。
此时几个小丫头已提了两个三层的朱漆食屉子来,在厅堂摆好。
欧阳碧因已吃过,只在一旁作陪。沈文宣却不避嫌,在林若华对面坐下,一双眸子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流露出关切之色。
按理说,男子对一个妙龄女子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不仅失态,而且失礼。不过襄阳侯府上下人等似乎都已经知道林若华为沈文宣解毒之事,自然不会有人觉得不妥,特别是赵老夫人配进墨竹园的锦春和锦兰两个,还似乎对沈文宣当前的表现非常满意,两人不时会心一笑。
可此种情形看在欧阳碧这种出身的大家闺秀眼里,已是又羞又恼。羞的是沈文宣对自己视而不见,眼里似乎只有一个赵三姑娘;恼的是这赵三姑娘对沈文宣无理的眼神竟熟视无睹,并无半点不适,大大失了侯府千金的颜面。
好在欧阳碧是个自制力极强的小姑娘,自知与沈文宣之间的婚事已不可能,也就不愿再夹在两人中间,心里又记挂着入宫的事,更是无心恋战,稍稍坐了一会,就要起身告辞。
沈文宣正因欧阳碧在场不好跟林若华说话,听她要走,正中下怀,忙起身相送。
送至墨竹园院门处,欧阳碧忽然回头,垂首说道:“不劳沈大哥相送了,侯爷伤势沉重,府里诸事还要仰仗沈大哥呢!”
沈文宣虽有公职,却属襄阳侯直辖,每日就免除了签到等繁复手续,基本上属行动自由的公职人员了。不过欧阳碧这话却说得有些逾越了——侯爷虽然伤势沉重,可这侯府不是还有老太太和世子爷么,怎么要仰仗沈文宣一个外姓人?这无疑会让人心生疙瘩,沈文宣也不例外,他心里虽感不悦,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欧阳姑娘连日奔波,也当在府里好好歇息才是,过两日……只怕又要劳累了。”
这是提醒她不日就要进宫了么?欧阳碧心里微恼。她看着沈文宣疏离的笑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身世:父母早亡,自幼养在祖母屋里,被伯父伯母嫌弃,就连姨祖母赵老夫人也似乎不待见——原本在信上说把她嫁给沈文宣的,可一入侯府就变了卦!她就算是为了争一口气,也要努力往上爬了。所以她只能选择入宫,将来若能夺得嫔妃之位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不能白人看人脸色行事。这么一想,她眼里就浮上一层水雾,低声说了句:“是。”便款款而去。
沈文宣看着她缓缓远去的背影,心里暗叹了一声,良久才折身返回墨竹园。
林若华刚刚放下碗筷,用了小蓝递上来的清水漱了口,又擦了手,正寻思着要不要去看看襄阳侯的伤势,就见沈文宣大踏步走了进来。她不禁一愣,出于礼貌,还是说道:“沈将军,我这里已安置妥当,就不用将军再麻烦将军了,将军有事尽管去忙!”她可真不习惯时时有人跟着,这会让她产生被人软禁的感觉。
“无妨,妹妹初来乍到,我理当多多相陪……”沈文宣笑了笑,忽冲着锦春与锦兰道:“你们先下去,我跟三姑娘有话要说。”
锦春与锦兰相视一笑,遂退了出去。
林若华闻言一愣,抬起头来,便对上了沈文宣灼热的目光,她心里一跳,佯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沈将军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丫头们的面说的?”言下之意,必然是些见不得光的话了。
沈文宣微不可察地一笑,轻声说道:“这话原也可以当着丫头们的面说,只是怕妹妹脸上不好看。”
林若华不禁冷笑一声:“是么?你且说来听听。”
沈文宣慢慢踱到她跟前,缓缓停下,方道:“事关妹妹的亲事……当着下人,我又怎好提及?”
林若华顿时惊道:“婚事?”
“是。”沈文宣徐徐说道,“老太太因为元帕的事,故此想将妹妹嫁给……我。”说到最后一个“我”字时,脸上竟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哦?”虽在意料之中,林若华仍觉心惊,“老太太明知道这……元帕并非是我……怎么还要我……”
沈文宣脸上微显促狭之色,不过语音却仍是轻柔缓慢:“妹妹……可是心中不愿意?”
林若华只觉沈文宣的目光如骄阳一般炽热,竟似要灼伤她的双眸,她心里“格登”一声,慌忙扭过头去,别开他熠熠耀目的黑眸,疾声说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沈将军还请慎言!”
沈文宣见她满面含羞,叠放在膝头的双手紧紧相握,分明透出几分不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觉楚楚动人,当下心里不荡,郑重说道:“此事……还请妹妹三思,明日老太太就会差人来讨妹妹的回话了。”
这话让林若华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子猛地僵直,良久说不出话来。
沈文宣也觉她面色有异,眼里就慢慢平添了几分黯然。
林若华一言不发,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扭过头来,勉强笑道:“沈将军真会说笑,以我的家世人品,又怎么配得上沈将军?”
“妹妹身份已不同往昔……倘若外头知道襄阳侯府找回了失踪多年的千金小姐,那求配的王公贵胄定然蜂拥而至,文宣……已是高攀了。”沈文宣站在林若华跟前,坦然说道。
林若华不敢与他对视,微垂着头,心里暗暗着急。看起来这赵老太太当真准备把自己嫁给这姓沈的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她一时只觉心头慌乱,六神无主。想到自己拼命挣扎,妄图挣出泥潭,到头来还是深陷其中,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悲愤,猛地抬头冷冷问道:“这么说来,老太太当真要将我嫁给你了?”
沈文宣听声有异,抬眸已瞥见林若华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不禁心里一软,放柔了声音,缓缓说道:“妹妹要是不愿意,那就……罢了,只是妹妹的名节……”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难道还想要挟她么?林若华心里不禁一阵冷笑。她就真是不明白了,论出身地位、相貌人品,那个欧阳碧并不比自己差,这赵老夫人为什么非得要自己嫁给这姓沈的?难道因为自己是林世信的女儿?或者因为自己成了赵家的千金小姐?可就算自己做了侯府千金,赵家又为何要如此急着让她嫁人,还要嫁给赵家最看着的沈文宣呢?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沈文宣英俊的脸庞,林若华心里忽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侯府世子赵世开听说从来都不管事,襄阳侯一向十分倚重自小在侯府长大的外甥沈文宣,由沈文宣主持侯府的事宜始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娶了侯府千金,入赘襄阳侯府,势必身价倍增,再主持侯府事宜,那自然也就名正言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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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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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心里一忖,不由得站起身来:“当个是老太太的意思?”
她虽然不满十五岁,却比一般女孩子高出半个头来。此刻站在高大挺拔的沈文宣跟前,却显得纤秀娇小。不过,她身上隐隐散发的敌意和似兰若麝的香气却让沈文宣眼神一滞,那眉宇间就多出一丝慌乱来:“这个……自然是老太太的意思了。”
林若华捕捉到这个细节,当即冷笑道:“那好,我如今也顾不得脸面了,这就去问问老太太去。”当初赵老夫人只字未提让她嫁给沈文宣的事,如果此事是沈文宣心怀异念而生出来的妖蛾子,赵老夫人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不想沈文宣却很是镇静,并不上前阻拦,侧身让过,沉声说道:“妹妹难道宁愿进宫,也不愿嫁给沈某人为妻?……倘若如此,沈某再无话说,只是……老太太是个固执的人,认定的事总要依她所说……还请妹妹在言语上多多斟酌才是。”这分明是见林若华怒气冲冲的模样恐惹恼了老太太,不仅话中有话,语气中还透出几分担心。
林若华脚步一滞,先前沈文宣跪求赵老夫人的那幕顿时浮现在眼前,看向沈文宣的目光便多出几分探究――“宁愿进宫,也不愿嫁给沈某人为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嫁给你“沈某人”就只有进宫这条路可走吗?又或者你沈某人不过是不想我进入深宫而毛遂自荐要娶我为妻?片刻后她移开目光,深深吸了口气,也不答话,缓缓走出门来。
锦春与锦兰垂手立在廊下,见林若华脸色不虞,忙迎上前来:“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沈文宣紧走两步,拦在林若华身前,徐徐说道:“我陪你同去。”
林若瞅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不必了。”
锦春与锦兰见状,还道是两人发生口角,又见林若华走的这条路是通往喜福院的,八成要到老太太那里去了。(.无弹窗广告)两人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她道:“姑娘别急,仔细摔跤。”
林若华被她们两人微微用力握住胳膊,心中不觉一凛。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沉不住气了?就算现在做了侯府的千金,如此冒失去见赵老夫人,她必然也不喜,况且这门亲事是不是她默许还未可知。这样一忖,她脸上的神色便缓和了几分。等沈文宣大步追上她时,她已面色从容,步履轻快地回过头来,淡淡说道:“沈将军,我不过是想跟老太太单独说说话儿,你又何必紧紧相随?你放心,我不会在老太太面前说你坏话的。”说完还俏皮地一笑。
沈文宣见状,心中阴霾顿时消,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道:“既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林若华此刻平息了心中的激愤之情,便开始思索如何“甩”掉这门亲事――而且还得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面对沈文宣关切的眼神,她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庄重而又不失婉约地冲他施了一礼,道:“多谢沈将军费心了,这府里事多,您还是赶紧去忙!”不待他有所表示,已回身往喜福院而去。
锦春和锦兰冲沈文宣歉然笑笑,急急跟了上去。
沈文宣看着主仆三人的背影,那双黑眸更显幽深,里面似有微澜闪动。
林若华这一路行来,已在胸中想好说词。实在不行的话,她就只有展开“拖”字诀了。自己年未及笄,正是个好借口。宋代时风开放,女子二十岁出嫁也属正常,自己距离二十岁好歹还有几年,且看他沈文宣等得等不得!主意一定,她的心情又放松不少。
及至进了喜福院的院门,云织正在廊下与几个小丫头拿了竹织的的小挎篮分着一大筐葡萄,见了林若华便笑道:“三姑娘来得正好,宫里赏下来的新鲜果品,快过来尝一尝。(.)”也不问她为何去而复返,只若无其事地吩咐几个小丫头把葡萄分成若干份,每个主子姨娘屋子里各送几份。
林若华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看半掩的房门,低声问云织:“老太太在么?”
“姨老太太刚走,老太太觉得乏了,在炕上打了个盹,这会儿只怕正睡得香呢!”云织笑盈盈说道。“姑娘可是有事?”
林若华犹豫一下,迟疑道:“也没什么事,就想跟老太太说说话儿……既然睡了,就不叨扰她了。”说着又往门里看了一眼。
云织抿嘴一笑,把手中的小挎篮递给身边的小丫头,笑道:“三姑娘且等一等,我进去瞧瞧!”便掀起帘子进屋。
片刻,屋里就响起赵老夫人的声音:“三姑娘来了?叫她进来!”
林若华这才抬腿进屋,眼见老太太想从炕上下来,忙上前搀住,笑道:“打扰您老人家歇息了。”
赵老夫人淡淡一笑:“我年岁大了,也睡得不沉,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就醒了。”
老太太是说自己吵醒了她了!林若华顿时暴汗。
云织见她不安,就在一旁笑道:“您哪里是睡得不沉,分明就是生了一双顺风耳!这还是年岁大了,要是再年轻几岁,侯爷、夫人院子里有谁说话,您只怕都听得见。”
赵老夫人就指着云织笑道:“听听这丫头怎么编排我!敢情我都成老妖精了――还顺风耳呢!”
林若华见云织有意解围,顿觉轻松不少,当即也凑趣笑道:“老太太天天喝茶,自然耳聪目明的,这耳是顺风耳,这眼哪――也成了千里眼了,事事都瞒不过您老人家呢!”
赵老夫人顿时开怀大笑,半晌才道:“听三丫头这么一说,我就不像妖精,敢情快成仙了!”
林若华忙笑道:“您老人家慈悲为怀,就如观世音菩萨一般,称您‘神仙’也不为过。”这马屁拍的,连林若华自己都差点憋不住笑。
赵老夫人显然是久经拍马考验的高手,眼皮都不带眨地又是呵呵大笑,笑了一阵方道:“咦?怎么不见文宣?不是叫他陪着你的么?”
林若华掩袖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哪用得着沈将军陪啊!耽误了他的公事,我可就担待不起了。”
“哦!”赵老夫人作恍然大悟状,“你这孩子,倒是知理,也不枉他对你一片苦心……”
林若华想起此行的目的,正寻思着该如何跟赵老夫人开口,哪知她竟说出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让林若华涌上喉头的话一下梗住。
赵老夫人见了她这般痴痴的模样,只道她也动了心思,当下又笑道:“宣儿这孩子,爹娘死得早,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别的都好,就是整日板着一张臭脸,我看着就生气!等成了亲,你可要好好劝劝他,让他把这臭脾气给改了。”
林若华先前还道赵老夫人别有所指,听到后来“等成了亲”这句话时,不禁呆若木鸡――敢情这一老一小早就串通好了,只等着她来自投罗网?不行,就算这沈文宣再怎么英俊潇洒,再怎么前途无量,自己也决不能在未成年时就嫁给他!再说他身份那么敏感,万一真是襄阳侯的私生子,或者是想籍着襄阳侯女婿的身份来接管赵府,那就更不能嫁给他了!
她心中一急,便豁地站起身来,肃然说道:“老太太是要将我嫁给沈将军么?”
赵老夫人似是吃了一惊:“怎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人之纲常,有什么不妥吗?”
“可是……可是……”林若华结结巴巴地用起了“拖”字诀:“我林家父亲亡故不足三个月,就是要嫁人,也须得守完孝期……”
赵老夫人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傻孩子,瞧你吓得……我只说要成亲,又没赶着让你现在就嫁给他,你急什么呀你……”说着又是哈哈大笑。
林若顿时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一年半载的是不会面临出嫁的“危险”了。她红着脸,绞着帕子,怯生生地偷偷看了看赵老夫人,羞答答地说道:“老太太说话可要算数哦!”
“瞧你――别家的姑娘若是要嫁给宣儿,只怕都迫不及待地赶着要过门儿,你倒好,生怕宣儿会吃了你似的!要不是这元帕的事,我还不想让你嫁呢!”赵老夫人眨眨眼,低声道:“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去处……”说到这里就顿住不再往下说了。
林若华心里不禁冷笑。这比侯府更好的去处,分明就是深宫大院!不过,赵老夫人既然把话挑明,那她这颗心也就放回肚子里了。她眼珠一转,旋即笑道:“我哪里都不去,就想呆在府里,跟老太太在一起……”
赵老夫人不禁笑道:“好,好,侯爷天天盼着女儿回来,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得天天守着,就是将来出了嫁,也还在府里住着!”
听了这话,林若华就更肯定入赘之事,当下便趁机打听起沈文宣小时候的事情来,为了不让赵老夫人起疑,又特意把赵世开并赵家另几位小爷也问了个遍,为了联络感情,还把林家几个孩子小时候的糗事也提了提。
赵老夫人似乎对“投水自尽”的林芳华特别感兴趣,再三问了她的样貌,连声说了好几句“可惜,可惜”。只是她说“可惜”时候的神态并不带半点同情之色,反而显得兴致勃勃,让林若华心里不禁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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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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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夫人到底年岁大了,因一时高兴与林若华说了这好半天的话,等到云织捧了盅热茶递给她时,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笑道:“我也乏了,三丫头也去歇歇,明日一早,再跟着世子去见见府里的夫人姨娘们。”说着就端了茶。
林若华便辞了出来。
锦春与锦兰两个站在廊下,听着屋里传来阵阵笑声,便知祖孙二人相处融洽,眼见林若华含笑出来,自是满心欢喜。主仆三人一路无话,回了墨竹园。
傍晚时分,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领着秋梓来见林若华,锦春与锦兰赶着那丫头叫“淳静姐姐”,态度十分恭敬。
淳静年纪与秋梓相仿,生得面如满月,目若灿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她向林若华施礼问好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我叫淳静,原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二等丫头,因爱习武,老太太便让跟明媚她们一起习过几年,后来拨到世子爷屋里侍候,可世子爷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就又让我回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见三姑娘身边缺人手,便叫我过来跟随姑娘,但凡墨竹园里有什么粗活重活,姑娘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林若华倒是喜欢淳静单纯干净的眼神,加上她又是赵老夫人派遣过来的,便爽快地叫锦春去帮她安排住处。
才安置好淳静,高夫人也在几个环肥燕瘦穿红着绿的女子簇拥下来到墨竹园。她依然是遍体绫罗满头珠翠,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笑容,言语也很是客气,先把林若华夸赞了一番,随后又说起院中陈设过于简单,命身边的仆妇拿了对牌去库房领几样上好的瓷器、坐褥及门帘送到墨竹园来,慢慢又说到丫头仆妇上头来,说按侯府小爷们的规矩,这院子里还需再配几个婆子丫头,页面挑了个手脚伶俐的送过来侍候。
林若华看高氏送来的四个人,却是两个十六、七的美貌丫头并两个中年妇女,从她们滴溜溜乱转的眼珠来看,就知不是安分守己之辈。她心中虽恼,却也不好拒绝,便再三向高夫人道了谢。
高夫人又似不经意地问起她的年纪,又问她可曾订亲。
林若华便作羞答答的模样避开这个敏感的话题,净拣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说。高夫人也不强问,小坐一会便去了。
高氏才走,云缣捧着一叠衣裳过来,说是老太太赏的,叫秋梓收进屋里,又请林若华去喜福院共进晚餐。林若华自是不敢违命,携了秋梓与淳静两个前往,那高氏所赠丫头清溪也想要跟随,却被另一个叫清湖的拦了。林若华见了她两人急迫的模样,心里对高氏更生出几分戒备来。
及至到了喜福院,倒让林若华吃了一惊,不仅欧阳碧祖孙正跟赵老夫人说得热络,连赵世开与沈文宣也在。不过好在大家遵循“食不语”的规矩,他二人除了进门的问候之外,也并没有过多地说话,只时不时睃上林若华一眼,显然各怀心事。
林若华匆匆吃毕,便要告辞。(.)
赵老夫人遂命沈文宣送她回去。
此时夜色已浓,府里已掌起灯来,各家小院子的廊下皆点起了大红宫灯,远远望去,星星点点如夏夜的萤光,煞是好看。
沈文宣因身边跟着秋梓与淳静,几次想开口跟林若华说话,却都欲言又止,眼看到了墨竹园的门口,才突然停住脚步,沉声说道:“老太太她可曾……答应妹妹了?”
林若华仰起头来,故作不解地问道:“答应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她莹白如玉的脸颊泛着淡淡的光辉,乌黑的眸子里透出一丝狡黠,让沈文宣的心不可自抑地怦然而动。良久,他才移开眼眸,佯作不在意地道:“就是……妹妹的亲事……”
林若华心中暗笑,故意低下头去跺了跺脚,却不答话,丢下沈文宣扭身便走。
秋梓与淳静不明所以,自然也就跟了进去。好在淳静与沈文宣还算是相熟,关上院门之前,还客气地请他早点回去歇息。
沈文宣只微微点头,脚下却不挪步,站在紧闭的院门前约盏茶工夫,才怏怏而返。
赵老夫人见状,也是心中暗喜。
次日一早,有淮阳侯夫人周氏领着两位宗室妙龄少女前来拜访,欧阳碧与林若华自然也在作陪之列。
那周家的两位姑娘约摸十七、八岁,打扮得粉雕玉琢一般。那慧娘上着一身沉香色水纬罗对襟禙子,下着翠盖拖泥妆花罗裙,头上金缕玉钗,更衬得一张粉嫩脸儿妩媚无比;那欣莲也是上穿银红遍地金对襟禙子,下着银色宽拖遍地金裙,举手投足端庄中略显妖娆。
而欧阳碧更是存了攀比之心,比往日更是梳妆齐整,上着大红五彩通袖妆花云缎禙子,下着大红金枝玉叶百花罗裙,云鬂斜挽,当中戴着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钗环,也显得甚至动人。
林若华为了不失礼仪,也挑了昨日老太太着云缣送去的衣裳穿着,不过颜色素雅,式样简单,仗着年轻,也不刻意妆扮,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脱俗,倒在几位姑娘当中更显醒目。
那欧阳碧见了周家姑娘仪态大方容貌美丽,就是自己也似有不及,又见林若华只家常打扮都更胜他人,当下那要强的心儿不禁就灰了几分。
赵老夫人不动声色地观察这几个女子,愈发肯定了自己先前所想。周家两个是周氏千挑万选送来的,自然错不到哪里去,样貌出众举止得体,似是挑不到不足之处;而林若华完全轻松自若,倒也显得大方端庄;只有欧阳碧略显不安,目光游移中透出几分懊恼,让赵老夫人心里一沉——就因姐姐欧阳老夫人相求,她才会在信中透出许婚的打算,本想着与沈文宣成亲也算是亲上加亲,哪知这心浮气躁,如此急功近利,又哪能担当重任?
林若华虽知自己逃过入宫“厄运”,却也喜欢周家两位玉兰花一般的姑娘,又想着来日方长,更存了结交的心思,因而颇为真诚地与她们交流了一些刺绣方面的经验——说来惭愧,这两年来就只有刺绣这项技术活可以拿得出手了(当然,吟诗诵对算不得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古代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那周家两位姑娘倒也显得可亲。特别是那欣莲,见了林若华腰间坠着憨态可掬吃着竹子的熊猫香囊,竟爱不释手,连连问她出自哪家绣坊。那欧阳碧祖孙与周氏也觉香囊绣得可爱,纷纷出言夸赞。
赵老夫人此时见众人夸耀林若华,那眉眼也笑起一弯新月般。
直到丑时,周氏看赵老夫人疲态尽露,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就这样,林若华圆满结束了她进入侯府的第一场社交活动,从赵老夫人的眼神里,她也察觉到自己再现不俗。
回到墨竹园小憩了一阵,沈文宣又过来了,说是侯爷要见她。
林若华此时已存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想法,便从容不迫地随他来到了知愧堂,两位“贴身保镖”秋梓与淳静也如影相随。
襄阳侯此时气色明显好转,已能半卧在床上说话了。
林若华进去,突然发现这个中年男人英俊和蔼的面孔与沈文宣有着惊人相似,她的心没来由地有些慌乱起来。
襄阳侯受了林若华的礼,摆手示意她在床边坐下,瞅了瞅沈文宣,方才慢慢说道:“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林若华半倾着身子,轻声道:“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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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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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侯看着林若华略显拘谨的样子,眼里就浮现了一丝怜悯,语气更显和善:“往后你就是我赵家的姑娘,再不用担心有人欺侮了。”
林若华低着头,轻声应道:“是。”
襄阳侯又道:“你父亲母亲可好?”
林若华闻言一阵黯然,把家中巨变细细说了遍。
襄阳侯得知林世信已病故,更是唏嘘不已,连连叹息数声,便又问起姜氏与林世仪的情况来。
林若华就据实说了。
襄阳侯微微沉吟片刻,招手唤了沈文宣过来,道:“宣儿,这林家老小安置的事,只怕还得你亲自去办。”
沈文宣看了林若华一眼,便点头应承。
襄阳侯见了,唇角便挂了一丝笑容,望着林若华就笑道:“宣儿年纪也不小啦,亲事也该定下来了,等你过了林家父亲的孝期,我就为你们主婚。”
林若华眼皮一跳,却又不敢当面拒绝,只得沉默不语。
沈文宣在旁边却是眉宇一展。
襄阳侯又问了一些是否适应这里的生活等等表示关切的话语(在林若华看来是如此,只是不知道襄阳侯真正的意图),林若华也不隐瞒,都据实禀告,襄阳侯边听边点头,又说需要什么尽管向沈文宣说明即可。
林若华于是又谢了一番。
这时,明珠端着汤药进来,红着眼圈瞥了林若华与沈文宣一眼,就低声对襄阳侯道:“侯爷,该吃药了。”说着扶了襄阳侯的身子喂他喝药。
沈文宣等襄阳侯喝完药,便提出告辞。
襄阳侯似是有些累了,挥了挥就让他们出去。
明珠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二人出门,眼里泪光盈盈。
襄阳侯轻叹一声,低声说道:“你也别太难过,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不能得……将来,我再为你寻个忠诚可靠的人……”
明珠眼里的泪便慢慢溢了出来,无声地滑落。
此时,沈文宣与林若华走出知愧堂,却见赵世开匆匆而来。
沈文宣便问道:“世子哪里去?”
这简直就是明知故问。林若华腹诽,出于礼貌,也冲赵世开微微一笑。
赵世开面色和善地冲她点点头,回过头去看着沈文宣,忽冷冷说道:“你方才见过我父亲了?”
这也是明知故问,刚从襄阳侯屋里出来,自然是见过他了。林若华不禁又瞥了赵世开一眼,无意中发现这家伙的眸子也往自己脸上扫来,便飞快地低下头去。
沈文宣似是看出赵世开的敌意,嘴角也隐隐挂上了冷笑,不过语气还是挺平淡:“方才侯爷见了三姑娘,叫我送她出来。”
“哦?这么多丫头跟着,还怕迷了路不成?”赵世开忽然笑道,“什么时候学会献殷勤了?”
这话让沈文宣嘴角一抽,当下淡淡笑道:“这‘献殷勤’也等到‘天时地利人和’等诸般条件成熟时方能去献,如今时候到了,我就是献献殷勤又有何妨?”
“无事献殷勤……”赵世开冷哼一声。
非奸即盗。林若华心里接了下句。看这两兄弟如此隐晦的样子,只怕他们心里都有鬼。
“世子此话差矣。我来送三姑娘是侯爷特许的,怎能说得‘无事献殷勤’呢?再说,侯爷还答应我将来娶三姑娘为妻,以我二人的关系,就算没有侯爷的默许,我来送送她也是份内之事,世子又何须少见多怪?”沈文宣也不气恼,轻描淡写地说道。
赵世开听了这话,当下沉声说道:“好,好,你打的好主意,让侯爷都蒙在鼓里。”说罢便要拉林若华进屋。
林若华不知他二人为何起了争端,一只胳膊被赵世开轻轻拉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沈文宣眉宇间闪过一丝怒色,当即跨前几步,拦在两人身前,低声说道:“侯爷叫我与三姑娘去看望林家的人,还请世子放开她。”
赵世开闻言,眼神更显冷冽:“这么快就要去见林家人了?”
“只是去安置。”沈文宣也不分辩,依旧淡淡的表情,不过却显得坚决。
“好,好,那你们去安置!”赵世开轻轻放开林若华,不再回头,走进了知愧堂。
沈文宣迟疑片刻,对林若华道:“且不管他,由他去!”
林若华便道:“你当真要陪我去见我家人?”
“就是没有侯爷的吩咐,我也要去见拜访尊亲。”沈文宣微不可察地一笑,“等你见过他们,自然也就安心了。”
林若华暗暗想着先前与赵老夫人的约定,当下又问:“不知老太太可知道我去见我母亲的事?”
“你放心,她老人家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里头常说着强硬的话儿,心里头却还是担心着你的。”沈文宣道。“她一早就叫我陪你去林家看看呢!”
林若华便惴测此行定是获得了赵老夫人许可,否则沈文宣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她这么一忖,便定下心来,随着沈文宣来到二门。
沈文宣轻声道:“老太太不想惊动别人,咱们就坐了轿子去!”
林若华这才发现早有两乘小轿在此等候。那二门上的小厮恭恭敬敬地迎向二人,便有婆子上来扶两人各自上轿,秋梓与淳静两人随在轿旁。
行不多时,轿子便停下。秋梓打起轿帘扶了林若华出来,沈文宣早已出得轿来,走向西面一所宅院,轻轻叩响门上的虎头铜环。
这院子并不大,只是普通两进的小院,也不临街,还算清静。难道姜氏他们就住在这里?林若华心里正自思忖,院门已“吱呀”一声打开,姜氏手抚门栓,将门微微敞开,一见沈文宣,忙又飞快把门关上,疾声问道:“你找谁?”
林若华瞥见姜氏的样子,不忍让她担惊受怕,忙走上前去,轻声叫道:“母亲,是我。”
里面的姜氏听见林若华的声音,豁然拉开房门,满脸欢喜地叫道:“是你!你咋来了?”
“屋里!”沈文宣左右环顾一眼,便命轿夫把空轿抬进院内。
院里的人听见外头说话,早已蜂涌而出。林英华当先冲了出来,扑到林若华怀里,叫道:“三姐!”
林若华用力搂了搂怀里的林英华,又拉了怯生生立在门首的林菁华的手,问道:“叔父与婶婶他们呢?”
“你叔父他……托人寻了个文学助教的闲职,一个月只在家里歇息两日。你婶婶与你两个妹妹在‘仙罗坊’做绣花样子去了……”姜氏忙着解释,眼睛却盯着林若华遍体绫罗,目光中带着几分欣慰。
林若华看着陌生的小院里家常的摆设,却宛如回到了衡州的家里,顿生几分亲切,对沈文宣也没了先前的敌意。出于礼貌,便向姜氏介绍了他的身份:“这是侯府里的表少爷,亏得他领了我来。”
姜氏到底是经过风浪的妇人,只看了沈文宣一眼便叫林英华端了木杌子出来给客人坐,又叫菁华去厨下煮茶,显得很是热情。
林若华信步进屋,只见炕头搁着绣架与针线,桌案上还摆着绣好的几件香囊。她便拿起来细细看了几眼,便对姜氏说道:“这些都是母亲与婶婶绣的么?”
“这些是我与你妹妹两个新绣的。托着你的福气,咱们还算是处处顺当。”姜氏满脸含笑,“这才搬来两天,邻家施五娘来串门时,可怜咱娘儿几个生计困难,得知我与你婶婶擅长女红,就好意领了‘仙罗坊’的绣活来,让咱们也赚几个铜板。哪知道你婶婶不仅绣工了得,那花样子也出巧,被‘仙罗坊’当家的一眼相中,只叫她专在绣坊里做花样子呢!我与你妹妹一天也还能挣好几十文,这家里的生计就不用愁了。”
“如此……甚好。”林若华点点头。这林家处处顺当,哪里是自己的功劳,分明是赵家人暗地里安排好的。她眼珠一转,看到沈文宣负着手在院中,林英华很是好奇地上前跟他搭讪,不禁问道,“那英华的事……”
“听你叔父说东大街有个学馆,先生是当今鸿儒,过两日你叔父得闲,就带了贽礼金前去拜馆求师……”姜氏庆幸之余,不免想起林世信来,“要是你父亲在世……”
林若华便上前安慰姜氏。她先前还担心林家在汴梁立足艰难,眼见事事顺利,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赵家暗地里的帮助,一颗心也就放回了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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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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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见姜氏眼里含泪真情流露,不免也十分感慨。[]短短数月,发生这翻天覆地的巨变,亏得姜氏竭力支撑,要不然这个家只怕早已离散。她挽了姜氏的手,轻轻说道:“多亏有母亲在,一家人才得以团聚,我……也不怕了。”
姜氏擦去眼角的泪痕,看着林若华皎洁如玉的脸颊,忽然觉得她长大了,她的脸上多了一种从容,一种淡定,特别是她的眼神,有如和煦春风,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宁静恬淡之美。这样的变化,让姜氏感到欣喜。
林若华的确是改变了不少。生与死、荣与辱,都曾摆在她的面前,也只在她一念之间,她既做出了选择,就要学会忍受,学会接受,学会乐观面对。这数十日来,她看淡了许多事情,既然已无法改变,还不如笑着面对。只有一桩,她有些摇摆不定,那就是她的亲事。可是,就算她不乐意,又能怎么办呢?唯有觉得苦恼郁闷而已。
姜氏也是心思细密之人,只觉林若华恬淡的笑容里面隐藏着淡淡的忧郁,当着诸多下人,却也不便深问,只意味深长地说:“你如今到了襄阳侯府,又有了那样尊贵的身份,比不得以往了,行事都要多惦量惦量,别出了什么差错惹人忌恨……”
林若华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当下握紧姜氏的双手,展颜笑道:“母亲别担心,女儿已经长大啦!”
姜氏见她这般宽慰自己,也觉欣慰:“女儿虽然大了,可在母亲的心里始终还是女儿,哪怕有一天你出嫁做了母亲,我这心里还是会时时记挂。[]”说到这里,忽想起林芳华来,脸上的笑容便黯淡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不知道你姐姐……如今怎么样了?”
这一说倒把林若华吓了一跳,敢情姜氏知道些什么?她忙装作诧异的样子道:“母亲怎么突然提起姐姐来了?”
姜氏涩然笑道:“当初你虽做得缜密,也不是无迹可寻,那时我也无法,觉得你这法子也还不错……就是不知她随张珏去了哪里,也不捎封书信回来……”
林若华顿时汗颜。她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还是被姜氏看出了破绽,只是没想到姜氏虽然识破,却没有出面阻拦――看来自己还真是低估了姜氏对林家人的一片真心了。
姜氏见林若华低头不语,便又说道:“那张家书香门第,当初一力要聘娶芳华,也不过是为了意气之争,又怎会让张珏一辈子隐姓埋名?他们读书人,除了科考一途,再无上进捷径,说不定这张珏到了汴梁也未可知。等你在侯府站稳脚根,千万别忘了打听你姐姐之事,兴许咱们一家还有团圆的那一天呢!”说到这里,仿佛已经预见团圆之日,脸上溢出幸福的向往。[.超多好看小说]
林若华猛地想起那日赵老夫人似乎刻意提到了林若华,她心里一忖,便搂住姜氏道:“母亲,姐姐兴许已托人捎信到了衡州,只是咱们一家都到了汴梁,又如何能接到她的书信?她若是到了汴梁,必定见到沿街张贴的画像,到时候她自然就会去侯府问个明白了。倘若她没到汴梁,我也会求人四处打听她的下落的。”
姜氏也觉有理,便微微点头。
两人在屋内说话,外院沈文宣也与林英华兄妹攀谈起来。
林英华见沈文宣生得英俊威武,又很是器宇轩昂,心下便有几分喜欢,又见他送了三姐过来,便认定此人跟三姐关系非同一般,因而就更增好感。那林菁华也暗暗打量,留心他的言行举止,心下觉得他与三姐还真是郎才女貌,心里自然也是十分高兴。
沈文宣因林若华逗留许久,唯恐赵老夫人不悦,心里也就有些着急,便笑着对林英华道:“你三姐今日胃口不好,午饭时只喝了几口莲子粥,现在只怕早饿了,你进去问一问!”
林英华兄妹俩顿时吃了一惊――这人与三姐竟亲密到这种程度,连她早上吃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吗?两人虽对沈文宣颇具好感,不过终是小孩子心性,总觉他跟自己分享了他们心爱的物件一般,心里就泛起酸酸的滋味,撅着嘴儿进内院去叫林若华了。
林若华见他们两人垂头丧气,不禁奇道:“方才你们跟那沈将军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儿怎么像霜打的茄子了?是不是被他责骂了?”
林英华抬起头来,睁大眼睛道:“三姐,这位沈将军要做咱们林家的姐夫了吗?”
姜氏闻言也是一惊,双眸向院中沈文宣身上一扫,又落在林若华脸上。
林若华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谁说他是林家姐夫,他自己说的?”
林英华撅着嘴道:“他说你午饭时只吃了几口莲子粥,那你们肯定是在一起吃饭了……”
“你就此认定他要做林家姐夫了?”林若华不禁伸手在林英华脸上轻轻一拧:“傻孩子,我们都在老太太屋里吃饭,他自然知道我吃什么了。”
林菁华却忽闪着大眼睛道:“不过,这位沈将军若是做我们的姐夫……也蛮不错的。”
林若华顿时张口结舌,哭笑不得。
沈文宣站在院外,遥遥看见林若华笑语嫣然,他心底那根柔软的弦又被拨动,呆呆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林若华自然知道沈文宣的意思,见他在院中慢慢踱步的身影,也觉在此逗留的时间过长恐有不便,当下便婉言跟姜氏道:“如今好了,侯府距此相隔不远,我会时时前来探望母亲,今日出来这么长的时间,也恐老太太担心了。”
姜氏闻言眼圈儿一红,这分明是怕老太太责怪,哪里是怕她担心?只是当着两个孩子,她还是强颜笑道:“现下你叔叔婶婶弟弟妹妹都好,你也无须挂念,只要自己多多保重就好。”边说便送了林若华出来。
那秋梓与李之孝夫妇两个正在厢房里说着庆儿,眼圈儿都是红红的,淳静在一旁也擦着眼角,见了林若华出来,他们便起身来到外院。
沈文宣见众人都出来了,便笑道:“老太太还等着我们回去吃晚饭,我们就下次再来叨扰!”
婆子们闻言便上前扶了林若华上轿,姜氏等人送出门外,直到轿子拐进巷子,才默默回去。
林若华坐在轿中,一时心绪难平。这番见姜氏竟有些“出嫁女儿不由娘”的味道,当真是身不由己了。她颇觉无奈,胸口很是憋闷,当下掀起轿帘,想透透外面的新鲜空气。
轿帘掀开,她的目光不偏不倚正碰上并排而行的轿子,恰巧那轿帘也掀开了,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刷”地一下投了过来,慌得她赶紧放下帘子,隐约听见对面轿子里发出一声惬意的轻笑,让她心里一阵懊恼――好你个沈文宣,这般地得意洋洋,当真以为我会嫁给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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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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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中秋节。这一日,各家都十分热闹,赵家也不例外。天刚蒙蒙亮,便有小厮在府门前挂上大红的灯笼,府里也是张灯结彩,十分喜庆。
大清早就有赵家各房直系旁支的老爷夫人们来给赵老夫人送礼问安,宫里也送来了两份厚礼,一份是官家亲赐,一份是太后赠送。
老太太依着惯例按品着装,备了马车进宫谢恩,午时之后方回,脸色甚是不虞,回府后也不更衣直接就进了知愧堂襄阳侯的房里。
高氏等人不知发生何事,俱战战兢兢地等在知愧堂的院子里,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林若华站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姨娘堆里,忍不住想打喷嚏――这里面的香粉味实在太重,她都有些过敏了。
襄阳侯的几位侍妾,林若华虽用不着跟姨娘们周旋,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对几位姨娘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那年近四十的是二姨娘徐氏,并无所出;最纤柔美貌的当属三姨娘覃氏,如果林若华的身世真如赵老夫人所说,那她就是林若华亲生母亲了;最苗条的是四姨娘向氏,原是高夫人的陪房丫头,后被高氏抬成姨娘,育有一子世全;那高氏就不必说了,仍然打扮得满头珠翠,绫罗遍体,嫡子赵世丰为她所出。
另一位肌肤如雪,体态微丰的年轻女子,是赵世长的妻室方氏,她站在高氏的身后,显得恭谦有礼,很是温婉的样子。
今日襄阳府的几位小爷,包括沈文宣在内都齐集知愧堂内,静静等候着赵老夫人。由两个小厮搀扶的便是庶长子赵世长,他的生母武氏生产时难产而死,约摸二十多岁,生得白净瘦弱,又兼行动不便,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另一个则是嫡次子赵世开了,在这脂粉堆里愈发衬得他长身玉立,英姿勃发;再往下就是向氏所生四少爷赵世全,只有十岁出头,长相倒也清秀,就是一双眸子显得有些呆滞;最小的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子自然就是高氏所出的嫡幼子赵世丰了,个头不高,长得粉雕玉琢一般,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很是狡黠的模样。
沈文宣站在最后面,略略高出赵世开少许,身着白色锦袍,也显得玉树临风,不过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时越过高高的院墙,定定落在远处的山峦上。
赵世开负着手,面沉如水,也似想着什么心事,只是偶尔抬起眼来往正房的门口扫上一眼。
此时这些人立在院内,各怀心事,低声说些不关痛痒的话儿。夫人姨娘们自是议论些――哪家新近讨了美貌姨娘啊,哪家千金嫁给了某位王爷啊,均是她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而少爷们就不同了,因为不是一母所生,彼此间多少有些隔阂,那赵世长与赵世全显得有些畏畏缩缩,不大说话,而赵世开与赵世丰虽然不显拘谨,却因年龄相差太大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谈,故此几个爷们儿就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了。
那覃氏早已认定林若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与她十分亲近,低声问她吃得怎样,住得怎样,可有不适,每个细节都漏过,让林若华感到被人关怀的同时,也稍有不适。
也不知母子俩谈了些什么要紧的话,直到掌灯时分,赵老夫人才从里面出来,沉着脸道:“今日老身乏得紧,你们就不必过去了,各自散了!”说罢一声不吭地就往外走。
云织也好似失了往日里那份从容,匆匆地跟在赵老夫人的身后,一径去了。云缣想是奉命留下应付各位主子,走到众人跟前,面向高氏说道:“夫人,老太太今日当真累得很了,您和姨娘们也回房歇息去!”
高氏虽与赵老夫人不睦,不过以前是倚仗婆婆才得以在襄阳侯府主持中馈,所以,她还得做做表面工夫,听云缣这么一说,便佯作关心地说道:“哦?老太太气色看起来不太好,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还想趁机打听点什么事。
云缣一个丫头,自然有理由推脱了:“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等老太太精神好了,夫人再去问她……”
高氏也不再问,只微微一笑,便叫众位姨娘散了。
姨娘们面面相觑,默默交换一下眼神,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小院。
剩下的少爷们,除赵世长有了妻室的另辟了院子居住,还有赵世开也以世子的身份有独立的院子,当下两人跟高氏道了别就出了知愧堂。
沈文宣似乎也少了对林若华的关注,也向高氏道了别,头也不回径自去了。
赵世全与赵世丰年纪相仿,都与高氏在金玉里居住,又因是男孩子,天性顽劣,此时两人听说听说可以散了,也不跟高氏搭话,当即撒开腿就往处跑。
高氏皱着眉斥道:“你们要去哪里?还没跟你们父亲请安呢!”
赵世全闻言立时顿住脚步,赵世丰却只回头嘻嘻而笑,依旧往前跑了。
高氏熟知儿子的脾性,当即命了采梦将赵世丰抓住,带到她面前来。因在知愧堂,高氏怕惊忧了赵从诲,便低声喝令儿子:“有什么事儿向你父亲问了安再去也不迟,如此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她在赵世丰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一心想着让儿子世袭爵位,只是没想到她过于溺爱,反而弄得赵世丰无视侯府礼数了。
赵世丰自小到大都被高氏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骄纵惯了,哪里有半点惧她的模样?他眼睛一转,嘿嘿笑道:“今儿官家给咱二哥赏了一件稀有的物件,听说祖母把喜欢得不得了,把它锁到她的朱漆雕花直杠箱里了,我……我就想着去看看。”
这朱漆雕花直杠箱,是赵老夫人的嫁妆,听说整套的泥金雕花床、镜台、箱笼等等家具,用的都是极好的紫檀木打造,当年曾轰动一时。
高氏不禁心里一动。官家往年赏下来的物件,赵老夫人都即时分赏给各房,怎么这回不仅没把东西分下来,还唬着一张老脸连面也不让见了,难道真是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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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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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女人,都有好奇心,更何况是高氏这样的女人?虽然她从赵老夫人的脸色看出这“御赐”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也不希望官家“御赐”什么不好的东西给赵家呀!尽管她不是襄阳侯的元配,与襄阳侯也不是什么情投意合的夫妻,可她毕竟是堂堂的襄阳侯夫人,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高氏这样想着,便起了让儿子旁敲侧击打探打探的心思。她一把拉住赵世丰,低声问道:“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赵世丰得意地仰起头来说道:“是云织姐姐说的。”
“胡说!”高氏佯骂道,“云织怎会告诉你这些?”
赵世全突然在一旁说道:“母亲,当真……是云织姐姐说的。”
高氏便撇下赵世丰,蹲下身来,和颜悦色地问道:“她是怎么说的?”
赵世全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生母向氏,低头不语。
高氏便有些恼了:“你看她做甚么?”
向氏立即说道:“夫人问你,赶紧!”
赵世全这才说道:“今日下学回来,我与世丰去跟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不在,云织姐姐正好在屋子里收拾,把一样黄缎子包着的物事装进直杠箱里,世丰见了便闹着要看,云织姐姐不让,被世丰逼得急了,才说是宫里御赐的,不能轻易示人。”赵世全自从受了惊吓,就落下个说话结巴的毛病,这长长的一段话,他费了老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出来,连额头都急出细细的汗珠。
“好孩子,你说的都是真的?”高氏摸了摸赵世全的头,轻轻说道。
赵世全生怕高氏不相信他,拼命点头。
高氏不禁有些疑惑了。以往宫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皇后都会事先派人知会一声,这次怎么没有听到半点儿风声?难道连皇后也不知晓此事?
站在高氏身后的诸位姨娘自然也一字不漏地听见了赵世全所说,因而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只有覃氏,依旧含笑望着林若华,满眼都是怜爱。
林若华先前瞧见沈文宣与赵世开都似与往日有些不同,便知老太太入宫定有什么事情,也许他们俩人早已知情也未可知。不过看高氏这样子,分明是想打探点什么消息出来。她便上前一步,轻声对高氏道:“夫人休要焦急,倘若让侯爷听见,难免会心生疑惑,恐怕对他的病情不利……”
这无疑是提醒了高氏――刚才赵老夫人在赵从诲屋里呆了这么久,难道就没跟他说点什么?她当即站起身来,笑道:“三姑娘说的是,就算有什么事情,咱们也得瞒着侯爷,别让他担心才是……你们都散了!”
徐氏与向氏对望一眼,应声道:“是。”
覃氏看了看林若华,欲言又止,终是随了众人出去。
赵世丰见她们都走了,也拨腿就跑,赵世全犹豫了一下,随即也跟在后头去了。
眼见院内无人,只有知愧堂的几个丫头了,高氏便想去跟赵从诲问个究竟,却又怕人知晓,但有心拉个替死鬼,目光一转,就落在林若华身上,柔声说道:“三姑娘横竖无事,不如进去看看你父亲!他日日念叨着你,”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林若华自然也想知道官家到底赐下了什么东西让赵老夫人这样的人精都失了常态。,可她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便压下了这个念头,婉言拒绝了高氏的“好意”:“侯爷虽然比先前好些了,可精神还是不济,我就不进去了!倒是夫人,日日忙着家事,也没跟侯爷好好说说……体己话儿……”说到后来,几乎低不可闻。她有意用了“体己”这个词语。因高氏是皇后赐的婚,襄阳侯纵是不喜,却也无奈,故此虽然娶了高氏进门,却与之不甚亲近。但凡为人妻室者,哪有不盼着丈夫的恩宠多些的?高氏也是女人,想来也不能免俗。
果然,高氏脸上显出一丝羞怯,犹豫了半晌方才道:“那你先走!我陪侯爷说说话儿……”
林若华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辞了出来,秋梓默然跟在身后,淳静却连连回头看了高氏好几眼。
才回墨竹园,云织就过来了。
她一改往日春风般的笑颜,紧紧绷着张小脸,当着秋梓与淳静两个的面,辟头盖脸就是一连串的诘问:“老太太当初不是吩咐姑娘要谨慎行事么?姑娘怎么竟瞒着老太太去了临市街东巷林家?”
林若华想起只有那日与沈文宣去过一次,当下说道:“我曾多日前随沈将军去过,难道老太太她……竟不知道?”
云织听她说得轻巧,不禁有些急了:“姑娘当真竟糊涂起来了不成?老太太今日可是生了气了,要请姑娘过去呢!”
林若华先前还以为赵老夫人是因为自己违背与她的约定而动怒,此时见了云织的神情,便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心里一忖,便又说道:“难道上次沈将军带我去林家,事先竟没有知会老太太么?”她有意把那个“带”字咬得很重,仿佛提醒云织,就算去林家有什么错,那都是沈文宣的主意,她只是从犯而已。
云织便道:“姑娘还是跟老太太说去!世子和沈将军已在老太太那里等着姑娘了。”
那淳静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半开玩笑地冲云织笑道:“云织姐姐,你说老太太生气……会不会是因为官家赏赐……的事。”她与云织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数年,原是相当熟识,往日里随意惯了,此刻也直言不讳。
云织却沉下脸来,轻声喝道:“你这小蹄子才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几天,怎么就变得这么聪明伶俐起来了?这样的事,就是主子们也不敢随便议论,你倒好,竟胡乱惴测起来,若是让府里那起长舌妇听了去,岂不是要闹得人心惶惶?”
淳静这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唬得连忙噤声。
林若华听在耳里,却动了心思。看这架式,应该是皇帝跟赵老夫人说了什么让赵家觉得不安的话了,否则赵老夫人决不可能因为自己仅仅私自见了林家人就迁怒于她。至于皇帝御赐的的东西,说不定还是个烫手山芋,拒绝是不可能,接受心又不安,故此让赵家左右为难。她脑中飞快地转了两个圈,便抬腿往外走去。
秋梓与淳静不约而同地叫道:“姑娘……你要去哪里?”
林若华回头笑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随我去见老太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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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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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梓与淳静对望一眼,遂跟随出来。
一行人跟在林若华身后缓缓而行,不多时便来到喜福院。才进院门,就见云缣迎上前来,说道:“姑娘来了,老太太正等着您呢!”没有客套与寒暄,看来事情当真有些严重了。
林若华心里微沉,颔首示意,早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请众人入内。
赵老夫人正端坐在炕上,沈文宣与赵世开坐在她左右两侧。三人面色皆显凝重,老太太更是面色肃然,正小声说着什么,见林若华进来,顿时打住不说,抬手冲林若华道:“若华到我这里来!”
这是自林若华进府以后,赵老夫人第一次用称呼她的本名。林若华微微一怔,随即大方地应了声“是”,走到赵老夫人身边坐下。
沈文宣与赵世开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沈文宣隐隐有些焦急,赵世开则目光深邃,全然没了先前呆滞的模样。
赵老夫人侧过身子,打过林若华手,柔声说道:“孩子,你去见过你家人了?”
林若华心里一沉,点头说道:“是。”当着沈文宣的面,她并没有提起他。
赵老夫人却并不出言责怪,只轻叹一声:“你别看我这老太婆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呀……那宅子呀什么的都是我早已吩咐下人安排好的,也算是弥补要你做我赵家姑娘的愧疚之意。只是,没想到……好事多磨呀!”说到这里又是一声轻叹。
林若华便说道:“老太太有话但说无妨。”
赵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满意之色,旋即说道:“我赵家……待你如何?”
林若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老太太待我恩重如山。”
这话虽然有些言过其实,赵老夫人却听得很是顺耳,唇角就有了一丝笑意:“你能这样想,我也甚觉欣慰。如今有件事,便想要征询你的意思。”
林若华的心不禁又往下沉了几分,当即说道:“老太太言重了,若华何德何能,实不值老太太如此垂询。(.)”赵老夫人不是喜欢低调么,我就低调一点。
赵老夫人目光深沉,握住林若华的手,意味深长地道:“你不必自谦,此事将关乎你后半生幸福与否,你要认真考虑才是。”
林若华正色道:“此话怎讲?”
赵老夫人看了沈文宣与赵世开一眼,徐徐说道:“本来我见你生得端庄美丽,有意把你许给宣儿为妻,可如今事与愿违……皇后娘娘得知侯爷找回了失踪多年的女儿,非要亲眼见见你,还问了你有未婚配……我自不敢相瞒,都据实说了,皇后娘娘便要你三日之后进宫,还说主让皇上也认识认识他本家的妹妹……你可愿意进宫面圣?”
林若华不禁暗暗冷笑。皇后娘娘决定三日之后召见我,难道您老人家还打算让我去违抗懿旨?我就是不愿意去,又能如何?倘若你真是有心保护我,自然会寻到合适的借口来跟皇后娘娘说明,又何须让我进宫面圣?你这老太太分明就是怕连累你赵家而借机讨好皇后,又哪里顾及我林若华的死活了?反正伸着脖子是一刀,缩着脖子也是一刀,还不如痛快点儿答应下来,省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当下她便爽快说道:“若华何其有幸,若能亲睹皇后娘娘天颜,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了,又怎会不愿意呢?”
沈文宣忽地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姑娘还请三思而行。”
赵世开也冲赵老夫人道:“宫中凶险,我看还是再另行想法应对。”
林若华听着,心里不免涌上一阵悲愤。难道老天爷除了折磨她,就不会对她有别的恩赐了吗?送她入宫面圣,无异于把羊送入虎口,还安慰羊说老虎不会吃它。她强压心头的愤怒与悲哀,强笑道:“你们也不用安慰我,我不过是民俗村女,本不值皇后娘娘费心,你们了不用担心就是。”
此言一出,三人面色皆是一沉。沈文宣踌躇片刻,站起身来,毅然对老夫人说道:“老太太曾答应把林姑娘许给我……”
话音未落,赵老夫人已拍案而起:“人家林姑娘自己愿意进宫面圣,你在这里瞎掺和什么?”
林若华便走到沈文宣跟前,柔声说道:“沈将军的救命之恩,若华没齿难忘,今生虽无缘相报,来世一定加倍偿还。”说罢,凄然一笑。
沈文宣眼里顿时泛起水光,他看着林若华略带艾怨的眼神,痛惜之情油然而生,不顾赵老夫人凌厉目光的逼视,依旧朗声说道:“还请老太太准我陪林姑娘进宫。”
赵老夫人犹豫片刻,方道:“你此去名不正言不顺,皇后岂会准奏?”
一直静立在一旁的赵世开忽然开口说道:“要不,让孙儿陪三妹妹去!”他有意把“三妹妹”几个字咬得很重。
赵老夫人沉吟片刻,说道:“也好,你是她嫡亲的哥哥,陪她进宫自然顺理成章。趁此时机让皇后娘娘见见你……也有必要。”
赵世开脸上顿时露出欢容,笑道:但愿皇后娘娘见了我,会答应早些把她的宗室侄女嫁过来了。”
赵老夫人与沈文宣闻言,不禁对视一眼。赵老夫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宠溺地说道:“你这傻孩子,总算有一句话说到我心坎上去了。若是皇后娘娘不答应,你千万要求了又求,请皇后娘娘给年限最好,这个――你可省得?”
赵世开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老太太请放心,我好不容易见了媒人,自然要再三恳求,直到她答应为止。”
“如此甚好。宫里虽有孟姑姑她们几个照应,你还是要小心行事。”赵老夫人微微含笑说道。
沈文宣则表情复杂,盯着赵世开与林若华两人看了半晌,不再开言。
赵老夫人遂命赵世开送林若华回到墨竹园,叫沈文宣留下陪她说说话儿。
此时早已夜暮沉沉,四周一片漆黑,府里各房各院虽悬挂着大红灯笼,却无半点喜庆之气。银盘一样的月亮挂在树梢,皎洁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进院内的石径小道,依稀可见石缝中杂生的小草,夜露已浓,两旁栽种的各色树木花草皆已湿润,林若华缓步而行,裙裾过处便已湿透,而她恍然未觉,依旧目不斜视地徐徐前行。
赵世开走在她的身后,时不时朝她看上一眼,却不说话。两人沉默前行,紧跟在他们身后的秋梓与淳静两个自然也不敢说话,只有赵世开的贴身丫头清浅,一直偷偷地量着两人的神情,直到临近墨竹园的院门,她忽然上前一步,打起秋梓与淳静率行进去。秋梓与淳静不明所以,还待回头去看,清浅已用力拽住她们,发出一声轻笑。两人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赵世开伸出手来,轻轻拉住了林若华的衣袖,正觉气氛有些异样,清浅便已拉了她们进去。
林若华正待跨进院去,不妨衣袖被人拉住,回头下地对上赵世开清澈的眸子,她心里一惊,忙道:“世子……”
赵世开松开她的衣袖,沉声说道:“我以为你是我的妹妹,却不想你竟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林若华心里更惊,见他言语清楚目光清亮,并不像犯病的模样,只道他是存心轻薄,也不好出言相责,只肃然说道:“世子未过门的娘子姓高!”
赵世开也正色道:“外人只道我疯癫失常,就是沈表兄也以为我半疯半痴,姑娘想必也信以为真了?”顿了一顿,又道,“此去宫中,还不知凶吉如何,我心里焦急,想了一想,觉得有些话还是跟姑娘先说清楚的好。”
瞧他这样子,莫非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林若华早就觉得赵世开并不是真的痴傻,此时听他说出这些,更是心生戒备,打量了一下月光下长身玉立的赵世开,低声说道:“你……不怕隔墙有耳?”
赵世开又是咧嘴一笑,笑容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分外明朗:“你放心,我只想让你一人听见,自然就只有你一人听见了。”语气却相当自负。
“世子有话就请直说,我洗耳恭听就是。”林若华看着他的笑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一安。
赵世开便轻声说道:“你姓林是不假,父亲林世友母亲覃怡珍也不假,只是祖母瞒了一样,就是你曾与我指腹为婚的事,这事说来话长了……后来你父亲出了事,侯爷为了避嫌,便主动求了皇上为我许婚,才定下高氏女宛如。今年你养父林世信在汴梁与高洪争妾之事弄得满城皆知,祖母眼见林家有难,这才想要出手相助,恰遇孙俊杰送你到了赵府。”
林若华打断他的话道:“孙俊杰分明是要送我到高家,哪里是要送我到赵府?”
赵世开不禁冷笑一声:“他原是打算送你进高家的,不想路遇刺客,歪打正着,你就进了赵府了。倒便宜了那厮。后来高洪也曾派人到府里索人,祖母已从你身上的玉麒麟认出你来,随即托词你昏迷不醒不能成亲,后来高洪又再三来扰,祖母只好到宫里求了太后,方才设法救了你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老太太要放她出去走一遭了。当时倒不觉得如何,此时想到高府的情形林若华不禁生出一些后怕来。
“你身上的玉麒麟就是我父亲亲手送给你父亲的信物,后来你父亲因直谏遭人陷害身死……再后来,你母亲覃怡珍就以父亲妾身的名义住进侯府,后来生下了你,直到你失踪,我一直都以为你是我亲妹子。直到今晚,祖母才对我说明原委。”赵世开的目光落在林若华的身上,意味深长。
林若华听得痴了,不禁又有些好笑。这其中的真假,她还能分辨得出来么?这些人说的话各不相同,她到底又该相信谁呢?她伸手按住胸口,清晰地感受到那玉麒麟随着心跳而起伏。她脑中顿时明晰,微微冷笑道:“就算我是你曾经许婚的女子,与那皇后又有何干?她又为何要召我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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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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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召你进宫,也许并不全是因为你的身份,她很可能听信了高洪的谗言。[]”赵世开眼里一片温润,“你这样的女子,他自然一心想据为己有。”
林若华不禁冷笑:“世上美貌女子多如天上繁星,他又为何偏偏对我念念不忘?”
“通常男人们都以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赵世开抬头望着那一轮圆月,似是感慨万千,“他们往往忽略了关心、爱护他们的身边人。”又似是言有所指。
林若华虽不以为然,却也觉他说得有理,便又说道:“世子跟我说了这么多,不知有何用意?”
“我只是一时感慨,并无他意。至于那玉麒麟的事,姑娘若能与沈表兄共结连理,就当我方才所言——不过是个故事罢了,一切就此揭过。沈表兄为人淳厚,定能爱姑娘如己身……可惜我赵世开无福消受……”赵世开注视着林若华娇美如花的面庞,只觉思绪一阵纷乱,他想到赵老夫人的决定,心里更是一阵黯然,旋即吞下涌上喉头的话。
林若华心中暗暗冷笑,她原以为自己当真成了赵家的姑娘,看来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从赵老夫人决定送她入宫就可窥见一二。不过,事在人为,她还不相信那个高皇后真是洪水猛兽一般的人物。
赵世开见她满面寒霜,知她心存怨念,一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静静在院外站了良久,彼此都没有出声。直到清浅从屋里出来,见了两人复杂的表情,心里暗暗一叹,轻声道:“天色已晚,世子还是早点回去歇息!”
赵世开这才低声说道:“这两天妹妹就在屋里好好歇息,别胡思乱想就是了。进宫那天……我会陪你同往。”
“世子的病……不打紧了?”林若华有意问道。这赵老夫人既然放心让赵世开陪她进宫,想必已知他并无什么痴傻之病了。
“这个自然……并无大碍了。”赵世开当着清浅,竟不避讳。
清浅不由得嗔了赵世开一眼,轻声道:“世子那病……倒是比以前好些了,以往是十天半月就要闹上一次,如今间隔得长些了,这才好了两个月,谁知往后会怎么样呢?”
林若华便说道:“清浅姐姐也别太担心,只怕世子这病就此好起来了也未可知。”
“多谢姑娘吉言。”清浅感激的笑道,“姑娘也早些歇息!”便催赵世开离开。
赵世开默默看了林若华一眼,目光深邃而悠远,清浅心里一惊,遂轻轻拉了他的衣袖,缓缓离去。
林若华目送他们离开,目光落在悬挂在树梢的圆月上。今天是中秋节,往年的这个时候,一家人欢欢喜喜坐在乡下的院子里品着月饼赏着月色,其乐融融,不是惬意就可以形容的!可现在,月色依旧,月下却只有她一个人单薄孤独的身影了。
秋梓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她的身边,柔声说道:“秋寒露重,姑娘还是进屋歇息!”
林若华微微一笑,遂迈步进屋。
淳静与锦春、锦兰几个已摆好案桌,满满一桌果品,见林若华进来,便抢着搀她坐了上首,笑吟吟道:“今日中秋,姑娘也来做一回东道,赏我们几杯水酒喝喝。”
林若华看着面前几张灿烂的笑脸,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大半,当即呵呵笑道:“我才进府,还要仰仗各位姐姐们多多指点,几杯水酒实不足以聊表我的心意,秋梓,去把我的钗环拿来。”她不知眼前几人是不是赵老夫人特意安排到她身边的,也不知她们存的什么心思,可三日之后若不能走出皇宫,那几根钗环又有何用?还不如送给她们,也算收买收买人心!倘若她能出得皇宫,赵老夫人势必另眼相待,区区几根钗环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秋梓犹豫片刻,依言去了内室。
淳静与锦春锦兰却装作不明白林若华的意思,笑道:“我们吃酒便吃酒,姑娘拿那钗环做甚么?”
林若华含笑不语,秋梓已拿了个锦匣出来捧给她,她打开来看,取了一根金籫,两根金钗,分别递给淳静与锦春、锦兰,笑道:“区区薄物,聊表心意,若是不收,便是嫌礼物微薄了。”
三人眼见林若华满脸真挚,也就没有作态,大方地收了。淳静笑道:“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们收了姑娘的礼物,往后有什么事就只能更尽心尽力了。”
锦春与锦兰两个也相视一笑。
秋梓早拿起酒壶把桌上的酒盅斟满,推到众人跟前,殷勤相劝。众人也不推辞,向林若华告了罪,便端起酒盅来敬她。林若华虽然不擅饮酒,可见了这琥珀色的葡萄果子酒,便放开心情,连饮了三大杯。
一时席间欢笑阵阵,主仆几人尽欢而散。
林若华已觉微醺,踉踉跄跄任秋梓几个侍奉着睡了,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赵老夫人就派人送了许多锦缎布匹,少时又有附近著名的如意裁缝铺里的文裁缝前来为她量体裁衣。晌午时分,赵世开与沈文宣不约而同前来探望她,不过两人都比平常要显得严肃,只交谈了寥寥数语。傍晚,赵老夫人派了云织过来请她去喜福院吃晚饭。
一日无话。
第三日午时,如意裁缝店着人送来四套外衣裙,两套鲜艳明媚,两套淡雅脱俗,淳静几个啧啧称赞不已。下午,来了教习嬷嬷,临阵麿枪教林若华宫中礼仪。傍晚赵老夫人又派了云织送了一个黑丝绒匣子过来,林若华当众打开,只见里面全是金灿灿明晃晃的籫子、镯子、坠子,她略略一数,刚好十二件,是个吉利的数字。
第四日,天才蒙蒙亮,清浅便来到了墨竹园,亲自来为林若华梳妆打扮,秋梓自知她是奉了赵老夫人的旨意,只在一旁打着下手。
不多时,清浅就已收拾妥当,笑吟吟地拉了林若华到妆台前偌大的落地镜前,让她自己打量。
只见模糊的镜面里,映出一个位清丽脱俗的少女,肌如白雪,眉如弯月,眼似秋水,唇艳若滴,上着沉香色水纬罗对襟禙子,下穿烟紫拖泥妆花褥裙,乌发高绾,挽成百花分肖髻,只在发端斜插一支玉籫,有几缕似是随意散落在肩头,更觉妩媚可人,眉心当中小小翠钿犹显清新别致。
林若华不看则已,看了不禁赞道:“清浅姐姐当真好手艺!”
清浅则微微一笑:“姑娘生得好看,只要略加妆扮就似那天仙一般,这次进宫,皇后娘娘定然喜欢。”
秋梓早就听锦春锦兰两个说了宫中险恶,此时听见清浅漫不经心地笑语,心中甚是难过,不禁眼圈一红,垂下头去。
清浅见了,便上前拉起她的手道:“你家姑娘是个有福之人,你不必担心,只安安心心等着她回来就是了。”又转身对林若华道,“时候也不早了,姑娘还是赶紧到喜福院跟老太太告个别!”
林若华便冲秋梓几个微微一笑,深深吸了口气,方才缓缓出门。
赵世开与沈文宣早已候在院门外,薄蔼中见林若华一身盛装,宛如下凡仙女般端庄美丽,不禁都有些呆了。
林若华大方地向二人问了好,遂向喜福院而去。
往常这个时候,赵老夫人就算醒了,都只偎在炕上,今日却已穿戴齐整端坐在榻上了。见了林若华,含笑道:“不错,不错,果然不愧是我赵家的姑娘。”
林若华便恭声问安。
沈文宣与赵世开紧跟着走了进来问安。
赵老夫人看着赵世开也穿戴一新,更显得身材挺拔英气逼人,也满意地笑道:“你们兄妹俩倒像是一对儿。”
说得林若华与赵世开都低了头,不敢应声。沈文宣却脸色一黯。
这时外面有婆子来报,说轿辇已备好。赵老夫人不再啰嗦,又嘱咐了林若华诸多要注意的事项,林若华记在心里,连连点头。
此时天已亮明,空气清新无比,还不时有习习微风吹来,让人精神一振。
林若华出得喜福院,便有婆子扶她上了轿辇,赵世开也乘了轿。一行人浩浩荡荡便出了襄阳侯府。
轿子颠颠簸簸,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若华憋得快要透不过气来时,才缓缓停下。
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忽在轿旁响起:“请襄阳侯世子进宫见驾。”
便有宫女掀起轿帘,上前扶了林若华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赵世开站在宫殿的大门口,他的身旁,赫然是那大名鼎鼎的国舅爷高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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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虚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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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虚惊
林若华还未回过神来,赵世开已笑嘻嘻地上前来牵起她的手道:“三妹妹,咱们去见皇后娘娘!”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好看的小说)
那高洪见状,远远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落在林若华身上时,却又变得热切起来。
林若华只觉脊梁一阵发凉,忙随着赵世开匆匆入内。
前面一名年长的太监引路,后头还跟着两名宫女,一路行来,林若华屏息凝神,也不敢四处张望。
约摸半盏茶的工夫,太监才停下脚步,低声说道:“赵世子请稍候,待杂家前去通禀。”
赵世开并不道谢,只嘻嘻而笑:“如此甚好。”
林若华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装疯卖傻倒成了赵世开的绝活了。
少时,太监出来,一甩臂上的拂尘,道:“皇后娘娘请赵世子与赵姑娘进去。”
林若华见越世开不理不睬,恐太监着恼,便低声向太监道谢:“有劳公公了。”
那太监眼睛从林若华身上一扫而过,旋即笑道:“赵姑娘不须客气。”
赵世开便携了林若华的手进去。
林若华抬起头来,只见湛蓝的天空下,紫禁城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大殿四周有葱郁的树丛,掩映着琉璃瓦屋顶和朱红的宫墙,透着一种皇家的威严。进入内殿,只见殿中上首端坐着一位三十余岁的年轻女人,生得面如满月,肌肤如雪,身着黄袍,头戴金冠,很是雍容华贵。
林若华心里暗忖,心知她必是当今的高皇后了。只不过眼前这位高皇后柳眉凤目仪态端庄,与自己想象中彪悍凶猛的形象大相径庭。
高皇后见二人进来,脸上便浮起和蔼的笑容,受礼已毕,就吩咐宫人为她二人安坐。
赵世开似是不懂礼数,大大咧咧地坐了,又拉林若华道:“皇后娘娘既然赐了座,三妹妹怎不坐下?你要再不坐,皇后娘娘可要生气了。”
高皇后眉头微不可见地轻颦一下,又看了看稍显拘谨的林若华,眼里就多出一丝笑容来,柔声说道:“赵姑娘真是生得好模样……今年几岁了?可曾定了亲事?”
这一问当真是开门见山,不见半点拖泥带水,让林若华有片刻的失措,她微微抬头,轻声应道:“奴家今年十五岁,还未曾定亲,不过……”她在宫门口见到高洪,心里就直犯嘀咕,这高皇后见面就问她的亲事,想来是要打她的主意了。(.好看的小说)
“不过……什么?你莫紧张,只管告诉哀家就是。”高皇后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深了。
林若华望了赵世开一眼,只作羞怯的模样,不再回答。
赵世开不禁哈哈大笑道:“皇后娘娘不知,我家里有位沈表兄对三妹妹一见钟情,只等她及笄就娶她过门。”
“哦?你那沈表兄可是常跟随襄阳侯左右的沈将军?”高皇后依旧笑微微地道。
“皇后娘娘博闻强记,竟连一个小小的将军都耳熟能详,真是让人佩服,佩服。”赵世开笑容满面,语气略显夸张。这些恭维的话自他口中说出,让人听来总觉有些异样。
高皇后眼神一冷,旋即笑道:“赵世子今年也二十有二了?”
赵世开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笑道:“我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心里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成家立业的事,日夜思念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儿,还请皇后娘娘为我赐个良辰吉日让我们早日成婚,一来免去我的相思之苦,二来也省得我总背负着不孝的骂名了。”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世开这么年纪无后不说,竟连亲也没成,这在当时的皇亲贵戚看来,的确是一件不太体面的事情。
高后生脸色一沉,不悦道:“你那未过门的媳妇今年才刚及笄,她父母亲也只得她一个独女,自然视如掌上明珠,再留她两年也无不可,你莫太过心急。”
赵世开立即面露失望之色,怏怏说道:“我连做梦都梦见我娶了娘子了,皇后娘娘您就跟我那丈母娘说说,叫她早些把女儿嫁过来!”
高皇后不动声色,沉吟片刻道:“等我劝劝她爹娘,尽早让她过门就是。”
赵世开似是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咚咚咚”地连磕三个响头,一边磕头一边道谢:“多谢皇后娘娘成全!”
高皇后看着他英俊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心里不免暗自叹息。原只听高宛如说赵世开有些痴傻,今日看来,当真如此。难怪那宛如死活不肯出嫁,倘若真嫁到赵家,除了得到一个世子夫人的名分,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她嘴上却道:“你先别忙谢我,今日我且为你三妹妹牵条红线,若此事成了,你再谢也不迟。”
此言一出,赵世开与林若华都是一惊。赵世开作出一副诧异的模样,茫然道:“皇后娘娘年纪不大,记性怎地如此不好?我方才不是说过老太太要把我三妹妹许给我那沈表兄了吗?又怎么能别嫁他人呢?”
高皇后听赵世开说得幼稚,脸上就浮起一丝轻嘲,却并不生气:“那他们可有订婚文书?保媒人又是哪个?”
“这个……”赵世开顿时语塞,随即又嘻嘻笑道:“他们情投意合,都已经……嘻嘻,皇后娘娘还是别棒打鸳鸯了。”
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敏感了,连高皇后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定定地看了林若华半晌,方才肃然道:“我且问你,你究竟是姓赵还是姓林?”
赵世开微微一诧,旋即笑道:“皇后娘娘可真爱开玩笑,三妹妹自然姓赵了……”
高皇后似乎不屑跟赵世开一般见识,听他言语不敬也不动怒,只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我问的是她。”
林若华便微垂了头,细声说道:“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说奴家姓赵便姓赵,说奴家姓林便姓林,奴家又怎敢不从?”言语轻柔,言词和缓,却有被高皇后逼近之嫌。
高皇后顿时冷笑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分明就是衡州前知县林世信的女儿,几时又成了赵家的三姑娘了!”
林若华心里一凛,慌忙站起身来道:“奴家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自己正直的身世,这里有赵家祖传的玉麒麟为证,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你且拿来我瞧瞧。”高皇后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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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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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冤家
高皇后伸手接过,细细看了许久,便道:“这就是了……果真如此的话,倒是哀家多虑了……我堂堂皇室近族,可不能随便让来历不明之人蒙哄。(.)”说着斜睨了林若华一眼。
林若华只作不曾听见,依旧做眼观鼻鼻观心之状。
这时有宫女在门外低声起奏:“皇后娘娘,高参领求见。”
赵世开顿时喜笑颜开:“我媳妇儿的舅舅来了。”
高皇后闻言,眼里微微流露出不屑之色,遂命宫女宣高洪觐见。
片刻,宫女领了高洪进来,高洪给皇后磕头请安已毕,高皇后便道:“高参领有何事起奏?”这高洪凭着高皇后的势力做到了正四品的副护军参领,虽然官阶不高,可权势不可小觑。
高洪瞄了林若华一眼,开口说道:“微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求皇后娘娘为微臣做主。”
林若华心里一跳,就听高皇后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高洪便道:“微臣想请皇后娘娘为微臣赐一桩上好良缘。”
高皇后不禁笑道:“你才丧偶,家中妾室成群,怎么就想着要讨老婆?若要娶妻纳妾,你尽管娶纳便是,难道还要哀家的懿旨不成?”对于本家宗室的人,她总是格外的宽容有加。
高洪拿眼瞟了瞟赵世开与林若华,又垂首道:“听闻襄阳侯有位千金貌美如花,贤良淑德,微臣想请皇后娘娘代为微臣求娶。”
林若华只觉胸口一闷,差点透不过气来。而赵世开则笑道:“高参领想要求娶我家三妹妹么?那可迟了一步了,我家老太太已经为她择了夫婿,你还是另觅良配!”一句话就堵住了高洪。
高皇后也似有些不悦,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高参领今年已三十有八了?正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年华,应该以国事为重才是,莫要时时牵挂这儿女情长之事,若因此殆误了公事,那岂不是因小失大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高洪似是没料到高皇后会说出拒绝的话来,不禁有些灰头土面,半晌才道:“皇后娘娘教导的是,只是微臣……”
不待他说完,高皇后就打断他的话道:“哀家只是希望参领能以国事为重,纳妾之事哀家也并不会阻拦。只是襄阳侯的千金已许给襄阳侯的近侍沈将军,参领还是……”
高洪顿时眼神一黯,旋即低声说道:“是。”
高皇后又道:“宛如今日来了,你跟他也见见面!”这高宛如虽是高洪的侄女,可两家相隔甚远,平日也甚少见面。(.好看的小说)
赵世开一听,顿时嚷道:“什么?宛如姑娘也来了?”
高皇后点点头,遂命宫女领高宛如前来。
林若华静静立在一旁,心里正有些纳闷,正思忖着高皇后让自己进宫除了想要确认自己的身份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高皇后既然拒绝为高洪纳做主,却又请了高宛如进宫,就显得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了——重点兴许还是在赵家的世子身上。
少时,宫女领着一个妙龄少女进来。这少女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鲜嫩嫩、水灵灵似晨露里的一株新荷。她进殿便给高皇后磕头,还三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语音娇媚,眼泪流转,体态风.流,煞是动人。
林若华正在心里暗自感叹,这古代正是美人窝呀,处处都可见沉鱼落雁之容,却听身边“砰”地一声,扭头看时,顿时目瞪口呆。
原来赵世开听说他未过门的娘子来了,早踮起脚尖,举手作瞭望状,恰似那西游记里的孙行者。后来见了高宛如那千娇百媚的模样,嘴角竟淌下少许涎水,一双腿儿更是情不自禁似地直往前挪,竟踢翻了皇后赐坐的锦杌。
这偌大的声响在安静的大殿中不啻如一声惊雷,众人皆扭头而望,赵世开却似浑然不觉,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宛如白玉般的脸颊,连嘴角流下的口水也忘了去擦。
高宛如的目光此时也顺着声响往这边看来,不看则已,这一看顿时粉面失色,当着高皇后便是一声惊叫:“姑母,怎么有个傻子在这里?快叫人叉了他出去!”语气十分狂妄。
高皇后显然一直都十分纵容这个娘家的侄女,对她这样大失礼仪的尖叫也只微微皱了皱眉,便招手叫她到自己下首的锦杌上坐下,笑道:“这人可不是傻子,他呀——是襄阳侯家的世子。”
高宛如顿时怔住,良久才道:“姑母,他……真是——赵世子?”
高皇后点点头,又指着林若华道:“这位是赵世子的三妹妹,你们也认识认识。”
高宛如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看林若华,眼里带了许些欣赏,口里却道:“长得倒是不错。不知有没许过婆家,要是没有,姑母倒是可以为她择一户皇家贵胄子弟嫁了。”
林若华更觉一阵气恼,我的婚事与你何干,你自己也到了婚嫁之龄,不嫁倒也罢了,怎么还想管别人的婚事?她当即微微笑道:“高姑娘真是古道热肠。”
高宛如却冷冷一笑:“我是一番好意,看来你还不领情?”
高皇后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轻声道:“宛如,今日赵世子问哀家,想娶你早日过门,你……意下如何?”
高宛如立即撅起小嘴,上前拉了高皇后的胳膊,扭身撒娇道:“姑母,我还小呢!说这些过门不过门的事,真正羞煞人了。”
赵世开距离高宛如不过一丈开外,把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当下涎着脸上前两步,嘻嘻而笑:“宛如今年已满了十五岁了呀!皇后娘娘当初这个年纪都已经嫁给了官家,不如咱们求了皇后娘娘给赐个良辰吉日……”
话未说完,高宛如立即嚷道:“我说了不嫁就是不嫁!”说罢,眼泪就刷地下来了。
高皇后便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赵世子不过是喜欢你才口出此言,并不是要你即时就嫁了,你不想嫁就再等两年说……瞧你哭得这样,脸都花了,多难看……”
高宛如方才止住了哭声,依旧低着头抽抽嗒嗒。
高洪站在下首,眉头微皱,一言不发。
高皇后见众人面色都不好看,便说乏了,叫宫人领他们下去用饭,却留下高宛如一人。
几人各怀心事,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有孟姑姑派了个小宫女来给赵老夫人带了礼品,又有宫人送来了高皇后的给各人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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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运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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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运畴
不多时就有太监来送林若华他们出宫,却没有提让他们面见皇帝的事,让林若华不禁惴测此次进宫很可能是高皇后私人的意愿,兴许皇帝还不知晓。
赵世开坐在锦杌上迟迟不肯起身,还连连追问那太监道:“公公可曾见着了明湖县主?她有没有出宫?”这“明湖县主”是高宛如的封号,她虽不是出身王侯之家,却因长得像高皇后而倍受高皇后宠爱,特封她为“明湖县主”,朝野上下虽对此持有异议,终是不了了之。
太监只摇头说不知。
那高洪虽一向飞扬跋扈,此时在林若华面前却显得彬彬有礼:“赵世子若是挂念舍侄女,不妨先在宫中少留片刻,等皇后娘娘用了午膳,自然就要送舍侄女出来了。反正我距贵府不远,还可顺道送赵三姑娘回去。”
赵世开顿时笑道:“罢了罢了,明湖县主躲着我,我想见她一面也难,就是见了,也必惹她生气,倒不如暂时不见。高参领的好意我就心领了,实不敢劳烦你送舍妹回家。”说罢又去携林若华的手道:“三妹妹,我们还是赶紧回去,省得祖母担心。”
林若华的手陡然被赵世开温暖厚实的手掌握住,欲待挣扎,瞥见高洪忽明忽暗的目光,忙乖乖地低下头去,只在心里暗自腹诽,古代不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么,这赵世开就算是自己的亲哥哥,也不能动不动就牵自己的手呀!看他一副惬意的样子,似乎还挺享受这种感觉。林若华恨不得抽手逃开,只苦于周遭众目睽睽,只得暂时忍耐。
高洪好歹也是达官贵人,还没有沦落到要讨好襄阳侯的地步,更何况赵世开只是个世子?所以,他眼见赵世开出言相拒,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冷冷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说毕,快步而去。
好不容易出了慈宁宫,又困要带物品出宫,还经太监引领去签字画押。
之后便出了宫门,赵府的婆子仆妇们便迎了上来,请他们两人上轿。
及至晌午,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才到达襄阳侯府。
令林若华感到意外的是,襄阳侯府的大管家赵明远竟亲自守在门口,见了二人下轿,忙笑呵呵地迎上前来,说道:“世子与姑娘回来了?老太太正在知愧堂等着你们吃午饭呢!”
赵世开道:“侯爷……下地了?”
赵明远笑道:“世子真是未卜先知,侯爷他今日听说皇后娘娘宣三姑娘与世子进宫去了,当下心情大好,用过早膳就让明珠扶着下了地,老太太听说了即刻赶了过去,这会儿还在侯爷屋里等着世子回来呢!”
赵世开顿时笑道:“侯爷贵人自有天佑!这我就放心了。”忽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和沈将军呢?也在知愧堂吗?”
“夫人今日大早就回了济宁府,我已差人报喜去了,想来不多时夫人就可回府,沈将军去了江陵府……听说是老太太差他去的。”赵明远神态恭敬,不显丝毫懈怠。
“哦?”赵世开似是微觉意外,忽望着林若华笑道,“三妹妹可曾去过江陵府?”
林若华道:“我自小深居简出,从未出衡州半步。”
赵世开笑道:“下回我去江陵,定带你同去。”
林若华不禁低了头道:“此事……世子还是先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这个自然。”赵世开嘻嘻而笑,又变成吊儿郎当的模样,“老太太想来也不会不允。”
说话间已到了知愧堂的门前。早有小丫头报了进去,云织与清浅两人正在廊下低声说着什么,看见两人进来,忙迎了上来。
云织瞅见两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老太太正说要等世子与姑娘回来吃午饭呢,可巧就回来了。”
清浅也疾步上前,替赵世开整整衣冠,满眼含笑:“世子今日入宫,没惹皇后娘娘不高兴?老太太在家里念叨个不停,我和云织姐姐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虽是嗔怪之语,却语音轻快,未见丝毫不满。
赵世开含笑听她说着,顺手替她拢了拢额前被风吹乱的几根青丝。
林若华见他二人动作亲昵,分明就是一幅郎情妾意的模样,不由得垂首浅笑。
赵世开目光一转,便收了笑容,轻咳一声道:“老太太许是等得急了,三妹妹,我们进去!”说罢,一双修长洁白的手自然而然地又伸向林若华。
“也好。”林若华佯作不见,款款往前行了几步,恰好避过了赵世开的手,小丫头早已打起帘子,她便跨过门槛进去了。
赵世开伸出去的手也没闲着,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又落在自己的衣袖上,顺势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将腰一躬也进了屋。
清浅心细如发,瞧见这一幕,脸色微不可见地沉了沉。云织也似察觉她内心变化,不禁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肩膀,却没有言语。
而屋内,赵老夫人正端着一盅热茶,用盅盖轻轻拨开浮在上面的菊花,瞅见林若华与赵世开进来,不禁笑道:“回来了?”
林若华抬眼一扫,已看见襄阳侯坐在赵老夫人下首的软榻上,穿着齐整,只是面色微显苍白,不过眉眼含笑,看起来精神不错。她连忙上前一步,给老太太磕了头,才向襄阳侯请安:“恭喜侯爷贵体康复。”
襄阳侯不禁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听说开儿进宫请皇后娘娘赐定婚期,只觉浑身舒爽,就叫明珠搀了我下床,没有想到这一活动,倒把老太太给惊动了,楞是高兴得午觉也没歇,守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呢!”
赵老夫人笑道:“瞧你这孩子,心地倒是不坏,就是人太实诚了……怎么还叫侯爷,该改口叫父亲了……”
林若华只得低声应道:“是。父亲大人伤势痊愈,我们也就放心了。”不知不觉地竟用了“我们”,似乎连让在老太太跟前的赵世开也包括进去了。
果然,赵世开立即接口道:“是啊,这些天不仅老太太焦急,我们也都心急如焚,眼下父亲康复,我们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顿了顿,又道:“不知沈大哥是否知道父亲已能下地?”
赵老夫人轻轻放下茶盅,笑道:“宣儿一早去了江陵,没看见侯爷下地的情形,若是知道,还不定有多欢喜呢!”
襄阳侯也笑道:“这孩子向来诚孝可嘉,我倒是十分喜爱,只有一桩,就是迟迟不肯成婚,让我心里难免不安哪!要是当初我答应让他娶了阿娇,只怕现在孩子都成群了。”说着眼角就变得湿*润了。
赵老夫人忙轻咳一声:“如今三姑娘比那阿娇不知强过多少倍,侯爷应该庆幸才是,还提那些陈年旧事干什么?”
襄阳侯这才露出笑容,道:“也是,如今我爱女失而复得,又如此贤淑知礼,当是我赵家的福气……”
赵老夫人目光炯炯,微微点头,复又说道:“今日……可曾见着明湖县主?”
赵世开道:“是,见着了。”
“怎么样?”赵老夫人端起茶盅饮了一口,“可求皇后娘娘赐定婚期?”
“求是求了,不过明湖县主见了孙儿,就似是见了黑白无常似的,又哪里肯答应出嫁?”赵世开微微笑道。“不过明湖县主……生得还真是闭月羞花。”
“哦?这么说来,你倒是有意联姻了?”赵老夫人不禁呵呵笑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明湖县主是美人不错,可孙儿却不是什么英雄。”赵世开也呵呵一笑,“孙儿只是怕老太太心切,胡乱为孙儿挑个孙媳妇呢……”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林若华一眼。
“做我赵家世子的妻子,其实也并不难,只要如我家三姑娘这般,便是上上之选。”赵老夫人放下茶盅,忽将话锋一转,“既然皇后娘娘不肯答应,咱们就依计行事,不愁她高家不嫁,高家若再不肯嫁,咱们赵家也就不娶了!”
襄阳侯却笑道:“母亲,这亲事……这些年来我们都等了,又何须急在这一时?要不,还是等宣儿回来再细细商议一番如何?”
赵老夫人道:“如今世子也大了,这病――也犯得少了……按说早就该主持府中事宜,总是倚仗宣儿,不仅让外人误会,就是世长他们兄弟几个也难免心生不满……鸟儿的羽翼丰满了,也该放它们出去飞一飞,侯爷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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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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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计划
襄阳侯目光闪烁,沉吟半晌才道:“老太太说的甚是有理,开儿已过弱冠之年,的确也该历练历练了。(.)”
事关权利移交与爵位承袭,赵世开自不便插言,只好默然不语。
赵老夫人笑道:“所以呀,这婚事,也得赶紧办了。”
“可是高家不是不想嫁么?”襄阳侯显然没有参与赵老夫人的计划,对此事一无所知,故有此问。
“自从侯爷受伤,老身就夜夜不能安睡,心里头想着高家又拖延不嫁,而开儿如今也不小了,至今还无子嗣,更觉愧对列祖列宗,因而就琢磨了一个主意,与开儿也说了,开儿也觉可行。皇后娘娘不肯御赐吉日,我们赵家自不能强行娶亲,也只能行此非常之计了。”说罢便将计划详细说了。
襄阳侯虽面有难色,却也未摇头否定,沉吟半晌方道:“此计虽然可行,若有纰漏,只怕高家识破,若皇后娘娘再听到什么风声,只恐怕对赵家不利呀!”
“男婚女嫁乃人之纲常。她高家不怕女儿嫁不出去,我赵家却还是要子孙成群的。你放心,那明湖县主若嫁,我赵家自不会亏待于她,她若不嫁,我赵家不如就此退棹这门亲事――那样娇纵的姑娘,开儿只怕也无福消受。”赵老夫人冷笑道。原来明湖县主高宛如的飞扬跋扈的大名早已传扬开来,她不想嫁到赵家,赵老夫人还求之不得呢!
襄阳侯便不再说,又问了些进宫觐见皇后的事,神态渐显疲惫起来。赵老夫人见了,便命人外头的云织与清浅进来扶他进内室歇息。(.无弹窗广告)
赵世开不禁问道:“明珠明媚她们几个呢?怎地还不来照顾父亲?”
赵老夫人道:“我叫明珠随宣儿去了江陵,明媚几个则送你母亲回济宁府去了。横竖云织与清浅无事,又是做事妥帖细心的,便叫她们在这里暂时照应着了。”又转头问林若华,“今日可曾听皇后娘娘提起你欧阳姐姐和周家的姑娘?”
林若华道:“皇后娘娘只字未提,我也不敢相问。”
“那她应该看了你的麒麟?”赵老夫人又道。“可曾说了些什么?”
“看了。”林若华道,“只说了‘这就是了’,似有怀疑我冒充赵家姑娘之意。”
赵老夫人笑道:“她若怀疑那就更好,到时候干脆把事情揭穿,我赵家也未必理亏,她不怕丢了高家的脸面,我又何必为她遮掩?”
林若华便知是自己被高洪强纳之事,当下也不好插嘴了。
赵老夫人又道:“事不宜迟,明日十八,是个吉日,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让开儿去向高家求娶。”
赵世开点点头,笑道:“但凡谁见了自己的未婚妻娇美如花,也必迫不及待想要娶之过门,我不是再痴傻,爱美之心也是有的。”
赵老夫人不由得也笑道:“这孩子,就的倒是大实话。”
云织与清浅两个送了襄阳侯正从内室出来,闻言不禁红了脸,偷偷瞥了眼林若华,见她满面从容,神色自若,没有半点怩忸之态。云织心里倒是赞叹,而清浅眼里却闪过一丝嫉妒。
赵世开又道:“沈大哥此去江陵,不知几时回来?”
“他去帮世延处理一些俗事,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就可返回。[.超多好看小说]不过,却是赶不上你的喜宴了。”赵老夫人笑微微地道。
赵世开闻言笑道:“虽然此前曾有计划,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这婚房装修等事情俱未办妥,只怕也来不及去办了。”
“你这孩子,当真以为自己要娶高家的大小姐过门呀!人家的眼珠子是往上看的,哪就看上你了?形式,只要一个形式即可。等你下回真娶妻时,我一定好好为你操办一场。”赵老夫人哈哈大笑道。
赵世开也情不自禁地笑了:“我倒是真想做一回新郎倌,就是怕人家新娘子不肯嫁给我,呵呵……”
云织和清浅都是主子身边贴身的一等大丫头,此事她二人早已知晓,听到这里不禁掩袖偷笑。
林若华此时也暗自叹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赵老夫人不想与高家联姻,又不敢违抗先帝遗旨,便想出了暂时牺牲赵世开的形象来争取主动权这一招来。
祖孙俩又商议了一番明日行事的细节,直到云织在一旁低声催赵老夫人去用午膳,众人这才散去。
下午,赵老夫人又传了大管家赵明远到喜福院,也不知商议些什么,足足一个时辰,赵明远才匆匆出来。
而在如意园里,丫头婆子、仆妇小厮们也忙开了。一个个收拾打扫,比平日要忙碌数十倍。清浅亲自指挥着几个大丫头更换被褥、窗纱、门帘,皆用了明晃晃、红艳艳的亮色锦缎,把赵世开的睡房妆点得有如神妃仙子的卧室一般。整个院子布置得花团锦簇,着实有几喜气洋洋的气氛。
徐氏等几房姨娘也闻风而动,纷纷前来打探究竟,皆被清浅挡在院外。
傍晚时分,高夫人匆匆赶回。虽已知道襄阳侯能下动走动的喜讯,脸上却一如以往平静,并没有显露出十分的喜悦,只在知愧堂小坐了一会儿,就直奔喜福院而来。
云织笑着迎了高夫人进院,亲自为她沏了热茶,便进内室来通报。
赵老夫人正在内室歇息。她人虽躺在床上,手里却拿着一本《三字经》,见了云织进来,便笑道:“都说‘人之初性本善’,怎么十数年之后,这人便有了善恶之分呢?”
云织笑道:“老太太如此睿智都想不明白,云织愚钝就更不知道了。老人们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好人变坏,多半是长久生活在坏人的堆里的缘故?”
赵老夫人不由得笑了:“你虽然愚钝,却还是比老身明白些,这话说得倒是在理。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们襄阳侯府难道竟是坏人成了堆么?”
云织一惊,忙笑道:“老太太此话怎讲?”
“要不是坏人堆,怎就把好端端的高夫人给染成了绛黑色了呢?”赵老夫人朝屋外呶了呶嘴。
云织忍不住笑道:“这襄阳侯府到了老太太嘴里,都要变成大染缸了,不过夫人质本洁来还洁去,几时被染成了绛黑色,这个云织就看不出来了。”
“死丫头,还跟我贫嘴!你就说我已经歇下了,把她打发出去,省得惹我心烦。”赵老夫人道。
“老太太想是只记挂着明日世子娶亲之事,倒忘了夫人是大媒人了。夫人此来,兴许正是为世子的亲事,老太太不如趁机探探夫人的口风,岂不是好?”云织笑道。因赵世开的婚事是先帝在时定下,先帝即逝,自然也就没了保媒人,高皇后身在深宫多有不便,就指了高夫人为媒人。
“你这丫头,当真还以为我老糊涂了。赶紧叫她进来!”赵老夫人不禁嗔道,脸上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云织应声去了。少时高夫人进来,跟赵老夫人问了安。赵老夫人便问起她娘家的情形,高夫人一一作答。婆媳两人向来不睦,除了必不可少的日常问候之语,平日基本上没有交心相谈,此次赵老夫人额外的关注,让高夫人心里略感意外,当下很是恭敬地一一回答,末了问道:“听说老太太已派人去高家送了聘书,真打算明日就迎娶明湖县主过门了?”
“是呀!开儿今日在宫里见了明湖县主,一时惊为天人,非闹着明日就要把她娶进门,我拗不过,又问了侯爷的意思,你又恰好不在,我前思后想,就应承下来了。”赵老夫人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此事有何不妥?”不待高夫人答言,她又道,“你身为开儿的后母,又是皇后娘娘指定的媒人,更应一力促成此事才好啊!”
“儿媳倒是十分赞成此门亲事,再说开儿年纪也不小了,我这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却也替他着急起来。咱家开儿的情况,外人皆知,怕明湖县主不肯答应呀!”高夫人显得很是关切。
“既是先帝御赐的姻缘,我赵家自要遵从,高算高家不愿,也可去求了官家与皇后娘娘重新赐婚。”赵老夫人面色稍显不悦,“不管高家愿不愿意,我赵家还是要去迎娶的。明日一早你就带了彩礼前去,务必要把明湖县主娶进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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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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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见赵老夫人神色肃然,自不敢敷衍,连声应允。
赵老夫人又道:“老身如今年事已高,府中诸事全仗你一人主持,等娶了明湖县主过门,你就可以卸下肩上重担,只等着抱孙子啦!”
高氏勉强笑道:“无事一身轻,到那时我与老太太都要享清福了。”
赵老夫人便又与高氏商议彩礼之事:“……虽说有世长娶妻时作为比照,可开儿毕竟是世子,按礼应比那时再额外多加一份合情理……她亲娘不在了,你就是她的亲娘,将来世丰娶亲,也就按着开儿的惯例来办……”
说得高氏频频点头。这赵世丰虽是嫡子,听赵老太太这口气,却最年幼,兴许还能让他袭封也未可知,想到这里,高氏更是舒了口气。
此时已值晚膳时分,赵老夫人又留了高氏用饭。高氏自嫁到赵家十数年,还是第一次蒙老太太如此热情款待,当真有些受宠若惊,欢欢喜喜地用了晚饭方才回到知愧堂。
襄阳侯早在明媚几个服侍下吃过了,见高氏回来,便和颜悦色道:“见过老太太了?”
“见过了。今日老太太高兴,还留妾身吃了晚饭。”高氏道,边说边走到襄阳侯床边坐下,又道,“侯爷您看,老太太她难道……急糊涂了?这大日子还没有定下,就赶着要娶明湖县主过门,人家高府岂肯轻易答应?”
“此事也怪不得老太太着急,开儿今年都二十有二了,你看世延,跟开儿同年,儿子都有五岁了,老太太哪能不急?”襄阳侯道,“再说高家又是这样一个态度,摆明了是想悔婚,却只拖着,让老太太心里不平呐!这明湖县主的父亲跟好歹也算是族亲兄妹,你也该多说合说合才是。(.)”
高氏在襄阳侯面前却显得很是温顺,忙陪笑道:“侯爷您就安心养伤,这事妾身自会尽力去办,至于能否办成,那就要看天意了。”
夫妻俩又议了议赵世延那会送到方家的聘礼,又闲话了一阵,高氏记挂着儿子,就回了金玉。
林若华早回了墨竹园,秋梓见她面色平静却一言不发,就知她有心事,当下寻了个借口支开淳静,悄悄问她:“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林若华不禁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着世子成亲后,下一个也许就该轮到我了。”
秋梓顿时失笑:“敢情姑娘急着出嫁了?”边说边朝外面仔细看了两眼,见左右无人,便又低声笑道:“不过――以沈将军的人品相貌,也算是与姑娘天生一对了。”说罢吃吃而笑。
林若华却不笑,只叹了口气道:“你道沈将军与我天生一对,又怎知沈将军是不是也以为我与他是天生一对?老太太与侯爷做了主,他就是心里不乐意,也得装出乐意的样子来。”
秋梓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遂低声说道:“姑娘何不试试沈将军,若他对姑娘有意,姑娘也可就此安心了。”
林若华浅浅一笑:“我如今如置身牢笼,又有哪一件事能自己做主?兴许将来做了沈将军的妻子,还能搬出襄阳府去住,也算是不再寄人篱下了,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姑娘能如此想,那就最好不过了,将来成了亲,做了少夫人,若再生个儿子,就更能得沈将军的尊重,到时候又能时时与姜夫人和林二老爷一家相聚,那就更好了。”秋梓遥想远景,也颇觉开心。
主仆两人说长道短,不觉已值夜深,直到淳静过来催两人安歇才罢。
次日一早,赵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赵老夫人与高氏携了数十挑夫,怀揣聘礼清单,乘了两顶红呢小轿直奔高府而来。
那高府昨日已接到消息,似是怕赵家会用强抢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小厮仆从,见了赵家浩浩荡荡的人马,忙进去通报。
高宛如的父亲高渐便率了几位壮汉迎出府门。
高氏下轿,又上前搀了赵老夫人下来。
那高渐四十多岁,方正脸形,生得剑眉星目,颇有儒生风姿。他似是没料到赵老夫人竟也亲临高府,当下抱拳施礼问安,上前虚扶了老夫人一把,笑道:“老太太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呀!”
赵老夫人却笑呵呵地望着他道:“你也不必跟我客套,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往后看看我这大红的杠箱,就知我为何而来了!”
“高渐愚钝,还请老太太明示。”高渐故作没有看见这杠箱上红透一条街的丝绫,打着哈哈道。
“大哥……”高氏见赵老夫人眉头微皱,忙出言相劝:“我们也知事情过于仓促,这礼数上的不足还请兄长多多包涵,只是昨日世子突发疾病,口味白沫不能言语,当晚请了太医来瞧,也束手无策,恰好有一游方高僧闻讯而来,说是世子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只须即时娶亲冲喜,即可何全性命……我们这不是也是出于无奈才前来求娶么?还请兄长赶紧请明湖县主出来,否则世子他就……”
高渐也瞧见赵老夫人面沉如水,又素知赵世开有宿疾,也就信了几分。不过他也知自家闺女昨日从宫中回来,连晚饭都不曾吃,全是因为看见了自己未婚夫真正的模样,想要让她出嫁,只怕比叫她登天还难。自己老两口就这么一个独女,说不定把喜一冲,就给冲到了阎王爷那里去了。那岂不是生生把女儿推入火炕?如此一忖,高渐的脸上也不好看了,便冷冷说道:“妹妹虽说得有理,可我家那丫头的脾气你也知道,她不愿做的事,你就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宁肯去死也必不肯做……这可怎生是好?”言下之意,你们也不必苦苦相逼,哪怕我家丫头死了,也是不可能嫁给你们那痴傻的世子。
赵老夫人脸色更显阴沉,当即说道:“这婚事你们一拖再拖,我儿子念着两家的交情不便拉下脸来求娶,我这个老太婆也是个委曲求全的人,三番五次求了又求,你们总拖着不嫁,我也都忍了。可这一次,我家开儿危在旦夕,须得冲喜方能救得性命,你们也当真见死不救?”
“我们就是见死不救!你这老太太只想着要救你家孙儿,有没有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倘若我嫁过去你孙儿就不幸身亡,那我岂不是要活活守一辈子的寡?!”门口忽然响起一个高亢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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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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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头去看,却见高宛如威风凛凛挺立在府门口,怒目圆睁,柳眉便竖,满脸煞气。
赵老夫人不禁气得浑身发抖,遥遥指着高宛如道:“好,好,好你个明湖县主,竟如此诅咒我的开儿走,咱们进宫去见皇后,请她理论理论”说着颤巍巍地上前两步,要去揪她的衣裳。
高宛如却不怕她,冷笑一声道:“就是见了皇后娘娘,我也不怕今日就实话跟你们说了,我高宛如是宁死也不会嫁给赵家世子的”
此言一出,高渐脸色不禁一白,连声叫道:“休得胡说休得胡说”这亲事是先帝定下的,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宁死不嫁”,岂不是违抗先帝遗旨?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高宛如却恍若未闻,依旧连声嚷道:“我就是不嫁,就是不嫁要我嫁给那个傻子,我宁愿去死”嚷着嚷着,眼泪就下来了。
高渐顿时心疼难忍,当着赵老夫人,只得佯斥道:“好个不晓事的丫头,眼下赵世子危在旦夕,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时,那高渐的夫人王氏已匆匆出来,一脸惊慌地向赵老夫人和高氏赔罪:“小女一向娇生惯养,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担待。”一面说一面拉高宛如进屋,半句与亲事有关的话也不提。
赵老夫人瞅着两人背影,冲高渐冷笑道:“既然令爱宁死不嫁,那我们家世子也不能白白等死,还要烦贤侄随老身进宫面圣,请官家和皇后主持公道。”
高渐面有难色,道:“这叫我如何开得了口?”
赵老夫人冷冷道:“无妨,贤侄只须据实回禀,官家与皇后心地纯良,绝不至见死不救,说不定还会另赐一桩亲事与令爱,也能如如她所愿了。”
高渐早从宫中得到消息,自然心中有数,闻言就顺着台阶下了:“就依老太太之”便命小厮备轿进宫。
几乘小轿才行出一里路远,就遇上了从宫里出来的两匹快马,为首的太监眼尖,立即下马拦住小轿,宣读皇后手谕:“官家有积善之心,闻知赵、高两家姻缘不合,特此开恩,准许两家解聘。”
众人跪了一地,山呼千岁千岁千千岁,又谢了恩。
太监搀起赵老夫人。赵老夫人笑道:“公公可真是及时雨啊,如此一来,我家世子就有救了。”
那太监不解,赵老夫人遂简略地解释了一遍,又再三向他道谢。太监含笑受了,方才回身上马进宫复命去了。
高渐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脸色好看了许多,连声向赵老夫人道歉,只说:“小女娇纵无礼,得罪了老太太,实在是高某管教不严所致,还请老太太为世子再觅良配,莫耽误了冲喜。”
赵老夫人毫不客气地冷笑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令爱纵然貌若天仙,那脾性却不敢让人恭维,我家世开是无福消受了,将来还不知哪个有福的王侯子孙消受得了?”
高渐听赵老夫人说她女儿不好,心里虽然不悦,却也知道自家理亏,只得勉强笑道:“老太太关心晚辈,说的是金玉良言,哪会不中听呢”
高氏怕高渐太过难堪,忙在一旁笑道:“兄长还是赶紧回府去跟明湖县主把此事说明,省得闹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太好了。(.无弹窗广告)”
高渐便道:“小女性烈,这府里必定折腾得不成样子了,老夫人,我就先行一步了。”解除了婚约,两家就再无瓜葛,高渐也就无须再无顾忌,便抱拳告辞了。
赵老夫人看着高府小轿匆匆而去,也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长气,遂转身上轿。才刚起轿,就见街头一黑一白两匹快马飞驰而至,远远看见赵家轿子,那黑马依旧往前驰去,其中白马上的骑者一勒缰绳,嘴里长“吁”一声,白马前蹄腾空而起,生生停在轿前。马上的青衣劲装汉子翻身下马,大声叫道:“老夫人”
赵老夫人听见呼声,用手撩起轿帘,一眼认出是知愧堂的近卫头领谭勇,立即问道:“何事惊慌?”
谭勇手执马鞭疾步来到赵老夫人轿前,躬身说道:“启禀老夫人,世子突发恶疾,侯爷已派了近卫胡胜执了侯爷的金牌入宫请张太医去了,还请老夫人火速回府商议对策。”
高氏还道是赵世开表演得过于逼真而连襄阳侯与近卫军头领们都信以为真了,当下有些不耐地道:“世子旧疾复发,那也是常有的事,想来并无大碍,休得在此胡言惊吓了老太太”
谭勇急道:“属下怎敢妄言?世子早晨换了大红喜服,高高兴兴到知愧堂还问了侯爷的安,后来又考了一回四公子与五公子的功课,才出了金玉就突然倒地……这会儿府里正乱着,等着老太太和夫人回去……”
赵老夫人和高氏这才意识到赵世开是真犯了病了――原定计划也没有要他真装疯卖傻呀两人相视一眼,赵老夫人将手一挥:“火速回府”
轿夫便抬起轿来,健步如飞,比平日不知快了几多倍,不多时就到了襄阳侯府门前。
只见府门口候着数十个仆从小厮,见了轿子近来,忙迎上前去替下轿夫,直接将轿子抬入府中。
一路疾行,很快就来到如意园门前。只见院门大开,里面人声鼎沸,十分嘈杂,院里有丫头婆子挤在一处窃窃私语,皆是满面惶然。
有人眼尖,瞥见赵老夫人的轿子直接奔进院来,当即低声叫道:“老夫人来了”
众人“哗”地一声急忙散开,躬身屏息,大气也不敢出了。
轿子还未落地,赵老夫人一只脚已跨出轿来,几个年长的婆子仆妇连忙上前去搀,赵老夫人脸色一沉,低声问道:“怎么回事?”脚下却不停,边说边往里走。
赵世开的奶娘江嬷嬷早已哭红了双眼,当着赵老夫人却不敢流泪,只是上前扶了赵老夫人的胳膊,将事情的原委简略说了一遍:“……不知怎地,才进屋就突然昏倒,叫都叫不醒……”
赵老夫人脸色更沉,扭头去看高氏。
高氏瞥见赵老夫人的目光,心中一凛,忙道:“老太太别着急,等张太医一到,世子自然药到病除了。”
赵老夫人不再言语,铁青着脸大步进了赵世开的睡房,只见床前衣鬓香影,几位姨娘环绕在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清浅”
姨娘们顿时回过头来,看见赵老夫人与高氏,忙闪到一旁,半晌无人答应。
高氏不知赵老夫人唤清浅何事,眼睛一扫,没有看见清浅,便厉声道:“世子病得这么厉害,清浅怎么不在世子身边守着?赶紧叫她过来”
“清浅……她也晕了……”大姨娘徐氏这才说道。
赵老夫人脸色这才略有缓和,眉头微颦,叹道:“没用的小蹄子,怎么就晕了呢?”一边说一边走到赵世开床前。
只见赵世开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有个女子,正半跪在床上,双手按住他的胸口用力挤压。
这一惊非同小可,赵老夫人顿时喝道:“你要做什么?”
女子回过头来,满脸汗珠,脸色略显惊惶,不是林若华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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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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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夫人更是惊讶,微张着嘴,指着林若华怒道:“你做什么……把我的开儿怎么了?”
林若华抬起来,喘息着道:“我在救世子,请老太太稍安勿躁。”
高氏见她不顾礼仪蹲在赵世开床上,已觉不妥,又见赵老夫人发怒,当即也趁机斥道:“虽说你们是兄妹,毕竟男女有别,再说世子自有太医来救治,你莫非还懂得什么医理不成?如此这般揉捏按压,只怕好人也要被折腾出问题,世子若有个好歹,那可如何是好?”几句话就轻描淡写地把责任往林若华身上推去。
林若华前世虽只是心理治疗师,不过一些基本的急救常识还是知道的。此次赵世开突然昏厥,她本可以袖手旁观,可太医迟迟不来,她又怎么忍心让一条鲜活的人命生生消失在她的面前?
只因赵世开突然昏厥时,她是第一个目击者。
当时赵世全与赵世丰高声背诵《四书》里的片段,当然,她也不能完全肯定,只是凭部分片断揣测而已。赵世开端坐在金玉与芷兰园交界处的石亭里,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两个弟弟摇头晃脑地诵读诗文,很是一副欣慰的样子。
而林若华,因覃氏时时记挂着她,差了大丫头绮裳过来请她去水月阁,绮裳先行一步,林若华携了秋梓随后就到。
哪知才走到转角的回廊,便看见赵世开大大咧咧地坐在游廊旁石亭里,清浅微笑着站在他的身后。
要去水月阁,必须从他面前经过。林若华迟疑了一下,慢慢往前移了几步,却见赵世开突然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紧接着就看见他疾步走出石亭,直直地往芷兰园的院门处看,临近院门时,忽然摇摇坠坠地往地下倒去。
就听赵世全与赵世丰一声惊呼,两人飞奔上前,大声嚷道:“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清浅也撩起裙裾,飞快地奔了过去。
林若华没有多想,下意识地也飞奔到他们跟前,只见侧身而卧的赵世开面色青紫,微张着嘴唇大口大口地出气,一脸痛苦之色,还未及说话,便闭上眼睛。
清浅不禁失声叫道:“世子,世子”
林若华蹲下身去,仔细看了看赵世开的情况,确定他不是什么癫痫之类,再从他青紫的面色和呼吸的困难就隐隐看出他像是心脏病发作的样子,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只觉呼吸十分微弱,便当机立断,吩咐秋梓把赵世开双足抬高半尺,又把他的身体平放,对他进行胸外按压。
清浅哪见过这种阵势,只吓得眼泪汪汪,眼见赵世开躺在**的青石地板上,更是心疼,就拽了林若华的手,焦急地问她:“三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林若华头也不抬,拨开清浅的手道:“赶紧叫人去请郎中,世子好像犯了什么病。”
“我们去请郎中”赵世全与赵世丰闻言撒腿就跑。
清浅面色一白:“什么病?严不严重?”
“你别急,我也不能确定,先看看再说。”林若华见赵世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当即摞起袖管,双手叠放在赵世开的胸口,用力往下按压。
秋梓也是一脸惊慌,与清浅两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清浅伸手探了探赵世开的鼻息,只觉没了呼吸,顿时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这时,院中已有人闻讯而至,七手八脚地把清浅抬走。众婆子仆妇们皆匆匆赶来围观,虽觉林若华行为怪异,却无人敢出言制止。
后来,赵世开的奶娘江嬷嬷也在丫头们的簇拥下赶来了,不顾林若华的反对,坚决要把赵世开弄到如意园里去等候郎中前来治疗;与此同时,大管家赵明远也派出了近卫头领谭勇与胡胜两个分头报信、求医,这之后,赵老夫人就回府了。
此时,赵老夫人面对着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因为害怕而满头大汗的林若华,不知怎地,心里的怒气竟慢慢地消褪了――就算这丫头有什么失仪之处,也是为救世子所致,情有可原。
她看了林若华一眼,并不出言责怪,而是急急俯下身去察看赵世开的情况,见他面色灰白,急忙又伸手探他鼻息,这一探,只觉气息全无,顿时脸上一白,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歪倒。
江嬷嬷忙伸手相扶,眼里已有泪光闪动。
而高氏见了赵老夫人面有异色,已猜到赵世开病情必定严重,又见林若华满脸焦急,衣冠不整地仍旧半跪在床沿,便冷冷说道:“三姑娘还是赶紧下来一会儿太医到了,你还得把你方才怎样‘救治’世子的过程如实交待,也好让太医准确诊断。”她心里惴测这三姑娘就算再得老太太与侯爷欢心,也比不上赵世开在襄阳侯府里的份量,此系赵世开生死攸关的大事,就更不能让涉及此事的人轻易摆脱与此事的干系。
林若华本还想对赵世开进行人工呼吸,不过看眼前的情景,只怕是不可能了,只犹豫了一下,就慢慢下了床。
赵老夫人不愧为经历风浪的人,片刻之后就镇静下来,问道:“侯爷呢?怎么不见他?”
江嬷嬷迟疑一下,道:“侯爷他……”
话音未落,就听徐姨娘接口道:“老太太,侯爷听说世子晕厥,也是心急如焚,非要跟到如意园来,好不容易才被赵管家给拦住……”
林若华人虽下了床,眼睛却仍盯着赵世开的变化,眼见他呼吸渐渐微弱下去,不由得更加着急。本来赵世开的死活,与她并无多大关系,可眼下太医未到,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了呀再说她已经在第一时间“动”了他,除非赵世开醒来,否则她也难脱干系。
而赵老夫人此刻也是心绪难平。
襄阳侯府能有今天,几乎全靠着她坚强的意志和过人的手腕才能勉强支撑,襄阳侯徒有其表,全无心大事,因此也就让赵老夫人灰了心,决意好好培养赵世开。赵世开因少时那场变故而时发痛病不假,不过在她遍访名医精心诊治下,已渐渐好转,可她为了她的安全起见,还是授意赵世开继续装疯卖傻,让丫头婆子们每日仍为他熬药。她又以赵世开痴傻为由,费尽心思试探高氏与姨娘们,就连时疯时好的覃氏和未生养的徐氏她都偷偷派人盯着,怕她们有任何不轨之心。她甚至把沈文宣这个特殊身份的人物也列入了她的可疑名单中,无数次地试探他本人和侯爷的态度……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住赵世开本人和他的世子之位。可眼下,赵世开毫无预兆地晕厥,不禁让她惊慌失措。这么多年来,她几乎只为赵世开而活着,赵世开已成为她的精神支柱,她无法想象,一旦赵世开有什么意外,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赵老夫人想到这里,顿时心神一震,高声问道:“太医怎么还没来?”
“已着人去请了,应该很快就到了。”不知什么时候,云织已来到赵老夫人身边,“老太太别太着急,世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赵老夫人看着欲言又止的林若华,不由得开口说道:“丫头,你还有什么法子,尽管使出来,就算世子他……我也不会怪你。”
林若华为难地看了高氏与众姨娘一眼,心里挣扎了片刻,只得咬牙说道:“老太太,世子他……现在已经很危险了,我倒是知道有个法子,只是不知此法是否管用……小的时候见过别人如此,倘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老太太别……责罚。”她根本就没有十足把握,言语之间也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赵老夫人救人心切,又见了先前林若华救人的行为,心里不禁对她存了一线希望,也只得狠下心来:“你且用那个法子试试”
高氏不禁在旁边道:“老太太,太医兴许一会儿就到了呢”
赵老夫人不禁怒道:“难道让开儿就这样等着?”
高氏这才低下头去,不敢再插言。
赵老夫人扭过头来,大声冲林若华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用你好个法子救世子?”
林若华顿时一个激灵,慌忙应道:“是。不过,还请老太太和夫人姨娘们都回避一下才好。”
“哦?”高氏顿时找到了拒绝理由,当即说道:“你既要救世子,自然要我们大家都亲眼瞧着才能放心,又怎能让单独一人施救?”
“莫要遮遮掩掩,只要能救开儿,你要做什么尽管做就是了,老身绝不阻拦。”赵老夫人眉头紧紧颦在一起,不悦说道,“云织,你们都出去”
云织看了看林若华一眼,便领众人出去了。江嬷嬷则死活不走,仍就留了下来。
林若华牙关一咬,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就将嘴唇压在赵世开的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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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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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众人就看到林若华与赵世开嘴对嘴这即令人震惊又让人尴尬无比的画面。
高氏当即暗暗冷笑。她早就怀疑林若华并不是真正的三姑娘(当然,她不知道真正的三姑娘其实就是林若华,只不过并非襄阳侯的亲生女儿罢了),此时见了这个场景,她心中就更是疑云重重,愈发觉得林若华受伤进府根本就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
江嬷嬷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若华这个奇怪的“亲吻”动作,她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第一次在赵世开房里见到林若华的情景,当她看到这个被众人称为“三姑娘”的小娘子那双清亮黑幽幽的眸子时,她就有一种直觉,总觉得这个小娘子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或许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现在,小娘子的所作所为,正在证实着自己的猜测。
则赵老夫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若华这旁人看似十分怪异的举动,她面色微显诧异,心却几乎要跳出来了因为林若华这个动作,在若干年前也曾有郎中在自己的丈夫赵惟和身上使用过那时候她才三十多岁,当时府里有个管事生病,请了当地的一个专治疑难杂症的郎中为其诊治,恰遇赵惟和突发此疾,便自告奋勇地抢救,当时太医未至,赵老夫人救人心切,也就不顾几位几位兄弟、妯娌的强烈反对,坚持让那个郎中救治。现在想来,一切都历历在目,此时的情景,俨然就是二十年前那一幕的重现,只不过这次救人的是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小娘子,而这个小娘子,还兼有多重身份,与襄阳侯府也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
而此时,林若华正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这项救人的“技术活”中,她摒除脑中杂念,像以往失眠时数山羊似的,默默地数着“亲”了赵世开多少下,在她数到“三十”时,她隐隐觉得对方的舌头动了一下,但当她惊喜地抬起头来想要确认对方是否清醒时,对方却依然一动不动。她心里有些懊恼,只得继续。
赵老夫人看着林若华因用力和焦急而显得通红的脸颊和额头细密的汗珠时,她不禁开始暗暗后悔。当初她见这丫头长得美貌,又因为林世友的关系,想把她嫁给赵世开为妻的,可她终因这丫头性子怯懦,使她觉得并不是世子夫人的上佳人选,因而就有了让这丫头嫁给沈文宣的念头。
其实赵老夫人心里头也觉得林若华与赵世开看起来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的身份问题。若嫁给沈文宣,自然可以用赵家三姑娘赵初雪的身份,这样还算是“下嫁”了;若是嫁给赵世开,又该以怎样的身份才能不让人生疑呢?以谏官林世友女儿的身份显然是不合适的;那就只能以林世信之女的身份了,可若以这个身份,那高洪又能善罢甘休吗?他可是费尽了周折想要纳林若华为妾的。
赵老夫人想了这么多,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见林若华已显疲态,正在唤清浅进来替换,忽然瞥见床上的赵世开微微一动,她不禁喜出望外,扑到床边,柔声唤道:“开儿”
林若华双手扳着赵世开的脸,闭着眼对他实施人工呼吸,正觉得有些异样,忽然听见赵老夫人呼唤,她下意识睁开眼睛,映入她眼帘的,赫然是赵世开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这一下顿时让她手足无措起来,慌忙松开紧紧扳着他下颌的手,似是被火烫了一下,猛地跳了开来。
赵老夫人眼见赵世开醒来,一把攥住他的手,不由得喜极而泣:“开儿,你可算是醒了……”
守在屋外的众仆妇婆子听见老太太的泣声,忙一涌而入。清浅走在最前面,此时也全没了以往矜持端庄的仪态,三步并作两步就奔到床前,见到赵世开睁开的双眼,那泪珠儿就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好看的小说)
赵世开睁开双眼,虽然面色苍白,却隐含笑意,他慢慢抬起手来,指了指林若华,低低说道:“多谢……”
林若华前世今生两辈子也谈过几场恋爱,对于“亲吻”这项技术活虽不敢说很娴熟,也还基本掌握了其要领。可这一次不同,她的嘴亲密接触的,完全是一个没有知觉的男人,他在昏迷中倒也罢了,可这阴险的家伙,早就醒来了不说,竟还装出不省人事的样子,不仅让人为他担心,还让林若华默念的数字念到了五十真是可恶她心里不禁涌上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避开他含笑的眸子,轻声说道:“世子吉人天相,我不过是凑巧罢了……”
赵老夫人自是旁观者清,不禁笑道:“自家兄妹,说什么谢不谢的……开儿你觉得怎么样……”
正说着,外头有人报张太医来了。
虽然满屋都是女眷,因张太医是襄阳侯府的常客,平日里只要主子们偶染小疾,通常都会请他来诊治,所以高氏并姨娘们也不用刻意回避。赵老夫人压下心头的不悦,吩咐请张太医进来。
张太医满脸焦急,步履踉跄地匆匆入内,后头还跟着抱着药箱气喘吁吁的药童。他进门便连声说道:“世子怎么样了?”话音未落便看到床上的赵世开,不禁松了口气:“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赵老夫人便道:“往日您总是一请必到,今日不知因何事迟迟未至?”
张太医叹了口气道:“老夫接到侯爷的金牌立即出宫,不想路上遇到一帮混混打闹,阻了道路不说,还硬拉着老夫为其中的伤者治伤,幸得谭侍卫威猛,方才把老夫拉上马来,一路疾驰而来……还好世子平安无事,否则就是老夫的罪过了。”
赵老夫人心里顿时微微一动。张太医以前来此总是畅通无阻,此次怎么就遇上了闹事的混混耽误了时间?难道真是巧合?她虽心中怀疑,嘴上却道:“您老到了就好,快帮世子看看……”
张太医闻言立即来到赵世开的床前,沉声询问了病情,听旁边江嬷嬷说了发病的过程及林若华的救治方法,不禁微微诧异地看了看她,旋即又为赵世开仔细拿脉,良久,才面色一缓,道:“世子脉象稍显虚浮,不过已无大碍,老夫先开一剂活血散淤的方子,世子当茶水来饮就是了。不过,世子往后切忌冲动,这样对您的恢复不利……”
赵世开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江嬷嬷便领张太医去书房开药方。
张太医临了向赵老夫人看了一眼,道:“老夫人,可否请这位小娘子随老夫到书房,老夫还有问题想要请教于她。”
赵老夫人不禁微微笑道:“无妨,这位小娘子是府里的亲眷,太医有话尽管问她就是。”
林若华心知定是为了救治的事,当下也并不怕,随了江嬷嬷和张太医到书房来。
张太医提笔,龙飞凤舞地划下药单交给江嬷嬷,江嬷嬷拿了,犹豫了一下,带上房门出去了。张太医盯着林若华看了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姑娘,你知道世子患的是什么病么?”
林若华道:“奴家并不知世子患了什么病,不过是小时候有亲人患病时与世子的情形一般无二,故此就用了当时郎中抢救亲人的法子。敢问太医,世子到底患了什么病?”
张太医迟疑片刻,方道:“此症并不太要紧,只须世子时时保持开朗的心境,必无大碍。”
林若华也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又道:“太医若无问话,奴家就告辞了。”
张太医忙上前开门,道:“老夫与姑娘一同走”
出得门来,便有赵府大管家赵明远亲自来送张太医出府,还送上一个鼓鼓的锦囊,想来里头装了不少银两。
林若华便依旧往如意园来。
还未及门口,就见秋梓匆匆迎了上来,低声道:“姑娘,云织刚才跟我说……”说着往四下看了一眼,见左右无人,又道,“老太太想让姑娘为世子爷冲喜……”
林若华顿时笑道:“你这丫头,几时变得爱捉弄人起来了?这样的话都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秋梓不禁急道:“姑娘此等大事,奴婢可不敢乱讲。”
“此话当真是老夫人说的?”林若华心里一沉。一阵微风吹来,树上的叶子飘下,有几片正好落在她的身上、头上,她随手拈起一片,淡淡笑道:“看起来我还真成了一件稀罕的物事了,他们倒争先恐后地算计起我来了。”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秋梓轻轻跺了跺脚,“先前老夫人不是说要将你嫁给沈将军为妻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改嫁给世子爷了?”
“这哪里是‘嫁’,分明是‘纳’”林若华轻轻咬咬下唇,沉声说道:“我与世子无媒无聘,又怎么谈得上娶?再说以我的身份,又怎能高攀得起襄阳侯府如此的王公侯门?”
秋梓更是着急:“那……姑娘该怎么办呢?”
林若华抬起眼眸,眼里闪过一丝愤怒,旋即轻轻说道:“他们想让我冲喜,我又怎敢不从?就算是没有名分的小妾,我也只能认命了。”
秋梓闻言脸色一黯,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若华远远望了一眼人声鼎沸的如意园,绽颜笑道:“你别担心,我既然决定听从老夫人的安排,自然不会出半点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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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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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梓顺着要若华的目光别过脸去,一双眼睛定定落在如意园的院门口,良久才哽咽说道:“老夫人今日不是上高府求娶明湖县主去了么?怎还让姑娘……”
林若华不禁微微笑道:“明湖县主若肯嫁给世子,还需老太太三番五次去求娶?想要她为世子冲喜,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秋梓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心里不禁很是难过。这些年来,她已摸透自家姑娘的脾气,但凡遇到什么大事难事,她总是不同于常人,从不轻易流泪,也不怨天尤人;要么默默忍受,要么悄悄反抗,可绝不会面露怯色让人小瞧了去。这样的性子,通常都是要吃亏的。
林若华瞧着秋梓满脸忧色,不由得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的人顶着,这襄阳府美女如云,再说我身份特殊,兴许人家世子爷还不愿我为他冲喜呢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秋样一想也对,林若华现在是以“赵家三姑娘”的身份在赵府生活,那覃姨娘对她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闺女一样(当然,秋梓并不知道覃姨娘其实就是林若华的亲生母亲),世子爷说不定也会视林若华为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如此一想,她又稍觉宽心。
此时,因赵世开病情稳定,众丫头婆子皆三三两两从如意园出来。高氏走在人群前头,姨娘们与几个贴身大丫头则紧紧相随。
高氏老远看见林若华,就堆起满脸的笑跟她说话:“哎哟,华佗来了”
林若华不动声色,微微笑道:“夫人此话怎讲?”
高氏笑道:“姑娘精通医理,方才世子要不是你出手相救,只怕……往后我们有什么头痛脑热的,也不用请太医,只管让姑娘去帮我们诊治就是了。”又转头对身后的姨娘丫头们道,“你们说是不是?”语音颇为怪异。
姨娘们一向慑于高氏威严,当下便轻声附和:“夫人所言甚是,姑娘当真是华佗再世呀”既应和了高氏,又恭维了林若华。
林若华原以为高氏为故意刁难,没想到她只闲聊了几句就匆匆赶回金玉去了。
没了高氏在跟前,姨娘们自然也少了许多拘束,纷纷围着林若华啧啧称赞。就连覃氏,也以不可置信却又有几分钦佩的眼光盯着林若华,似有千言万语对她说,当着众位姨娘,却又不好明说,只趁众人不注意时偷偷冲她使了个眼色。
林若华便借口说累了要回去歇息,姨娘们虽然意犹未尽,在知趣地表示了休息的重要性后,就先后告辞了。
覃氏留在最后,待姨娘们走出老远,方才拉了林若华往旁边的亭子里去。这亭子刚好建在如意园与喜福院交界处的假山旁,地势偏高,可以看见附近几个小院门口人员进出情况,却因四周植以花木,别人从远处倒不易发觉亭中有人。
林若华正感叹这覃氏心思敏捷,完全不似府中各人所说的头脑不清楚,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赵世开来,这也是一个头脑不清楚的人――呵呵,这府里真正是藏龙卧虎之地,连自己这么心地善良思想单纯的人,却也被冠上了多重的身份,而这些身份,让她自己也不知该相信哪一个才好了。
覃氏见她走神,不由得拉了她的手,低声说道:“方才老太太在屋里说仍要为世子冲喜,看她的意思,是想让你……”
“老太太这么做,兴许有她的苦衷,姨娘就别担心了。世子既然好转,太医也说他并无大碍,想来也不会有事了。”林若华看着覃氏关切而焦虑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热,轻声说道。(.好看的小说)
“这府里……个个都是人精,你若是做了世子夫人倒还不怕,只是此次冲喜,必无名分与你,这可怎生是好?”覃氏说着,眼角已泛起泪光,“这些年来我狠心不去打听你的消息,就是不想让你被我拖累,就是想让你将来能嫁得一户好人家……老天开眼让我在有生之年与你相见,却又让你遭受这么多苦楚,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见的好……”
林若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反握了覃氏的手,安慰她道:“姨娘别太难过,老太太还没跟我提这事呢,兴许是您多虑了……”
覃氏道:“老太太说要冲喜,自然是要冲的了。试想这满府的女子,虽然不乏美貌聪慧之辈,毕竟身份低微,就算做妾,也会辱没了襄阳府的脸面,老太太是断然不许的。只有你,若以林知县女儿的身份冲喜,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又知书达理的,不致让赵府失了面子……”说到后来,已民是语音哽咽,涕泪交流。
林若华自然知道做妾的难处,从覃氏在高氏面前的表现已能窥见一斑。不过她心意已决,当下挽起覃氏的手,委婉说道:“姨娘多虑了……这都到了晌午,老太太那边怕要开饭了,兴许会派人来叫我过去……等得了空,我再去瞧姨娘”
覃氏见她要走,自然也不好再说,忙掏出帕子揩去眼角的泪痕,轻叹一声道:“我只得你这么一个女儿,就算要拿我的命去换你的终身幸福,我也是愿意的,只是我这命生得低贱,不能为姑娘换来什么,只愿不连累姑娘,我便心满意足了。”
两人边说边下了亭子。覃氏的大丫头绮罗与秋梓两人忙上前,分别搀了各自的主子。绮罗心痛地看了看红着眼圈的覃氏,语重心长地对林若华道:“姑娘,这冲喜之事非同小可,就算是为了姨娘……姑娘也要三思而行啊”绮罗是覃氏的贴心人,覃氏与她之间,已没有秘密可言,因此她已从覃氏口中知道了林若华的真实身份。她知道府里众丫头都削尖的脑袋想要成为世子的妾室,可这个“林姑娘”与众不同,并不见得愿意为世子冲喜,为了覃氏将来能有个依靠,林姑娘也不能有任何闪失呀
林若华不禁笑了笑,算是默认了。这个绮罗,能得覃氏重用,自然是个好的,她处处关心覃氏,句句切中要害,无非是想以覃氏牵绊林若华的心,让她不要做出什么不妥当的行为来而已。
绮罗见林若华点头微笑,那端庄得体的笑容里却透着几分无奈,当下又觉有些不忍,扫了覃氏一眼又道:“姨娘这样……都熬过来了,姑娘就算为世子冲喜,也必定比姨娘当初的处境好了几倍,往后世子与若姑娘恩爱,自然就更是锦上添花……不仅我们姨娘高兴,就是临市街东巷的林家,也不知有多欢喜呢”
这绮罗当真厉害,不仅拿覃氏来牵绊她,还把林家人也扯进来了,不过看她一片好心的份上,林若华也不与她计较,只微微沉吟了片刻,就璨然一笑,扬声说道:“绮罗姐姐请放心,姨娘为我牺牲了这么多,我又怎会让她伤心?”说罢又回身拉起覃氏的手,徐徐说道,“姨娘身体不好,就在屋里多多休息,有空我就来看姨娘。”
覃氏闻言,眼里又有水光闪动,半晌才轻轻点头。
林若华这才进了如意园。
此时园里众人散去,只有几个小丫头靠在游廊下的栏杆上窃窃私语,见了林若华与秋梓进来,忙肃然而立。
林若会走到门边,问其中一个留了头的小丫头:“老太太可在屋里?”
小丫头道:“在,这会儿正在喂世子爷吃药呢”
林若华点点头,心里一忖,正要秋梓上前去打帘子,就听屋里有人说道:“三姑娘请进来”却是云织的声音。
话音未落,云织已掀起帘子,露出半边脸来,冲林若华笑道:“姑娘怎么这会儿才来?张太医走了么?”
林若华微笑点头,遂进了屋。
赵世开依然躺在床上,赵老夫人依然坐在床侧,清浅已苏醒,此时正端了药碗给赵世开喂药。
林若华一进屋,赵老夫人便冲她招招手:“若华,坐到我这边来。”
这已是赵老夫人第二次使用林若华的闺名唤她,让她心里不由得一凛,当即应声上前,在她下首的太师椅上缓缓坐下。
因这屋里都是赵老夫人信任的人,她就开门见山地说道:“若华啊,世开这病……你也算是见着了,实在令人担忧啊今日若非你及时救治,只怕他……”说着瞄了林若华一眼,叹了口气,又道,“世开前些年请先生算过八字,说是遇到难关时冲一冲也就好了,等过了三十岁便能走南风运程了……如今皇后开恩,让赵、高两家解除了婚约,这一时半会儿的,又哪里去为世开寻那合适的人选呢?再说世开的病,若不是知根知底人家的好姑娘,我又怎能放心把我这心尖儿肉一样的孙儿交给她?”
赵老夫人发表感叹,林若华自是不便插言,只静静地听着。
床上的赵世开忽然轻轻推开清浅正往他嘴里送的调羹,缓缓开口说道:“祖母,我想跟……林姑娘单独说两句。”
赵老夫人嗔了他一眼,遂低声说道:“也好,你们年轻人的事,还是自己决定的好,我如今也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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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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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开苦笑道:“都是孙儿害祖母担心了。[.超多好看小说]”
赵老夫人不禁又嗔了他一眼,道:“你给我好好养病,休得胡思乱想。你把这事好好跟林姑娘说说,我还得进宫一趟,赶紧把林姑娘的身份跟皇后娘娘说清楚,等生米煮成熟饭,皇后娘娘也就无可奈何了。”又瞅了林若华一眼,道,“孩子……此事就暂时委屈你了。”不待林若华回答,就往外走了。
林若华心里只冷冷笑着,却不应声,也未起身相送。
云织与清浅眼见情势不对,便知趣地退了出去。清浅临出门时投来一道冷冽的目光,林若华则报以冷冷一瞥,清浅忙掩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林若华世赵世开两人,一时寂静无声。
林若华心里暗暗思忖,也不开口,只等着赵世开先说。现在她还真是成了人捏在手心的一颗棋子了赵老夫人分明就是有恃无恐,内以其生母覃氏相胁,外以林氏一家牵绊,只叫她进退两难,举步维艰。要说她心里没有怨气那是自欺欺人,可就算她满心怨忿,又能怎么办?
赵世开眉宇轻颦,凝眸注视着林若华,眸间闪过游移,好几次话到嘴边,见她一脸薄怒,不禁又咽下话头。
林若华眼角的余光瞥见这情形,不禁冷笑一声:“世子若是无事,我就先行告辞了。”说着起身欲走。
“方才外间的流言,林姑娘想已有所耳闻。”赵世开脸色一滞,遂徐徐说道:“林姑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林若华眼里闪过讥屑,缓缓说道:“世子有话请讲。”
赵世开眼光落在林若华的脸上,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愧色,他似在斟酌词句,稍稍迟疑了一下,便道:“祖母已跟我们说了姑娘的身世,祖母觉得姑娘临危不乱沉着冷静,实堪以大任,便有意让姑娘做我赵家的……妾……只是时间仓促,未及与林家人商榷,祖母的意思是等大礼完成后便登门拜访,以表诚意……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这段话说得很有连贯,大失他往日庄重威严的仪态。
林若华本是背向他欲出门而去,此刻听他说到“祖母已跟我们说了姑娘的身世”,便知高氏等人皆已知晓她的身世,此事已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就忽地转过身来,冷冷笑道:“世子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么?怎么句句说的都是老夫人所言?”
赵世开向来说话都只有别人听的份儿,哪有出言反驳的?此时被林若华一激,不禁顿觉尴尬,他看着林若华宜喜宜嗔的一张俏脸,不由得呀牙说道:“姑娘若是不愿意,我立时就叫人去请祖母回来。”
林若华不禁朗声说道:“老夫人既然决意请旨,又哪是世子能请得回来的?”语音虽然铿锵,脸上却露出怆然之色,眸间也有水光闪动。
赵世开见她俏生生站在床前,粉面带怒,眉宇间却又隐含一抹忧伤,就如那迎风而立的水莲花般楚楚动人,让他的心“格登”一声,似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顿时生出一丝不忍和愧疚来。他挣扎着下了床,慢慢走到她的跟前,轻轻扳过她的肩膀,柔声说道:“不仅祖母喜欢姑娘,就是我,也对姑娘生出倾慕之心,姑娘若是没有意中人,不如就做了我的……”说话间,一又黑眸定定看着林若华,眸中隐含着丝丝渴望。
话音未落,林若华抬起眼来,正对上他炽热的眸光,心里一惊,当即往后退了一步,冷笑打断他的话:“我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敢相强。”赵世开直视着她冷冽而略带愤怒的目光,只觉心中一软,当即松开双手。
“倘若我不为世子冲喜,那覃姨娘和临市街东巷的林家,是不是也能一如既往地平安下去?”林若华迎上他的目光,继续追问。
赵世开沉吟片刻,不由说道:“姑娘既已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他转身在床沿坐下,又道,“姑娘且会下听我说明。”
林若华见他目光坦然,也就依言坐在他下首的太师椅上。
赵世开便道:“此次祖母决意要让你为我‘冲喜’,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借此掩皇后和高府人等的耳目,只怕将来还有麻烦。这此中的原因颇为曲折,姑娘往后就会慢慢知道。我祖母觉得姑娘坦诚、直率,难得是心地善良,加上姑娘精通医理,更是倍觉满意,所以才会突生此意。姑娘也不用担心覃姨娘和你林氏家人,我赵家既然出手相助,自然也是要好人做到底了,就算姑娘将来离开赵家,覃姨娘与林氏家人也会如平日一般安然无恙,决不会因为姑娘拒绝为我‘冲喜’而发生任何改变。这些,并不是要姑娘‘冲喜’的条件。”
林若华认真聆听着赵世开的话,也在认真过滤他话中的真假成分,见他目光澄清,表情坦然,便又信了几分,当下说道:“这汴梁多的是金枝玉叶的豪门千金,哪一个不是世子良配的上佳人选?我无德无才,又出身低微,老夫人怎会相中我?”普通人家,随便选个寻常女子都可纳来为妾,可这赵家却是地位显赫的王侯之家,别说娶妻,就是纳妾,也须得选个出身清白的女子呀林若华不论是以林世友还是以林世信女儿的身份,都可以说是犯官之女,又哪是什么上佳人选?
赵世开微微一怔,不由得笑道:“姑娘不愿也罢了,又哪里寻得这许多借口?”
明知本姑娘不愿,却还请宫请旨?看这架式,这“喜”是非“冲”不可了若我拒绝,岂不是又多出一项抗旨不遵的罪名?林若华怒极反笑:“我若不从,又当如何?”
“姑娘既出此言,想必是心中不愿了。”赵世开微微低头盯着林若华,脸上阴晴不定,一双黑眸里隐隐闪烁着焦灼之光,“可祖母决定的事,十之**是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你既只是纳妾,这府里多的是美貌贤淑的女子,你又何必苦苦逼我?”林若华不由沉下脸来。
“非是我们世子逼姑娘,而是姑娘现在处境危急,世子与老太太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呀”门外豁然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
林若华回头去看,却是赵府大管家赵明远推门而入,到了两人跟前,不待林若华出言相问,他便拱手而道:“因宫中有消息来报,说高洪已命人持了当初那份纳妾文书进宫,想来是决意要纳姑娘为妾了。世子与老太太商议,才决定挑明姑娘的真正身份,就说姑娘自愿为世子冲喜,已入了洞房,如此先斩后奏,谅皇后也不便再将姑娘转嫁高洪……世子与老太太用心良苦,还请姑娘体谅。时辰也不早了,四邻亲朋皆已前来贺喜,世子与姑娘还是赶紧换上喜服吧”说毕冲门外一招手,就见云缣、清浅、秋梓与淳静四人手捧大红喜服匆匆而入。
林若华不禁说道:“那日在高府,我亲眼看见高洪把一纸契约交给太后娘娘,他又怎会还有纳妾文书?”
“高洪为人狡猾,还请姑娘火速换装。”赵明远肃然说道,“若是皇后娘娘旨意下来,此事就再无退路了。”
云缣也在一旁劝道:“姑娘,事不宜迟,快请入内更衣吧”
林若华看着眼前红艳艳的喜服,不由得苦笑一声。这原定剧情中的新娘是那个骄傲的明湖县主,怎知短短一日,新娘竟变成她林若华了
赵世开看她眼神虚无,表情茫然,心里陡然一揪,旋即起身走到她身边,缓缓说道:“此次冲喜,也只是权宜之计。皆因那高洪乃是龌龊小人,实不配娶姑娘这般的女子。我知你有意于沈将军,等他回来,我自会跟他解释。”
我又不是物品,你说拿走就拿走,想送人就送人?你是世子,可以恣意枉为,而我只是区区一个普通女子,这名节岂不就如此毁了?林若华顿时又羞又恼,不禁说道:“世子莫非不知道我已为沈将军解过‘情毒’?今日又叫我为世子‘冲喜’,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赵世开眼里闪过一抹异色,毅然说道:“若沈大哥在家,此事就无须如此大费周折了。”
秋梓早在院外听云织她们说了事情始末,此时也不由得劝道:“姑娘莫太固执了,还是听世子之言吧……”
林若华迎上秋梓盈盈泪眼,心里这才一凛。是啊,此时此景,固执又有何用?不过是徒然。他赵家既好意救我,就算是给赵世开做妾室,也总比做高洪那个老色鬼的小老婆好呀不管赵家是出于何种目的救她,总归还要惹上一些原本可以避免的麻烦,我林若华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能得赵家如此相帮?我此时的表现,不仅不知感恩,还处处让他们为难,这就显得很不明智了。她心念一转,当即低声道:“既如此,那就赶紧换衣吧”
赵明远这才松了口气,忙退了出去。
清浅低着头,脸上泪痕犹在,她缓缓走到赵世开身边,当着众人就为他更起衣来,赵世开面色平静,也未拒绝。
林若华扫了他们一眼,遂匆匆进入内室,秋梓与淳静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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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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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内室便是赵世开的卧室,此刻早已布置得花团锦簇一般。房首正东摆放着一张雕花拔步床,侧面还立着一面彩绘屏风,绘着鸳鸯戏水,床上挂着红纱紫幔,锦带银钩,床上铺着大红锦被。
满室红艳艳的色彩,剌得林若华双眼生痛。
秋梓与云缣两个手脚利落地为林若华更了喜服,淳静不善梳洗之事,就取了珠冠细心为她戴好,又拉了她到妆台前坐下,指着镜中的人儿笑道:“姑娘这一妆扮,竟恍如神妃仙子一般了。”
林若华闻言抬眸,往镜中瞥了一眼,只见镜中人儿粉面含忧,秋波幽幽,一身珠冠霞帔更衬得她娇美如花,当真如画上的人儿一般。再美又如何,还不是要为人妾室?
云缣也上前来,凝视镜中的人儿,轻声说道:“姑娘沉鱼落雁之容,与世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淳静性子直率,斜睨了云缣一眼,低声嘀咕道:“云缣姐姐,沈将军怎么早不去江陵晚不去江陵,偏生这时候去江陵了?倘若他回来了,岂不要跟世子……”
一语未了就被云缣打断:“此等大事,自有老太太安排,你莫要胡言乱语再说世子不论出身与人品,也绝不输于沈将军半点,就是……有些委屈了姑娘……”云缣自是知道此次冲喜,只能给林若华一个“贵妾”的身份,且这“贵妾”,还须是往后有了子嗣才能有的地位。但若是嫁给沈将军,那就有些不同了,必定是以正室之位相待,虽然不及世子夫人位高权重,却也是明媒正娶,与世子贵妾的身份仍有天壤之别,所以她才会刻意提到“委屈”二字。
林若华早已从赵老夫人口中听到这个敏感的字眼,心里纵有千般委屈,却已是身不由己,当下将心一横,银牙一咬,盯着镜中的人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区区一个犯官之女,蒙老太太与世子看重,已是受宠若惊,又哪里能有什么委屈?”顿了一顿,又道:“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们去看看世子准备妥当了没有?”
秋梓早从林若华坚定的眸光中看到了她的倔强与绝望,当即眼神一黯,默然走到她的身后,扶了她的肩膀道:“姑娘常跟秋梓说‘先甜后苦’的故事,还说将来只要有一口吃的,就决不会让秋梓饿着肚子,不知道姑娘还记不记得?眼下虽然是个难关,姑娘咬咬牙,只当被蛇咬了一口,忍忍……也就过去了,姑娘说是不是?”
林若会不由一阵心酸,眼里就慢慢泛起泪光,心却渐渐变得坚硬起来。[.超多好看小说]她原是个性格怯懦的人,以为退让就能保全,却不料越退越陷入困境,再往后退,说不定已是悬崖绝壁越软弱,别人就越任意拿捏,只有顺应时世,不断地壮大自己的力量,才能逐渐摆脱别人的掌控。不,这一次,决不能再往后退,一定要扭转逆境她这样想着,脸上的阴霾就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她那特有的明丽娇艳的微笑。
秋梓已从镜中看到她的笑容,当下松了口气,又低声说了句:“姑娘是好人,好人自有好报,世子也是好人,必不会以侍妾之礼对待姑娘的。”
林若华其实早就有了主意,只是当着云缣她们,却不好明说。她回身握了握秋梓的手,轻声说道:“傻丫头,别担心,就算我要怎么地,也得先为你找到婆家再行啊”说完,冲秋梓顽皮地眨眨眼。
秋梓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当即羞红了脸道:“我才不要找婆家呢我要一辈子跟在姑娘身边侍候姑娘”
云缣先前见主仆两个神情低落,心里很是担心,此时见气氛缓和,也觉心里一宽。
这边赵世开已在清浅的侍候下换下常服,穿上了大红簇新的新郎喜服。[.超多好看小说]他似是有些新奇,上下打量了好一阵才让清浅为他梳头。
清浅也不说话,待他坐好,就站在他的身后,拿了象牙梳子,一言不发地为他梳起头来。她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想着自己的身世,想着想着就渐渐出了神,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赵世开也想着心事,眉头微颦,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忽然一滴热乎乎的水珠落在他手上,便知是清浅在默默流泪,当下侧过身去,伸手环住她的纤腰,柔声说道:“今日可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该为我高兴才是,怎么竟流起眼泪来了?”
清浅闻言更觉难过,那泪珠儿就似断线的珠子般掉得更欢了。她趁势轻轻偎进赵世开的怀里,低声说道:“世子纳了新人,只怕就再不会看清浅一眼了。”
赵世开看着清浅水汪汪的泪眼里满是怨尤,心里一软,手上就微微用力,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脸上轻轻咬了一口,笑道:“我可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坏男人,我是娶了新人更恋旧人的好男人”
清浅有意无意往内室睃了一眼,微微撅起小嘴道:“这么说来,世子当真是要纳林姑娘为妾了?”
“谁说我要纳林姑娘为妾?”赵世开脸色一沉,又道:“恩人之女,岂敢以妾室待之?我赵家堂堂王侯之家,决不能做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事来”
清浅顿时大吃一惊,忽地从赵世开怀里站起,瞪大眼睛道:“老太太不是说纳妾只是权宜之计么?世子竟要违拗老太太的……”
赵世开打断她的话道:“妻是妻,妾是妾,这天下虽大,却还没有扶妾为妻的道理,与其将来生出是非,不如今日当机立断。大管家那里我已经安排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他瞥见清浅脸色苍白,又加了一句:“你也不用担心,老太太那里,我自会跟她请罪,不会连累于你。”
清浅犹有不甘,急道:“老太太先前已答应沈将军娶林姑娘为妻,沈将军不日就要回府,你此番自作主张娶了林姑娘,将来如何跟沈将军交待?”
“就算沈将军在这里,此事也再无更改。想那高洪与皇后何等样人,怎肯轻易放过林姑娘?就是沈将军,也未必能求得皇后答应,我若不趁机装疯卖傻,先斩后奏地娶了林姑娘为妻,只怕还有后患。”赵世开淡淡说道,“再说沈大哥心里,始终只有**姑娘一个人,林姑娘与他,也未必是良配。”
清浅不由得更是着急,暗地里咬了咬牙,恨恨说道:“那林姑娘与世子,就是良配了?”语音低微,却刚好能让人听清。
赵世开不禁笑道:“林姑娘与我虽未必是良配,至少……我心里没有别人呀”
此言一出,清浅的脸顿时变得死灰,当场就怔在那里。她定定地看着赵世开,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泪眼朦胧中,赵世开的脸仿佛变成了狰狞的怪物,让她从脚而生一阵凉意——她的心全部给了他,她的人也全部交给了他,可是他的心里,却完全没有她难怪清洛宁愿与小厮相好,也不甘作主子的通房丫头,如今看来,清洛的眼睛才是最毒的,只有她,才看穿了赵世开
清浅霎时只觉悲从中来,恨不得大哭一场,却又不敢在赵世开面前放肆,只得极力压抑住心头的悲哀与失望,擦去眼角泪痕,冷冷笑道:“如此看来,世子当真是林姑娘的良配了”
赵世开这才看到清浅的异样,顿觉自己失言,便又伸手揽过她肩膀,陪笑说道:“生气了?你与别人不同,你是我的左右手,是长在我身上的,又以何必搁在心里?万一压得我犯了病,岂不成了你的罪过了?”
清浅这才勉强笑道:“都这时候了,世子还有心情说笑?赶紧跟林姑娘拜堂成亲才是正经。”说着替他绾好头发,用发钗固定,再轻轻戴上玉冠,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方才叫他站起身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朱漆窗槅斜斜地照了进来,洒在赵世开身后,愈显他面容恬淡,剑眉朗目,让清浅心里微微刺痛——这样的男人,如今却要娶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妻了
赵世开往内室瞟了一眼,便对清浅道:“时辰已不早了,你去催一催林姑娘吧”
清浅心里一痛,强颜笑道:“也是,误了吉时可不好。”说着便往内室而来。
屋里几人已为林若华打扮好,云缣正准备出来问一问,才走到门口就遇到清浅,便笑道:“可是准备妥当了?”
清浅微微点头,淡淡的扫了林若华一眼,说道:“轿子已候在门外了,世子请姑娘去正院拜堂呢”语气也是淡淡地。
云缣与秋梓她们一听,顿时面露喜色。一般纳妾,不认女方亲眷,不给女方聘礼,也行宗庙之祭,就是一顶小轿直接抬入男方家中。而清浅说的“拜堂”就大不相同了,这就意味着是比较正式的纳娶,若再加上三媒六聘,那就是正室的礼遇了。
林若华也微微一愕,却没有说话,旋即起身往外就走。云缣急忙拿起桌上的红绫盖头匆匆为她盖上,秋梓与淳静两人一左一右搀了她缓缓出去。
及至院门,赵世开已穿戴齐整站在院中的四人华盖红呢小轿旁,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神采奕奕,哪里还有先前颓废的样子?
此时,外院已隐隐可闻人声鼎沸,因是冲喜,故未用器乐吹打,不过满院大红的灯笼及各色的大红物品,仍处处透着喜庆之意。
云缣上前打起轿帘扶了林若华上轿,秋梓与淳静两个随在轿旁。
赵世开上前,掀起轿帘一角,低声说道:“姑娘切莫紧张,一切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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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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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撩起大红销金盖头一看,却是赵世开微微躬身站在轿旁说话,一身大红的喜服和胸前红绫大花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可林若华还是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疲惫,再仔细看他的脸色,更是红润不足苍白有余。[.超多好看小说]她心里微微一动,不禁脱口而出:“世子无须担心,我自会按世子所说行事。”
赵世开看着妆扮一新的林若华,顿觉一阵惊艳。只见她穿着大红花钗大袖喜服,发鬓高耸,鬓旁斜插碧玉瓒凤钗,鬓边两边各簪了一只支掐金丝镂空孔雀簪,肩若削成不盈一握,肤如凝脂气若幽兰,淡扫娥眉眸光流盼,娇媚妖娆艳若桃李,她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从容淡定。
呆了半晌,赵世开眼里就漾开了一层笑意,旋即笑道:“知我者唯卿也。”顿了一顿,又道:“事出仓促,简慢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担待才是。”
这就是传说中的打一巴掌给颗甜枣?林若华只觉喉头一梗,勉强应道:“世子何须如此多礼?”按常理,一个妾室的地位只不过稍稍高于平常的仆妇婆子,甚至连个体面丫头都比不上,赵世开对她,根本无须如此客气。
赵世开闻言只淡淡一笑就轻轻放下轿帘,吩咐轿夫往正院而来。
这正院,位于知愧堂的左侧,就是襄阳侯府的会客厅,只用于接见一些地位较高的来客。此去须经过喜福院、墨竹园、芷兰园与知愧堂,沿途的楼台亭阁里,早已三三两两聚集了一些内院的丫头婆子,远远看着花轿交头接耳,待花轿走近,赵世开微微一瞥,众人却又连忙掩了口鼻,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了。
不多时就来到正院,满院人群熙熙攘攘,或立或坐,谈天说地,热闹非凡。
才到正院门口,赵世开就作出体力不支的模样,管家赵明远早已派了几个青年小厮等在门口,见状立即上前搀扶。
片刻轿子落地,便有喜娘掀起花轿的大红呢绒轿帘,伸手来搀林若华下轿。
她踩着大红绣墩下了轿,一双小脚便落在地下的大红毡毯上。这时便上来一女手持蜡烛为她引路,又有一女拿着一面铜镜跟在身后倒退而行,秋梓与淳静一左一右地扶了莫忧,带她轻轻跨过门槛前的一座马鞍,便有人唱道:“亲妇跨鞍”
卜师抛出吉物,就听孩子们欢呼:“抢铜钱啦”府门前围观的一众的孩子们一涌而上,争相抢夺着空中洒落的豆子、果子、铜钱等物。
林若华与赵世开则在仆妇婆子们的簇拥下进了厅堂。厅堂正中墙上,挂着松竹梅岁寒三友的大幅工笔,很有几分大家气象,正东摆放着一张平头案桌,案桌的烛台上矗立着两根腕口粗的大红喜烛,虽然天色尚早,却也发出摇曳的微光,为这厅堂平添了几分喜气。
上首的四张太师椅上,端坐四人。左侧坐着襄阳侯与高氏,右侧坐着林世仪与姜氏。襄阳侯脸色略显苍白,笑容也有几分勉强;高氏则是一脸漠然,仿佛只是屋中的普通看客;左侧的林世仪则稍显激动,紧抿的嘴唇还透着些许紧张;唯有姜氏,一身盛装,满脸笑容,眼里却噙满泪水,她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赵世开在赵明远与小厮的搀扶下在厅中站定,目光微转,看向襄阳侯。
襄阳侯就站起身来,清咳两声,抬眼环顾四周宾客,待厅里安静下来才徐徐说道:“今日是犬子世开的大喜之日,各位嘉宾莅临,令敝府蓬荜生辉,让敝人也深感荣幸。犬子今日差点命丧黄泉,全仗自幼定下的未婚妻林氏相救,又因有相士预言,只得今日草率成亲,事出仓促,府中各处准备不周,得罪之处还请诸位海涵。[.超多好看小说]”
众宾客并未接到襄阳侯府的请柬,只是襄阳侯位高权重,世子成亲,又哪有不来之理?当即便闻风而至。高官为的是礼尚往来,小吏为的是巴结讨好,虽都不请自来,却个个都备上了厚礼。他们可不管襄阳侯世子为何娶亲,娶的又是何人,只管礼到人情到,人情到了将来才方便办事。所以宾客们就嚷嚷着叫“新郎新妇赶紧拜堂,拜完之后送入洞房”,一时间热闹非凡。
那主婚人就笑着高唱道:“新郎新妇一拜天地”
赵世开就在赵明远的搀扶下缓缓跪下,秋梓拉了拉林若华,林若华迟疑一下也跪了下去。
主婚人又唱道:“新郎新妇二拜高堂”
赵世开又拜了下去。秋梓早已看见林世仪与姜氏两人端坐上首,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林若华衣襟,俯身在她身边低低说道:“姑娘,夫人和二老爷也来了”
林若华浑身一震,顿觉心里一松,双腿就笔直跪了下去。这赵世开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的要娶自己为妻么?竟连姜氏他们也请到了堂上?她一时只觉心乱如麻。忽又听主婚人高唱道:“夫妻对拜”就感到手中红绫一紧,情不自禁地又躬下身去。
主婚人就欢呼道:“送入洞房”
众宾客也在旁边嘻笑起哄。便有喜娘并丫头们上前,簇拥着林若华往如意园而来。
赵世开则整了整胸前戴着红绫大花,痴痴地笑着招呼众宾客在院外入座、吃酒。
要说这襄阳侯府办事的速度,那还真是惊人。虽说赵老夫人在昨日就做好了准备,盘算着娶不到明湖县主的话(当然,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娶明湖县主做自己的孙媳妇),就打着冲喜的旗号为赵世开纳妾,也好浪费了这些美酒佳肴。哪知后来赵世开忽然昏倒,将她计划全部打乱了,还好有林若华相救才安危脱险。她这心里就琢磨开来,此女不仅姿色出众,还精通医理,不如就纳了林若华为妾,将来兴许还能帮赵世开调理好身体。不过林若华的身份有些复杂,加上又传来消息说高洪拿了纳妾文书进宫要求皇后为他做主,这林若华赵家若不纳,就要被高洪给纳了。当下赵老夫人就当机立断,拿定主意进宫解释去了。当然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会说服高皇后,所以才要先斩后奏,让赵世开把生米煮成熟饭,想那高洪不成器,也不会抢襄阳侯府一个破了身的小妾吧?赵老夫人当时走得急,也忘了筵席的事。
亏得大管家赵明远里里外外一把手,是个内外兼修的人才,不仅圆满完成赵世开交待的任务,还急令厨房全体人等紧急开工。为了确保宾客们吃得满意,连附近最有名的“醉仙楼”的几位掌勺大厨也给请到府里,菜肴之丰盛,可谓无先例可循。
这赵明远年纪不大,办事却牢靠,不仅把林氏家人全部请来,还送上赵家的聘礼与聘书。这聘礼虽不丰厚,却也相当正式,“三金”一样不缺:一支龙凤呈祥的金钗,一只金镯,还有一只金帔坠,皆是足金打造,沉甸甸地让姜氏当时就落下泪来――从这样庄重、正式的聘礼中,她已能预见林若华将要享受到的礼遇,她又怎能不喜极而泣呢?
林菁华与李之孝夫妇也是喜上眉梢,只有林英华拉着赵明远的手道:“三姐姐要嫁的人,是不是就是上次送她回来的沈将军?”在赵明远摇头否定之后,他怏怏地一脚踹在门槛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又在门槛上连踩了几脚。等他进了襄阳侯府,知道了三姐姐将要嫁给世子为妻时,那小脸上就流露出无比惊愕的表情来,不过当他看到面目英俊、身材挺拔却一脸呆滞的赵世开时,他又在心里嘀咕开了――这位世子爷姐夫怎么呆头呆脑的?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那林世仪的夫人方氏也携了两个女儿前来观礼,她是土生土长的汴梁人,自然早就风闻襄阳侯府养了个痴傻的世子。不过这话她只能憋在心里,又怎好对姜氏说明?加上她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脸上也就瞧不出喜色,始终只挂着淡淡的微笑。
且说林若华被众人簇拥着回到了如意园,依旧进了布置好的新房。喜娘让她坐在喜床的一端,开始行“撒帐礼”,主婚人便往床上抛洒了米、铜钱、水果,取其吉祥之意。因赵世开未来,男宾自不好逗留,闹了一阵也就退了出去。
等屋里安静下来,林若华就轻轻掀起盖头一角,见屋里只剩下秋梓与淳静并锦春锦兰几个,她便笑道:“秋梓,我饿得有些发慌了,快去寻些吃食来。”
秋梓一愣,当即便四下查看,满屋看了遍,才拿着两个大红的苹果来了:“姑娘,先吃个苹果垫一垫吧”
林若华就伸手抓了一个,用手绢揩了揩就往嘴里送,才送到嘴边,就听门外有个丫头道:“秋梓姑娘,世子爷差人给少夫人送吃食来了。”
秋梓忙迎了出去。林若华微微一笑,就放下苹果。
少时,锦春手提着红漆食匣子进来,她数了数,竟有四层,再看后面,锦兰也提了一个。她不禁失笑,看来这赵世开要把她当成饭桶了。不过,当秋梓揭开食匣,林若华见了里面满满一大盘麻辣鸡翅和她最爱的菌丝肉丸汤时,她就顾不得再腹诽了,当即大快朵颐起来,又叫了淳静与秋梓几个关了房门与她同食。因她向来如此宽待,秋梓就比较随和,依言在她身旁坐下,而淳静与锦春、锦兰,谨遵侯府规矩,只看着好主仆二人格格笑着,却不上前。
清浅与可唯、可欣几个正在东边书房收拾,听见内室笑语盈盈,那两道细眉就情不自禁地皱了皱。可唯见状,轻声问道:“咱们要不要进去跟少夫人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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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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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浅顿时嗔道:“老太太还没回来,这少夫人当得成当不成还未可知,你就是赶着要巴结,等老太太回来了再去也不迟”
可唯便不敢再应声,低了头默默收拾着桌上的书帖。[.超多好看小说]
这边赵世开胡乱应酬了一番,便寻了借口往如意园来,当然,赵明远依然不离左右,唤了几个粗壮小厮用户辇把他抬到如意园。
清浅远远看见,就迎了上前,赵世开身上浓烈的酒味,呛得她差点反胃,她也顾得许多,忙唤了可唯与可欣出来搀他进屋。
秋梓与淳静听到动静,他从里面迎了出来,要上前帮忙。清浅本想拒绝,却因秋梓是正儿八经的“陪嫁丫头”,论理比自己的份位还高,当下只得忍气吞声,任由秋梓与淳静两个搀了赵世开进去,目光落在内室门口,久久收不回来。
可唯与可欣又岂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当下劝道:“今日世子大喜,自然由少夫人那边的人侍候,咱们正好落个清闲……”边说边拉了清浅去了西边的厢房。
赵世开进了屋,眼见林若华手里拿着一只硕大的鸡腿还来不及放下,他的唇角就缓缓扬了起来。
林若华正满嘴油渍地扯着鸡腿大嚼,正吃得惬意,忽听世子回来,顿觉懊恼――传说中的洞房花烛都是在天黑以后,这会儿斜阳西照,正是大宴宾客的大好时辰,这赵世开怎么就回来了呢?不过为了顾及形象,她还是怏怏放下鸡腿,哪知还未及放下,赵世开已跨进房来,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眼里却有一簇小小的火苗窜动,不来由地让她一阵心慌,手上的鸡腿“啪”一声落在面前的汤碗里,顿时汤汁四溅,胸前已被油渍浸透。
秋梓与淳静见了此景,当即哭笑不得,两人架着赵世开在床上坐下,又手忙脚乱地来为林若华更衣。(.无弹窗广告)
当着赵世开,林若华还是红了脸,又不好房间回避,只得任秋梓为她脱下喜服,只着了月白的中衣。
锦春与锦兰忙上前来收拾吃食。斜倚在床上的赵世开却轻声说道:“先别收拾,少夫人还没吃完。”语音虽低,却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
锦春与锦兰面色一凛,忙退了出去。
秋梓与淳静嗅到满屋酒气,再瞅瞅红了脸的林若华,也觉气氛有些暧昧,两人对视一眼,便往外悄然而去。
林若华更觉尴尬,刚想开口叫住二人,就听赵世开道:“秋梓,取壶酒来,我要跟少夫人喝一杯。”
少时,秋梓与淳静一人执壶端盏,一人捧着一个紫金钵,钵底用红、绿丝线打着“同心结”,淳静执壶缓缓将酒盏斟满,秋梓则把紫金钵捧给两人,红着脸低声道:“请世子和姑娘喝一杯合卺酒。”
赵世开呵呵一笑,当即端过酒盏,递了一杯到林若华手中,并与她手臂交缠,仰脖一饮而尽,又将林若华手中的酒盏轻轻推她嘴边,柔声说道:“这酒清淡,但饮一杯无妨。”
林若华并不擅饮酒,但为了尽快离开赵世开温热的怀抱,她还是勉为其难地端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赵世开微笑着看她喝完,从她手中接下酒盏,对秋梓淳静说道:“打盆热水来为少夫人净面。”
秋梓与淳静忙应声而去。少时即端了满满一盆热水,让林若华洗漱干净后,便悄然退了出去。
赵世开的目光就定定地盯在林若华身上,看了半晌,才微微一笑:“今日唐突,还请姑娘莫怪。”
林若华正色道:“我现在已是世子的人了,一切全凭世子做主。”
赵世开移开目光,徐徐说道:“今日之事,实出无奈,那事……姑娘若是不愿,我也不敢相迫。”他说的自然是夫妻*房之事了。
林若华微微冷笑,却不说话。
赵世开垂下眼睑,轻声道:“过了祖母这关,一切就好说了。”他自作主张要娶林若华为妻,赵老夫人肯定会大为光火,别说两人尚未有夫妻之实,就算真有了,她同不同意还真难说。
林若华自然也知赵老夫人的为人,想当初她说得多好听,简直就是夸夸其谈,可到头来,她又是如何对待她的?还不是要她为赵世开冲喜、做妾她心念一转,想起秋梓的话来,又寻思着将来就算嫁给沈文宣做妻,也不见得比嫁给赵世开好。于是将心一横,轻叹一声:“我既为世子妻室,又岂能不尽为妇之道?”
赵世开闻言,低头沉吟半晌,方才说道:“那玉麒麟你可戴在身上?”
这时候提玉麒麟做什么?林若华一时没回过神来,信口应道:“这芳麒麟自小就随身携戴,从未离开半步。”
“既如此,可否借我一观?”赵世开抬起头来,目光坚定。
林若华不知其意,迟疑片刻就侧过身去取下玉麒麟递给他。
赵世开接在手里,掌心触到带有淡淡馨香的玉麒麟,眼里不禁一片温润,他摩娑良久,才沙哑着声音道:“若华,你可知这玉麒麟上面的‘华’字有何含意?”
他叫了她的闺名,让她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林若华依然记起覃姨娘说过这事,当即说道:“这‘华’字,不是我的名字吗?”
赵世开凝视着手中的玉麒麟,犹如望着一个心爱的物件,脸上缓缓浮现出悠远的笑容来:“这块玉麒麟,原是我赵家世代相传的镇宅之宝,只传给嫡长子之妻的宝贝。”
“那何以到了我的手中?”林若华奇道。关于这玉麒麟,覃氏之前给她的解释为赵家姑娘所佩戴,怎么这会儿又变成嫡长子之妻所有了?
“之前祖母为你说的那段往事,你应该还记得吧?”赵世开道。
林若华自然记得,而且还对自己的身世产生深深的怀疑。
“这段往事中,祖母隐瞒了一件事。”赵世开一字一句地道:“你其实才是先祖亲口为我定下的襁褓中的未婚妻……只是后来令尊身死,祖母怕受其牵连才令隐瞒这事。”停了半晌,又道,“你进府的第一天,我就从这块玉麒麟上判断出你的身份来了,可是祖母她……”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林若华不禁半信半疑。以赵老夫人的行事,自然很有可能不认她这个无权无势甚至还可能是个麻烦的孙媳妇。可她又凭什么相信赵世开的一面之词呢?
“不管前事如何,如今你就是我赵世开的妻子,这已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赵世开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却转换了话题:“*宵一刻值千金,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早些安歇吧”
林若华顿觉一阵尴尬,脸上飞红一片。
赵世开就缓步上前,动作轻柔地为她卸下珠冠,一把抱起她往床上轻轻一放。
他满身的酒气扑面而来,令林若华秀眉一皱,旋即发现他礼服的两襟颜色暗赤,酒气分明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她心里不禁又是一动,他为何要装醉?
赵世开俯下身来,双手撑在林若华身侧,似笑非笑道:“人们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今看来,这话当真半分不假。”说着,低下头来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林若华猝不及防,立即惊呼出声。
赵世开看着身下略显惊慌的人儿,一时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双臂用力一环,俯下头来便去捕捉她的红唇。
林若华又急又怕,可身子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哪里动弹得了?一时再无办法,只得将头扭向一边躲避赵世开灼热的嘴唇。
赵世开此时已激情澎湃,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一只手托住林若华的头便覆上了她微张的娇艳欲滴的红唇,一时间如久旱逢雨,灵舌轻探便已长驱直入,尽情吸吮她唇内芳泽。
林若华又羞又恼,不禁唇齿用力,重重一口咬下。
赵世开“哎哟”一声离开了她的红唇,惊愕地抬起头来,看到两行清泪从林若华脸上滑落,顿时歉然说道:“都怪我太过性急,该打,该打,妹妹且打我一掌消消气罢。”说着便拉起林若华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去。随着“啪”地一声脆响,赵世开脸上赫然出现几个指印。
这一声脆响也将林若华震得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方才这些亲密举动在新婚夫妻的卧房中发生乃是人之常情,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总不能连他这份内的要求都拒绝吧?这样一想,当下强压住内心的慌乱,怯怯地说道:“此事不怪世子,妾身只是头一次被……所以情急之下失态了……”这一番话说得温柔婉转,将先前尴尬的气氛缓和下来。
赵世开只觉心里一荡,不禁动情说道:“若华,我的妻……”说着已和身俯下,灼热的已印在她的唇上。这一次,他不再像刚才那么激烈冲动,而是深吸浅吮,舌尖带着温暖的异性气息,一丝一丝地撩拨着林若华的每一根敏感神经。
林若华只觉这个男人的吻让她浑身麻酥酥的,心尖儿都痒痒起来了。奇怪的是,这一刻她竟没有丝毫的排斥情绪,她甚至有些享受起他令人欲罢不能的亲吻起来。
赵世开从她微闭的眼睛也感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他的身体仿佛就要燃烧起来,看着身下满脸绯红星眸迷蒙的林若华,就再也忍不住心中泛滥的激情,又俯下身去,轻咬着她的耳垂,喃喃低语:“若华,若华,我的妻……”边说边伸手将那鸳鸯红帐放了下来,又轻轻扳过林若华的身子,缓缓解开她的束腰汗巾,露出里面桃红的亵衣抹胸,那雪白的**跃然欲出,他再也无法自制,颤抖着双手轻轻拉开她的亵衣,顿时满室*光无限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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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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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直到赵世开的手除去的抹胸,细细地轻啄她的玉颈又沿着那柔软的曲线慢慢下滑,这份灼热才让她浑身一个激凌,猛然睁开双眼,用力一推赵世开:“世子,别……”
赵世开此刻初尝甜蜜哪里停得下来,一双手已摸索着去解她的亵裤。
眼见无法阻止,林若华只觉心中一阵恐惧,只得用力推开赵世开疾呼:“世子”
赵世开身子微微一僵,良久才缓缓放开她。
林若华连忙挪开身子,再抬眸时,赫然发现他眼里隐隐闪着水光。他――竟然流泪了?
赵世开也抬眼看向她,嘶声低语:“若华,你――难道不肯做我的妻么?”
林若华把头一低,轻声道:“世子都已经娶了妾身进门,怎么还问妾身这样的话?”肯不肯都已经不再重要,入了赵家的门,自然就是赵家的人了。
“那你为何如此?”赵世开脸色微沉,如水一般幽深的眼眸里笼着一层薄嗔。
林若华不禁暗暗叹息,看来这家伙的疑心病还挺重。当下她把头垂得更低,细若蚊蝇地道:“妾身既嫁给世子,心里自然就只有世子一人……”
“那你还叫我‘世子’?”赵世开看着她欲语还休的表情,就侧过身来搂住她的纤腰,“该改口叫夫君了。”
林若华再不好闪躲,只得含糊道:“夫君……”
赵世开当即开怀一笑,俯在她耳边低声道:“此生之畅快事,唯与卿相对也”说着语音渐低,伸手探入她的怀中……
林若华暗自咬紧牙关,默默放弃了挣扎的念头。挣扎,已是徒然,只能让她陷入更深的泥潭,甚至还会累及亲人。只是,她的泪,却无法抑制,凝成珍珠,一颗一颗坠落在大红的喜枕上。
赵世开满眼柔情,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吻着她紧闭的眼睛,吻着她长长的睫毛,然后缓缓进入她的身体,动作柔缓,透着无限怜惜……
紧要关头,他却退出了她的身体。[.超多好看小说]
林若华有些意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身边面容恬淡的男人――这一世,难道就真的注定了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而赵世开眼里泛着怜爱,轻轻揽她入怀,半晌才低声说道:“这一辈子,你就只能我赵世开的妻了。”
此时,房内红烛摇曳,满室光华;窗外暮色正浓,廊下的大红灯笼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赵老夫人的轿子已至府外,她隐约听见府内人声鼎沸,脸色便阴沉了几分,随即吩咐轿夫加快脚步,避开正院直接进入如意园。进了二门,上来几个粗壮婆子换下轿夫,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如意园的院门。只见院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只有廊上悬挂的大红灯笼在晚风中微微荡漾。
随轿的云织早已瞥见赵老夫人脸色不虞,当即上前叩响门环,扬声叫道:“清浅,清浅”清浅是如意园的大丫头,凡事只管找她就对了。
果然,叫到第三声,就听见里头有人应声:“谁呀?”边说边过来开了院门。
云织就笑道:“今日怎么歇得这般早?世子和林姑娘呢?”
清浅瞄了赵老夫人一眼,低声说道:“世子跟林姑娘已经……歇息了。”
赵老夫人紧绷着脸道:“赶紧去把他们给我叫出来”
清浅就期期艾艾地看了云织一眼,不敢应声。
云织也颇觉为难,不禁柔声劝赵老夫人:“老太太这会儿也累了,不如先回屋歇一歇,我这就叫世子过去……”此事出乎赵老夫人的意料,她自然是怒气难抑,想要过来教训孙儿,可这时一对新人尚在房中歇息,客人也在外院未散,闹将起来,还怕没有人看笑话?虽说老太太威严要紧,但世子的脸面也不能不顾呀
赵老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当即拂袖上轿。(.)云织忙命婆子抬往喜福院。
待轿子一走,清浅眼里就落下泪来。
云织自知她的心思,当下说道:“这林姑娘看着也是个心善的,等过了年,我在老太太跟前提提你的事,只要老太太发了话,那林姑娘又岂有不依的?”她有意只称了“林姑娘”,并未提及“少夫人”这敏感的字眼。
清浅被看穿心思,不觉羞愧,只得指了指赵世开的房间,低声说道:“我倒不是为我自己……就是那位,连聘书和聘礼都送往林家了,老太太要是问起来,又怎生是好?”
云织与赵老夫人早在回来的路上就已接到心腹报信,老太太方才生气便是为了此事,不过,当着清浅,她只淡淡一笑:“那是世子与老太太祖孙之间的事了,老太太又怎会迁怒于你?你只管专心侍候世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云织估摸着老太太这会儿气也消了少,瞧见赵世开房里灯火通明,便笑着推了推清浅:“……这事还得你说去,你终归是世子的房里人……”
清浅就红了脸,心里却有些羞恼,但又不好推脱,只得来到赵世开门前,轻声呼唤:“世子”
秋梓与淳静两个并值夜的小丫头睡在外间,她心里正担心着林若华,此时又哪里睡着?听见清浅低低的叫声,当即披衣而起,点起烛台开门,见了清浅与云织两个站在门口,便道:“两位姐姐可是有事?”
清浅却不作声,云织就微微笑道:“还得劳妹妹去请你家姑娘与世子去老太太那里一趟,老太太……有事相商呢”
虽然口气轻松,可秋梓还是听出端倪,当即请两人稍候,又唤了淳静起来,才蹭到睡房门口,轻轻叩了两下房门。
片刻,就听赵世开沉声道:“何事?”
秋梓转头看了云织一眼,低声道:“世子,老太太请姑娘与您去一趟……”
里面又冷冷应了一声:“知道了。”旋即又说:“打些热水来。”
清浅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眼中就泛上一层水光。
秋梓便叫锦春去厨下打水。
少顷,锦春端了水来,轻轻叩门。
赵世开亲自来开了门,让锦春端了水进去。
良久,房门大开,衣着齐整的赵世开与林若华出现在众人面前。赵世开此时换了便装,只着一件蜜合色的袍衫,显得很是清爽干净,而林若华则穿一件藕色的斜襟长袖短衣,下着葱绿的百褶罗裙,外罩月色簇新的锦缎褙子,一头青丝随意挽了个髻,脸上脂粉未施,却透着丝丝红晕,清新如出水芙蓉一般,与先前的妖娆艳丽又自不同。
清浅眼里就闪过一丝妒色,旋即低下头去。
云织忙站起身来,对赵世开福了一福,笑道:“老太太有事想要与世子商议,故此……”
林若华心里一沉,不禁往赵世开看了过来,恰巧撞上他的坚定的目光,当即又垂下头去。
赵世开默默伸出手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轻轻握了一握,旋即对云织道:“有劳姐姐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对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他一向都是礼遇有加。
云织便告辞了。
清浅怔怔望着赵世开与林若华紧紧相牵的手,一时竟忘了说话,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动。
秋梓过来为林若华系上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本想为赵世开也拿一件,却因不熟悉室内情况,只得向清浅道:“劳烦姐姐为世子爷拿件披风,外面风大……”
清浅这才醒悟过来,忙进了睡房,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床上看去,却见锦春与锦兰正换下床单被褥,她只觉心里一痛,就开了那镂空雕花衣橱门,迟疑一下,遂伸手拿了件大红披风,出来为赵世开系上,她的手有意无意地在赵世开颈脖间停留了许久,直到秋梓在旁边催促说:“姑娘,天色已晚,别让老太太等得太久了……”时,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笑道:“世子爷从今日起就是大人了,别再动不动就惹老太太生气……”
赵世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应了,遂拉起林若华手往喜福院而来。秋梓不放心,不免随在后头相陪。
才进院门,就听见赵老夫人在里头问:“怎么还不来?”
两人不禁对望一眼,林若华嘴唇一抿,旋即垂下头去。赵世开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笑道:“有我在,别怕。”
及至到了老太太房前,云缣早在门帘边张望,见了两人,忙低声道:“老太太正在生气呢”便打起帘子让两人进去,又招呼秋梓在外间坐了。
赵世开进得屋来,瞥见赵老夫人脸色不虞地倚在软榻上,立即嘻嘻笑道:“孙儿和孙媳妇儿给祖母磕头了”边说边拉林若华一起往赵老夫人榻前跪倒。
赵老夫人脸色更是铁青,一巴掌就拍在榻沿上,怒道:“你做的好事”
赵世开故作不解:“祖母因何动怒?可是进宫请旨不准?”
“你别打茬”赵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们父子两个如今都不把我这老太婆放在眼里了我说的话就似那耳旁似的,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了”说着便咳嗽起来。
“祖母别动气,有话慢慢讲。”赵世开急忙起身要去为她端茶。
赵老夫人却厉声喝道:“跪下”
侍立在侧的云织见状,忙上前来为老太太顺气,连连向赵世开使眼色。
赵世开急忙跪下,不敢再说。
赵老夫人咳了半晌才平息下来,指着林若华对赵世开道:“我叫你纳妾,你倒好,趁我不在这会儿,竟给娶了个世子夫人进来了”
林若华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不作声。
赵世开沉默片刻,挺直腰板,朗声说道:“祖母说过,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华本就是我赵家的世子夫人,此次借冲喜娶她过门,已是对她不公,若逼孙儿纳她为妾,那更是赵家之过了”
“好好”赵老夫人怒极反笑,“你是打量木已成舟我就拿你没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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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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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开垂下头道:“祖母英明,孙儿绝不敢欺瞒,只是若华身份特殊,又岂能与一般女子相提并论?”
“住嘴”赵老夫人喝道:“你就算不顾及赵家的体面,也得想想你九泉之下的母亲你如此忤逆不孝,将来叫我如何有脸去见你赵家的列祖列宗”
赵世开的生母樊氏,虽出身寒门,却也是世代书香,因生得端庄娴淑,上奉仁寿,下睦宗姻,薄己厚物,深得赵老夫人喜爱,只不过她红颜薄命,生下赵世开不到三日就血崩而死。(.好看的小说)赵老夫人待赵世开与诸孙辈不同,也与他英年早逝的生母有关。
提到死去的母亲,赵世开反而镇静下来,抬头注视着赵老夫人道:“那依祖母之见,又该如何是好?”
这一问倒让赵老夫人脸色一滞,旋即恨恨说道:“如今别无他法,唯有你去跟宾客们解释,只说是纳妾,并不是娶妻――娶妻哪有这般简慢的道理?”
赵世开闻言,仰起脸来冲赵老夫人道:“恕孙儿不孝,此等背信弃义之言又怎能说得出口?孙儿从没违逆过祖母意愿,只有这一次,还请祖母能答应孙儿这个请求。”
赵老夫人氯得浑身发抖:“你……你……”
林若华直直跪在赵世开身旁,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失望。难过的是赵老夫人出尔反尔,失望的是赵世开根本就无法说服赵老夫人。
赵世开只觉林若华的手冰凉沁骨,心里不觉一惊,当即站起身来,面对赵老夫人,郑重说道:“若是老太太不想认这个孙媳妇,我也有个折衷的法子。”
林若华抬起头来,静静听他下文。
赵老夫人一愕,以为他回心转意,当即说道:“你且说来”
赵世开蹲下身去拉了林若华起来,望着赵老夫人,一字一句说道:“祖母可对外宣称世开并非赵家世子,那若华自然也就不是世子夫人了。(.无弹窗广告)”
这一说,把赵老夫人气得更是怒目圆睁,指着赵世开道:“你这不孝的东西,是想要生生把我气死么?”说着喘息不已。
云织忙道:“老太太别动气,小心身子”
“他都这样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活在这世了丢人现眼做什么”赵老夫人不禁滚下泪来。
林若华的手被赵世开握在掌心,他的体温慢慢让她也有了些许暖意。她看着赵世开坚毅的唇线,还有他倔强不屈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欣慰,便笑道:“你们也别为这事伤了和气,我倒是有个主意。”
众人的目光霎时都投到她脸上。
林若华淡淡一笑:“让世子爷写封休书予我,岂不是皆大欢喜?”
此言一出,不仅赵世开当场怔住,就连站在赵老夫人身后的云织也以不敢置信的目光盯着她。
古时女子若被夫家休去,必定是犯了“七出”,不论哪一“出”,都为众人所唾,今生若想再嫁,就比登天还难了。
赵老夫人也料不到林若华竟会说出此言,当即脸色一变:“此事原是我思虑不周,错不在你,又怎能予你休书?”
林若华又淡然笑道:“既不予我休书,那……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赵世开就突然捻了捻林若华的手心,旋即放开她的手,拍掌笑道:“好,好,快去拿笔墨来,祖母要教我如何写休书了”说着双眼一翻,就往旁边仆去。
林若华心里一跳,只道他旧疾复发,忙伸臂去拉,又哪里能拉得住?反而顺势随之倒地,惊叫道:“世子”
这一下把赵老夫人的脸都给唬得白惨白,当即从榻上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到赵世开面前,颤声叫道:“开儿”
赵世开仍翻着白眼,毫无声息。
林若华不敢怠慢,忙伸手掐他的人中。
赵老夫人就在旁边哭道:“都是祖母的不是,再不逼你了……只要你好好的,祖母什么都依你……”
林若华掐着赵世开的人中,却感觉他呼吸平稳,猛然想起倒地时那一捻,当下了然,依旧装出焦急的模样,双手叠放在他的胸前作势为他按压。
赵老夫人见了这阵势,脸色便有些发白,想着张太医再三叮嘱不可让病人受到刺激,不可让病人情绪激动,当下更是追悔莫及,只在一旁吁然长叹,泪如雨下。
林若华忙活了半天,赵世开才终于缓过气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赵老夫人如闻天籁之音,急忙上前搂他入怀,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我的儿……”
赵世开便低声说道:“开儿不孝,惹祖母伤心了……”眼中也有泪光闪烁。
林若华半跪在祖孙俩人的旁边,心中暗道赵世开这一招很是奏效,火候也把握得不错,倘若能以此要挟赵老夫人,自是有求必应,比自己“以死相胁”可真是高出不止一个级别了。
果然,赵老夫人就哭道:“往后你要娶谁就娶谁,想纳谁就纳谁,只要你好好的,我再不会强你所难……”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云织在旁边也似瞧出端倪,不过,此种场合自不宜开口说破,也只置之一笑,遂婉言劝慰着赵老夫人,老太太这才缓缓止了悲声。
祖孙俩便又分别落座,继续“娶妻纳妾”这个不能逃避的并需要马上解决的问题。
赵老夫人道:“……并不是我反对你娶若华,只是若华身世有些复杂,此番我亲自进宫解释,皇后娘娘都将信将疑,亏得官家仁厚,听说是为你冲喜,当即应承下来,并说不再追究林家以往的过失……只怕那高洪将来借若华身世做出什么文章来……”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赵世开连静静听着,不时点头,最后作出一句总结来:“孙儿此次能化险为夷,全仗祖母的福气,这也预示着咱们襄阳侯府否极泰来,说不定明年您还能抱上重孙呢”说到后面,忍不住偷偷睃了林若华一眼。
这“抱重孙”自然又击中了赵老夫人的软肋,她不看了林若华一眼,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既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再不依,倒显得我薄情寡义了,休书的事……就暂且搁下。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一年之内我要抱不上重孙,到时候就别怪我不讲理了。”
赵世开见老太太退了一步,当即顺阶而下,涎着脸笑道:“老太太请放心,你孙儿身强力壮,这重孙……明年一定能出来与您见上面的。”
这一说,倒把赵老夫人身后的云织羞红了脸;林若华也觉十分别扭,不过当着赵老夫人,她还是极力掩饰着这种情绪。
赵老夫人看着存心讨好的赵世开,想着“讨了老婆忘了娘”这句古诫,心里不免怅然,又加上整日奔波早已疲惫不堪,脸上就更透出几分倦怠来。
赵世开见了,忙又打叠起千万分的小心来说了些开解的放,直到老太太眼皮开始打架,他这才携了林若华告辞出来。
秋梓与喜福院的两个丫头在廊下闲聊,见两人出来,忙讨了蜡烛把灯笼点亮,三人一路慢慢往如意园来。
及至到了如意园,却见院门紧闭,院中鸦雀无声,只有屋檐下几只红灯笼轻轻晃悠着。
秋梓上前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便张嘴欲叫,赵世开忽道:“天色已晚,别叫醒她们了,不如咱们去墨竹园歇一晚”
林若华就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赵世开有些奇怪的脸色,不知怎么就想起清浅那淡然中略带一丝妒意的眼眸来,当下心中一凛,这院门紧闭,分明就是清浅故意不开,清浅不过区区一个贴身丫头,竟敢在世子面前耍威风,她与世子两人之间关系暧昧,自是有把握应对世子,可如此一来,把林若华这个才过门的新妇又置于何地?这不是明摆着要给她个下马威么?林若华想着,当下柔声说道:“世子新婚头一晚就不在自己屋里歇着……不太好?”虽是询问商量的语气,手却已缓缓扣住了院门上的虎头门环。
赵世开脸色微微一沉,旋即笑道:“也好,明日还有宾客,可不能叫人听了笑话去。世子虽是个傻的,可世子夫人却是百伶千俐的,怎能轻易让人闲话?”边说边上前两步,将手覆在林若华的手上,轻轻叩响院门。
屋里立即有人应声:“可是世子回来了?”
赵世开道:“快些开门。”
院里随即响起“蹬蹬蹬”地脚步声,片刻院门就“吱呀”打开,淳静揉着惺松睡眼站在门口。
赵世开微微一愣,不禁问道:“清浅呢?”
林若华见开门的是淳静,也觉有些意外,又睃了赵世开一眼,却不说话。
“清浅姑娘说,往后世子就由林姑娘……就由少夫人的陪嫁丫头侍候,没有老太太的话,她就不过来了。”淳静想起清浅那冷冽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把她原话的措词稍微润色一下。
林若华不禁暗自失笑,看来这个清浅还真是吃醋了,仗着赵老夫人的势,还真不把自己这个新妇放在眼里,只不过她一个贴身丫头吃这样提干醋,未免有些逾越了。
赵世开却不生气,只“哦”了一声,就携起林若华的手往正房而去。经过书房时,他有意无意地往里面瞟了一眼,看见房门半掩,里面竟有微弱的光影,他脚步微微一滞,别过脸来,依然拉着林若华往前。
林若华早已发现异常,有心不去理会,却终究不能安心,便故作神秘地指了指了书房门,低声说道:“世子,这么晚了,还有谁在书房里看书?”
赵世开只好回过头来,装出才发现的模样,沉吟一下道:“进去看看。”随即伸手推开虚掩的房门。
只见书桌前,亭亭立着一个长发女子,白衣胜雪,容颜如花,纤纤玉手执着一缕青丝正痴痴地发呆,昏黄的烛光映着她痴迷的笑容,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明艳。赵世开一看,不禁就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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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元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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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透过房门,徐徐吹入屋内。烛光摇曳中,女子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赵世开的目光,当下四目相对,半晌无语。
林若华站在赵世开身后,虽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形,却已从他脸上看出有些不对,当即往前探身,就看到了清浅手攥一缕长发站在书桌旁,眼里盈盈有泪。她心中一动,随即缩回身子,没有说话。
赵世开已然回过神来,眼光倏地变得沉静,淡淡地对着书房里的清浅道:“怎么还没睡?明日还要应酬宾客,早点歇了”不等清浅回答,已挽起林若华的手往东厢而来。
林若华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回到睡房。
房里已收拾干净,锦春与锦兰歇在外间的软榻上。
秋梓本已随在林若华身旁惯了,此时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才进门忽又醒悟,便红了脸退了出来,磨磨蹭蹭走到淳静身边,用只有她一人能听见了的声音道:“淳静,刚才床上的那元……帕……,你可曾收妥?”
淳静一愣,旋即红着脸道:“先前不是锦春打水进房收拾的么?这会儿怎么问起我来了?”
秋梓不觉有些讪讪地,看了看睡得正沉的锦春与锦兰,犹豫一下,便缩进淳静的被褥里睡下,轻声道:“这丫头向来做事牢靠,想来自已好生收妥了。”
淳静已迷迷糊糊倒下睡了。
睡房里,林若华与赵世开两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毫无睡意。
半晌,林若华望着身侧的赵世开,眼中略带几许担忧,轻声问道:“世子此前可曾犯过突然昏厥的毛病?”
赵世开迟疑一下,片刻说道:“好像――不曾犯过这毛病。”
“祖上可曾有人犯过?”林若华知道这病有遗传,因而想打听一下,既然嫁了他,就当他是这一世的依靠,虽然谈不上感情,好歹也要尽一份自己的心才是。
“听祖母说,祖父年轻时有一次差点昏死过去,难道他也是犯了这病不成?”赵世开微微沉吟,轻声道,“若真是如此,祖母应该清楚来龙去脉,明儿再问祖母即可。”又瞅了一眼林若华,伸手揽她入怀,“别想太多了,都这么晚了,明儿个还要早起给老太太和母亲奉茶呢”
“我能跟老太太她们敬茶么?”林若华又有些意外,若赵家老太太她们接了她奉的茶,不就意味着接受了她这个世子夫人么?这冲喜之事本是临时想出来的下策,那高夫人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碟着她成为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只怕事情不是赵世开想象的那么简单,就是老太太,也是不情愿的。
赵世开看着她宜喜宜嗔的俏脸,不由得在她唇印上一吻,一时按捺不住,不禁又把手探进了她的胸前。
林若华顿觉身子一僵,嘴唇却又被赵世开的吻给堵得严严实实,想要说话已是不能,只得腾出一只手来,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胳膊。
赵世开吃痛,微觉诧异,发现红绡帐里的人儿脸色苍白,顿起怜香惜玉之心,便松开了手,在她脸上亲了又亲,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林若华怕他尴尬,红着脸道:“妾身这头一次……”
赵世开笑道:“傻瓜,我知道,你安心睡”这女人家第一次,难免有些不适应,再说她年纪还小,身子又弱,等养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林若华强抑了不适的感觉,想起书房里清浅那娇媚怨尤的模样,便有意往赵世开身上靠了靠,似八爪鱼似地攀住了他――这男人,一般都有怜香惜玉的本能,只要他不太讨厌自己,就不会把自己推开。她暗暗笑了笔,本还想问问他看到了什么刺激的事情而突然昏厥,又觉在新婚之夜讨论这个问题有些煞风景,就调整了身体,以最舒服的姿势缓缓进入了睡眠。
赵世开看着她绝对算不上优雅的睡姿,伸手摩挲着她胸前的玉麒麟,眼神就变得更是温柔似水了。
次日天才蒙蒙亮,林若华就早早醒来。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赵世开半*裸着身子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前,犹如一个毫不设防的婴孩般地沉睡着,情不自禁地露齿一笑,把被自己掀到一边的锦被轻轻盖在他的身上,方才蹑手蹑脚地下床。
开了房门,秋梓与淳静已然醒了,正偎在被褥里低低地说话,见了林若华出来,不由吃了一惊,忙齐齐下床。(.好看的小说)
林若华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这才没有说话。
不想窗外人影一闪,有人低声说道:“秋梓姑娘,秋梓姑娘”
秋梓连忙低声应道:“谁呀”
“我是江嬷嬷跟前的丫头,姑娘先开门让我进来”门外的女声依旧低低地说道。
秋梓看了林若华一眼,林若华示意她开门,她便去将门开了条细缝,见一个胖胖的丫头站在门口,便道:“这天还未大亮,院门开得这么早么?”秋梓也知江嬷嬷虽是赵世开的奶娘,可现下并不住在如意园,她也并不曾听见有人叫开院门,不知道这小丫头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你就是秋梓姑娘了?”那丫头便道:“我时常奉了嬷嬷的命来这院里,也时常吃些闭门羹,今日可巧,来得这般早也开了门,想是沾了世子夫人的福气罢。”
秋梓不由得又低声问道:“世子和夫人还没起呢,江嬷嬷有什么事么?”
那丫头就先红了脸,将声音压得更低:“嬷嬷她本想自己来的,不想昨日高兴饮多了两杯,现在虽醒了,却还头昏眼花,便命我来了……”说了半天,还没入正题。
秋梓不禁急道:“到底什么事?”
那丫头瞅了瞅淳静一眼,把头俯把秋梓耳边,细若蚊蝇地道:“嬷嬷说,今日是世子头一天过门,须得早些给老太太她们请安,去见老太太时,别忘了把那元……帕……带上。”
说到元帕,秋梓顿时一怔,忽想起那事来,脸上就多了几分凝重,点了点头冲那丫头道:“多谢嬷嬷费心了。”便披了衣,送那丫头出了院门。
回来时忽瞥见那书房的门还半掩着,心里没来由地咚咚跳一下,想起刚才那丫头所说的事来,即刻回房叫醒了锦春与锦兰,低声道:“昨日姑娘的……那东西呢?”
“什么东西?”锦春与锦兰不知所云,闷闷地问道。
“元……”秋梓忍不住轻轻跺了跺脚。
锦春这才恍然大悟,迅即道:“昨日铺床时,我就收起来了,姐姐就放心”
“方才嬷嬷叫人过来说,等阵去见老太太别忘了这个,赶紧拿出来,别忘了带上。”秋梓眼见天已渐渐亮明,惦记着江嬷嬷的提醒,也就叫她们几个赶紧收拾洗漱了。
几个匆匆收拾妥当了,秋梓便来叫林若华起床。眼见房门虚掩,只道他们已经起来,便迈步进去,不想正瞥见赵世开搂住林若华亲热,当下满脸通红,忙退了出来。
林若华早已穿戴齐整,躬下身去正欲叫赵世开起来,不想他突然用力一拉,将她拉到床上仆倒在他身上,用力在她脸上吻了一吻,这才松开,笑道:“娘子这么早就起了”
林若华哭笑不得,想起刚才那胖丫头的话,不由得正色道:“方才嬷嬷派人来说,叫我赶紧去给老太太她们请安呢世子要是没睡醒,就请继续,恕妾身不能相陪了。”边说边拿锦被替赵世开把裸*露在外的半边身子盖好。
赵世开却从床上一跃而起:“娘子去给老太太奉茶,此等大事,须得为夫相陪。”边说边自己拿了中衣穿上。
林若华便叫了秋梓几个进来侍奉。很快洗漱梳妆妥当。
此时天已大亮,赵世开瞥了一眼窗外,笑道:“今日又是大好的天气,只愿老太太的心情也如这天色一般……”
林若华忍不住唇角也微微扬起。
这边秋梓看着两人要走,便急忙朝锦春使眼色,锦春就匆匆进了睡房,假作收拾被褥去了,片刻出来,脸上一片焦急,轻轻扯住秋梓的衣袖:“糟了,那锦匣子不见了”兴许是犹豫着急,说话的声音就大了些。
赵世开假作没有听见,跨步出了房门,林若华待他走了两步,才回过头来,轻声问道:“什么东西不见了,慌慌张张的?”
锦春不禁落下泪来:“就是夫人的元……帕,我昨夜明明收好放在衣橱里的,今早怎么就不见了呢?”
秋梓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锦春和淳静。
淳静则是呆呆地,茫然失措的样子。
林若华深知这东西的重要性,若非特殊情况,这东西还须得经过男方的女家长的过目确认,方才江嬷嬷特意差人过来提醒,想是怕自己忘了这事。
“你再找找看,是不是记错了地方?”秋梓只急得满头大汗,拉着锦春就里走,“再找找,别急,别急,慢慢找。”说是不急,她其实早已失去平日里的稳重,那手都已经在发抖了。
锦春也急得泪流满面,把那衣橱门打开,找了一遍又遍,只差钻进那里头去了。
林若华见状,心里也是一沉。这要是老太太不问起还好,要是问起,又该拿什么去交差?
赵世开在门外也恍惚听见说是“元帕”不见,心里也是一惊,这东西,说它重要它便重要,女子的贞洁就全靠它来表现,倘若老太太问起,还真是不好交待了。可是,这元帕,不是金银财宝,若是失窃,那就是别人有意为之了。可这府里,又有谁会无端端地去偷这样一个东西呢?
正在思忖间,就见清浅红着眼眶从西厢房里出来,远远过来冲他款款施礼道:“世子爷早……怎么不见世子夫人呢?”
赵世开看着她桃子似的眼睛,心里不禁涌上些许怜意,便柔声道:“她还未收拾妥当呢……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道是受了她的气呢……”
清浅立即又垂下头去,低声道:“清浅这一辈子,已经是世子的人了,只要世子心里有我,我就算受了谁的气,也都甘愿……”
赵世开听她说出此言,又是僭越了,却又不好发作,欲待要走,林若华她们却又还没出来,只得低声道:“你别多想,等过些日子,我就跟老太太提……”还未说完,已见林若华出来,正往袖里似揣一个金丝绒的匣子,就住了声,深深地看了清浅一眼,上前携了林若华的手,一径往喜福院而去。
秋梓与淳静两个则心神不宁地跟在后面。
锦春与锦兰两个呆呆地站在房门口,满脸是泪。
清浅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那清艳的脸上就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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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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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薄的雾蔼笼罩在赵家大院里,微风夹杂着些许冷意撩起林若华的裙裾,让她感觉微微有些发凉,赵世开的手自始至终地轻轻握住她,不算温暖,甚至还让她产生了一种被包容的舒适感。
我这是怎么啦?林若华在偷偷睃了一眼赵世开肃然的神色,心里暗自轻叹。难道因为他此刻变成了我的丈夫,我就产生了出这种出嫁从夫、小鸟依人的情绪来了?眼下最要紧的可是要找到那象征第一夜的元帕,否则,不仅赵世开脸上不好看,自己恐怕就没有安生的日子过了。还有临市街东巷子的林家,往后多半还得倚仗着赵家行事,自己怎么能松懈下来呢?还有那清浅,一看便知不是个好相与的,往后还指不定会生出什么妖蛾子来呢?
这样想着,林若华便把袖中金丝绒的匣子紧紧一捏,再看赵世开的目光就多了一丝清冷。前世她总本着“宁肯人负我,我绝不负人”的态度,没有亏欠,没有抱怨,也没有什么遗憾;今生,她也抱着同样的态度,可是回报她的,却让她深深失望了。所以,这一次,她退缩了,女人的感情,一旦付出,就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收得回来。
一路胡思乱想着,便到了喜福院。
云织早等在门外,见了林若华与赵世开相依相偎的恩爱情形,不由得会心一笑,扬声道:“世子与少夫人来得这般早”
看云织心情不错,林若华的心便放下了大半——云织有意无意对自己的偏袒,她并不是没有感觉的。
赵世开进了院门,就恢复了先前那傻乎乎的模样,一双眼眸直直地看着那云织道:“云织姐姐,老太太起了么?”
云织笑着道:“早起了,说是要等少夫人奉茶呢”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赵世开顿时笑嘻嘻地道:“当真?”又回过头来亲昵地在林若华耳旁低语:“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了。”顺势吻了吻她的耳垂。
这让林若华的身体小小地酥麻了一下,不禁想起晚间他们两人之间零距离的“接触”,当下一阵面红耳赤,微微嗔道:“世子还请庄重。”
云织与秋梓两个对视一眼,也是面色微红,迅即别过脸去,佯作未见,打起洒花红呢软帘请他二人进屋,自己与秋梓则在廊下候着。
赵老夫人正端坐在靠窗的炕首,盛装而待。
赵世开进屋,便跪下请安。林若华也盈盈跪倒。
赵老夫人看着换了常服的二人,眼里闪过凛冽,片刻问道:“该走的过场,都知道了吗?”
赵世开道:“不过就是奉茶,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物件……带来没有?”赵老夫人淡淡问道。
林若华知是问她,也知问的就是那“元帕”,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若华特意为老太太挑了一样,也不知老太太喜不喜欢。”
赵老夫人闻听,顿时怔住,半晌才道:“拿来我瞧瞧。”
林若华便从袖里掏出那个金丝绒的匣子,双手奉上:“这是先母生前留给若华的玉籫,虽不值钱,也是我这个做小辈的一片心意,还衣老太太笑纳。”
赵老夫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眼里微盛薄怒,那白净干瘦的手掌握在身前,隐显青筋:“世开,你没跟她说今日要带什么东西过来么?”
赵世开先前还不以为然,这时见赵老夫人生气,当下想起族中规矩,新妇头一天必须要做的事情,除了奉茶,还有一样,那就是把元帕交给家中至尊家长过目。难道是那个不见了?
他见林若华神态虽然镇定,眼神却有些飘忽,不禁又想起出门时听锦春说“锦匣子不见了”,要是往日他就随口问了,可如今不同了,世子已成亲,内院的事情自然都要由世子夫人来管理,将来整个襄阳侯府的中馈,也是要由世子夫人来主持的,倘若屋里丢了什么物件,正好借机让林若华练练手,他如此一忖就先出了门,只是没想到丢的竟是这个要紧的物件
赵世开心念飞转,不禁脱口而出:“哦……这个元帕,孙儿一时竟忘了跟若华提及……”
“一群糊涂东西”赵老夫人不悦地嗔道,瞥见赵世开伸手轻轻握住林若华的手,目光又是一沉,便压低了声音道,“你先把这匣子给我收着,一会儿她们来了……也好交待,晚些时候,赶紧把它给我送过来,也不能坏了规矩。[.超多好看小说]”
林若华知是赵老夫人要替她遮掩,不禁低下头去:“若华无知,日后还要老太太多多提点。”
赵老夫人面色一凝,沉声道:“一会儿你婆婆和姨娘们就来等你奉茶了,这事儿……暂时就别提了,往后诸事都要谨慎,万不可叫人挑了你的错处,出了差错事小,失了襄阳侯府的脸面可就不是我老婆子一句两句话能挽回的了。”语气中不免带了责怪之意。
林若华立即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赵老夫人就吩咐云织带秋梓去厨下端了茶壶与茶盏来。
少顷,高氏与姨娘们便到了。
按赵家惯例,赵老夫人首先发话:“虽是以冲喜的名义嫁入赵家,也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入我赵家,可总归还是世子的……正室,往后要像你婆婆那样上奉仁寿,下睦宗姻……”
说到“世子正室”的时候,赵老夫人的语气顿了一顿,眼光在室内一扫,就见高氏的脸色变了一变,说到“你婆婆”时,她又有意有意瞟了高氏一眼,更让高氏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这“婆婆”,分明说的是赵世开已去世的亲生母亲方氏,那可真是称得上贤德的一个女人,就凭高氏,在赵老夫人眼里,跟她提鞋都不配之所以这么说,也是趁机打压一下高氏的气焰。
高氏顿时有了几分心虚,不过,她心中笃定,自然身板就挺得笔直,“若华呀,从今儿起,你就成了我赵家的媳妇,那元帕……可带来了?”
林若华老老实实地答道:“带来了。”
高氏不禁笑道:“拿来我瞧瞧?”因这屋里除了赵世开再无男人,她便也无所顾忌。
赵老夫人冷冷一笑:“这元帕我已经收起好了。”说着指了指小炕桌上的金丝绒匣子,又道,“时候也不早了,让若华奉茶”说完又叫云织过来把匣子收进去。
云织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小匣子入了内室。
高氏不免觉得意外,眼睁睁地看着云织拿走那个小小的丝绒匣子,眼珠转了几转,终究只恨恨地喘了一口粗气。
待众人坐定,林若华便开始奉茶。
说是众人,却也只有赵老夫人和高氏。因其他几位都是姨娘身份,论起来又哪里及得上林若华这个世子夫人的地位?当下都站在赵老夫人的身侧,接了茶饮了。
高氏有心刁难,却苦于赵老夫人在侧,生生把涌上嘴边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那徐姨娘与向姨娘都是见风使舵的主,此时见了赵老夫人不为难,她们奉承还来不及,哪里又会生出什么妖蛾子?
只有覃姨娘,满目都是欣喜的泪水。这些年来,她在府里时疯时癫的,赵老夫人因着与林家的关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见了也只道是欢喜而恢复了常态,并不责怪。
好歹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奉茶这一关。
赵老夫人不像往日绷着脸叫众人散去,而是不经意地向高氏问道:“昨夜事多,我都没见着侯爷,可曾好些了?”
高氏不知此话是何用意,当下说道:“世子大婚,侯爷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早吃了药就躲在床上看书呢要不是怕老太太心疼,只怕这会儿都要上您老人家这里来喝新媳妇奉的茶了。”这赵家并没有公公接受新媳妇奉茶的规矩,所以襄阳侯不来,也属正常。
“哦,这我也就放心了。”赵老夫人却不继续问下去,只随口应了一句。接着又向二姨娘徐氏道:“听说大少爷也过来了,你可曾见了他?”
徐氏低眉敛首道:“世子大婚,就是奴婢们都跟着高兴,大少爷与大少夫人都过来庆贺了,奴婢曾见了他们一面。”
赵老夫人“嗯”了一声,又对四姨娘向氏道:“四少爷与五少爷昨日去了学馆没?”
向氏不知老太太此言何意,当即回道:“四少爷与五少爷自侯爷受伤便歇了馆在家,昨日在如意园顽了一天,奴婢……”
“好了好了。”赵老夫人打断她的话,又向覃氏道:“覃姨娘身子不好,昨日也来看了三姑娘的大婚么?”她对覃氏总是格外宽容一些。
覃姨娘欠了欠身子,道:“虽然三姑娘不是我的亲生闺女,可在我心里就当她是亲生女儿一般看待,故此,没经过老太太的同意,我就私自去了正堂……”除了高氏,只有覃氏在赵老夫人和襄阳侯面前自称“我”了。
赵老夫人点点头。这林若华先前是以“赵三姑娘”的身份出现,可此次与赵世开成亲,便不能再用这个身份了,但覃氏十多年前就是襄阳侯府的妾室,总不能说林若华是她与别人的私生女?赵老夫人便对外界说这林姑娘只不是长得与“赵三姑娘”相像,让思女心切的覃姨娘误认成了“赵三姑娘”而已,也唯有这样说,才能平息众说纷纭。
林若华正不知赵老夫人此问何意,就听她又向赵世开道:“开儿,昨**成亲之前,都在哪里闲逛?”
这赵家世子少时声名远播,自受了那场惊吓之后,便在赵老夫人的受意下,不肯读书识字,不思上进,虽说没有做出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却早已落下个“扶不上墙的的阿斗”的外号。这赵老夫人突然问起,倒让他心里一动,涎着脸笑道:“祖母问这个做什么?那会儿我正跟清浅在院子外头顽,不知怎么就晕了,后来醒过来,就跟林姑娘成亲了……嘿嘿……”就望着林若华直笑。
赵老夫人也是心里一动,便道:“你那病……怕是祖上的遗传,当年你祖父,也曾犯过一次……”便轻轻地叹了两声,又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些婚礼上的事,便叫众人散了。
临出门时,忽然叫住赵世开道:“你再留一会儿,我要考考你的功课荒废了这些年,这成了亲可就不一样了……”
高氏等人自不便久留,只得散去。
赵世开把林若华的手一拉,冲赵老夫人笑道:“我如今成了亲,要与娘子随起随坐……”
林若华挣一挣没有挣开,不免涨红了脸。
赵老夫人瞧着高氏她们走了院门,方才嗔道:“怎么还没正形,我要跟你们说正事呢”
林若华注意到,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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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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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等云织掩好门,方才一本正经地道:“祖母是想问我昨日为何晕倒?”
赵老夫人冷哼一声:“瞧你这样儿,难道还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事儿?这府里该不会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再说,就算有什么事儿,也不至于让你竟晕了过去”
赵世开便微微笑道:“祖母也忒小瞧我了。这天塌下来,我虽不敢上去顶着,可好歹还有府里的台亭阁替我挡一挡呀也不致就让我吓晕了过去。”瞧了林若华一眼,又道,“我不过是想上前去看个究竟时,突然膝盖发麻,站立不稳才摔倒在地,不想竟磕了头,便晕了过去。”
“哦?”赵老夫人似乎一惊。
“我也觉得蹊跷,我虽脑子有病,可腿脚一向利索,这好端端地走路,怎么会突然摔倒?等我被娘子救醒后,便发现膝头变成这样了。”赵世开撩起白袍,又卷起宽大的裤脚,只见双膝头各青紫了一块,分明是被撞击的伤痕。
这下不仅赵老夫人大吃一惊,就连林若华也大感意外――难道赵世开真是看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又恰巧被人发现,不及阻拦便施了暗器?只是,这襄阳侯府,又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赵老夫人道:“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赵世开放下裤卷,徐徐道:“我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不该还在府里出现的人。”
赵老夫人抬头注视着他,并不追问。
“清洛。”赵世开微微眯了双眼,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赵老夫人脸色顿时一沉,旋即道:“清洛不是早被逐出府去了吗?”言下之意赵世开可能眼花看错。
赵世开却一脸肃然说道:“她本是我的园子里的丫头,却是高夫人下令逐出府去……这倒也罢了,我园子里的事一向都是她插手来管的,只是那芷兰园虽说清静,可四面皆与各院毗邻,又哪里是个安身之所呢??”自欧阳碧进宫,欧阳老夫人就回老家去了,这芷兰园人去空,也就再无人居住。不过若有女客留夜,还是要宿在这里的,倘若清洛藏匿其中,又岂是万全之策?如果被人发现,说不定会牵连出幕后黑手,这幕后指使者,又怎会脑残到如此地步?
赵老夫人听赵世开如此肯定的语气,当下也不再质疑,沉吟片刻道:“你只看见清浅一人?”
赵世开点点头道:“我也只窥见她半边面庞,等我仔细看时,她已不见。”这清洛是十年前与清浅、明媚、明月、采梦她们一同从外头买进的丫头,个个相貌出挑,聪明伶俐,之后她们分到各院,渐渐做到一等丫头,哪个没有历经重重波折?除了清浅,那些个丫头都是会武功的,这清洛出手伤了自己也不无可能。只是,她为何还要偷偷留在府里?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赵老夫人微微颔首,片刻又道:“明远知道此事么?”
赵世开道:“我一醒来便将此事告知于他,想来他已经着手暗查了……这两天,倒还真难为他,里里外外的,全靠他一人了。”
“你如今冲了喜,自然大好了,哪还能从前那样百事不理?以后凡事都要向明远多多请教,这府里将来,里里外外都是要靠你一人的”赵老夫人瞟了林若华一眼,又道,“当然,男主外女主内,有若华在,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府里的事一向都是沈大哥打量,我就是要接手也须得缓一缓才好,再说因为若华的事……只怕他心里有疙瘩。”赵世开不免有些愧疚。
赵老夫人不禁叹了口气:“我原是想着若华这孩子人品不错,配文宣也不算是辱没了她,只是没想到你出了这事,这将错就错的……唉,等他回来,我再跟他好好解释……这两天我眼皮老打架,总担心会出事,你得赶紧把清洛这事查清楚,也别心动了侯爷。”赵老夫人说着,心里不禁涌起深深的悲哀――她可真是个孤家寡人了,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敢轻易相信。
赵世开连连点头。
赵老夫人又道:“晚些时候别忘了把元帕送来,这可是要入家庙的东西,万不可耽搁让人挑出错来。”
这时秋梓并厨下的两个婆子各提了一个红漆食屉子进来。因入了秋,天气转凉,阖府上下送饭都用了食屉子。云织将饭菜摆好,便过来请他们入座。
看着满满一桌子菜肴,三人都觉举箸艰难。赵世开与赵老夫人寻思着芷兰园的事;而林若华则记挂着那块元帕的去处,所以大家都只略略动了动筷子,就吩咐云织她们撤了下去。
一时饭毕,赵老夫人如往日一般又说了句“乏了”便叫赵世开与林若华回去。
两人心中各怀心事,对望一眼便告辞出来。
出了喜福院的院门,赵世开伸手轻轻拉住林若华,低声问道:“方才听锦春说屋里丢了东西,可是那元……”
林若华回头睃了秋梓一眼,秋梓与淳静两个便借故先走了。林若华方道:“倘若寻不出元……又该如何?”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赵世开会不会有那个什么情结,要是没见着那东西,指不定他会产生什么联想。
这元红,赵世开倒是亲眼所见,自然心中有数,握住林若华的手微微紧了紧,又道:“不管有没有那个劳什子东西,你都是世子夫人,我都没有说话,别人又能拿你如何?”
“可是老太太不是说……这东西要进家庙么?”林若华道。
赵世开冷冷一笑:“她要这东西,咱就给她,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林若华微微低头,轻声道。
赵世开微微用力把她往前一拉,她便身不由己地贴近他的怀抱,他呵呵笑道:“这有何难?咱们回屋,我立马就为你找出来。”
林若华看着他有些促狭的笑容,自是不信,眼见游廊处走来二门上看门的婆子,便用力推开赵世开道:“世子……”
赵世开早已看见那婆子,当即松开了她,远远说道:“何事?”
那婆子无意中看见世子与世子亲昵的动作,已是躲避不及,只得上前躬身回道:“禀世子,二门上有个乡下媳妇,说是老太太老家来的,要见老太太呢又没个认识的熟人,老婢只好过来回老太太了。”
赵世开便“哦”了一声,道:“你去跟云织说说,叫她过去看看”
那婆子便匆匆去了。
赵世开盯着那婆子的背影,忽然笑道:“老太太的老家……我还没去过呢”
林若华瞧他笑容有些生涩,不免又看了那婆子一眼,回头低声道:“世子有什么法子……寻出来?”
赵世开不由得哈哈一笑:“你且放心,山人自有妙计。”便携了她的手慢慢往如意园而来。
及至院门,秋梓早已站在门口,略显焦急,迎了两人进去。锦春与锦兰两个正在院子里给廊边几盆玉壶春浇水,见两人进来,便恭谦地垂下手来,肃然而立。
那往日里侍候他的可唯可欣几个,远远站在西厢房的门口,没有他的吩咐,自是不敢过来。
赵世开有意无意往清浅所住的西厢房瞟了一眼,缓缓问锦春:“清浅呢?”
“方才高夫人屋里的采梦来请,说让清浅姑娘给她去描个绣样,才走了一小会儿。”锦春瞄了瞄他的脸色,轻声道。
赵世开便笑道:“这丫头,如今可真成了甩手掌柜了。”说着便唤了可唯与可欣过来:“往日里打打闹闹把这园子折腾得跟戏园子似的,这会儿怎么连大气儿也不吭一声了?”
可唯与可欣连忙低下头去:“清浅姑娘交待,没有世子吩咐,奴婢们只在屋里呆着,哪儿也不许乱走。”
“呵呵。”赵世开不禁笑道,“她倒做起善人来了。那好,横竖你俩个今儿没事,正好给少夫人搬搬家。”说着又唤了锦春锦兰过来,“你们也一起去,把少夫人园子里日常紧要的小巧物件先拿过来。”
锦春几个面面相觑――搬家这种粗活,府里一、二等的丫头可是从来没做过的,这世子突然心血来潮,她们也不敢不听,于是就齐齐应声。
秋梓便拿了钥匙递给淳静,冲她眨了眨眼,道:“你也去看看,笨重些些的物件也可以帮着搬搬。”
淳静看了秋梓一眼,没说什么,接过钥匙扭头就走。
顿时院时就只剩了林若华与秋梓两人,赵世开也不看她二人一眼,就进了里屋。
林若华见赵世开突然支开众人,顿时明白他的心思――他这是怀疑如意园里的某一人偷窃了那块象征林若华贞洁的元帕,趁此时机来个大搜索
秋梓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把院门关好,还上了闩。
林若华知时间紧急,却不便主动出击,便故作不解地问:“妾身那些物件不急着用,改天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厮儿搬过来就是了,又何必叫她们几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去呢?”
赵世开回过身来,睃了林若华一眼:“你我二人既为夫妻,自此之后当荣辱共存,生死相依,这样的话……以后也别再多说了……还是赶紧去西厢房里找一找”
“既是存心偷走置妾身于困境,难道还会藏匿在如意园里等着世子爷去搜查?”林若华道。“妾身愚见,只怕这东西不会在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赵世开淡淡笑道,“就算碰碰运气,我们也该去搜一搜。”说着便往西厢房来。
林若华跟在后头,低声说道:“这么说来,世子爷是怀疑清浅姑娘了?”
秋梓本也跟着,听见此话脚步一滞,便落在后头。赵世开回过身来,低声说道:“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这院子里的任何人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说着进了房门。
“这如意园里大大小小的房间超过十处,再说她们一会儿就要回来,如此之短的时间,又怎能搜寻得出?”林若华不禁有些着急了。
赵世开微微一忖,便道:“你别担心,我只找一处。”说着推门而入。
林若华无奈,只得跟了进去。屋子并不大,屋里装饰也挺简洁,只有一张雕花朱漆木床,床上叠着整整齐齐雪白的被褥,上面挂着半透明的纱缦,床前有一雕花梳妆台,还有木凳并衣柜等必备具家用具,皆整洁干净,让人看来颇感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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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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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开直奔雕花木床,蹲下身去轻轻叩了叩床前的脚踏板,发出“咚咚”的轻响,清脆而空洞,他凝神倾听,脸色便凝重起来,又轻轻敲了两下,半晌才缓缓站起身来,朗声笑道:“若有人撞见,我们倒成了贼人了”
林若华瞧见他娴熟的样子,顿觉这清浅与他关系匪浅,一时心里五味俱全,当下强压了心中的不悦,轻声问道:“世子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我们来迟了一步。[.超多好看小说]”赵世开往院外扫了一眼,徐徐出了房门。
秋梓立在门口,满脸内疚,见了二人沮丧的神情,将头垂得更低了。
林若华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心中一凛,便道:“秋梓,去把院门打开。”
秋梓就去开了院门。
赵世开也觉关上院门不妥,点了点头:“我们另想法子走,到里屋再说。”便拉了林若华往睡房而去。
进了里屋,林若华便道:“世子有什么好法子?”
赵世开不禁笑道:“这倒不难。你可有白色的锦缎?”
林若华脑中灵光一闪,随即道:“有。”便开了箱笼取了一块绣帕的底料。
赵世开接在手里,沉吟片刻,忽然把右手指头放进嘴里,旋即眉宇一皱,林若华再看时,食指指头上赫然一点猩红,还没等她有所反应,赵世开已把锦缎摊开,指尖的鲜血就一滴滴落在上面。
林若华顿时了然,心里一软,忙上前握住他的伤指:“痛么?”
赵世开笑道:“不痛,能为娘子尽一份绵薄之力,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区区两滴血水……”
林若华忙打断他的话,垂下头道:“这样……能瞒得过老太太去么?”那元帕上的血迹是昨夜就已染上,此刻肯定干涸,而这个……
赵世开似是看穿她的顾虑,微微一笑:“无妨。”便去寻了一块火石,又点上蜡烛,将那块沾上血迹的锦缎放在蜡烛旁边烘烤,不消片刻就笑道,“你瞧,再无破绽。”
果然血迹已经干涸。林若华忽抿嘴笑道,“世子果然熟能生巧……”
赵世开看着林若华似嗔非嗔的笑脸,脸上的笑容就微微有些促狭的味道了:“娘子可是吃醋了?”
林若华顿时满面飞红,扭过脸去,再不理他。
赵世开只觉心里一荡,不禁上前拉住她,把那块元帕塞进她的手里,俯下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这吃醋,也是有讲究的……比如此时,你吃了醋,我这心里就像吃了蜜一般,欢喜得‘怦怦怦’直跳,不信你摸摸看……”便把林若华手往自己怀里拽去。
秋梓在窗外远远看见二人情形,心里的石头便也落了地。只要世子与林姑娘两人感情好,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林若华不想赵世开竟然如此油嘴滑舌,当下轻轻推开他的手,红着脸道:“世子别这样,大白天叫人看见可不好……”
赵世开瞧着她羞红的脸,那里的一池春水不禁更加荡漾得欢腾起来,当下将她拦腰一抱,轻轻放在床上,双手就覆上她胸前的尚未完全绽放的花蕾。
林若华不禁急道:“世子……”
赵世开略略抬起头来,几乎贴着她脸孔,脸上挂着暧昧的笑意:“我不是你的世子,我是你的夫君,再这样叫我,我就要用强了。”
林若华心里想着这种事对一个未成年的少女来说意味着什么,此时一想就觉得自己的小腹隐隐作痛,不由得横下心来,脱口而出:“世子要妾身待世子如夫君,可世子又何曾把妾身当成自己的妻子?”
此言一出,赵世开抚在她胸前的手一滞了,半晌才缓缓挪了下来,凑近她的脸庞,冷冷说道:“你且说说,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觉得我待你如妻子一般?”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人拂逆他的意愿,就是这种事情,不论府内府外,也可谓有求必应,如林若华这般直接拒绝冷落的,她还是头一个。
林若华心里一沉,与其与他这样别扭着,不如给他个痛快的:“世子若当真视我为妻子,又怎不问我的意愿?”
赵世开心中涌动的欲流早已被林若华几句话给硬生生逼了回去,还哪有心情继续,当下站起身来,拍拍衣襟,仿佛拍去心中的不快:“你若不愿,我也不会相强。”说着便往外走,走到门边,又道:“别忘了把元帕送到喜福院,老太太还等着呢”
林若华本还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料赵世开竟等不及她说话,她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太过性急,不由得顿生挫败之感,望着赵世开匆匆离去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秋梓原在院里看见两人亲热,便红了脸去院门口望风,不想才片刻工夫赵世开就满脸不悦地从房里出来,也不好相拦,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往知愧堂去了,待他走出老远,秋梓便回了屋,一看林若华懊恼的样子,便低声问道:“姑娘,世子他……”
“没事。”林若华不便把这闺房之事说给秋梓知道,只得把话题绕到元帕上:“元帕已经找到,你亲自送去喜福院,让老太太过目。”
“哦。”秋梓知林若华事事都不瞒她,那种“主荣仆荣,主辱仆辱”之感油然而生,当下便应了,眼前浮现着赵世开那薄怒含嗔的脸孔,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赶紧去”林若华拿出锦缎,折叠齐整,方才递给秋梓。
秋梓双手接过,迟疑一下还是出了房门。
屋里只剩了林若华一个。
九月下旬的天气,已是秋风送爽,早晨清新的空气被丝丝凉风吹进房内,令林若华精神一振――新的人生,自然要有新的开始,姑且容他骄狂几天,假以时日,我以全新的贤妻形象出现,一定让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正遐想间,忽见清浅款款进了院门,在院门口张望一下,就自己房里来了。她当即往床上一躺,拽过被褥就假寐起来。
清浅站在睡房门口,往里瞧了一瞧,远远看见林若华躺在床上,犹豫片刻,还是往西厢房去了。
林若华不觉有些奇怪,看来这丫头还真是有些异常。
少时秋梓回来,见林若华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便轻声将方才去喜福院的情况说了。
林若华静静听着,也就放下心来。
淳静与锦春锦兰她们不多时也捧着大包小包过来,秋梓忙迎了上去帮忙,林若华横竖无事,也就起了床整理房间――既然往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那当然要好好拾掇一番了。
晌午,赵老夫人差了个婆子请林若华过去吃饭,并不见赵世开。
一时饭毕,林若华便心神不宁地回了如意园。
一只脚才迈进房门,就见赵世开面色凝重端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她只觉胸口一堵,不由得冷冷说道:“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便又后悔,明明刚才吃饭时不见他心里担心,此刻见了他,却又忍不住耍小性子了。
赵世开当即站起身来,冷笑一声:“这是我的住处,我想来就来,难道还要预先请示不成?”
林若华也觉理亏,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当下只得略略放低姿态,轻声道:“妾身一时口误,还请世子别多心。”
赵世开脸色就沉了沉,抬起头来看到她眼里闪动着水光,便缓缓踱到她身边来,低声叹息道:“府里如今乱成一团,凡事也须得分个轻重缓急才是,此时,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你看,我都不计较了,你还放在心上做什么?”说着又伸出手来揽住她的纤腰,柔声道,“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两人同心协力,又岂会惧怕那些小人伎俩?”
林若华眼里的泪花就凝起水珠一颗颗坠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抽泣着道:“都是妾身的不是,往后,断不会跟世子呕气了。”
赵世开拥着她的肩膀,抬手替她揩去脸上的泪痕,微微笑道:“果然是小孩子心性,还得好好历练历练,这样子去主持中馈,又怎能服众?”
林若华暗自窃笑,自己这一招可是所向披靡,你不也中招了么?还说什么小孩子心性,切不过,当她听到“主持中馈”这话时,还是大吃了一惊:“世子方才说什么?”
“我与侯爷商量过了,等你三朝回门之后,便开始正式主持府中事宜。”赵世开看着她,认真地说:“你不用担心,刚开始的时候会让高夫人帮你,当然,祖母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林若华低下头去,讷讷说道:“妾身什么也不懂……”
“不懂可以慢慢学嘛”赵世开道,“过几日沈大哥回来,见到你焕然一新的模样,只怕都不敢认了呢”
林若华心里微微一动,难道是赵世开怕沈文宣回来跟赵老夫人提此前的婚约,这才急着要她主持中馈,好让大局定下,再无更改的可能?如果说这是赵世开的主意,那就说明他真的在乎她了。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怕襄阳侯府因此事而闹出什么风波,坏了祖上的名声。不管出于哪一种原因,都让林若华对赵世开没有反感,往大了说是两全其美,往小了说是各得其所,总不会让自己吃亏。
赵世开见她沉默不语,当下猛然用力把她往怀里一拉,紧紧搂住了她,附在她耳旁柔声说道:“你莫非还不愿意?”
温热的气息吹在林若华的耳后,他的发丝轻拂在她的脸颊、脖间,让她遍体一阵酥**痒。她当即定了定心神,绽颜笑道:“我以一个犯官之女的身份嫁给世子为妻,当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此番主持中馈,更是锦上添花,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愿意?只是……”
赵世开也似感觉她身体微妙的反应,捕捉着她的眼神的变化,扳过她的脸来,沉声问道:“只是什么?”
“此事……老太太和高夫人她们同意么?”林若华避开赵世开灼热的目光,低下头来。
“你放心,世子夫人主持中馈,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们又怎会不同意呢?”赵世开说着,嘴唇缓缓移到林若华的鲜艳欲滴的红唇上,轻轻吻住了她。
林若华本欲拒绝,可想到早上的情形,便放弃了挣扎,反迎合着他,丁香小舌便灵巧地伸入他的口中。
赵世开顿时如饮甘露,更是柔情满腔,一边吻着一边把她抱起,往那红绡帐里走去。
林若华自然要适可而止,在他的手扯开她的亵衣时,就微微颦眉呻吟了一声。
赵世开当即问道:“怎么了?可是弄痛你了?”
林若华当下羞怯地推开他,低头说道:“妾身昨夜与夫君……早上起来便觉得身子有些不适……”
赵世开顿时明了,不禁呵呵一笑:“才半日不见,娘子就有长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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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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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浅静静地坐在西厢房里,眼里盈满泪水,秀美的脸上阴晴不定。(.好看的小说)她是真的心有不甘呀赵世开是襄阳侯府的世子爷,就算冲喜,也不能娶先前认作“赵三姑娘”的犯官之女为妻呀林若华那样的身世,只能令世子爷乃至襄阳侯府蒙羞世子爷虽说在人们的传闻中是个时疯时癫的人,可他是不是真傻,清浅心中自然有数,也据实向赵老夫人作了详细的汇报,赵老夫人曾亲口许诺让她将来做世子的妾室,所以她才敢与世子有了肌肤之亲,而世子爷也是个怜香惜玉有情有义的,从不曾薄待过她,往日里都是轻言细语款款相待。可新妇一过门,世子爷就把当初对她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抛之脑后,对她与普通丫头没什么两样了。
清浅觉得委屈。当初她暗结珠胎,想要为世子生下来。可是赵老夫人却说什么“世子夫人尚未进门,怎能给世子先弄个庶长子出来?”,不顾她百般哀求,生生让她喝下了堕胎的汤药。她哭得死去活来,却还不能让世子爷知道,那时她就只有一个念头,等将来世子娶了夫人后,她也做了世子爷的妾室,就一定堂堂正正为世子爷生一个大胖小子。可到头来,她又落得了什么下场?昨夜她故意不开院门,就是想试探试探。令她难过的是,世子为了讨好新妇,竟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连她她手中的那缕初次定情的青丝也视而不见世子这样的举动固然令她伤心,可他是她心中的神,她没有恨,只有爱。她只恨那个叫做林若华女子。自打林若华进府,世子就变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不再与她亲近了。她无法忍受世子爷与另一个女人亲热,一想这些,她心里就似针扎般地刺痛。当然,她也清楚地知道,就算林若华不做世子夫人人,也会另有大家闺秀来坐这个位子,绝不可能轮到她清浅的头上来。可是,她只要一看到世子爷也林若华亲昵的样子,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所以,她不能让林若华在世子身边长久地呆下去,不能让她春风得意,不能让她在襄阳侯府站稳脚根,她得想办法让世子远离她
就在她心生一计时,老天爷也为她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时机。清晨时世子爷与林若华去了喜福院,只留下锦春与锦兰两个。于是她便寻了借口让可唯可欣出去,又假作让锦春铁兰熟悉世子爷房中的衣物箱笼,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拿走了象征世子夫人贞洁的元帕。
采梦刚刚在金玉还悄悄地问她是不是继续留在世子爷身边侍候,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没有赵老夫人点头,她不敢提这事。高氏也兴味盎然地向她打听如意园的事,她素知高氏不得赵老夫人的欢心,因此只草草敷衍了几句,终是放心不下园子里那偷来匣子,就匆匆地回来了。哪知在路上碰上一脸寒霜的世子爷,对她深情款款的微笑视而不见,径直就走了。她望着他的背影,喃喃地叫了数声“世子”,他恍若未闻,依旧扬长而去。清浅就像是数九寒天掉进了冰窟窿,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她不怪世子爷,只恨林若华从她身边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爱。
清浅心思百转,眼光落在床边脚踏板的夹层上,想着赵世开的疏离,她眼里就闪过一丝怨尤。
而此刻,如意园里的赵世开与林若华,一阵嬉闹过后,又恢复常态。
林若华虽然不是一个很好奇的女子,可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那东西,世子怎么确定是她拿了?”她没有直接说“清浅”,也没有说“偷”,语气也尽量显得轻描淡写。
赵世开看了侍立在门口的秋梓与淳静,轻咳一声,秋梓与淳静两个便悄悄退了下去。
赵世开方才说道:“清浅是个直性子,她原是老太太赏下来的,与另几个丫头……不同,她这人心地其实也不坏,兴许是一时冲动,才会做出这等事来。(.)”
答非所问,明显是在袒护。林若华脸上就漾起了春风般的笑意:“哦?妾身都没见到清浅所拿的东西,怎么世子就妄下断语说是她……她的身份与别人不同,这个妾身原不知情,往后等抬她做了妾室,妾身自会当她如姐妹般亲近,只是知她肯不肯亲近妾身呢?”
赵世开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来:“这丫头跟在我身边十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那东西,既已瞒过了老太太,我们也就当没发生过此事,至于她的身份,我们这才新婚,说这些抬不抬的话,要是传到老太太那里,指不定要怎么想呢,你可别忘了,明年还要让她老人家抱上重孙的事……”
这一说可就把林若华闹了个大红脸,不禁冷笑一声:“这要是一年之内她老人家没抱上重孙,那又该如何?”
赵世开看着她通红的小脸,温言道:“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不是吗?”
听着这暧昧的口气,像是林若华担心一年之内不能生下孩子似的。这更让林若华气结,瞪着赵世开,涨红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世开仿佛没看见她生气的模样,慢慢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道:“如今襄阳侯府世子冲喜大好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父亲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再过些日子,就要为我谋个什么差事……过两天回门,我们要偷偷出去,不能声张。”怕林若华不明白,又补上一句,“为了安全起见。”
林若华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次遇刺事件,不免心生余悸,当下也与他争辩,只低声应了:“要是世子担心安全,我就一个人回去”
“一个人回去?那我就更不放心了。”赵世开微皱一下眉头,轻声说道:“瞧你这脸色苍白的,赶紧歇一歇,晚些时候我再过来叫你去喜福院吃晚饭”
林若华点了点头。
赵世开又过来抚了抚她的额头,方才出去了。
林若华目前他出去,心里似是打翻了五味罐,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事已至此,她多想已是无益――这元帕之事就此揭过了既然有赵世开担着,出了问题他自然会兜着了。
她本想再问问芷兰园清洛的事,看到赵世开无意提起,话到嘴边不禁又咽了下去,他对她,兴许还存有戒心
就这样什么也不干地躺在床上,她觉得闷,又毫无睡意。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起来走走,三天回门,她该给姜氏和弟妹们带点什么礼物回去呢?她身边原有的几件首饰了,就是当初姜氏送给她的,如今又送给了赵老夫人,眼下她已是身无分文了。虽说赵家一定会准备见面礼,可毕竟是人家的,自己就这么空着手去见家人,她还真有些拉不下脸来。
这赵老夫人也真是的,既然已经把元帕送过去了,怎么就不把这首饰匣子还给她呢?连提都不提,也不知是什么具心。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把那首饰从赵老夫人那里拿回来。
她下了床,慢慢出了房门。
阳光和煦,秋风凉爽,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玉壶春的香气,让她纷繁无序的心一下开朗许多。
在这暂时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惬意,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蓦地身后一个好听的女声响起:“少夫人好。”
她回过头来,却是一袭白衣的清浅,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恭敬地站在西厢房的门口。她本意是要避着点这丫头,可出于礼貌,又不得应酬一下:“你好。”其实以世子夫人的身份,不理一个丫头,也无可厚非。
清浅显然是要跟她答话,款款走上前来,躬身施了一礼道:“少夫人的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若华听过不少搭讪的话,可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搭讪的,心知这清浅是存心来寻晦气的,当下她强抑心中的不悦,淡淡说道:“不过是昨夜没有睡好,并无大碍。”
这话听在清浅的耳里,就明显透着几分暧昧了――分明就是告诉她昨夜两人肯定是折腾了一宿。她的脸色顿时一白,定了定神才道:“世子爷一向都是怜香惜玉的人,就是我们做奴婢的,也知道他的好。”
果然是来找茬的,这话里话外,不就是显摆她曾跟赵世开也有过那事么?林若华心中不禁暗自冷笑,斜睨了她一眼,徐徐说道:“哦?那我倒要请教请教了,世子爷是怎么个怜香惜玉法?”她打谅这清浅再怎么胆大,也不会拉下脸来口述与赵世开那事
清浅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呆了半晌,方才吐出一句话来:“您还是去问问世子爷他自己”说着转过身去,掩面往西厢房里去了。
林若华盯着“砰”地关上的房门,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来。
秋梓与锦春几个正在收拾自己的小房间,听见这“砰”的声响,便从屋里匆匆出来,瞥见林若华站在走廊口,只着了中衣,忙赶了过来低声埋怨道:“这外面风大,姑娘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回头着了凉,可就有罪受了。”她指的是林若华不爱吃药的事,每次喝药,都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弄得主仆二人谈药色变。
林若华不禁笑道:“我还没那么金贵,这大热的天儿,哪就着了凉?你们忙去,别管我,今儿天气好,我就在这院里走走,要不这成天价地躺在床上,可不把人闷出病来?”
秋梓无奈地笑笑,便由她去了。
林若华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又回到里屋研究了一会儿自己那雕花大床的脚踏板,敲敲打打弄了半天,这才又缩到床上躺下,被子还没捂热,就听见有人在院子里有人说话,好像是秋梓的声音:“少夫人歇着呢,姑娘要是不急,就先留个话,等少夫人醒了,我再回禀。”
“我是等得,可有人却等不得,劳烦你去把你家姑娘请出来,我有话要跟她说。”这声音悦耳动听,言辞却甚是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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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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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
林若华依稀觉得这个女声有些熟悉,探头一瞧,只见院中站着一位紫衣少女,生得妖娆妩媚,正是明珠。她心中微忖,便张口说道:“秋梓,可是来了客人?”
秋梓看了看明珠,道:“是明珠姐姐来了。”
明珠听了,冷冷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几天工夫,想不到‘赵三姑娘’竟摇身一变,做了襄阳侯府的少夫人了可喜可贺啊”边说边往屋里走来。
秋梓又急又气,情知拦她不住,只得疾步上前挡在门口,轻声说道:“少夫人尚未更衣,清浅姐姐有话就在这里”
清浅斜睨了秋梓一眼,步子就缓了下来,嘴里却道:“我要说的,可是有关少夫人的私密,叫我在这外头说出来,只怕隔墙有耳,倘若传扬出去毁了少夫人的清誉就太好了。”
林若华见明珠这气势汹汹的架式,分明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派头,她想着除了为沈文宣解毒一事再无任何把柄握在明珠手中,当下就披衣而起,脆声说道:“我本想着请明珠姑娘进来坐坐,明珠姑娘这一说,倒还真让我为难了。我若不请你进来,显得我拿乔做大;我若请你进来,岂不让人觉得我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密事了?”略顿了顿,又道,“秋梓,明珠姑娘既然登门造访,那就是客人,也莫怠慢,赶紧给她端个凳子坐在廊下”
秋梓便去屋里拿了个锦杌出来请明珠坐。
明珠本是出身书香门第,也算得是个世家千金,因跟在沈文宣身边久了,府中各人皆让她三分,便养出了几分清高傲慢的脾气来,她原想着压一压林若华气焰,故此口出威胁之语,哪料林若华根本不吃这一套,当下气得将秋梓手中的锦杌往旁边一推,扬声说道:“少夫人果然好胆色,令清浅十分佩服。[.超多好看小说]可吸一样,清浅深感疑惑,故此特来向少夫人请教一二。”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来,指教二字就不敢当了。今儿天气舒适,我也有些乏了,还想补个回笼觉呢”林若华缓缓走到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捂着嘴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种轻慢的态度顿时让明珠心里怒火中烧。在襄阳侯府,就是赵老夫人与襄阳侯爷,也不曾用这种漠然的态度来对她,林若华一个犯官之女,以冲喜为由、没有经过三媒六聘娶进府来的临时夫人,竟敢用这种口气和态度对她,当真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了明珠强压心中的怒气,冷冷说道:“少夫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夜在静思轩,不知是谁与沈将军同床共枕,枕边余温尚未散去,难道就不记得了吗?”
林若华不禁笑道:“我年纪还不大,记性也不差,听明珠姑娘这一说,我倒想问问姑娘,那夜在静思轩,你真见到与沈将军同床共枕的人了么?沈将军那夜中毒至深,到如今心里都存有疑窦,你若知道此人,还是赶紧跟他说说,省得他不安心。”她虽弄不清明珠的用意,不过却知道那夜在静思轩为沈文宣解毒的是她,如果明珠想要闹得人人皆知,她也可以成全她。
一下戳到明珠的痛处,倒让她的怒气减了几分,声音也就低了下来:“少夫人是打量着我不敢宣扬?没错,老太太和侯爷那里是发了这话。不过,我跟少夫人说说,也算不得对外宣扬,秋梓,你说是不是?”
秋梓虽知有人为沈文宣献身解毒,可那晚她在覃姨娘的水月阁里,又哪里会知道其中隐情?虽知道明珠是来者不善,也不好跟她硬碰硬,便来了个回马枪,微微笑道:“明珠姐姐行事自有分寸,又哪里会违逆老太太和侯爷的意思呢?”
“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好看的小说)”明珠望着静静坐在窗前的林若华,将声音放得更低了:“今儿我既然来了,自然要把话说清楚。自那夜以来,沈将军把姑娘就当成妻室一般看待,就是此去江陵,也是念念不忘,姑娘当真就如此绝情?”
林若华看她这样,不禁也压低声音,把头探出窗外,笑道:“我一个弱质女子,行事处处都是身不由己,再说沈将军那毒,你也知道是谁解的,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
明珠脸色顿时黯然,半晌才道:“沈将军闻听姑娘为世子冲喜,便匆匆赶回,一路上不言不语,方才去了喜福院,脸色很是不好,只怕要跟老太太翻脸了。”
“我跟沈将军的事,只有你最清楚,不如跟他实说了倘若因为此事而使沈将军与老太太侯爷他们之间有了隔阂,那就让人……”林若华忽见西厢房里出来一人,立即打住话头。
哪知清浅已款款走了过来,笑盈盈地看着明珠道:“明珠姐姐几时回来的?你走才几日,咱们府里就新添了一位世子夫人……”
明珠不待她说完,便淡淡说道:“那是世子好福气,这些年了,也该娶妻生子啦”因那晚在静思轩的事清浅也知情,加上她又是赵世开最贴身的大丫头,明珠就不再提那夜的事了。
清浅望了林若华一眼,又对明珠笑道:“横竖无事,姐姐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明珠眼神一凛,又淡然道:“不了,沈将军身体不好,我还得去为他熬药呢”又向林若华敛首施了一礼,“少夫人,明珠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林若华心说这事还没完没了啦不过嘴上却道:“有空过来坐坐,我一个人也闷得慌。”
明珠笑道:“等些时日少夫人有了身孕,就不是一个人了,自然也不会闷得慌了。”又有意无意瞟了清浅一眼。
这分明就是挑拨,不过林若华并不放在心上,与站在旁边的秋梓相视一笑。
清浅的脸色却顿时变得苍白,当即低声说道:“明珠姐姐说的是,这有了身孕自然不会闷了,老太太和侯爷他们不定得高兴呢……只是,世子爷要是知道少夫人之间在静思轩呆过一夜的事,不知道还高不高兴得起来……”
这明显是在泼脏水。明珠自然知道清浅对世子爷一片痴心,却也知道她那是痴心妄想。自己堂堂书香门第的出身都不敢轻易去窥探沈文宣的正室之位,清浅如此卑微的身份生出那样的念想,岂不是自讨没趣?不过明珠却不道破,如果此时襄阳侯府生出些是非来,她倒是乐见其成的。
“你刚才说什么?”院门口忽然传来赵世开一声断喝。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赵世开满脸寒霜地走了过来,当下都噤声不语,除了林若华,都向赵世开躬身行礼。
“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赵世开缓缓走到清浅身边,冷冷说道。
清浅犹有不甘,抬起那秋水一般的眼眸,轻声说道:“明珠姐姐方才说若是少夫人怀了身孕,往后住在园子里也不会觉得闷了……”
赵世开盯了她一眼,半晌才道:“这是头一次,我也不为难你,往后再说出这样的话,要传了出去,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就是老太太那里,也不能泄露半句。”
当着众人的面,赵世开的语气略显严厉,却不再追究,这让清浅不由得松了口气。
而明珠看见赵世开肃然的俊脸,想着他以往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又想着府里府外众说纷纭的传闻,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疑心――就算冲喜,这才几日工夫,怎么就跟个正常人完全一样了呢?这好得,也太快了些她不想在这是非之地久留,便道:“世子爷方才见到沈将军没有?他特意从江陵带了特产过来,一会儿我就送些来给世子爷和少夫人尝尝鲜。”说着就告辞走了。
秋梓送她到院外,临了她又道:“你们院里那位姑娘,也不是个好惹的,以后凡事都要当心点……”话里话外,都存了挑拨之意。
秋梓不知道她是何具心,想着她好歹是襄阳侯身边最得力的人儿,怎么会如此浅薄?难道就因为喜欢沈将军而不能做他的妻子吗?不过,她还是佯作感激的模样道:“多谢姐姐提醒,咱们初来乍到的,自然处处都要让人几分了。”
明珠冷冷一笑:“少夫人在这府里,除了老太太与侯爷,还有谁能越过她去?若是处处让人,倒让人小瞧了去,将来还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刚才那位,不是连在静思轩过夜的事都说出来了吗?”
秋梓忙息事宁人:“此事我也不知是何因由,怎地就传出这样的事来了?既然世子爷吩咐不许再提,我也只当从来没听过。”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明珠这才走了。
秋梓回到院里,清浅已不在,只有赵世开一人站在窗前,望着林若华发呆。
林若华也不言语,默然与他对望。
赵世开半晌才道:“原是我的不是,没想到沈大哥他……”
林若华心知沈文宣对自己上心的事,当下故意问道:“沈将军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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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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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停稳,有丫头上前打起轿帘,林若华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微笑慢慢走下轿来。就见花红草绿,白墙碧瓦的庭院当中,莺莺燕燕站着一群环肥燕瘦的盛妆女子。
为首一人约摸三十岁左右,乌发高绾,瓜子脸儿,长眉入鬓,一双凤目炯炯有神,正是西府的女主人林氏。不等林若华开口,她已笑微微地迎了上来,边走边说:“小七这丫头竟抛下稀客自个儿先回来了,真正失了礼数,还望表小姐莫往心里去才是。”一边说着一边拉住林若华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才笑道:“世间竟有如此清艳的女子,还是咱老太太的嫡亲的外孙女儿,难得,真是难得呀”
沈文宣这才赶紧上来给这妇人施礼问安,又开口问道:“三婶,老太爷可好些了?”
林若华忙屈膝行礼,口称“三舅母”。
林氏笑着拉起林若华:“你们来得正好,老太爷刚醒来,喝了一点参汤正在床上躺着呢太医说已无大碍,多休养些时日即可。”
沈文宣脸上顿时露出笑容:“那就好,那就好。我早说老太爷洪福齐天,定不会有事的。苏华妹妹,一会儿老太爷见了你,这病说不定就全好了。”
林若华点点头,笑道:“但愿如此。”
林氏挽住林若华,往一间古朴的宅院而来。那宅门的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金丝黑绒的牌匾,上书“清静”二字,想是老太爷的居处了。
进了大院,便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大丫头迎上前来,给沈文宣与林若华施了礼,方才笑道:“太太,老太爷听七小姐说来了稀客,这会儿正盼着你们过来呢”
林氏“嗯”了一声,随着这丫头进了屋。
就见上首的软榻上,一个面目清瘦的六旬老人正拥被而卧,欧阳溦、欧阳浩几个正围着他说着什么。等他们一行人进来,那老者抬起头来,看到林若华时,不禁“哦”出声来。
林若华心知这老者定是老太爷了,不假思索便上前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说道:“若华给老太爷请安了。”
老太爷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若华看了半晌,陡然间呼吸急促起来,张开手臂挣扎着欲坐起身来,沈文宣忙上前扶他坐好,他这才喘息着问道:“你叫……若华?……若华?”
林若华不知这老太爷为何有这般异常的反应,当下脆声应道:“回老太爷,我是叫若华。”
老太爷喉头一阵作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林氏与沈文宣忙替他抹胸顺气,良久,他才缓过气来,又冲林若华说道:“你……是怎么……来的?”
林若华不知他此话有何用意,当即如实回答:“是我母亲苏晴让我来投奔舅父,若华已无依无靠,还望老太爷怜悯。”她本不欲说这样的软话,可此时她并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获取别人的认可,唯有先博取别人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同情也好。
老太爷的眼睛瞬时直勾勾地投在林若华的脸上,许久未发一言。
沈文宣与林氏觉出一丝异样,忙连声叫道:“老太爷,老太爷。”
老太爷这才长吁一口气,瞅着林若华看了半晌,才仰天长笑一声:“好,好,如此甚好。”
欧阳溦表情复杂地看看林若华,又看看林氏,迟疑说道:“老太太吩咐,叫苏华姐姐拜见老太爷之后便立即回府吃饭,要不,我留下来侍候老太爷,你们几个就先过去”
老太爷却无力地挥了挥手,说道:“不必了,你们都走,就让若华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儿。”
林氏一愣,随即点头应道:“是。”
欧阳溦还待再说,林氏轻咳一声,她只得随了众人出去。
老太爷待众人走远,又叫身边侍候的丫头也全部出去了。
偌大的房间里只余下他与林若华两人。
屋子里鸦雀无声,林若华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儿“咚咚”剧烈跳动的声音。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既不是紧张,也不是胆怯,似乎有些不安,又似乎有些期待。
老太爷盯着林若华的眼睛,轻声问道:“是……苏晴……让你来这里的?”
林若华低下头去,轻轻回答:“是。”
“她呢?……她自己怎么不来?”老太爷又问。
“我母亲已去世了。”林若华依旧低着头。
“去世了?”老太爷喃喃说道,“去世了?”
林若华听他声音颤抖,不禁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却见两行浊泪从老太爷干瘦的脸颊无声地滑落,这便让生出些许不安来——这老太爷为何要流泪?难道是听说苏晴去世了而流泪?
老太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失态的意思,他依旧一动不动,无力地靠着柔软的大靠枕,低低说道:“怎么去世的?去世多久了?”
林若华便把苏晴的一些情况如实向他作了“汇报”,老太爷面露悲戚,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老太爷听完,又连声咳嗽起来。
林若华忙上前帮他捶背,又拿了脚踏杌边的痰盂为他接痰。丫头们想是听见了老太爷的咳嗽声,也在外面焦急地问道:“老太爷,您怎么样了?”
老太爷用手巾擦去嘴角的脏物,这才说道:“死不了。”
林若华扶他慢慢躺下,为他掖好被角,在他床前坐下,关切地问道:“老太爷,您不要紧?”
老太爷惨淡一笑:“我都这把年纪了,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还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倒是你母亲,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的就抛下你走了,让我这老头子的心里难受哇……”
林若华低下头来,心说你们倘若真心疼苏晴娘儿俩个,应该早些接她们进京来住才是,怎么直到苏晴病逝,也不见他们欧阳家的人影?这会儿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老太爷见她不语,又是苦笑一声:“你母亲死前可有什么未了之愿?若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跟我讲来,只要欧阳家能办到的,定会全她遗愿。”
“母亲倒没有什么要求,只盼若华能健康、平安地生活,她便满足了。”林若华看见老太爷那悲伤的脸孔,不由得想起老太太和欧阳崇康初见自己时那痛不欲生的模样,心想这欧阳家的人对苏晴还真是有感情的,就算是装,也装不出如此悲戚的表情呀因此她也没有拐弯抹角,将那遗嘱上的话照实说了。
老太爷似乎有些意外,他长长地“哦”了一声,忽又问道:“你……是哪年生的?”
“元定五年三月十五。”林若华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元定五年三月十五?”老太爷又是一惊,“怎么可能?”
林若华不禁想笑,那生庚八字贴上写得明明白白,难道还会有假不成?当然,她不能笑,她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说道:“回老太爷,我的生庚贴上是这样写的。”
“哦……”老太爷又是长长地叹息一声,“孩子,你不会怪我们?”
林若华一愣,心说只要你们肯收留我,我感激都不来及,怎么会怪你们?兴许老太爷是良心发现,后悔这么多年来没有与苏晴母女联系?当下她强忍心中纳闷,婉言说道:“老太爷言重了。”
老太爷拈了拈花白的胡须,又说:“你母亲可跟你说清楚咱们两家的关系了?”
“你不就是我的外祖父么?还有什么说清楚的?”阮华不禁冲口而出。她其实一直挺好奇——苏晴既与欧阳崇康是兄妹,为何竟连姓氏也不同?难道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不成?眼下正好趁此机会弄明白这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就从欧阳崇康初见自己那副模样,也能看出这其中必定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我当然是你外祖父了。”老太爷似是松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也许你会奇怪你母亲为何不姓欧阳?”他咳嗽两声,继续说道:“那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有个法师说她若随祖姓必会夭折,故而她便随了母姓。当然这事也未公布于众,只有你外祖母与大舅父知晓。若有人问起,你只说你母亲叫欧阳晴便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呵呵,其中果然有蹊跷。林若华心中一阵冷笑,这苏晴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为何要与欧阳家断绝往来十五年?看起来这欧阳家与苏晴之间的关系一定不简单。这无疑更让林若华无比好奇了,她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频频点头:“是,我知道了。”说着,话锋一转,“只是母亲似乎对外祖父一家有什么误会,这十五年来,竟从未在若华面前提过只字片语。”
老太爷微微一怔,半晌才苦笑道:“不管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毕竟已成过去,咱们都别提了。你母亲既然让你到外祖家来,想必也是心无芥蒂了,往后你就安心在此,只当此处是你自己的家一样,等再过两年,外祖做主为你觅一良配……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林若华不禁微微一笑,心说我才来一天,你们一个个便都打着算盘要将我“赶”出去,哼,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是何忧心。她正思忖着该如何回答,就见老太爷挥手说道:“我也乏了,你先下去”
林若华便躬身退了出来。只见沈文宣与墨儿两个笔直立在门侧,也不知有没听见里面的谈话。见她出来,墨儿便笑道:“表小姐与老太爷还真是投缘,头一回见面就这么亲近。”
沈文宣也在一旁说道:“苏华妹妹也许是咱老太爷的福星呢,才一进府,老太爷的病便有了起色。”
林若华未置可否地笑笑,心道,我是不是福星,过一段时间也许就会真相大白了。
沈文宣指指院中的停放的小轿,说道:“老太太已派人来催过一次,咱们还是赶紧过去,省得她老人家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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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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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开眼角的余光扫了沈文宣一眼,脸色微微一沉,便不再应声。(.)
林若华见了沈文宣那神情,也知道这梁子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当下也不再劝,便问赵老夫人:“老太太,到了晚饭的时辰了,咱们还是先吃饭?”
赵老夫人便微微点头。
林若华遂起身向门外说道:“云织姐姐,今儿个晚饭是不是还传到这里来吃?”
云织与云缣远远避到廊下的台阶上,正悄声说着什么,听了林若华的话,忙应声道:“今儿个天色比平常都晚些,要不就在这里吃了?”
林若华见赵老夫人点了头,就说道:“那就传饭”
云织就吩咐几个小丫头去了,自己和云缣则进来收拾桌椅。
少时丫头婆子们如穿梭似的提了食匣子进来,摆好饭菜就出去了。
云织与云缣而站在赵老夫人和赵世开后面,为他们布菜。
云织瞧见众人面色不虞,便笑嘻嘻地说道:“老太太,今儿听人讲了个笑话,趁着世子、少夫人和沈将军都在,要不我就现学现卖?”
赵老夫人也素知她的性子,当下就点头道:“你不怕我噎着就赶紧”
云织就笑道:“话说有个人叫张三,有一次外出,临行前对儿子说‘若有人问你令尊,你就说出远门去啦’,他又怕儿子忘记,就写了张字条交给儿子,然后就走了。儿子生怕忘记,不停把字条取出来看,到了第三天,儿子在灯下看的时候不小心把字条烧了。第四天,忽然有客到,问起令尊,儿子忙找字条,自然找不到了,于是就说‘没了。’客人大惊,问道‘几时没的?’儿子想了一想,说道‘昨晚就烧掉了。’。”说完,自己就掌不住笑了起来。
林若华也就应景儿地微笑起来。
赵老夫人也微微笑道:“……让人吃顿饭也不得安生。”
而沈文宣与赵世开则恍若未曾听见,依旧满脸肃然。
众人各具心思,胡乱吃了几口都放下了碗筷。云织就叫人进来收拾了。
赵老夫人等众丫头婆子退了下去,方才向赵世开说道:“明儿林丫头回娘家的回礼都准备妥当没有?”
赵世开便点头应道:“都已按惯例准备好了。”
赵老夫人遂道:“林丫头是冲喜进来的,没有三媒六聘的,我这心里头也觉着对不住她,你去库房把这回礼备上双份,就当是我给她林家的赔礼,让林夫人别把林丫头受的委屈搁在心里头,跟她说改日我再登门拜访向她道歉去。”
林若华忙道:“老太太不必介怀,此次冲喜原是事出突然,时间仓促,又哪里弄这三媒六聘去?我母亲自然也不会觉得委屈了我,更别说您登门道歉的事了,那样只会让她心里更加不安的。”
赵老夫人就点了点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很放心,往后开儿敢让你受什么委屈,你就尽管跟我老太婆来说,看我怎么惩罚他”
赵世开忙笑道:“老太太真是爱说笑。我疼她都来不及,又哪会让她受什么委屈?”
赵老夫人故意把脸一板:“男人都是这样子,新婚伊始自然是把她捧在手心里,日子长了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你祖父当年……”顿觉不妥,当即又道,“男人啦,都有喜新厌旧的毛病,你也不能免俗”
赵世开冲林若华笑道:“我是男人不错,可这毛病,还真没有。”又转向赵老夫人道:“不信?不信您老就等着瞧”
一直坐在赵老夫人旁边沉默不语的沈文宣忽然说道:“若是有人做出什么对不住林姑娘的事,我也不会饶他。(.好看的小说)”
赵世开就郑重对林若华说道:“我既娶了你,就会珍惜你,自然也不会做出对不住你的事来,并不会因为别人的威胁就有所改变。”
林若华连忙笑道:“好了好了,天色已不早了,老太太都累了一天,也该歇息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
此言一出,沈文宣率先站起身来,向赵老夫人躬身施礼道:“老太太你早些歇息,文宣告退了。”
赵老夫人看了看他阴郁的脸色,自然放心不下,便又说道:“怎么没见明珠,这孩子不是跟你一起从江陵回来了吗?”
沈文宣道:“这一路奔波,她也累了,就没让她跟着,再说侯爷那里也需要人照应。”
赵老夫人“哦”了一声,又叮嘱了几句方放他走了。
赵世开与林若华也告辞出来。
此时夜幕降临,一轮弯月已升上树梢,淡淡的月色映在甬道的鹅卵石上,透着一种就不出来的静谧。
赵世开抬头看了看挂在树梢的弯月,轻轻叹息一声:“今夜月色真好……”
月色这么好,就应该怡情欣赏,怎么竟哀声叹气起来?林若华心里一动,当下故意说道:“是啊,月色当真很好……要是妾身娘亲在世,知道妾身做了襄阳侯府的世子夫人,不定得多欢喜呢”
一句话勾起赵世开的心思,盯着那轮弯月半晌也未出声,直到林若华伸手轻轻拉他的衣袖,方才勉强笑道:“我娘亲去世得早,我竟然忘了她的模样了。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
林若华见他真情流露,不免也同病相怜,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轻声说道:“我娘亲是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我父亲因为此事一直都不喜欢我,我连我娘亲的面都没见过,根本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比你更不孝呢?”
赵世开低下头来,对上她黑夜里如星辰一般闪亮的眸子,只觉心里一热,当下伸臂将她搂进怀里,柔声说道:“往后在我面前,不用再装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来了,你我既做了夫妻,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停了一停,又道:“我至少还有父亲与祖母,比你又不知幸运多少倍。可怜的孩子,我就是你将来的依靠了……”边说边用手撩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他温柔的举动让林若华的心顿时一软:也许此时此刻,这个男人的心也是柔软的,也是动情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能始终如一对自己这样好。这两天,自己反反复复地想着前世今生的一些往事,想过人情冷暖,想过世态炎凉,也想过天荒地老,这一生,也许就这样了,也许真的只能跟这样一个男人携手到老了。她抬起头来,双眸如水,认真地看着赵世开的眼睛,缓缓说道:“那我这一生,就交给你了。”
这是自成亲以来,她第一次用“你、我”的语气跟他如此郑重地说话。赵世开心里一动,将她搂得更紧,徐徐说道:“我的一生,从此也交给了你。”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深情款款,也没有情话绵绵,不过彼此都看进了对方心灵深处,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方的真心。
林若华的双眸慢慢疑满水光,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不求名利地位,只求能得一人真爱,此生便足矣。”
赵世开看着她盈满泪光的双眸,只觉心中一痛,当下俯下头去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坚决而又深情地说道:“你放心,我这里没有名利与地位,唯有爱,我还能自由地给予。”说着便紧紧拥住了她。
林若华踮起脚尖,将唇主动凑到他的唇边,轻轻印了上去。
赵世开深感意外,惊喜之余,顿时吻住,由浅而深,唇舌交结、缠绵无比……
正是这一吻,让林若华奠定了此后在襄阳侯府的地位,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这一次,赵世开适可而止,没有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
自然,林若华也是求之不得。她小腹处的不适,提醒着她身体的稚嫩,也提醒着她不能以此为代价来获取赵世开的欢心,而从刚才的情形来看,赵世开也并不是那样放纵不羁的男人。
两人亲密相拥,静静地站在花园的甬道上,默默地,许久也未说话。这一刻静谧,让两个人的心相遇了,靠拢了,如此安宁与愉悦地贴近了。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的火花”林若华在心中自嘲地笑了,如果这就是爱情的话。
赵世开轻轻牵起林若华的手,慢慢往如意园的方向走,忽然低声说道:“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清洛,你还记得吗?”
就是那个因为林若华而起的一系列事故而被逐出襄阳侯府后来又让赵世开“晕厥”的丫头清浅,她那一双娇媚的眼睛,让林若华记忆犹新。当下她也便应道:“那是个美人胚子,妾身自然记得。”
“往后没人的时候,就只称我,我喜欢这样开朗随性的你。”赵世开笑道,“那丫头是个美人胚子不错,只可惜命薄,看上了一个不争气的小厮儿了。”
林若华也不插话,静静地等他往下说。
赵世开又道:“那厮儿叫秉儿,原是侯爷身边的书僮,识得几个字,说得几句古诗,就得了清洛的欢心。两个有了私情,不知怎么竟让高夫人知道了,便拿此事为挟,让清洛为她做了一些她并不甘愿做的事……后来这丫头竟怀了孕,高夫人就让她打了孩子……这事我也有错……”
林若华便笑着打断他的话:“你也有错?莫非那孩子是你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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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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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开就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用很是气闷的语气道:“你刚才说什么?”
林若华格格一笑:“你除了头痛之外,难道还有耳背的毛病?”
赵世开不禁狠狠地将她环住,俯下身去,就吻住了她微张的嘴唇。
林若华银铃般的笑声顿时被堵在嘴里,变成了暧昧的“嗯嗯”声……良久,她才用力推开他。
月光下,两人眼神朦胧,眼波如水,彼此对视。
林若华心里一凛,顿时别过脸去,伸手摸了摸被赵世开吻得发红的嘴唇,恨恨地跺了跺脚就往院门走去。
赵世开眼里的笑意似涟漪一波*地荡漾开来,也不出声叫她,只快步跟了上去。
及至进了院门,院里早已掌起灯来。秋梓正等得心焦,见了林若华一个人满面绯红地疾步进来,微觉惊讶,正待出言相询,就见赵世开跟了进来,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当下她就明白了几分,赶紧叫小丫头青儿去打了热水来侍候两人洗漱。
少时,两人洗漱已毕,林若华率先偎进了被褥里,将身子往里侧着,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赵世开就笑着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你的心都交给我了,方才不过就是亲了亲……”
秋梓听到这话,红着脸连忙关门退了出去。
林若华也觉理亏,便赌气道:“不是为了这个……”
赵世开不禁呵呵一笑:“那一定是我亲你的方法不对……”
林若华顿时坐起身来,双手握成拳头,在赵世开身上轻轻擂了一拳,嗔道:“我是说关于清洛的事,你为何要做错?”
赵世开这才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你是为此等小事生气?”边说边脱衣钻进被褥,伸手握住林若华的手,笑道,“这么说来,你是吃醋了?”
林若华挣了两挣,哪里挣脱得开?当下就任他握着,讪然说道:“我平生最不爱吃的佐料,就是醋。”
赵世开闻言无声地笑了,手掌也无声在被褥里游移,摸到她纤细的腰肢,略往上移了移,就停留在她紧绷绷的胸前。
林若华的身子僵了一僵,顿时不敢动弹。
赵世开抚*摸良久,才低声道:“我平生最爱吃的佐料,却是醋。”说完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林若华不知他为何叹息,有心要问,又怕他多心,便也低声道:“这醋虽好,却不宜多吃。”
赵世开就轻轻扳过她身子,与她脸贴脸地紧紧相拥,笑道:“软玉在怀,那醋再好,我也不想吃了。”说着又将嘴唇凑了上来。
林若华忙扭过脸,他的嘴唇就印在她的脸上。
赵世开看着她娇嗔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在她脸上狠狠亲了几口,方才放开了她,笑道:“看到你,我还真控制不住自己。”
林若华就红了脸,转移话题:“方才你还未跟我说你错在哪里。”
赵世开促狭地笑道:“就算是我错了要是那时候遇到你,我是绝不会犯错的。你放心,今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就算那孩子真是赵世开的,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古时的男人,哪个没有三妻四妾的?他说这话还真有点像初入情网的小伙子的誓言,只要他现在心里有她,也就足够了。她便也作出宽容大度的表情,柔声说道:“妾身不过是随口问问,世子不想说,那就算了,只当我没说过就是。”
“我犯的错,是清洛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那些来我都没有察觉,瞧你,还当真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不成?”赵世开就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轻轻抚过她的一头青丝,柔声说道:“早点睡,别胡思乱想了,明天还要去临市街东巷,要让他们看见你憔悴的样子,还不定会怎么想呢?”
林若华当下伸手环住赵世开的腰,无声地笑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两人洗漱完毕,到喜福院请安,赵老夫人从手上褪下一只玉镯来,亲自为林若华戴上,笑吟吟地说道:“打今儿起,你就是我赵家的世子夫人,我这只玉镯是赵家祖传下来,戴着它,便无人敢说闲话了。(.好看的小说)”
林若华也知道她虽与赵世开入了洞房,可在外人眼里,她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闲话,自然也就少不了。不过她既然走了这一步,便能坦然面对,当下就微微笑着,伸出手让赵老夫人为她戴好,还很礼貌地说了谢谢。
赵世开在一旁看着,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赵老夫人又交待了几句,还特地问起了跟随的人。
赵世开说只带了秋梓与淳静。
赵老夫人连连摆手,“那哪儿行,我这就让人去叫明珠明媚两人过来,有她们在,我就放心了。”
“明珠与明媚要照料父亲,我看就不必了?”赵世开不好明着拒绝,只得委婉说道。
赵老夫人却坚持要让两人跟着,随即叫云织去请她二人过来。
不多时,明珠与明媚着了家常服饰过来,不过,腰间都携带了短刃。
赵世开不禁皱眉道:“又不是去打架,怎么还带了兵刃?”
赵老夫人就道:“把兵刃都藏起来,别让人看见。”
两人便取下短刃。明珠当着赵老夫人,强忍着心中不耐,却偷偷盯着林若华看了半晌。
赵老夫人又叮嘱了一番,这才叫云织捧出礼盒,命秋梓与淳静接了。
众人出得院来,院中早已备下两乘小轿。
林若华与赵世开上轿,小轿便往院外而去。
小轿走得飞快,林若华的心也随着轿子颤颤悠悠。赵老夫人对自己礼遇有加,自然是看着赵世开的面子,她可不指望这老太太当真对自己掏心掏肺地好,人家凭什么要对自己好?没有理由。就算是当初自己的亲爹救了老侯爷,人家不知恩图报,你也没地儿说理去。只要赵世开真当自己是他老婆,真对自己好,那就够了。
等时机成熟,还要把林家兄妹两人好好扶持一把,特别是英华,聪明伶俐,绝对是一个读书的料,将来林家还指着他出人头地呢还有离家的林芳华,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那个张珏对她可好?她们可是嫡亲的姐妹,血浓于水,这个世上,也只有她才是林若华的唯一的亲人了,说什么也得把她找到,就算不能生活在一起,哪怕能经常见见面也是好的。
这一路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轿子便停了下来。
秋梓上来把轿帘打起,扶了她下轿。
淳静则捧了两个礼盒,紧跟在后面。
林若华看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小院――这里就是她的娘家了。心中顿时百感交集,站在那里,半晌都挪不动脚步。
赵世开看了她一眼,就上前轻轻叩响院门。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姜氏站在门口,顿时怔住,良久才噙着泪上前,拥了林若华入怀,轻声说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林英华与林菁华听见动静,也飞奔出来,嚷道:“三姐姐回来了,三姐姐回来了”边说边扑了上来,紧紧抱住林若华。
林若华眼里就闪动着水光,哽咽说道:“咱们进屋”
姜氏抬起头来看了看赵世开,说道:“世子也请进屋说话”
赵世开微微点头,含笑随他们进了院子。
林世仪的夫人刘氏与一双女儿文娴、文静也迎了出来,看见赵世开时,刘氏就命女儿叫“世子爷”。
赵世开不禁笑道:“婶母千万别这么叫,这里没有世子,只有林姑爷。两位妹妹就叫我姐夫得了。”
林英华与林菁华相视一望,随即叫道:“姐夫”
赵世开摸了摸林英华头,笑道:“姐夫还有见面礼呢”回头冲淳静道,“赶紧拿出来给林少爷和林家几位妹妹。”
几人接了礼物,便去里屋拆看了。
姜氏请两人进屋坐了,刘氏便去泡茶。
林若华便问道:“叔父他又去当差了?”
“是啊,这差事虽说清闲,却也不能落空,他要到酉时才能回家呢”姜氏道。
林若华点点了头。
赵世开自打进了屋就四下打量屋里的陈设,默然不语。
姜氏本想问问林若华在襄阳侯府过得好不好之类的话,当着赵世开,却又不便问及,只得委婉地说道:“要是姑娘和姑父不嫌弃,今儿就在这里吃午饭,你婶子的手艺不错,这些天呀,你弟妹们都长胖了不少。”
听了这话,林若华顿时放下心来,这就说明姜氏一家过得还不错。当下就笑道:“我都好久没吃母亲做的菜了,真的想再尝尝母亲的手艺。想起母亲做的那红烧肉,我都快流口水了。”这些天来,虽说吃着襄阳侯府的山珍海味,可她一顿都没吃饱过。
赵世开就在旁边接口道:“听若华这一说,我也想尝尝了,只不是知道有没有那口福。”
姜氏顿时笑呵呵地说道:“姑爷肯赏脸留下来吃饭,咱们高兴都来不及呢五娘,五娘”便冲着窗外叫刘氏。
刘氏在外头应道:“来了,来了。”
姜氏在门口笑道:“三姑娘和姑爷留下来吃午饭,还得劳烦你去街市口买些肉来,做一碗姑娘爱吃的红烧肉呢”
刘氏脸出也露出笑容,忙说道:“诶”便匆匆去了。
姜氏看林若华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又见赵世开依了她的话,心里的大石头也就落了地,为他二人斟上茶,就去厨下忙开了,秋梓与淳静两个也进去帮忙,姜氏连连将她二人推出来,道:“这屋子小,烟熏火燎的,别弄脏了姑娘们的衣裳。”
明珠与明媚两个则静静地坐在廊下,一言不发。
屋内,林若华望着赵世开道:“世子爷要是吃不惯农家小菜,大可提前回去……”
赵世开就站起身来,轻轻拧了一把她的脸,咬着牙道:“往后你若再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我可就不依你了……今儿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林若华就格格地笑了起来,伸手拍掉了赵世开的手:“我是怕世子爷屈尊吃了农家小菜肠胃不适,是关心您。”
这窗外明珠听见两人细声说话,又听到林若华毫不掩饰的欢笑声,那两道细眉就微不可见地轻皱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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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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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华看到绿儿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不由得微微笑了:“也没什么,我不过想起小时候爬树,一时觉得好玩,便折腾了两下,倒叫那丫头取笑了。”
“姑娘,你的心思奴婢也能猜出些来,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也不至于吃太多苦楚,你年纪还小,只须忍一忍,再过两三年姑娘便能过得上好日子。”绿儿却似不信她话,仿佛看透她的心思,语气轻缓地劝道。
林若华强作无事,冲绿儿挑挑眉笑道:“知我者绿儿也,我早已将你的话奉为至理名言,时时记在心上,一刻也不敢忘了,哪能生出什么念头?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说着便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绿儿见她这样,轻轻叹息一声,再不说话,也埋头吃起饭来。
这一顿饭吃得可真有点难受,除了要接受那些三姑六婆们各色的眼光外,还要面对绿儿近在咫尺审视的目光,好在绿儿刚刚吃完,便有一个小丫头叫她,说是卢小姐等着见客要她即刻前去梳妆,绿儿这才起身,对林若华说道:“姑娘,绿儿得了空便来瞧你。”说罢随那丫头去了。
绿儿一走,李氏便坐到她对面,朝她使了个眼色就到外头去了,林若华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拿出手帕抹了抹嘴角的油渍,也慢腾腾地起身出来了。李氏早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连忙说道:“唐家轩今儿午后在小竹林里等你,你瞅着没人的时候去见见罢,只不知你得不得空儿?”
林若华这才想起昨日李氏与她说起唐家轩相约的事儿来,她略为忖了一忖,想到如果今晚翻墙出逃成功的话,以后说不定就再也见不着他了,这次见面不定是最后一次相见呢她垂了眼睑,低声说道:“我即刻就去看看。”
“不急,等这些丫头婆子都走了再去罢,被人瞧见了只恐说些闲话。[.超多好看小说]”李氏往屋里瞅了一眼,也放低声音说道。
“嗯。”林若华应了,便缓缓地往红豆小院而去。走到一半,却又折回,眼见路上没人,便拐进小竹林,举止四望,只见里头坐着一位手持书卷的白衣少年,正是唐家轩。
唐家轩虽手拿书卷坐在石凳上,可此时此刻他又哪能专注地看书呢?一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见到林若华缓缓而来,心下大喜,忙站起身来说道:“妹妹可来了?”
“来了。”林若华迎上他黑白分明的一双明眸,只觉那遥遥一瞥,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她心里禁想道,这孩子若是生在公元2010年的这个时代,凭他如此深邃动人的眼睛去当演员的话,绝不会比任何“影帝”逊色半分,只这一眼却让她小小的心房产生一些异样的情绪来,还好她并不是个情窦初开的秋儿。她微微移开目光,走上前去,柔声问道:“约我到此处来,可是有要紧事儿?”
唐家轩闻言,顿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微微涨红着脸将手伸进衣内,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囊来送到林若华面前,一脸正色地说道:“妹妹,我不日就要入京赶考,虽说是乡试但也须慎重对待,此次入京,我定要考取功名谋得一官半职方来见你。这布囊里头是……妹妹请收着,只当是我留的信物,且等着我的喜讯儿罢。”
林若华不禁暗道,瞧着这袋子沉甸甸不会装的银子,他家里并不宽裕,况且还要入京应试,正是最需用钱之时,哪能收他的银子呢?当下她连连摇手道:“就不用送我什么,我在馆里头有吃有喝,你就不用费心了,这上京路途遥远花费甚大,这银子你就自己留着在路上花罢。(.)”
唐家轩闻言,脸上更是通红一片,良久才呐呐地说道:“我却没有银子要送妹妹,只有这个……才能聊表我的心意,但求妹妹能够体谅我此次入京应考,原也只为能赎得妹妹自由之身……”说到这里,一双黑眸直直地望着林若华,只觉胸中千言万语,竟是再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眼神,林若华此前热恋之时曾在张扬那里领略过一二,这会儿的唐家轩,与那时的张扬竟有**分的相似,他没有似张扬说出山盟海誓的情话来,只是这话儿在林若华听来,却也挺顺耳。她不禁微微一笑,伸手去那布囊,唐家轩见她来接,万分欣喜,忙递到她手里,岂知一碰到她的手心便如遭电击般颤抖一下,布袋一个落空掉在地下,瞬时滚落颗颗艳红的豆子来。
这种血红的豆子让林若华很是眼熟――这,不是相思豆吗?她不禁蹲下身去,拾了一颗在手中,只见这红豆色泽晶莹,艳红如血,宛如一颗心儿在向自己诉说相思之情。她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将那红豆握在手心,站起身来,瞧着唐家轩痴痴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说道:“这红豆,我且收下,只一颗――足矣。还望兄长以功名为重,莫被这些儿女情长羁绊,安心上京应试才是。”
她这一番话说得温柔真诚,唐家轩微微红着一张脸儿,良久才缓缓说道:“为兄这番心思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跟妹妹说起,只因妹妹年小且我又无力为你赎身出去,今儿大胆向你倾吐心声,也是看着妹妹现今大些了,我又要入京应试,这一别,少则数月多则数载,再见也不知是几时的事了,若不能金榜题名我也无面目来见。此生再无奢望,若妹妹能知晓我的一片心意,也便今生无憾了。”
林若华见他满脸通红,那握着书卷的手都因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额前竟有细细的汗珠沁出,想是鼓起平生之勇气才说出这些肺腑之言,她心里一动,看来这痴心的家伙不似一般孟浪少年,小小年纪考虑周全,且对自己用情至深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想到这里,心里不觉有些异样了。要是真的跟这小呆瓜谈一场恋爱,会是什么感觉呢?一念至此,她竟然觉得脸儿微微有些发热,想是为自己大胆的想法而脸红了。不过,自己的这具身体虚岁才过十五,与唐家轩的确是天生一对,而且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在酒店里整天脸上挂着亲切微笑的成shu女人,已真真正正变成另一个小小的林若华了,也应该面对现实,为自己的将来作一番打算了。
再说,她对这个唐家轩其实还挺有好感的,人长得俊俏不说,还写得一手好字,读书用功,性情温柔敦厚略带腼腆,且还用情专一,是块没有受到污染的璞玉,说不定经过自己的“改造”,他还能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呢好,自己暂且作一回恋爱中的人儿,这个时候唯有显出千般羞涩方能表达她内心的幸福感觉?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秋儿,羞答答地垂下头来,说道:“兄长的心,我是明白的……只是此去路程甚远,这一路长途跋涉的还请保重身体才是。”
唐家轩看着面前这温柔似水的小姑娘,恨不得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可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沉声说道:“请妹妹放宽心,世勋定不负重望,若不能取得功名也没脸来见妹妹与爹娘了。听说沈相公已在京里降职,姚妈妈定不会再将你养在小院,以后说不定还要受些苦楚了,望妹妹小心忍耐,多多保重。”
“这个你且放心,我又不是千金小姐,穷苦人家的孩子还有什么苦吃不得的?”林若华微微一笑,故作潇洒地一摆手:“你只管放心去考你的功名,我的事你就不挂心了。”
唐家轩见了她这副豪爽的模样不禁微感诧异,敢情她真的长大了,竟完全不似先前那个娇滴滴羞答答的样儿了,见了她这副大方的神情,他也放开了些,笑道:“嗯,妹妹真正长大了。我便再无后顾之忧,只盼早日回来替妹妹赎身也。”
“你且先走罢,省得让人瞧见可要说闲话了。待我将这红豆收拾妥了再走……”林若华低头看着满地乱滚的红豆说道。这东西可真是好看得紧,不过要让院里其他的丫头婆子看到可就不是好东西了,还是把它们收拾妥当藏起来为妙。
“嗯,既如此,我就先走了。”唐家轩本想与林若华一起将地下的红豆拾起来,可又想到人言可畏,万一让人看见对她可是大大的不好,那些丫头婆子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念至此便只能作罢,他顿了一顿,再瞅她一眼,又说:“妹妹近日可瘦了不少,还要多加注意身体,为兄回家之际,切盼能见到妹妹活泼康健这便是一件令为兄欢喜的头等大事了”说罢,静静地再看一眼林若华,便依依不舍地走出竹林。
林若华站起身来目送他慢慢消失在竹林处小径的拐弯处,方才蹲下继续将红豆一颗颗拾起来放在布袋里。她埋着头不紧不慢地捡着,心里为刚才大胆的想法而兴奋不已,想到唐家轩憨憨的神情时,她不禁嘴角泛起一丝莫名的微笑。
“林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可巧让我逮着了”就听头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蓦然响起,顿时让她惊得灵魂出窍,一下子跳将起来。她本以为这里是个僻静的处所,应该没有人来,这冷不防的倒真是让她吓着了,不过并不是因为她胆小,而是因为这些美得令人眩目的红豆。她一站定便扭过头去看方才说话之人,却是小丫头柳儿,一时之间,她愣住了,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方能掩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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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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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侯动了动嘴唇,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孩子,有些事情……有时候也是情非得已呀”
沈文宣想着赵世开冲喜的事,不禁更觉喉头堵塞得厉害,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我知道,凡你们赵家所做的见不得的事,都出于无奈,都是情非得已。”
襄阳侯顿时脸色发白,一阵剧烈地咳嗽,伸手指着沈文宣,吐出一句话来:“你……也是我赵家……子孙……”
“我为我是赵家的子孙而深感羞愧。”沈文宣低声说道。
“你……你……”襄阳侯那伸出去的手就缓缓垂了下来,呼吸也越来越弱。“我……”
“往后,别再提什么赵家子孙的话了,我听着难受。”沈文宣终是心里不忍,别过头去就往外走。“别说了,太医院的人应该就要来了。”
襄阳侯只觉心头一堵,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沈文宣却浑然不觉,依旧开门出去。
正好张太医匆匆而来,沈文宣连忙请他入内。
张太医入内,眼见襄阳侯面色苍白,便伸手探向他的鼻息,手才贴近,忽然神色一变,已轻轻扳开他的眼皮查看他的眼睛,这一看,顿时冷汗涔涔而下。
沈文宣也觉他神色有异,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张太医?”
张太医垂首道:“沈将军,侯爷他……他已经……”
沈文宣大吃一惊,伸手探向襄阳侯鼻息,这一探,当即脸色一白,拉住张太医的手:“张太医,侯爷他,他好像没有呼吸了”
张太医依旧垂着头:“是。”
忽听房门打开,冲进几个人来。沈文宣回头一看,却是赵世开与林若华,明珠与明媚两个紧紧跟在后面。
赵世开想是看见张太医的脸色,疾步走到床前,见了襄阳侯的脸色,便知不好,当下拽住张太医的手,连声问道:“张伯父,我父亲他怎么样了?”
张太医不禁老泪纵横:“世子啊,侯爷他,只怕是没救了”
赵世开顿时放开他,扑到床前跪下,抓住襄阳侯的手,叫道:“父亲,父亲”
床上的襄阳侯一动不动,哪里还有半点声息。
屋外的高氏与几位姨娘闻听动静,已知情况不妙,当即拨开众人冲进屋来,叫道:“侯爷侯爷”及至到了床前,看见此等情形,顿时呆若木鸡,半晌才反应过来,复又扑到襄阳侯身上,大声嚎哭起来:“侯爷啊,侯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这样了呢?”
赵世开听见高氏等人的哭声,浑身一颤,当即出声喝道:“夫人,姨娘,还请节哀,千万别让喜福院的人听见了。”
沈文宣闻言只觉心中一痛,忙别过头去忍下涌上眼眶的泪花。
赵世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走上前来,问道:“张太医,你刚刚来时我父亲可曾说过什么?”
张太医偷偷瞄了沈文宣一眼,低声说道:“老朽来时,侯爷已经不能说话了。”
赵世开的脸色顿时变了,盯着沈文宣道:“我父亲他是怎么死的?”
沈文宣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晴风和晴云说,是毒性复发而死。”
“他早起时还好好的,没听说毒发的事,怎么我这才一走,就毒发了?”赵世开面如寒霜,一步步逼近。
高氏也趁机说道:“是啊,早起时侯爷还跟我说过话,说看着世子成了亲,心情特别的好,我也挺高兴,这才给老太太请了安回来,就听说什么侯爷毒发的事了……”
赵世开的脸色就更冷了。
沈文宣顿时明白他们话中的含义,当下说道:“我刚来时,侯爷曾跟我说过几句话,哪知我才出屋,他就这样了。”
“我父亲是不是你害死的?”赵世开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
“我没有。”沈文宣轻声说道。
“有谁可以作证?”赵世开眼神如刀。
“没有谁可以作证,我问心无愧。”赵世开道。
晴风和晴云两个此时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情知沈文宣成了谋害侯爷的嫌疑人,又不敢擅自入内,当下只急得满头大汗,来回在院里打转。
这时,明珠走上前来,轻声说道:“还请世子冷静,沈将军是侯爷的亲外甥,又怎么会谋害侯爷呢?”
明媚也在旁边轻声说道:“是呀,侯爷身上的余毒还未清除,沈将军和晴风、晴云两位姑娘正为侯爷的毒着急,这几天都在研究解毒的法子呢沈将军怎么会……”
沈文宣回头吩咐晴风:“赶紧把院门关上,不许人走漏半点风声,要是老太太知道侯爷不好了,怕她老人家受不住。”
赵世开不禁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你假惺惺做出这副模样来做什么?你怕是恨不得我赵家的人都死光了才好呢”
沈文宣眼光落在床榻上的襄阳侯身上,轻声说道:“我也有父亲,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侯爷他已经……还请世子节哀顺便。”
赵世开狠狠推开他,他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
林若华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深感意外。她没有想到自己与赵世开才离开仅仅半天的工夫,襄阳侯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像是晴天霹雳,在每个人的心中轰然炸响,让每个人都觉得震惊。可她也不愿意相信襄阳侯是沈文宣“谋害”的说法――沈文宣虽说只是襄阳侯的外甥,可他从小深得老太太和侯爷的疼爱,又怎么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再说他也没有谋害侯爷的理由呀
赵世开却因为激动而红了眼,忽又看见散落满地的红豆,当即蹲下身去,俯身捡起一颗拿在手中细细查看,半晌才问张太医:“张伯伯,你看这是什么?”
张太医此时也发现了地上的红豆,当下接过一看,说道:“这是普通的红豆。”
“你老仔细看看,可有什么不妥?”赵世开又从地下捡起几颗来,翻来覆去地细看。
张太医便唤了晴风与晴云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拍碎,拿手帕包了,放在鼻间细细闻其气味,又辨其色泽,良久才道:“老朽不才,并未发现其中异常。”
“可这豆子,又是从哪里来的?”赵世开厉声问道,“父亲的床榻前,又怎么突然会出现这么多?”他虽是问众人的话,眼睛却定定地盯着沈文宣。
沈文宣想着襄阳侯的那番话,只觉心里一阵巨痛,当下将牙一咬,恨恨说道:“这些红豆,原是侯爷带在身上的。”他走到床前将那锦囊捡起,用手摩挲片刻,递到赵世开面前,“这是侯爷的随身携带的。”
赵世开自是不信,却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拿在手中细看,忽然看见锦囊下端坠着的玉佩上,那玉是他们家传的墨玉样式,上面还刻着一个“华”字,他当即一怔。这“华”字的刻法,是赵家所独有镂空的刻法,别人又怎么会轻易得知?这难道真的是襄阳侯的贴身物品?他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旋即冷哼一声:“又有谁能证明这是我父亲的随身物品?”
屋里顿时一片寂然。
看来赵世开是想把这脏水泼在他身上了。沈文宣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冷冷笑道:“我想定无人能证明此物的来源,更无人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你的清白?”赵世开将那锦囊紧紧攥在手心,咬着牙道:“你敢说我父亲的死与你无关?”
“就算我说侯爷的死与我无关,又有谁能相信?”沈文宣道。“你就直,你意欲何为?”
高氏在旁边冷笑道:“你害死了侯爷,自然要处于极刑。这还有什么异议?”
沈文宣斜睨了她一眼,冷冷说道:“侯爷不在了,可家法国法还在,赵家若是行事磊落,自当上报官府,又岂会动用私刑?”
赵世开当即接口道:“你放心,我会不会冤枉好人。”说罢,唤过赵明远,叫他去请官衙的忤作来验现场。
林若华静静地站在一旁,仔细留意众人的面色。沈文宣此时已是众人的焦点,可他脸上除了些许的愤怒,却没有显出半点慌乱来;赵世开则是忧伤中略带几分恨意;而高氏,虽然在抹着眼泪,可时不时偷窥着赵世开与沈文宣,让林若华心里不禁起疑;再看覃氏,已哭成泪人儿一般;那大姨娘徐氏,也是眼圈发红;而那向氏,两只眼睛已肿得像桃子似子,都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再看周围,赵明远满脸焦急,明珠几个丫头皆面露不满地望着赵世开,屋外的小丫头更是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这一看,林若华心中就有了计较。她本不想管这赵家的家事,可不知为何,看到沈文宣那样,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并不是凶手。于是她就上前拉了拉赵世开,轻声说道:“世子,妾身有个问题,还请世子来问一问在场的各位。”
赵世开就道:“你且说来。”
林若华环视周遭一眼,徐徐说道:“方才沈将军进屋之前,这屋里是谁在照料侯爷的?”
明月就在旁边低声应道:“是我在屋外守着,小厮秉儿在屋内为侯爷敷冰退烧,再无第三人在场。”
“那秉儿何在?”林若华扫了众人一眼,扬声问道。
当下赵明远又朗声叫道:“赶紧叫秉儿过来。”
缩在屋外廊下的秉儿听见有人叫他,浑身哆嗦一下,畏畏缩缩挪动脚步,半晌才移到屋门口,说道:“小人在此。”
“进来。”赵明远上前一把将他拽到林若华与赵世开的跟前,说道:“少夫人有什么话就尽管问”
“你别怕,我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就是了,若有一句不实,定会重重处罚。”林若华问道。
那秉儿抖着双腿,结结巴巴地说道:“小人不敢有半句谎言。”
“那我问你,你刚才侍奉侯爷的时候,他可有什么异常?”林若华道。
秉儿细细想了想,方道:“刚才小人为侯爷敷冰退烧,他只说过一句话,就是叫锦绣姑娘去请沈少爷过来。”
“那后来呢?”林若华紧紧追问。
“后来,后来沈少爷和晴风、晴云两位姑娘就来了,为侯爷诊视了一番,说是侯爷毒发。”秉儿低声道。
林若华扭头看了晴风与晴云一眼。
晴风与晴云两人便齐声回答:“秉儿说得不错,是我们姐妹二人与沈将军同时进屋,发现侯爷是旧毒复发的。”
林若华点点头,又问秉儿:“那后来呢?”
“后来侯爷就醒了,叫两位姑娘和小人都出去,他有话要跟沈少爷说。”秉儿说道。
赵世开在一旁插言道:“再后来,侯爷就这样了?”
秉儿自不敢应声,只拿眼瞅了瞅沈文宣。
林若华就说:“后来呢?还有什么人进来过?”
秉儿就道:“再没人进来了,只有沈少爷……在屋里与侯爷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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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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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当时侯爷毒发,你还是在现场的?”林若华问道。
秉儿如捣蒜似地点着头:“侯爷毒发时,小人和锦绣姑娘和明月姑娘都亲眼所见。”
“那她们都可以为你作证?”林若华回头说道。
挤在人丛中的锦绣与明月当即应声道:“是的,早上侯爷吃了一碗燕窝羹上床歇息,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忽然大叫一声‘不好’,我们当时都在院中为他熬药,便进屋来看究竟,就看到侯爷从床上滚落到地下,满脸通红,直嚷‘着火了,着火了’,吓得我们赶紧差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后来秉儿就弄了冰块来为侯爷退烧,锦绣便去静思轩请沈少爷,明月则拦在院门口防止有人走漏消息。”
“嗯。”林若华点了点头,“那高夫人和众位姨娘又是怎么知道侯爷毒发了呢?”
高氏脸上一窘,片刻说道:“昨夜侯爷未歇在金玉,所以我吃了早饭就过来看看……”她这一说,众人还哪有不明白她的用意的。
林若华也暗暗点头,她心念一转,当即又问:“那――几位姨娘呢?”
徐氏不慌不忙地抬头说道:“我院里的绮霞去水月阁问绮罗借个新绣样,听绮罗说什么侯爷好像出事了,所以我就与覃姨娘两人相约而来。”
“哦?”林若华闻言不禁细眉一挑,顿觉这徐氏不是个简单人物。那高氏要寻借口,也只找了个勉强可以蒙混过去的“探夫”的理由,而这徐氏,堂而皇之地竟拉上了覃姨娘,既不需要证言也需要人证了,她随即转向覃氏问道:“覃姨娘,那你是如何得知侯爷出事了的?”
赵世开因已知道覃氏与林若华之间的关系,当下就拦住她的话头,道:“若华你不用问了,此事分明就是沈文宣为泄私愤而借机谋害我父亲的。”
林若华扭过头来,冷笑一声:“世子既答允妾身问话,怎地又出言阻拦?妾身认为,只要真正的元凶没有浮出水面,我们襄阳侯府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赵世开心头一震,迟疑片刻,随即说道:“你……罢了,就依你所说,我暂且不管,你请继续。”
林若华便望着覃氏,缓缓说道:“覃姨娘,你”
覃氏就抬起头来,温言说道:“我听说少夫人今日回门,就想着您的母亲与我同是衡州老乡,便托绮罗拿了两匹上好的缎子给您送过去,哪知这丫头走路不小心,竟崴了脚,等她赶到如意园时,少夫人已经到了喜福院,等她赶到喜福院时,少夫人却已经出府去了,这丫头就只好回来,不想在路上遇到向姨娘的丫头绮虹,说是方才看见锦绣匆匆忙忙往静思轩去了,只怕是有什么事情。所以我这才差了绮裳过去看看,恰巧绮霞过来,问是何事,绮罗就随口把这话说了,绮霞回去后徐姨娘就过来了,便约我一同前往知愧院看个究竟,不想这一来,就看到侯爷他……”说着已是神色凄然,满目含泪。
林若华点了点头,又问那向氏:“那向姨娘呢?您又是如何得知侯爷出事的?”
这向氏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生得冰肌玉肤,眉目如画,此时红肿着双眼,更增几分姿容,她站在众位姨娘们当中,亭亭玉立,很是醒目。只见她缓缓抬眸,凄声说道:“我因四少爷昨日身子有些不妥,就起了个大早……”
沈文宣不禁打断她的话道:“四少爷不是跟五少爷一起歇在金玉么?”这四少爷赵世全虽是向氏亲生,因向氏之前是高氏的陪嫁丫头,又深得高氏偏爱,故此这四少爷就养在高氏名下,饮食起居皆与嫡子赵世丰同起同坐。
“是。”向氏道,“四少爷是跟五少爷歇在金玉,可他昨日肠胃不好,拉了好几次肚子,我这做娘的,又岂能坐视不理?硬是急得我一宿都没睡安稳,大清早就起来叫绮虹熬好汤药给五少爷端过去,唯恐赶不上他去学馆,不想绮虹回来就跟我说了侯爷院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我才急忙赶过去的。”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林若华看着向氏不慌不忙的神情,心里不禁对她生出几分疑心来。向氏所居住的馨香园位于整个襄阳侯府的东面,紧邻着已故大姨娘武氏的馨兰园,而馨兰园的隔壁才是二姨娘徐氏所居的馨芳园,这几个园子紧邻着高氏的金玉,按理说金玉有个什么动静几位姨娘也定然会有所耳闻,可是几位姨娘彼此都存着戒备,不常走动,更何况这中间还隔着高夫人这个正室?除了晨昏定省,她们之间鲜少来往。只是这位向姨娘,就算去金玉为五少爷送汤药,与知愧堂还隔了个芷兰园,这知愧堂并无人泄露消息,她又是从何得知侯爷毒发的事?
这向氏与高夫人原是主仆,她是高夫人的陪嫁,不仅生了庶子,还深得高夫人的欢心,看来手段定是了得,又或许她与高夫人之间……
赵世开见林若华沉默不语,当即说道:“若华,怎么了?”
林若华回过神来,又问那向氏:“绮虹姑娘呢?可曾随姨娘到知愧堂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目光齐刷刷地都投到向氏身上。刚才这几位夫人姨娘都提到了各自的大丫头,少夫人都没有问及,这头一个问的,自然容易引人起疑。
向氏一怔,片刻说道:“绮虹是我的贴身丫头,自然跟着来了。不知少夫人……”
林若华瞥了一眼院子里鸦雀无声的人群,缓缓说道:“叫她来问话”
赵明远顿时明了,当即在门口朗声说道:“少夫人要问绮虹姑娘的话。”
绮虹站在丫头婆子们中间,微微一愣,就慢慢走进屋来,屈膝向林若华行了礼,安静地躬身站在一旁,并不出声说话。
绮虹这份镇静倒让林若华十分意外,与方才那秉儿相较,这丫头可以说得上从容不迫了,比之向氏,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当即冷眼看了看绮虹,发现这丫头生得十分娇媚,比起绮罗清浅丝毫不差半分,不过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隐隐透出些许冷意,让林若华心里一凛,便佯作随意地问道:“绮虹姑娘,还请你把如何得知侯爷毒性复发的经过说一说。”
绮虹对上林若华炯炯有神的目光,不由得将头一低,轻声说道:“我奉姨娘之命为四少爷去送汤药,不想去得稍微迟了些,四少爷与五少爷都已经走了,我就只好返回来,路上却遇到知愧堂的锦绣姑娘,她走得匆忙,竟连在岔路上的我也没看见,我与她一向亲近,见了她这样不免拦住她问个究竟,锦绣姐姐只说是侯爷怕沈少爷念着林姑娘的事而生出什么想法来,要请沈少爷过去谈一谈。我却动了疑心,按说沈少爷昨天回来,侯爷若怕他生事就应该宜早不宜迟,怎么过了一夜才找他呢?所以我回来时就跟姨娘说了,姨娘也担心侯爷的安危,便领了我们几个丫头往知愧堂来了。”
绕来绕去,竟绕了回来。林若华心里一动,就点了点头,向人群中的锦绣遥遥一望。
锦绣已经听清绮虹的话,自觉地走上前来,说道:“绮虹所言不差,我去静思轩的路上确实看见过她。”
林若华就问道:“那你可曾看见她手里是否拿了汤药?”
“因我当时着急,也未留意……”锦绣微微一忖,说道:“不过,向姨娘给四少爷送汤药,这也是常有的事。”
林若华不免就在心中对这锦绣产生了几分好感――这个节骨眼上,每个人都恨不得撇干净,锦绣竟然还为向姨娘开脱,可见是个心地善良的。她当即就“哦”了一声,又问锦绣:“那你遇见绮虹姑娘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辰?”
锦绣略想了想,便道:“因当时着急,也没留意时辰,不过,那时候雾蔼散去,艳阳高照,差不多是巳时的光景。”
已时正是午饭时间,那时候也是她与姜氏一家其乐融融合家团聚之时,没想到就这一会工夫,襄阳侯就奔赴黄泉了。林若华不由得一阵唏嘘,当下又问:“那你去请沈将军的事,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这个,我只跟绮虹一人说过,并没有告诉其他人。”锦绣道。
林若华在脑中迅速地整理一下思路。按她自己的说法,这府里每一个人都有值得怀疑的嫌疑,但真正的“凶手”却只有一个,兴许襄阳侯的死真的是出于上前的余毒未清而死,并不是别人谋害也未可知。一切,还得等衙门的忤作验过尸之后才能有个定论。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襄阳侯的死,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赵世开从林若华的问话中,自然也知道了她的用意,不过他很坚定地认为沈文宣是第一嫌疑人,便顺着林若华的话问道:“那你送沈将军进了知愧堂之后,可有其他人来过?”
“没有。”锦绣十分肯定地回答。
“这就对了,夫人和姨娘们都只是听说我父亲毒发的事,并未接近他,而沈文宣则是直接进入内室与他单独呆在一起,这期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又有谁能知道?”赵世开冷冷看着沈文宣。
林若华却不急着下结论,便回过头去问明月:“明月姑娘,锦绣姑娘走后,你是否一直守在院里不曾离开半步?”
明月使劲点头:“是的,我一直呆在院门口寸步未离。”
“那夫人与几位姨娘过来,你都亲眼所见?”林若华道。
“是。”明月说道。
林若华点头道:“那你说说,夫人和姨娘们来的时候情况”
明月就道:“夫人是最早过来的,并未带着丫头;徐姨娘和覃姨娘过了一会儿才来,最后来的向姨娘与绮虹姑娘是。”
林若华便又问道:“那今日早上的燕窝羹是谁送来的?”
明月一愣,脱口而出:“这燕窝羹是知愧堂的小厨房按惯例做的,由小丫头春艳送来。”
“那残汤可还在?”林若华不禁说道。
明月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当下摇头道:“侯爷吃完后就撤了下去,残汤已送往小厨房了。”
这时,外头有人领了衙门的忤作进来,两个中年精瘦的汉子,身着便装,想是要暂时封锁消息的缘故。他二人上前给沈文宣和赵世开见礼,就上前看视襄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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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嫌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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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忤作验看襄阳侯遗体之时,林若华就叫人去知愧堂小厨房的管事带到院里,当着众人的面问了几句,得知这尚二娘原是高家的陪嫁丫头茹芬的婆婆,先前在内院洒扫,如今掌管着知愧堂的小厨房。(.无弹窗广告)
这尚二娘不过四十余岁的模样,神色稍显拘谨,不过口齿清晰,详细地回答了林若华所问。
林若华见这妇人白白胖胖,衣着齐整,不过那双细缝般眯着眼睛却隐隐透着一种让人不可捉摸的微光,这就让林若华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警惕,便又问起那送燕窝羹来的小丫头春艳来。
春艳一看就是个怯懦的,早已吓得双腿乱颤,结结巴巴地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林若华随意问了几句,就转向沈文宣道:“沈大哥,你能否把你到知愧堂的经过说一说?或者说一说这红豆的来历?”
“方才锦绣姑娘已经把经过说了一遍,我不想再重复一次,至于这些红豆,我早声明这是侯爷的随身之物,我并不知道来历。”沈文宣脸色一沉,即而冷笑道:“我沈某人坐得端行得正,今日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赵家的事。你们若是不信,尽可叫官府的人将我绑了就是。”
林若华见了地下散落的红豆,已隐隐觉得这东西与沈文宣有极大的关系,此时见了沈文宣一脸决然,想是绝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红豆的来历了。不过她也理解沈文宣为何拒绝把这段隐情公之于众,倘若赵世开知道他其实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又将情何以堪?襄阳侯即使长眠于地下,这段丑闻也还是会让襄阳侯府蒙羞。于是她便放柔声音,轻声说道:“沈大哥的心情我很知道,只是侯爷在天之灵看到沈大哥因此而蒙冤入狱,只怕也会死不瞑目,你……这又是何苦?”言下之意已表明自己的立场,相信他沈文宣不会是谋害侯爷的凶手,如果他能把事情的经过好好说说,也能还他自己一个清白呀
沈文宣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略为沉吟,依旧朗声说道:“公道自在人心,等忤作验完,自有定论。”
看来这家伙是不会为自己辩护了,他坦然无畏的目光让林若华涌上喉头的话不禁梗在那里,她回头看那忤作正忙得满头大汗,赵世开则满脸怆然地静立在门边,她不由得又是暗叹一声。她平生最怕的就是血腥,这会儿忤作已征得赵世开的同意打算正式动刀了,满屋的丫头婆子皆面露不忍之色。林若华就唤了赵明远过来,低声吩咐几句,赵明远随即命了各房的大丫头把自家院里的人领到院中分成几列站定,等候处置。
此时日已西斜,阳光透过院中浓密的树叶洒在每个人身上,斑驳的光影中,众人脸色各异,却又不敢大声交谈,偶尔有相熟的人,也只用眼色打个招呼。
林若华缓步上前扶了赵世开到厅中的太师椅上坐了,柔声说道:“世子别太难过,如今府里的事情就全仰仗你一个主持了,千万要保重身体,别让那躲在暗处的人看了笑话。”
赵世开自小与父亲不甚亲近,就边自己这病也都瞒了父亲多年,可终究是父子连心,他眼见父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仵作要在他尚有余温的躯体上动手解剖,又怎能不心如刀割?他真的不相信父亲就这样无缘无故死去,为了找出真正的凶手,他已别无选择,只能让官府的人来插手破案,他感到深深的悲哀,他为自己的疏忽又深深自责。昨日祖母为了保护他和林若华的安全,特意让明珠和明媚两个武功超群的丫头跟着去了林家,没想到仅半天工夫,父亲就成了九泉之下的冤魂,这又怎不让他悔恨交加?可事已至此,就算他此刻随了父亲奔赴黄泉,也无济于事了。林若华的话就更让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他浑身一震――眼下的重中之重,就是找出凶手,不能给敌人以可乘之机。[]此次与上次遇剌,不过短短月余时间,这两次事故,很可能是一人所为。想到这里,赵世开就抬眼打量一下笔直挺立在门首的沈文宣一眼,见他嘴唇紧抿,脸色冰冷,很是凄然的模样,他只觉得心中一痛。
对于沈文宣的身世,外间扑天盖地传言让赵世开也有所耳闻,有时候他倒真希望自己有这样一个出色优秀的大哥,深得老太太的宠爱,又里里外外帮着侯爷打理赵家,很像是自己的亲大哥。可他偏偏姓沈,故此引出许多闲话。赵世开是以傻子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的生活里,原也觉得这些闲话无所谓,可有时候谎言说上一千遍,一万遍,就会让所有人都相信这就是真理了,更何况还有父亲对沈文宣与众不同的信任和疼爱,还有沈文宣与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佐以旁证?因而也就渐渐信了。
而此次父亲身死,难道是沈文宣因为林若华没有嫁给他而陡起歹意?或者因为他想趁机夺取赵家的权利而铤而走险?稍稍想一想,这两者都不无可能。之前赵世开是傻子,这众所周知,沈文宣一直是襄阳侯身边最得力的助暂短,很多时候甚至是以赵家接替人的身份出现在京城里各种场合,可现在赵世开成了亲,又因冲喜而恢复正常,那就意味着沈文宣不能再以从前光辉的身份出现了,而这次冲喜,娶的又是林若华,冲喜这件事,本来赵老夫人并没有瞒着沈文宣,只是没想到后来冲喜的对象因事情的变化而变成了林若华。他由此而采取什么极端手段也有可能。
林若华此时也将众人的说词过滤了一遍。
沈文宣的嫌疑她基本排除。他若真的要害死襄阳侯,多的是机会,又何须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如果他真的想做赵家的接替人,那还不如直接对赵世开下手,不过,就算赵世开死了,赵家也还有一个嫡子赵世丰,一个庶长子赵世长,只有赵家的儿子都死光了,才有可能轮到他名正言顺地来接管赵家。他沈文宣绝对是个聪明人,不会愚蠢到杀死自己的舅舅,或者说父亲来做这样事情。
而覃氏,由于心理作用,林若华就下意识地将她剔出嫌疑人名单。这样一个隐忍坚强的女人,绝不会做出伤害恩人的事情来。
至于那几个丫头,襄阳侯与她们并无利害冲突,就算她们当中哪一个是杀人凶手,那背后肯定也有幕手指使者。
高氏是襄阳侯的正室,育有嫡子赵世丰,不能承爵,如果要杀人,还不如选择赵世开这个阻挡她亲生儿子出路的世子,倘若赵世开死了,她儿子就能名正言顺地承爵,又何必去杀害襄阳侯呢?所以,杀人动机不明显。
再看二姨娘徐氏,没有子嗣,就算杀死襄阳侯,最后又落得什么好处?不过是让自己成为一个年轻的寡妇罢了,动机几乎不存在。
而向氏,这个妖娆艳丽的年轻妇人,有一个庶子,排行第四,既不能承爵又不是长子,好像也没有必要去谋害亲夫。可她那一双滴溜溜的桃花眼让林若华不由自主地想起“红颜祸水”这四个字来。
林若华就忍不住朝向氏看了两眼。向氏站在一群环肥燕瘦的女人当中,神情自若,除了红肿的双眼,再无异色。
就在众人都陷入沉默之中时,突然有人叩响了知愧堂的院门,接着传来一个女声:“锦绣姐姐,怎么把院门都关上了?”
林若华率先清醒,听出这是云织的声音,顿时有些乱了手脚,一时不知该不该请她进来,就朝赵世开望去。
赵世开对上她的目光,微微犹豫,轻声说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请她进来”
林若华就亲自去将院门打开,见只有云织一人在外,忙一把将她拉进院来。
云织陡然被拽了进来,不由得冲林若华笑道:“少夫人不是回娘家了么?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回府的,怎么没去老太太那里?”边问边抬脚往院里走,才跨出一步,就看见众人满脸肃然地静立在院中,当下拉住林若华的胳膊,“少夫人,出了什么事?”
林若华轻声道:“姐姐先别声张,此事还须来守秘密。”
云织听了这话,更是大惊,瞥见门首站在沈文宣,远远又看到赵世开颓然坐在太师椅上,两人面色皆显灰暗,她这样的伶俐人,自然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压低声音,急急问道:“是不是侯爷的病又犯了,请了太医没有?”
林若华微微垂下头去,低声说道:“已用不着太医了。”
这一说顿时让云织面如死灰,半晌才回过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若华不便作答,只得含糊说道:“已请了仵作过来验看……要等验完,才有定论。”
云织更是目瞪口呆。请了忤作,就意味着襄阳侯是非正常死亡。她盯着满院子的人,脚步一滞,就再也迈不动了。
林若华扶了她一把,低声道:“还请姐姐在老太太面前周旋一二,千万别走漏了风声,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若知道了真相,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又怎承受得住?”
云织就叹道:“老太太这会儿是叫我来请侯爷过去呢说是等世子和少夫人回来后就与沈少爷到喜福院来,一家子吃聚一聚的,这……这可怎生是好?”
林若华回头看了看赵世开,他也感觉到林若华求助的目光,便站起身来向云织道:“此事还请云织姑娘周全。”
云织就流下泪来:“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这又能拖得了几天?哪天老太太身子爽利了非要闹着亲自来看侯爷,又该如何是好?”
赵世开沉吟片刻,决然说道:“至少今日要瞒一瞒,等事情水落石出了,我再亲自跟她老人家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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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8、破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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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织就低声说道:“老太太素来多心,我来了这许多时辰,也该回去了……老太太那边,我只说侯爷今天心情不错饮多了两杯,已歇下了,等明儿再作打算”
赵世开点头道:“老太太那里,就劳姑娘费心了。”
云织眼圈一红,几欲流下泪来:“这都是我份内之事……世子和少夫人、沈少爷也请节哀”
林若华就亲自送云织出了院门,正要将院门关上,却见赵明远领着一个中年锦袍男人匆匆而来,行至近前,赵明远就低声向那锦袍男人说道:“唐大人,这位夫人便是府里的世子夫人林氏。”又向林若华介绍那个男人:“少夫人,这位大人是顺天府的提刑官居唐大人,特来调查侯爷的事。”
林若华看这唐大人不过四十余岁的模样,满脸络腮胡子,一双狭长的眼睛,目光如炬,一看就知此人非寻常之辈,当下就敛首施礼,口中说道:“侯爷之事,还要仰仗唐大人了。”
唐大人谦逊说道:“此事属下官所辖,必定不遗余力追查真凶,将犯人绳之以法,还请少夫人节哀。”
林若华也就不再与他客套,亲自领了他来与沈文宣和赵世开见面。
沈文宣立在门首,远远看见唐大人,便与他见礼,唐大人也拱手还礼。及至厅堂,赵世开已站起身来,两人寒喧几句,就直奔主题。
赵世开把先前赵明远记录的文案交与唐大人,唐大人接在手中,略略看了一遍,就沉声问赵世开:“世子心中可有怀疑对象?”
赵世开略一迟疑,目光缓缓从沈文宣脸上扫过:“这倒不曾,拙荆倒是说在真相大白之前,府中各人皆有嫌疑。”
那唐大人就朝林若华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尊夫人说得不错,不仅这府中各人有嫌疑,就是府外与侯爷有利害冲突、争端之人,也有嫌疑。”
这话让林、赵、沈三人微微一怔,片刻领悟,当下对望一眼,算是默认了唐大人的话。
唐大人又道:“还请世子、沈将军和少夫人仔细想想,侯爷近来可曾与人发生什么争端?”
林若华顿时想起襄阳侯那次路遇刺客的事,抬眼看了赵世开与沈文宣一眼,他二人也默契地对望一眼,沈文宣就开口说道:“月前侯爷曾遇刺,唐大人也应有所耳闻”
唐大人点点头道:“此事确有耳闻,侯爷虽受重伤,也并未让顺天府来插手追查刺客,其宽容大度可见一斑。不过,府上难道也没有去暗查一番么?”唐大人虽与两人说话,脸却正对着沈文宣,想是平日里多与沈文宣打交道的缘故。
沈文宣微一沉吟,朗声说道:“侯爷为人忠厚,与朝廷各级官员也都未发生过什么冲突和争端,也未曾有过什么宿敌,我想……”
话音未落,赵世开便道:“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满院的丫头婆子……唐大人你看,该如何安置的好?”
唐大人顿时明白他的意图――这样重要的谈话,还是避开闲杂人等为好。他扫了一眼院中众人,见高氏也赫然坐在院中那棵桂花树下的锦杌上,脸上就多了几分凝重,缓缓说道:“事情虽说暂时未有定论,若满院的人都在这里候着,确实不太妥当,不如先叫她们各自回去,只留几个与此案相关的人”说罢又拿起那笔录看了一遍,这一次,看得十分仔细,看完之后,便道:“留下秉儿和春艳、尚二娘、锦绣、绮霞、绮罗、绮虹几个,其余人等都散了”
林若华心知赵明远既然把这唐大人请来破案,此人必定有两把刷子,也就没有提出异议。
赵世开风闻此人两袖清风、铁面无私,更难得的是还有“神断”之称,当下也就点头同意。
赵明远便再三交待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若让老太太知道,定处以重罚,见众人信誓旦旦作了保证,这才叫众人各自散去。
高氏却犹豫不走,上前与唐大人见了礼,咬牙切齿地说道:“素闻唐大人有‘神断’之称,侯爷的死,还请唐大人速速破案,抓住这下毒之人,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解我心头之恨”说着,眼泪就簌簌而下。
唐大人也高氏也有过数面之缘,因高皇后的关系,对她也显得很是恭敬,礼节性地与她应酬了几句,又劝慰了一番,这才叫她回去。
高氏无奈,遥遥往里屋看了一眼,这才慢慢走了。
唐大人望着高氏的背影,脸上就现出深思的表情来,半晌才对林若华三人道:“少夫人和世子、沈将军也先在隔间歇一歇,待下官看了仵作验尸结果,理出头绪,再与众位商议”虽说商量的话语,语气却十分坚决,丝毫没有缓冲的余地。
赵世开闻听“验尸二字,脸上顿现凄容,沈文宣也红着眼别过脸去,林若华看了看二人脸色,只得跟唐大人说道:“那……这里就交给唐大人了,用得我们时,还请唐大人不必客气。”
唐大人便道:“少夫人请放心,我唐某人平生最不讲究的就是客套,若需要诸位出手,自会开口求助。”说着又赵明远道,“还要请赵管家去协助下官处理一些事务。”
赵明远当即拍着胸脯道:“只要唐大人吩咐,赵某定不遗余力。”
林若华就拉了赵世开走出厅堂,往旁边的西厢房而去,见沈文宣仍呆立在门首不动,便回头冲他说道:“沈大哥且先坐一坐,一切……还是听唐大人”
沈文宣就微微颔首,走出房门,在廊下的锦杌上坐了。
此时,知愧堂的丫头婆子们都被赵明远安排在东厢房里。
赵世开与林若华到西厢房坐了,此时他心急如焚,往窗外的沈文宣看了两眼,对林若华道:“若华,依你看来,父亲真是中毒么?”
林若华不禁握了他的手,柔声说道:“妾身愚钝,也不能确定侯爷他是不是因中毒而死……不过,唐大人既然到此,想必很快就能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赵世开闻言就陷入深思,不再说话。
林若华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当下干脆在他身边坐下,闭上眼来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就在林若华思虑的同时,襄阳侯睡房里的仵作已然作出初步的判定,对唐大人说道:“襄阳侯面色胃中尚有燕窝残留物,呈橘黄偏红色,与正常的暗红色有差异,辨其味,也有异常,胃壁已有溃烂,似中信石之毒。”
这信石,就是砒霜,剧毒之物,可见用毒之人决意致襄阳侯于死地。唐大人微微点头,叫赵明远将锦绣带进来,单独问话。
而在喜福院中,云织正编着谎言忽悠着赵老夫人:“侯爷见世子大好了,今儿格外地高兴,早起时就饮了两杯酒,这会儿正睡着,我不好打扰就先回来了,给知愧堂的锦绣留了话,说是叫侯爷醒来就到喜福院来给老太太请安。”
赵老夫人眼中厉光一闪,旋即喝道:“侯爷已经好些时日不曾饮酒,大胆的丫头,你这会儿居然拿话来蒙我了快说侯爷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侯爷身子有些不舒服,怕老太太担心,所以我就……”云织犹豫片刻,还是吞吞吐吐地说道。
赵老夫人犹自不信,望着云织道:“你说实话,侯爷到底怎么啦?就算有什么,我也承受得住。”
“云织不敢隐瞒,侯爷的确是身子不舒服歇息了,您老人家要是不信,就派云缣过去看看”云织垂下头去,将牙一咬。
赵老夫人眼神凛厉,紧紧盯着云织:“你素来最诚实,不擅说谎,我瞧你这模样,分明就是有事瞒着我。”
云织只觉心里慌乱,将头垂得更低,“侯爷的确是歇了,我没见着他,只看见沈将军在院里,打了招呼就回来了。”
赵老夫人点点头,遂道:“开儿和林丫头都去了这半天,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派个人去催促一下?”
云织就强颜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少夫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回家,还不得逗留一晚半宿的?说不定今儿都不会回来了呢你老人家就别管了,让她放松放松,也让世子在外面透透气。”
赵老夫人就颔首表示赞同,半晌又道:“这两个孩子阴差阳错的倒成了一对儿,我看林丫头脾气还好,将来必定是个有福的。只是宣儿他,我怕他心里有什么疙瘩……”
“那话也只是老太太随口说说,并没有正经许诺,再说沈少爷一向宽容大度,应该不会计较那事儿。”云织说道。瞅见云缣在一旁,便道:“要不你先把饭传过来,等老太太先吃饭世子和少夫人说不定等会儿就回来了呢”
云缣也笑吟吟地道:“说的也是,今儿世子和少夫人没个准儿,老太太还是别等他们了。”
赵老夫人见她二人笑语盈盈,却总觉心里有些不踏实,便对云缣道:“你一会儿去侯爷那里看看,若是他身子爽利些了,就叫他过来见我,我这阵子眼皮跳得厉害,心里总不安稳。若是世子和少夫人回来了,也叫他们来院里坐坐。”
云缣就笑着应了,吩咐小丫头去厨下传饭。
少时饭菜传来,云织与云缣两人帮着摆好,侍立在侧,侍候赵老夫人吃饭。
忽听院外有人小声说话:“云织姑娘在老太太屋里么?”
云织隐隐听见,连忙寻了个借口出去,却见锦绣站在院中,满脸泪水,她就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走近前去,低声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敢情是要告诉老太太侯爷那里出了事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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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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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满脸仓惶,泪水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哽咽说道:“云织姐姐不好了,世子爷方才与沈将军发生了争执,差点打起来了”
云织惊道:“沈将军那么沉稳的人,怎么会与世子发生争执?”
“世子听那尚二娘说燕窝是沈将军从江陵带回来给侯爷的,顿时就去质问,沈将军不知怎么的也不像往日里那般好性子,一言不合两人就怒目而视,要不是少夫人和唐大人拦着,世子他就……”锦绣低声道。
“既然没打起来,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生怕老太太不知道?”云织不禁责怪道,又怕老太太听见,便将锦绣往院外拉。
就听屋里赵老夫人问道:“谁呀?怎么不进来说话?”
锦绣顿时一怔,见云织连连冲她使眼色,便打起精神脆声应道:“老太太,我是锦绣,侯爷差我过来给您老人家问安呢”
赵老夫人就道:“既是问安,怎么不进来?”
锦绣连忙揩去泪痕,挤出笑容,与云织掀了帘子进屋,缓步上前,盈盈给老太太施了一礼:“老太太才吃饭呢侯爷今日偶染风寒,这会儿身还不太爽利,特叫我过来跟老太太说一声,省得您老人家担心。”
赵老夫人挟了块酸笋放进嘴里,半晌才道:“偶染风寒?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不是与云织合起伙来骗我这老太婆?”
锦绣一惊,瞥了云织一眼,见她垂首静立在侧,心知老太太起了疑心,急忙说道:“哎哟,老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就算锦绣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老人家尽管打骂就是,可云织姐姐从小就跟在老太太身边,您老人家心明眼亮的还不清楚她的品性么?她可曾做过什么瞒上欺下的事情来?也就是侯爷身子不太好,咱们才往轻了说,根本就不敢欺瞒您老人家……”
赵老夫人忽地把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放,厉声说道:“你两个小蹄子,还在我面前说谎?打量我当真老糊涂了不是?别说是侯爷染上风寒这等小事,就是再大的风浪,天塌了下来,也吓不倒我这老太婆,你们还是赶紧跟我说实话,知愧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锦绣与云织倏地对望一眼,继而垂下头去,都不敢应声。
“你们不说是?那也难不倒我。我这腿脚虽说不大灵便了,路却是还能走得动的。”赵老夫人霍地站起身来,冲云缣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与我去知愧堂”
云缣见了锦绣红肿的眼睛,已隐隐觉出有些不对劲,此时见云织也低着头不敢说话,老太太又怒极攻心,自然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来搀。
赵老夫人把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就在云缣的搀扶下匆匆出门,云织与锦绣两个有心阻拦,却又不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出去,片刻之后才醒悟过来,急忙跟了上来。
才出院门,就看见林若华与赵世开匆匆而来,秋梓跟在后面,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竹蔑匣子,林若华远远看见众人人,就大声说道:“老太太这是要去哪里?我刚才还跟世子说要上您这儿来蹭晚饭呢,看样子不能如愿了。”
赵世开也接口道:“你光顾着跟你母亲亲说话,都忘了时辰,早已过了晚饭的点儿,老太太还能饿着肚子等你回来不成?真是的……”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近,赵老夫人的脸色就温和了几分,语气也稍稍缓和些了:“你们俩人刚刚才回府么?”
林若华就道:“我母亲亲手做了两件袍衫和两件褥裙,说是一点心意,非要我给侯爷和夫人送来,我见绣工和花式尚好,不比那宫里针工局的针线差,就带了过来,方才我与世子已经见过侯爷和夫人了,这里还有两双千层底的布鞋和两件丝棉褙子是特意为老太太做的。我母亲说,府里什么都不缺,这几样东西也不值什么,权当是她孝敬老太太的一点心意,还请老太太别嫌弃。”边说边叫秋梓把那竹蔑匣子递给云织。
赵老夫人就道:“瞧你母亲说的,她有这份心就行了,往后别再往府里送这些东西了,这东西费心费神,她又做着仙罗坊的活计,别把眼睛弄坏了。(.无弹窗广告)”
林若华眼见赵老夫人转移注意力,又赶紧趁热打铁:“云织姐姐,赶紧给我准备些吃食我都饿坏了。”说着又拉赵世开的手,亲昵地说道,“今儿头一回进林家门,就把新姑爷给饿坏了,下回不知道还肯不肯去临市街了……要不是你赶着催着,我还是打算在那里吃了晚饭才回来的。”
云织就在一旁接口道:“怎么啦?敢情是世子吃不惯亲家夫人做的菜?”
这一打茬,赵老夫人要去知愧堂的心思就淡了下来,宠溺地看着赵世开略显沮丧的模样,不禁笑道:“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胃口不好,挑食,这毛病怎么着也得改改才行。瞧瞧你大哥那样,大风一刮就头痛脑热的,都是让你母亲亲给宠的这媳妇都娶了两年,肚子里半点动静也没有,还不是他那身子骨太过单弱的缘故”
提起赵世开的生母方氏,赵老夫人语气里隐隐带有责怪之意。方氏虽生下赵世开这个嫡子,却是次子,而庶长子赵世长的生母武姨娘又去世得早,赵世长就养在方氏名下,而方氏娇宠林世长的行为就值得外人惴测了,赵老夫人又怎会不心存芥蒂?
赵世开就忙笑道:“娘亲爱子心切,不免就失了分寸,好在老太太在,我们几个孙儿都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娘亲也能含笑九泉了。”
赵老夫人自然也能理解赵世开维护英年早逝的娘亲的心情,当下就撇开话题,转向林若华道:“林丫头和开儿两个,我瞧着都是有福的,一定要尽早为我赵家开枝散叶才是。”
林若华不免就有些不好意思,赵世开见提起这茬老太太高兴,索性顺水推舟道:“老太太就等着,到时候保管让您院子里满地跑的都是您的重孙”
赵老夫人就呵呵笑了起来:“我这老骨头,还不知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啰”
赵世开顿时挽起她的胳膊,笑道:“您说什么呢?也不用您等多久,明年一准儿让您抱上重孙。”
说话间几个就回了喜福院,云织与云缣两个就命小丫头赶紧去厨房传饭。
赵老夫人坐定,抬眼一扫不见了锦绣,心里不禁又生出几分狐疑,幸而饭菜很快就送过来了,她看着赵世开与林若华大快朵颐的吃相,也就把涌上喉头的话压了下去。
林若华与赵世开虽觉肚饿,可又哪里能吃得下去?刚才锦绣见沈文宣与赵世开发生争执,便私自往喜福院而来,他二人担心老太太知道真相会承受不住,便紧跟着匆匆赶来,还好来得及时,要不然老太太这会早到了知愧堂了。两人表现上吃得津津有味,却味同嚼蜡,全无半点滋味,为了拖延时间,林若华有意多添了半碗饭,磨磨蹭蹭地吃了接近一个时辰,这才拿手绢揩去嘴角的油渍,笑道:“怪不得世子吃不惯我母亲做的菜,还是老太太这里的饭菜好吃,比起那醉仙的大厨,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赵老夫人就笑着嗔道:“不过想多蹭我几顿饭,还用得着如此恭维我这里的饭菜?从今往后,你们如意园也开个小厨房,别有事没事到我这里来了,我也不给你们立规矩,晨昏定省的也免了。开儿新近谋的那个什么差事也得正经去干了,既然出了仕,就要做出些光宗耀祖的事情来至于林丫头,也要学着接管府里的内务了,这几年,你婆婆管着这个家,虽说没出什么大纰漏,可这流水帐也没理清楚过,正好你进了门,把这担子挑起来,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林若华急忙站起身来,婉言说道:“我这才进门几天,连府里的几个管事都没认全,这年纪轻轻的,就急着要接管夫人的差事,只怕也压不住人,况且,老太太不是还把开枝散叶的重任分派到我头上了么,这也是一项艰巨而光荣的任务……”
赵老夫人听她这番说词,自然也就明白她的心思了,当下就淡淡一笑:“你既身负重任,这接管中馈的事就暂时先搁上一年半载再说,等生了孩子,资历也就够了,年纪也跟着长了,到那时,看还有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听了这话,林若华也暗地松了口气。自打进入赵府那天,她不是没有设想过未来,可绝没想到会嫁给赵世开,会做了世子夫人。这些天来,她一直就像身处梦中,今儿看到襄阳侯身死,她才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成了赵家的一份子,赵世开所经历的痛苦,她也感同身受,真正体验到了这其中的难过伤心,就像她此刻为了暂时隐瞒襄阳侯身死的真相而想办法挺住赵老夫人一样。
将来主持中馈的,不过是迟早的事,也是她最不愿意去做的事情。眼下赵老夫人虽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谁知道将来会不会以世子正室的身份来对付她?她之所以婉言拒绝,也是有原因的。其一,她不愿意露出急切之态让赵老夫人以为她对主持中馈的早生偷窥之心;其二,也是只想抛开俗务,平平安安地过这一辈子,眼下襄阳侯的现状,没准儿就是赵府的哪一位主子将来的下场,她实在不想搅入这趟混水。
赵老夫人见她沉默不语,便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天色已不早了,赶紧回去歇息我还等着抱重孙呢”
林若华顿时醒悟过来,抬眸一看窗外,沉沉的暮色中,有几盏大红灯笼在屋檐下随风轻轻晃动,她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抽,人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说的就是赵府最近发生的事么?
赵老夫人见她不说话,还道好是因为羞怯的缘故,便对赵世开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你媳妇儿回去?”
赵世开就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虽在这里对着老太太陪着笑脸,心早已飞到知愧堂去了,当下就故意涎着脸向林若华施了一礼,道:“娘子,请回”
赵老夫人见了此景,脸上这才绽开笑颜。
林若华顿时红着脸站起身来,白了赵世开一眼,又跟老太太道了别,两人这才一起出了门,云织犹豫一下,就送出门外,低声说道:“此事只怕瞒不住了,老太太都起了疑心,刚才那架势,是非去知愧不可的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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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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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开就道:“你尽量先瞒着,让院里知情的丫头婆子把嘴给我封得严严实实的,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云织就为难地望着两人,勉强点头答应,又恐老太太疑心,自是不宜久留,当下就返身回屋了。
屋里已掌起灯来,几个婆子正在撤着残席,云织就叫了小丫头去打热水来侍候赵老夫人洗漱。等屋里安静下来,云织就亲手为老太太洗了头脸,又用热水为她烫了脚,拿了两个抱枕塞在她身后,让她倚靠在床头,默默地为她捶腿。
赵老夫人也不作声,就这么安静地倚在床头。
云织就寻思着说个什么笑话逗老太太开心,忽然手背一热,定眼一看,却是一颗温热的水珠滴落在手背上,她连忙抬起头来,赫然发现赵老夫人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不由大惊,颤声问道:“老太太,您这是怎么啦?”
“我知道侯爷已经凶多吉少了,你也不用再瞒我。”赵老夫人任泪水肆意流淌,半晌才缓缓说道:“世子和少夫人既然有心,我又怎么能不领他们的情呢?只是终究母子连心,你叫我这么心里又怎么能不难过?”
云织闻言,顿时僵在那里。
知愧堂。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朱漆雕花窗槅,洒在林若华脸上,温暖的光影让她缓缓睁开双眼。她动了动裹着丝棉被褥的身体,只觉浑身酸痛,定眼一看,才发现自己躺在临窗的炕上,她猛地一惊,霍然站起身来,不想动作快了些,被褥跌落下来,恰好将炕边茶几上的白瓷茶盅捎带出去,“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这清脆的响声顿时惊醒了另一端的赵世开,他当即惊坐起来,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边说边下了炕。
这响声同时也将隔壁的沈文宣、唐大人和赵明远也惊醒了。三人当即匆匆起来,就往赵世开这边而来。
高大人不愧为神断,昨夜忙了整整一宿,已确定襄阳侯此次中毒与上次遇刺并无干系。因为上次襄阳侯与林若华所中的毒完全一样,只不过襄阳侯中毒更深,故此多拖延了几日,至遇害之时,几乎已经痊愈。而此次中毒,中的是砒霜之毒,这砒霜的烈性剧毒众所周知,可见下毒者是欲置襄阳侯于死地的了。而据赵府上下人等提供的线索,襄阳侯在朝堂之上并无宿敌,此次下毒很有可能是出于私人报复等行为了。
至于那致襄阳侯于死地血燕窝,是沈文宣特地从江陵买来孝敬襄阳侯的,也是他亲自送到知愧堂的。而这血燕送到知愧堂的当晚,就由锦绣亲自送到小厨房,吩咐尚二娘文火炖好送到侯爷屋里去的。只可惜锦绣那晚没有亲自守在那里,次日一早尚二娘才将炖好的血燕让小丫头春艳送给侯爷饮用的,按说这侯府里盛汤盛饭的器皿不是纯银铸造都是镀银的,如果燕窝有毒就应该能看出什么端倪来。可不知为何襄阳侯却没有看出来。
所以不但尚二娘、锦绣、春艳等人难辞其咎,就是沈文宣也有嫌疑。不过锦绣跟在襄阳侯身边数年,一直忠心耿耿,并无下毒动机,而沈文宣,就不太好说了。至于尚二娘与春艳两人,一个是高氏陪嫁丫头茹芬的婆婆,一个是高氏陪房谭兴的女儿,与高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她二人与襄阳侯也没有利害冲突,下毒的动机暂不能确定。
唐大人又层层剥茧,层层抽丝,逐一审问了留下来的几个大丫头,就又多出几个疑点来了。
首先是锦绣与绮虹的说词有出入。锦绣说是已时碰见向氏的大丫头绮虹的,而绮虹大早就给四少爷送汤药去,以馨香园到知愧堂的距离,慢腾腾地走,最多也不过一刻钟的工夫,而绮虹竟把这小小的一段路走上近两个时辰,这其中有什么端倪就不得而知了。
其次便是高氏。自襄阳侯卧床以来,就断了房事,这大病初愈的未歇在哪位姨娘的房里,高氏这会儿怎会这么关心这件事呢?就算是吃醋,那也不是该吃醋的时候呀不过襄阳侯是她的丈夫,按说她也应该从嫌疑人名单中剔除。只不过后来赵世开提到曾在芷兰园中看到与襄阳侯贴身小厮秉儿有私情的清洛,而高氏是清洛的干娘,还有一点就是清洛已经被逐出府去,怎么会出现在芷兰园里?故此,高氏与清洛也有嫌疑。
而在芷兰园看见的清洛的说词只是赵世开一面之词,又有谁能证明?故此,这个襄阳侯府的世子,也有逃不脱的嫌疑。虽说他是襄阳侯的儿子,如果襄阳侯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无疑就是他,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承爵,可以名正言顺地掌管整个赵府了。不过,退一步讲,这襄阳侯府迟早是他赵世开的,他与其父亲的关系也一直和睦融洽,实在没有必要用非正当手段去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他身上的嫌疑较之高氏她们相对较弱些。
唐大人甚至对才过门的世子林氏也产生过怀疑。后来经过仔细推敲,一因她没有作案动机,二因她不熟悉地理环境,三因她没有人际关系,故此才排除她下毒的嫌疑。
至于覃姨娘和徐姨娘,覃氏虽生了个女儿,后来却因故失踪,徐氏无所出,两人在府中一向安分守己,并未做出什么有悖常理的事来,也可以排除作案嫌疑。
因此,结合众人说词与仵作验尸的结果,重点嫌疑人就锁定厨房的尚二娘、春艳与逐出侯府的清洛和另一个为四少爷送汤药的绮虹身上。
唐大人又单独传唤了高氏与向氏。高氏情绪稍微有些不稳定,所有的话语完全没有出入。而向氏却一反常态,变得游移不定,大失白天镇定自若的水准。唐大人反复询问,问到后来,向氏说词就出现了小小的误差,这个误差虽小,唐大人却死死咬住不放,向氏就显得有些失措起来。自然,她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所提供的证明绮虹清白的证词也就值得怀疑了。
关键的问题在下半宿时也有了突破,也是因为向氏的这个误差,是时间的问题。既然时间上有出入,那绮虹这近两个时辰又去了哪里?除了向氏,无人能证明,而向氏的话已经不具备可信性了。
所以,重点又转向了绮虹。
唐大人没有辱没“神断”之称号,没有动刑,单独审问了绮虹,得知绮虹在府外还有双亲兄弟,就连夜差人去她家里。发现她家徒四壁,橱柜里却堆满了绫罗绸缎和一大包银子,约摸近百两。她的父母老实巴交,见了官差早唬魂飞魄散,不待审问就说这些东西是她家姑娘的主子赏的。无缘无故向氏为何要重赏绮虹?这自然也值得推敲。唐大人趁热打铁,紧紧逼问,终于撬开了绮虹的嘴巴。
于是,也就真相大白了。
原来向氏虽是高氏的陪嫁丫头,原来却是不愿随嫁的,这不愿随嫁的原因,也不便启齿,是因为在高府与一个叫来喜的厮儿有了私情。但高氏的父母见向氏聪明伶俐,模样又出挑,就想着将来收她做了通房,也能帮女儿笼络住侯爷的心,便许了她父母几亩薄田并些许银两,把向氏陪嫁过来。
这女儿能被主子姑娘看中去做陪嫁,向氏的父母自然觉得面上有光,不管自家女儿愿不愿意,拍着胸脯就应承下来了。向氏无奈,虽然后来做了襄阳侯的姨娘,却与来喜仍是藕断丝连。
这些年来,襄阳侯一心扑在国事上,常常一人在书房歇息,虽有几房妻妾,也是雨露不匀,因念着徐氏无子,性格又敦厚,多半时间就歇在她那里,一年中只有三、五次让向氏近身的。向氏一个妙龄**,且生性风流,又如何打熬得住?背地里就让那来喜乔装进府与她鬼混。不想那一日饥渴得久了,又料想襄阳侯不轻易进她的院门,行事时就恣意放浪,连门窗都未关严。不想那襄阳侯竟不约而至,当下双方都几乎石化。襄阳侯自然盛怒,掉头就走,而向氏就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了。那来喜也是个不怕事的,说‘横竖不过是个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与其白白等着襄阳侯下手置两人于死地,还不如放手一搏’,向氏就没了主意,禁不住那来喜再三撺掇,也就把心一横,将牙一咬,下了这歹毒的决心。
向氏有意笼络绮虹,求高氏为绮虹配个府里的管事,又为她那痴傻的哥哥讨了一房媳妇,最后还派人送了绫罗绸缎若干和一百两纹银给绮虹的父母,说是送给他们女儿的陪嫁。
这一切,都是在短短数天之内完成。绮虹也是个聪明的女子,自然知道“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也就更加尽心地侍候向氏了。
向氏既起了害人的心思,自然也要速战速决。她并没有向绮虹说出真相,只说前几天因与侯爷发生了争执,想寻个法子补偿,见侯爷新近身体不好,她就到民间讨了个偏方,又怕侯爷不领这个情,便想让绮虹悄悄送去,等侯爷完全好了,再跟他说这偏方的事。
绮虹一片忠义之心,见向氏命她悄悄为侯爷送治病的汤药,也就爽快答应下来。她仗着武功高强,偷偷溜入知愧堂,正好遇见小丫头春艳端着一碗燕窝羹往襄阳侯睡房而来,她正寻思着是否将汤药放进那燕窝羹里时,就见春艳忽然皱着眉头捂着肚子放下燕窝羹往茅房去了,这正是天赐良机,她当即就将那汤药放进燕窝羹里。虽说她对这无色无味的汤药有些犯疑,不过向氏说是民间密方,她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所幸路上无人,不曾有人看见她到过知愧堂。
送完汤药她便即时回到馨香园,却见向氏呆呆坐在房里发呆,她不便打扰,就去安排小丫头洒扫浇花,忙了半晌,向氏方才命她去知愧堂看看侯爷怎么样了。绮虹不明所以,也就去了,不想在路上碰到锦绣满脸惊惶,说是要去静思轩请沈少爷,当下她就隐隐觉出有些不对劲,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于是她忽匆回到馨香园跟向氏说了路遇锦绣之事,向氏此时才跟她露了底,只说就算侯爷有什么意外,也绝不会疑到她二人身上。
所以,刚开始绮虹就硬撑着,哪知道后来向氏自己因心虚而露出了马脚,导致唐大人看出了破绽。
唐大人与赵世开几个忙活了整整一宿,终于查明了真相。赵世开因对沈文宣误会也有些自责,沈文宣倒是放得开,始终保持着沉稳之态,只是眉宇间隐隐露出悲伤之意。
虽然查出了真凶,因暂时还得瞒着老太太,也不能操办侯爷的葬礼,几个人决定先将向氏拘押,再行公审,草草商议一番,派人把馨香园拘了向氏,并绮虹两个押入牢狱,才睡了个囫囵觉,天就大亮了。
茶盅落地的脆响惊醒了众人。唐大人按惯例将众人证词和口供呈入公堂,而赵明远则负责处理襄阳侯的遗体等事宜。高氏与几位姨娘大早就守在知愧堂的院外等候消息,此时得知是向氏所为,几位姨娘面露迟疑之色窃窃私语,唯有高氏脸色平淡,不发表任何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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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入主中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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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襄阳侯身死的消息暂时封锁,除了高氏等人与几个随行到过知愧堂的贴身丫头知情外,余者皆蒙在鼓里。
而赵老夫人不仅以其敏锐的洞察力感觉到了异样,并且还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忍受了失子之痛。她默默地静坐在喜福院里,整整一夜,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但却没有倒下。她本欲亲自赶到知愧堂处理善后事宜,可转念一想,赵世工既已决意出仕,正好让他主理襄阳侯府的事宜,也趁此时机磨练一番,因而就打消了插手的念头。
襄阳侯已经平静了很多年,几乎让赵老夫人忘却了这些年来所经历的种种波折。前些时日发生了襄阳侯遇剌事件,她就隐隐觉得暗涌将至,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世子大婚的第三天就爆发了。她不是没经过事的人,所以这一夜固然难熬,她还是忍下来了。
次日一早,她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煎熬,叫云织去知愧堂打听动静。云织回来说:“世子和少夫人一夜未睡,与唐大人连夜审问,查出下毒之人乃是向姨娘的贴身丫头绮虹,而向姨娘是幕后指使者……”
赵老夫人顿时咬牙切齿地道:“这个贱婢,为何如此狠心害死我儿”边说边拄着拐杖要去寻向氏。
云织忙拦住道:“老太太别动怒,向姨娘和绮虹都已经连夜下入大狱,您这是上哪儿去?”
赵老夫人脚步顿了一顿,仍旧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云织也不敢拦,见她走的是去往知愧堂的那条甬道,只得急忙叫了云缣去房里拿上急救的药水,自己则上前搀扶着老太太,一路往知愧堂而来。
这一路沉静异样,不见半个人影。云织也自心中恻然,因顾着老太太就强自忍着,不敢露出半点伤感之色。
好不容易到了知愧堂,此时院门大开,高氏与徐氏、覃氏三个穿着素色衣裳正站在廊下抹眼泪,高氏眼尖,瞥见云织搀着赵老夫人进来,当下微微一怔,急忙迎上前来,沙哑着嗓音说道:“老太太,您怎么来了?”
两位姨娘也急忙上前来行礼。
赵老夫人只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就把目光移向里屋:“世子和少夫人呢?”
高氏忙低声道:“在西厢房。”
赵世开与林若华、沈文宣三人刚刚送去唐大人,正在商议着该如何瞒住赵老夫人又不耽误为襄阳侯的治丧,忽听院中传来赵老夫人的声音,当下皆大吃一惊,霍然起身相迎。
赵老夫人已跨进房来,瞥见三人呆若木鸡的表情,那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你们几个还想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一边说一边将拐杖重重往地下一戳。
林若华便与赵世开飞速对望一眼,旋即上前来挽住赵老夫人的胳膊,要将她扶在太师椅上坐下,赵世开氏声说道:“孙儿不孝,怕引老太太悲恸,故自作主张瞒了您老人家……”
赵老夫人将手一摆,哽咽说道:“你父亲呢,我要见他”
沈文宣闻言红了眼圈,在另一边搀住她,沉声说道:“侯爷暂时安放在里间睡房,等棺木到了就正式入殓,还请老太太节哀……”说着语音也哽塞起来。
赵老夫人也不说话,泪水却不停地从脸上滑落,颤颤巍巍地来到襄阳侯的睡房,入眼看见襄阳侯面色灰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覆盖着整块雪白的细麻,她再也忍不住了,扑到儿子身上,嘶声哭道:“我可怜的儿啊,怎么就这么抛下你老娘走了啊……”话音未落就觉眼前一花,身子就往后一倾。这也是赵老夫人这样的意志力超强的女人才能撑到现在,她已年近花甲,经过一夜的痛苦煎熬,早已心力交瘁,此时看见爱子惨状,不免心中剧痛,一口气上不来,就晕厥过去了。
云缣连忙拿了急救药水涂在老太太虎口、太阳穴等处,云织又掐着她的人中,好半晌,她才缓缓醒转。
林若华与襄阳侯并无深交,也谈不上什么亲情,不过,她一向最见不得别人伤心,此时也不禁落下泪来,泪眼朦胧中恍惚有人递了一块帕子过来,她随手接过就擦干眼泪,回头看时,却见沈文宣满脸关切地站在她的身后,她这才发现自己用的是他的帕子,不免就有些尴尬,想将帕子还给他,却见上面已布满泪渍,想了想还是决定洗干净后再物归原主,当下便移开目光。
赵老夫人醒来后又嚎哭了一阵。
赵世开与沈文宣两个虽是老太太的亲孙儿,两人心中也是悲恸万分,有心要劝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林若华想着赵老夫人心中积郁已久,不如趁机时机发泄出来,倒比敝在心里要好,眼见她哭得声竭力嘶才上前劝慰:“老太太快别这样了……如今侯爷不在了,这府里一应的事务还得仰仗您老人家,您若是哭坏了身子,叫我们这一干的孙辈又该怎么办?”
赵老夫人就止了悲声,哑声说道:“你们父亲死得冤屈,这后事定要好好操办,以告慰他在天之灵。你们母亲悲痛过度,想也不适宜操办此事,就由你和开儿支办,宣儿熟悉府外事务,也从旁协助。”
高氏闻言,那心儿就凉了一半。看样子赵老夫人是决定让这个才过门三天的新孙子媳妇来主持中馈了。不过她转念一想,这林若华年纪尚幼,出身小门小户,又怎能堪当大任?不如让她狠狠地出一回丑,也好绝了老太太扶持她的念头,往后这府里的大小事务还不是照样要交到她高青娥手上?这样一忖,高氏就作出恭顺的模样,抹着眼泪低声说道:“侯爷这一走,我就失了主心骨,恨不得随他去了才好,又哪里还有什么分寸?……世子既已成家,也当历练历练,若华聪明伶俐,想必也能当此大任,不会辜负老太太的期望……”
赵老夫人又哪里不明白高氏的心思,不过此时也没心情与她计较,当下就冷冷说道:“事不宜迟,先去各府报丧”一言才出,眼睛又涌了出来。
林若华看着高氏那幸灾乐祸的眼神,不免觉得这女人心肠冷硬,丈夫死了竟没有丝毫悲痛之意,她脑中忽地浮现出高氏那日在如意园里手摁地道机关的狰狞面孔来,心里就涌上一股恶气――这个高氏当真不能小觑,绝不会是表现看来的这般浅薄她不禁生出一股好胜之心来,决意与这个女人斗一斗法,再说她此时已无选择的余地,赵老夫人亲口下令,自然不容她有任何推卸,她便将心一横,向赵老夫人道:“若华有个请求,还请老太太恩准。”
赵老夫人见她脸色凝重,当下便点头道:“只要能好好将这场事办妥,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就是了。”
林若华瞥了高氏一眼,轻声说道:“若华过门仅仅三日,虽有心好好办事,却怕年轻不能服众,还请老太太在府里立个规矩。”
赵老夫人顿时明白她的用意,就冷冷说道:“这倒不难。云织,传我的话,治丧期间,若有违抗少夫人命令者,不论是谁,都按家法论处。”顿了一顿,又道,“云织熟悉府中的情况,我把她借你使几日。”
林若华听到“治丧期间”这几个字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后又听要把云织派到自己身边来,就想着这赵老太太也的确精明过了头,都这个时候还留一手。不过,有了她这句话,林若华顿时胆气一壮,立即说道:“若华年幼,倘事有不足之处,还请祖母和母亲多多指点。”她也为自己留条后路,省得到时候出了什么纰漏,老太太和高氏都会借题发挥。
赵老夫人没有作声,只点了点头。高氏自然也不便说什么。
于是众人散去,准备治丧事宜。
林若华前世虽是心理医生,可却生性腼腆,不太擅长与人交往,方才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勇而应了下来,不过这也是非应下来不可的事,根本就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此时她与秋梓站在知愧堂的厅堂里,望着满满一屋子等候差遣的丫头婆子,额上就冒出丝丝冷汗来。
好在赵明远听了赵世开的吩咐来协助林若华工作,他倒是见过大场面的,便低声将必要的程序简略向她说了一遍。
林若华心头一动,忽想起红梦中王熙凤为秦可卿办的那一场丧事来,当下就有意借鉴,即命赵明远拿家口花名册来查看,看了半晌,才走到廊下,对站在院子里窃窃私语的丫头婆子们说道:“如今侯爷遭遇不测,你们众位也都知道了,这是府里的不幸,高夫人又悲痛过度,无法亲自操办丧事,故此我自只能勉为其难……老太太特让云织派协管内院,负责揽总查看各项事宜,还望各位能谨守本职,等侯爷丧事过了,老太太自会论功行赏。”说罢,便吩咐云织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叫进来看视。一时看完,便将每十人分作一班,共计若干班,包括迎客、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酒饭器皿、杯碟茶器、收祭礼并各处灯油、蜡烛、纸札等等,又在每班中设一管事者,有什么纰漏只唯管事是问。
分派妥当,林若华又道:“既然老太太令我打理治丧事宜,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省得到时抹了谁的情面,不管是谁,都要依例论处。”
众人因不太清楚林若华底细,又见是赵老夫人亲许的,还有精明能干的云织姑娘协理治丧,自然不敢轻慢,唯唯喏喏地各自领了差事去了。
清浅此时见府里出了这等大事,又得了赵世开的吩咐,也到前院来协助林若华,再加上明媚、明珠等人都是一干厉害的,也还算开了个不错的头。
而赵世开与沈文宣两人自强压悲痛,在外院接待各方来宾,哪有余暇顾及林若华这边?赵老太太终是不太放心,差云缣过来看了两次,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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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筹谋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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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筹谋爱情
因是赵老夫人执意让林若华主理治丧事宜,她只有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又知高氏存心看她笑话,当下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行事,不敢有半点差错。(.好看的小说)好在有明媚、云织等一众实力派干将鼎力相助,又兼有赵明远不时从旁点拨,一连数日下来,倒也不曾出现什么纰漏。
至于襄阳侯是被人毒害的这个真正死因,并且这个下毒者还是他的妾室,赵老夫人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所以就下了封口令,外界并不知晓,他们所获的消息是襄阳侯突发心口痛的旧疾导致猝然而逝。
过了头七,又作了三日道场,接下来便是大殡。
大殡这天,朝中众臣与诸位王侯子爵,不论是平日相厚者还是素来相左者,都纷纷前来送殡,就连高洪府中也派了嫡子高成阳前来吊丧送殡。大大小小的轿子车辆不下百余乘,浩浩荡荡地似蜿蜒盘旋的卧龙连绵数里开外,显得格外壮观,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安葬以毕,阖府上下人等皆三三两两返回。林若华坐在轿中,只觉上下眼皮沉重无比,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好不容易待轿子落地,秋梓扶她出来,她深深地呼吸,又长长地舒了口气,抬眼望着府中各处素白的幡绫及廊下悬挂的白晃晃的灯笼,以及显得异常安静的府邸甬道,终于明白了“入土为安”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当然,这是相对生者而言的。
不过,这数十日的辛苦也没有白费。她的精明和雷厉风行的处事作风让府里一干人精都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就是高氏,看向她的眼神也敛去了锋芒。当然,凡事都是相辅相成,各有利弊的,她显示出的才干,也同时会让别人对她更增戒备,只怕连赵老夫人都要防好几分了。
不过,她现在不再为这些烦忧了。穿越初时她为求自保,只能选择忍耐、再忍耐,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她只求能有一个安宁的家,一个爱她的丈夫,还有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这就足矣可事实告诉她,光有忍耐是不够的,人生中有许多重要的东西,有时候都是要靠自己尽全力去争取的
比如现在,她已经成为了襄阳侯世子的夫人,不需要再为生活而奔波了,也算得上有一个家了,可是,这个丈夫是她所爱的男人吗?不是。(.)那这个男人爱她吗?相信也没有爱。
这一生,她已不可能再嫁他人,唯有紧紧抓住眼前这个男人,让自己尝试着去爱他,也让他逐渐地爱自己,这就是她近期最重要的事情。她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通常都是三妻四妾,更何况家世显赫襄阳侯世子?想不纳妾都难。她无法改变这个时代的法则,也无法阻止赵老夫人为赵世开纳妾,或者是赵世开本人纳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赵世开的心,做一个他最爱的女人。当然,她也知道这有多难,可她不想轻易放弃,因为这一辈子,她只能嫁他一个男人,已经没有选择和后退的余地了。
赵老夫人果然是个绝不食言的人,等襄阳侯的丧事尘埃落定,她就不露声色地把库房的对牌、钥匙托云织一并收回,并美其名曰说让少夫人多歇息几日,好好养养身子。林若华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赵老夫人对她这位新过门的孙子媳妇并不是真正的满意,只不过是当时碍于赵世开的要求,才许诺林家“三金”,没有三媒六聘的婚姻,在老太太眼里,就当不得真。
不过,此时的林若华已经不在乎赵老夫人的态度了。进入赵府这么久,她已经彻底看透了这位老太太性情古怪,且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她能远则尽量远之。抱着这种心态的林若华对于赵老夫人收回权利一事倒还暗自高兴,反正不缺钱花,也没有立志去外面闯荡一番的豪情壮志(关键在于她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就算去外面闯荡,以当今的社会风尚,是不可能有人愿意娶一个“二手货”为妻的,所以她干脆死了这份心),她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与一个男人相爱。[.超多好看小说]对,就是相爱。
两个人相互爱恋,才叫相爱。从外表上来看,赵世开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绝对是标准的美男一枚,完全符合林若华的择偶条件;论才学,听府里的老人们说他“六七岁便可以过目成诵”,虽说后来脑子摔出毛病,不过林若华估计那都是为掩人耳目而散布的谣言;再看性格,温文尔雅,也算得是性情中人。故此,抛开家世不论,林若华还是非常愿意跟这样一个“三好”男人谈一场恋爱的。眼下这个男人痛失亲父,心情沮丧,情绪低落,若有一个女人在身边默默地守护安慰,无疑是雪中送炭,人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这就是培养感的一个有利时机。
林若华在秋梓的搀扶下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如意园。她含笑接受了锦春与锦兰等丫头婆子的行礼问安,和衣倒在床上,眼睛一闭就进入了梦乡。
秋梓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免鼻头一酸,低声说道:“少夫人实在太累了。”
淳静也深有同感,为林若华盖上被褥,又掖了掖被角,才轻声说道:“这些天,少夫人都瘦了好多……”
锦春与锦兰虽也是一等丫头,到底是后来才跟在林若华身边的,比起秋梓来又隔了一层,眼见林若华有她们伺候,便默默去厨房为她准备吃食了。
在襄阳侯大殡之前,那向氏在牢中与绮虹发生撕打,导致重伤不治而死,绮虹则被唐大人以杀人罪名而被处以极刑了。赵世开彼时虽与沈文宣因下毒嫌疑而发生争执,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兄弟,又经过这些天来的磨合,两人已基本产生默契,不再将那件事搁在心里,此时两人骑马回到府中,不免要为赵世开仕途谋划一番。因襄阳侯猝死,当今圣上派人来吊丧的同时,也颁布了让世子承爵的圣旨,在圣旨中还特意恩赐从一品的爵位,仅次于几位王爷的恩宠。
不过,圣意难测,谁又知道这圣旨背后隐藏的是什么意图呢?襄阳侯府如今虽得皇宠,可在朝廷之上却再无崭露头角之辈,嫡长子赵世长身体孱弱,也没有领个差使,纯属生活在羽翼下的娇贵之子,而另两个儿子,年纪尚小,短时间内无法使赵家恢复祖上的辉煌。所以,以沈文宣这几年的官场经验,势必要与赵世开分析当前的局势,不求壮大,唯求自保而已。
两人在知愧堂的书房呆了半日,赵世开终是忍不住跟沈文宣提起那位**姑娘,而沈文宣却一副不愿再提及的模样,让赵世开心里很是有几分愧疚――论起来,的确是他夺走了林若华
因襄阳侯已不在了,沈文宣便恢复了公职,也就恢复了按时点卯的惯例,及至晌午时分,他就去了武德将军府应卯。
赵世开望着满院的素白,雪白的灯笼,雪白的窗帘,雪白的帷帘……还有窗外已长满花蕾的月桂,让他的思绪一下飘忽起来,甚至让他想起了他早逝的母亲,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啊他与父亲虽不是很亲近,可毕竟血浓于水,从今以后,这个世上就少了一个关心爱护他的人,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知愧园的头等大丫头锦绣因为自责也卧床不起,明珠与明媚等人因没有得到重新分派的任务,仍就留在知愧堂里打点,见了赵世开一人呆呆地倚在太师椅上深思,也不敢上前打扰。特别是明珠,兴许是因为林若华已经嫁给了赵世开的缘故,心里对沈文宣又存了几分希望,这些天来竟把那高傲要强的脾性改了许多,说话时尽显少女的温柔和妩媚,令明媚、明月几个很是欣喜。
及至晚饭时分,锦春与秋梓商量了一下,便来知愧堂请赵世开回如意园用饭。
明珠素与锦春熟识,当下浅笑盈盈将她迎入院来,指了指书房,轻声说道:“世子正在里面歇息……是少夫人请他回去么?”
锦春知明珠一向眼高于顶,这时见她温言浅语,也觉得她变化忒大,不免就陪笑道:“世子和少夫人忙了好些天,连顿饭也没正经吃过,我们院里几个丫头就自作主张做了几个拿手菜,想着这也到了晚饭的时辰了,请过来看看世子爷在不在……”
明珠就领她到书房门口悄悄瞄了一眼,微微笑道:“正睡得香呢这些天也确实累了。要不,你先回去准备着,等世子醒了,我再跟他说就是了。”
锦春一向了解明珠的为人,怕她不肯传达,却又不便吵醒世子,只得低声道:“那就有劳明珠姐姐了。少夫人这会儿也还睡着,可怜见的,忙了这些天,人瘦了一大圈,世子也没过去看看,是咱们院里几个姐妹想着这好不容易忙完了,趁着世子守制在家,夫妻两个还可以多聚一聚也好,要不等世子孝满上朝,还哪有这许多工夫?”言下之意,还是希望明珠准时传达,不要影响了人家夫妻的感情。
明珠低声笑道:“瞧你,不过请世子回去吃饭,也值得说上这成串成串的大道理?你赶紧回去把少夫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等会儿就把世子叫醒请他回去。”
明月与明媚听见两人说话,也走过来让锦春放心。
锦春这才匆匆回去了。
赵世开其实早就听见了锦春的话,当下心里也不由得一阵歉然,这些天来,里里外外皆是林若华一手操持,高氏明显抱着观望的态度,不仅不伸手相助,还时常冷言相对,而赵老夫人似乎沉浸在痛失爱子的悲恸中,完全忽视只有林若华一人主持治丧事宜,幸好府里还有几个得力的丫头,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会把身体单弱的林若华累成什么样子。
赵世开想着,就慢慢起了身,伸展双臂活动了僵硬的肢体,这才缓缓走出屋来。
明珠几个正在廊下商议着要不要去进屋去叫醒他,见了他出来,当即笑道:“莫非世子听见了锦春这丫头的话,这么快就起来了?”
赵世开素来与知愧堂的几个丫头说笑惯了,也不以为意,当下只说道:“我一向都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么大的动静,想不听见也难呐”
“您还赶紧回去”明珠微微笑道,“别让锦春那丫头骂我没有叫醒您了。”
赵世开便不再说,抬腿就往外走,临了丢下一句:“锦春若是问起,就说是你们叫醒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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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试探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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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梓自锦春到知愧堂去请世子,她就恨不得搭个梯子站在院门口瞭望,不过,当她看到睡得正沉的林若华,却又不忍叫醒她,因而又巴望着世子晚些过来。(.好看的小说)就在她内心纠结之时,就见赵世开负着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进了如意园,她忙迎了出去,轻声说道:“锦春说世子还在歇息,我就打量着等少夫人醒后再过去请您,不想您竟来得这么快,我这就去请少夫人起来……”边说边打起帘子请赵世开进屋。
赵世开忙摇手制止,往里屋瞥了一眼,也放低声音道:“不用叫了,吃饭的事……还是等少夫人醒来再”说罢示意秋梓出去。
秋梓往里屋遥遥一望,床榻上的人儿仍是保持着先前侧卧的姿势,连动也不曾动过,想是疲惫已极,她心里便觉一阵难过,却又不好阻拦世子入内,只得怏怏退了出去。
赵世开轻轻在床边坐下,看着榻上面容恬淡、呼吸均匀的林若华,他默默地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她娇嫩的皮肤几可掐出水来,隐约还可见细细的茸毛,弯弯的细眉,长长的睫毛,水润的小嘴,安详的神情,就像是一副睡美人的画像。
赵世开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她的身侧,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宁静弥足珍贵——曾几何时,他拥有过这样的宁静?
忽然,他瞥见她的眉宇微微一颦,似是有些不适,他忍不住心里俯下身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似是要把她心中的烦恼吻去。
而此时的林若华,正梦见自己被一个陌生的男人追赶,那个男人面目狰狞,笑声怪异,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一双魔爪就似要抓住她的衣襟了。她拼命地奔跑着,忽然前面出现一片汪洋大海,而那陌生男人已经追到面前,步步紧逼,狞笑阵阵,她已无路可走,唯有一步步往后退去,突然脚下踩空,顿时掉入汪洋之中,她不会游泳,在水中扑腾挣扎,恐惧地大叫“救命”,立即有咸咸的海水灌入她的嘴里,呛得她呼吸困难,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终是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兀自不停地挣扎着,企图脱离困境。忽然,她看见前面漂来一块浮木,绝望中的她顿时牢牢地将它抓住,紧紧地搂在怀里,再也不肯放开。
恍惚中耳边有人唤她:“若华,若华你怎么了?”
林若华顿时清醒,霍然睁开眼睛,正对上赵世开急切的目光,她不禁吓了一跳,顿觉怀中有些异样——原来她竟把赵世开的胳膊当成了那块浮木紧紧抱在怀里。她当即松开手来,问道:“世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妾身呢?”
赵世开却不答,自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为她揩去额上的沁出的丝丝细汗,柔声说道:“方才是不是做噩梦了?瞧你吓得这样……”语气中尽是痛惜。
林若华轻轻点头,旋即支起身来往窗外一瞧,“咦?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这天都快黑了,秋梓也不叫我。”边说边匆匆下床,“世子还没吃晚饭,我这就叫秋梓她们几个去传饭来。”
赵世开从身后伸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身,“你好好在榻上呆着,我自会去叫她。”说着半搂半抱将她往榻上轻轻一摁,又为她掖好被角,笑道,“你已经是这屋里的主子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张嘴吩咐就是,还用得着亲自起身?往常我要赖床时,都是清浅把饭菜送到我房里……”说到清浅,他脸上的笑容就微微一滞,顿时打住话头,走出房门朗声叫道:“秋梓,去传饭”
秋梓一直守在门外,听见叫她,立即高声应了,推开虚掩的房门进来,见林若华依旧躺在榻上,不过双眸睁得老大,便要上前为她梳洗。
赵世开却摆手道:“不必了,少夫人肚子饿了,赶紧传饭”
秋梓只得去了。
赵世开便又返身在床沿坐下,轻声说道:“这些天来辛苦你了,瞧你都瘦了一圈,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在院里养着,赶紧把这脸给我长圆了才是正经。”
林若华不禁笑了:“世子莫非是太喜欢那大南瓜?竟要妾身也长那样么?”
赵世开一怔,旋即也笑道:“其实也不用圆成那样,只须长得如清浅那般圆润即可。”一语未了,已觉失言,当下又补上一句,“她跟你相貌有几分相似,想必你再长胖些就会跟她差不多……”
这看似无意的一句补充,让林若华顿时觉得清浅的重要性来,她已知道清浅是赵老夫人放在世子身边的眼线,也是未来的姨娘,当下就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世子说到清浅,倒让妾身生出个念头来,这姑娘论模样、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又在世子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按说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如今世子成了亲,若是不想放她出去,不如就收她做了房里人”这房里人一般是指“通房”,连妾也算不上,林若华也是为了试探清浅在赵世开心中的位置才有意用了这个词的。
赵世开的脸就微不可见地沉了沉,随即笑道:“我们新婚不过数十日,你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若华便状似窘迫地垂下头去,低声细语道:“妾身前几天小日子才到,不方便留世子在屋里过夜,想着这清浅姑娘又是个百里挑一的好模样,世子若是喜欢她,不如就收她做个房里人,只怕这姑娘也是乐意的。”
“我负孝在身,理当洁身守制,此事休得再提。”赵世开有些懊恼地瞥了她一眼,沉声说道。
那清浅与他之间,全不似一般通房与主子的感情,他既如此坚决地回绝,想必也有原因,说不定还是因为不能给清浅更高的地位而懊恼。林若华心里一忖,也就趁机打住。
正好秋梓与淳静几个提着食匣子鱼贯而入,秋梓便问道:“世子,少夫人,饭菜摆在哪里?”
林若华便道:“就摆在外间”
赵世开却道:“摆进来。”
秋梓略一犹豫,便与锦春两个抬了一张条桌到睡房,手脚麻利地将饭菜摆好,便侍立在侧,笑道:“姑娘好久都没吃家乡菜了,今日我做主与厨下的项大娘做了几道姑娘爱吃的老鸭汤、麻辣鸡翅还有红烧茄子……”
赵世开一听,便往桌上仔细看了看,旋即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少夫人爱吃什么,往后你尽管给她做就是……这里也不用你们侍奉,都下去”
秋梓几个互相交流了下眼神,便退了出去。
林若华就和衣坐起,随手将长发绾在脑后,便要下床。
赵世开忙拦住她道:“你别下床,我来。”
林若华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在这个以夫权至上的时代,丈夫对妻子这样,何曾有过这个的礼遇?林若华的前生今世,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恩宠,当即略显不安地说道:“外面丫头们都看着呢,妾身无病无痛的,还是自己来好了。”
赵世开浓眉一挑:“你不是小日子来了么?这样也算是有疾在身,得好好养着。”说罢便起身去舀了一碗汤,轻轻用调羹搅动,便送到林若华嘴边:“这是你们南方特有的菜色么?”
林若华早瞧见桌上都是她平素爱吃的菜色,心里不免一阵感动。这秋梓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却还真是有心了。当然这些菜肴并不是衡州的特色菜肴,而是她在衡州时就教会了秋梓的前世最爱吃的几样菜肴,特别是这老鸭汤,她最喜欢在里面放些红枣、桂园去腥,是一样养身补气的营养品,难得秋梓还没忘了这厨艺。看着赵世开温情脉脉的模样,林若华就笑道:“这是妾身祖上传下来的密方熬制的老鸭汤,世子不妨尝尝,要是喜欢,往后就叫秋梓做给你吃。”
赵世开闻着香味,便另拿了一只碗舀了半碗,细细地品味,半晌才道:“果然好汤,清香爽口,与我平日所饮很是不同。”一边说一边端起碗来,拿调羹舀起半勺喂到林若华嘴边。
林若华不免吃了一惊,怕汤水洒在被褥上,下意识地把嘴凑了上去喝完,便要去抢赵世开手中的调羹:“妾身自己来……”
赵世开却不允,沉声说道:“这些天来全仗你来操办父亲丧事……我没什么谢你的,就让我来侍候你一回”
果然不是因为夫妻情深才有的这一幕。林若华微微一怔之后,眼里就渐渐盈满泪花。
赵世开见状,不由得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林若华似是回过神来,用手揩去眼角的泪痕,低声说道:“世子对妾身这么体贴温柔,令妾身想起我父亲与母亲来了。听妾身的乳娘讲,父亲与母亲初婚时,因母亲身体孱弱,时常都是卧病在床,父亲不论多晚回家,都会到母亲房内嘘寒问暖……”
赵世开听着,不禁感叹道:“由此可见你父母伉俪情深啊”
林若华接着又道:“可惜好景不长,眼见我母亲日趋病弱,我父亲后来就纳了一房妾室。”
赵世开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隐去,就看到林若华如幽深的眸子落到自己脸上,当下心中一凛,柔声说道:“那你母亲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不过是日夜看着父亲屋子的窗户发呆,满腔的愁闷与相思再无处可诉罢了。”林若华低声说道,又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由来只闻新人笑,几时闻得旧人哭。”
虽说得低婉,赵世开仍是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就把碗一放,握住林若华的手道:“我这里也有一句——倾盖如故,白首如新。此时此景,今生今世,世开绝不敢忘。”
林若华知他已明白自己的心思,于是便悠悠说道:“妾身不过是思念过世的父母,一时触景生情,世子不会不高兴……”
赵世开见她白玉般的双颊犹有泪痕,如秋水一般潋滟的双眸里,隐隐闪露着不安和怯意,显得楚楚可怜,当下顿生爱怜之心,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半晌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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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月色撩人
林若华将头埋在赵世开怀里,柔声说道:“世子对妾身这样,妾身真是受宠若惊,妾身既嫁与世子为妻,自然唯世子马首是瞻,不求博得贤名,只愿能为世子分担一二,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赵世开轻柔地抚摸着林若华满头青丝,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暖暖的,似是春日的阳光照耀在身上,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只觉身心都愉悦起来。良久,他才抚着林若华温润柔滑的脸颊,低哑着噪音说道:“得妻如此,世开何其有幸?”
林若华脸上就现出甜蜜的笑容来,娴静温婉却又灿若春花,让赵世开的呼吸不由得一滞,心里怦然而动,就仿佛有一股热流从身体里窜过,让他突觉有些炽热。他极力压抑着心中的躁动,轻轻推开林若华的身体,正色道:“所以,为了保证你的身体能尽快圆润起来,往后每日我都要与你共同进餐,亲自督导。”边说边动手将条桌移到床前,又盛了一碗米饭递给林若华,“来,赶紧吃吧”
林若华温顺地点点头,接在手中,微微笑道:“这话世子在妾身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让府里的老人们听见,不定怎么说妾身呢?就是咱们院里的丫头婆子们也定会说妾身恃宠而骄,老太太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责怪妾身不肯力劝世子进益……妾身的脸面是小,世子的名声和前途若因此而耽误,那就是妾身的罪过了。”
赵世开脸上微微色变,不由得冷笑一声:“这许多年来我都就没有由着性子做过一样遂心的事,难道成家立业了也不能有所改变?不过就是我夫妻二人时常厮守这等寻常事情而已,怎地连你也这样战战兢兢,还说出这许多规劝之语来?难道我就连普通老百姓寻常的自由都失了么?难道你就不想日日夜夜跟我呆在一起?”
林若华看着他眉宇间闪过的一丝不耐之色,知他必定嫌自己絮叨了,便垂下头去,半晌才徐徐说道:“妾身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自然希望能时时与世子厮守,朝看日出,暮观云霞,晴可纵马驰骋,雨能弹琴作画,那该是何等的怡然自乐?只可惜……世子姓赵,是襄阳侯府的世子,又岂能与寻常百姓人家相提并论?就是妾身,心里虽巴望着与世子过那样的日子,嘴里不敢跟人提起啊便是您自个儿,扪心自问,果真能忍心抛下赵家百年基业不闻不问么?”
这一席话说得绵绵软软,却令赵世开脸上渐渐凝重起来。他蓦然抬起头来,朗声说道:“人生苦短,不过就是几十年,你若向往那样的日子,我亦可抛却这恩怨红尘,与你隐入山林过那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
林若华不料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扬起头来,一双眸子在昏黄的烛光里显得熠熠生辉:“此话当真?世子果真能抛下赵家老小置赵家基业不顾而隐入山林?”说着,抬眸望着茫茫苍穹,轻声吟道:“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那是何等美妙的意境啊”
赵世开原也是一时之气试探之语,见了林若华兴味盎然的模样,不免就有犹豫,半晌才道:“别的倒不惧,就怕祖母他老人家……”
“世子既是不忍让老太太担忧,那就委曲求全,以一人之苦而换全家喜乐,又何乐而不为呢?只不过,就苦了世子……”林若华忍着笑意,依旧扬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赵世开道:“妾身知世子素来不喜政事,可世子既生在赵家,又为赵家嫡子,在赵家陷入困境时又怎么能不管不顾?老太太年纪大了,世长大哥又身体孱弱,世全与世丰年纪尚小,沈大哥虽有才干,毕竟是外姓,除了世子,这襄阳侯府还能依靠谁去?”见赵世开一言不发洗耳恭听,便又婉约笑说道:“世子若是无意朝中政事,大可每日上朝点卯即回,权当外出散步养身了。”
一言未了,赵世开已打断她的话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已出仕,必不能误人误己,又哪能只应卯了事?就算是为了老太太,也要谨慎行事,不能坏了我赵家的百年清誉……”
林若华不免就打趣笑他:“世子方才还说要隐忧山林,这会儿又如此大义凛然,真让妾身佩服。”
赵世开自然觉得有些讪讪的,便岔开话题道:“吃饱了没有?”
林若华见了他的窘态,当下灿然一笑:“听了世子方才的一番话,令妾身如沐春风,就是不吃,也觉得饱了。”
赵世开便忍了笑,叫秋梓进来收拾,又叫打水来为林若华洗漱。
少时,两人洗漱完毕,林若华怕积了食,要在院子里走一走。秋梓忙又为她披上外裳,见他们小俩口亲昵无比,便躲进屋里去了。
夫妻两人携手在院里慢慢踱步,瞥见那清浅的房间里烛光摇曳,似有人小声说话,林若华就轻轻拉了拉赵世开的手,低声说道:“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赵世开却故作未闻,抬头看着如弯钩一样挂在树梢的月牙儿,轻声说道:“你说,这月宫里是否真有嫦娥?”
“月宫里有没有嫦娥,这个得人亲自见了才知道。这人间的嫦娥,却是处处都有的。”林若华笑道,见赵世开面色一沉,知他多了心,当即又道,“妾身有个远房表姑,出身不好,嫁了个究儒生,娘家人也嫌其贫困不肯来往。可妾身那表姑却立志要让丈夫取个功名,不仅变卖了嫁妆供他读书,还日夜为人做绣活以换取几两碎银充作生计之资。苦苦熬了十年,她丈夫终于金榜题名,中得第三名的探花郎,被授予宣抚使司佥事之职,风风光光赴任就职,却将表姑抛于衡州不管不顾,及至我表姑千里迢迢找到他时,他竟将一纸休书掷于她的面前,说她又丑又盲,又无所出,还终日哭泣,是个不祥之人,不配做他的妻子,硬生生把表姑拒之门外,我表姑见了他身边的数位美妾,当时就吐出一口淤血,不过数日便含恨而死了。”
故事不长,林若华却语音微颤,显然难以抵制内心的激动。
而赵世开不禁就想起先丞相包拯虎头铡下的陈世美,当下隐约觉得这不过是个负心郎的故事,与那月宫里的嫦娥并无关联,又觉林若华说得凄婉,手上便微微用力,轻轻叹息一声。
林若华感觉到他的温存,就转过头来望着他浅浅笑道:“世子可知妾身的表姑因何双眼瞎盲?”
赵世开一忖,旋即说道:“必是因为每日不停做那绣活而致。”
林若华就冷冷一笑:“世间男人,又有几个能知嫦娥心声?又有几人知她在广寒宫里孤单痛苦、日夜煎熬?”顿了顿,又道:“我那表姑,是因为她丈夫进京数年未捎来只字片语而生生将两只眼睛给盼瞎了、哭瞎了可恨那负心男人还嫌她又丑又盲”
赵世开这才明白过来,不觉也有些恻然,轻轻扳过林若华单薄的身子,将她拉入怀中,沉声说道:“今日听你说了这两个故事,让我深感其情。不过,你是至福之人,绝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除非……我先你而死。”他其实也能理解怀中这个小妇人的心情,也知道她是个要强却其实很脆弱的女子,因为初婚伊始,又因为势单力薄,所以才会怀着胆怯、惶恐和不安,才会让她情不自禁地说出这些故事来。
这不是誓言,却比誓言更耐听。林若华依偎在赵世开宽厚而温暖的怀里,心就渐渐安宁下来——她真是孤单太久了,太需要一个痛惜、呵护她的人了。虽然这一刻的温馨是短暂的,可她若是愿意加倍付出,兴许就能得到更多的,也更长久的这样的温馨。
月色如水,伊人如花。
夜风微微撩起林若华不知何时散落下来的长发,拂到赵世开的脸上。他只觉得心里痒痒的、酥酥的,特别的舒服。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下巴顶着她的头顶,轻轻摩挲,柔软的发丝在他下颌、脖间摩擦,仿佛拨动了他心里最脆弱的那根心弦。他知道,他其实也是孤单的、寂寞的。活了二十二年,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他都在装傻,都在看别人嘲笑的眼光,听别人奚落的话语,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要隐瞒。他没有人可以相信,没有人可以依偎,更没有人可以诉说。
这样的人生,又何尝是他自己能选择的?他又何尝不想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就像林若华方才说的,隐居山林,又何尝不是他所向往的?可林若华这个才嫁给他短短数日的女子都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奢望,更何况自己这个在赵府浸yin数十载的世子?他没有退路,没有选择,只能按着祖辈的惯例,承袭着祖辈的福荫,继续为襄阳侯府增光添彩。
现在好了,他娶了这样一个同样孤单、同样寂寞,同样渴望爱与被爱的女子,她不矫揉,不做作,不卑微,不虚荣,她与府里一干的女子都有些不同。他觉得她是上天赐给赵家的礼物,能让他们互相依偎,互相取暖,就像水与鱼,谁也离不开谁。
林若华被赵世开紧紧搂在怀里,只觉周身温暖,浑然不知他脑中闪过如此多的念头。她只觉得这一刻的温暖,让她很是欣喜,发自内的欣喜。因而,她久久不想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