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庄头和大将军》 第001章 001 惊蛰,傍晚。 空气湿闷,喘不过气,云层下压,不带一丝风。 杭州城外,义庄。 一个肥头大耳的仆人匆匆跑进,一面抬脚跨过高及大腿的门槛,一面焦急的问:“人怎么样了?” “还剩一口气。”守在里头的另一个身形消瘦的仆人回答。 “怎么还有气?”胖仆人不爽的嘀咕,脖子一个劲的往外张望,“老爷就快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两口棺材,一应寿衣俱全,元宝黄纸管够。”瘦仆人回答,顺带问了句,“这娘儿俩犯什么事了?非得劳动老爷亲自来处理?” “这你就别管了,你只要牢记这两人今天都得死,死因就一个,意外。”胖仆人叮嘱。 瘦仆人答应了声,瞅了眼躺在木板上奄奄一息的男子,男子身着白衣,头发散于一侧,发丝沾水,面色惨白,双目紧闭,饶是如此依旧不妨碍他异于常人的美貌。瘦仆人不识字,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一个词形容:貌若潘安。 可惜就是这么一个美人,没投好胎,今天劫数到了,得去阎王殿报道了。 “你也别怪我,回头见着阎王爷了,跟他讨个好,求下辈子投个好胎。”瘦仆人悄悄拜了拜男子,转身忙活去了。 却不想,此刻躺在木板上的男子内心是无比草泥马的。 艹!背到家了!好端端走在大街上也能被高空坠物砸中,还一命呜呼。黑白无常逮着他进了阎王殿,判官一翻生死薄,他命还不该绝,赶紧的找了空缺又把他踹了下来。 谁知……没去原来的世界不说,还特么一出阎王殿就有再回去的可能,艹!不带这么玩的! 沈淼欲哭无泪,却不敢动弹,照这个情形,装死还有希望活,睁眼保管秒灭。 就在这时,义庄外传来一个掷地有声的脚步声,人未近,声已到,一个粗犷的男声哭道:“我的儿呐!!!”哭着就将手指置于沈淼鼻间,皱眉沉声怒问,“怎么还没断气?” “老爷放心,春寒料峭掉水里,又没救及时,神仙都救不回,这会还有气不过是回光返照。”胖仆人赶紧小声说。 男子痛哭流涕的拍了木板:“我苦命的儿呐!” 胖仆人赶紧跟着哭:“老爷,节哀呐。”顺带捅了捅已然目瞪口呆的瘦仆人,瘦仆人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立刻跟着哭了:“老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小公子命薄,无福消受。” 命薄你妹!阎王爷都说我命不该绝!沈淼强忍着比中指的冲动。 忽然外头又传来一个声音:“念郎~~我苦命的儿啊~~~”燕语莺呼,婉转悲切,令人听之酥麻,忍不住怜爱万分。 这是……他娘?一听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孱弱女子。沈淼心底咯噔一声,完了,本指望他娘是根救命稻草,再不济也是能搭把手的,现在看来不仅帮不上忙,他还得想办法帮他娘一把。 “丝丝~~~”男子扶着沈淼躺着的木板,一脸悲痛,一副伤心欲绝站不起身的样子。 沈淼他娘,唤名柳丝丝的女子愈加悲痛,跌跌撞撞的往男子怀里一扑:“董郎~~~” “丝丝,这都是夫君的错,未能护得你母子周全,害得念郎年纪轻轻就……”男子嚎啕大哭。 柳丝丝更是泪如雨下:“念郎,你就这么走了,你就这么忍心丢下娘一人?” 沈淼默默囧,都没探我气息就相信我死了,真还算是亲娘吗?这也太好哄骗了吧! “丝丝,事已至此,你莫要悲伤,也千万不要想不开,念郎福薄,你可要保重。”男子强忍悲痛,“好言”相劝。 柳丝丝的反应自然如男子刻意诱导的一样,伤心绝望:“念郎都故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还不如……随了念郎去~~~”说着就奋力要往柱子上撞去,男子赶紧拉住她:“丝丝,不要!” “董郎,不要拦着我!”柳丝丝用力挣扎。 然后只听得一声闷响,四周一下子安静了,血腥味逐渐弥漫,沈淼只觉得头皮一下子发毛了。他娘不会就这么……?他不敢往下想。 胖仆人赶紧过去查看,一探柳丝丝的鼻息立刻痛呼:“老爷,夫人她……她故去了……” 还真!!沈淼呼吸一窒。 “丝丝!!”男子失魂落魄的喊着,“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怎么就没拉住她!我的丝丝啊!” “老爷,这不怪你,夫人悲痛欲绝,没人拉的住她呀。”胖仆人跟着痛哭。 男子重捶木板:“一日之内,妻儿皆去,老天爷这是要我的命呐。” “老爷您千万保重,这种时刻您可不能出事啊!!”胖仆人哭劝,回头瞪了脸已然呆如木鸡的瘦仆人,“还傻愣着干什么?让夫人这么不体面的躺着吗?赶紧收拾。” 瘦仆人一个激灵回神,哗啦一下坐到地上,又赶紧爬去,手忙脚乱的收拾柳丝丝的尸体。浑身抖如捣筛,一个夫人在老爷手里就这么说没就没了,更别说他这么个仆人了,干不好也是死路一条。 男子无视瘦仆人的反应,走向了沈淼。 沈淼躺在木板上尽量装死,他已经完全领教到他这个爹有多渣,听声音就知道他爹是个强壮的中年男子,怎么会拉不住这么孱弱的一个老婆?任她撞墙而死?不对,不是任,拉扯是故意的,意在增加撞墙时的力道! 要是被这么一个渣又心机的爹发现他还活着,补一刀送他下去都算是便宜的死法。 胖仆人上前探了把沈淼的气息,又摸了把身体:“老爷,公子看样子是刚断气,脉搏还在跳,要处理下吗?” “不用,就这么埋了,棺材钉紧实点。”男子冷哼了声就走了,胖仆人点头哈腰的送他出去,独留瘦仆人在里头处理。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沈淼心中警铃大作,必须想办法脱身,不然被钉进棺材就什么都完了。 忽然一直沉闷的天气有了变化,天色骤然变暗,云层乌压,狂风陡然而起,吹开半掩的义庄门。 正在搬柳丝丝尸体的瘦仆人吓得大叫一声,口中不住念叨:“冤有头债有主,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两位千万不要找我。” 才念叨到一半,闪电忽现,惊雷大作,瘦仆人又是一声尖叫。 好机会!小命再此一搏。沈淼用尽全力动弹了下早已麻木的身体,狂风十分配合的吹向了他,散发立刻被吹起,一副厉鬼索命样。 瘦仆人当即吓傻过去。 沈淼赶紧手脚并用从木板上爬下,谁知刚爬,胖仆人就折回了,远远的喊:“手脚快点,要下雨了!” 瘦仆人浑身一哆嗦,迸发出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惊人力气,三下五除二就把柳丝丝和沈淼两具尸体分别丢进了棺材,盖好了盖子,楔好了钉子。 卧槽!沈淼趴在空无一物的棺材里第三次爆粗,说好的命不该绝呢? “好了,干完了,赶紧走吧!”瘦仆人惊慌的催促。 胖仆人鄙视:“慌什么慌?不就是两具尸体!” “会、会诈尸、、”瘦仆人结结巴巴的说着。 胖仆人显然不信,靠近棺材查看。 沈淼已经适应了棺材内的环境,幸运的发现这个棺材的质量不是一般的差,木板奇差不说,契合处根本没有密缝,使劲多踢几把应该能把棺材板踢破,想着沈淼就付之行动。 胖仆人在外就见棺材内咚咚乱响,原本不信的态度立刻转向,白了脸连声说:“快快快!抬上车,去乱葬岗。” 两人手忙脚乱的把棺材抬上一辆牛车就急冲冲往乱葬岗走。此时电闪雷鸣,大雨瓢泼,道路泞泥不堪,拉车的老牛一脚深一脚浅走得跌跌撞撞,身后的棺材还咚咚锵锵乱响,两人的脸是越走越白,刚瞅见乱葬岗的影子就忙不迭的把棺材往那一丢,转身就跑了。 沈淼惨白着脸推开棺材板,趴在棺材沿上向外吐胆水。 夭寿嘞!没有缓冲装置的原始车辆坐着太蛋疼,磕得他浑身是痛不说,还晕车!勉强得以安慰是颠簸得太厉害,原本质量就差的棺材板已经松松垮垮,随便一踹就能从里头爬出来。 可爬是爬出来了,现场情景一点都不好,漫山遍野都是裸|露在外头的白骨腐尸,黑洞洞的眼眶以不同的姿势,不同的角度对着他,个别几位的眼珠还处于将掉不掉的状态,暴雨一转向,咕噜一下就掉了。 沈淼又吐了口胆水,赶紧的,走吧! 谁知还没来得及翻出棺材,现场又陡然生变,棺材沿忽然搭上一条手臂,紧接着缓缓冒出了张惨白的人脸,浑浊的眼白,毫无人气,头上还顶了半截手骨。 真·诈、诈尸?! 第002章 002 沈淼大叫一声,电光火石间做出了惊人的反应,掰下一根棺材条就往僵尸头上砸去,没砸几下僵尸就倒回去了,沈淼丢开棺材条,扶着棺材喘大气。 他算是理解了方才那个瘦仆人为什么会忽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气,敢情遇上这种事要么把自己吓死,要么把对方吓死。 很幸运,他属于后者。 沈淼缓了气坐回棺材决定先检查自己的新壳子,再处理外头的僵尸。他从头到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自个摸了个遍,然后异常无语的垂头。 这明明是个汉子,为什么浑身上下摸起来手感那么好,皮肤细腻光滑不说,肉还长得恰到好处,没有硬邦邦磕人,也没有肥汤汤下坠。还有那头长发,虽然沾满水,但依旧不损它乌黑浓密的本质。脸暂时没摸清,但凭五官的形状判断,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种人放到富贵人家是锦衣玉食的少爷,放到荒郊野外就是劫财劫色的目标。 我的天,这让他怎么混啊?沈淼异常沮丧。 不过沮丧归沮丧,日子还是的过,既来之则安之,先离开这再说吧!沈淼安慰了自己,复又捡起棺材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跨出了棺材。 方才攀上棺材的那具僵尸已不再动弹,沈淼于是大了胆子观察了一番,结果发现问题了,被他砸过的脑袋似乎在流血,红的! 沈淼挠头,好像没听说过僵尸流血是流红色的血,只有大活人才流红色的血,难道……!!是个活人? 沈淼赶紧蹲地检查,还在下雨,鼻息他是探不出来,只能贴胸膛听心跳。可那人的身上沾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大雨冲刷都没冲干净,就这么贴下去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沈淼只好先撕了半个袖子,清理了那人的胸膛,一擦生命迹象更明显了,那人精壮的胸膛上布满伤口,随着擦拭,伤口复又裂开,还流出了些血。 鲜红的血沿着胸肌往下流,停滞在形状优美的八块腹肌上,沈淼咽了咽口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身材,性感!诱惑! 他当即放弃了擦拭,赶紧的!贴胸听心跳,吃豆腐! 砰……砰…… 虽然慢,但实打实在动,这特么还真是个活人! 沈淼傻了,怎么办?要救他吗?可初来乍到,他连这到底是哪里都没弄清楚就得带个拖油瓶,太不现实了!但……见死不救?他咽了咽口水,好像……也做不到,这可是条人命,身材还那么好。 就在他左右为难时,忽觉脖子上传来一股热气,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了,什、什么东西?那东西还在添他!!! 沈淼的眼睛立马直了,脑中迅速反应,乱葬岗——腐尸——吃腐尸的动物! 卧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别人穿越吃香的喝辣的,他穿越怎么就随时会掉小命呢? 忽然,刚在舔他的未知动物亲昵的蹭了蹭他的头,似乎没有吃掉他的意思,沈淼奇怪,决定鼓起勇气转头查看。 一回头就看到一双充满祈求意思的墨色眼眸,居然是匹马!还是匹浑身上下充满伤疤的马,部分地方还流着血。一见沈淼转头,马高兴的低下头,用脑袋愈加亲昵的蹭着沈淼。 沈淼有些不知所措,要知道马也好,鹿也好,这类动物天生就带着让人忍不住怜爱的特质,更别说伤痕累累之时还卖萌,沈淼赶紧摸摸马头回应对方。 马立刻抬头,轻咬了地上躺着那人的衣角往沈淼这边一放,然后继续用脑袋蹭沈淼。 这下沈淼明白了马的意思,敢情是在求他救这个人。好有灵性的马!沈淼不忍拒绝,但问题也来了,要救的这个人身形健硕,而他细胳膊细腿的,压根就扛不动。扛不动就离开不了乱葬岗,更别说救了。 马似乎领会了沈淼的意思,用力打了个响鼻,站稳了身体,又抬了抬脚,示意它来扛。 沈淼瞅了眼浑身是伤的马,摇头表示不太现实,马本身都看着像随时会倒的样子,更别说扛个人了。 马见状急了,赶紧跪下前肢,低头咬那人的衣服,试图将人挪到背上去。 沈淼为其所感决定帮忙,一人一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弄上马背。马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上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但马毫不在意,反而催促沈淼快走。 沈淼只好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雨后异常泥泞的土地,带着马离开了乱葬岗。 乱葬岗是个山窝,出去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乌鸦停在光秃秃的树上嘎嘎乱叫。约莫半里地就出现了条稍微宽阔的大路,许是之前下了大雨,此刻又天色将暗的缘故,路上并无行人。 沈淼谨慎的观察了一番,大着胆子上了路。 路的一头是他来的方向,他透过棺材缝看到过,另一头是一片田园,此时正值春季,不少田地已种上了庄稼。 沈淼未免撞上他那个渣爹,选择了另一个方向,虽然那方向可能会耽搁马背上那人的伤势,可安全第一,他要是出事了,那人也救不活了。 谁知这个方向更不安全。 才走了一里地,就看到三四个拿着刀的汉子,举着火把站在路边,一看到沈淼就高兴的喊:“管头,有人来了。” 沈淼一听就知道不好,黑灯瞎火的还能干嘛?准是打家劫舍!赶紧跑。 可一人一马皆是病号,哪跑得过三四个壮硕汉子,没几步就被人架着押了过来。 火把亮处站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精瘦老头,一看到沈淼那样就两眼发光。 沈淼顿时一僵,心道:别介!虽然他是个男人,但也不想被劫色啊。谁知老头并没劫色的意思,只是一秒端起笑脸,好言好语的请沈淼坐下,问道:“这位公子家住何处?可读过书,可有什么营生?” 沈淼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决定闭嘴不言。 老头一看更高兴了,没给沈淼再次回答的机会,直接说:“这位公子一看就是聪明能干之人,我这有份差事,正愁找不到人,就交给你了。” 这种情况下给的差事一听就不是好事,沈淼张口就要拒绝。 老头眉一挑,站沈淼后头的汉子立刻把刀架到了沈淼脖子上,老头满意的看着沈淼瞬间变色的脸,继续说:“此去三十里有一个庄子叫黄尖坳,是我家老爷的,这庄子最近缺庄头,公子一表人才肯定能胜任,这是账册和腰牌,半年后秋收得按着册上的数目按时来府上缴租,要是没完成……”老头顿了顿,指了指那几个大汉,“他们会送你上路。” 沈淼囧,搞毛啊,庄头这种肥差也需要拦路截人去当?甚至无视了他带着的一人一马。这什么叫黄尖坳的地方定是个龙潭虎穴!他才不去! 老头显然已经看穿了沈淼的意思,微微一笑:“公子要是不答应,他们这会就送你上路。” 沈淼默,低头小心翼翼瞅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刀,在立刻死和暂缓死之间迅速做出了抉择:“我、我去。”反正可以先答应了之后找机会跑路的。 老头没有让沈淼如愿:“你们几个护送这位公子前去,务必将人送到,若是中途出现意外,把这人的首级给我带回来。” “是!”大汉们齐声吼。 沈淼的小身板当即抖了抖,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个卧槽。 第003章 003 几个大汉带着沈淼和马连夜走了三十里路,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沈淼一开始还只是骂几句这些人没有怜香惜玉之情,后来根本什么念头都没了,拄着跟粗糙的拐杖机械式的往前走着。 快到天明时终于到了黄尖坳庄范围内,大汉没有再护送的意思,指了不远处稀稀拉拉的山坳:“那就是庄子,自己进去。” 沈淼松了拐杖哗啦一下瘫地上了,一动都不想动。 马比他更惨,小心把背上驼的人放到地上后,就直接倒地不起了。 几个大汉无视他们的惨状,转身就走,其中一个还颇为不爽的说:“这种事一年要干三十多回,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非要这么个破烂庄子。” “我听说那是因为这是大老爷给老爷的庄子,特意挑的,为得是历练老爷的能力。但操|之过急,挑的庄子太凶险,三年过去了,愣是没人搞得定。老爷没办法才出此下策,路上随便逮个人,死马当活马医。” 几个大汉说着就消失在了路上。 沈淼默,这到底是什么庄子?一年要死三个多个庄头,平均十天换一个?这比龙潭虎穴还可怕,那种地方还能想办法闯一闯,这里搞不好就是看到庄头抡刀就砍,压根不给机会。 不行!得跑,不能留。 想着,沈淼勉强提起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往来路走,没走几十米就傻了。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丘陵,根本没路,之前离开的那些大汉正在山间行走,并不是沿路,而是随意挑着路走。也就是说除非有熟人带路,不然他根本就找不到出去路线,怪不得这些大汉只把他押送到就丢下不管了。 沈淼只好折回,刚转身就看到一个身形佝偻但并不消瘦的老汉,正用柴刀尖来回检查着他带来的那个人,沈淼吓了跳,赶紧过去阻止:“你、你谁?干什么的?” “你是新来的庄头?”老汉转头问,扯出了一丝不像笑容的笑,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黄牙,十分狰狞。 沈淼神情一凛,先是点头承认,复又摇头否认。 老汉显然经验丰富见惯这种反应,立刻认定了沈淼就是新来的庄头:“庄头贵姓?” 名字?沈淼愣了愣,他记得义庄里他娘喊他爹为董郎,他娘又昵称他为念郎,照这么推应该是叫董念郎……好恶俗的名字,沈淼立刻抖了抖,回答了原名:“沈淼。” “沈庄头?”老汉打量着沈淼,再次确认。 沈淼赶紧点头表示他确实叫沈淼。 老汉遂转身领路:“跟我进庄吧。” 沈淼摇头抗拒,他不想进。 老汉也没强迫,只冷笑说:“庄头不想进去也没关系,只是这地方大白天也不安全,你带来的一人一马浑身是血,很容易吸引些东西。” 沈淼当即就想到了猛兽之类的,只好答应,委婉的提出:“老人家,能不能喊些人帮忙把人抬进去?” “不能。”老汉一口回绝。 沈淼意外,这么点事都不肯帮忙,不想老人接着解释:“整个庄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沈淼赶紧掏出账册,第一页清清楚楚的写着有二十七户农户,怎么会没人? “那是两年前的户数,这两年死的死,跑的跑,早没这么多户了。上头的老爷根本不管这事,每一个下来管地的庄头都得按着二十七户的数目收租交租,凡是没收全的,或是跑回去要求解职的,或是开溜的,都拉出去砍了。” 怪不得每隔十天就要换个庄头,任务根本完不成不说,还动不动就会被砍头。沈淼无语望天,他到底是得罪了谁?怎么遇上的事一件比一件糟心? “庄头,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回去了。”老汉不耐烦了。 沈淼只好自力更生,先不管马,先半拖半抱着伤员,步履蹒跚地跟着老汉进了庄。 沿途的景象让沈淼奇怪,这个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曾经修筑好的梯田都碎裂滑坡,坡上杂草悉数,连灌木都不长几根;周围的山体也十分奇怪,时不时出现一些凹陷的坑洞,大小不一,植被倒是稍微丰富些,有灌木,但依旧没有乔木。 庄内的房屋基本荒废,木梁倒塌,草顶腐烂,土墙摇摇欲坠,唯二的两间看起来还可以使用的屋子一高一低的坐落于村中央。 老汉指着高的那间屋子说:“庄头,那是你的住处,我住在隔壁矮的那间。” 沈淼点点头,跟着老汉去了高的那间屋子,屋子显然许久没人住,一推开门就看到四散逃离的各种动物,老鼠或是爬虫。这样的地方没收拾之前铁定不能让伤员住,沈淼只好对老汉说:“老人家,能不能先让他待在你家?” “不行,我家地方小,就够一个人躺,他占了,我怎么办?”老汉拒绝。 沈淼只好让步:“那就让他待到你睡觉前,我尽快把地方收拾出来。” “我有午睡的习惯,你必须在正午前收拾好。”老汉勉强让了步。 沈淼赶紧点头,拖着人去了老人家。确如老汉所言,矮房子目测只有十平方大,没床也没桌子,席地铺着一些杂草,角落挖了个小坑,坑上架着口小锅,正在煮着食物,气味并不怎么诱人,但沈淼还是感觉到饿了,穿越过来之后他就没吃过东西,早就饥肠辘辘了,赶紧腆着脸求老汉分他一碗吃。 老汉显然不乐意:“你过来当庄头,管头没给你盘缠和食物吗?” “还给盘缠和食物的吗?”沈淼意外。 老汉也意外:“以前几个都给,怎么就你没有?” “我是走在路上被他们给截住硬送过来的,我压根就不清楚情况。”沈淼叫苦。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老汉嘀咕了句,盛了一小碗给沈淼,“吃吧。” 沈淼赶紧接过稀里哗啦就吞下肚了,根本没有分辨清到底吃了些什么,只知道是些植物叶子之类的,不果腹但热气腾腾的,全身的血液也因此流转了些,脑子也清晰了起来。 虽说穿越过来一直是倒霉的,但也不是全没好处,起码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还因为这地方很偏暂时杜绝了再次遇上原主爹的可能性,保证了安全。至于收租这档子的事,安顿好了再说,这地方再凶险,先待个七八天之类也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这,沈淼的干劲来了,撕了条袖子绑好了头发,找老汉借了些工具,先去庄外解决马的问题。 马只是累极,休息够了之后就苏醒了,一醒来见没了主人和救主人的那人,心下焦急,四散寻找,不住嘶鸣。沈淼远远的就听到了,赶紧招呼:“这边~~” 马会意,一路小跑着就过来了,使劲蹭了蹭了沈淼,然后开始左右看寻找自己的主人。 沈淼笑说:“你家主人暂时安顿在别人家,不用担心。”马遂安静了下来,跟着沈淼去了庄里。 供庄头居住的高房子建造得还挺考究的,独门独院带天井,有厅堂,有厢房,住处在二楼,摆着些木箱子,还有张像模像样的大床。但因长久没人居住,二楼已漏水,上头一片潮湿,大床上的棕棚已经腐烂,没法睡。 沈淼只好暂时舍弃二楼,先收拾厢房。 厢房是单辟出来的,离主屋有一条通道的距离,屋顶又受到主屋二楼屋檐的保护,没有破败多少,除了积灰严重之外,并无腐烂的迹象。 沈淼用布捂住口鼻,打开了窗户,开始从上往下清理,不久就在一堆破木间清理出了一块完整的床板,使劲摁了摁,还相当的结实。沈淼赶紧把床板搁到墙边,清理干净其余的破木头,又去了二楼找了三个结实没破的箱子,里外弄干净后垫在地上,再架上床板,重新搭出了一张床。 搭完之后,沈淼又清扫了地面,很幸运地面的土夯得很结实,扫去尘土后就露出了硬邦邦的地面,没有任何植物生长的迹象,还在地面的一角清理出了一个小坑,似乎是和老汉家的一样,用来烧火的。 沈淼很高兴,赶紧在别屋寻了些干树枝,点火、关窗,带门熏屋子。虽说屋子不怎么潮湿,但不能保证完全没有爬虫老鼠之类的存在,还是熏一熏的比较好。 果然半个时辰过去,复又打开屋子的时候,地面上有不少爬虫的尸体,沈淼恶寒了下,赶紧清理了出去。 小坑处的明火已经熄灭,树枝大都化成了灰,部分没来的烧完的化成了黑色木炭。沈淼小时候在农村待过,知道木炭的好处,赶紧收了起来,寻思着等会有空再烧一些。天气潮湿,爬虫不可能烧一次就没了,如果屋子里能一直烧着碳保持干燥,爬虫再可回来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干完这些之后已到了午时,老汉吃完午饭见沈淼还没来领人,就不爽的过来提醒了。一见厢房收拾好的情形,老汉显然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长成沈淼这样的哪懂收拾房子? 沈淼见到老汉才发现已经正午了,赶紧抱歉的笑说:“没注意时辰,耽误您老休息了,我这就过去搬人。”此刻的沈淼灰头土脸,又满脸大汗,汗水划过脸颊,留下一道道难看的汗渍,但这丝毫没有妨碍笑容蕴含的开心满足自信之意。 老汉微愣了下,亦步亦趋跟着沈淼回了他家,也没让他立刻搬人,而是端出了碗食物给沈淼。 沈淼很意外,高兴的接受了老汉的好意,三口两口就吞了下肚。 老汉瞅着沈淼那样,开口问了一直很疑惑的问题:“你都自身难保了,为什么还要带着一人一马这么两个累赘,马倒还好,这人烧得都快不行了。” “啊?”沈淼没顾得上回答老汉的问题,急急忙忙放下碗去查看那人,果然烧得烫手。 老汉看沈淼的目光复又阴沉了下去。 第004章 004 沈淼没注意老人的变化,只暗道不好,这穷山坳里安全是安全了,但找不到郎中了,这人一身伤又发了高烧,可怎么办? 老汉换了问法继续问了方才的疑问:“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伤口?” 沈淼只好老实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老汉奇怪了,“你不认识他?” 沈淼点头。 老人愈加奇怪:“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带走他走?” 沈淼只好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包括自己气息尚存就被人钉进棺材拉去了乱葬岗,又在乱葬岗遇到了这人,又因为这人的马极富灵性,不忍拒绝就救下了他,以及路上被人截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被送到了这里。 老汉听完愣了很久,用完全不相信的目光打量着沈淼。 沈淼也知道经过太离奇,旁人不一定会信,只好破罐子破摔的说:“反正我的是实话,信不信随你。” 谁知老汉似乎信了,从屋子一角翻出了包盐给沈淼:“用这个给他洗洗伤口吧,这山上只长杂草不长草药,没办法治。” 怎么会不长草药?沈淼奇怪,他虽然不是很懂,但也依稀记得有些草药的生命力还行,怎么会不长?更让他奇怪的是老汉递过来的盐足足有一斤,在古代盐应该是稀罕物,一个穷得连米饭都吃不上的地方怎么能拿出这么多盐? 老汉冷哼着解释了盐的问题:“盐这件事都是董昌干的‘好事’。” 一听到“董”字,沈淼不由留了心,多问了句:“到底怎么回事。” “董昌是越州观察使,此人本事没多少,却好高骛远一心做大,自以为是颁布了不少‘利民’政条,取消盐的专卖就是其中之一。这东西一取消,私盐泛滥,家家户户都囤了不少试图运到别的州去牟利。可贩私盐在别州都是官家的财路,哪那么容易让你牟利,盐根本运不出去,所有囤盐的都血本无归,只能堆在家里慢慢吃。”老汉讽刺的说着。 沈淼明白了,还悄悄同情的看了眼老汉,他家也有盐,说明也是血本无归大军的一员。 老汉察觉到沈淼的目光,颇为不爽的回扫了眼。 沈淼赶紧收敛告辞,艰难的拖着那人回了家,花了老大的劲搬上了床,然后去主屋找锅煮水,锅是顺利的找到了,可水却找不到,这地方明明下过水,溪石都是湿的,就是没积起水。 沈淼只好又去问老汉。 老汉一听沈淼是来问水的,当即拒绝了:“直接把盐到伤口上就行了,煮什么水?” “那多疼啊?又不是腌猪肉。”沈淼继续讨水。 老汉不屑了声:“这山里最精贵的就是水,你想要,自己去找。” 沈淼奇怪了,这地方的气候看着就不像是北方,这种山怎么会缺水? 老汉依旧没有解释,沈淼只好自己努力,寻常办法找不到,只能取巧。不有匹灵马吗?让它找找看。沈淼走到马跟前,手舞足蹈的解释了番,马似乎听懂了,转头就带着沈淼沿着山腰处的一条小路绕着山走。 走了约莫半里,绕过了这面山,绕到了山背面,呈现的情景让沈淼惊讶,巨大的山体已经整体滑落,满山坡都是各种乱石,乱石的棱角已经有些风化,滑坡发生似乎已经有些年份了。 马带着沈淼小心的沿滑坡往下走,在一条黝黑的,人工凿就的矿道前停了下来。它打了个响鼻,示意里头有水。 沈淼不解:“这里头怎么会有水?” 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老汉的声音忽然响起:“里头确实有水,你的马真有灵性。” 沈淼吓了跳,毫无察觉之下,老头竟一路尾随着他,见他找到了坑道口,还点起了一只火把。 “跟我来吧。”老汉举着火把走了进去,沈淼犹豫了下还是跟上了。 矿道里一片狼藉,随处可见散落的碎石,支撑矿道的木条也歪歪斜斜的,随时都会倒塌。走了约莫五十步,矿道开始向下,碎石逐渐增多,木条几乎消失,地面开始潮湿,又过了五十步,矿道已经完全堵死。堵死处下方积着一潭水,不多,但对沈淼来说足够。 “这地方以前出产一种名贵的石头,做成印章很受那些官老爷们喜欢,很多人都来采,你挖一条,我挖一条,互不相让。结果有一天触动了山神,所有矿道都塌了,来不及逃出的人都死在了里头。”老人看着汲水的沈淼缓缓说着。 沈淼一听,当即四下看了看,这里死过人,这水能用吗? “你放心,这水还算是干净的。”老人说道,“自从山神发怒之后,山上的梯田都塌了,溪流里再也积不起水了,种的庄稼就算尽力浇水在夏天也总是枯死,根本挨不到秋收。山上的草木也一样,因为缺水都枯死了,只有在清明谷雨这段经常下雨的日子里,会长点草。庄里的想喝水,只有两个方法,要么趁下雨的时候接好水,要么就来这里汲水。但这里的水只要七八天不下雨也会干枯,庄里的人实在过不下去了,就纷纷离开了。” 沈淼听到这总算明白了之前看到的诸多怪状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矿道坍塌引发山体裂缝所导致的,那些煤矿透水坍塌之后,地表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水落到山上再也贮藏不住,都通过泥土缝隙漏到山体里去了,山体内部也会逐渐掏空,逐渐形成地下暗河,而山上植被的生存环境就从此遭到毁灭性的破坏。 “所以这个庄子的租是永远收不起来的,杨行峰砍死再多的人,送来再多的庄头都无济于事,董昌把这个庄子交给他,要他治理不过是看不惯杨行峰乖张暴戾的行踪,存心教训他,给他下难题而已。可惜杨行峰看不透,或者说他看透了,但不敢找董昌理论,就只能把气撒在别人的头上。”老汉冷笑着说,居高临下看着沈淼,仿佛在嘲笑沈淼愚蠢。 沈淼汲水的手一顿,老汉的话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楚,客观清晰,直白残忍。治理这个庄子是个笑话,是两个大人物之间斗争的产物,他这种蝼蚁夹在中间,平白无故却注定要死。 这对刚刚树立了信心的沈淼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他长久的沉默,在就此认命沉沦等死,和努力生活改变命数间做了抉择。最终他坚定了之前的想法选择了后者。 他不甘心!好不容易再活一世,不想就这么飞快结束! 沈淼深吸口气,紧了紧抓住水盆的手,用力一提,对老汉一笑:“事实怎么样,我无力改变,但我想活下去,我会为之努力。” 老汉很意外很吃惊,他见过无数庄头,知道这样的现状之后都是抱头痛哭,生无可恋,但这人的反应截然不同。这个长得像女人一样的男子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汉皱眉沉思,久未言语,甚至连沈淼已经端着水出去都没有注意到。 马见沈淼安全出来,十分高兴的蹭了蹭沈淼,沈淼拍了拍马的头,抱着水盆带它回去了。 水很快就烧开,沈淼从脑子缝里挖出了许久不用的自然科学知识,勉强配好了生理盐水的比例,开始着手处理那人。 那人的身上都是刀伤,丢到乱葬岗之前似乎还被人搜刮过,腰带鞋子之类都没了,上半身衣服已成条状,下半身的裤子也摇摇欲坠,除了胸膛部分伤口因被雨水冲刷过稍微干净之外,其余伤口内都嵌着从乱葬岗里带来的不明泥土,好多都和伤口结在了一起,处理起来是个巨大又痛苦的过程。 沈淼从主屋的饭堂翻出了矮凳,又找出几根筷子,削成了薄片,然后坐下开始处理。 开头几个,沈淼手生,处理起来磕磕绊绊的,还经常把伤口扯大,使得那人即便昏迷中没有太多意识,也被痛得做出了细微反应。逐渐熟练之后,情况就好了些,沈淼还摸索出了其他方法,先用浸了普通温水的布贴伤口,等结痂和污秽软化之后,再用盐水处理。 如此耐心细作,天完全黑下时,沈淼终于全部处理完毕,包括头部的伤口。他深舒了口气,从凳上站起,谁知坐得太久,腿已经麻木,完全站立不稳,一下就往地上栽去。地上正放着盛水的盆,这一下栽去的痛可想而知,沈淼闭眼等待着痛楚的到来。 没想到痛楚并未到来,老汉突然出现扶住了他,沈淼很意外。 老汉并未解释,只冷着脸递过一个小布袋:“这里头是些糙米,不多,煮粥吃,够你吃十天。” 沈淼更意外了,据之前的观察,老汉的生活很贫苦,吃食也是野菜为主,这些虽然是糙米,但也应该是他最珍贵的食物了,怎么拿来给了他? 老汉还是没有解释,只说:“不想要算了。” 沈淼赶紧接过,心领了老汉的好意,感激说:“谢谢。” 老汉松开了沈淼,推门出去了。 第005章 005 老汉离去没多久,外头就亮起闪电打起雷,似乎要下雨。 沈淼心中大喜,这地方的天气和他现代社会所居住的江浙挺像的,春季,尤其是清明前后经常下雨,且下夜雨,下雨时会伴有雷雨,但并不妨碍雨量,基本能下一个晚上。他于是赶紧收拾了手头的盛具,留下一口锅煮粥,其余都搬去了天井,沿着屋檐逐一排开,准备接雨水。又去了屋外,把马牵了进来,在客堂寻了块干燥的地方给马居住。 干完这些后,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下,且在顷刻间就上升为大雨。 望着屋檐下密集的落水,沈淼分外想念小时候奶奶家里那种装在屋檐下的洋铁皮水槽,沿着屋檐装上一圈,再在墙边弄跟水管,天落水就乖乖汇聚,顺水管流到水缸里。方便快捷又效率!可惜此刻没有,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铁贵不贵,要是不贵,改天去做一个。 糙米粥的香味已经飘开,糙米是稻谷脱去外保护皮层稻壳后的颖果,和沈淼当初那个时代常食用的大米相比多了一层纤维,口感要差很多,也不容易煮熟,但营养要丰富得多,被视为绿色健康食品,很受健康饮食者们的欢迎,沈淼的妈妈就常煮来喝,沈淼因此也认识,知道怎么食用。 马显然也闻到了糙米粥的香味,动着马鼻子朝厢房探。 沈淼借着微弱的光线瞅见了,便盛了一小碗给马喝,笑提醒:“有点烫,冷下再喝。” 马似乎知道沈淼这点糙米粥来之不易,只闻了下,就将碗轻轻推回。 沈淼笑摸了摸马的头:“没事,水放得多,还有一大锅,完全够。” 马将信将疑,沈淼只好把锅盖掀开,他确实放了不少水,看起来是有一大锅,马于是低头慢慢喝了起来。 沈淼又盛了碗,拿起从厨房角落找到的勺子,一口一口小心的喂那人喝。那人的牙关因为发烧紧咬着,初时不怎么好喂,后来沈淼找到了诀窍,用力掰开一些后再喂。只是这么喂份量不能多,不然要呛着,因而一碗喂下来也化去了不少时间。 终于喂完后,沈淼自己也盛了碗,坐在厨房里翻来的矮墩上,烤着火,捂住碗慢慢喝着,经历了糟心的两天一夜后,这样破旧简陋的环境居然也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温暖之余,沈淼再次开始考虑生存问题, 这样的生存环境,还没人,想靠种田种经济作物交租是根本不可能的,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在几天内找出一个稳妥的办法离开这里;二是在接下去的时间里在山里找出些可以换钱的物产去交租。 前者的困难在于,他根本不熟悉这座山,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去?也不清楚这个庄子的老爷安排的人到底是在哪里截杀庄头?又是怎么截杀的?而他带来的这个人也是个问题,七八天内能不能醒?醒了又能不能立刻离开? 后者相较于前者可以暂时不考虑这个重伤之人的问题,这人身体强壮,体质应该不错,只要时间足够,后续及时清理伤口,不诱发炎症,十天半月应该能醒过来。可他根本就不懂怎么种田,他小时候确实长在农村,但那是个江南水乡小镇,镇上居民多以经商为主,不务农,顶多在自家院里种一下简单的蔬菜。山里的情况和平原农村的情况很不相同,根本没法参考,这让他去哪找可以换钱的物产呢? 沈淼头痛,几番考虑之下,他决定明天去询问下那个老汉,进一步的了解庄子的其他情况后再做最终的决定。 思考完了这些事之后,沈淼开始解决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那人衣衫单薄,山里晚上冷,就算一晚上都架着炭火,也会冻生病。沈淼有考虑向老汉借下被子,可依照白天的记忆,老汉屋子里也就席地垫了层枯草,并无遮盖之物。 这条路行不通的话,那就只能用原始方法了,沈淼瞅了眼那人精壮的肌肉,露出一副赚到了的表情,笑说:“没办法了,咱们睡一块吧。” 马立刻在屋外头打了个响鼻,把头伸进来摇了几下。 沈淼会意,安慰:“好了,我知道这样不妥,可你想啊,我没地方睡,他没东西盖,我们俩不睡一块的话,搞不好明天两人都受凉爬不起来了,那岂不是更糟?” 马只好把头缩了回去,半掩上门。 沈淼笑了心道这马还真有灵性,知道替他们保持*,还知道屋里头生着火,门不能全关。想着沈淼躺上了床,和那人两头睡,不知道是太累,还是挨着那人睡挺暖和的,沈淼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沈淼是被一股极其冷漠可怕的注视感给惊醒的,一睁眼就看到老汉佝偻着拄着柴刀看着他。 沈淼吓了跳:“你、你怎么来了?” 老汉冷哼了声:“日上三竿了,我见你没起来,就过来瞧瞧。” 原来这样,沈淼忙笑说:“谢您了,我没事,就是太累了,睡过头了。” 老汉的态度并未改变,指着那人冷了声说:“你看起来是没事,他可不太好。” “怎么了?”沈淼忙查看,一摸,比昨天更热了,甚至都开始微微抽搐。 坏了,一定是着凉了。昨晚他虽然是挨着这人睡的,可他当初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钉进棺材的时候穿的衣服也很少,就算是挨着,那人也没盖到多少。 这样下去不行,发烧一旦出现抽搐的情况就是凶险之兆,必须立刻就医。沈淼忙问老汉:“老人家,能不能告诉我出庄的路,我要带他去就医。” “不能。”老汉一口回绝。 “为什么?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沈淼奇怪,不由提高了声线。 老汉不为所动:“正因为是性命攸关,所以我不能说。” “为什么啊?” “郎中只有出了黄尖坳庄才有,你是这庄子的庄头,一旦走出黄尖坳庄的范围,你就会被视为逃逸,被抓被砍。”老汉回答。 “怎么会这样?这个庄子方圆好十几里,又十分荒芜,如果真想离开,仔细选择路线就行,怎么可能一出庄就被人发现,再说了,管得这么严,万一想带着庄里的物产去市集上卖又怎么办?”沈淼疑问。 “卖?”老汉毫不客气的嘲笑了,“你对这庄子真是什么都不清楚呐?” “怎么说?”沈淼问。 “我昨天不是说了,这个庄子是董昌故意整杨行峰的,既然是故意,自然有一些不合常理的古怪要求,比如就租子的形式,董昌就特别说明过,上交的必须是庄内种植的产物,不允许用其他物产替代,更不允许用经商之类所得替代。如果可以的话,在那些坍塌了的坑道里多挖挖,挖出任何一块鸡血石都能抵一户人家的租了,再不然,杨行峰悄悄命人扮作商人,变着法子高价买庄里农户种出来的庄家,不也能完成董昌的要求?怎么还会每隔十天换庄头?还砍了那么多庄头?”老汉讽刺的笑,“至于你说的找路离开,想法确实对,在山里的确到处都是出口,可你忘了黄尖坳庄四周接壤的庄子都是杨行峰的,确实有庄头逃出去过,被那些庄的人救了藏匿,但被杨行峰发现了。为了杜绝这样的事,杨行峰当场凌迟了藏匿庄头的那户人家,连坐了那户人家的亲族,自此,再也农户敢藏匿庄头,就连不是庄头的陌生人进入庄子,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立刻上报给庄头管头。” “!!”沈淼无语,“这……这还有王法吗?” “王法?”老汉冷笑,“朝廷都已经自身难保,还管得到这种事?知道杨行峰是何人吗?其兄杨行密是庐州刺史兼庐州团练使,其姐杨行婉是董昌的正夫人,董昌对其宠爱有加,又深恶其善嫉,不敢直接对其抱怨,就只能向杨行峰出气。出气归出气,董昌暂时是不会动他的,对其之做法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可怎么办?”沈淼急了,路子都被堵死了。 老汉看向沈淼的眼神愈加冰冷讽刺:“你为什么这么贱?非得要救这个人?” “贱?”沈淼吃了惊,不由生气,“救人怎么能叫贱?” “难道不是吗?”老汉冷哼。 沈淼怒了。 第006章 006 “你凭什么这么说?就因为我自身都难保还救了个陌生人,就断定是我贱吗?”沈淼怒问。 “难道不是吗?”老汉冷笑,“你不是说你和他素昧平生,那你连他这个人是好是坏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救他?他这种样子被人丢在乱葬岗说不定是个十恶不赦,被人除害的奸诈之人。” “我确实不知道他是好是坏,但我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无从判断,先判断?还是先救人?我当然是选择先救人。”沈淼回答。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这是个人人喊而打之的恶人,你还救不救?”老汉问。 “救!”沈淼斩钉截铁的说,“我不会相信你的片面之词,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情形下说出的词,我有我自己的判断,我相信我的判断。” “那你的判断就是:相信他不是坏人,一定要救他?” “不!”沈淼否决,“我的判断是:他没有醒来之前,我不相信一切旁人对他的判断。他的是好是坏由他醒来之后的表现决定,我相信我是有判断能力的,可以从他醒来之后的一举一动判断出他的善恶。” “呵!”老汉显然不相信沈淼的能力,嘲笑,“善恶是很难判断的,有些人表面和气,实则是个伪君子,有些人出口不善,却是个直言直语的好人,你就这么相信你自己判断得了?” “你没见过,你怎么就相信我判断不了?”沈淼反问。 老汉摇头,露出此人无可救药的表情。 沈淼觉得莫名其妙,但又觉得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便道:“你我现在的分歧是,这人没苏醒,不知道他的善恶,你认为这种情况下不该救,我认为需要救。我们的看法是相悖的,彼此又坚定彼此的立场,没有一致的可能性。既然这样,那我们不如搁置这个分歧,先让他苏醒。” “哼,诡辩。”老汉冷哼。 沈淼皱眉,心道此人也太顽固了吧。不想下一秒,老人转了想法:“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也没有一定要你听从的必要。这人的方法很简答,也很危险,你可要考虑清楚?” 沈淼对老人的转变意外一愣,既而坚定点头:“既然决定,就无惧危险。” “这个庄子虽然荒芜,各类草木不宜生存,但东南方的悬崖上却长着一种名为‘神仙草’的神奇草药,有起死回生之效,若有幸能采到,这人的烧定然能退下。不过悬崖陡峭,采起来十分危险,要是早个五六年,我还能勉强下去采采,现在不行了。所以采药只能你自己下去,我最多在上头给你指点下哪些地方可能会有。”老汉说道。 沈淼沉思了下,老实说他对草药就能起死回生这种事不尽信,毕竟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也没见过那种草药可以做到。但眼下此人的问题并不是癌症之类的绝症,而是炎症诱发高热之类的问题,只要找到的草药有清热降火消炎之类的功效,应该就能解。 至于下悬崖,沈淼凭印象判断过,这一代山脉是丘陵地貌,即便有悬崖也不会是深不见底的那种,顶多两三百米的高度。他曾经被好友拉着参加过一些户外活动,有过在类似高度崖降的经验,应该不成问题。 于是便点头:“好,我去找,劳烦老人家为我指点,还有绳索之类,不知道可有?” “有,草绳。” “……”沈淼愣了愣,草绳能行?崖降用的都是户外运动专用的绳,最起码也是尼龙做的。在古代,沈淼就不指望尼龙这种玩意,那起码也得是麻绳啊。 老汉似乎看出了沈淼的犹豫,激了下:“怎么?退却了?” 怎么可能?沈淼一笑:“老人家能让我看下绳索吗?” “行!”老汉拄着柴刀往家里走,不多时就背来一捆草绳,草绳编得很不错,沈淼检查了后发现强度和韧性都不错,不由赞叹古人的手艺,美中不足的是只有一条,要是有两条就好,一条攀爬,一条做安全绳。 “看得怎么样了?还走不走?”老汉看了眼日头,再不走天黑前就没法回来了。 “走的,稍等。”沈淼赶紧准备,脱掉了破外套给那人盖上,然后出去嘱咐马,“我去去就来,你帮我看着,有什么事大声的叫,行不?” 马颇有灵性的点了点头。 沈淼感激得拍拍马的头,要不是真没人了,他也不会让一匹马做这种事。吩咐完之后,沈淼就主动背上绳子跟着老汉出门了。 才往山上走了几十米,沈淼就感觉头晕,他这才想起早上起来都没吃东西,加上前两日折腾,现在的血糖低得可怕,才走了一会就晕。这可怎么办?等会还得下悬崖。沈淼只好使劲甩头,迫使自己清醒一点。 老汉似乎看出了沈淼的状况不对,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丢了块又黄又绿的干粮过来:“赶紧走。” 沈淼接过,立刻道了谢,心道除却对那人刻意的偏见之外,这老汉其实挺不错的。 干粮是粟米粉和不知名野菜混合制成的,粟米粉并不只是粟米磨成,粟米壳和部分杆子也一并磨了进去,粗糙得很,又苦,但对于腹中饥饿的沈淼来说,简直是无上美味。他三下两下就咽下了肚,意犹未尽的咽口水回味着,加快脚步跟上老汉。 约莫一里山路,两人就来到了悬崖边,跟沈淼之前的判断一致,悬崖的高度并不高,趴在边上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山脚,看来就算不小心掉下去也不是绝对会死的那种。 老汉却提醒了句:“掉下去确实不会死,但底下是别庄的地头,被人逮住就麻烦了。” “……”沈淼点了点头,心里哀叹真是步步杀机呐。 老汉在悬崖边上来回走了圈,最后选定了一处崖壁坑洼,有横枝遮盖之地:“神仙草长在悬崖缝隙间,喜阳又喜阴,沾土不会活,高约一尺,草身呈绿,类竹,但通身软,似肉,叶似兰草,若有开花,似兰花,颜色或白,或黄,或白紫。你沿着这处下去找吧!” 沈淼点头,先在悬崖顶部寻找架绳索的支点。 和庄内其他山并无灌木不同,山顶还是有几棵树的,虽然不繁茂,但是造型很特别。沈淼知道这应该是每个庄都会特意留着的风水树,即便在大旱之时,村民也会抬水上来浇灌,以保证它成活,进而庇佑整个村庄。 不过但凡风水树都是村子里最重要的,不能随便触碰,沈淼因而询问了老汉:“能不能拿这些树当支点?” “用吧。”老汉不以为然,痛快答应。 沈淼遂选了一棵里指定地点最近的树,十分专业的打好了登山结,然后缓慢向下攀爬。 老汉站在一旁目睹沈淼的动作,显然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这样的一个公子哥居然能爬得有模有样。 沈淼降至一处勉强可以歇脚的地方后,开始横向平移到老人所指之处。东南面显然是这座山雨水最为丰沛,阳光最为充足的地方,即便是□□的岩体上,也长满了不少植物,幼小的灌木,湿滑的苔藓。 沈淼按着老汉的形容仔细寻找,然而搜寻许久,依旧无所获,反而因为日光过于闪耀,眼花了起来,一不小心就踩空了。碎石哗啦一下就掉下去了,沈淼赶紧抓着绳悬在半空,心砰砰的乱跳起来。 上头的老汉见此问了句:“怎么了?” 沈淼深吸了口气,平静了心情回答:“没事。” 老汉就不问了,沈淼继续寻找,忽然,在一处繁茂灌木的下方凹陷处,他看到了一朵白紫相间的花,形状很像兰花。 沈淼大喜,赶紧用力荡起绳子,向兰花靠近,努力了十来下之后,他终于接近了那朵花。 高约一尺,草身呈绿,类竹,但通身软,似肉,叶似兰草,若有开花,似兰花,颜色或白,或黄,或白紫。 沈淼来回确认了几遍,确定他找到的就是老人口中的神仙草,不由欣喜万分,对着崖上激动喊:“老人家,我找到了!” 老汉没有回答,而是抱臂讳莫如深的看着绳子,由于沈淼来回的晃荡,绳子和崖壁交接处已经快磨损完了,绝对支撑不到沈淼爬上来。 是救他?还是不救? 救他上来,让他拿着草去救那人,然后傻傻被骗?不救他,任其跌落悬崖,任那人无人医治死去? 沈淼并不清楚绳子的状况,他小心将草放置于腰间,然后开始向上攀爬,随着他的动作,绳子被磨得越来越细,沈淼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借着一处地歇脚,然后拉了拉绳子,询问了老汉:“老人家,能帮我看看上头的绳子是否完好?要是不太好,你能不能先把草带走,我再想办法慢慢上来。” 还是心心念念要救那人!老汉的眼神冰冷了起来,回答:“完好。” “那好。”沈淼继续攀爬,谁知刚用力,绳子就断了。 沈淼大叫一声向下跌落,难以置信那老汉为什么要骗他?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老汉竟忽然下来救他,还施展了只有小说中才有的轻功之类的玩意。 沈淼不由傻了,他这是遇到绝世高人了? 第007章 007 沈淼跪坐在地上心魂未定,喘着粗气,还时不时偷看老汉一眼。内心无比雀跃:这就是传说中的身怀绝技,武功盖世的隐世高人吗?他打小武侠剧看多了,对这类高人特别佩服,尤其是当年看笑傲江湖,特喜欢风清扬,隐世高人,偶尔露个脸,就是武功传说中天下第一的范。 老汉显然注意到了沈淼富含小心思的目光,回以了冷哼。 沈淼赶紧不再偷瞄,心想:果然世外高人都是有脾气的。 没法打量老汉了,沈淼只好把心思放到了采来的神仙草上,仔细观察之后,沈淼发现这草他好像认识,忙问了老汉:“老人家,这草的用法是不是取其茎,煎水,然后喝下水并咀嚼煮过的茎,吃下咀嚼出的胶状物?” 老汉一愣,显然意外沈淼居然知道神仙草的使用方法。 沈淼见状笑了,果然是这东西!这是石斛,按着外皮判断还是铁皮石斛,这是中华九大仙草之首,因其生长环境特殊,古人又不懂种植,在古代比虫草还要珍贵。九十年代的时候还是国家二级保护濒危中药材,在2000年左右,江浙地区的农业学家成功研究出了人工种植的方法,使得铁皮石斛大面积种植,市面上的石斛价格才开始降低,逐渐成为了一般家庭也可以消费得起的滋补品。 铁皮石斛的功效很多,主要原理是其富含的霍斛(米斛)富含多糖、氨基酸和石斛碱、石斛胺碱等十多种生物碱,对提高免疫力有很大的效果。 虽然现在躺在他家里的那位最需要的是消炎,但是炎症血管系统的*组织对损伤因子的防御性反应,只要免疫力方面提高了,炎症假以时日就可以自我痊愈。 所以拿这东西去医治那人的病是可以的。 这还不是最值得沈淼高兴的,让他高兴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外婆家在浙江的山里,那边正好是个铁皮石斛种植研究基地,家家户户都种植,寒暑假的时候沈淼回去还经常帮忙,不仅知道怎么种,还知道如何加工,便于保存。 这下好了,既然这个庄子的租子要求必须是庄里种植的物产,那就种铁皮石斛呗。哈哈!沈淼笑得更高兴了。 老汉不懂沈淼的想法,以为他是在为那人有救而高兴,看沈淼的眼神愈加冰冷,口气也更为不好起来:“那人还没醒就笑得这么开心?未免太早了吧!” 沈淼一听就知道老汉会错意了,忙解释:“我高兴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个。”他晃晃铁皮石斛,“这东西,我能种!” “能种?”老汉显然不信,“神仙草的特质是遇土即腐,多少名医想种都未成功,你怎么可能成功?” “那是因为他们用错了方法,谁说种东西就一定得用土呢?”沈淼掰出三根手指,笑解释,“铁皮石斛种植方法有三种,第一种在树干上,这边没有高大的乔木,这个办法不能用;第二种在石头缝里,缝内添放鸽子粪之类的生物养料,这个办法在这也不能用,因为石斛生长需要湿润的环境,这边的山都是漏的,水份供给不够;第三种方法在这里最适合,种在盆子里,不放土,放木屑和稻草,按一定比例混合。野外的石斛一般生长在悬崖壁上,崖壁上并没有泥土,有的只是经年累月累积腐化的枯枝落叶而已,用木屑和稻草模拟枯枝落叶的环境,再辅以定时的浇灌和光照,石斛就能成活了。” 沈淼说得头头是道,老汉初时并不相信,听到后来有些将信将疑了,沉默了一会说道:“那你种给我看看。” 沈淼一听乐了,干劲十足的说:“你等着,等我种好了,分一些给你,余下的就拿去交租。” “交租?”老汉微皱眉说了句。 沈淼意外:“不行吗?这确实是庄内种来的,应该可以当租子吧。” 老汉凝视了沈淼许久,给出了一半的答案:“按董昌的要求来说是没有问题的,确实是庄内种出来的,且这东西价值连城,你随便交个十来株就能抵一年的租。” 但是!这个庄子是董昌故意刁难杨行峰的,这人要是将这个难题给解决了,董昌心里必然不快活,会变着法子折磨这人。不过……按这人以往的脾气来说,能让杨行峰高兴,怎么被折磨都无所谓吧。老汉心想,没有说出另一半答案。 沈淼也听出老汉话里有话,他试着继续问,但老汉闭了口一句不答,沈淼只好不问,跟着老人下山去了。 马尽忠职守的守着那人,听到外头有了动静才小心探出头来,一见是沈淼和老汉回来了,立刻高兴的嘶叫。 沈淼举着石斛笑喊:“我找到了,你家主人有救了~~” 马对着沈淼高兴的晃头,沈淼赶紧进了门。 他所采回来的石斛是一根三茎,根部已经出现嫩芽,石斛的繁殖分分株,分芽和扦插三种,这株石斛不仅可以分株繁殖,也可以分芽繁殖,十分难得。取茎煮水医治人的同时,要保证石斛不干枯,不腐烂,他撕下一块里衣布,小心浆洗干净,然后再切下一根茎,将其余石斛放置于潮湿的布内,置于通风处。 完了之后,他才开始处理石斛茎,石斛不仅茎部有药效,叶子和花都有,只是功效次之,沈淼将水煮开,用滚水冲泡叶子和花,又将茎置于滚水中,茎的颜色由翠绿变黄绿后立刻连锅端下。 待锅内水变温后,他捞出石斛咀嚼之,然后再哺喂给那人。 喂之前,沈淼不好意思的在那人耳边抱歉:“事出突然,不得已而为之,这东西一定得咀嚼出胶质吃下才有效果,你没法嚼,只能我喂你喽。回头可别怪我趁机吃你豆腐哦~~” 说着,沈淼掰开了那人的牙关,开始喂。 石斛的胶质部分很粘牙,茎皮又粗糙不好咽,那人即便在昏迷中也抗拒这东西入口,沈淼只好跟他纠缠,一番辛苦下来之后,那人终于咽了下去。 沈淼满脸通红的抱头,这样喂实在是太像……接吻了,他不知道这具身体是否是第一次,但他这个本尊确确实实是第一次啊,就算他也是喜欢男人的,而这人长得也对他的胃口,但这种事他还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进行。 起码也得是两个人都醒着,而不是一个人昏迷不醒,偷偷摸摸的真不好! 就在这时,一个冷冽而充满厌恶的眼神扫来,沈淼打了个冷战,循着望去,只见老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厢房门口,手里拿着两个陶盆,一把稻草,一个袋子,见沈淼看他,冷哼了一声,放下东西就走了。 沈淼挠头,一头雾水…… 第008章 008 沈淼决定不去想老汉怪异的原因,只加快了喂石斛的速度,完了之后,将石斛花叶茶,和煮过石斛的水都小心存放好,准备晚上和明天喂给那人喝。又重新煮开了水,放了些米开始熬制晚饭。 做完这一切后,沈淼才想起老汉方才给的东西,忙查看。 两个陶盆皆有大碗口那么宽,做工十分粗糙,但非常结实,完全可以用来种植石斛;稻草似乎是去年剩下的,颜色已经发暗陈旧,但稻草是用来腐化的,旧的更为方便;至于袋子里面的则是一袋碎木屑,颗粒状,长度大约一厘米左右,似乎是将整段木敲碎而成的。 沈淼十分惊讶,这是怎么做到的?单纯的用外力敲打的话,颗粒不可能这么整齐,难道是用内力震碎的?沈淼回想悬崖上的一幕,挠了挠头,应该有这种可能吧!只是……感觉好浪费!在他那个时代,种石斛所需的木屑都是捡做家具剩下的刨花制的,虽然刨花比较软,不如碎木机碎出来的木屑好用,但都是自家小打小闹的种,谁乐意去买碎木机这样的大家伙。 不过浪费归浪费,这袋木屑是真的不错,这样的颗粒状能最大限度保证石斛处于一个半干半湿的生长环境,极其利于石斛的生长。 沈淼赶紧开始分株、分芽种植,先找了些破陶器,砸出碎片垫在盆底,又撒上木屑,拌上稻草,最后小心翼翼的将石斛一分为二,分别终于两盆内,浇上定根水,置于客堂通风处。 鉴于石斛的病虫害还是挺多的,尤其是多汁的茎部特别容易吸引蜗牛,灰蛾,蟑螂,老鼠等动物,沈淼将看管的任务交给了马,由它在,老鼠、蟑螂这种肯定不会靠近,蜗牛爬行速度慢,一脚就能踩死,至于飞蛾,马尾巴时常甩就行了。 马初时对石斛也挺好奇的,时不时凑过去想吃,沈淼赶紧拦住:“这是你主人的救命良药,也是我们今后生活的保证,你不可能吃,也不能让其他人或者虫鼠吃哦。” 马似乎听懂,立刻缩回了头,紧挨着石斛躺下,尽心尽职的守着。 沈淼不由再次感叹,能养到一匹这么有灵性的马,马主人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哦不!时间不对,就当你做了夸父追日,后羿射日,这样的壮举吧! 处理完石斛之后,沈淼决定去谢谢老汉,虽然老汉走之前的态度让他捉摸不透,但老汉给的东西是实打实帮助到了他,还是应该过去感谢。 刚走出家门,他就被路边密密麻麻长出来的野草吸引了,这地方一连几天都是晚上下雨,白天暖阳,十分适合植物生长,一些生命力强悍的野草就再次重生了。在春天,有不少野草是可以食用的,比如艾草,马兰头,蕨菜,这会吸引沈淼的就是马兰头。 此时的马兰头已经长出了五六片叶子,正是采摘食用的最好时机,沈淼想着与其两手空空去谢老汉,不如做一份香干马兰头去谢老汉,虽然香干没有,香油也没有,但是有盐,马兰头也够新鲜够香,应该不会影响卖相。 想着,沈淼就动手摘了起来,又将衣服的下摆扎成兜,用来装马兰头。 摘了满满一兜之后,他才回了家,常用的锅正煮着粥,沈淼只好去厨房翻其他锅,一翻让他翻到了宝,一个铁锅。之前沈淼用的是一个陶做的锅,煮东西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木材,唯一的优势是陶锅自带支脚,直接搁在小火坑上煮就行,铁锅没有支脚,不好架。 沈淼想起了二楼的雕花大床,有一面上雕了圆形的装饰图案,把那块面板利用下正好就能搁这个锅,于是赶紧去搬,搬下来之后又找了些木条之类的垫好。 整个弄完之后,不仅搁铁锅的地方有了,面板破损缺失部分正好能嵌在陶锅那边,剩余的面板还能充当桌面,摆放碗筷之类的,可以做到两个锅同时开火,又有地方吃饭,甚至都能利用铁锅吃火锅,一举三得。 沈淼十分高兴,搭完之后就立刻找来破陶盆,放在铁锅下面生火,开始制作马兰头。 香干马兰头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先将马兰头焯水,然后捞出揉捏,待汁水全部揉捏干净之后,切成细碎状,最后回锅加油加盐炒制即可。整个过程唯一的难度在于揉捏,揉捏要趁热捏,要捏干净,不然口感不好不说,香味也未会大打折扣。 沈淼制作过这道菜,知道怎么掌握时机,但他没注意到这具身体的主人不仅没制作过,还一直养尊处优,整个人细皮嫩肉的。当滚烫的马兰头捞出来一捏之后,手上立刻传来刺痛,细嫩的手上本就因连日的奔波破了皮,这会一烫更是刺骨的痛。 沈淼当即痛得皱眉,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没捏好一定都不好吃,这样的东西拿过去太没诚意,至于手上的伤,马兰头的汁本来就有点药效,就当擦药了。 想着,沈淼咬着牙继续处理,几番大力揉捏之后,原本一兜的马兰头变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他闻了下,熟悉而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惹得他不由咽口水,好想吃! 想归想,他还是忍住了,赶紧拿出菜刀开始切,马兰头的颗粒是切得越细越好吃,很需要刀工,好在找出来的菜刀经磨制后还算锋利,切出来的品相很不错。 之后就轮到炒制了,没有油,直接干锅炒很容易粘锅,粘锅不仅影响口感,也会浪费食材,沈淼只好尽量快速的翻炒,以避免上述问题。 一番速炒之后,一碗喷香的马兰头就出锅了,沈淼闻了直咽口水。赶紧熄了铁锅下的火,趁热给老汉送了过去。 此时天色渐暗,老汉已归了家正在煮晚饭,听到敲门声不由皱眉,心道那人这么晚过来干什么?难不成不够吃了,问他要吃的? 老汉脸色不爽的开了门,一开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香味所吸引。 沈淼捧着马兰头笑说:“老人家,今天多谢你的帮忙,这碗马兰头是我做的,您尝尝。” 居然是给他送吃的感谢他?老汉一愣,非常意外,在他看来沈淼这种公子哥只知道在意自己所在意的事情,哪里会懂得感激旁人。 沈淼见老汉没有反应,也摸不清老汉的想法,只好将碗往老汉手里一放,一溜烟的跑了,不给老汉回绝的机会。 老汉长久的维持着拿碗的姿势,直到肚子被香气引得咕咕叫了声,他才抬手,凑近碗叼了一口吃,意外的好吃,咸淡适中,喷香爽脆,这真是用路边随处可见的马兰头做成的吗? 老汉难以置信! 第009章 009 刚进门就见马十分焦躁的在门口来回转,沈淼奇怪,马轻咬他的衣服示意屋里。沈淼赶紧进去查看,只见一直昏迷的那人正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是醒了?还是烧糊涂呓语了?沈淼一时辩不清楚,只好开口问:“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是不是醒了?” 话音落,那人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似乎感觉很不舒服,复又紧闭了下,沈淼见状,赶紧绞干了布头,为那人擦拭了眼睛,那人遂成功睁开了眼。 沈淼大喜,是醒了!忙笑说:“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那人听到沈淼的声音,初时还有些迷糊,后来似乎忽然听清,循声看沈淼,眉立刻紧皱。 沈淼不解那人的意思,只好撤了笑容摸了自己的脸,心道:他去老汉家前洗过脸的,应该没什么脏东西在脸上。如果不是他脸的问题,那只能是那人自己的问题,沈淼忙问:“怎么了?是不是感觉很不舒服?你身上有刀伤,又发着烧,难受是肯定的。” 那人的眉皱得更紧了。 这下沈淼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左想右想之后想到了小说里惯有的失忆桥段,这人不会是失忆了吧?沈淼于是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不记得什么事了?” 那人的眼神一沉。 他怎么会不记得? 他叫杨行峰,庐州刺史杨行密是他的长兄,越州观察使董昌的夫人杨行婉是他的长姐。他母亲早逝,长姐如母,出嫁时不放心他一人待在家中,便带他一道来了越州。成年后,董昌为显对他姐的宠爱,将不少富庶庄园划给了他。 起先,他对董昌这个姐夫还是敬爱的,后来才发现,董昌不过是贪图他杨家的地位,娶她姐的时候,董昌还是个镇将,远比不过身为刺史又兼任团练使的杨行密。后来得杨家暗中襄助,董昌一路高升成了越州观察使,官高他兄长两级,便开始对杨家阳奉阴违,尤其是女人方面。 他姐嫁于董昌十年,一直无子嗣,安排的三房妾室也只生了两个女儿,董昌早有不满。正好又得知早年一段露水姻缘让他得了个儿子,就更不像话了,私底下火急火燎去把母子俩接来。 这对母子就是他眼前的这个柳念郎和他的母亲柳丝丝。 柳丝丝早年是名扬天下的歌姬,中原动乱,随乐坊迁至杭州,董昌当时是个豪绅,很有钱,因爱慕柳丝丝,便经常出入乐坊。柳丝丝历经奔波,早有寻个人安顿下来的意思,董昌对她千依百顺,她便萌生相好的念头。 日久生情,两人就好上了,并暗结了珠胎。后来中原动乱波及浙东,董昌趁机组织土团抵御,并大胜而归,升任石镜镇将。为求仕途,董昌留下重金不辞而别,柳丝丝独自一人生下孩子,并取名念郎,思念董郎的意思。 这对母子被接回后,被董昌安置在西湖别院中。杨行峰机缘巧合得知后,悄悄潜入别院试探,不想遇到湖边垂钓的柳念郎,惊为天人。 柳念郎的容貌承袭其母,又带了男子别有的韵味,称其貌若潘安,一定都不为过。柳丝丝在中原长大,虽是歌姬,却饱读诗书,有才女之名。其倾心教导的柳念郎,虽不能入仕,但才华绝不逊于杭越之地的任一才子。 杨行峰心底当即就燃起了征服这个才貌双全之人,进而报复董昌对他姐之举的想法,便立刻好生谋划了一番。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柳念郎在这方面也承袭他的母亲,十分痴情,且一旦认定百折不挠。董昌发现后勃然大怒幽禁了柳念郎,又百般找出些事来刁难杨行峰,最麻烦的就是那个黄尖坳庄,明明是个破庄子,什么都种不了,却要求他种东西交租。什么破玩意! 柳念郎在幽禁期间百般讨好董昌,不仅赢得了董昌的信任,还套取了黄尖坳庄的秘密,暗中约杨行峰密谈,地点就定在西湖白堤上一个僻静处。 两人依约相见诉了衷情,刚开始谈及黄尖坳庄之事,就杀出一伙人,二话不说抡刀看杨行峰,杨行峰为求自保,率先逃离,但对方武功高强,他寡不敌众,不多时就重伤倒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至于柳念郎如何了,杨行峰不清楚,不过以这会所见情形来看,应该是完好无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之遇袭很可能是因为柳念郎的出卖。 想到这,杨行峰冷哼了声:“我怎么会忘记?” 沈淼眨眨眼,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怒气,不明就里的挠头,他问错话了吗? 杨行峰看向沈淼的目光微微有些诧异,他的印象中柳念郎举手投足都别有风味,宛如画中仙子一般,怎么会做挠头这样不雅的举动,再定睛打量,一向注重仪表的柳念郎竟然穿着中衣见人。要知道当初他再怎么和柳念郎在暗处颠凤,在正经相见的时候,必然是盛装相对的,为此他还暗骂过柳念郎太装。怎么这会会这样? 杨行峰遂抬头向四处打量,一看之下便立刻质问:“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 沈淼微微一愣,他听出对方的意思是想问这是哪里,但问哪里就好好的问,用质问的口气算什么?不过看在对方是个病号,又忽然面对这种地方的份上,他还是给出了回答:“这里是黄尖坳庄,这屋子是庄头家的厢房,因为一直没人住,所以有些破烂,积灰也很严重。” 黄尖坳庄?庄头?杨行峰一愣,怎么会在这?这破庄子是这两年来嵌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杀再多的庄头都难解心头之恨,这根本就是董昌用来恶心他的破玩意!不对!现在不止董昌了,柳念郎明明知道这庄子的秘密,还把他往庄里带,这是想干嘛? 杨行峰遂狠狠瞪向沈淼。 沈淼愈加无语了,瞪他干什么?左想右想之下勉强找出了一个合理解释,这人恐怕听过这个庄子的事,只好苦着脸说:“喂,你可也别怪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我把你从乱葬岗带出来的时候,本来是好好在路上走的,谁知杀出了一个是管头之类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押到这了,连带……你和马。” 杨行峰的脸色越听越不对,随意抓路人送黄尖坳庄当庄头的命令确实是他下的,他还说过若是期限内抓不到人,就让管头和他的手下去当庄头,但柳念郎要是遇上了负责抓捕的那些管头是有身份压制的,怎么可能被押到这?除非他是……顺水推舟? 杨行峰想到这神情一凛,眼露杀气,正好沈淼见杨行峰脸色不好,以为病情有变,弯下腰查看。杨行峰二话没说,用力伸手掐住沈淼脖子,怒道:“贱人!休想害我!” !!!什么跟什么呀,沈淼用力掰着杨行峰的手,卧槽,救了个人还要被人杀,他好冤!谁……谁来帮帮他…… 就在这时,老汉的声音忽然响起:“放手!” 第010章 010 老汉声音响起的同时,人已至跟前,手一捏一转就轻松破解了杨行峰对沈淼的钳制。杨行峰捂着手腕一脸戒备的打量老汉,沈淼则跪坐在地上不停的咳嗽。 老汉无视杨行峰的打量,嘲讽沈淼:“这就是你心善的结果?” 沈淼瞅了老汉一眼,转头怒问杨行峰:“你掐我干什么?虽然害得你一道来了这里,但如果没有我当初救你,你早就死在乱葬岗了。” “谁知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安的是什么心?”杨行峰冷哼。 沈淼切了声,不可理喻的看了眼杨行峰:“我有什么心好安?你当初被人扒得就剩下一条裤衩了,我图你什么呀?再说了,我刚说过来这里不是我自愿的,你要是真有力气掐人就去掐这庄子的主人去,目无王法,草菅人命,该死!” “……”杨行峰被沈淼说得一愣,眼神随即狐疑了起来,柳念郎怎么回事?言语行事像换了个人似的,记忆也好想有问题,是装的吗?他试探的问了句:“你不知道这庄子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哦不。”沈淼转头看了老汉一眼,“老人家,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叫什么来着,杨什么?” “杨行峰。”老汉平淡回答,眼神却不动声色的注意着杨行峰和沈淼的反应。 “喏,杨行峰。”沈淼转述。 杨行峰愈加狐疑:“你不知道杨行峰是谁?” 沈淼被问得奇怪了:“黄尖坳庄的主人啊,还有什么?” “那董昌呢?” 一听到“董”字,沈淼有些发憷,但很快掩饰了,斩钉截铁的说:“不认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认识董昌,他确实不认识。 怎么会?杨行峰暗道,紧盯沈淼。 沈淼被杨行峰看得不知所以然了,只好挠头看了眼老汉。 老汉自然清楚杨行峰的疑惑,暂时收了打量的眼神,故意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沈淼,你在煮什么?” 沈淼大叫一声:“完了,粥糊了。”说着赶紧端开陶锅,不想一碰就触及到手掌上的伤口,他只好用中衣的下摆护手,再将陶锅端下来。端完之后,白色的中衣染上了两条醒目的黑条,沈淼却毫不在意。 杨行峰看得奇怪,柳念郎极其喜爱干净,衣衫上稍有瑕疵就弃之不穿,即便和他行事,也一定要在事前事后都清洗干净,哪里会将衣衫弄成这样?那个老头喊他沈淼,这人难道不是柳念郎?可明明长得那么像。 杨行峰低头沉思了一会,很快拿定了主意,他暂时判断不明事情真相,那就将错就错,装着相信这人不是柳念郎,以便迷惑对方,一边养伤一边摸清对方意图。 于是便用诧异的语气说道:“你……叫沈淼?不叫柳念郎?” 沈淼正背着杨行峰,一听“念郎”二字觉得熟悉,但对“柳”字又陌生,便转头问:“柳念郎是谁?” “歌姬柳丝丝的儿子。”杨行峰回答,刻意避开了董昌。 丝丝?沈淼回头边查看粥边想,似乎他那个渣爹喊他娘的称呼就是丝丝,原来本尊不叫董念郎,而是叫柳念郎。沈淼转头,装作不解问:“那又是谁?” “那看来是我认错人了。”杨行峰立刻顺水推舟说道,进而道歉,“方才之举是我鲁莽,柳念郎此人与我有深仇大恨,乍然遇到与他容貌相似之人,我愤怒难忍,故而出手伤了你,实在抱歉。” 杨行峰本就长得丰神俊秀,此刻又满怀诚意的道歉,沈淼不是那种过分记仇之人,心中又对柳念郎一事有鬼,见对方如此道歉,便也不计方才之事,说道:“算了,下回别认错就好。” 老汉闻言神情却是一动,他旁观了整件事,又站于有利位置,正好将沈淼和杨行峰两人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呵!两人皆心中有鬼。老汉暗笑,将手中的碗递于沈淼:“菜味道不错,碗还你。”说着就转身离去。 沈淼无视老汉再次突然转变的态度,接过碗,专心处理糊了的粥。 杨行峰不爽问:“那人是谁?” “这庄里唯一的农户,脾气有点怪,人还是挺好的。”沈淼回答。 杨行峰显然不信:“这么个庄子怎么会只剩一人?” “原先有二十七户的,但这几年死的死,跑的跑,就只剩下他一人了。这边的山因为矿道坍塌,整个山体都裂了,溪流积不起水,浇灌又容易漏水,确实生存不下去。”沈淼说道。 杨行峰不懂农事,理解不了沈淼所说的事,他又是个刚愎自负的人,理解不了就选择不相信,除却矿道坍塌一事,因为在接手庄子时就已知晓,他相信了之外,其余一概不信。 沈淼不了解杨行峰的为人,见对方不语以为他是明白了,便也不再解释,端了碗粥递过去:“给,晚饭。” 碗里的粥黑白相间,还带着股焦味,杨行峰一见就皱眉了:“这什么东西?能吃?” “这是粥,刚煮糊了,卖相是难看了点,但保证能吃,绝不会吃坏肚子。”沈淼说道,给这人吃的这部分已经算是好的了,留给他自己的那部分还要焦。 “不吃!”杨行峰拒绝,他是何等尊贵之人,怎么可以吃这种猪食一般的食物? 沈淼见状也没强求,对方抗拒的意思明显,他可没兴趣花力气非求着那人吃,反正肚子饿了的时候总会吃的,遂将粥置于一边,捞起自己那份喝了起来。 老实说贴着锅的这部分真不好吃,黑乎乎的不说,嚼着还苦,但贵在厚实,挺耐饥的。沈淼苦中作乐的想。 杨行峰看向沈淼的目光已经变得不可思议了,柳念郎虽然是歌姬之子,但柳丝丝当年红极一时,私财甚多,柳念郎不是一般的锦衣玉食养大的,他这个庐州刺史之弟,越州观察使之小舅子也比不过其十分之一。 他都不屑吃的东西,柳念郎哪咽得下?为了骗他,竟然这么隐忍?杨行峰心下冷笑。 沈淼没功夫去猜想杨行峰的内心,摆在他面前还有一个更为迫切的事情:已经晚上了,要睡觉了,但这里没有任何类似被褥之类的遮盖之物,之前这人昏迷着,他还能凑合着一起睡,现在肯定不行!左思右想下,沈淼决定还是找老汉帮忙吧,于是简单向那人交代了下就出门去找老汉了。 第011章 011 “不借!”老汉一听沈淼的要求就斩钉截铁的拒绝,“他就道了个歉,你就全然相信了?你忘了他一醒来就掐你脖子的事?” “我当然不会全然相信,但他既然承认认错,又态度不错的道歉了,我不可能因为他掐了脖子就让他挨冻一夜,让好不容易退去的烧又复发。”沈淼解释。 老汉冷哼:“万一他的道歉是假的呢?” 沈淼一听皱眉:“你为什么一定要将那人想得那么坏?你认识他吗?” 老汉盯着沈淼,并未立刻回答。他确实认识杨行峰,不然不会一直针对此人,他也认识柳念郎,也清楚两人之事。但柳念郎一直声称他叫沈淼,且表示不认识杨行峰,这就使得老汉不敢轻易承认他认识杨行峰,也不敢告知这个叫沈淼的人,他救回来的人是杨行峰。 沈淼不认识人了,他不会单方面只相信他一人,得知杨行峰身份之后必然会去找杨行峰应证,如此一来,他就无法向杨行峰解释他为什么知道他的身份。 老汉只好冷笑说:“我不认识他,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饭都要多,我看人比你深得多。” “我承认年纪大的人阅历确实深厚,但判断人的标准就那么些,先看容貌表情,再看言行举止,最后相处,日久见人心。但你对他的判断绕过了不少步骤,直接得出了一个需要长久相处才知的答案,我不认同。”沈淼反驳。 老汉遂冷笑:“既如此,随便你。”然后抬下巴示意了家徒四壁的屋子,“我这就这么点大,东西都在这儿,没有你想接的被子。” 沈淼一愣,就顾着过来借被子却忘了老汉家很穷,平时睡觉就在角落的枯草堆里,还是合衣睡的,并无被子。他头痛的挠头:“这可怎么办?难道像昨晚一样一起睡?” 沈淼为难,那人没醒来时睡一下就睡一下,反正对方不知道,现在醒来了还睡一起,就算那人没意见,他也觉得怪怪的,毕竟关系没好到可以坦诚相对的地步。 老汉一直凝视沈淼,见状忽然开口:“被子没有,枯草可以匀你一点,不过……”他故意一顿。 沈淼忙问:“不过什么?” “枯草没法直接当被子,得搓起来,我没这个闲工夫,你自己搓。”老汉道。 沈淼瞅了眼横七竖八的枯草,小心翼翼问:“我不会,你能教我吗?” “可以,只教一遍,学不会就算了。” “好。”沈淼忙答应。 老人取来一些枯草,整理整齐之后,将其搓成绳状,又拣出四根结实的,两根一组,一上一下,交差着捆绑草绳:“就这么固定,你想织多长,就搓多少绳子,会了吗?” “会了。”沈淼点头,原理看起来挺简单的。 搓起来自然没有看着简单,要将草搓成绳需要很大的手劲,不然会散架,尤其老人提供的草并不全是长短差不多的稻草,还有部分杂草,要是没搓好,被子一抓起就会不断掉草。 沈淼只好使劲的搓,可他的手之前就磨破了,后来制作马兰头的时候又烫伤,一搓就钻心的痛。咬牙坚持搓了十来根之后就出现问题了,手上的皮肉都模糊了,隐约渗出不少血。 老汉皱眉,拉过沈淼的手查看:“怎么回事?” 沈淼不好意思的笑:“没干过庄稼活,磨破了。” “怎么会磨成这样?”老汉显然不尽信。 沈淼只好又解释:“还不小心烫伤过。” “呵!自身都难保,还想着别人。”老汉嘲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把手摊开。” “哦……”沈淼寻思着那应该是药就乖乖照办,下一秒,痛铺天盖地涌来,痛得他失声尖叫。 “叫什么叫?上点药而已,痛得越厉害,好得就越快,不懂吗?”老汉瞅了沈淼一眼。 沈淼面目扭曲的看着老汉,实在太痛了。 “这么点皮肉痛就受不住,将来还怎么过?”老汉鄙视了一眼,不再理会沈淼,坐下帮忙把余下的草绳搓好,又平铺扎好。 沈淼忍着痛看着老汉扎草铺,心道这老汉真是的,明明是好心,非得用这么毒舌口吻说。想着想着,手上的痛楚基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清凉的感觉,他依稀回忆起看过的武侠小说,好像说谈及疗伤良药的时候有说过越清凉药效越好,那他手上的这个药应该很不错吧。 老汉没有就药做出什么解释,只算着沈淼的痛感应该结束了,便说:“自己搬回去。” 沈淼忙道谢,高兴的伸手搬了,临走前老汉似乎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问了句:“你晚上准备睡哪?” 沈淼还没想好,只粗略的设想过,真没地方的话,就跟马去挤一晚上,即暖和又安全。 老汉见沈淼没有回答,便道:“没地方睡的话来我这睡。”他指指屋顶,“顶上有块地方平时用来堆柴草,稍微收拾下就能睡。” 沈淼顺着老人所指望去,他记得屋顶是三角形的,现在望去天花板却是平的,上头确实应该有一个小空间,这比跟马睡好多了,沈淼有些心动,但想起一天见到老汉时,老汉似乎不怎么喜欢和人同处一室,便婉言谢绝了老汉的好意,抱着草垫回去了。 老汉目送沈淼的目光复又晦暗不明起来。 到家的时候,沈淼发现盛粥的碗已经空了。 杨行峰趁着沈淼离去的时间,勉强起来检查了住处,挫败的发现这里真是破得不能再破,除却这碗粥就没有其他任何可以饱腹的东西,只好吃下。吃完后他还检查了自己的情况,全身伤痕众多,又没有药治理,留疤的可能性很大,这让杨行峰很恼怒。之后又发现了自己的衣着褴褛,没有鞋子,唯一穿着还像块布的上衣还似乎不他的,杨行峰愤怒到了极点,心里不住的咒骂柳念郎。 骂着骂着,杨行峰乏了,毕竟是重伤之躯,虽醒来,但依旧不太好,他只好回床板缩着。 沈淼见状赶紧将草铺给杨行峰盖上:“这里没被子,只能盖这个,先将就下吧!” 杨行峰简短的说了声谢,然后闭眼睡去,心下还暗下决心,今日所遭之罪,来日必当奉还柳念郎。 沈淼观表象看不透杨行峰的想法,还好心的叫住他,让他喝下石斛水。 杨行峰见是有助于他恢复的药,便顺从坐起,喝完才睡。 沈淼则收拾了碗筷出去清洗,特意在外停留了会才进屋,确认杨行峰睡着后,生好炭火,微关上门离开了。 马已经在外头歇息,极其尽责的看着两盆石斛,还将其围在自己身边,感知到沈淼来,立刻抬头,奇怪的看了沈淼一眼。 沈淼笑说:“你主人醒了,我不能跟他睡了,今晚就跟你挤一挤,不嫌弃吧?” 马晃了晃脑袋,表示不嫌弃,还大方的侧躺,露出肚皮让沈淼睡,沈淼高兴的挨着马睡了,因为太累立刻就睡死过去。 第二天一早,沈淼是在马不安的响鼻声中醒来的,一睁眼就看到杨行峰拄着根木头盯着他,眼神里流露着不明的意味,沈淼揉眼挠头,奇怪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杨行峰的眼神立刻恢复正常,淡淡的说了句:“天大亮了,早饭该如何?” “已经这么晚了?”沈淼赶紧起来。 第012章 012 昨晚又下过雨,陶盆内的水量还不错,不需要去矿道汲水。沈淼火速洗了个脸,就倒了些水进陶锅,架上火开煮糙米粥。因那人醒了,他便多放了把米,原本可供他吃十天的量顿时紧了。 沈淼皱眉,老汉对那人有偏见,再问他要点粮食肯定是不可能的,得想办法弄点食物,不然两个人都得饿死。 以黄尖坳庄的现状,即便是在生机盎然的春天,想弄食物也是难的,沈淼只好先将主意打向路边的野菜。暨马兰头之后,沈淼又找了些蕨菜,蕨菜焯水洒点盐,吃起来也是很不错的,可毕竟是野菜,用其长久果腹不太现实,最好找一些耐饥的,可耐饥的食物在春天都是刚长。 沈淼兜着一衣兜的蕨菜,挫败的坐在路边,顺手还拔起了一根艾草,哀叹:“清明时节吃青团,可惜有艾没有面。” “青团是什么?”老汉的声音忽然响起。 沈淼吓了跳,老汉切了声,蹲下身又问遍:“什么是青团。” “青团是艾草煮熟和面,再加点馅做成的,很好吃。”沈淼说着咽了咽口水。 “是什么面和的?”老汉问。 “最好糯米粉和面粉按比例和,单独糯米粉,或者单独面粉也行,就是口感一个太粘,一个有点糙。”沈淼回答。 老汉摇头:“这两样都是精贵的,我这没有,我只有粟米粉,就昨天你吃过的那种。” 沈淼闻言眨眨眼,老汉的意思似乎是想吃,且他会提供面粉,虽然是粗糙的粟米粉,但是聊胜于无,有得吃就行,沈淼赶紧点头:“也行啊。” “我去拿。”老汉说着站起,走几步又问,“馅是什么馅?” “一般是豆沙,麻芯之类的,光是糖也可以。”沈淼说道。 老汉为难:“糖太难了,寻常百姓家不会有这东西。” 沈淼不清楚糖的现状,但脑子转得也快,笑说:“甜的不行,可以做成咸的,做成艾饺,里头的馅一般是咸菜,笋丝,豆腐干和鸡蛋块,如果这些都没有的话,马兰头也行啊,就是昨天我给你吃的那样,多加点盐。” 老汉点了点头:“那我先去拿粟米粉,再帮你摘马兰头。” 沈淼一听连声感谢,太棒了!吃一顿艾饺就可以省一顿口粮。 老汉很快就拿着布袋子来找沈淼,袋里的粟米粉并不多,似乎还不够一顿,沈淼便尽量多采了些艾草,带着老人回了自己家。 进门的时候,杨行峰正坐在躺在床板上一边休息,一边等开饭,见沈淼和老汉一道进来,就有些奇怪,便坐起观看。 沈淼先处理了马兰头,老汉对昨晚那碗马兰头的滋味记忆犹新,便耐心坐在一旁观看,沈淼也时不时给出解释。当听到沈淼说需要趁热揉捏焯好水的马兰头时,老汉明白了沈淼手上的烫伤是怎么来了,便忙说:“我来捏吧,你手上的伤还没好。” 杨行峰看了眼老汉的手,当即反对:“你的手捏出来的东西,谁吃得下。” “吃不下就不吃,反正也没你的份。”老汉哼了声。 杨行峰失笑:“在我家做的东西怎么会没我的份?” “这是你家吗?”老汉反驳。 “这怎么不是我家了?”杨行峰笑得得意,整个庄子都是他的,一间破屋子算什么? “说得这么笃定,给证据啊?”老汉故意激。 杨行峰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的身份,幸好理智尚存,果断转问沈淼:“你说呢,我有没有份吃这个?” 沈淼叹了下,尽量照顾到两方情绪,回答:“同个屋檐下,怎么可能老人家有,你没有,不过粟米粉和盐都是老人家提供,他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可不能得罪,不能挑他。” 杨行峰心里不爽的哼了下,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只道:“好吧。” 沈淼遂代杨行峰笑看老汉:“您老人家就不要计较了。” 老汉又哼了声,不理会杨行峰,专心向沈淼讨教做法。老汉的手劲比沈淼好太多,揉捏出来的马兰头团子特别香,沈淼不由赞许:“还是您老人家厉害。” 老汉微笑了笑,似乎很受用。 沈淼见状立刻乘胜追击,好言好语的哄,不仅把艾饺的做法一一说明,还亲自将出炉的第一个饺子夹给了老汉:“您快尝尝。”沈淼笑看老汉。 老汉轻咬一口,味道十分不错,立刻加快了速度,三下两下就把艾饺都吃完了,沈淼复又夹了一些给老汉,笑说:“您老慢慢吃,还有呢。” 老汉边吃边笑:“后生可畏,你也赶紧吃,这几天你没吃过什么像样的食物。” 沈淼听了挺感动的,赶紧那块夹,不想锅里已经没有艾饺了,他奇怪环顾四周,只见杨行峰以一口一个饺子的速度,吃完剩余的所有饺子,还满足的拍了拍肚子。 “喂……你怎么都吃了?”沈淼道。 杨行峰笑说:“太好吃了,又太饿了,不知不觉就吃完了。”这并不是他的真实意图,他真正的意图是吃尽量多的食物,尽快让身体恢复,所以面对勉强吃得下的艾饺是毫不客气。 老汉见状并未立即出声,而是不动声色看着沈淼。 沈淼则是气了:“再好吃你也不能都吃完,好歹给我留一个,我包了那么久也是饿的,你吃完了,我饿死了,下顿谁给你做呀?” 杨行峰讪讪笑,指指老汉:“他碗里不还有吗?问他要一个。” “那是老人家的,粟米粉是他出的,他有资格吃那么多,我不能分他的。”沈淼义正言辞反驳。 杨行峰心底不屑的想,真装!脸上却是不好意思的说:“那就没办法了,我都吃完了,难道还能吐出来?” 沈淼不爽的看了杨行峰一眼。 老汉则停止了旁观,将碗里的艾饺拨了两个给沈淼:“好了,吃吧!” 沈淼想推辞,老汉则道:“我老了,吃太多不舒服,你还年轻,多吃点。” 沈淼只好接过,心下十分感激。 第013章 013 三人吃完后,沈淼开始收拾碗筷,才动手,老汉就道:“你包了那么久也没吃上几个,收拾碗筷这种事让他干。” 杨行峰一听就不爽,他是什么身份?想让他收拾碗筷,门都没有,脱口而出就拒绝:“不行。” 沈淼奇怪看了杨行峰一眼,他没准备真让对方洗碗筷,但就这么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还是挺不爽的,便问:“为什么不行?” 杨行峰想说他怎么可以洗碗,但思及会泄露身份,便找了个借口:“我不会。” 沈淼无语了,洗碗这么简单的事,就算不会,学一下就行了。 杨行峰看出沈淼的想法,勉为其难做了下表面工作,微微颤颤的站起身,将手伸向碗筷:“好吧,我洗。”说着就不小心摔了个碗,忙歉意,“哎呀,手滑了。” 沈淼一看就气了,当他是傻瓜啊?刚才吃东西时的动作这么利索,这会洗完就不利索了?便指责:“欸,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了?”杨行峰皱眉,“我还没说你的呢,欸来欸去的,我没有名字吗?” 沈淼回想杨行峰的名字,他还确实不知道,这人从醒来就没告诉过他名字,便道:“你又没跟我说过,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杨行峰及时咬住了下半句。 “我不是什么?”沈淼反问。 杨行峰皱眉:“算了,不跟你计较这种事,我叫薛山。”薛字是杨行峰母亲的姓,山字取自峰字的偏旁。 “行,薛山,不想洗碗,你也不能这么敷衍的摔破碗。”沈淼继续方才的话题。 杨行峰眼神微动,隐约露出一丝杀气,心道:柳念郎你再这么步步相逼,休怪我不客气。他目无王法惯了,本来在自己的府上就时常因一个不爽杀人,到了现在这种处境,他依旧没改多少。 老汉见状及时出声对沈淼说:“算了,随他去吧!这几天雨水丰沛,溪沟那会短暂的积起些水,拿去那边洗吧。”说着,他整理了锅碗筷率先出了门。 沈淼可不想老汉不仅提供了食物,还要洗碗,只好暂时不理杨行峰,追了出去。 老汉走得很快,快到溪沟的时,沈淼才追上。 溪沟里存有一些以前村民搭建的小水坝,现已积起了些水,洗个碗不成问题,老汉蹲下将锅碗放置于脚边,动手要洗。 沈淼赶紧抢过:“我洗吧。” 老汉摇头,指沈淼的衣服:“你先把自己拾掇下。” 沈淼遂看向自己的衣服,一身白衣已经沾上不少灰,正襟面上还有两条又黑又粗的条子,是他昨晚端陶锅留下的,很不雅观。沈淼虽是那种不怎么修边幅的人,但见到这副模样也是忍不下去的,便忙解衣衫准备洗。 他穿的是中衣,不同于外衣那么好脱,尤其是衣裙,连解开的扣子都找不到。 沈淼来回摸着腰,喃喃自语:“怎么解啊?” 忽然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腰,沈淼一惊忙回头,居然是老汉,老汉淡淡看着他,目光与之前他印象中的浑浊并不一样,沈淼有些奇怪。 老汉则撤开视线,低头:“我帮你。” 沈淼“哦”了声,睁开手臂方便老汉帮他。 他这身衣裙是靠长腰带缠绕的,未免散落,腰带缠绕得很巧妙,不懂的话确实难解开。老汉将手探入沈淼的腰间,在里头摸索了会才找到头,缓缓拉了出来。 沈淼感知到老汉炙热的掌心,心底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似乎是……沈淼刷红了脸,暗骂自己神经,老汉都能当他爷爷了,这么胡思乱想要被天打雷劈的。 老汉注意到沈淼刷红的耳根,并未表示什么,只是将视线转向远处。 杨行峰心疑沈淼和老汉有鬼,拄着木棒跟了出来,远远看到两人如此亲密的接触,正冷笑着,鄙视柳念郎连一个七旬老翁都不放过。 老汉很快解完了沈淼的衣裙,沈淼接过浸水里洗了,老汉则到了另一边,慢条斯理的洗完了锅碗,然后弯腰往石头缝里摸着,不多时就摸上了几个螺蛳,个头不大,但已属于可以吃的范围,老汉将螺蛳往碗里一方,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沈淼闻声看去:“螺蛳?溪沟里居然有这个?” “干旱的时候,这东西会往石头缝里躲,缝内虽缺水,但不至于干涸成外头那样。等有水的时候,它们就会重新爬上来。”老汉说着,换了个地方继续摸,不多时又摸上来几个。 沈淼乐了,他老家的人特别喜欢吃螺蛳,会用各种方式烹制螺蛳,一碗小酒一碟螺蛳,就是无上的美味,就连晚上的大排档都被称为螺蛳摊。 想到这,沈淼不禁咽了咽口水,咕噜一声,很大声。 老汉听到便道:“晚上蒸了吃,兑上点盐。” 蒸?这样烹制虽然鲜美,但最不好吃,螺蛳的绝配还是酱,酱汤螺蛳,沈淼想。 老汉问:“怎么?” 沈淼笑笑:“没什么,我就想想,要是有酱就好了,酱汤螺蛳超好吃。” “酱?”老汉愣了愣,“我有晒了些,平时沾面馍吃,就是材料不太好,酱的成色不怎么好。” “哇哦。”沈淼忍不住惊呼,“能让我尝尝吗?” 老汉点头:“洗完回去给你看。” 沈淼赶紧加快清洗速度,老汉却提醒:“别顾着只洗中衣,里头和身上最好都洗下,乡下这种地方多得跳蚤,不干净容易被咬。” 沈淼一听就觉得浑身痒了,只想把里衣也立刻脱干净,可他只有一套衣服,洗了里衣就没衣服穿了。 老汉看出沈淼的窘境:“我那有套多余的衣衫,粗是粗了点,但干净,要不要先借你穿?” “真的?”沈淼大喜,忙不迭的道谢了。 老汉遂回去拿。 第014章 014 老汉的衣服明显大一圈,穿在沈淼的身上晃荡晃荡的,老汉给他找了跟草绳当腰带固定,乡土气一下子尽显无疑,沈淼没在意,反倒觉得十分新奇,一手拎着洗好的鞋子,一手搭着洗完的衣衫,光着脚高兴的顺着破碎的田埂走。 老汉端着碗筷,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一直偷看的杨行峰明显得愣了,他见过柳念郎的很多面,明里高傲冷漠,举止优雅吸引人,暗里浪得一逼,呻|吟声勾人心魄。然而如此阳光洒脱开心大笑的一面,却是他没见过的。 老实说,比起那些面,杨行峰更喜欢现在的柳念郎。 不过……杨行峰一笑,心道不能被迷惑,这人太会装,一不小心就会着他的道。 沈淼跟着老汉去了他家,老汉在屋门外空地上给沈淼绑了根草绳,让他趁着日头好把衣服晒干,然后进屋找酱去了。 沈淼照办,完了之后坐在老汉屋门前,晒头发,方才趁着水还干净,他把头发也洗了。 老汉一手夹了些草,一手拎了个陶罐出来,将陶罐递给沈淼,然后挨着沈淼坐下,搓起草来。 沈淼小心翼翼掀开陶罐,又解去上头覆着的竹叶,一股熟悉的香味就扑面而来了。是土制的黄豆酱,小时候他外婆经常做,农村里一般极少买酱油,酱色都是靠这种黄豆酱调的,有时还会捂点笋老头进去,超级好吃,还能把笋丝一条一条横撕出来,沈淼一想就忍不住流口水。 老汉忍不住笑:“有那么好吃?” 沈淼猛点头:“当然,要是再捂点笋老头进去,那更美味了。” 老汉明显顿了顿,沈淼奇怪:“怎么?”老汉遂放下手里的草,进去拿了双筷子,伸进陶罐,夹了条东西出来喂沈淼。 沈淼张嘴一吃一辨,眼睛立刻亮了,居然就是笋老头:“哇哦,原来老人家你喜欢这个。” 老汉将筷子递给沈淼,低头继续搓着草。 沈淼意犹未尽的看看筷子,好想再吃点,不过这里食物紧缺,老汉做这么点酱不容易,还是不吃了吧。不想老汉却道:“喜欢就再尝点,现在是笋季,可以去挖。” “挖笋?”沈淼惊讶,“这里还能长笋吗?” “黄尖坳庄没有,多走些路去隔壁庄就有。”老汉道。 “去隔壁庄挖不会被说吗?”沈淼记得小时候外婆家的竹园都是分好到户的,农户们对自己的笋看得都紧,就算长再多也不会记错。 “自然会被说,但就算知道是黄尖坳庄的人偷的,他们也不敢进来。” “也是哦。”沈淼笑,一进来就会糊里糊涂被当庄头,搞不好还送命,便道,“那我可以去挖吗?” “谁都可以,就是……”老汉顿了顿,指着不远处陡峭的山头,“没人帮忙,你一个人翻得过去吗?” 沈淼挠头,没人帮忙别说翻了,路都不认识,只好垂了头,但想想又不甘心,抬头比划着上山路线。 老汉摇头:“那山头的土特别松,下面遍地是坑,一不下心就会掉下去,你还是不要多想了。” 沈淼闻言很不甘心的垂头。 老汉笑了下,结束了手头的活,将编好的草鞋递给沈淼:“给,先穿这个,这里的路人迹罕至,不适合赤脚。” 沈淼愣了,颇为感动,老汉不仅提供食物,还心细的为他做了草鞋,他都不知道怎么感谢老汉。 老汉却无视了沈淼的感激:“日头高了,我要睡一会。” 沈淼想起老汉有午睡的习惯,赶紧把陶罐送还给老汉:“您去吧,我去看看马和石斛。” 老汉点头:“晚上记得来吃螺蛳。”然后进屋关门。 第015章 015 沈淼无事可干决定回去伺候昨天种上的俩株石斛,刚进门就看到一人一马对峙着,马的身后是俩株石斛。 沈淼赶紧过去:“薛山,你做什么?” 乍然听到薛山这个名,杨行峰有些不适应,无视了会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立刻开口掩饰。不想沈淼压根就没在意他的反应,而是紧张兮兮的查看着盆里的石斛,杨行峰不爽了:“不就是两根破草吗?干嘛这么宝贝?” 杨行峰是吃过石斛的人,但他那种身份的人吃到的石斛,或是煎成药,或是风干磨成粉的,哪认得石斛原本的样子。 沈淼瞅了杨行峰一眼:“别小看这两根破草,你的命都是它们给救回来的。” 杨行峰显然不信,沈淼便解释:“这是神仙草,能治不少病。” 神仙草?杨行峰自然听过这草的大名,心下大喜,本来这个地方缺医少药,他已认命准备慢慢养伤,现在看到这救命仙草,他立刻改变了主意,服下这草,不出几日恢复,立刻离开。于是便迅速走进,伸手摘草。 马一直注意着杨行峰的举动,一见他靠近草,立刻阻挡。 杨行峰用木棒驱赶了马,这匹马是柳念郎送给他的,虽是大宛良驹,但他并不喜欢,平时就随意养在马厩里,只有和柳念郎私会的时候才会骑出来,那天正好是私会,正好骑了那马。 沈淼瞅见杨行峰的举动了,皱眉:“你怎么这么对你的马?当初要不是它,你根本不可能从乱葬岗出来。” “乱葬岗?”杨行峰想起件事,冷哼,“你一直说从乱葬岗找到的我,我怎么会在哪?” “我怎么知道啊?”沈淼奇怪。 “那你又为什么在那?”杨行峰逼问。 沈淼一愣,这问题他可不能直说,这人明显知道柳念郎的过去,直说了对方去一查就会引起他那个渣爹的注意,便找了个借口:“我也不知道啊,醒来就在那了。” “那昏迷之前的事?” 沈淼摇头:“不知。” 杨行峰盯着沈淼,他显然不相信沈淼的话,无缘无故怎么会两个人都在乱葬岗?他更愿意相信柳念郎是故意骗他的,但眼下不是戳穿对方谎言的时候,他便暂时表示相信,走向石斛:“这草对我的伤有好处,我拿走了。” “不行!”沈淼阻止,“这是用来种的,不是给你吃的。” “种?”杨行峰一脸置疑的看着沈淼,嘲讽“从未听说神仙草还能种,再说就你,你也会种?” 沈淼哼了声回复杨行峰:“怎么不会了?我就是会种。” 杨行峰无视了沈淼的回复,伸手便拿:“别骗人了,给我吧!” “不!”沈淼拒绝,将两颗草护在身后,马也察觉到了变化,赶紧挡在沈淼跟前。 杨行峰怒了:“你什么意思?我一身伤需要药治疗,你护着草不给我,是不是存心想我死?” “你已经吃过一根了,足够了,假以时日即可慢慢恢复。” “慢慢?”杨行峰冷笑,“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外头有得是事情等我处理,你把我压在这里,耽搁得起吗?亦或者……”杨行峰举起木棒,显露杀意,“你是故意的!” “无缘无故的,我干嘛要害你?”沈淼感到莫名其妙。 杨行峰却觉得沈淼是欲盖弥彰,再不废话,抡起木棒就招呼过来。沈淼不会武功,只能抱着石斛狼狈躲闪,马心忧旧主,挡在沈淼跟前,被砸了个正着,吃痛大声嘶叫起来。 沈淼怒了:“你这个人不分青红皂白,还罔顾旧日恩情,我悔不该救你。” 杨行峰却是冷笑:“终于说出真心话了,柳念郎,我真是错看你了。” “我说了,我不是柳念郎。”沈淼死咬身份。 杨行峰不再有所保留,以木棒为剑,招招紧逼沈淼。 沈淼虽有马代为阻挡,但依旧不是杨行峰的对手,一个躲闪不及就被杨行峰掀翻在地,怀里种着石斛的陶盆破裂,碎陶片嵌进了肉里。 杨行峰见状,一棍子挥开马,上前一脚踩向住沈淼:“别挣扎了,交出来吧!” 杨行峰的脚正好踩在碎陶片上,陶片又正好嵌在胸口,沈淼顿觉呼吸十分困难,又撕裂般痛,但他依旧没有松手:“我不会给你的。” “好啊,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杨行峰用力。 沈淼痛得尖叫,马听到沈淼的声音,挣扎着再次站起撞向杨行峰。 杨行峰毫不怜惜,轻轻闪开了马,同时一棍子打向沈淼紧握石斛的手。 沈淼发出一声惨叫,手暂时失去了触觉,杨行峰轻松夺走石斛,复又举起木棒:“原本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能饶你一死的,可你死活不承认你就是柳念郎,还设计害我。情分二字你不配拥有,我也不屑要,去死吧!” 杨行峰动手。 电光火石间,一个瞬间而至的身影用一指轻松挡住木棒,并借劲一推,杨行峰立刻后推,惊异看老汉:“我一直就怀疑整个庄子怎么就只剩你一人,果然有诈。” 老汉未分辨丝毫,抬手就是杀招,杨行峰一见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抛出木棒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打向沈淼。 老汉知道不好,当下一掌拍向杨行峰,然后借力回到沈淼身边打飞木棒。 杨行峰奋力接掌,拖着伤躯趁机离开。 老汉没有追赶,而是蹲下身查看沈淼的状况。沈淼已经痛得差点失去意识,勉强看清老汉后,十分后悔说:“我……我真是……错看他了。” “你涉世未深,识人不清,正常。”老汉说道,轻碰了沈淼的伤口。 沈淼痛得再次尖叫,老汉皱眉,这伤□□生生移动十分痛苦,便出手点了沈淼的睡穴,然后打横抱起。 马微微颤颤的从地上爬起,虚弱的叫了声。 “别担心,我不会害他的。”老汉说着抱着沈淼回了他的屋。 第016章 016 沈淼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空间里,头顶是几根木梁,呈三角形,似乎是屋顶。身上盖着床被子,肉眼可及处尽是补丁,还漏出了些棉絮,身下似乎垫着张铺盖,硬硬的,还有些扎。 这是在哪?沈淼一时搞不清情况,只好坐起查看,不想一动,胸口就痛得厉害,呻|吟了声又倒了回去。 沈淼这才想起那个叫薛山的人忽然抢夺石斛,还伤了他的事。那人对他尽是猜疑,出手毫不留情,竟原来从未相信过他,此人和这具身体的原主柳念郎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老汉的声音忽然想起:“醒了?” 沈淼循声望去,老汉从角落一边翻身上来,手里托着个托盘,里头放着两个碗,翻身时碗纹丝不动,足现老汉功夫的精妙。 “胸口痛得如何?”老汉问。 沈淼如实回答:“平躺着没感觉,用力坐起时会痛。” “那还好,只伤了皮肉,没伤及脏器。”老汉说着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地上,跪坐到沈淼身边,弯腰俯身,将双手分别伸入沈淼的肩部和腰部,“放松,我会尽量让你的上半身平着坐起。” 沈淼依言,老汉遂将腰弯得更低了,脸几乎贴近了沈淼的脖子。沈淼一面感受着老汉的气息,一面暗暗奇怪,老汉看起来也有个六七十岁了,怎么身上没有一丝老人气? 老汉将沈淼略扶起后,便将自己的手臂和半边身躯置于沈淼身后,调整姿态,尽量让沈淼的上半身处于平躺状态,弄完后还询问了声:“怎么样?痛不?” 沈淼摇头,老汉调整的姿态十分到位,一点都不痛。 老汉遂拉过托盘,将盘里的食物喂给沈淼,是碗粳米粥,带着粳米特有的黏稠和香味。 沈淼一愣,这恐怕是老汉拿得出的最好的食物,忙推辞:“我吃别的就行,您不用破费。” “有的吃就吃,废话什么。”老汉不耐烦的说,沈淼只好张口。 一碗粥缓缓喝下肚,粥带来的热量加速了血液的流动,让人觉得分外舒服,沈淼不禁动容,虽然只过去了几天,但他却觉得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感受过食物带来的满足了,他不由笑了。 老汉则皱眉:“伤成这样还笑?” “伤是因为识人不清,该罚;笑是因为感到温暖,开心。”沈淼笑说。 “早听我的话,不至于今日如此。”老汉道。 沈淼皱了眉,老汉一直就对那人怀有敌意,却并不是单纯的通过那人的表现来判断,更像是很早就认识了那人,便奇怪:“您是不是认识那人?知道他是谁?” 老汉没有回答,而是低头凝视沈淼:“你真的不记得他是谁了?” 乍然对上老汉凝视的眼神,沈淼惊奇的发现,那双眼深邃如潭,让人忍不住放弃一切任其吸引,交出自己的全部。 “我真的不记得他是谁。”沈淼如实的说,他确实不记得。 老汉收了眼神一笑:“既然如此,你现在也不必知道他是谁,万一将来有交集,你自然就知道他是谁了。” 沈淼一愣,继而暗道好险,刚才老汉是在试探他,还好,他确实不记得薛山到底谁,无意间说出的大实话也确实是一句大实话。 老汉似乎看出沈淼的想法,夹了另一个碗里的食物喂给沈淼:“这世上的事不要不想,也不要多想,常理摆在那,只有违背了才值得怀疑。” 常理摆在那,只有违背了才值得怀疑?说得对!对老汉来说,他也是个陌生人,老汉试探他也是正常,不试探就相信才不正常。 沈淼于是笑说:“我……” “好吃吗?”老汉打断了沈淼。 沈淼眨眼,辩了辩嘴里的食物,完了,边想边吃已经咽下去了,没来得及发现那到底是什么? 老汉无奈摇头,又喂了些给沈淼,。 这回沈淼吃出来了,是螺丝肉,带着韭菜的香味,不!香味里还带着些草味,应该不是人工种植,也野韭菜,于是道:“野韭菜炒螺丝肉?” “嗯。”老汉点头,“好吃吗?” 沈淼激动得快哭出来了,这道菜他常吃,超级喜欢,没想到在古代居然也能吃到,忙点头:“太好吃了。” “那就多吃点。”老汉又夹了筷喂沈淼。 沈淼狼吞虎咽的同时不忘和老汉说:“老人家您也吃。” 老汉一笑,没有客气,也夹了筷自己吃。 吃完后,老汉复又将沈淼放平,解开上衣和绷带,为沈淼换了次药,然后吹灭了油灯下楼去了,下去前不忘叮嘱:“早点睡,对伤口好。” “嗯,谢谢。”沈淼答应了句,这次的伤药和上次倒在他手上的不同,没有刺痛只有冰凉的渗透感,沈淼一面感受着一面沉沉睡去。 老汉下楼后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观察了下沈淼的动静,然后推门出去。 门外已有人等候,一见老汉便跪地道:“六公子。” 第017章 017 “说了多少次,在外头喊我吴六。”老汉皱眉。 来人当即纠正:“是,吴六。” “杨行峰呢?” “没跑远,白天一直在山里转悠,走走停停的,天黑的时候找到了条矿道,进去休息了。”来人回答。 “他挨了我一掌,就算有神仙草,也暂时没法恢复。”老汉点头,复又问,“交代你们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虽然事发突然,但已经准备好了。”来人笑说,进而崇拜的看着老汉,“幸亏六……” “嗯?”老汉扫了来人一眼。 来人立刻改口:“幸亏吴六你的神机妙算,一出事就让我们将矿内的痕迹替换成董昌的,又将杨行峰引来,只要让他顺利进入矿区,就可将私自开矿这个祸水引向董昌。只是……”那人欲言又止。 老汉明白:“你是想说柳念郎?” “正是,毕竟私自开矿这件事被人向董昌告密时,柳念郎是听到的,他急冲冲约见杨行峰也是为了告知此事,他是知情人,如果他开口,那祸水东引一事就难成了。”来人道。 “那人并不是柳念郎。”老汉道。 “你何以如此确信?他容貌明明就是柳念郎。” “我对柳念郎的了解远比你们深,他是个吃不得苦的人,又那么在乎杨行峰,怎么会以这样一幅面貌出现在这个庄子里?还亲自动手打扫屋子,吃那么粗糙面团,甚至知道不少野菜的做法。” “万一是装的?” “在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装哪有那么简单?杨行峰一开始不也想装,可不出一天就露了馅,柳念郎的挑剔比杨行峰更甚,怎么可能装得下去。”老汉道。 “可据董昌府里的暗线回报,柳念郎和柳丝丝不见踪影,你何以断定两人不是同一人?” “杨行峰之兄,庐州刺史杨行密已发兵淮南道,气势如虹,大有成事之势,这种形势下,董昌明面上不敢得罪杨行婉,将柳丝丝母子秘密隐藏是正常之举。”老汉回答。 来人闻言沉思,皱眉道:“你说得有理,但我们所谋之事至关重要。黄尖坳庄本就是董昌扎到杨行峰心中的一根刺,一旦被杨行峰发现这不仅是扎了他一根刺那么简单,以杨行峰的心胸必然怀恨在心,加之杨行密做大,杨行峰会更加肆无忌惮,董昌变着法子讨好杨家都无济于事。” 老汉听出来人的意思,一再强调此事的重要性,以突出不能轻易相信沈淼这点,便问:“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杨行峰一旦发现矿道,以他多疑的个性必然不肯独自一人进去查探,他会回来带上柳念郎一道进去,我们可在那个时候试探他。” 老汉闻言沉默不语,来人以为他要拒绝,便劝:“六公子,成大事不可拘泥小节,况且柳念郎身份尴尬,留下他只有无穷后患。” 老汉闭眼,再次睁开时开口:“我答应你的试探,但你不能妨碍我在事后救他。” “六公子!!!”来人显然不想答应。 老汉冷哼:“你又忘了。” 来人只好改口:“吴六,柳念郎不值得你这样对他。” “值不值得我心里有数。还有,他叫沈淼,不叫柳念郎。” “好吧,我答应你。”来人叹了口气,然后踢了踢脚边的麻袋,“喏,按你的要求挖来的,黄尖白玉笋,整颗的,笋尖刚破土。这周边的山土质都不好,长不出这种笋,我可是奔了六十里山路,跑去平水山里给你挖过来的。想我一身绝世轻功,没去敌营帐中取人家将军的项上人头,倒帮你整这种事了。” 老汉无视来人的碎碎念,弯腰单手拎起了麻袋,掂了掂。不错,这颗毛笋起码有十斤,便道:“谢了。”说着转身就走了。 “欸!!”来人一脸哀怨,“就这么轻飘飘谢了声?好歹也请我吃一口啊,我还特意给你找了条上好的咸肉。”咸肉炖毛笋,咸笃鲜啊! 老汉无视那人的哀怨,嗯了声进屋关门了。 来人只好咽了咽口水走了。 沈淼是被一股诱人的香味勾醒的,是炖肉,还是炖咸肉,钙香味里带着一丝咸,汤汁一定已经是乳白色了的,扑通扑通~~又有其他食材放下去了,这个季节最好的食材是笋,咸肉和毛笋是绝配!是咸笃鲜?沈淼使用动了动鼻子,闻香味,果然!有笋的味道!! 嗷~~~沈淼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来。 然而…… 乐极生悲,他忘了他的伤。 “嗷呜……”沈淼捂着胸口大呼一声。 老汉忙探头:“怎么了?” 沈淼忍着痛,极力表示:“没、没事。” 老汉显然不信,翻身上来,小心翼翼的将沈淼放平,皱眉:“怎么回事?” 沈淼很不想说他是因为被香味吸引,但触及老汉的目光,又自然而然说了实话:“好香,没忍住,就……” 老汉一脸你有病啊的表情看沈淼,。 沈淼只好可怜巴巴的承认他有病,还解释:“咸笃鲜嘛,春天最好吃就是这个了,忍不住很正常。” 老汉扶额。 沈淼傻笑。 老汉只好说:“毛笋刚下锅,还吃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听出来了,我会等的。”沈淼乐呵呵的说。 老汉本想揶揄沈淼,难道就一定是煮给你吃的?一见沈淼的回答,他该注意了,故意问:“你确定你忍得住?” “当然!”沈淼坚定的回答,但很可惜,他的肚子不争气,咕噜咕噜的叫了。 老汉回以一脸我真的想相信你的表情。 沈淼只好再次傻笑。 第018章 018 美美的饱餐了一顿咸笃鲜,沈淼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什么胸口痛之类的,统统可以弃之于脑后了,连床铺的抛弃了,坐直了挺着胸,调整着呼吸适应着痛。 老汉忍不住摇头:“不痛吗?” “不痛。”沈淼笑说,“刚坐起时有点,胸挺直了就感觉不到,果然美食最能抚慰人。” “有那么灵?”老汉显然不信。 “当然有。”沈淼现身说法,“人呐,只要心情好了,什么艰难困苦都不足为惧。美食能让人开心,开心了自然就是心情好了。” 老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沈淼的话。 沈淼便乘胜追击:“我能下去走走吗?躺这么久,骨头都酸了。” “也行,不过要换药。”老汉说着扶着沈淼平躺下,解开绷带换起药来,这次的药和之前又不同,胶状体似乎很难推开,老汉抹了好久才抹完,还给他绑了薄薄的一层类似胸板的东西。 “胸口的伤还没大好,你既然想下去走,固定下会比较好。”老汉解释。 沈淼点头,心道这应该和打石膏差不多原理吧?想着,老汉已经帮他穿好了衣服,再次小心扶起他,还问了句:“痛吗?” “有点,但没有刚才痛。”沈淼回答。 “这就好。”老汉说完就扶起沈淼,带着他从平台边缘下去。 沈淼这才发现,原来他躺的地方就是老汉家阁楼,上下阁楼并没有楼梯,只有一根绳子,怪不得老汉每次都是翻上来的。沈淼好奇的拉了拉绳子,心道凭这种方法他可爬不上去。 老汉看出他的想法:“想回去躺了就找我,我会带你上去。” “嗯。”沈淼点头。 老汉又扶着沈淼坐到了门口的台阶上,然后找出沈淼的鞋子帮他穿上:“你伤没好,就在屋子周围走走,别走远。” “好。”沈淼答应。 马见沈淼终于出来了,非常高兴,忙凑过来蹭胸。 沈淼赶紧摆手,指指胸:“这儿痛,不能蹭。” 马遂改成了蹭沈淼的肩,沈淼感慨的摸摸马头,这马真是太有灵心了,薛山这么对它简直暴殄天物。正想着,老汉推门出来,身上背着捆绳子,指了指对面上头:“我要上去整点东西,你一个人在家自己小心。” 沈淼点头答应,老汉遂离开。 沈淼在老汉门前转悠了几圈,觉得挺无聊的,又不敢走太远,最终慢慢走去了自己原来住的那个家,他家还有床草垫,反正放着浪费,不如搬过来给老汉。 谁知刚进门,一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制住了沈淼。 “你终于来了,害我等得好苦。” 是薛山!沈淼大惊:“你怎么还在这?” “你这话什么意思?”杨行峰轻笑,他已经查探过了,确定老汉已经走远,且一时回不来,便大了胆子和沈淼说起话来,“我当然在这,你不是特意约我出来要告诉我这庄子的秘密吗?你还没说,我怎么会走? “什么秘密不秘密的,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知道。”沈淼道。 杨行峰笑了,笑得特别做作,凑近沈淼的耳边说:“不要装了,我已经发现那个秘密了。” 沈淼恶心的撇开头,试图让自己尽量远离杨行峰。 杨行峰不屑的讽刺:“呦,你避讳什么呀?你和我行事的次数还少吗?你身上的任何地方我都见过了。”说着,杨行峰的手还不规矩的往沈淼身上摸。 沈淼当即挣扎。 杨行峰手一紧,狠狠压制沈淼:“别给我立牌坊了,贱|人,我现在没空搞你,乖乖跟我去地方。” “休想!”沈淼奋力一搏,用力撞向杨行峰。 杨行峰饿了一日,本就有些脱力,这突然一下使得他差点松手,反应过来之后,对着沈淼的胸就是一拳。 沈淼吃痛倒地。 马发现了里头的动静,忙奔过来看。 杨行峰早有对策,立刻钳制住沈淼,对马说道:“来得正好,乖乖让我们骑,不然你的前主人就没命了。” 马看了眼沈淼,又看了眼杨行峰,明显犹豫不决。 沈淼使劲向马递眼色,让它不要答应,迅速去找老汉。杨行峰看出沈淼的意思,狠按了沈淼的胸口,沈淼痛呼一声,马当即地下头,跪下了四肢。 “这才像话。”杨行峰冷哼了声,钳制着沈淼上了马,“去矿道,从那走。”杨行峰指了个方向,是山下的,和老汉所走方向相反。 马驮着两人沿着山涧乱石路走着,不多时来到了条矿道前,杨行峰抓着沈淼下了马,沈淼辩了下方向,发现就是之前他汲水的那个矿区,他汲水的那条矿道上头半山腰处。 “走!”杨行峰一手拿着个不知道从哪来找来的火折子,一手押着沈淼往里走。 马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不知道跟还是不跟。 杨行峰威胁:“柳念郎在我手上,你不要妄动。” 马只好不动,目送两人进去。 和之前那个用来汲水的小矿道完全不同,这条矿道很宽,道上留有些木枕,似乎曾经存在过矿车。长度也比那条长很多,且是不断向下的,损毁程度也轻上很多。 杨行峰一面钳制着沈淼,一面借火光查看矿道。他昨天就发现矿道了,但他生性多疑,断不会一个人贸然进入,只有带上柳念郎这个人质他才放心。 果然,矿道壁上有不少岩石切口都很新,说明这里一直就有人在活动,杨行峰愈加庆幸自己做出的选择。 沈淼喘着粗气勉强走着,杨行峰的两拳诱发了伤口的痛,马上的一路颠簸加深了痛楚,连胸板的固定都无济于事了。 不多时,两人走到了矿道的尽头,那是一个面积颇大的水潭,火光一照,深不见底。潭边很潮湿,但还是能分辨出有人行走的痕迹,尤其是部分小碎石上,留有深浅不一的印记。 是脚印,杨行峰立刻判断了出来。 这里有人频繁活动! 第019章 019 “还想狡辩吗?”杨行峰指指地面的痕迹,对沈淼冷笑,眼中尽是识破奸计的得意。 沈淼跪坐在水潭便,一手撑在地上,一手小心揉胸口,尽力缓解自己的疼痛。 方才趁杨行峰查探的间隙,沈淼已飞速思考了这件事,他也看到了杨行峰发现的那些痕迹,做出了和杨行峰一致的判断,这里有人频繁活动。 至于在做什么?沈淼判断是在挖矿。 矿道塌陷导致山裂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因为作业面分布的不同,矿道的倒向各不相同,存在部分矿道未毁的可能性。 如果是挖矿的话,那问题来了:这个矿的性质是什么?公开?私开? 很显然是私开。 那庄子的主人是否知晓? 董昌交予杨行峰这个庄子时,提出的要求是必须庄内物产才算租子。矿所产出的石显然属于这个范围,但庄子一直因为完不成收租任务而替换庄头,也就是说庄子主人并不知道。 那就意味着这里的矿是背着庄子主人挖的,穷山恶水的现状很可能是用来掩饰真相的! 那那些死去的庄头呢? 他们之中不乏经验丰富的,不可能发现不了,但事实是一直未被察觉,也就是说知情者很可能被灭口了。 沈淼呼吸一窒,不敢再往下猜想。心中迅速做出了对策,一定要死咬自己不知道,不透出半分自己对这里的判断。不知道还可能活命,一旦被人察觉他知道,不仅这个叫薛山的不会放过他,那些暗中开坑的也不会放过他。 于是在听到杨行峰的话后,沈淼的反应是揉着胸口莫名其妙的说:“我狡辩什么了?” “这么明显的事实你还想抵赖?柳念郎,你脸皮变厚了?换以前,被我摸一下,你就脸红脖子粗了。”杨行峰凑近沈淼嘲讽。 沈淼撇开脸:“我说了,我不是柳念郎。” “真不是?”杨行峰故意问。 沈淼点头:“真不是!” “好啊。”杨行峰邪魅一笑,忽然将沈淼摁在了地上,上下其手起来,“你的嘴巴是不记得我了,我不信连你的身体也不记得我了。” 身体骤然被人侵|犯,且侵|犯者对他的身体十分熟悉,知道哪里可以着力,沈淼感觉无比的恶心,顾不得胸口的疼痛,大力反抗起来。 沈淼的反抗立刻激怒了杨行峰,他毫不客气一拳挥了下去:“婊|子,都被我玩坏了,还装贞|洁。” “你丫就一禽|兽不如,还要我陪你玩?脸真大!有病。”沈淼说着就奋力踢向杨行峰,还特意挑了要害处踢。 杨行峰吃痛,下手愈加不客气了,将沈淼反压在地上,撕下了沈淼背上的衣服:“我就不信等你爽到了,你还的嘴还这么硬,还不肯说这里的秘密!” 沈淼的胸口立刻被碎石压得喘不过气来,裸|露的后身也发出危险的信号。我去!沈淼暗骂,不能这样交代在这个令人作恶的家伙上。 他想起水潭边的痕迹,如果这里是私开的矿,那矿在哪里?一路过来并没有岔路,唯一的可能,矿在水潭的另一边。想办法跳进水里,引起另一边人的注意,让他们出来对付薛山?可如此一来,他成了目击者,他们会不会留他的命? 不管了!死在那些人手里,总比被薛山这么对待要好。 沈淼注意已定,忍痛暗中聚力,然后忽然爆发性一挣,转着身就往潭里滚,噗通一下,顺利跌进了潭。 潭深不见底,脚下没有任何可供支撑之处,沈淼不会水,只能奋力折腾,将动静搅得巨大。 杨行峰揉着被打倒的胸口,嘲笑的看着沈淼:“宁死不屈是吧?那你死啊,有本事死啊,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一心想把大好的基业传给你,我就不信你舍得死。” 沈淼已经吃了好几口水了,力气也渐渐失去,心下不由焦急,心道对面矿道的人也真是的,私开矿也这么不警觉,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出来看看。 杨行峰抱臂疑惑的看着沈淼,柳念郎竟然真宁死也不上来?什么时候有这种骨气了?想当初,他略施威胁就能把柳念郎吓白脸。 不对! 杨行峰多疑的个性又冒头了,他不认为柳念郎有骨气死,他只认为柳念郎和人合谋要害他,那生死攸关之际,柳念郎一定会求救,进水潭求救又是怎么回事? 杨行峰环顾四周,对了!痕迹到这里就没了,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没了,只能说明水潭里有秘密。呵!柳念郎啊柳念郎,你注定成不了大事,这么简单就被我识破了。 想着,杨行峰下了水潭,果然,感受到深不见底的同时,也感觉到有一股暗流在往石壁方向流动。 杨行峰笑了,靠近沈淼,一把抓住了他:“多谢你的指引。” 沈淼脸色一变,我去,矿道里的那些人真是吃素的,居然被薛山先发现问题了。 杨行峰颇为得意的看着沈淼的脸色,扯住沈淼的头发:“来,乖乖跟我走。”说完就猛然下潜。 沈淼被拉了个戳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吸气,窒息的感觉顿时涌现,他只能用手捂住口鼻,尽量坚持,但水底的甬道似乎完全没有尽头,杨行峰又不管他的死活,自己潜过去就不注意甬道壁上的尖石划伤沈淼的事。 沈淼又痛又难受,胸口的伤也一并严重起来,意识开始模糊,双耳开始嗡嗡作响,手越来越没有力气。 就在他要陷入昏迷之时,一个有力的臂膀抱住了他,渡给他一口气,然后用拇指摁住他的唇,示意让他不要说话。 沈淼照办,那人带着他悄悄往回潜。 而身后的甬道里则传来杨行峰发疯的狂笑:“好你个董昌,骗了我三年,瞒着我在这里偷偷开矿,还人模狗样的骂我不知上进,连个庄子都不会管理,呵!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先杀了你儿子!柳念郎?柳念郎呢?” 第020章 020 “快!准备药和干净的衣服。”吴六(老汉)带着沈淼从甬道的另一个水口出来。 水口已有人等候,是那一晚给吴六送笋的那人,一见吴六出来就开始念叨了:“不行,试探没通过,就刚才那情形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柳念郎。” “不信随你。”吴六扫了那人一眼就急匆匆往矿道外走去。 那人念叨归念叨,准备衣服和药的动作根本没停,典型的心口不一,还一脸怨念的抗议:“欸!哪有你这样的,真是好心没好报。” 矿道很长,出口在黄尖坳庄的另一面,沈淼从未涉及的北面山峰下,矿道口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吴六将沈淼小心放上车,看了眼跟上来的那人,毫不客气的拿走了他手里的衣服和药:“矿道炸干净点,别把杨行峰炸死了,但记得炸残。” “这太难了。”那人摇头。 吴六也没理他,让车夫驾着车就走:“炸完快点赶上来,我中途不会停歇等你的。” “喂!!你这还算是兄弟吗?”那人暴走,就算我轻功盖世,也不待这么差遣的,那人抹了把辛酸泪,钻回矿道。 吴六钻入马车内,这辆车外头看起来不起眼,里头确是精心布置过的,各处都垫上了被子,即便马车在崎岖山路上狂奔,也不会太晃。 沈淼的状态很不好,脸色刷白,嘴唇泛紫,显然是胸口的伤愈加剧了,甚至有可能还伤及了肋骨及肺部。 吴六赶紧扯下沈淼已剩半面的衣服,剪去绷带,正要掀胸板。沈淼忽然握住老汉的手腕:“你……到底是……谁?” 沈淼还留有一丝意识,对忽然被人救一事十分奇怪,为什么一开始不救?要到那个时候救?救他的那个人为什么让他感觉到莫名的熟悉?他没见过这个人,尤其这个人长得丰神俊秀,剑眉星目的,就算是擦肩而过的一个路人,他也一定会有印象的。 “你的伤不能再拖,要立刻处理,有些事等处理完了再说。”吴六道。 “不……”沈淼拒绝,“先说。” 吴六皱眉,低头凝视沈淼,似乎在考虑到底怎么开口,从何处说起。 不想沈淼一触及到吴六深邃的眼神,立刻愣了,脑海里浮现当初和老汉对视时的情形,一样的眼神……?这人是……那个老汉? 吴六注意到沈淼的表情,知道对方看出他是谁了,心道这样也好,省得他考虑如何开口,便说:“可以处理伤口了吗?” 沈淼木木的点头,脑中一片混乱,这人居然是老汉,那他真的是黄尖坳庄的村民吗?如果不是,他在那干什么?是和矿有关吗?如果是,那为什么救他呢?沈淼迷糊的眨着眼,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胸口钻心的疼了起来,沈淼忍不住呻|吟。 “抱歉,害你的伤加剧了。”吴六歉意道。 “害我?”沈淼一愣,继而反应了过来,矿道内的一切是故意的?为什么? 吴六解惑:“你救的那人并不叫薛山,他叫杨行峰。” “啊?”沈淼大惊,不由自主动了下,自然立刻就牵动了伤口。 吴六忙帮忙放平沈淼,轻手为他顺气:“起先,我们都以为你知道他是谁,你和他是故意出现在这个庄子里的,目的是为了那些矿道。为保安全,也为保计谋万无一失,我们决定试探你。” “为……”为什么试探他?沈淼本想这么问的,但他很快自己给出了答案,他们认为他是柳念郎,从和杨行峰之间的对话不难看出,柳念郎和杨行峰确实有过谋划,但似乎柳念郎谋得更深,连同杨行峰也一同算计了进去。 “起先,我确实以为你是柳念郎,尤其是你一意孤行一定要救杨行峰的时候。那个傻劲像极了柳念郎,深陷其中执迷不悟。”吴六哼了声,“后来我就看出来了,你们俩虽然长得很像,但真不是同一个人,你的很多行为是柳念郎绝对不会去做的。但光是我相信没有用,顾和尚他们不信,要求试探一下,所以才有了矿道内里的那些事。柳念郎最是臣服杨行峰,与他行事之时从未把持住过,那时逼问一些事,他定然丢盔弃甲。但你没有,所以你绝对不会是柳念郎。” 沈淼听完心底就泛起一阵恶心,不知道是因为杨行峰做过的那些事,还是这些人对他的试探。 吴六一见沈淼反应,立刻满怀抱歉的说:“实在不好意思,事关紧要,不得不出此下策。你若就此记恨,我也无怨言,这是我欠你的,今后你有任何差遣,只要不违背天地道义,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吴六的反应让沈淼的气泄了点,他回避了对方的眼神,叹了口气说:“这种事我不可能说原谅就原谅你,日久见人心,以后再说吧。” “理当如此。”吴六点头,继续为沈淼处理伤口,顺便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沈淼哎呀了声,吴六不提起,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件事,黄尖坳庄不能待了,他该去哪才能尽量不遇上董昌? “我在临安有几处庄子,正缺个庄头管理,你可愿低就?”吴六问。 沈淼一愣,没想打吴六会这么说。 吴六以为沈淼不愿意,便改口:“那你想去哪?我尽量为你安排。” 沈淼忙说:“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庄头这种事就免了,我连下地插秧都不会,哪有经验和本事管得了那些农户。你就在你庄子里随便给我间屋子住,先支点米钱给我,等我熟悉了环境再决定出路吧。” “这样也好,那你就住我的别庄吧。” “……”沈淼傻了,别庄算随便一间屋子吗? 第021章 021 马车载着沈淼一路疾驰,一天一夜后到了临安境内,吴六的别庄位于天目溪和昌化溪的交界处,两溪上游皆是他的庄子,进入以山路和水路为主,车马无法进入,竹轿和竹筏是主要交通工具。 别庄位于村中心,青砖高墙环绕,和四周土墙溪石撘就的民居有很大的区别。别庄前有条山溪,山溪边是条鹅卵石铺就的平坦石道,一直延伸至村外的官道。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是各家各户开灶做饭的时候,马车行走于石道间,柴香和饭香扑面而来,沈淼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熟悉的香味,小时候外婆家做饭就是这个味。 吴六见状笑说:“已命人备饭,进门安顿好就能开。” 顾和尚闻言在车头掀帘补充:“今天的菜是我亲点的,溪鱼螺蛳河虾炖三鲜,红烧肉炖毛笋,现摘金蚕豆清水煮,倒笃菜炒罗汉豆瓣,雷笋丝白菜汤,还有特意为你准备的,水蒸蛋。” 沈淼听得目瞪口呆,都是春季的时令鲜蔬,还搭配得恰到好处,最主要的是!!这都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吃到,他应该没穿越吧?这些人应该是穿了古装诓他的吧? 吴六见状扶额:“擦擦口水。” 沈淼回神,忙抹嘴角,结果什么都没有,他当即露出受骗的表情。 吴六撇头看窗外,嘴角微微上翘。 顾和尚则不含蓄得多,直接豪爽的笑了。 沈淼默默泪目,民以食为天,他的反应不对吗? 别庄的下人们已在门前等候,一见马车到,立即上前,一人牵马,一人搬凳,一人掀帘,两人准备了竹榻准备抬沈淼进去。 不想吴六亲自抱下沈淼,没经任何人手,直接抱进门了。 下人们微愣,很快回神跟了上去。 别庄的管事走在最前头引路:“公子,照你的吩咐,主屋,厢房和客房都已打扫过。” “顾和尚就待一晚,打发他睡客房去。”吴六说道,顾和尚抗议,“欸,厢房那不是有我的屋子吗?凭什么我要睡客房?” “屋子里的东西会帮你挪到客房,厢房在内宅,以后你就不要住了。”吴六无视顾和尚的抗议。 顾和尚一脸哀怨:“重色轻友!” 吴六继续无视,抱着沈淼一路往主屋走。 主屋是栋两层建筑,楼下是厅室,右厢是书房,右厢前种有一排翠竹,竹前还设有石桌石凳,左厢是居室,先前顾和尚就是住这。 管事一路往厢房引,不想吴六却顺着主屋左侧楼梯,一路往主卧走。 管事一愣,回想吴六方才对顾和尚住处的处理,立刻明白了吴六对他怀中之人的重视,赶紧跟上,先吴六推开了主卧的门。 主卧是三间通房,中挂竹林山溪图,供桌上摆着山石盆景,供桌前有一小圆桌,配四圆凳;左边有衣柜之类家具贴墙摆设,临窗设有一美人榻供歇息;右边是床,右后设有洗漱之处,右前临窗处则设有梳妆台。 吴六小心将沈淼置于床上,拉过被褥为其盖好,压实。 沈淼一路透过吴六怀抱的缝隙大致打量过这个别庄,一共三进,第一进是主堂,第二进依旧是堂,但没有第一进严肃,吴六说客房的时候就在第二进,估摸着客房设在那边,第三进明显是主人住处,管事进门后有左转,吴六却直走。 照常理判断,厢房应该在边上,主屋是正面,这么说他住在主屋? 这……不太好吧! 沈淼当即表示:“我住厢房即可。” 吴六摇头:“最近多雨水,厢房着地潮湿,不利你养伤。” “起个火盆不就行了。”沈淼提议。 吴六推开妆台前的窗,春风潜入,夹带着浓郁的水汽:“这种天火盆根本没用。” 沈淼只好放弃,他也是待惯江南的人,知道清明前后的特点,不仅喜欢下夜雨,还喜欢返潮,一返潮,火盆压根就没用。 “晚饭就摆在屋里,你去布置吧。”吴六吩咐管事,管事忙退去。 沈淼想起顾和尚对晚饭的垂涎,又想起吴六似乎没有让他进内宅的意思,便道:“我行动不便,随便吃些,你把饭摆其他地方吧。” “不用管顾和尚,他肯定一早就要走了他自己那份,在吃这方面他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吴六说着往屋顶看了眼,屋顶当即传出一冷哼声:“这地方没法待了。” 吴六摇头笑。 沈淼心下笑,吴六和顾和尚的友情真不错。 不多时,管事带着几个下人抬着张矮桌,提着几个食盒走了进来,吴六小心扶起沈淼,管事亲自将靠枕垫在沈淼身后,然后命人将矮桌架在床上,将菜一一摆上,除却顾和尚说的那些,还准备了几个馒头。 “这是此处的特色,用酒酿发的粉做成的馒头,口感不错,不易滞食。”吴六介绍。 管事带着下人离开,在屋外等候。 吴六坐在沈淼对面,一手将馒头递给沈淼,一手夹菜喂沈淼。 沈淼想拒绝,吴六没给他机会:“你伤在右胸,抬右手会牵动伤口,左手又夹不了菜,只够你拿着馒头吃。” 沈淼有些小害羞,先前吴六做老汉打扮,他也没识破,被对方喂食没什么感觉,现在吴六恢复原本模样,又长得俊朗非凡,气质俊逸,被这么一个妥妥男神级的人喂食,本就喜欢男人的沈淼就不那么自然了。 吴六看出沈淼的害羞,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笑意,继而装作什么都未看穿,夹菜笑说:“这道菜是顾和尚整出来的,取溪沟里的新鲜溪鱼,螺蛳,虾,淋上酱油,上灶蒸,十分鲜美,尝尝。” 这道菜在沈淼的那个时代里,是一处很有名的农家乐餐厅的主打菜,据说是千年之前一位手持越人剑,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客最先发明的。沈淼一直觉得是老板瞎扯的,毕竟凡是菜要是扯上这种传说肯定吸引人,这会看来,搞不好老板也没诓人。 沈淼悄悄笑了笑,张嘴吃了,溪鱼的鲜味在口中蔓延,吴六又剥了虾肉,挑了螺蛳肉,喂给沈淼,三鲜合体,美味无穷,让他有一种彻底在这个遥远的古代活过来的感觉。 真好!沈淼狠咬了口馒头,指着红烧肉炖笋:“我要肉,肥瘦兼有的那种。” 吴六暗含宠溺的一笑,动筷:“好。” 第022章 022 大快朵颐一番后,吴六命人撤了桌子,换抬了些水进来,亲自挽袖帮沈淼擦拭了一番。 沈淼当然是想拒绝的,吴六没给他机会:“来之前,我让管事在庄里物色个家世清白的小姑娘来伺候你,可这年头吃口饭难,家家户户都巴不得把女儿送过来好省口饭吃,一时难以挑好就耽搁了,只能委屈你先由我伺候了。” 沈淼哪敢应了吴六的委屈,这人可是他现在的衣食父母,赶紧说:“千万别这么说。” 吴六弯腰搓布巾:“因为送来的小姑娘多,届时可能会多留几个,你要是嫌烦就让她们待在套院的下人房里,管事会找些活让她们做的。不嫌烦的话,想出去走走的时候带上她们,我让管事挑的大都是熟悉山里情况的姑娘,擅长干农活,没事想挖个笋,找些野菜野果什么的,她们都知道点。” “这个好!”沈淼笑说,他盘算过了,想立足只能从触手可及处着手,身在乡间就先了解乡间的一切,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掌握发展的,完全没意识到正题已经被吴六带歪了。 吴六默不作声搅干布巾,将剩余部分擦拭干净,然后命人进来端走脏水,又帮沈淼压好被角,放下帐子,自己则走向另一面的软榻:“我睡在屋子另一头,晚上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沈淼听了很不好意思,占了主人家的屋,又让主人家亲自动手服侍他,完了,还让主人家睡根本不算是床的软榻。 这不行! 要不还是他睡软榻吧!沈淼提议。 吴六拒绝:“你伤成这样,不能睡软榻。” “那……”沈淼未说完,吴六掀了帐子一笑:“好意我心领了,你要还过意不去就早点睡,早点把伤养好。” 沈淼乍然对上吴六的笑容,烛光本就为他打上一层温暖的色调,现在一笑顿将温暖化为暖流,渗入沈淼全身每一个角落,很舒服,很……喜欢。 吴六见沈淼久不回答,便略歪头问:“怎么?” 还歪头杀!!喂,我是俗人,我对长成男神级的人是没有抵抗力的!沈淼慌忙回神撇开头,心砰砰砰的乱跳,结结巴巴的回答:“好、好……” 吴六见状微愣,继而摇头,复又塞好了帐沿,吹灭了拉蜡烛。 留下沈淼躺在床上,大半夜没睡着,尤其是夜雨滴里搭拉的下,更让他内心正反两面的声音欢腾起来,一个说:食也,看帅哥笑就看入迷也没错啊,我、我是喜欢男人啊。另一个说:立足的事都还没头绪,就敢先花痴?难不成想不劳而获,直接傍上人家吴六?一个又说:傍上……也不错啊,吴六人帅,性格又好!另一个立刻跳脚:打住!不能有这种想法,做人要靠自己,不能靠别人,有资本才能谈条件,否则一切都是空想。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沈淼才醒,一醒来就听到吴六在外头廊下说话:“就留这四个小姑娘吧,住处你看着安排,别离那些大老粗太近,都是老实人家的姑娘,不能欺负。卖身契就不要签了,就当是帮个短工,工钱照短工的价算给她们。” “厢房后的套院本就是下人房,以前也是供丫鬟们住的,少爷没有带丫鬟的习惯,那边就一直空着,现在就让她们住哪吧。”管事道。 吴六“嗯”了声,似乎觉得不够又添了句:“她们那边套院的前后门都锁好,平日进入让她们从主屋这边出去。” “少爷放心。她们那院本就没后门,前头对着厨房后的仓库,锁上门一般不会有人随便接近,安全的很。” “这就好,吃穿什么的别短她们。”吴六说着往屋里张望了下,他已觉察到沈淼醒了。 管家忙答应:“明白。”然后迅速离去了,他清楚吴六为何这么吩咐,山里人实诚,选中的四个姑娘又老实,待她们好些,她们待沈淼就更贴心。 “醒了?”吴六推进门来,挂起了帐子。 沈淼奇怪吴六怎么知道他醒了,但转念一想小说里都说习武之人能凭气息辨认很多事,吴六说不定也是这么发现的,便不再奇怪,点了下头。 “丫鬟们都找好了,过会就来见你,你是现在起来?还是等她们来?”吴六问。 “现在。”沈淼赶紧说,他内急,总不能让小姑娘带他去,可……让吴六带他去好像也不太合适,但不让他带就过不去,沈淼只好面红耳赤的说,“我想如厕,你能……把我扶到门口吗?” 吴六忍不住笑了从屋角拿来个壶:“用这个吧,坐在床沿就行。” 沈淼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见是吴六为他端过来了,心下忍不住暗骂:居然让主人家干这种事! 吴六看出沈淼的想法,还故意蹲下,问:“要我帮你吗?” “不用!”沈淼严词拒绝,“把我扶起来就行,其余我自己解决。” 吴六遂将沈淼扶起,将壶递给了他,然后很贴心的转身离去,带上门。 沈淼一手扶额,一手拿着壶,无限凌乱。 四个小姑娘很快就来了主屋,皆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不高,脸上都带着菜色,衣袖里露出的手腕也细得很,精神倒是挺好,各个一脸兴奋,忽闪着眼,笑露着牙,和正常低声细语的丫鬟有很大的区别。 管事咳嗽了声,提醒小姑娘们注意礼数。 吴六和沈淼互看一眼,两人皆觉得这点礼数无所谓,山里的姑娘率真大胆,礼数虽欠缺,但比常人少一分心计,用起来更令人放心。 只是沈淼比吴六多一重想法,这四个小姑娘在他看来也就是几个小学生,他还真不好意思使唤童|工。 吴六似乎看出沈淼的想法,伸手拍拍他的肩,对四个小姑娘道:“往后在庄里,你们只管主院里的事,这间屋子要多打扫,其余的可以隔天打扫,但不能邋遢,听到了吗?” “听到了。”四个小姑娘齐声说。 “往后我不常住庄里,你们主要伺候的是这位沈公子,公子这几天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你们要多上心,等他伤好了,怎么伺候就听他的。” “好!”四个小姑娘继续齐声说。 听得沈淼顿时有一种给小学生上课的感觉,吴六是老师,小姑娘们是乖学生,老师说什么,学生就乖乖答应。 “那就这样,散了吧。”吴六笑说,还嘱咐了下管事,“你给她们分下工。” 管事领命带着小姑娘就下楼去了,还未走远就听到小姑娘们争着抢着问管事要活干,那劲头弄得管事都摆不平了。 沈淼闻声十分感慨,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合该在家里享受父母怜爱。 吴六叹了声:“换作十年前,浙东道不受中原战火波及,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可自从黄衣军溃败,唐皇重归长安后,董昌一反其他节度使之作为,独树一帜向朝廷进贡,每十天向百姓征收一次,每次派五百士卒押送,若有差池,全体处死。如此一来,民不聊生。家父因有渊源,所属庄园无需十日一税,庄内农户的亲戚皆投奔至此,使得田多人少,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过得紧。” 原来如此!沈淼顿时理解了小姑娘们的反应,也理解了吴六为何留了四个姑娘,又对她们的住处格外照顾的原因。 第023章 023 用完早饭后,吴六就提出了离开:“黄尖坳庄的事还需善后,各方动向也要密切监视,我要暂离些时日,你安心留在此处,衣食之类的尽管和管事提,要出门的话,待郎中看了,确认无碍了就可以去。” 沈淼点头,他看得出黄尖坳庄一事对吴六的重要性,救他只是附带,便说:“你忙你的。” “你自己小心。”吴六嘱咐了声就离去了。 小姑娘们正在打扫天井,怕沈淼闷,就让一人上来对沈淼说:“公子,要不要在廊前给你放把椅子,这楼是村里最高的,能看到不少地方。” 沈淼想想也好,暂时不能走动,就先坐会看看周边情况,便答应:“替我找件厚实点的衣服。” “嗯。”小姑娘答应着去开了衣橱,找出了件厚实的披风,又因没见过这玩意,不太确信的问沈淼,“公子,这个行吗?像被子一样的。” 沈淼忍不住笑了,纠正:“这叫披风,不是被子。” 小姑娘点头:“那能用吗?” “当然可以。”沈淼点头,小姑娘就高兴的跑来,踮着脚给沈淼披上,又搬了把竹做的团椅,在上头垫上垫子,准备扶着沈淼过去。 沈淼只是胸口疼,除了起床不便外,其余时候还行,就对小姑娘说:“我自己慢慢走,活动下筋骨。” 小姑娘忙拒绝:“不行,我爹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公子才第二天,不能走。” 沈淼又忍不住笑了,真是人小鬼大,忙解释:“这不一样。” 小姑娘理解不了,伸出来的手也不肯收回去,沈淼只好随了她的意,任她慢慢扶出去,待坐稳后笑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妞,在家排行老大,所以就叫这个名字。”大妞笑说。 底下的小姑娘们也听到了二楼的声音,纷纷说道:“公子,我叫小花,我娘生我的时候,家旁边的野花开了,我爹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公子,我叫阿竹,我们家旁边都是竹子,我娘就这么取了。” “公子公子,我叫多儿,我娘老说我是小多头,所以叫多儿,结果我后面又来了个妹妹,她就叫多多了。” 小姑娘们爽朗的笑说着淳朴但实际上有些心酸的名字,沈淼认真听着,一一记住,将四个小姑娘都认了个遍。大妞长得最高,小花比较漂亮,阿竹有些瘦,多儿最活泼。 四个小姑娘的手脚都很勤快,不多时就把天井打扫完了,开始各自拎着桶,擦廊柱和扶栏。 沈淼叫住了她们:“这几天都下雨,擦了也是白擦。” “不行!”四个姑娘齐摇头,纷纷指着扶栏雕花缝隙说,“看,这里面都积好多灰了,一定要擦。” 沈淼只好不打击她们的积极性,转而将视线投向远方。 远处的景色让他倍感熟悉,青山绿水,云雾缭绕,布谷报春,耕牛犁地,接近谷雨时分,正是拔秧插秧的时节,育秧的田里一片翠绿,备种的田里已堆好田泥,一夜春雨为其注入充足的水。 真是一派农忙的好时景。 好时景难掩怪异,就像这个别庄一样,四个小姑娘打扫一块并不大的天井,田间的人也出奇的多,一亩田里同时劳作的竟有六七人之多,还有不少孩提站在田埂上。 人多地少!太浪费人力了,尤其是这样的时节里。 沈淼感叹了下,心道既然闲着无聊,就想着些解决方案玩吧! 要解决这个问题最方便的途径是让农户都回自己原先的住处,但吴六说过庄外课税重,百姓不敢回去。如果不走,就只能提供尽量多的田地供农民耕种,然而此处地形山林为主,可供耕种的土地大都是冲击平原,面积不大。如果平原面积不够,那就只能向山要土地,一般的方法是在山间修建梯田。 欸!说起梯田,他刚才没注意,现在发现奇怪处了,这里竟然没有梯田?是被山挡住了吗? 沈淼遂问小姑娘,小姑娘们问清楚了梯田长什么样后就齐摇头表示没有。 沈淼愈加奇怪,黄尖坳庄都有梯田,为何这里没有? 除了梯田这点奇怪之外,这里茶叶和桑树的种植面积也偏低,这些虽然不能果脯,但却可以产生高额的利润,带来丰厚的收入,用其置换粮食保管够吃。 沈淼正想着,大妞打断他:“公子,多儿去拿粥了,你想在哪里吃?这边?还是回里头?” “就这吧。”沈淼回神笑说。 大妞忙招呼小花一起去屋里搬了张条桌,多儿提着食盒上了楼,将盒内的食物摆上了桌,一小锅瘦肉青菜粥,配了碟霉豆腐。 粥炖得恰到好处,香味四溢,令人食欲大开,小姑娘们忍不住吸了口。 沈淼忙招呼:“来来来,不一起。” “不了不了。”小姑娘们齐刷刷摇头,“我们都吃过了,而且吃得很饱。” “对啊对啊,而且公子吃稀的,我们今天可是吃干的。”小花笑说。 “这么大的白面馒头哦,我头一回一个人吃一个。”多儿比划着大小说。 大妞也点头:“以前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个,还得和弟弟妹妹们分着吃,今天是一人一个。” “厨房张大婶,还特意给我们配了咸菜呢,咸菜里居然还有肉。”阿竹在楼梯口探头,跟着补充。 沈淼听了一阵心酸,吃个白面馒头就高兴成这样,庄里农户的日子过得真是艰难。他复又想起了方才的那番思考,原本只是想想,并未决定付之行动,但现在却萌发了去试试解决的想法。最起码要让这些小姑娘们每顿都吃上干的主食! 但具体要怎么做呢? 沈淼一边吃一边想,实地考察是免不了的,他暂时出不去,只能先做准备工作,同时了解一些凭口述就可以获取的信息,比如平时都种那些农作物?这里的气候如何?降水如何?等等。这些信息可以问这几个小姑娘,也可以问别庄内的其他下人。 沈淼打定主意,吃完粥就开始行动,先定了几个方向,就开始向小姑娘们提问起来,小姑娘们毫无保留,知道的就尽量说,不清楚的就表示不太清楚,或者可能是怎么样的,不知道的就老实说不知道的。 完了,小姑娘们还干劲十足的表示,有些事她们可以帮忙去问庄里的其他人,沈淼就打发她们去问了。 结果傍晚时分,管事亲自来了,委婉的询问沈淼:“不知公子为何打听庄里的事?” 第024章 024 沈淼坦率的解释了原因,完了还不好意思的挠头:“我其实也不太懂农事,就是觉得几个小姑娘吃了个白面馒头就能高兴成那样,挺心酸的。” 管事听完微愣了下,然后笑说:“公子有这心当真不错,这样吧,我明日就着人去请村里熟知农事的老翁过来,你有什么事可以问他。只不过眼下是春耕时节,家家户户都忙,老翁们不一定有空,公子要耐心等候。” “这个我懂,我不会耽搁农事的。”沈淼笑说,管事肯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管事附和着笑了,又询问了些日常住得是否舒适之类的问题后便离去了。 然而一连三天,管事都没给回应,倒是吃食衣着方面给得愈加精致了,昨天晚上还送来了身真丝里衣,说是这几天伤口结痂怕蹭到。 沈淼看了直挠头,他是个男人,留个疤有什么关系?倒是那些老翁更重要,既然春耕忙,那就不特意请了,他直接去地头问吧。 想着,沈淼便付之了行动。 这天一大早,他就招呼了四个小姑娘,说明自己今天想出去走走,问她们是一起跟她出去呢?还是留几个在家? 大妞当即表示都出去不好,留两个在家,两个跟着去。四个小脑袋便开始凑在一起商量,沈淼站在一边笑看她们叽叽喳喳的讨论。 不多时有结果了,大妞和阿竹在家,小花和多儿陪沈淼出去。 分完后,大伙开始去准备,小花去厨房要点心,多儿去通知管事,大妞和阿竹给沈淼梳头。 沈淼之前在家里为方便,头发只是随便绑个发带,今天去田间,及腰的头发太容易弄脏,得扎起来。大妞和阿竹显然在家里扎惯弟弟妹妹的头发,一听扎得高别掉发,就给沈淼绑了两个包子头。 沈淼哭笑不得,只好比划:“不要两个包子头,只要一个,扎中心。” 两个小姑娘点点头,迅速拆了头发重新梳,不想沈淼的头发浓密,一个包子头怎么都扎不起来,不是太重,就是形状不好。 两个小姑娘使劲挠头都没有找到解决方案。 沈淼只好笑说:“那就马尾辫吧,发带多缠几圈,扎牢点就行。” “好!”大妞和阿竹忙行动。 不多时,小花也回来了,提着个精致的小食盒笑说:“这是张大婶特意找出来的,出门提着又方便又好看,大婶还在里头装了不少好吃的呢。” 沈淼闻言笑了点头,见多儿还未回来,便道:“我们一边出去,一边寻多儿去,管事肯定在前堂。” 小花点头跟着沈淼,两人一道出了内宅,直至门前才看到管事和多儿。 管事显然刚从外头归来,多儿正寻着他,两人正在说,沈淼见状索性自己上前去说。 管事已知沈淼要出去,便笑问:“公子想去何处?” 沈淼笑说:“我见老翁们都忙,想着与其等他们来,不如我自己去问。” “那公子可有请郎中看多,可确定可以出门?”管事问。 “这倒没有。”沈淼摇头,“但我已觉无碍,不用麻烦郎中了吧。” “这可不行,少爷出门之前特意嘱咐过,要等郎中看了,确定可以出门,公子才可以出门。”管事忙说。 沈淼皱眉,想起之前吴六的原话,他确实说过:要出门的话,待郎中看了,确认无碍了就可以去。但吴六当时话中透露的意思皆是让他安心随心居住,而不是像管事现在这样……似乎在限制他的自由。 沈淼不解了,为什么要限制他的自由? 管事看出沈淼的想法,并未做多余解释,只道:“我受少爷之托好生照顾公子,自然处处要以公子为重,公子的伤未得郎中首肯,我是断不敢让公子出门的。” “若是我一定要出门呢?”沈淼故意问。 管事露出为难:“公子是体恤下人的,就不要为难我了。” 沈淼彻底断定管事是故意拦着他不让他出去的,他不明白缘由,暂时不想让步,两人就这么站在前堂的天井内僵着,不少下人都探头看着,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就在这时,前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吁。”吴六勒马下来进门,还未递出马鞭就看到了沈淼,笑问,“怎么站在这?” 管事忙行礼:“少爷怎么忽然回来了,都未及准备。” “事情办得顺利就赶早回来了,你们怎么站在这里?”吴六问。 管事并未立刻说,只使了个眼色给吴六,沈淼倒是想开口,可顾和尚的声音打断了他:“三个水,看看我给你整来了什么?”顾和尚晃着手里的老鸭,“一年半的老鸭,肉香,骨脆,滋补上品。” 三个水?沈淼一愣,进而明白了过来,挑眉:“是淼,不是三个水。” 顾和尚挠头亮闪闪的光头傻笑:“我大老粗一个,没识几个字,能认识水就已经不错了。喵什么的真不知道。” “是淼……”沈淼挣扎。 顾和尚赶紧转移话题:“来来来,帮我想想,这老鸭怎么烧好吃?不要建议笋干老鸭煲,这东西味淡,和尚我今天想换个口味。” 沈淼见状本是不想回答顾和尚的,但思及前堂不谈家里事是起码的道德,管事虽然借故拦了他,但并未出格,不适合在这么多下人面前把话摊开了说,便接了顾和尚的话:“有火腿吗?最好是蹄子部分。” “这个有!”顾和尚笑说:“过年的时候,我整了两只火腿过来,蹄子都没开过。” “火腿蹄子顿老鸭,先焯水去腥去哈喇子,然后文火炖,添酱油和糖,炖烂鸭子,炖出黏稠的汁就行了,要是有笋的话,塞鸭肚子里炖。”沈淼说。 顾和尚一听眼睛就亮了:“这个好!我找张大婶烧去。”说着一溜烟跑了。 吴六遂拍拍沈淼的背:“站半天了,累了吧,进去说话。” 沈淼听出吴六的意思,暂时跟着走了,穿过前堂,行至二进的内堂,拐到旁边的议事厅,吴六才问沈淼:“方才怎么回事?” 沈淼如实的说:“我这几天闲着无聊,又看到大妞她们因为吃到了一个白面馒头就高兴成那样,就想着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增加庄子的粮食。但我不怎么清楚农事,就想去地头找几个老翁讨教下。” 管事则道:“我怕公子大病初愈,便拦了下。” 吴六当即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他所管的这处庄子并不是单纯的庄子,庄子向内延伸的山道是他们家贩私盐的必经之路,董昌的取消盐专卖后使得浙东道私盐泛滥,百姓囤积私盐试图牟利,但因无门路外运而倾家荡产。吴六家则利用自身优势,低价从百姓手里回购私盐,然后利用本就有的门路贩运出去。沈淼若是向农民深入询问庄子的农事,经验丰富的老农们必然会提及深入山内可以开梯田,种茶树之类的事,从而就有可能让沈淼察觉庄子的异状。 管事是出于这点考虑才阻止沈淼出去,吴六理解。 至于沈淼对庄子农事的想法,吴六一笑:“这件事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了,此番家去,家父提及了浙西道和淮南道的兵祸,恐怕不久就会有很多的流民来到浙东道,一旦涌入庄子,我们不可能将他们一一驱赶出去,只能接受安置。我与家父商量了,将山内可供开垦之处一一辟出,修梯田,开茶园,建房屋,鼓励流民及村民内迁。” 沈淼一听结合自己之前模糊的设想后不住点头,喜道:“这个好,山里种植的作物只要搭配合理,养活一村人,甚至供给外头都是不成问题的。” 吴六也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准备明日去请村里的老翁们过来坐坐,大家商量个做法出来。” “嗯!”沈淼点头,“这种事集思广益最好了。” 吴六趁势道:“那你先把你的想法顺一顺,明天一个个的问。” “好!”沈淼答应,也听出吴六有让他先离开的意思,便顺势离开。 吴六带沈淼走远后才对管事道:“你的谨慎,我不会责备你。你只记着,往后不用提防沈淼。” “是!”管事答应,又顿了顿。 吴六知道他的想法,便道:“我方才之言不是戏言,家父说了农事才是天下之本,贩盐是暂时之举,浙西淮南两道一乱,出山之路已被堵死,且杨行密有意收罗我们贩盐之证据,不能让其得逞。家父决定今后不再贩运私盐,专心农事。浙东道皆多山林,少平地,我们这庄子若是能成功养活这么多人,对浙东道来说意义不凡。” “我懂了,明日之事,我定然精心挑选。”管事忙说。 吴六一笑:“去吧。” 第025章 025 吴六踏入主屋时,沈淼正扒在圆桌上,摊着张纸,奋笔疾书,嘴里还不住的碎碎念:“水稻要种,桑叶不能少,蚕丝是好东西,茶叶也是,桑蚕鱼米之乡嘛……欸?鱼怎么养?鱼不太行,山内溪流水太急,春夏两季容易涝,涝了就什么都没了。不过……弄几个山塘,小范围养一些,打打牙祭倒是可以。”沈淼点着头,刷刷刷添着。 吴六抱臂站在沈淼身后,支下巴笑看,一看就皱眉了,这字写得真是惨不忍睹,还少比划,不对!有些字还看不懂!还有握笔的姿势……怎么是两只手指夹着? “竹子还是要种的,这东西好,不仅有新鲜的笋,还能做各种笋干,供四季食用,成年的竹子还可以做各种竹编,以满足日常生活需要,嗯……编字怎么写,我怎么给忘了?”沈淼挠头。 吴六俯身,握住沈淼执笔的手,一笔一划帮他写。 編 刚毅潇洒的一个编字,繁体! 沈淼一愣,完了!他给忘了,古人用繁体字,不仅给忘了,还在吴六面前洋洋洒洒的写了这么多简体字。 吴六应该不会把他当怪人吧?沈淼自问,默默转头尴尬笑。 吴六微侧身对上沈淼的笑容:“看来你得和顾和尚一道上私塾了。” 好吧……/(tot)/~~被当文盲总比被当怪人要好!沈淼默。 吴六站直腰:“都说说,你写了些什么?我先记着,明天好有个谱。” 沈淼赶紧一一道来,从农作物到经济作物,从地区分布到时间分布,还有旱涝保收之类的。吴六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还作出些自己的评判,有不少是改进意见,沈淼赶紧记下。 就这么说着说着,大半天过去了,整个别庄及整个村落再次到了饭点,又开始飘香了。 沈淼说着说着,肚子就叫了,多儿和小花抬着食盒上来了,大妞笑说:“少爷,公子,开饭了。” 摆饭用的圆桌正堆满了沈淼的草稿纸,一时难以收拾,吴六便说:“去楼下吧。” 几人关上门下楼去,多儿和小花正走在半途,一见就立刻折返,不想走得太急,脚没换过来,一绊就掉下去了。眼见着两人连带食盒就要滚下楼梯,吴六身形一动,电光火石间就稳住两个小姑娘,接住食盒,食盒内食物一点汤汁都没掉。 沈淼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吴六身怀绝技,没想到这么厉害,这身法已经可以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之类的语句形容了吧。 吴六见状笑问:“想学吗?” 沈淼就着目瞪口呆的样点了头,进而回了神,武功这种东西要从小打基础的,他这样子怎么看也有个快二十了,早错过黄金期了,便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吴六一笑:“高深的自然是来不及了,强身健体的可以学。” “这也好!”沈淼忙说,他确实不太满意自己的小身板,骨架是不错,可肉太松了,一副孱弱的模样,他不指望练出八块腹肌,但也希望自己能精瘦结实点。 “嗯,改天教你,先吃饭。”吴六答应。 沈淼忙跟着下楼。 饭摆到了一楼书房的小偏厅,这里本就是为主人家忙于读书时方便就餐所设,用了一扇精致的屏风隔开,窗外又有一排翠竹掩盖,即安静又典雅。 一掀开食盒,老鸭炖火腿的香味扑面而来,沈淼一闻就知道顾和尚完全抓到了精髓,放现代绝对是米其林级大厨水准,悟性还那么高。 香味不仅让沈淼垂涎,四个小姑娘也忍不住咽口水了,沈淼赶紧分了一半给她们,小姑娘忙回绝,本来拿到沈淼这就只有半只,要再被她们分走半只,就没多少了。沈淼自然不答应,可小姑娘们也有自己的底线,也愣是不肯接受,最后是吴六做的主,分了半碗汁给她们,让她们沾白面馒头吃,既好吃又尝到了味。 小姑娘们捧着半碗汁高兴的出去了,留下沈吴两人在屋里慢用。 今天的菜肴特意配了酒,沈淼本以为是吴六回来的缘故,管事特意为他准备的,不想吴六却将酒杯放在到了他跟前,亲自斟满,然后又为自己斟满,双手执杯,满怀歉意道:“管事之举是我的失误,未将一些事解释清楚,特向你道歉,望原谅。” 沈淼没想到吴六会如此,当即有些不好意思:“其实管事也没什么,就是太担心我的伤,这我能谅解。只是他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我是个男人,又不是闺中小姐,用不着那么精贵,像什么穿真丝里衣,以防伤口留疤什么的真没这个必要。” “真丝里衣一事你倒是错怪管事了,这是我吩咐的。”吴六说道。 沈淼奇怪。 吴六忙解释:“黄尖坳庄一事出于以后所谋之事考虑,未让杨行峰死,只让他重伤。以他的个性,日|后必然报复,我虽能护你周全,但就怕万一。你的伤只有我和杨行峰知道,若是留下疤痕,便会被他发现你就是当日之人,加之柳念郎神秘消失,杨行峰很有可能会拿你做文章。” “原来如此。”沈淼惊讶的同时,有些后怕,万一真如吴六所言落入杨行峰之手,他就算有足够的理由说清楚事情,那个阴晴不定的家伙也不会信。 吴六看出沈淼的担忧,忙安慰:“你放心,此处绝对安全,我对庄内之人了如指掌,即便是那些外来投靠之人,也是知根知底的,你在这里的消息不会透出去一丝一毫。” 沈淼闻言却是不语,并不是没有感觉到安全,老实说几番相处下来,他是相信吴六的。他只是感到自己太无用了,最起码的安身立命之事都得靠别人,此刻的他比任何一刻都渴望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立足。 “怎么了?”吴六见沈淼久不回答,十分担心,便道,“你若是还觉不安,我少出去几回,多陪陪你?” 沈淼回神,忙说:“不用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尽管去忙你的,不用担心。” 吴六显然没有轻易相信沈淼的回答,寻思了下问:“你是不是因自己少一些立足之本而感到不安?如果是这样,那你想学什么?我着人教你。” “这个好!”沈淼大喜,“我想学……”学字刚出口,沈淼就顿了,他想学的好多,但尚未分辨出哪些是必须学的,哪些是不需要的,便忙说,“给我些时日,让我好好想想。” 吴六点头答应,然后夹了块鸭肉给沈淼,笑说:“再不吃就冷了。” 沈淼这才想起还没品尝,忙夹起一口咬下。嗷!!!沈淼忍不住再次给顾和尚点赞,鸭炖得恰到好处,鸭肉酥软,鸭皮看似存在,实则早已化入肉中,还有鸭肋骨,舌尖轻轻一辨,就能让骨肉分离,轻松剔出。 真·人间极品!沈淼吃得一脸满足。 吴六忍不住摇头,将鸭肉都夹给了沈淼。沈淼赶紧回夹了几块:“你也吃,不能我一人吃独食。” 吴六却未动,一只手臂闲搁于桌上,另一只手执酒,品一口,微笑。 沈淼脑中轰得一下,/(tot)/~~能不能不要这么闲暇惬意!这么撩人!这么……对、我、胃、口! “肉掉了。”吴六笑看沈淼,好心提醒。 沈淼回神看了眼吴六,又看了眼已经掉入其他菜肴中的肉,只好默默夹回自己碗里,默默的吃完。 第026章 026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受邀的老农们就全到了,一听说是扩田地的事,这些人群情激昂,不少人一晚上都没睡着,尽琢磨着方案。这会彼此一看,哎呦,你眼睛也是红,他眼睛也是红。红归红,脸上都是喜色,这是天大的好事,娃们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沈淼也起了个大早,一听说老农们已经到了,早饭都顾不得吃。吴六跟在他后头笑摇头,接过多儿手里的食盒笑说:“我会督促他吃的,你们忙自己的事去。” 多儿答应着离开了。 管事已在前堂忙活了,一面给老农们安排坐席,一面安排茶水吃食。 老农们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不少人都表示没座没关系,给个地蹲就行。 管事知道老农们欢喜的心思,但也没随他们去,立刻让下人们去搬条凳,沿着前堂两旁摆放,供老农们坐。 老农们见状也不蹲了,各寻了位置入座。 吴六和沈淼的到来让原本沸腾的前堂顿时安静了下来,老农们纷纷站起行礼:“少爷,……”众人不认识沈淼,不知如何称呼。 吴六介绍:“这是沈公子。” “沈公子。”老农们齐声说。 被一群七旬老人这么喊,沈淼当即就不好意思的挠头,连声说:“不用这么郑重,喊小沈就行。” “……”老农们一愣。 吴六笑摇头,给沈淼指了位置,然后用手势示意老农们坐。 老农们遂一一坐下,沈淼按着吴六指的坐到了正堂的主位上,搬出带来的纸笔,准备记录。 吴六递给沈淼一个馒头,然后用身体挡住了沈淼,开始对老农们说话,沈淼则忙狼吞虎咽的吃馒头。 “今日请诸位前来商议的事,想必各位已经知道,庄里的人太多,外头又开始乱了,往后人恐怕会更多。人来了,我们不可能强赶他们走,只能尽量的收留,但我们自己也不能饿肚子,所以家父特意来信,着我开了山里的道,供大伙耕种及内迁。”吴六用浅显易懂的话说了遍事情的缘由。 沈淼一边咽馒头,一边不住点头,先施恩再求事,典型的官派作风。 老农们再次站起,恭敬行礼:“多谢老爷,多谢少爷。” 吴六又做了下手势示意坐,然后道:“山里开地不比平原,会有各种问题,诸位都是极富经验之人,请大伙来就是为了一道商议套稳妥的方案。” “好,好。”老农们纷纷点头,满脸都是我想发表看法的表情。 沈淼一见心道,人人都说可不行,不仅想法会重复浪费时间,遇到意见不合还容易吵。 吴六一笑:“点我来提,一个个的商议,有漏的,你们再提。” 老农们忙点头,这个法子好。 沈淼默默点赞:高手! “第一条是稻谷水田,此番进山必须修梯田,以保证产出足够的稻米。”吴六说。 老农们听了却纷纷露出难色,相互了看会后,经验相对丰富的张老汉站起道:“少爷,我们这里的山和巴蜀之地的山不同,他们的山整座都是松的,开梯田能从一座山的山脚开到山顶,而且每一座都能开。我们这的山都是实的,刨开土层下面都是石头,难开不说,开出来之后也没有足够的土填进去。” 沈淼闻言皱眉,黄尖坳庄不是开了梯田吗?怎么就不能开呢? 吴六也道:“可我见过别的庄开过梯田。” 陈老汉站起来跟着解释:“梯田不是绝对不能开,而是只有特定的地方能开,首先得是两座山挨着的山坳,而且形状得像外八字那样。”陈老汉换手一合,摆出了角度,“其次,得是正阳面,再次,这种山坳内一般都有溪沟,溪沟不能大,一大,梯田修得再好也会被掏空。” 沈淼闻言回想黄尖坳庄的梯田所在地,确实如此,外八字,正阳面,小溪沟,原来梯田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刘老汉也站起来补充:“开梯田还有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开。像眼下这样多雨水的节气,是绝对不能开的。得等立夏,天气大晴了,雨水少了,才能开,而且要快,到了夏至时分,要是来一场一连几天的暴雨,没来得及修的田就垮了。” “还有一点,初夏才开梯田,这一季就种不了东西了。”李老汉补充。 沈淼将老汉们的反对意见一一汇总,一是地形要求高,二是工期紧,三是意外多,四是错过这一季的种植。 沈淼沉思,放弃梯田就意味着整个庄子就放弃了稻米这个重要的主食,这个时代还没有玉米土豆之类的替代作物,丰沛的雨水也不适合种植小麦。没了主食,生产再多的茶叶丝绸,遇上灾年的话也还是换不来稻米的。 必须解决!不然这一切就没抓到根本点。 沈淼划着纸上的问题,地形不是问题,用心找总能找到;工期确实是个麻烦事,要解决得要人多,要一口气修好,如此一来就得征集尽可能多的人,还得提供一定的报酬,不然大家会只想种地不想出力的;至于意外…… 沈淼想起刘老汉说的:夏至时分一连几天的暴雨?他一愣,难道是台风雨?这么说这里和他原先居住的地方差不多,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有办法判断台风。 台风在西南太平洋上生成之后,每个初一十五前后都会随着天文大潮登录,不是每一个都登录江浙沿海,可以按副高强度判断,如果副高强,会将台风半径压制,来的台风强度会很大,但这样的台风对山区,尤其是远离海边的山区来说没有太影响,因为台风半径覆盖不到它。而台风一旦登录,低气压就会因为丘陵地带的阻碍散架,形成的降雨大都起到缓解当地旱情的作用。对山区来说,最怕那种台风尾巴大,降雨云丰沛的,这种登陆后会在短时间内形成巨大的降雨,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不过这样的台风,在沈淼的记忆中,几年才可能在江浙地区登陆一个,一般登陆的台风都是缓解旱情的那种,反而是有利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意外就不能算绝对的意外,工期也能因此延长,至于错过这一季的种植,这个没法办,只能错过。替代方案可以让他们开垦那些不适合修建梯田的山间土地,种一些粟米之类的替代作物。 想到这,沈淼开口。 第027章 027 “各位老人家,能否听我一言?”沈淼谦逊说,老农们齐转头,这人是庄子的主人特意介绍的,地位肯定不一般。 “天下以农为本,农又以粮食为本,我们这块地方又以稻米为主食为根本,若不开山辟田种植稻米,我们就只能用其他作物去易物,易物就要看别人的脸色,看老天爷的脸色,商家黑心一点,价格就上去了,要是遇上荒年没粮食的时候,再多的丝绸茶叶都换不来粮食。所以粮食必须自己种,要把这个本握在手里。”沈淼顿了顿,看了眼老农们的反应,显然老农们对沈淼的话是认同的,但对方才提出的困难也存在认同,因而脸上大都露出先听听看表情。 沈淼遂继续道:“困难不外乎四个,地形要求高,工期紧,意外多,错过这一季生产。首先错过这一季生产这件事是没有办法了的,水田建成后第一年只能荒着,要解决这事不难,既然梯田要求高,那不能种植梯田的地方就可以暂时种植一些替代作物,比如粟米。” “既然给种粟米,就不如全部种粟米。”刘老汉说道,不少人也附和。 “但粟米和稻米相比,哪个更果腹?”沈淼问。 “自然是稻米。”老汉们纷纷说。 “亩产呢?” “放在北方,肯定是粟米高,在南方说不好,雨水一多就不如稻米了。” “稻米一年能种两季,冬季还能种小麦,两年五熟,粟米呢?”沈淼又问。 “粟米不行,一年一季,顶多冬季空余时种一季小麦,两年三熟。” “那就对了,南方就得种植最适合南方的作物,种粟米不是长久之计。”沈淼趁机说,“修梯田虽然一时难度大,但长久来看是有利的。工期短和意外多这两件事可以合起来解决,先说意外,你们说的夏至时节的暴雨,不是不能预测,且这类能形成泥水滚落的暴雨若是出现过一次,短时间内不会出现第二次。间隔的时间是很充裕的,运气好能持续一个月,所以利用我们的优势,征调尽可能多的人,合力突击修一条,而不是分散同时修建。” “如果是合力修倒也不是不可以。”陈老汉说道,他显然对修梯田很有懂,“大伙集中修的话,分好工,备足材料,可以同时两阶或者三阶一起垒石夯土,水田的土只要夯得不会漏水即可,和打地基建高台的夯土是两码事,一块田两天就能夯好,至于夯土层上的田泥,可以随后再堆。” “听你这么说,我也有个想法。”张老汉说,“我们这地方夏季的暴雨虽然厉害,但山体坚固,树又多,泥石不容易下来,顶多就是溪沟变溪流,建梯田择址的时候,尽量侧一点,大部分靠山体,将山体间本来就存在溪沟留存出来,雨水一来引导它往溪沟里流,就可以少冲刷田坝。” “我也有个想法。”沈淼忙说,“雨水白白流失太可惜,建梯田时可以每隔十到十五块田修建一个山塘,将水贮存,这样一来,旱的时候就不用愁水了,山塘里还能养些鱼,遇上连日暴雨也不用担心,可以先放些水掉。” “这个好。”老农们纷纷点头。 沈淼笑了:“这么说,你们同意建了。” “可行是可行,但大伙调去修梯田,活怎么算?要是自己解决行不通,本就吃不饱,再花大力气干活就更不行了。”李老汉说道。 吴六适时出声:“此事不用担心,修田一事自然是按工给钱,具体怎么算,回头管事会去村口贴告示。” 吴六的话仿佛一枚定心针,让老农们放了心,一放心,其他事就开始飞速商议了,比如开了梯田之后如何开垦其他地,搭配种植桑树茶叶,再比如上山下山浪费时间,村民如何内迁,内迁的选择又如何,房屋建造自付还是贷钱付之类。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从早晨一直说到了太阳快落山,连午饭都没人想起吃。当最终商议完的时候,众人才感觉到饿,也不知道是谁的肚子第一个响,紧接着满堂的肚子响成了一片,众人相互看看,都哈哈大笑起来。 管事适时端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食物,白面酒酿馒头配猪肉炖笋干,老汉们吃得满心欢喜,吃完就忙不迭的回去告知家人喜讯了。 沈淼抱着一塌已经写满字的纸激动往内院走,一路上还不住的碎碎念:“以后各户各家都养些猪什么的,肉过年可以吃,粪便养茶树是最好的,还有鸡鸭,可以生蛋可以吃,羊也要,吃的是草,容易养活,牛更需要,耕地全靠它!”念到这,沈淼不禁驻足仰望天空,好一番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美好画面。 看的吴六不禁扶额,这都魔障了。 四个小姑娘已在内宅前踮着脚等,少爷和公子出去一白天了,午饭都没回来吃。这会一见两人的影,四人立刻分两组,一组上去布菜,一组上前迎接。 吴六刚要入内,却见管事急冲冲过来,似乎有要事要说,便让小姑娘们先带沈淼去吃,沈淼犹沉浸在宏图中,未察觉此事。 吴六与管事去了内堂。 “什么事这么急?”吴六问。 “沈公子方才的提议是好,可老奴我粗粗算了算,所需钱粮甚多,尤其是粮食,仓里的除必须上交的外都拿出去分给农户了,若是去外头购买,现在粮价飞涨,银钱比例又乱了,以往一两银子能买到的米,现在起码得花三两。我们没这么多钱。” “这倒是个问题。”吴六点头。 管事又说:“其实修梯田这种事,将地分给农户,责其在一定时日完成即可,若是真艰难,时间长些就是;要是怕他们不修,年末税租要求上交稻米就是。别看那些老农刚才说得那么艰难,真要这么压下去,相互帮忙这种办法,他们肯定会想。” “此法不妥,农户本就艰难,开山修田本就想让农户的日子好过一些,现在逼得他们自己修,非但没好过,还徒增负担。再说了浙东道多山地少平原,往后开山修田的事少不了,若总让农户自己想办法,会让农户抗拒此事,不利于浙东道的兴盛。别看修田事小,对浙东道而言,好比修河堤,谁的田挨着河就让谁修是不可取的,调民力合力修一口气修才是正途。” “既然少爷是这么想的,那老奴我尽力筹钱便是。”管事道。 “庄子现状我清楚,单你筹钱太难,回头我去找老七借一些。”吴六说道。 管事一听赶紧道:“还是不要了,七公子那毕竟……”管事没把话说下去,七公子和吴六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吴六母亲吴氏乃正夫人,七公子母亲陈氏为侧,却心有不甘,总有异心。 “老七人不错,切不要一同视之。只找他借些钱,年末便还,无妨。”吴六说。 管事摇头:“梯田第一年没有产出,年末恐怕难还。” “此事我自有办法,无需担心。”吴六笑说。 管事只得答应。 第028章 028 吴六回屋时,沈淼犹沉浸在开山辟田的宏图大业中,身前一桌子菜一动未动。他旋即皱眉,心系农事是好事,废寝忘食就不可取了,便道:“先别顾着想,要吃饭。” 沈淼从美好构想中分出一丝注意力,对吴六笑道:“你回来了?我在等你一起吃。” 吴六心下一喜,嘴上却是责怪:“不是说了让你先吃?” “你只说让我先吃,没说不来吃,我当然等你。”沈淼笑说。 吴六的嘴角微上翘,忙为沈淼盛饭:“快吃!” “你也吃。”沈淼接过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他非常饿,是那种将浑身精力都消耗完之后饥饿,这种情形下吃饭特别满足,能感觉每一口吃下去就立刻能化为无穷的动力。 吴六见状笑摇头,细心的将食物的骨头剔除后夹给沈淼,又时不时舀起一勺汤喂过去:“来,别噎着。” 沈淼就着勺子一口喝下,忍不住夸:“今天的汤真鲜。” “鸡火莼菜汤,顾和尚的拿手菜,当然鲜。”吴六笑说,沈淼忍不住又喝了几口,都是就着吴六递过来的勺子喝的,吴六的嘴角翘得更高了。 待沈淼吃完,吴六开始说正题:“开山辟田一事虽已定,但眼下有个难题。” “什么难题?”沈淼忙问。 “方才商议的结果是征集农户一起开田,此项需要花费不少银钱,我虽是一庄之主,但也囊中羞涩。” “……”沈淼一愣,挠了挠头,迟疑看吴六,一庄之主没钱? 吴六大方点头:“连年战乱,灾民纷纷涌入,早年的积蓄早已花在赈济灾民上。” 沈淼立即尴尬道歉:“我没考虑到这点,也不该这么直接的看你。” “无妨。”吴六摇头,“我不是来哭穷的,我是来找你商议法子的。先期的银钱我会出面去借,但银钱到了年底必须归还,梯田第一年却无产出,还起来有难度。所以我想到了你当初说过的种植神仙草一事,如果能把它种出来,拿出去换钱还钱不成问题。” “这个你放心,只要有一株神仙草,我就能给你种出一堆来。”沈淼笑说。 “原株不用愁,我回头就让顾和尚去挖。” 沈淼忙点头,还笑建议:“神仙草不难种,还可以教授给农户,让他们也种。” 吴六却摇头:“切不可如此!一则神仙草精贵,换得的银两远比种稻米来得多,农户会无心耕种稻米。但稻米毕竟是本,种再多的神仙草也不能像稻米一般成为日常果脯的主食;二则,大家都种,种多了,神仙草就不精贵了。” 沈淼一听忍不住给吴六翘拇指:“你说得太对了,我欠考虑了。” 吴六则新奇的笑了,他听得出沈淼的赞许,但没见过沈淼的这种手势。 沈淼忙收回手,一不小心又露馅了。 吴六也没追究,而是笑说:“吃完饭了就先坐会,待我吃完,你把衣服脱了躺床上去。” “啊?”沈淼一愣,谨慎问,“做……什么?” 吴六瞥了眼沈淼:“想什么呢?给你擦身上药,我这次出去特意寻了瓶除痕生肌的上好良药,你多涂涂就能不留疤。” “这样啊……那我自己涂吧。”沈淼讨价还价。 吴六没让他如愿:“你会涂吗?” “不就是涂……吗?”沈淼奇怪问。 吴六当即摆出一副就知道你不懂的表情,弄得沈淼内心狂嘀咕,不是涂那是怎么样啊??? 吴六遂撤开视线,执筷吃饭,吃前特意说:“我明天就走,今天教会你怎么涂,往后都要你自己涂。” “哦……”沈淼应了声,继而转移了关注点,“你明天就走啊?这么快?” 吴六未回答,动作优雅的吃着饭,食不语,一看就是良好教养人家出来的公子。 沈淼只好等吴六吃完,快吃完时大妞和阿竹上来了一趟,抬了水,沈淼便让她们将水至于洗漱处的屏风后。 不多时吴六吃完,吩咐小花和多儿撤了席之后,就关上门,指着沈淼的衣服说:“快脱。” 沈淼还是有些扭捏,吴六便笑说:“要我帮你脱?” 沈淼连声说不用,赶紧自己脱了个干净,吴六搅干了布巾,先为沈淼擦了背,然后转到胸前,仔细看了疤痕后就皱眉了:“疤痕没好之前不要自己擦身,尤其擦背。” 沈淼一愣:“你怎么看出来的。”伺候他的都是群小姑娘,这几天他确实没好意思让那群小姑娘给他擦,都是自己动手的。 吴六用指腹轻触疤痕边缘:“这边的新长的皮肉上有向左上拉伸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反手勾背导致的。” 沈淼却压根没听到吴六的解释,吴六是习武之人,手掌不似文人那边光滑细腻,略粗糙的指腹摸索着蔚为敏|感的胸口肌肤,立刻激发了一丝电流般的悸动,进而席卷全身,最终止于脸部,化为滚烫感觉。 沈淼哭,他的脸现在肯定红成一片。 不想吴六犹未察觉,还抬头奇怪问:“怎么了?” 沈淼立刻低头,支吾了半天找不到词,吴六更奇怪了,低头凑近沈淼的耳问:“到底怎么了?” !!!沈淼欲哭无泪,吴六的第二声问刻意压低了声音,性|感磁性的低音炮,他挡不牢啊!可不挡不行啊啊,他只好在十分纠结紊乱的情况下回答了一个接近真实的答案:“我、我痒。” 吴六噗嗤一声笑了:“这会就痒,等会上药怎么办?” 不要怎么办!!沈淼内牛,低头回答:“我、我、我自己涂,你教我方法,指导我。” 吴六站直身抱臂笑看沈淼,顿了下才勉强道:“好吧。” 沈淼遂大踏步往床榻走,一屁股坐在床边,向吴六伸手:“给我药。” 吴六从怀里掏出一个造型别致又小巧的三彩陶盒,打开递给沈淼,解释:“第一轮先涂抹疤痕及四周所有位置,包括结了的痂上,然后敷上一层含水纱布,待痂软化后再涂抹痂与新长皮肉间,要涂得仔细,不能遗漏。” “哦!”沈淼点头,中指沾了一坨就往结痂处抹,不想动作急了些,一下就戳到了痂,顿时痛得滋生。 吴六看不下去了,夺过陶盒,一手揽上沈淼的腰,一手扶住沈淼的背:“躺下去,我帮你涂。” 沈淼上身本就赤|裸,被这么大面积一接触,红就从脸蔓延到脖子上。我去!!求上天立刻赐我一个坑,我要埋头!/(tot)/~~ 第029章 029 吴六第二天一早便离开,管事忙了一晚上,订立了详细的征工细则,天一亮就贴到了村口的公示栏。 征工按短工价算,每完成一处梯田结算一次,结算时按出工日数折算,质量保证的前提下,工期提前有奖励。每人每日记出工天数,迟到早退,或中途离去者不算当日出工,有敷衍偷懒,浑水摸鱼者,扣全程工钱,有延误工期者亦扣全程工钱。出工时每日供应午餐,早晚两餐自行解决。 这样的征工条件就是放在太平盛世也算不错的,更别说眼下还是乱世,农户们高兴得赶紧回家去安排。 眼下接近谷雨时节,水田里的秧再过一日就能插好,插完秧后,田里就暂时不需要壮劳动力,只要春雨季一结束,天气一放晴这些人都可以去修梯田,留下一些瘦弱妇人,垂髫孩童看管田地即可。因而各家各户很快就把人数报给了管事,不少老农还自告奋勇,求管事开张山条,让他们先行进山实地勘察地形。 山内之前贩盐行走过的痕迹早已消除,管事便爽快的开了山条,便道附带了要求,让他们勘察地形的同时,将修田所需石材、土等材料找齐。 修梯田所需的材料皆可在山里就地取材,石材可开山,也可使用溪流中大块鹅卵石,夯土所需土可用开挖地本身的土,也可取自旁边的山头。材料不成问题,成问题的是搬运时所花费的工时,管事这一手当即省了这笔花费。 农户们虽看出了管事的心思,但山里人的本质毕竟还是淳朴的,已占了个拿工钱的好处,就不计较了这些了,左右完成梯田后修山道建房屋也需要石材就一道准备了。 天公作美,谷雨时节一过,天气就放晴了,天空碧蓝,日头高照,气温蹭蹭蹭往上升,有经验的老农立刻做出了判断,开始入夏了,可以修梯田。 沈淼十分高兴,前几日管事就把老农们陆续回报过来可供开垦梯田的山头交给沈淼,又附了张庄子的简易地图,供其一一标注作数,沈淼在标注梯田同时,也核算了茶、桑、竹、木各种作物的种植区域,为庄子设计了比较科学的种植体系。 管事又将沈淼做好的搭配回复给老农,老农们又是一阵欣喜,这意味着可供他们使用的山地进一步增加,只要解决了茶苗和桑树苗的问题,他们的未来就不太用愁了。 这天第一条梯田正式开始建设,天未亮,农户们都出门奔向目的地,沈淼也一样。他身上的痂已脱落,留下淡淡的一抹红印,只要继续涂膏药,不久就能消除,因此管事准了他出门。 多儿和小花也早早侯在一边。 征工之后,各家的劳动力不再超额,不少之前在别庄当下人打短工的纷纷回了家,大妞阿竹这种稍大点的小孩也被喊回了家看管田地。 多儿因家里小孩多,不缺她一个就不回了。小花娘是庄里颇有些手艺的裁缝,专做一些庄稼人不会做的时新衣衫,现在外头乱,时新样式传不进来,倒是沈淼这,总有吴六回来时顺道带回的衣衫,正好能做参考,征得沈淼同意后,小花娘就让小花留下了,收拾完宅子后抽空描些样子。 这下两个小姑娘,一个动,一个静,一个专门负责陪沈淼出去野,一个守在家里。 沈淼一晚上没睡,听到多儿和小花进门后就立刻爬了起来,自己动手穿衣洗脸一番后,就坐到了妆台前,让小花给他梳头。 换平常,沈淼没这么郑重,头发时常是随便扎一扎,够牢固就行。但今天不同,开工前会举行拜山仪式,沈淼在庄里是仅次于吴六的人,吴六不在,领头上香拜山的事就落到了他的身上,衣服和发式都得比往常郑重。 小花不愧是手艺人家出来的女儿,审美比一般庄家人高,手也巧,经由她搭配的衣服,梳的头都比寻常的好看多了。 看得多儿站在一旁都呆了:“公子真好看,就像……就像神仙下凡一样。” 沈淼忍不住摇头,点了下多儿的脑壳:“小傻瓜,你又没见过神仙,怎么就一样了?” “我听娘说的。”多儿揉着脑壳笑。 沈淼无奈摇头,站起身照了照,确认无差错后喊着多儿:“走了。” 多儿笑着跟上。 第一条梯田就在别庄所在平原的西北面,沿着一条蜿蜒而下的溪流往上走,很快就到。山脚下已搭好祭台,上头摆放条肉,白鹅,米果,皆贴上红纸,点了红胭脂。 张、陈、刘、李四位老农作为庄里最德高望重的,负责主持,唱词。远远见到沈淼到了,就赶紧的迎上去。 沈淼忙加快脚步,歉意道:“劳各位老人家久等。” “沈公子客气,时辰未到,不算久等。”张老汉笑说,引着沈淼去了祭台。 卯时三刻,随着九声炮仗响,祭祀正式开始,张、陈两位老农用着古老的方言唱着一些沈淼听不懂的歌谣。 刘老汉见状在沈淼耳边小声说:“这是老辈手里传下来的,告诉山神我们要开山辟田,请山神见谅,顺带保佑我们。” 沈淼点头。 不多时,唱词已完,张老汉亲手点好三炷香,平奉于沈淼:“沈公子,请。” 沈淼接过,笑问:“我需要说些什么?” “要说的,我们已经告诉山神了,公子捡些吉利话说就行。” 沈淼遂恭敬地向山三鞠躬,又跪于蒲团之上三叩首:“开山辟田乃功德万世之事,因此打搅山神望见谅,来日民富安定,定供享香火。” 话音落,原本还在尚隐在朝霞间的朝阳忽然跃出云层,万丈金光照拂祭台,仿佛在回应着沈淼的话。 老农们大喜,这是个好兆头,忙带着众村民跪地磕头。 礼毕,农户立刻干劲十足的动工了,条肉和白鹅被置于一边,这是别庄出钱买的,管事询问沈淼的意思,是否要带回去吃?吃请过菩萨的食物是件很积福的事。 沈淼摇头:“不用了,切了当午饭,大家一起吃。” 农户们一听精神大振,这几年穷,不少人连过年都没吃上条肉白鹅。开工第一天就能吃上一口,大伙的干劲别提有多高了,喊着号子就干了起来。 多儿给沈淼找了块干净的地坐,捡了几块石头,架了个简易的火,烤了个米果:“公子,给,早饭。”多儿笑说。 沈淼接过米果不可思议的笑了,米果是糯米粉做成小圆饼,里头是红豆沙的陷,是山里人家逢大事必做的一样食物。之所以不可思议是直至沈淼所处的那个年代,不少山区依旧保留着这个传统,他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刚做好可以直接吃,放几天后可以下锅烤,或者直接放炭盆上烤了吃。 一口咬下去,外脆里软,香甜软糯,沈淼激动得差点尖叫,太好吃了,完全是记忆中的味道。 多儿赶紧又烤了个给沈淼,沈淼很想再吃,但也清楚糯米滞食,便道:“你吃吧,我够了。” 多儿一听,立刻高兴的吃了起来,沈淼身后立刻发出一阵吸口水声,他回头一看,一群面黄肌瘦,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孩子齐刷刷的看着多儿,满脸羡慕。 沈淼一笑,对多儿说:“剩余的米果都分给他们吃吧。” 小孩子们立刻欢呼了起来。 多儿忙把手里的吃完,跑过去把剩余的都端来,小孩子们一蜂窝上去要了,沈淼忙说:“一个个来,别急,就算没要到,回头去别庄,我让张大婶再做些。” 小孩子们一听更高兴了,一边排好队,一边连声谢沈淼:“神仙哥哥真好。” “……”沈淼忍不住扶额,怎么又是神仙了? 这天傍晚的时候,顾和尚策马疾驰回了别庄,带来了神仙草的同时,一改往日嬉笑样,和管事异常严肃的说着事,管事也是一脸凝重。 谈完,顾和尚立刻上马离去,临走前特意嘱咐沈淼:“三个水,最近少出门,流民可能提前到来。” 第030章 030 “怎会如此?”沈淼不禁问。 顾和尚已跑远,管事只好解释:“镇海节度使周宝被其部署刘浩,薛朗围困于常州,浙西道其余部将也纷纷叛变,各自为政,互有争斗,几番下来兵力受损,这些人便强征壮丁。此时正乃春耕时节,百姓虽受战火波及,亦不愿远离家园,依旧下田春播。这些人利用这点,着人侯在耕田边缘,一有下田劳作之人,男子拉去从军,女子充为营妓,百姓无奈只得弃田地逃至浙东道。” 竟然有这种事!沈淼听了不由愤怒:“即便自立为王也该安抚百姓,这才是立足之本,连百姓这个本都不要了,自立便是为祸。” 管事闻言一叹:“话虽如此,都是武将粗人,哪懂这些?” “那我们该怎么办?”沈淼只好问。 管事先是抬手指了向东的入庄方向:“流民大部分会从太湖一带而来,我们庄子前头还有另外几个同属老爷的庄子,那头的流民一旦流入,各庄逐一安排,不会立刻乱至我们庄,麻烦出在另一头。”管事指向西边延绵不断丘陵,“那边的山延绵甚广,连通浙西,淮南两道,会有流民翻山而来。若是陆续而来,三五成群的,不是麻烦事,愿留下的就安置,不愿留下的给写吃食让他们继续走。怕就怕久不见踪影。” “为何?”沈淼不解,在他看来,久不见踪影不是意味着人没来吗? 管事解释:“流民在浙西道活不下去,一定会翻山,若是久不见踪影就意味着他们占山为王了。” “成山贼了,会来打家劫舍?”沈淼明白了过来,继而疑惑,“他们也是百姓,为何要来抢我们这些百姓?” “既成山贼,便不是普通百姓,说不定里头还有逃兵,那些人上过战场沾过人血,不怕事。” 沈淼这才完全明白了顾和尚的叮嘱,便道:“既然会有山贼,必然要组织农户巡山,梯田一事怎么办?延缓进度?” “梯田一事少爷借了那么多钱回来,缓不得,农户们也不乐意。可将巡山一事利害告知农户,他们为求往后安宁,必然会选出身强力壮,经验丰富之人去巡山。”管事道,复又叮嘱沈淼,“倒是公子你,切记顾公子的叮嘱,尽量少出门,若真待不住,可去农户修梯田之处,那边人多,又都是壮实之人,安全些。” “此事你大可放心,我已知利弊,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沈淼道。 管事笑说:“谢公子体谅。” 农户们得知流民提前到来一事,当晚便安排出人手,背上柴刀连夜开始分批巡山,管事还提供了相应的工具,供其发信号警示用。 一连三天,巡山未见什么踪影,第四天傍晚出了件事,说是有三四个流民忽然从山上冲下来抢夺巡山农户携带的干粮,农户们抡起柴刀反击,很快打退了他们。 此事传回时已过了一个多时辰,管事一听就道不好,赶紧召集农户:“今晚,所有壮年男子都要时刻警惕,妇人们管好自己的小孩,看好家中的老人,整理好家中钱粮衣被,村口溪滩上的竹筏都放下水,一旦出事立刻顺着溪下,去七公子的庄子报信。” “好、好、好!”农户们连声说,赶紧的去准备了。 “公子等会也随他们沿溪下,只管管好自己,切勿出事。”管事叮嘱。 沈淼点头答应的同时忙问:“那你呢?” “我是这庄的管事,自然要留在庄子里,山贼虽厉害,但一路迁徙皆是无人之地,未必能吃饱,我等以逸待劳,未必会输。” 沈淼闻言还是担忧,虽然是以逸待劳,但对方□□,必然更穷凶极恶。 管事忙说:“公子若真担忧,越快到七公子的庄子,越快搬来救兵便可。” 沈淼只好点头。 接近亥时时,村口忽然火光大作,事先负责警示的村民立刻敲起铜锣,满村跑:“山贼来了,快走!” 一时间,村内大乱,叫声,喊声,哭声乱成一片。 沈淼本就是合衣睡,一听动静就立刻起来,喊上多儿和小花,直奔村口渡头。 渡头已经乱成一片,管事人在前头组织农户抵御山贼,留了个庄里平时给他打下手的下人在渡头安排,那人平时做事挺有章法的,可处理紧急事务的能力不足。大伙都急,都想早点走,一个劲往渡头冲,那人知道这样不行,拦的同时没有及时疏导,导致双方口舌升级,大有失控的趋势。 沈淼见状,抢过一人手里的铜锣一阵狂敲,完了大吼一声:“都别急,不准挤,一个接一个上竹排,别找自己家的竹排了,坐满一个下去一个,懂了没?” 沈淼平时说话都十分和气,从未沉嗓子如此怒吼过,农户们顿时被唬住了,停止了推嚷。沈淼趁机对管事安排的那人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的一个个送上竹排走。” 那人赶紧回神,撤了人墙,沿渡头站一排,一个接一个接力着扶人送上竹排,下江去了。 山贼们很快发现了溪上的异动,忙分了队人,到溪对岸,沿着田埂追了下来,沈淼一见一排火把过来就知不好,赶紧催促:“手脚快点!不要乱!” 负责扶人的立刻变扶为抱,小孩老人之类的,直接抱住一个接一个传了下去。 嗖!嗖!嗖!对岸的山贼射来几只箭,队伍顿时乱了,倒没有人中箭。沈淼捡起一支箭看,没有铁制的箭头,只有木头简单削成的样,他顿时明白对方的装备也不怎样,便立刻分出一半人:“你们几个捡石头扔对岸去,剩下的继续上竹筏,快!” 众人听令,立刻捡石头密集得丢了过去,溪滩上丢石头是山里人从小玩到大的游戏,怎么丢怎么准他们都十分清楚,对岸顿时被丢了个戳手不及,原本直立的火把也晃乱不齐起来。 沈淼赶紧趁着空隙,将最后一批人送上竹排,在这种溪流上夜驾竹筏是这里的山民最擅长的,以前出去卖各种竹编山货都是白天做好,晚上运出去,一晚上顺溪而下能到钱塘县境内。这会他们一驾竹排,山贼们飞奔追都追不上。 这也是管事为什么选择竹排离去的原因。 山贼们见竹排追不上,就把主意打在了尚留在渡头里的人,土制的箭矢密集的射了过来。 留下的都方才维持秩序的人,身体相对强壮不少,皆捡起鹅卵石,一面回丢,一面往竹筏上跑,确有不少人被箭矢射中,但土制的弓弦不好,就算被射到也要不了命,顶多痛一些,壮汉们挨几下也无所谓。 至于沈淼,他方才敲的那个铜锣,现在正好挡胸前,箭矢擦着铜锣,叮当乱响,没一根射中他。 一行人顺利上了竹筏,竹竿一撑顺溪就下去了。 就在这时,变故徒生,山贼中有一人大吼一声:“就这么走,想得美!”紧接着一根绑了鹅卵石的绳索凌空而来,正好套中沈淼。 沈淼未来得及反应,就因为竹筏前进速度过快,被绳索一拉轻松拖下了水。 第031章 031 骤然入水,沈淼没有任何防备,立刻呛进几口,正要找支撑点,绳索又猛然往上提,一人将他拉出水,扛上肩就走。 “钓到大鱼喽,走!”扛着沈淼的那人激动的说,声音特别痞,“我刚就一直注意他,别人都是随手就送上竹排了,就他,那些人走得再急都不忘护着他。” 沈淼哪会随他的意,抡拳头就开始砸,还数着脊椎骨砸,背心处有两穴位最痛。 那人一看笑:“呵!还挺倔的?告诉你,小爷我不怕你,正好腰酸背痛,你就使劲敲吧,权当给我捶背。” 那人说完,一伙的山贼跟着哄笑了。 沈淼怒骂:“你也别得意,别以为随便逮个人就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有没有王法了?” “别跟我谈王法。”那人怒了,狠狠掐了沈淼的大腿,“小爷我不信王法。” 沈淼吃痛,也没客气,寻着那人的后劲,一个手刀就招呼过去了。 “哎呦,还挺带劲的。小爷喜欢!”那人哈哈的笑了。 沈淼骂了声,不由恼火自己没练过武,手劲不够。 管事正带着村民和山贼们僵持,山贼的武器并不精良,基本为木制,倒是村民这边除却柴刀还有十几把像样的刀,村民虽说不善使兵器,但吃饱穿暖的,力气足,僵持还是容易的。 但那人架着沈淼过来后,形势就变了。 管事虽未言语,脸色却沉了沉,他没想到对方如此狡诈,能绕过溪流赶上飞速的竹排。 管事微变的神色落入那人的眼中,那人愈加得意,紧了紧掐住沈淼脖子的手:“乖乖把粮食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管事闻言未动,他深知山贼抢粮这种事不能轻易让其得逞,不然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尤其是手握人质的时候,一旦他们发现人质有用,定不会再归还。沈淼是吴六心尖上的人,不能任其被一再利用。为今之计是不交粮,拖延时间,待七公子庄里的援兵到,将山贼一网打尽。 沈淼也看出了管事的心思,不能轻易让山贼抢到粮,便道:“看吧,我都说了,逮我没有用。现在春耕,庄稼刚种下地,各家各户都没吃的。” “少唬我。”那人哼笑,“别以为我没看到,修田的时候不是供饭的吗?把那些粮食交出来。” “那是大家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粮食,还挂着外债,你抢走了,我们怎么办?”沈淼怒。 那人痞笑:“管你们怎么办?我们吃饱了再说。” “那你们抢光了我们,我们都饿死了,你们下顿怎么办?继续抢?就这么几个庄子,都抢完了怎么办?” “很简单。”那人笑说,“等一圈都抢完了,地里的庄稼也熟了,我们收割种地安家就是。” 跟着那人的山贼们忙连声附和:“对对对,安家,有个家就安稳了。” 沈淼一听不怒反喜,想着安家的山贼一看就知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而是被逼无奈之辈,这种人有块地安置便会安稳,不再作乱。 便道:“抢了那么多庄子还想安稳度日是不可能的,这些庄子的主人定不会放过你们。既然想安稳还不如就此收手,此处庄子的主人正在开山辟田,供百姓居住内迁,尚有空余山头可安置你们。” 山贼们一听先是一愣,后相互看看,竟逐渐点起头来:“若……真是如此,倒……也不错。” “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挟持沈淼的那人吼了声,“你们忘了躺在寨子里的兄弟了吗?二狗就是个十多岁的娃,被他们的柴刀砍什么样了?” 山贼一听立刻警醒:“对对对,不能信他们,对一个娃都能那么狠,要是信了,我们的人头不出几日就都挂到村口了。” 沈淼一听当即便知里头有误会,这个庄子的农户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砍伤一事误伤可能性更大,便要开口辩。 不想几人急冲冲从村内跑了出来,在管事耳边嘀咕了起来。 管事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挟持沈淼那人却警觉了起来,顿时理解为有援兵到了,手当即下了狠力,怒骂:“好你个卑鄙之人,故意和我们说话拖延时间,好把我们一网打尽是吧?” 沈淼吃痛,涨红脸。 管事当即露出担忧的神色,那人一见立刻转变策略:“带上这人,我们先撤,三日后拿二十石粮食来换,要是没有,我就把他的人头挂到村口。” 沈淼一听立刻挣扎,那人几番领教过沈淼的烈性,索性一刀放倒了他,扛着就走。 管事想上去抢人,又怕抢人之举让对方愈加认识到沈淼的重要性,只得眼睁睁看着沈淼离开。待山贼走远,管事当即吩咐几人悄悄跟随,务必摸清楚山贼的藏身之处。 沈淼模模糊糊醒来时,就听到一个中气不足,但异常愤怒尖锐的中年男子声音:“你猪脑子啊!嗯?这里是浙东道,你以为还在浙西道?什么情况都没摸清就敢下山去抢?还劫持个人上来?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硬?咳咳咳……” “三叔公,别、别动气。”劫持沈淼的那人忙说,语气里尽是担忧,完了还底气不足的辩解,“那也是他们先动的手,二狗还躺在床上呢。” “你只见二狗受了伤,也不问问二狗受伤的经过。事情明明是二狗他们先去抢人家东西,人家反击之后才让二狗受的伤,他们占理。” “那、那也是我们饿啊,翻了这么多山,干粮都吃没了,不抢还能怎么样?我们一路不都是抢过来的吗?抢庄子主人家,分些给庄子的农户,不什么事都没有吗?” “那不一样!”中年男子怒骂,“浙西道现在没人管,浙东道还算有人管。尤其是这个庄子,这几天你也看到了,农户合力修梯田,庄子还管饭给工期。这种事放到别的庄,要开梯田只会划块地,限定时日,责令完成,哪会出钱?这意味着什么,你看懂了没?” “当然知道!这意味着庄子主人财大气粗,是只肥羊,能抢。” “你!!”中年男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再财大气粗的庄子主人也改不了本质,能抠农户的都是尽量抠的。这边的主人没这么做,只能说明此人的眼界与他人大不相同,此人在农户心里的地位也是不凡的。况且现在浙东道也不安定,所属庄园还能供农户种植,甚至可以开山辟田的,本身地位定是不凡。招惹这么一个财大气处、地位不凡又德高望重之人,比招惹一个恶霸要难处理的多,恶霸为祸已久,你除之,他人都是拍手称赞,而德高望重之人完全不同,你惹之,他人都是愤怒你之行为的,你做得再正确,他人都不会认为你做对。” “那怎么办?人都抢来了,送回去?” “哼!还想送回去?门都没有。” “那怎么办?” “等着!此人若是真有足够的价值,定然会有人前来救他,将藏起来的兵器都找出来,准备迎敌;若是没有,就地杀了,找个地方埋了。决不能让他回去,也决不可让庄里的人知道他的死讯。”中年男子说完,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沈淼一听,心下咯噔一声,坏了,这个中年男子挺有脑子,不好对付! 第032章 032 “醒了就给我起来,装什么睡?”挟持沈淼那人在商议完对策后就踢了沈淼一脚。 沈淼揉着胳膊坐起,知道对方已清楚他偷听了,便也不隐瞒,开始反击对方的话。对方方才之所以这么处理他这颗棋子,是因为无论他被绑来前是否有价值,现在都已经有了价值,他的存在就是山庄讨伐这些山贼有利理由。且无论他是生是死都具有一样的价值,甚至可以说,死了更具价值。 对方也是看出这点,准备秘密处理,来个死不认账,企图蒙混。 沈淼不会让他们如意:“既然左右为难,好生把我送回去,认个错才是此事的唯一转机。” “认错?”挟持沈淼那人故意对沈淼笑,露出两个虎牙,“看你长得挺聪明的,怎么会傻到相信这种方法?这世道认错是最没用的,只有……”那人拍拍腰间的刀,“这东西才是最讲理的。” “你又不知庄子主人的为人,怎么知道认错没有用?”沈淼反驳。 “就因为不认识,才知道认错没用。”那人摊手,“这世道还有庄主人相信认错这种事?都打家劫舍了,回头认个错就原谅?就算我傻到相信了,庄主人也不会菩萨如傻瓜吧?” “此事放常理确实无解,但因人而异,因事而异,你们事出无奈,庄主人也不是罔顾人命之人,坐下来相谈,自然有解决之法。若是武断处之,就无力回天了。” “想得天真。”那人不屑。 不想中年男子却道:“既然你这么笃定,那且回答我几个问题。” “三叔公!!别信他。”那人急道。 “放心,我没那么好唬弄。”中年男子一笑:“罗虎,你且出去准备,一切先按计划,若能有变数再做其他打算。” 罗虎只好出去,临出门还回头狠狠瞪了沈淼一眼,以示警告。 沈淼无语,挟持一个生病的中年男子这么low的事情,他干不出来好不好。 “鄙人罗诏谏,本为富阳人士,后因嘴谗惹了不少人,隐居于九华山,被浙西道兵祸祸及,不得以迁徙至浙东道。此处主人的来历,我略有耳闻,乱世众生相,此人还算是个冒尖的。但如你所言道个歉便会原谅一事,他断不会应允,你又是缘何有这种自信?”中年男子紧盯沈淼。 沈淼一愣,不想这个叫罗诏谏的人的阅历远超乎他的预期,不过以他对吴六的认知,不认为吴六会不给坐下来相谈的机会,便道:“你方才言从出钱开山辟田一事可见此处主人的眼界于常人不同,既如此,为何一味的认为庄主人不会原谅你们?” “出钱开山辟田一事能应证的眼界也不过比常人略高,只能说明此人不是追求眼前利益之人,再添个优点也不过是会怜悯农户之人。” “不追求眼前利益,会怜悯农户之人,难道还会不原谅你们的行为?”沈淼驳。 罗诏谏一笑:“此人虽不追求眼前利益,但未深入考虑今后,虽怜悯农户,但未深想怜悯之后是否会纵容农户。这样的人即便当时原谅了你,往后若是延伸出其他事端,摆不平压不住的时候,他是没有能力也没有主见解决的。” 沈淼一愣,不是很理解对方的话。 罗诏谏讥笑:“天下以农为本,农民身上一则是勤恳的本质,一则是令人作恶的劣根。个体而言,他们勤恳但若得满足便会偷懒,换两人比喻,一人勤奋发家致富,另一人懒惰勉强饱暖,懒惰之人不会反思自身,只会嫉妒他人。换到群体,一方富裕,一方贫穷,相互看不惯的同时便会恶意揣测中伤。因而治理农事农民,一味好心善意是不成的,有眼界者定然会恩威并治。一味善意讨其好只会走入误区,最终被反被善意束缚,就好比董昌,他取消了盐税,这是利民的头等好事,可他有曾收获赞誉之声?没有。” 沈淼这下听明白了男子的意思,庄子主人制定的政|策太过怀柔,长此久往,百姓因你的怀柔逐渐助长气焰,你却被怀柔束缚不断让步,最终当权者没有权威,一旦乱起来,什么事都压不住。 同理推断山贼一事的处理,山贼与山下庄民间已生嫌隙,即便得庄子主人同意居住下来,也会因之前的嫌隙不断产生摩擦,而庄主人不是那种能一锤定音的人,摩擦会加剧,最终两方会势如水火。 定居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沈淼恍然大悟,不由钦佩对方的远见。但如此一来,此事岂不是无解? 罗诏谏看出沈淼的疑惑,轻飘飘道:“所以我方才才说把你杀了,就地掩埋,当没发生这件事,离开此地换个庄子再说,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沈淼当即瞪了眼男子,咽了把口水,不是吧! “不想死就期待下你的分量在庄主人心中重一些,能让他派人过来救你。”罗诏谏说着就离开了屋子,他身体本就不好,久坐谈话加剧了他的病情,一路咳嗽着出去,罗虎忙扶着他走。 沈淼陷入沉思,从来这个世界开始,他就一直在想立足,起先他以为好好种地就是立足,现在一看并不是,诚如这个罗诏谏所言,他的眼光太过狭隘,性情太过柔和,在吴六完好的保护之下,他不仅没有认识到问题,反而沾沾自喜。以至于稍脱离吴六的保护,就变得无比被动,甚至没有办法自保。 决不能这样下去! 他要想办法离开,最起码也要在管事前来救他的时候能出色的自保,不让自己拖累管事。 想至此,沈淼静下心,先是仔细查看了自己所处之地,这是间十分破旧的屋子,只有一层,一角的土墙屋檐已经腐化风化,阳光微漏进来一些,地面上都是碎土,烂木头,只有相对坚固的一边垫了些草当地铺,一看就知道山贼的日子过得很苦。 他寻了些碎土,勉强垫高,然后从破墙角往外看,外头的情形更加惨不忍睹。他所处的这间屋子是这一代唯二的两间还能住人的,其余人都躲在断墙下,用打满补丁的破布,或者漏出竹蔑破席遮着。有人偶尔从里头走出,都是满身补丁,面黄肌瘦,头发凌乱。 有小孩看到了沈淼冒头,因不知事,又觉得沈淼长得好看,便对着沈淼纯真的笑了,露出了两颗小白牙。 小孩的父亲发觉,立刻抱开小孩,和人嘀咕了一下。 紧接着,沈淼所处屋子的门立刻被打开,罗虎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一把把沈淼拉下来,往地上一摁:“老实点,这里是寨子中心,你跑不掉的。” 沈淼吃痛的同时,已探知到了一些事情,首先面黄肌瘦意味着很多山贼的体力都不太行,有小孩意味着山贼携家带口,并不是后顾无忧的那种,更不是亡命之徒;再则就是他所处的方位已经清楚,在寨子中心。 上述情况有利有弊,位于寨子中心不利逃跑,但若是管事来得及时,他的体力还处于优势的情况下,他还是有一搏的可能性。并且寨子中心更利于制造混乱,尤其是制造一些能让山贼担忧家人安全的混乱,比如火灾。 如何放火?又如何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呢? 沈淼将目光投向了那堆铺在地上的草,立刻大喜。此时正逢春夏之交,没有枯草,铺地用的都是鲜草,又因已使用了几日,鲜草的水份已经有些流失。这种草点起来火势不大,烟却特别大,尤其草里还夹带了不少艾草,夹艾草本来是驱爬虫用,一旦点燃,烧艾的气味不好闻,大面积燃烧能呛到不少人。 选择夜晚,点燃草堆,投到屋子周围,形成一圈迷雾,让人以为起火,然后趁乱跑走。当然最好的还是能配合管事行动,里应外合。 沈淼主意已定,开始着手准备,然而不想一连三日,管事没有任何行动,而他也没找到任何可以出去的时机。 沈淼的心顿时忐忑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被放弃了? 第033章 033 “本来还想怜惜下你这副好皮囊,想给你留条命的,可惜喽,你没这个命。”罗虎提着刀进门。 沈淼跪坐在地上有些头晕,为防他逃跑,三天里罗虎提供的是最低食物标准,不让他渴死就行的程度。若不是之前养了段时间,他早就连坐的力气都没了。 见小命危在旦夕,沈淼的脑子也转得挺快:“欸,我说,既然绑我讨不到好处,你们也准备走了,不如留了我这条命,任我自生自灭吧。” “想得美,万一你那边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我们,把你留下,我们不就危险了?”罗虎将刀往沈淼脖子下伸了伸。 沈淼忙说:“你这么不放心就带上我呗。你想啊,既然你认为庄子里的人在监视你,那万一你走的时候没有我,人家不是更加有理由攻击你了?” “说得也是啊。”罗虎装作赞同的点了点头,继而话锋一转,“可惜我不想带着你浪费粮食。” “喂,你这人也真是的。既然你要杀我,就意味着你们此刻走其实是安全的,既然安全,又为什么不留我一条命?”沈淼怒道。 罗虎一笑:“想知道原因吗?” 沈淼怒目而视。 “因为你太聪明了。三叔公说了,你要是跪地求饶就饶了你一条命,你要是巧舌如簧企图求生,就一刀结果你,以绝后患。” 沈淼一副看疯子的眼神看着罗虎,罗虎扛着刀任沈淼怒视。 沈淼心下一愣,觉得对方此举有些古怪,试探的意味胜于杀他的意思。又思及庄子这几天的反应,以吴六的为人断不可能放弃他,管事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这么做。唯一的可能性是管事正在暗地做着部署,罗虎他们却探查不到,只得以死逼问他? 可他又能知道什么? 沈淼不解,罗虎却忽然架起了他,钳制着往外走。沈淼猛回神,领悟了过来,罗虎准备拿他逼迫管事的人现身。 不能让他们如愿! 沈淼当即奋力一挣,对着罗虎的要害就是一手肘,罗虎吃痛,牵制的手略松了松,沈淼趁机向着寨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动手。 如沈淼所愿,破空之声立刻响起,一支支利箭射来,支支直中要害,皆是各中高手。尤其是招呼罗虎的那几箭,逼得罗虎只余招架之力,再无法钳制沈淼。 沈淼趁乱跑回屋子,一面堵住门,一面立刻点燃草铺,艾草的刺激气味立刻蔓延,他捂着口鼻,爬上破墙,找着风向找着点丢。 一时间,寨子立刻大乱。 小孩的哭声四起,妇人们忙着拉他们,男人们一面护着妻儿,一面挥武器抵抗。 罗虎见状大怒,一心想要抓回沈淼,不想已有一黑影缠上了他,招招直逼要害,让其分身乏术。 沈淼见状暗赞,他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完全压制性,玩弄于鼓掌间的水平。 罗虎怒吼,趁乱指挥:“谁还有空,把屋子里的人给我抓好。” 几个临近的汉子闻言,一面藏好妻儿,一面小心往沈淼所处的屋子摸,沈淼赶紧又丢出了些艾草堆,然后翻墙下去,寻着路开溜,还抹了些泥巴在脸上。只要远离罗虎的指挥范围,谁都是灰头土面,抱头鼠窜的,谁还会在意他? 果然一路顺畅的绕山跑,不多时,沈淼就窜入了竹林,往箭矢射来的山头跑。不想一人忽然从后勒住了他,一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罗诏谏疲惫的声音响起,还夹带着咳嗽声:“等你很久了。” 沈淼当即反击,罗诏谏生病已久,定然没有多少力气,谁知,罗诏谏竟纹丝未动,沈淼大骇。 罗诏谏轻笑:“我是将死之人,你是求生之人,你不是我的对手。”说着,匕首一用力,立刻扎进了沈淼的脖子。 沈淼吃痛,知道对方所扎位置很关键,稍有异动就会划入主动脉,后果不堪设想,便不敢有所挣扎。 “够识时务。”罗诏谏说着,带着沈淼慢慢往寨子前的缓坡走去。 缓坡上已站了些人,皆衣着普通农户的衣衫,但一看架势就知道这绝不是下地干活的人。罗虎已被抓住,同样被刀架在脖子上,钳制他的人一脸玩世不恭样,沈淼一见愣了,居然是顾和尚。 顾和尚一见沈淼就笑说:“三个水,你也太没用了,被这种软脚虾给逮了。”说着他踹了罗虎一脚。 罗虎怒扫了顾和尚一眼:“明明是你玩阴的,有本事正大光明打一场。” “玩阴的就受不了?”顾和尚一脸鄙视,“兵不厌诈。” 罗虎还要骂,罗诏谏开了口:“如此精准的箭术,放眼整个浙东道,只有八镇军一部,钱镠麾下才有。钱镠正奉命攻打常州,以解镇海节度使周宝之围,然精锐却忽然出现至此,说明我手中的人质出乎意料的珍贵。既如此,放人吧,不然休怪我无情。” “既已知我们身份,还敢要挟,你的胆子可真大。”顾和尚嗤笑。 罗诏谏不为所动:“钱镠治军严谨,上头的董昌又多疑,怎么会让精锐出现在此。不用多想就能知道定然是私自调动,若将此事公布于众,董昌会怎么想?钱镠又当如何处置?” “这简单。”顾和尚收起笑容,“灭口便是。” 众山贼一听顿时倒吸口气,气氛顿时不安起来,连沈淼都不由看了顾和尚一眼,他可不认为顾和尚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罗诏谏却是大笑:“钱镠能有今日之成就,并不是一味铁血治军,其麾下兵士有胆有识也有血有肉。你们今日所围之人皆是浙西道劳苦百姓,上有八十岁老妪,下有嗷嗷待哺的稚儿,你们下得了手?” 闻言,顾和尚带来的那些人虽拉弓执刀的动作未变,但眼神已露出迟疑。 顾和尚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便摊手笑说:“既然灭口不成,那我贿赂你们,给钱给粮让路,你们放人?” 罗诏谏冷笑:“此事若仅靠钱粮便能解决,你们又为何调来这些人,精心部署将我们一网打尽?你们不外乎就是既不想以流血的代价平息此事,又希望我们安分守己、保守秘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沈淼听明白了罗诏谏的意思,流民处理是一个烫手山芋,方开头就未处理好,流民间互传消息时便会将缺点扩大化,从而影响整个安置,以及下一步部署。这群山贼又是烫手中的烫手,放任其离开,便会传播对山庄不利的谣言,留下安置,他们和当地农户间的矛盾已久,日后地区差异会让矛盾愈加加深,至于杀,就更不可能,这毕竟不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 处理此事很难! 顾和尚也看出来了,果然的当了甩手掌柜,对着身后山林道:“欸,我挡不住了,你上啊。” 除了顾和尚还有人来了?沈淼一愣,难道是……吴六?罗诏谏不是说前方战事吃紧,吴六就这么回来不会出事? 沈淼呼吸一窒,呆滞的看着一身武人打扮的吴六。 吴六看了沈淼一眼,示意安心,然后指了指罗虎,对顾和尚说:“放了他。”顾和尚笑嘻嘻的照办。 吴六抽出唐刀,刀刃一背,指向众山贼:“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与我一战,赢了赠与千金,好生离开,从此绝不侵扰,输了任我处置,鉴于你们不善武艺,可群起而攻之;二向我投降,同样任我处置,力度自然比一战要轻,如何?” 第034章 034 吴六说得风轻云淡,就连摆出来的架势都是随意潇洒,但这丝毫未影响他的气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之态跃然而生。 山贼们相互看看,他们并非真正亡命之徒,有机会活命,绝不会想着拼命,闻言便有人问:“若两样都不选会如何?” “死。”吴六低了低刀锋。 “若选后者,如何处置?” “予你一些食物,送你出庄,出庄不出三里路便有其他庄,你自可择一处投奔。”吴六 “若选前者,输了如何处置?” “未定。”吴六抬眼,刀指众人,“速做决定,没空与你们多言。” 这下山贼们间立刻出现分歧,自恃搏不过的纷纷想着选后者离开,罗虎急了,劝说:“他允诺离开,你们便信?万一是幌子?” 山贼一听也对,纷纷看向吴六。 吴六闻言却未作解释,摆出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架势。 山贼们犹豫了,到底信还是不信?犹豫间他们将目光投向罗诏谏,一路多亏有此人出谋划策,他们方能勉强进入浙东道。 然而罗诏谏却一言未发,钳制着沈淼站于一边。 沈淼一愣这是为何? 这下山贼们愈加犹豫了,只有罗虎尚在一个劲的劝:“他都说了可以群起而攻之,我们一起上,未必打不赢。打赢了有千金,足够我们过上三五年的好日子。” “群起而攻之说的是没错,万一失败呢?”一个山贼道,他身后跟着病弱的妻子,三个幼子,与他而言,赌不起。 另一个只带了个儿子的山贼则道:“我随你一起打,与其出了庄被人背后阴一把,不如一战来得干脆。我儿子十三了,就算我死了,他自己也能自保,将来还能为我报仇。” 两种不同的声音很快分化了山贼,他们之中凡是有所顾虑的皆选择了后者,吴六手一挥,让士兵让出条道,抬出几筐饼:“每个成年人一人两个饼,小孩一人一个饼,领了立刻离开。” 饼是葱油味的,上头盖着的纱布一掀开,香味就蔓延了,不少选择留下的人闻到,纷纷打起退堂鼓,也跟着排队领了饼离开。 最终只留下了罗虎为首的二十余人,忍着香味怒视吴六。 沈淼这才明白了吴六此举的用意,但凡带着饼离开的,要么有所顾忌,要么受不住诱惑,这类人做事大都束手束脚,且多半不得他人信任,他们出去说些什么,一般人不会信。即便被人利诱将这里所见的真相说出,也能轻易击破,因为这种人本就没什么立场。 倒是留下的那二十余人更为棘手,意志坚定,不容易动摇,言行又颇具威信。 吴六环顾余下之人,一笑:“就二十个人,一起上吧,想换兵器的上来换。”说着,他身后士兵抬出一堆刀剑长矛。 手握柴刀的那些立刻上去换了趁手的大刀,当过几天兵逃回来的那几个立刻换了长矛,他们比别人更有经验,知道遇到强敌时,要尽量避免近身搏斗。 只有罗虎没有换,扛着把祖传的斩|马|刀,指着顾和尚对吴六说:“你总不会像他那样还玩阴的吧?” “战场无情,兵不厌诈,他那样不叫玩阴。不过……”吴六故意一顿,“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我可以不玩阴。” 罗虎立刻被吴六之言激怒了,未等其他人换好兵器,抡起斩|马|刀就砍了过去。 罗虎一身蛮力,下刀讲究沉、稳,一刀劈下要么使巧劲躲,要么执刀迎敌。吴六既已允诺正面应战,便不躲闪,执刀以对。 两刀相撞,顿时迸发刺耳声音。 罗虎咧嘴一笑,卯足劲要和吴六拼力气,吴六亦是一笑,摆出马步轻松应对,一时竟僵持了起来。 其余山贼此刻已换好了兵器,一见此情形竟有些不知所措,两人正在僵持,是否要一起攻上? 倒是顾和尚开口了:“喂,你们傻愣着干什么?战机转瞬即逝,现在不出手,等会就死定了。” 沈淼一听立刻狠扫顾和尚一眼,说什么说?平白给吴六添压力。 顾和尚摊手一笑:“别担心,你家那位扛得住。” 扛得住也不待这么玩,吃里扒外。沈淼继续白眼。 顾和尚笑得嘻嘻哈哈,倒是罗诏谏钳制沈淼的力道松了不少。 其余山贼闻言也放下了顾虑,执抢、提刀就上了,罗虎趁势加大了力道。 吴六巧劲一摆,唐刀划过斩|马|刀刃,又借势一跃,踩着刺来的长矛,移形去了众人身后,刀背一砍,轻松放倒一人。 那人吃痛倒地,但因刀背攻击,只感到痛并未留下伤口,他趴在地上一时不知自己算是败了还是不败。 顾和尚赶紧喊:“傻躺着干什么?有力气爬起来就继续打。” 那人一听就立刻提刀继续上了。 吴六游走于众人之间,或轻松避让,或提刀猛砍,宛如鬼魅附身,又宛如杀神在世。众山贼在其攻击之下,逐渐败退下来,顾和尚又开始喊了:“我说你们努力点,打不过是要丢性命的,他是刀背跟你们打,一时难留伤口,不致命,怕什么怕?” 沈淼一听跳脚了,指着顾和尚就骂:“有你这样吗?”完全没注意到罗诏谏已没有再钳制他。 顾和尚也没点破,只叉着腰哈哈大笑。 众山贼,尤其是罗虎得顾和尚点拨,立刻反应过来,指挥:“拿长矛的围住他,拿刀的寻缝隙砍过去。” 山贼们立刻照办。 吴六一笑,眼神开始认真起来,长臂一挥,收拢长矛,用力一带。长矛立刻从山贼手里脱手,吴六立刻转攻拿刀的那些山贼。 “快快快,地上还有其他兵器,捡起来就打啊。”顾和尚当即提示之前拿长矛的那些。 那些山贼中早已有人反应过来,随意捡起一件兵器就扑向吴六,罗虎也趁乱再次用蛮力缠住吴六,一跃而起,斩|马|刀迎头劈下。 吴六沉腰一挡,两人再次相持,罗虎大喊:“我抵着他,你们赶紧上。”其余山贼立刻一蜂窝上,不少人甚至已不需要罗虎提示。 吴六见状一笑,低吼一声,竟爆发出之前未显现过的力道,硬生生逼退罗虎,然后腰一低,就地一扫,击中蜂拥而至的山贼们的小腿。 山贼们纷纷倒地。 罗虎调整身形继续扑来,吴六站起迎敌,本该是一套极其顺畅的动作,却在直腰的一瞬间有了晃动,罗虎瞬间抓住了吴六的破绽,刀一横砍向吴六腰间。 顾和尚顿时拍了下头:“哎呀,玩过头了,我给忘了。” 沈淼立刻怒视顾和尚:“怎么回事?” 顾和尚赶紧撇开眼,将视线投向吴六。 眼见着就要击中,吴六索性躺倒,抬脚踢向罗虎小腿。 罗虎因变换砍姿,下盘已有所不稳,被吴六一踢击中,单膝跪地。但他的反应也很快,一见吴六躺倒,跪地同时已抡刀砍。 吴六就地滚开,一跃而起后再无留情,刀背狠击罗虎颈椎,罗虎受痛顿时爬不起来,其余人等也被吴六一招制服。 望着满地打滚的众人,吴六轻笑声收了刀。 罗虎躺在地上直喊:“愿赌服输,我认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一样,我三叔公是无辜的,放他条生路。” “傻侄孙,你一人的选择即已代表一家子的选择,你若死了,我带着仇恨,他们怎可能放过我?”罗诏谏冷哼。 “啊?”罗虎傻了,“三叔公,你怎么不早说?这下怎么办?” 其余山贼也纷纷看向罗诏谏,罗诏谏冷笑:“既已选择,事后问责又有何用?” 留下的众人都不是心思复杂之人,不少人的想法其实挺单纯的,也就是我一直都跟着你干,你一直没坑过我们,这回也总不会坑吧的想法。 罗诏谏自然也清楚,哼了声:“既然我一路未害过你们,这回自然也是,你们且听庄主人发落吧。” 吴六闻言却是一愣,此人竟看穿了他的用意? 罗诏谏挑眉,故意说:“怎么?想甩赖?人我早放了,诚意给足了。”说着他轻推了把沈淼。 沈淼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受罗诏谏钳制,奇怪的看了眼罗诏谏,又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催促其到吴六身边去的意思,便一头雾水的走向了吴六。 吴六长臂一伸将沈淼护在身侧,同时愈加觉得这个中年男子不凡。 罗诏谏也没掩饰,直接说:“钱家老六,我与你外祖,判官吴大人乃至交,你名中一璙字还是我所取。” 吴六原名钱璙,乃左卫大将军,杭州刺史钱镠的第六子,生母为钱镠正妻吴氏,外祖为浙西观察判官吴仲忻。吴仲忻为人和善,喜结善缘,交友甚广,其好友中有一人极为特殊,此人姓罗,原名横,喜讽时政,科举十次皆铩羽而归,便改名隐,隐居于九华山。此番浙西道乱,九华山境内亦受波及,罗隐自山而出也是有可能的。 吴六便立即行礼道:“原来是罗夫子,失敬。” “十上不第之人无颜受夫子之称,我不喜谈资论辈,看对眼了不计年纪喜用表字相称,你唤我罗诏谏就行。”罗诏谏说道。 吴六忙答应改口:“不知诏谏在此,多有怠慢,望见谅。” “无需如此,事情本就是错在我方,百姓饥饿难忍,不得已下山抢食,庄里农户奋起反抗伤了他们,我侄孙无知带人下来围了山庄绑了人,致使一桩本能说清的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本以为此事就此僵持,两败俱伤,不想你之应对之法还算不错,算是解了这个围。” 罗诏谏向来嘴毒,能得他这样勉强不错的评价已是高赞,吴六忙谦虚:“晚辈也有诸多不是,事出突然未得妥善安排。” “嗯,不妥之处确实多。”罗诏谏也没客气,“私自调兵便是首条,浙西道战事吃紧,你浙东八镇军一部就算不赶去帮忙,也该知道要趁火多打劫。” 沈淼闻言也是看向吴六,他虽不太清楚这个时代的制度,但也知道无论哪个朝代,私自调兵都是大罪。 吴六忙说:“此番调兵三十人乃得杜都将首肯,两日前杜都将和成都将已攻破常州,将镇海节度使接至杭州。” “短短几日竟已攻破常州接回周宝?”罗诏谏一愣。 吴六点头。 罗诏谏失笑,进而点头:“看来此番乱世定有钱镠的一席之地。” 吴六闻言不语,沈淼听出罗诏谏言中的肯定和赞许,有些许好奇的同时不由担忧吴六,但凡这种前途远大的家族,家规皆森严,即便调兵得首肯,事后必然追问缘由,吴六又该如何解释?若据实以告,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沈淼正想着,罗诏谏也问出口了,他指了沈淼:“此乃何人?值得你调兵前来援救?” 吴六并未立刻回答,沈淼不由看向吴六,吴六也正好转头看向沈淼,双目接触之下,沈淼一愣,吴六的眼神异常深情,触及到沈淼目光时嘴角还不由自主的一笑,眼中同时流露值得和不悔的意思。 沈淼呆了。 罗诏谏一看就皱眉:“儿女情怀,和你爹一个样。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吴六一笑:“父子相类,方显一家。” “切,一方诸侯的命。”罗诏谏鄙视。 吴六坦然视之。 沈淼这才听明白,吴六的意思是他……喜欢他? 感觉到沈淼的目光,吴六低头,亦坦然视之,还轻柔了沈淼的头,示意就是这么回事。 沈淼傻了。 罗诏谏气得直跺脚,指着一地的山贼道:“情爱之事回家说去,先把眼前的事处理了。” 吴六忙道:“我等虽接回镇海节度使,浙西道之乱却不会因此而平息,流民会不断翻山而来,心怀占山为王之意的人也绝不会在少数,为决后患,本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但杀伐毕竟不是解决之道,饥饿之下铤而走险之辈不在少数,因此你等人头暂且记下,即日起归入庄下,明为庄内农户,实为巡山护民,他日若有山贼祸乱,唯你们是问。” 山贼们听了一愣,不杀他们,让他们巡山保护庄子,防范其他山贼?听起来不错,就是……吃的怎么解决? 立刻有人小声问了:“供饭不?” “划地于你们,可耕种,巡山会酌情给予补贴,不得因农事耽误巡山,成功驱赶山贼另有奖励。”吴六说。 “可建寨不?” “不可。但建屋时可选地势险要处,墙体可酌情加固加高。”吴六说。 “行!我干了。”罗虎翻身爬起,扛起斩|马|刀笑说。 吴六赞许罗虎的武艺:“这些人归你管,至于你三叔公,可与你一道居住,也可下山来别庄居住。” “这个好,三叔公一路颠沛,身体多有不适,我正想安顿下来后找个郎中看看。”罗虎笑说。 吴六一听忙说:“那我即刻去请名医。” 罗诏谏也没逞强,方才一番动作与对话已耗尽了他的仅有的心力,这会就着罗虎的搀扶坐了下来。 吴六忙命士兵去找竹轿,抬罗诏谏下山,又将之前多余的饼分发给剩余山贼,命他们先跟随至别庄套屋挤一晚,明日开始听从管事安排巡山。 众山贼听命,揣着饼,边吃边相互搀扶着下了山去了。 当现场只余沈淼、顾和尚两人时,吴六一直绷着的身体晃了晃,往沈淼那边倒去。 第035章 035 沈淼感觉肩上一沉,赶紧伸手一扶,触手便是温热的液体,一看,吓了他一跳,竟是血!! 顾和尚赶紧帮忙扶住吴六:“常州之围一解,这家伙就借了三十个弓箭手,两天一夜不停歇飞奔回来。一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就潜入山林,悄无声息的围住了寨子,猫了一晚上才侯到了对方按耐不住,架着你出来要挟。这不刚才还逞强跟人干了一架,原本就微微颤颤的伤口彻底裂开了。” 顾和尚摇着头说着,一脸这人为情所困没救了的表情,完全遗忘自己方才添油加醋怂恿山贼干架的事。 沈淼一听顿知吴六伤势的严重,赶紧扶牢,然后左右环顾,焦急说:“竹轿就一顶吗?还能再寻一顶吗?” “当然能。”顾和尚忙笑说,稍将吴六往沈淼拿送了送,“来来来,你扶好他,我去找轿子。” “哦、哦好。”沈淼接手,全然不顾他那小身板是扶不住吴六的。 顾和尚对着吴六就是一阵挤眉弄眼,吴六无语扶额,轻拍沈淼的背宽慰:“别听和尚瞎扯,上阵打仗受伤是常有的事,只伤了皮肉没伤到筋骨,是小伤,无妨。” “那么多血还是小伤?”沈淼显然不信,督促顾和尚去找竹轿。 顾和尚笑得揶揄,手要松不松的,嘴上还一个劲的试探:“那我去找竹轿了,啊?” “别闹!”吴六扫了眼顾和尚,又对沈淼笑说,“无需如此,你帮忙扶我一把,我们走回去就是。” 沈淼尚在犹豫中,无法判断吴六到底能不能走,倒是顾和尚闻言爽快的松开了吴六,蹦跶的往前走了:“你们慢走,我先回去准备热水和伤药。” “欸!”沈淼陡然受力,赶紧扶牢吴六的同时试图喊住顾和尚,谁知顾和尚脚底抹油,一眨眼就不见了。 吴六一笑,调整了下姿势,尽量不让沈淼太吃力,然后笑说:“我们慢慢走回去。” 沈淼感知到吴六的动作,赶紧说:“我扶得住,你不用收力。” 吴六早在沈淼被罗诏谏胁迫出来时,已察觉他的脸色不太好,想来在山贼窝里并未好好休息,吃食也不正常。听闻沈淼这么说,反倒揽紧他,低头说:“路不远,一起扶着走。” 一挨近吴六,连日奔波遗留的气味就扑面而来,风尘仆仆,血汗夹杂,味道肯定是不太好闻,沈淼没介意,一心想的是赶紧回去,他要好好给吴六擦一擦。遂愈加抱紧了吴六,加快脚步往下走。 吴六见状心底愈加高兴,也抱紧了沈淼,加快了脚步。 到别庄时已是傍晚,管事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口,时不时踮起脚,顾和尚抱臂倚在门前,和一道三三两两站在门前道上的士兵们说笑。旁边的偏门时而有人进出,大都是抬着蔬菜,米面的,偶尔也有人自内好奇的往外张望。 一见沈淼和吴六出现,管事赶紧迎了上去,接手扶住吴六,眼中满是担忧。 顾和尚笑了:“不碍事,人家心里美着呢。” 沈淼的耳朵顿时红了,吴六瞪了顾和尚一眼:“就知道偷懒,人都安置好吗?” “当然!”顾和尚边说边把人往里头让,外堂安安静静的,没有因人多喧闹,客房的窗开着,门微掩,里头飘出一股药味。顾和尚指指说,“郎中来过了,普通的着凉,因劳累了些,又没有及时医治,情况比普通的要稍厉害些,开了些药,让服下的同时好生休息。药本来是让张大婶去煎的,但看到大婶忙不过来,那小子自己在房里煎了。” 吴六点头,继续往里走,内堂里坐了些人,皆是吴六带出来的那些兵士,他们已吃过晚饭,正三三两两的休息着,或坐在天井里擦拭弓弦,或围在桌边聊着天。 见吴六进来纷纷站起,齐刷刷行礼。 吴六摆手:“随意,无需拘礼。”兵士们便立即坐会各管各的。 一进入内宅,就看到多儿和小花两个小姑娘一脸焦急的等着,见吴六和沈淼平安回来,小姑娘们立刻扑了过来:“少爷,公子,你们可回来了,急死我们了。” 管事见状忙扶着吴六闪了闪,沈淼也忙说:“别激动,赶紧的准备热水。” “早准备好了。”多儿和小花齐声说着,放过吴六,一左一右扶住沈淼,“公子,我们扶你上去。” 沈淼忙推辞:“我没事,我自己走。” 小姑娘们不依,沈淼思及吴六的伤势便不再多浪费时间,任着小姑娘们扶着上了楼。管事将吴六置于床上,端起热水便要伺候,顾和尚忙拉住了他,轻声说:“这种事,你就不用亲力亲为了。” 管事一愣明白了顾和尚的意思,但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顾和尚赶紧拉走了他:“放心,哈,没问题。” 多儿和小花赶紧接手端热水,搅布巾,要来帮忙。 沈淼寻思吴六是个大男人,赤体让小姑娘见着了不好,更何况人家姑娘不是签了卖身契来当丫头的,人家将来要嫁人的,可不能这样。 便说:“你们去外头候着吧,这里有我。” “这怎么行?”小花反对,“公子也累了,怎么能让你代劳。” “对对对,公子也脏了,你也得擦擦。”多儿跟着说,搅了布巾就要上。 “……”沈淼犯难了。 好在关键时刻,顾和尚折返,对着两个小姑娘笑:“乖,出来玩,不要妨碍大人们的好事。” 小姑娘们自然听不懂,顾和尚也不深入解释,两手一左一右推着两个姑娘的背,笑说:“好了,乖了,听我的没错,走了。” 小花和多儿半推半就的出去了,顾和尚脚一勾,带上了门:“你们俩慢慢来哈,我先带她们吃饭去。” 第036章 036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之前还想着小姑娘不宜给吴六擦身,须得他自己上的沈淼,忽然愣了愣。擦身就意味着要赤|身相对,吴六的身体……沈淼咽了咽口水,穿着衣衫的身材已十分合他胃口,要是未着岂不是…… 沈淼的脸刷得下红了,赶紧晃着头迫使自己把不应该的想象甩出去。 吴六躺在床上,见沈淼久未有动静,便猜到了沈淼的想法,勉强支起身笑说:“我还是自己来吧。” 沈淼赶紧回神,暗骂自己想多了,忙将吴六扶回床:“你只管躺着,我来。”说着就蹲下身搅干了布巾,先从吴六的脸擦起。 才擦第一把,沈淼就傻了,白色的布巾立刻乌黑一层,有这么脏吗?沈淼不禁奇怪。 吴六笑说:“战场上尽是飞尘烂泥,回来的路也没好到哪去,脸上脏也是正常。我还算好,没打到城破时,不然那个时候的脸,谁都看不清谁。因而北齐时那种因貌美而被敌人怜惜不忍射杀的传说全是诓人的,长得再美,打到最后都是泥猴子。” 沈淼一听忍不住笑了,他也一贯觉得那种传说不靠谱,你丫一样貌出众的在战场上那么招眼,真打起来了不集火你,集火谁去?涂迷彩隐身才是正确选择。便说:“泥猴子才好,真汉子!我就一直嫌弃自己的脸太白。” 吴六闻言立刻笑说:“我有个法子,要不要听听。” 沈淼当即点头,吴六便勾勾手,示意沈淼靠近,沈淼照办,吴六待沈淼靠近后,长臂一揽,把沈淼的脸贴到了自己的脸上,使劲一蹭,然后笑说:“怎么样?黑了吧。” 骤然接触到吴六温热的脸,沈淼心下一跳,慌忙擦了把自己的脸。正要抗议,不想吴六回以一笑,笑容在烛光的映照下分外温暖,沈淼的呼吸一窒,默默蹲下搓布巾。 吴六的笑,无论看上多少回,他都没免疫力。沈淼心泪。 仔细擦拭了几回后,沈淼终于将吴六的脸、脖子和耳根处擦干净,头发因为躺在床上不方便就暂时不处理,待腰上的伤口处理完挪去软榻再洗。 擦完脸后就开始擦拭上身和处理伤口,沈淼弯腰去解吴六的腰带,吴六微支起身方便沈淼解。所幸和文人复杂的腰带不同,武人的腰带十分好解开,沈淼很快掀开了吴六上衣。 一看,沈淼倒吸了口气,伤口远不止腰上一处,细小的伤痕布满健硕的身躯,不少结痂后复又裂开,正渗着血,部分血还凝固成新的血块,和伤疤粘合在一起。 居然伤成这样!沈淼皱了眉。 吴六笑宽慰:“都是些划伤,很快就能好。刀剑嘛,总归是无眼的,这种伤是再轻不过的。” 沈淼虽也能理解吴六的意思,但理解归理解,心还是疼的,忙弯腰低头小心擦拭起来。 划伤处理起来并不难,简单的直接擦干净即可,结块的用湿布巾多压一会就能擦干。麻烦的是腰上的伤,时间已久,又一直未曾更换绷带,血浸湿绷带所结的块已和伤口上的痂连在了一起,根本无法分离。 吴六遂让沈淼找来剪刀,先沿伤疤将绷带剪下,然后再想办法分离余连结在一起的其余绑带。 沈淼照办,伏在吴六的腰|腹上小心剪着,只是此处为敏|感之地,动作再轻柔也会引发一些反应。沈淼感觉到左手臂所搭之处越来越热,他犹未察觉,只奇怪看了眼,一看方知问题,慌忙移开了手臂。不想动作过猛,牵动了吴六的伤口。 吴六轻呲了声。 沈淼忙住了手,抱歉说:“我用力过猛了。” “无妨,你继续。”吴六略带沙哑的说道,见沈淼犹有些迟疑,便想到的缘由,他自然早已觉察到自己身上那处的反应,他本就对沈淼有意,哪经得起对方近距离接触。 可沈淼对他的心意却还未明确表露,他看得出沈淼对他是有意的,但似乎出于对自己的不自信,缺少捅破这层纸的勇气。既如此,那就由他来捅破吧,便道,“我是个俗人,惯以貌取人,喜欢美貌之人,尤其是柳念郎那种。” 沈淼听得一愣,吴六怎么忽然说起柳念郎? “当初我甚是爱慕柳念郎,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一意孤行喜欢上了杨行峰,加之性格执拗,我几番好心暗示都被他无视,甚至臆想为是我故意诬陷杨行峰。所以最初见你带着杨行峰前来黄尖坳庄时,我心中十分鄙视,甚至厌恶,尤其是你不听劝告,执意要救杨行峰之时。” 沈淼听了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吴六的言行那么古怪。 “后来几番相处之下,我发现你务实,坚韧,具头脑,肯吃苦,绝不是柳念郎那种娇生惯养之辈可比。更发现相比柳念郎的矫揉造作,我更喜欢朴实无华的你。尤其是接你来别庄之后,我愈加认识到了这点。” 骤然听到吴六的告白,沈淼呼吸一窒,心紧跟着砰砰砰的跳了起来,他虽然隐约觉察吴六可能喜欢他,但真正确定听到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完全不知所措,仿佛被巨奖砸中一般。 “所以我会有如此反应实属正常。”吴六笑凝视沈淼,“我一直就期待着有天能拥有你。” 沈淼的脸刷得下红了,慌忙避开吴六的视线,又觉得这么站着被吴六凝视更加尴尬,忙弯腰趴上去继续剪伤口。可一趴又触及到了那片异常火|热的区域,忙不迭收手又扯到吴六的伤口。 总之一片混乱。 吴六开心的笑:“别羞,慢慢来。” 沈淼一听反而更羞,忍不住暗骂:罗诏谏给你取名璙,真是名副其实。 吴六笑得愈加开心。 最终沈淼还是勉强稳定心情剪完了绷带,寻了块干净的布巾,用干净的温水浸湿,然后敷在伤口上软化伤疤。 吴六则双手搁在脑后,双腿微交叉,慵懒悠闲的笑看沈淼。 沈淼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忽然就说这种事,我一点防备都没。” “家父传授过经验,这种事一旦看准就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越是没有防备越容易吐露心声。”吴六笑说。 “那你也得看情况,万一我手抖得厉害,把整条伤疤都给揭下来了,你得多疼?”沈淼又瞪了吴六一眼。 吴六见状皱眉:“被你这么一说,我倒确实感觉到疼得有点不同寻常。” 沈淼一愣,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相信的问:“真的?” 吴六的眉皱得更厉害了,还伸手揉起了太阳穴,嘴里不住的说:“怎么回事?” 沈淼忙过去查看,不想刚靠近吴六的脸,就被吴六紧紧抱住。 “你诓我?”沈淼抗议。 吴六坦然视之,眼中情意愈浓,沈淼对视,不禁想起当初对吴六眼神的印象,深邃,宛如一深潭,吸引他不由自主踏入,然后沉浸其中。也许早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已经印下了对吴六的好感,沈淼心想。 吴六趁机将手负在沈淼颈部,逐渐将其压至面前,两人的气息立刻近在咫尺。 沈淼的呼吸再次一窒,然而吴六的气息不断侵袭鼻尖,他受其牵引,不由释放呼吸,两股气息立刻相互交融,彼此靠近。 双唇触碰的瞬间,吴六率先有所动作,探入沈淼唇间,小心试探。 沈淼先是一愣,继而感觉舒服欢喜,便放其进入。顿时炙热长驱直入,攻城略地,沈淼招架不住,只能丢盔弃甲,任其掠夺,偶尔漏出一丝呻|吟,也尽是满足之意。 吴六见状愈加欣喜,沈淼善脸红,他原怕说得太快,对方接受不了,不想如此顺利,轻吻的同时,隔着衣衫摩挲其沈淼的身体来。 沈淼愈加招架不住,勉强忍着提醒了句:“过头了……你的伤还没裹。” “等会再说。”吴六继续亲吻沈淼。 沈淼任其掠夺一番后喘着粗气说:“裹了再说,裸在外头,一番动作之后会伤上加伤的。” 吴六瞬间领会了一番动作所代表的意思,便遂了沈淼,笑说:“都依你,先裹伤再做。” 这话一出,沈淼立刻飞红了脸,勉强稳定心神揭了已而软化脱离的绷带,就寻了药要敷。顾和尚就准备一种伤药,开瓶一闻气味,沈淼就皱眉了,这是当初他手伤时,吴六给他上过的,效果奇好,就是特别的痛。 沈淼有些犹豫。 吴六笑说:“就敷这种,若是真心疼我,回头让我好生疼爱一番。” “你……”沈淼怒骂,“不正经。” 吴六很配合的露出了不正经的笑容。 沈淼只好照办,迅速敷上药之后,立刻绑紧绷带,以免吴六疼两次。 吴六忍痛的同时,抚摸着沈淼,笑说:“多谢沈公子擦洗伺候,现在换我伺候你了。” “要……温柔体贴,不能粗……”沈淼蹭着吴六提要求。 “放心,保证欲罢不能,意犹未尽。”吴六笑说。 一夜春光无限,溪滩边,拇指大的河蟹成群结队爬上田埂,挥动大钳张牙舞爪昭示着春意已去,初夏将至。 第037章 037 第二天一早,初夏朝阳漏进房中时,吴六便醒来。沈淼枕着他的手臂,挨着他睡着,昨晚显然把沈淼累惨了,但即便如此,沉睡前,沈淼依旧牢记不能压到吴六腰间的伤口,特意侧开身以一个并不是很舒服的姿势睡着。 吴六勾起嘴角,手臂一揽,将沈淼搂近怀里的同时,为他调了个舒服的睡姿。 沈淼有所察觉,但因实在太困,努力睁眼未成后,呢喃了句:“你醒了?” “嗯。”吴六在沈淼耳边轻声说,“你继续睡。” 沈淼“哦”了声,复又觉得不对,揉着眼问:“山贼的后续事情不用立刻处理?” “管事和罗诏谏定会商议妥当的,你安心睡。”吴六拍拍沈淼的背。 沈淼迷了下,也对哦,这种事管事做来最顺手,罗诏谏也是个有主意的,两人一道商量定然谁都不会吃亏,便果断继续睡了,睡前还特意注意了睡姿。 吴六遂将沈淼搂紧,笑说:“我的伤无妨,缠紧绷带便可随意动,你无需特意照顾。” 意味明显的邀请,沈淼不是傻瓜,当即就听懂了,往吴六怀里蹭的同时,笑嘟囔:“都一晚上了,你还不累?” “才一晚而已,提枪上马,我亦可大战三百回合。”吴六笑说,蹭了蹭沈淼。 沈淼立刻想起了昨晚,顿时飞红脸,吴六完全诠释承诺,确实意犹未尽,欲罢不能。便回蹭,眯眼笑享受,顺道揶揄一句:“君王从此不早朝。” “芙蓉帐暖度*,我愿意。”吴六低头亲吻沈淼。 顾和尚一脸笑容的站在天井里,一左一右分别拉着小花和多儿:“乖,不要这么勤劳,大人们还在办事。” 小花和多儿奇怪回头:“你怎么知道?你上去过了?” “当然没。”顾和尚顿了顿,怎么可能上得去?别说靠近楼梯,就是跨过半个天井,也立刻会被吴六察觉,毫不留情的驱逐,内力雄厚也不待用在这种地方。 “没有,你怎么知道少爷和公子还在办事?” “猜的。”顾和尚只好说。 小姑娘们当然不想,迈开脚就要往上走,顾和尚赶紧哄:“好姑娘们,乖,听话。三个水昨晚说想喝红枣血糯粥和红胭脂鸡蛋,我一转身给忘了,你们俩赶紧去厨房找张大婶准备,要是大婶来不及,你们帮忙哈。”说着顾和尚就推着两个小姑娘出去了。 才出内堂就看到罗诏谏负着手在客堂前的小天井里踱步,眼神偶尔往内堂瞄上一眼,看到顾和尚带着两个小丫头出来,便知了里头的情形,哼了声:“玩物丧志。” 顾和尚赶紧反驳:“人家情投意合,不能称玩物。” “那也不能白日……”罗诏谏没把话说下去,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后头的事多得去了,这会不及时安排,被农户发现山贼在别庄里,会引起不必要的议论和无端的猜忌。 顾和尚知道罗诏谏的想法,吴六也曾和他商议过对策,便对着内堂就喊:“兄弟们赶紧的,出来领上人,上山去练一圈,记得把石头给我扛上。” 跟随吴六一道前来的士兵立刻三三两两的从内堂出来,转弯去了山贼住的套屋,一人领了个山贼,勾肩搭背的往山里去了。别庄门口的溪沟一直延伸至山里,外头的大块溪石早都被农户搬去利用,山里的那些不得允许未动过。现在在修梯田,大块溪石正用得上,反正山贼闲着也闲着,就带进山扛石头去了,还能顺道锻炼体魄。 山溪那条路崎岖,且大部分需要攀爬溪石,农户极少涉入,溪石又大块,容易遮掩人,因而即便这么多人三三两两的去,也不会被人发现。至于山石背回来之后,农户的疑惑就更简单了,管事说句石头供你们使用即可,农户皆只管眼前利益,有好处谁还深究背后的事。 罗诏谏见状勉强点了个头:“考虑还算周到,其他事呢?” 管事正好从里头出来,一见罗诏谏便道:“少爷已吩咐过我,您老选中那块山地就把哪块划给您,造屋所需材料将依照所选山地而定,基石,墙体,木材皆可就地取材,若有特殊设计,别庄会去购买。” 罗诏谏皱了眉,挑刺:“我身体不佳,也不擅长选址扎寨之类的事,如何去找?” “这容易。”顾和尚笑了,背起罗诏谏就走,“我略懂一些,您呢就帮着参谋,我背着你走,我们边走边说。” “我还没答应呢?”罗诏谏挑眉瞪眼。 顾和尚没听从他,脚底抹油就走了:“事关重要,您老就将就下。” “你……”罗诏谏还想抗议,不想顾和尚走得太快,颠得厉害,他也值得住了口。 管事遂带着多儿和小花去了厨房,吩咐她们一个好生看着灶上的粥,一个给张大婶搭手,做些可口的菜,等吴六和沈淼一起就送过去。 沈淼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醒。 吴六在上午时起过床,让多儿和小花抬了水进来,亲自给沈淼擦洗了一番,之后将人搬去软榻,自己抱走了不宜让小姑娘看见的被褥,命小姑娘们重新铺了床。完了才将沈淼抱回床,关上门,搂着人躺着闭目养神。 沈淼一起来就感觉肚子疯狂的抗议,山贼窝里的三天本就没吃什么,昨天和早晨又消耗了很多体力,饿得慌。 吴六已然察觉沈淼醒来,出声吩咐多儿去准备饭菜,又放了小花进来,亲自给沈淼穿完上衣后,就让小花跪床里给沈淼梳头。 沈淼想想这样不太好,提议还是下床梳比较好。 吴六忙说:“你这会乏力,先坐着,吃完再下床比较好。” 沈淼当即想到了为什么乏力的原因,耳根忍不住又红了,小花正在给沈淼绑辫子,一看就关心问:“公子,你怎么了?耳朵红成这样?发热了吗?” “没、没事。”沈淼赶紧说。 吴六抱臂站在帐外,忍不住笑了。 沈淼只好向他虚空挥了挥拳头,示意你这个罪魁祸首还好意思笑。 不多时,多儿就回来了,小花也梳好了头,两个小姑娘将矮桌抬上了床,又一样一样的把精心准备的食物端出来。 “这是红枣血糯粥,文火炖了半天,还添了红糖,顾公子特意嘱咐,公子一醒就让吃这个。”多儿笑说。 沈淼忍不住抽嘴角,红枣?血糯米?红糖?都是补血的,顾和尚想干嘛?正想着,第二波重击又来了,多儿高兴的摸出两个染了红胭脂的鸡蛋:“顾公子还说公子要吃这个,少爷也得吃,正好两个,一人一个。” 说着多儿就将红鸡蛋塞给了沈淼,小花接过另一个,递给了吴六。 沈淼拿着红鸡蛋满脸黑线,吴六还来个落井下石,坐到矮桌另一头,笑说:“正好我也饿了。”说着,啪一声敲碎了鸡蛋壳。 “……”沈淼石化,什么跟什么啊! 小姑娘们不理解沈淼的心情,还一个劲的盯着沈淼,催促沈淼吃鸡蛋,红鸡蛋在她们眼里是只有大红喜事的时候才能吃,还得是富裕人家才出得起,才会分给观礼的人,贫苦人家只有新娘子才有份。 沈淼只好内牛的敲蛋壳,吃鸡蛋。 小姑娘们高兴的笑了,将其余的食物搬了出来,虽不再像红鸡蛋,红枣粥那么补血了,但也都是补身子的药膳,其中还有份特别为吴六准备的,壮精的偏方。 吴六扶额,微摇头,沈淼一见乐了,总算同命相怜了,你也被顾和尚摆了道,不想吴六摇完头后都没犹豫,慢条斯理的吃完了。 沈淼的笑容顿时僵了,满心都是,我去,吃下去了,那晚上怎么办?继续吗? 吴六故意看了眼沈淼,一笑:“赶紧吃,晚上还有事。” 沈淼一听就想歪,果然要继续吗?有点吃不消啊,可……还是很想……沈淼忍不住鄙视自己的真实想法。 “是真有事需要商议,你赶紧吃。”吴六笑了,“顾和尚带着罗诏谏应该已经选好造屋之处,要赶紧把这事定好,该采购的材料要迅速备好,趁着我还能留几天,把能帮的事都解决好,能定下的事都定好。” 沈淼忙点头,赶紧的吃。确实,这事不能拖,其他流民还会再来,迟迟不解决的话,类似的事还会再来,必须趁着吴六在一锤定音的敲定好所有事。 趁着吴六在……?沈淼微愣了愣,外头战事吃紧,吴六待不了几天就得走,走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沈淼有些纠结,一则深知不能耽误对方的事,一则却十分不舍。 吴六看出了沈淼的想法,站起身坐到沈淼手,换着他的腰低声说:“放心,我会时不时回来,怎么会舍得让你独守空房?” “哪有……独守空房了?不正经。”沈淼反驳。 吴六立刻不正经给沈淼看,就着拥抱的姿势就亲吻了下去。 沈淼满脸通红,抗议:“有小姑娘在。” 吴六早在准备亲吻沈淼前就辞退了小丫头们,此刻舔了舔嘴唇,笑说:“这么甜,我怎么舍得让别人看到?” “粥、粥里加、加红糖了。”沈淼口不择言的解释,立刻换来吴六又一阵亲吻:“我知道,所以才要尝个够!” 第038章 038 “还知道过来?”罗诏谏坐在二进内堂旁的议事厅里,挑眉瞪眼的看着一道携手而来的沈淼和吴六。 沈淼一见挺不好意思的,本来迅速吃完饭就该下楼来的,谁知吃着吃着又甜了回就耽搁了,害得大伙等他俩。 吴六扶着沈淼入了座,方才对众人歉意道:“劳你们久侯。” 管事不敢有太多意见,闻言只沉默站着,顾和尚抱臂倚在柱子边,意味深长的笑看,罗虎是个身形已经长开,却未及弱冠的少年,对这种事只是懵懂,不是全懂,陡然遇到还有些害羞,讪讪的挠着头,避开了吴六的视线。 只有罗诏谏顺了把八字胡,没好气的说:“幸亏不是上阵打仗,否则就你这样,什么仗都别想打赢。” 吴六好脾气的接受了罗诏谏挑的刺,开始议论正题:“白天已去山里看过,可有选中之处?” “整个山都跑遍了,腿都断了,总算找好了。”顾和尚说着,打开地图挂在木架上,指着一处,“这里。” 这张图吴六是当初进山贩私盐时亲手画的,一见便点头:“与我意属之地相符。” 沈淼闻言探头一看,傻了,古人的地图实在不敢恭维,这山川河流画得实在太抽象,像他这种地理满分,看等高线图杠杠的家伙,面对这种图也只能跪。好在顾和尚看出了沈淼的窘,挪到了沈淼身边,小声解释:“此处唤名一线天,为两座陡峭山崖相靠而成,其内道路狭窄,只可容两人并排通过。左侧山崖向外延伸,乃成一山,山中央有一裂缝,一人半高,纵深一丈到二丈不等,可在其中建屋,难度不大,还省材,最关键的是隐蔽。” 沈淼听明白了顾和尚的意思,挟有利地形,在陡峭山崖之上建岩屋,省材省力又隐蔽。可好是好,尚有几个不利点,便问:“此处显而易见易守难攻,是否有其他路供别有用心者绕行?在崖壁上建屋,再隐蔽也会被人发现,尤其是造饭之时的气味,这些如何隐蔽?” 顾和尚闻言打量了下沈淼,其余人也纷纷回头看他。 沈淼奇怪,他问错了? 罗诏谏率先撤回视线:“勉强不是个绣花枕头。” 吴六则是一笑,解释:“此处的山皆是延绵不断状,不像浙西道的那些山,往往地势陡峭,怪石嶙峋。此处自然是可以绕行的,但所费时日甚多,且绕行之处为人迹罕至的山林,期间多有高耸入云的巨木,有毒蛇善喜居住于木内,除非意志坚定,有勇胆大者,一般都不敢绕行。” “至于崖屋露馅之事就更不用担心了。”顾和尚补充,“崖屋所在处悬崖,终年云雾缭绕,常人通一线天时,看到的皆是头顶一片仙雾,至于造饭时的气味,浓雾久不散去,本就含有浓郁的草木气息,足以掩盖。” 沈淼一想也是,这里没见过辣椒,葱姜蒜这种带味的也极少使用,左右不准吃韭菜,少添料酒也就能行了,就是菜肴的口味会单一不少。 顾和尚见状又添了句:“和尚我做事怎么会忽视饭香这个问题,崖缝末端已出云层,且常年有一股劲风刮过,将厨房设于此处,重油烹炒都没关系。” 沈淼不禁点头,顾和尚在吃方面是行家,设厨房这种事也考虑得这么周到,不由夸赞顾和尚。 罗诏谏见状故意咳了声:“君子远庖厨,谈到此即可,还有其他正经事需谈。” 两人忙噤声,吴六说道:“如何建屋之事,我不是行家,要劳烦诏谏代劳,材料之类的尽管开口。” “此事我已解决,留下的二十人中,有三人在家乡就是泥水匠,如何造让他们想去,我们只管提要求。” “如此甚好。”吴六点头。 罗虎问了句:“可要设盘查岗?” “不能!”吴六、罗诏谏、顾和尚、沈淼同时说。 罗虎被吓到了,一脸不解:“为什么?”四人相互看了看,最后罗诏谏指名沈淼:“你来说。” 沈淼忙道:“设盘查岗并不利于筛选流民,真正的流民会畏惧不敢前来,别有用心者会因设岗而认为山下富庶,从而生觊觎之心。” 吴六等三人皆点头。 罗虎又问:“不设岗如何盘查。” “利用云雾隐蔽观察,首先筛选掉行迹鬼祟之人;其次,你们这么些人皆不要一味持兵镇守,要分些人出去,或下地干活,或上山打猎,流民一路颠沛,偶遇本地人,自然会上前来询问。一问话,是否别有用心便可分辨。” “要是有人刻意装扮成流民探听消息,该怎么分辨?”罗虎问。 “刻意探听之人,所问之事必然祥全,你等皆要扮作山下村民,答一半,不答一半,真假混杂,且决不可透露崖上之事。有心探查之人还有一疑点可寻,流民问完便走,因下山之路还远,探听之人则会在附近徘徊,企图探知你们的底细,多在附近山上设点监视即可。” 罗虎听完点了点头,他有点眉目了。 罗诏谏趁机补充:“我届时也会在山上,自可以帮你参谋。” “诏谏身体尚未痊愈,还是居于山下的好。”吴六忙说。 罗诏谏拒绝:“你庄里的床太软,睡不习惯。” “那我着人换张硬的。”吴六说道,出人意料的不顾罗诏谏的拒绝。 沈淼奇怪看吴六。 罗诏谏何其聪明,立刻听出了这话背后的意思,就道:“怎么?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还想让我留在庄里给你卖命?” 吴六一笑,忙说:“绝不是卖命,只是觉得已诏谏之才,屈居山内可惜,庄内更适于诏谏施展。” “行了,勿抬举我,凭你之前所定规矩,我再有本事也胜任不了。”罗诏谏摆手。 沈淼一愣,继而想起前几日尚在山上时,罗诏谏说过的那番话。以他的观点来说,赞许了吴六出钱开山辟田的善举,但不赞同此政策,认为太过怀柔。沈淼几经思考后也有些偏向于罗诏谏的看法,但他不知吴六的观点,见此只好先开口解释。 不想,他尚未开口,吴六已道:“我自然知道出钱开山辟田一事的弊端,但事出有因,此刻我不得不这么做。” 罗诏谏显然不赞同,轻笑了声:“愿闻其详。” “眼下浙东道千里沃野因董昌之策皆荒废,而八镇军现存粮草顶多只能支撑一年,一年后田地无粮可收,八镇军就会自乱。因而眼下当务之急,必须尽快开山辟田,保证粮草。”吴六解释。 罗诏谏失笑:“八镇军是董昌的,粮草你们只管要,让他去想办法。再说了,哪有八镇军下将领自己把自己庄园的粮食提供给军队的?” 闻言吴六却是不语,罗诏谏收起了笑意,凝视着吴六。 钱镠手里的庄园即便皆开山辟田,丰年大收,也供不起偌大一支八镇军,但若是只供所属他的一部,那倒是绰绰有余。看来钱镠已有想法,罗诏谏问:“你爹已有决定?” 吴六点头:“家父言:农事为天下之本,浙东道多山少平地,务必寻出一条利农之策。” “好!!”罗诏谏闻言抚掌,“你爹终于能有此决心了。”他沉思了下,道,“既如此,我自会全力帮你。” 沈淼闻言并未完全懂两人对话背后的含义,但听到罗诏谏愿意襄助,便高兴道:“您老愿意襄助,真是太好了。” “别高兴得太早。”罗诏谏挑眉,指指自己,“我身体孱弱,又带着病,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干吃不消,得你这种年纪轻的出力,我呢顶多就指点一二。” 沈淼一听愣了,罗诏谏要指点他?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此人一看就是阅历深厚之人,他正缺乏对这个时代的认知,有人肯教自然是好。 罗诏谏见自己说完,沈淼久未有反应,不爽了,他怎么也算是当世颇受人赞许之流,主动提出指点,却被人嫌弃了? 顾和尚见状忙推了把沈淼:“傻愣着干什么?快拜师。” 沈淼赶紧回神,站起来走过去就要拜。 罗诏谏不乐意,撇头皱眉:“我有说收你吗?” 沈淼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因他没有及时做出反应而不高兴,赶紧哄:“听闻您老愿意指点我,我都乐傻了,因而没有立刻答应,现在回神了,都高兴坏了。” 说着沈淼就要跪下,可腰酸得厉害,动作幅度一大就痛得厉害,刚屈膝整个人就往地上扑了,吴六赶紧扶住沈淼,和他一道跪地,对罗诏谏笑说:“多谢罗夫子。” 罗诏谏本还要端架子的,见吴六一同跪下了,也不敢再端了,应了下训:“入我门下,必得勤奋,不得有一丝懈怠,学问精,悟性要磨,像你方才那番乡里巴子一般的粗话,往后别给我拿去人前说。”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沈淼忙说。 吴六也跟着说:“拜师不可怠慢,明日当下帖,奉礼,再行之。” 罗诏谏遂点头:“先起来,正事还未议完。” 第039章 039 “你爹之考量甚为不错。”罗诏谏待众人重归原位后,开口道,“唐皇室已无能力节制地方,各方节度使已各自为政,不出几年乱世必现。中原历来是征伐最盛之地,谁都想占据以求正统,以你爹,甚至整个浙东道的实力绝对占据不了中原。与其最后败逃,不如先偏安一隅,再图一统。” 吴六点头:“家父正有此意,他言:平原醒目,易攻难守,且常人为求粮草,皆想占据。与其如此,不如退居浙东道,以群山为隘,择山地务农。” “浙东道之山地,与旁处不同,此去向南,延绵甚广,山势却大都不险,有大片可供开田的山地。不仅如此,浙东道气候温润,雨水丰沛,溪流众多,农田既不会缺水,亦不会长涝成灾。”罗诏谏道。 沈淼听了不住点头,看来罗夫子不仅学问一流,对农事也知道得清楚细致。 吴六也笑说:“家父也正是如此考虑。” “既如此,那开山辟田一事就十分重要。诚如我方才所言,出钱辟田不可取,你一开头,这种事必然传开,今后他庄也照样要求,你难道还出钱?”罗诏谏问。 “自然不会。”吴六解释,“眼下之举是不得已,急需不得不尽快开田。若让农户自己开,前两年,甚至三年都必须减赋税,这样不利□□速筹集粮草。但出钱开,第一年养田,第二年便可正常收税。” “那过了这关,后续开田当如何?”罗诏谏问。 吴六答:“后续定不会再延续出钱开这个规矩。” “百姓已尝到甜头,若不再出钱,何以促使其开田?减赋税鼓励开田在荒年可行,在丰年必不可行。”罗诏谏摇头说。 沈淼暗点头,说的不错,古代农商有天堑之别,农民富裕的同时绝不会像现代人那样选择做生意来成倍增加财富,一旦丰收,确实无太大的动力垦荒地。 吴六却是一笑:“诏谏之言固然不错,但乱世既至,即便年年风调雨顺,也难消*之灾,自有大量流民涌入。在浙东道避难虽比不过巴蜀之地,但只要无战祸,自然会有人。” “我懂你的意思,你赌的是中原会混战多年,流民数量足够开垦浙东道的山地。可若是不够呢?”罗诏谏又问。 “以目前各方节度使互不相让的现状来看,流民只多不会少。若真出现不够的情况,也无需担心,先期开田的速度本就快,取消出钱开田时,可另择一法做一个短暂的过度。” “何法?” “目前出钱开田方式为庄主人出钱,征调庄内所有壮年农户开垦。后续可改成征调一部分人,对这部分人制定出一定的标准,这便会形成一部分人有钱赚,另一部分人没钱赚,没钱赚之人定然会想方设法赚到这笔钱。这时就可再开征调,征调要求必须在工期和质量上高于另一部分人,才给予工钱。如此便可让两方竞争,同时缩短工期。再后来便可只公布开山辟田,及辟田的大致要求和工期。让两方,或者多方竞争,择低价,质优的那伙人录用。如此往复,所耗费的钱越来越少,修田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吴六道。 罗诏谏闻言不语。 沈淼则目瞪口呆的看着吴六,这不是竞争上岗,择优录取,压榨劳动力的资本家思路吗?好吧,他的历史没学好,只会被教科书上的那些,真不清楚古代到底有没有出现过这类事。但不管出没出现,用在处理这件事倒也可以,只是这会引发一个问题。 沈淼道:“要是到后来,修田所赚的钱越来越少,大家不愿开田了,又该如何?” “这还用问?”罗诏谏扫了沈淼一眼:“到那时百姓已觉得开田赚钱不划算,一旦公布减税鼓励开田的政策,他们会纷纷选择后者。” 沈淼顿时明白了过来。 罗诏谏则赞许的看了眼吴六:“不错,是经深思熟虑过的。” 吴六谦虚一笑,忙说:“此法虽可行,但也有个致命软肋,便是执行时必须有人坐镇,随时按开田数和流民数调整。但董昌有意夺取浙西道,今后战事必不会少,我恐□□乏术。因而想请诏谏出山,坐镇把关。” 罗诏谏闻言指着吴六:“不厚道,这活太吃力,还不讨好,一不小心一世英名就没了,想我都这把年纪了,你忍心看我被百姓唾骂?” 沈淼也跟着看向吴六,吴六竞争的思路是好,但这绝对是个得罪人的活,不能交给一个声誉为重的读书人去做。 吴六却是一笑,拱手作揖:“这世间只有罗夫子唾骂天下的份,天下人哪敢唾骂您?” 罗诏谏闻言狠瞪了眼吴六,完了也是一笑:“也是,这种活也只有我罗隐的这张馋嘴才能胜任。” 吴六闻言忙致谢,罗诏谏不客气接受之余指着沈淼:“先说好,这事少不了他的份,往后跑的地方多了,我一把老骨头吃不消,全得靠年轻人。” “这是自然,不然您老也不会如此爽快收徒,不是吗?”吴六点明。 罗诏谏哈哈大笑,一脸得意。 沈淼这才发现无意间被罗诏谏给阴了,不!不光罗诏谏,吴六也也有份。便怒指两人抗议,罗诏谏视而不见,吴六则温柔笑看。 沈淼瞬间被击中,抗议的心立刻散了。 顾和尚看不下去了,小声在沈淼身边嘀咕:“三个水,卖掉你真是太容易了。” “……”沈淼默。 商议至此结束,管事留下安排,其余人皆散去,罗虎扶着罗诏谏回了客房,顾和尚这回因房间不够,重新睡回厢房,他心知吴六和沈淼回去又有一番折腾,十分贴心的闪去厨房整宵夜吃。 吴六扶着沈淼方走出议事厅,就将人打横抱起。 沈淼忙环顾四周,内堂供士兵暂住,人不少,怕被人看到。 吴六笑说:“顾和尚胆子这么大都识趣的走了,哪还有人看?” “那也等进了内宅再说。”沈淼小声说。 吴六低头凑近沈淼,亦小声说:“你昨夜劳累,方才又坐了那么久,我心疼。” !!!沈淼顿觉自己的脸又热了,昨夜劳累?心疼?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话既让他想抗议是谁昨晚那么样的,又瞬间什么抗议的词都没了的话。 太犯规了!沈淼内牛,双臂搂紧吴六,把头埋进了吴六的怀里。 他、他暂时不想见任何人! 包括吴六! 吴六见状十分满意,还故意掂了掂沈淼,将人愈加搂紧,大踏步往内宅走去。 多儿和小花早已得顾和尚的反复叮嘱,在主屋梳洗处放下热水后便离开,不参与任何后续之事。 吴六一直将沈淼抱至浴桶前:“今早只是擦洗,没有水浴来得舒服,我帮你除了衣服,下去洗一洗。” 沈淼自从来到古代就极少水浴,先前在黄尖坳庄是没有这个条件,后来来别庄是因为胸口有伤,暂时不能水浴。因而一见满桶的温水就十分欢喜,只是……他看了眼吴六,犹豫了下开口:“我自己洗就行了。” 吴六一听忍不住笑了,指着沈淼心脏处道:“你几番在心里嘀咕我总挑逗你,却原来你比我想得要多。” “……”沈淼愣,什么意思? 吴六指自己的腰:“这伤不能沾水,我又怎么可能与你共浴?” 我去……沈淼抱头,经历昨夜,他完全了忘了吴六腰间的伤其实挺妨碍日常生活的。 吴六无奈摇头,动手为沈淼除去衣物。待沈淼回神,吴六已尽数帮他除尽,打横将其抱起,正要放入水中。 感知到吴六粗糙的手掌贴着自己的皮肤,沈淼顿时又想起了昨晚,浑身开始发热,尤其是某处。 吴六故意视而不见,看向沈淼。 沈淼被撩之极,索性什么都不顾了,双手捧住吴六的脸,主动亲吻。 吴六自然爽快收下大礼,热情如火的回应,弄得沈淼节节败退,任其索|取。 “欸……要不先不洗了?”沈淼勉强找回声音说。 “嗯……等会完了,你尽管睡,我会帮你处理的。”吴六笑。 第040章 040 三天后,吴六带人离开了别庄。 前方传来消息,镇海节度使周宝到杭州不久便因伤势过重去世,董昌闻讯大怒,责钱镠一部出兵浙西道,为周宝报仇。钱镠命成及、杜陵主攻润州,命从弟钱銶,六子钱璙牵制徐约,若得机会可攻取苏州。 沈淼知战事不可耽误,便不做挽留,又思及吴六的伤势,临行前叮嘱了顾和尚:“你可得帮我看紧了,不能让他的伤势恶化。”沈淼这几天一直在为吴六换药,十分清楚吴六的伤势,虽有所好转,但因动作频繁,速度并不快。 顾和尚一听就揶揄:“放心,出了别庄,他就不会再这么频繁‘劳作’了,那伤肯定马上就好。” 沈淼当即明白了顾和尚的意思,一面红了耳根,一面气道:“他完好,你上了战场就能少顾着他,那是好处,你倒好,就知道戏弄我。” 顾和尚一脸不悔改的表情,抱臂笑看沈淼。冷不防,吴六的声音响起:“让你办的事都办完了?居然有闲心在这聊天?” 顾和尚一听忙讨饶,忙不迭的跑了,这吴六也太过分了,山上造屋所需材料,罗诏谏在商议完后的第二天就送来了,吴六竟责他离开前办好。原本就不好找,外加忽然得讯得厉害,顾和尚是累得没话说。好不容易完成了,可不能再让吴六抓壮丁了。 院中只剩了沈淼和吴六,离别在即,沈淼分外不舍,尤其是这几天下来,两人愈加亲密熟悉。 吴六搂住沈淼,笑说:“安心,我很快便能回来。” 浙西道虽兵强,但周宝长年不理政,重权旁落他人,麾下将领能人不少,却各自为政,各谋前程,以致争斗频繁。钱镠处却不同,将士齐心,即便对上刘浩、薛朗两位浙西道名将,胜算也颇高。因而吴六才如此对沈淼承诺。 沈淼不懂战事,但放心吴六的能力,便笑说:“你安心去,待你凯旋而归时,我定然把这里的庄里治出个样来给你看。” “拭目以待。”吴六一笑,低头亲吻沈淼。 两人相互摩挲,依依不舍了番,吴六方跨|上战马带人离去。 崖缝上建屋一事十分顺利,顾和尚离开前找齐所需的材料,又与士兵一道悉数运上了上,之前收服的山贼们也跟着一道运,运完后便直接住到了崖缝里,一面筑屋一面开始巡查。 流民三三两两开始出现,和沈淼想象中的不同,逃难而来的并非完全是劳苦百姓,不少小富商、小士族也跟随其中,他们不像大富商、士族,走平地不惧课税,战乱,沿途还有交好世家相帮,身边也多有护院私兵保护。以他们的实力,若走平原,一路盘剥颠沛之后,便不得多少家产生活了,便也选了相对安全一些的山路。 罗诏谏照之前商议的方式,让山上的那些人扮作农户,或是砍柴,或是打猎,这些人本就是农户,扮起来不存在破绽,不论是下地干活的架势,还是庄稼相关的知识,甚至是手上老茧都是如假包换的农民。 照罗诏谏的授意,一律如实向流民回答:山下庄园是自家老爷的,老爷出门在外,做什么的不太清楚,只知道地位颇高。老爷已知有浙西道之人翻山而来,已在山下凉棚设粥,各位可前去歇息。 真正的劳苦流民一路奔波,大都忍饥挨饿,一听下山有粥棚,便忙不迭下山去了。 小富商,小士族们吃食不短,并不急着下去,反倒坐在一旁休息,多问些山下的事,于他们而言今后的生计才是更重要的。 对于这部分人,吴六沈淼他们之前商议过,这些人手头皆有些钱,心气也比农户高得多,留未必是好事,以送出去为主,只有愿留的才让留。 因而罗诏谏授意山民回答:“出庄沿溪南下,可至富阳,钱塘等县,那里自然比我们这繁华得多,当然这些年也有庄外的人携家带口过来投奔的,说是日子不好过,但大都是农户,未见富商来过。” 小富商和小士族们听完这些话也大都下山去了,虽说对山下依旧不甚了解,但已有了些谱,认为他们出去混日子不成问题。 这些人筛选完之后,余下依旧打听的就要引起重视了。罗诏谏特别强调,越是话多,越爱套的,要盯得越牢,与其说话的人要老实的答,涉及关隘的事要说不知道,监视由埋伏于四周的人负责。 如此分工之下,探听消息者大都没有多少好结果。 沈淼被罗诏谏分派到山下粥棚,着其多与吃粥的流民们交谈,以愿者上钩的标准择一些人留下。沈淼干劲十足的去了,流民一路饥饿,喝下粥之后大都缓了过来,并不急于走,喜坐在一旁交谈。 沈淼长得讨喜,态度又好,但凡上去搭话,流民十有八|九都是乐意说的,从哪里来,怎么逃的难,怎么翻的山,途中遇到过什么,都一一道来。 沈淼也一一给出回应,感同身受般体贴,流民便愈加喜欢他。 一老农端着碗粥还跟他唠起了开山辟田的事:“这位小哥,我刚顺山道下来,远远瞅见那个山坳有不少人,那是在开山辟田吧?” 沈淼忙点头:“是啊,人多地少,吃不饱,只能辟田。” “你们的田是怎么辟的?”老农问。 沈淼便将之前定下的辟田法解释了一遍,老农听了直摇头:“这法子太浪费。” 沈淼一喜,忙问:“老人家可有更好的方法。” “自然是有。”老农喝了口粥,笑说,“你之所以用这法子,不外乎是此处山地土层太薄的缘故,但你可知,此处的山并非座座都是土层薄的,土层厚的那些山,可以整座向阳都辟为梯田。” 沈淼当即想起最初商议时,老汉们提过的巴蜀之地的山,漫山遍野直至山顶皆是梯田,就因巴蜀的山土层厚。若是此处也能如这位老汉所言找到土层厚的山,那所开的田,所耗费的工时将大大缩短。便道:“那老人家可会探查?” 老农得意笑:“我既然敢提,自然是会的。” “如此甚好。”沈淼大喜,问,“老人家可愿相授?” 老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说:“相授自然愿意,就是有个请求。” “但讲无妨。”沈淼忙说。 “我带着儿孙一路好不容易从浙西道到了这里,我听前头商家的下人说,再往下走农户的日子不太好过。我想着与其再辛苦的走,不如就留在这,就是不知道……”老汉没说下去,只讪讪笑看沈淼。 沈淼明白老农的意思,但罗诏谏事先叮嘱过他,遇到想留庄的农户,切不要立即答应,观察几日再说。便道:“此事我做不了主,得回去告知管事,老人家可愿等。” 老汉搓着手,迟疑了下,最终下了决断:“行,我等。这每天有粥喝,饿不死,大不了就是睡路边,逃难的时候比这更烂的地方我都睡过。” 沈淼一听忙指着庄里晒场笑说:“那边现在不用晒谷,老人家可去那边睡。” 老汉一听忙笑说:“多谢了。” 沈淼回去就将此事告知了罗诏谏,罗诏谏一听点头:“若果真如此,便是好事,先晾他几天再说。” 沈淼知罗诏谏的用意,一则是探听虚实,二则是故意搁置迫其卖力。 果然,三天后,老汉又来询问,这一回还了些其他流民,有老有少,各个眼中皆是期盼,老汉代为开口:“这位小哥,我那天提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几天啊,我也四处晃了晃,妇孺下田,壮丁开山,想来贵庄是人手不够,因此久未回复。我呢找了些人,大都是一道走过来的,人品都不错,干活都卖力,可以来开山辟田。” 沈淼一听心下乐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说:“您老稍侯,我让人去找管事。”说着,他看了眼多儿,多儿赶紧跑回庄去,将事复述了一遍。 罗诏谏一笑,对管事言:“去吧,照着之前商议的办。” 管事忙跟着多儿前来,老汉又复述了一遍,管事先是为难的皱眉:“我们这庄也不是很富,只够拿出供那些人辟田的钱,着实付不起你们的钱。” 老汉带来众农户相互看了看,他们中确实有些人是看中了辟田赚钱这码事才跟着来的,一听没钱拿,就想打退堂鼓了。 更多人的则是为了能安定,能糊口,少奔波,便对老汉说:“只要庄子能收下我们,没钱赚就先没钱赚吧。” “没钱我们吃什么?自家娃吃什么?”有人反对。 “真不行,每天来蹭粥喝,这过路人都能喝,难不成眼睁睁看我们饿死?” “对对对!能留下就好。” “这不行,喝粥哪有力气干活?我不干,你们干吧。”有人听到这看着不行,立刻离开了。 更多的人还是留了下来,将商议的结果告知老汉,老汉对管事道:“我们也就图个安定,只要能留下,钱可以不要。” 沈淼一听,心下激动,居然这么简单就达成了之前商议的所要的结果。 “这倒是可以。”管事顺势点头,“你们这就随我回去,商议具体的办法,如何?” 老汉忙点头,连声说好。 沈淼目送一群人离去,具体办法他和罗诏谏、管事早已商议完毕,工钱不付,但出工者的早晚两餐保证;所需材料要求就地取材,土山开田法不缺土,只缺石头,山里溪沟多得是巨石,择能用的用之便可;出工者家属,可划地居住,供其种植,初期无产出时,可在粥棚领食,有产出后自行解决;至于建屋,自付。 傍晚时,粥棚收工,沈淼带着多儿走回别庄,路上正遇上谈完回来的流民,各个脸上皆是欢喜之意。颠沛这么久,总算有了落脚之处,庄主人还是个善人,不苛刻。 沈淼高兴的看着流民的笑容,伸了个懒腰,纾解了一日的疲劳,夕阳夕照,晚霞如火,预示着明日又是个好天气。 第041章 041 庄里的农户当晚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流民里有不少人后悔白天的决定,其中一对夫妻别人家墙角相互埋怨,女的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庄里管事答应让你们辟田是天大的好事,辟了田就能在这安顿下来了。” 男的也后悔:“我哪知道辟田会供饭,庄里的管事一开始根本就没说,要是真喝粥辟田,谁有这个力气啊?” “这倒是……”女的埋怨,“管事也真是的,怎么一开不说清楚。现在可怎么办?”女的推了下男的,“你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我找徐家媳妇去,让她帮着说下情。” “恐怕不行,已经有人反悔了,去问了,管事的答复是不管饭,干不干?不管饭怎么干?”男的叹气。 女的也跟着叹气:“那就只好去下个庄子看看了,要是别庄真混不下去,还得回来。” “万一管事再压条件?”男的犹豫。 女的扫了他眼:“怎么会?饿肚子是干不了活的,给喝粥是最起码的,过路百姓能喝,你们干活的就不能喝了?” “说的也是……”男的点了头。 听墙角的庄里农户闻言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赶紧去张老汉家,把流民的话一说。张老汉也听出不对劲了,流民开田只管饭,不付钱,甚至不管饭都乐意开,而他们不仅管着饭,还要钱,前后一对比,管事定然是更乐意让流民开田。 这可不行!开了田好处颇多,不能让流民们占了去。 于是几位老汉连夜赶去了管事那探消息,管事早已料到老汉会来,一见就请他们入了外堂。老汉们七嘴八舌问了,管事一一作答,解释清楚了让流民开田一事的考量。 老汉们听完便知此事不仅会立刻执行,还会长久的执行,便只好问了涉及自身的事:“他们开田不给钱,我们的以后还给不给?” “给。”管事点头,“少爷说过你们是庄里的人,以后的工钱照原先约定照付。” 老汉们一听,脸上皆是诧异的神情,工钱照付?有这么好的事? 关于庄内农户开田是否给钱一事,罗诏谏特别叮嘱过要求管事照付。沈淼起先不解,照付对庄里农户而言就失去了和流民竞争的想法,反正无论流民怎么开,他们依旧有钱拿。后来仔细深想才明白了罗诏谏的意思,可供开山辟田的就这么几处地方,流民的加入会让庄里农户所开的田减少,工钱是按开田数算的,开的田少了,钱也就少了。 老汉之中也有人反应了过来,赶紧拉着其他人小声点拨:“照付是照付,开的田少,赚的也就少了。” 这下其他人都反应过来了,皆心想:不能由着流民把开田的活都抢去,要加快进度,能多开几条就几条,绝不能跟钱过不去。便忙感激了管事一番,急冲冲回去安排了。 第二天,之前一蜂窝开山辟田的庄里农户就兵分两路了,一路继续开原先的,另一路在陈老汉的带领下,开始新田。 沈淼见状,盛赞罗诏谏之余,得命带上了些这个季节的稀罕食物前去慰劳陈老汉那伙农户。 陈老汉万分感激,沈淼就挨着他唠起事来:“我前几天听山外头来的一个老人家说,我们这的山并不都是硬的,也有部分山可像巴蜀之地那样辟田。” 陈老汉一听奇了:“我在这庄里待了大半辈子了,还没在这找到过像巴蜀之地的那种山。” 沈淼忙说:“我也只是听他说,辟田这事我不太懂,他们说能找到就让他们找去呗,左右找到了是好事,找不到也不是坏事。” “这倒是。”陈老汉点头,“他们要是真找到了,我去看看,瞅瞅门道,学个一二手的,我们也跟着开。” 沈淼点头。 三日后,徐老汉,也就是当初带流民开田的那个老汉,还真带人找到了这种山,山位于群山环抱的盆地之中,向阳面极其开阔,山上遍长有高耸入云的柳杉。 徐老汉将沈淼、罗诏谏和管事引到了此处,详解介绍了可供开田的山坡,能开辟的亩数,四周搭配的其他作物数,完了满脸讨好的指着一处缓坡,向管事示下:“这山要是开出来,这么多树都得砍,柳杉不是硬木,在外头卖不出好价钱,能不能给了我们建屋?” 管事并未立即给予答复,而是问:“除了此处,可还有别处?” “还未来得及寻。”徐老汉赔笑,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他们毕竟外来户,在这里立足不容易,但若有此技傍身,上至管事,下至农户都找他们寻山,立足就容易得多了。 沈淼和罗诏谏自然也清楚徐老汉的想法,但他们的考量更为深远,此处开田之法往后是要在整个浙东道实行的,浙东道山脉延绵甚广,单凭徐老汉,或是老汉家人寻进度太慢,须得让其教授这法。但显然老汉在目前而言不肯轻易教授。 罗诏谏便示意管事,管事便说:“我允你使用此处的木材建屋,你须得再寻处类似之地与我。” “行!”徐老汉一口答应。 沈淼便着人通知陈老汉,让其尾随观察。 又过了三日,徐老汉又寻到了一处,这次是位于群山之中,山脊特别陡峭,似有过整体滑落之像,向阳面依旧长有不少巨木,柳杉,银杏皆有。 沈淼当晚就找上了陈老汉,询问可有看出端倪? 陈老汉摇头:“我唯一能看出的门道是,他们所寻之处皆有巨木扎根,但这点不能说明什么,此去山内东西天目皆是巨树凌云,但并不是所有山体都是厚土,柳杉根系平铺亦可壮大。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他们探查时手里带有一样特殊工具,可插入泥土探查。” 插入泥土探查?沈淼皱眉,难道是……洛阳铲之类的?便立刻画了个大致的图让陈老汉认,陈老点头:“似乎就是这玩意。” 沈淼一喜:“那我着人去做把,你您老拿去试试?” 陈老汉摇头:“光有工具不行,他们并非是每一个山头,每一处地方都使用此工具。他们应当有自己的判断的方法,不然延绵这么多山,都只用这工具去寻,要寻猴年马月?” 沈淼一听也对,洛阳铲是盗墓用的,盗墓都讲究风水地形,不是见一处就掏,寻山自然也讲究地形。 一想到地形,沈淼忽然想到,巴蜀的山之所松是因为沧海桑田的变化,亚欧板块和印度洋板块撞击抬升而成,这里的山之所以坚硬,因其大都是火山喷发形成。照理这边不会有类似巴蜀的土山,除非……火山灰堆积,大面积火山喷发会产生遮天蔽日的火山灰,这些沉积之后便会形成肥沃的土层。 像徐老汉寻着的第一处,群山环抱中的土层,正可能是火山灰堆积最多之处。 至于第二处,山脊处有整体滑落的痕迹,记得巴蜀之地曾有过地震,航拍图清晰先是山体的断裂式滑落,和此处的痕迹一致。只有土层厚的山体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而这处也是。 想到这,沈淼心里大致有了个谱,跟陈老汉比划了半天,解释了一些简单能懂的道理,陈老汉虽不懂原理,但是阅历深厚,进渐渐由沈淼的比划找到了大致的思路。 “好。”陈老汉握拳敲了敲手掌,“公子把那工具打出来,我回头就照着这个法子去寻。” 沈淼忙点头:“我立刻着人去做,回头上山也带上我。” “公子一道去自然是最好。”陈老汉忙说。 沈淼和陈老汉商议就回去布置了,罗诏谏听闻了此事,点头:“做得不错,徐老汉藏技虽情有可原,但不利于今后发展,也容易致使其拿大。我们要是也寻到方法,一则可以免去藏技的危害,二则也可震慑其,让其认识到藏技的错误,进而公布方法。” “我正是这么想,往后整个浙东道都需要会探查这类地形的人,徐老汉吃了这个教训后,定会尽力教授他人,方便后续发展。” “嗯!”罗诏谏顺着胡子点头。 沈淼暗舒口气,心道终于做了件让罗诏谏比较满意的事,要知道自从拜师之后,他天天被对方挑刺,写字就不用提了,简直惨不忍睹,读书也是重灾区,就论语还能凑活下,其他都得从头学,至于礼、乐、射、御之类的,简直哭尿沈淼,当他是鸭子啊,短短几天就想填满? 罗诏谏看出了沈淼的想法,胡子一翘,眉头一挑:“就这点事也敢沾沾自喜?不过是治个庄子而已,你往后要治的东西多得去了,还不赶紧回去读书去?还有字也得加多练,你看看你写的字?螃蟹脚都比你雅观。” 沈淼赶紧求饶告辞,忙不迭的跑了,生怕罗诏谏一个生气又给他加功课,要知道光现在的功课都够他每天读到深夜,还加就不用睡觉了。 第042章 042 管事很快按着沈淼绘制的粗略图将洛阳铲大致做了出来,考虑到考察梯田土层不是盗墓,洛阳铲的大小和长度都有所变化。 沈淼一扛起这个沉甸甸铁家伙就连路都走不动了,罗诏谏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年轻时虚耗身体,不知锻炼,老来可怎么办?” 沈淼被说得一脸羞愧,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锻炼习武总因为这个那个的事耽搁,以至于连这么个比锄头沉一倍的家伙都扛不动。 好在罗诏谏只数落了这么一句,着人去山上通知罗虎,第二天跟着去。一则帮着扛,二则万一出事可有照应。 沈淼心下偷偷的乐,他这个夫子,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数落嘲讽他,心里可在意了。 第二天一早,罗虎和陈老汉就在外堂等了,两人围着做好的家伙什谈论着,沈淼赶紧扒完饭出来,多儿在后头一个劲的赶:“公子,慢点走,带上这个。” 多儿递过来的是一袋干粮小点,夹有些牛肉之类的,是张大婶一早特意为他们三人准备的,多儿帮着拿了过来,不想沈淼急着走,差点忘记给。 沈淼接过往身上一背,对多儿说了声谢之后就出门去了。 罗虎扛着工具大摇大摆的跟着,对他而言,这玩意轻得很,完全比不过他那把斩|马刀。 陈老汉背着柴刀亦步亦趋的跟着,山里人懂走山路的要诀,匀速方才最省体力。 一行人沿着山路走了,不多时陈老汉拿起柴刀开始开路,三人离了山路往山里走去。探查的标准首先必须是向阳面,无光照,就算找到合适的地方也无用;其次是植被情况,若是灌木毛竹为主,土层定然不会厚到哪里去;再则就是观地形,是否是山间盆地?山脊处是否有塌陷?最后才探查土层。 第一天三人无任何收获,还多走了很多路。 第二天改变了策略,先在地图上筛选,由陈老汉标注可能处,再设计路线而去。傍晚的时候,他们勉强找到了一处依旧是硬山体为主,但土层相对厚的地方。沈淼让罗虎多角度探查了土层的厚度,仔细记录后回了庄。 第三天、第四天依旧无收获。 第五天临近大中午的时候,三人终于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了正确的土山。 三人围着土山戳了一圈,确定无误之后,沈淼激动得大喊:“终于找着了。” 罗虎拄着洛阳铲也是一脸兴奋,一连五天漫山遍野的跑,饶是他这种体质的人都感觉到累,更别说沈淼和陈老汉,终于找着了是好事,大家都可以休息了。 陈老汉也激动得搓着手,这不仅意味着他们终于找对方法了,还意味着他就此掌握了这门手艺,今后就可以靠它吃饭了。 沈淼三人的行动很快被徐老汉得悉,听闻他们真找对了地方,徐老汉立刻急了,仔细考虑了半宿之后,第二天一早就上门到别庄道歉去了,言自己只想着自己立足,罔顾了庄里的恩情。 沈淼等人自然知道此事瞒不过徐老汉,他们也不准备瞒,相反更希望徐老汉尽快知道。尽快知道就能让徐老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尽心与庄里其他人合作,一道探查可供开辟的土山。因而一见徐老汉上门道歉,管事没任何刁难,甚至从此绝口不提此事。 徐老汉心生感激,便开始于陈老汉一道,带上些有悟性,肯学的年轻人一道上山找土山。 半个月下来,又找到了几座,但之后就再也没有找到了。 沈淼归结于此地曾经的造山运动过于频繁,即便有火山灰堆积,也因之后不断运动被岩浆淹没消失。太可惜了,本可以大大增加亩数的方法,在这却无多少施展余地。 忽然,他想起了最初第二天上山时找到了那种硬山体后土层的山,梯田是山体阶梯状上升,每亩田都有一定的形状,一旦厚土层厚到一定的程度,是不是也可以加以利用? 想到这,沈淼翻出了最初商议开山辟田时的记录,那时陈老汉说过为什么此地的山不能像巴蜀之地那样开采,是因为土层太薄,挖得深则很快就遇上岩石层,挖得浅则会使填土的泥土不够,泥土若从别处调运,费时费力不说,也破坏别处的土层,使得那处无法种植其他作物。 那么照陈老汉的话判断,只要厚土层厚到不挖到岩体,又足够填土就可以照田。这个数值怎么算呢?沈淼挖出了早已被他忘了许久的数学知识,整了大半夜终于算出了一个合理的区间,又花了不少功夫将数学知识想办法解释成古人能听懂的方式。 第二天就兴冲冲去找了陈老汉和徐老汉。 两位老人耐心的听着沈淼的解释,时不时问着一些,沈淼尽量用他们听得懂的话说,真不行了就直接摊上纸开始画抽象图。 说了半天之后,两位老人听明白了,都不由抚掌:“沈公子这法子甚妙,回头我们就着人去探查,先找一条短的缓坡试试。” 沈淼高兴点头,两位老汉忙回去准备。 三天后,两人找到了合适的缓坡,忙组织了人开工,沈淼起了个大早,一头扎进工地,跟着一道看一道转,还随手帮上几把。 十多天下来,十阶梯田已现雏形,可以说明沈淼的法子可行。 沈淼见状兴奋的抹着脸上的汗水,全然不顾脸上已沾满了尘土,一抹就成花脸的现状。特意过来查看的罗诏谏看不下去了,故意咳嗽了声:“注意仪容。” 沈淼卖傻笑:“这会高兴嘛……回去就洗。” “哼,别高兴得太早。新的开田法找着,能开的田更多,来开田的人也多,借来的那些钱要不够用喽。”罗诏谏说。 沈淼一愣,心道不好,这件事他倒真没注意,得赶紧回去查看种着的那些石斛,能收的就先收些起来拿出去卖。 石斛的长势喜人,沈淼将其种在内宅二层小楼楼梯旁的石板地上,此处三面高墙,对寻常作物而言,阳光照射强度不够,太过阴湿,对石斛而言是最合适。 顾和尚带回来的石斛品相很好,尤其是根系处,早已长有有些许嫩芽,正好适合分芽种植法。沈淼一拿到手就小心分好芽种了下去,五六月间正是石斛猛长的时节,此刻已经拔高了半尺左右,芽已稳,可将老枝取下去卖。石斛可干制吃,也可直接使用鲜石斛,沈淼不知这里的使用方式是哪种,只好前来询问管事。 管事早前就得吴六吩咐,一旦沈淼种植的神仙草成熟,就让去事先以说好的药铺卖。一听沈淼问起,便道:“出别庄十里外便是集镇,镇上有一药铺叫百安堂,其主人乃少爷至交,少爷已与他打过招呼,公子可去那处询问。” “集镇?”沈淼兴奋,他还未逛过这个时代集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管事看出沈淼的兴奋,叮嘱:“少爷说过公子若是要去,着人架了竹筏送你去,衣衫换得淳朴些,让多儿跟着去,你们俩扮成兄妹。”说着又掏出一块木排,“到了百安堂,别随意问,别随意说出你有神仙草一事,趁人少将此物交给掌柜,自然有人接待你。” “好。”沈淼接过木排点头,木排上头是百安二字,隶书。 第二天,沈淼和多儿便去了集镇。这个集镇,只是集不是镇,每逢初一十五,会有庄里农户和庄外商人赶至此,买卖商品,平时则基本无人,只有药铺、匠坊等零星的开着。 怪不得吴六会放心让他带着多儿前来,沈淼心想,他来之前还担心过会不会因人太多,被知道柳念郎的人看到。 百安堂位于集镇东首,门口挂着两盏灯笼,灯笼上写有百安二字,十分好辩。进去的时候,里头只有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分拣药材。 沈淼上前询问:“这位小哥,掌柜在吗?” 年轻人态度和善,抬头笑说:“我这地小人少,请不起伙计,我便是掌柜。” “失敬失敬。”沈淼忙说。 “无需如此。”年轻人摆手:“鄙人姓皮,名光业。不知阁下是来抓药,还是问诊?” “皆不是。”沈淼说着将木排递了上去,皮光业放下手中药材上前来接,方才药抽处昏暗,未看清此人的容貌,现在一见,竟是位容貌姣好的少年。 皮光业一见木排便笑说:“原来是钱六公子的朋友,请入内谈。”说着引着沈淼往后堂去。 后堂种着不少药材,还晒不少,草药香味竟比前堂要浓郁,沈淼甚是喜欢,不由猛吸了口。 皮光业笑说:“看来公子也是好此道之人。” 沈淼忙摇头:“我只是闻着喜欢,对医道是一窍不通。” 皮光业遂友善的笑了笑,沈淼便让多儿将石斛取出,示于皮光业:“这是庄里产出的神仙草,不知能买个什么价钱。”沈淼按着管事之前的叮嘱,特意未言,只言产出,一般人皆会以为是进山里寻的。 皮光业一见大喜:“此物现在甚是紧俏,你竟能寻到这么多?” 沈淼一愣,他也就带来了五六根,怎么能算多? 皮光业遂解释:“浙西道兵祸,富庶人家纷纷迁来浙东道,路上颠簸,又担惊受怕,那些夫人小姐大都身子不太舒服,此物最能滋阴,又是出产地,富庶人家便纷纷出价求之。这东西采集困难,又须得特殊之处才有,很快就短缺了,价钱也就上去了。” 怪不得,沈淼心想,忙问:“那现在此物是干货好卖?还鲜的好卖?” “神仙草熏干的药效确实比鲜货好,但难免会带上火气,像夫人小姐们那种身子吃不消,只能食用鲜货,又因食用鲜货需要数量多,鲜货的价钱更高些。”皮光业道。 沈淼听了直点头,将石斛都推到皮光业面前:“我全买了,能得多少钱?” 皮光业低头一笑:“此物现在千金难求,都卖于我,我可拿不出那么多钱。” “啊?”沈淼愣。 皮光业笑:“你若是放心,先寄放我处,待出手后,我便让人将钱送来。” 沈淼当即点头,此处主人既是吴六的至交,定不会黑他,大可放心。皮光业遂手下神仙草,好生保存。 三日后的下午,一壮汉背着匣子东西来了别庄,自称是百安堂之人,来找前几日来过堂里的那位公子。沈淼赶紧下来,壮汉将匣子东西递给沈淼,沈淼接过时一个踉跄,好沉! 壮汉忙帮了把,带管事出来着人接手后,方才告辞离去。 管事将壮汉带来的金银一点,满脸笑容的对沈淼道:“有了这些钱,莫说支撑到年底,就是再来一倍的流民,也足够他们吃的。” 沈淼乐得直傻笑,看得询问出来的罗诏谏忍不住又讽刺了他:“钱财乃身外之物,怎么如此痴呆?” “君子爱财嘛……”沈淼乐呵呵的笑。 罗诏谏顿时挑眉:“断章取义!怎么做学问的,赶紧的,去抄三遍论语。” “夫子~~~”沈淼抗议,罗诏谏无视。沈淼只好灰溜溜的跑回书房,埋头开抄。 拜这将近两个月的苦读,沈淼终于把繁体字这个坑给填上了,至于字嘛……用罗诏谏的话形容就是,蒙学一年的水平,比描红好一点。沈淼默默看那些还依旧有些大小不一的字,心泪,当古人真苦,有电脑手机的时代,谁管你字写得好不好啊!!! 想着,沈淼继续一笔一划抄着论语,默念既来之则安之。 抄完时,天色已大暗,虽说酷暑已彻底到来,但毕竟不是沈淼所处年代,一热就是40°的高温,这里的高温顶多30°左右,加之晚来山风一吹还能消去不少,因而不仅不难熬,站于二楼扶栏吹风还甚是惬意。 多儿给沈淼端了碗木莲豆腐消暑,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她最近迷上了绣花,一得空就缠着小花学。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只余阵阵蛙叫声,夏夜的星空特别美,无污染的星空甚至清晰可见银河,银河两端牛郎织女两星闪烁。 七月七日鹊桥会,快七夕了吧?这节日在古时是乞巧节,在他的那个时代被说成是中国的情人节,说起情人…… 沈淼吃了口木莲豆腐,有些失落的叹,他想吴六了,人都离开快两个月了。 忽然一温热的手掌捂住了沈淼的眼,一人在他耳边低声笑说:“我回来了。” 吴六?! 第043章 043 “你怎么回来了?”沈淼难以置信,他前一秒还在思念,后一秒人就出现了。 吴六笑说:“事情已了解,当然就回来了。” 镇海节度使周宝遭刘浩、薛朗驱逐时,浙东道八镇军便以救周宝为名趁乱攻击过薛朗,夺船八百余艘,刘浩、薛朗的元气已大伤。故而此番以周宝病逝为由攻破镇海军治所润州是不费吹灰之力,杜陵率部走逐刘浩,捕获了薛朗,另一路钱銶大军也顺利攻破徐约,夺下苏州。 自此浙西道叛乱暂平,后续如何处理当由唐皇室定夺,八镇军目前暂守即可,吴六也因此得空回来。 沈淼高兴转身,想给个热情的拥抱,可手里端着木莲豆腐,身边又没地方搁,只得尴尬的捧着。 吴六一笑,一手拿走沈淼手里的碗,一手搂上了沈淼的腰。 沈淼当即回抱,搂上吴六的脖子,傻傻笑看。 吴六也没急着给予回应,而是笑问:“方才进门的时候看到你一直望着天空,看得出神,想什么呢?” “牛郎织女遥相望,七月七日鹊桥会。”沈淼笑说。 吴六笑点头,在沈淼耳边低声说:“你放心,我定不会像那牛郎一般让你等上一年方才相会。” 喂……一回来就这么撩!沈淼的心花轰得下就绽放了,笑侧头乖乖把唇送上去了。 吴六爽快的给了回应,因为一手还拿着个碗,不方便深入的吻,便示意沈淼自己送上来,要用劲。 沈淼弱弱抗议:“你就不能找个地方放下碗吗?” 吴六假装左右看看,松开搂住沈淼腰的另一只手,两手同时一摊:“没地。” 好啊!逼我主动是吧!哼!沈淼环顾四周,找准一处墙角,搂着吴六用力推,吴六顺势后推,然后壁咚一下,沈淼将吴六摁在了墙角,深吻! 吴六心下无限欢喜,手腕一用力,轻轻一掷,盛有木莲豆腐的碗就平稳顺利的落到了窗台之上,然后双臂搂紧沈淼,抢过主动权,攻城略地,他要把积累了两个月的份好好要回来! “唔……”沈淼丢盔弃甲,他也有两个月的份要讨! 顾和尚蹲在内堂的屋顶上,满脸黑线的看着内宅二楼的那两人,挠头心想:与其看多了不利于眼睛,还不如去田埂那边多抓些河蟹。 这个时候的河蟹不如秋季成熟时香,但远比秋季时鲜! 第二天到了正午时分,二楼还是没有动静,小花和多儿一早醒来时看到了蹲在她们住处院门边的顾和尚,当即明白了今天不用立刻赶去沈淼房里收拾了。 顾和尚笑了,小姑娘就是好,冰雪聪明,一点就通。赶紧掏出昨晚抓螃蟹时一道逮到的乌龟:“来,拿着,养着玩,饭粒,鱼虾碎骨,都能喂。” 乌龟只有多儿的手掌大,又温顺无比,两人当即欢喜的收下了,还议论着找怎么样器皿来养。 半下午的时候,有两个衣着不凡的年轻人骑着马直奔别庄,一到即往里走直扑内宅,多儿和小花忙拦住,多儿笑问:“两位公子找谁?” “你家少爷在吗?我找他有急事。”一年纪稍小些的年轻人一脸焦急的说,他身后的那位则抱着剑冷着脸沉默不语。 多儿并不认识这两人,吴六没有开门叫唤,她们也不敢贸然上去,便犹豫了下。 说话之人一见,所幸越过她们,自个往上走去。 两个小姑娘忙阻拦:“欸……你这会不能上去。” “姑娘行行好,放我上去吧。”年轻人一面求着,一面继续往前走。 小姑娘们急得不行,这会是真不能上去。 好在顾和尚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一见忙笑说:“这不是七少爷吗?怎么来这了?”来人是钱家老七,姓钱名瓘。 钱瓘一见顾和尚,忙说:“顾全武,你在这?太好了,快!赶紧的,帮我去喊下六哥。” 顾和尚知道这会可不能上去敲门,不过他们的动静这么大,吴六肯定已听到,一会就会下来,便把人往楼下书房引:“来,先坐下,喝口茶,等一会你六哥就下来了。”又吩咐两个小姑娘,“多儿去前头找管事,告诉他七少爷来了,小花去找张大婶,把茶具拿来。” 小姑娘们立刻应了去了。 沈淼和吴六已听到了动静,两人在日上三竿的时候就醒了,只是芙蓉帐暖,难免又磨蹭了几回,故而拖到了现在。 吴六向沈淼介绍:“来人是我七弟,要不要一道下去?” 沈淼从未见过吴六家人,但思及自己和吴六毕竟是两个男子,恐怕世俗不容,还是不见的为妙,便摇头。 吴六看出沈淼的想法,笑说:“我族人丁兴旺,单是我父亲一支,已有十五子,我排行老六,即便是嫡出,上已有兄长,下已有幼弟,子承父业之事轮不到我,你大可不必在意。我七弟人不错,虽异母,但与我相交甚厚。” 沈淼听闻吴六这么说,便也不再坚持,下了床梳洗了一番,只是腰依旧有些酸,坐着不太舒服。 钱瓘一见吴六下来,忙高兴的相迎,见到沈淼也没有异色,一视同仁,笑戏称:“兄嫂。” 沈淼一愣,被称呼为嫂,这也太……那个啥了吧。 吴六忙扫了钱瓘一眼:“勿闹,他叫沈淼,你随我,直呼其名便是。” “沈?”钱瓘有一瞬间的迟愣,很快回神了过来,跟着喊:“沈淼。” 沈淼忙回礼,却不知喊钱瓘什么,吴六给提示:“我们兄弟在外都随母姓,你喊他陈七即可。” “陈七。”沈淼笑说。 一道遂钱瓘而来的冰山男子闻言,上前向吴沈两人行礼:“六少爷,沈公子。” “延光,你多礼了。”吴六忙说,回头向沈淼介绍,“这是杜都将之子,杜建徽,表字延光。你唤其延光即可。” 沈淼忙说:“延光。” 杜建徽闻言回礼:“沈淼。” 沈淼见状欣喜,显然此人外表虽冷,但却是个好相处之人。 顾和尚见状也凑了过来,笑打岔:“轮到我了吧!” 吴六当即回以一瞥,扶着沈淼往软榻上坐去,不理会胡闹的顾和尚,顾和尚顿时一副伤心欲绝状。 钱瓘和杜建徽见惯顾和尚的混,也不理会他,待吴六和沈淼坐下,就忙说明来意,钱瓘头痛说:“六哥,这会你可得帮我。” “怎么?”吴六问。 “事情是这样的。”钱瓘说。 他的庄子就在吴六的庄子下首,钱镠下令让各庄专心农事,寻法安置灾民,钱瓘自然不敢怠慢。他见吴六这里出钱开山辟田效果很好,便也仿照,流民大批涌入时,为方便安置,也是采取出钱开山辟田之法。不想一个多月过去就出事了,庄里农户和外来流民小摩擦不断,昨天晚上两伙人抡了柴刀锄头打了起来,幸亏杜建徽是随吴六一道回来的,一见事发就提枪上马,压了两边气焰,将挑头的都押了起来,其余人方才不敢动,灰溜溜的回去了。 沈淼一听就看出的事情的关键,开山辟田有钱赚本是庄里农户的好处,现在被外来流民分了去,他们自然不乐意,自然就去找茬。外来流民经历颠沛奔波,好不容易得了个好处也不肯轻易放手,加之吃过苦,心要比常人齐,也要比常人野,一有找茬必然反击回去。这几番下来,械|斗肯定是难免的。 “六哥,你说我该怎么办?”钱瓘头疼。 吴六沉思了会道:“办法很简单,将两方的工钱都取消,只供餐食,谁爱开田谁开去。” “这、这、这……不行……”钱瓘看了吴六一眼,小声嘀咕,“要是取消了,他们必当心生怨恨。” “这没办法,一开始就是你定错了规矩。”吴六道。 杜建徽也跟着哼了声,他也是这么建议钱瓘的,只可惜钱瓘不愿如此,非要跑来吴六这问策。 钱瓘低头,他这庄子是他母亲特意向他爹求来的,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展示表现才华的机会,他接手之后也不敢怠慢,兢兢业业的管着,在别庄都没多少进项的情况下,他还大有富裕,甚至都能接济周围其他兄弟的庄子。可偏偏就是开山辟田一事,处理不当,回头被有心之人扩大了说,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吴六知钱瓘的想法,也知他生母陈氏对此事上的在意,便宽慰说:“爹不是那种因一事就定人能力的人,你这些年的所做之事,爹都清楚,此事你大胆承认错误即可。” “这我知道,我连夜就把这事报给爹了,爹也很快给我回复了,要我妥善解决,切不可生民怨。可一取消工钱,怎么可能不生民怨?”钱瓘叹息。 吴六闻言沉默。 沈淼坐于一旁心道:此事要想不生民怨解决也不难,工钱暂时照付,再寻一队流民,带着辟田的新技术加入辟田队伍,同时借械|斗一事出台类似竞争的条款,开得好给奖励,开不好扣钱,最终着重声明严惩暗中捣鬼,恶意破坏之人,必要的时候杀一儆百。只要带有新辟田技术的农民增加,辟田速度提高,奖惩力度加大,最终大家为了钱,只得埋头苦干,再无心生怨生斗。 沈淼边想,手指不自觉的敲打着,此刻他的手正好搭在吴六的手掌上,吴六熟知沈淼的习惯,顿明白沈淼心中已有主意。 然而吴六的考量远比沈淼深,沈淼是就事论事,出谋划策。吴六却发现了他爹的意图,此去杭州颇有些路程,钱瓘连夜送出的消息,他爹竟立刻给了回复,还特别要求不可生民怨,以堵了取消工钱这个解决方法。这显然是故意的,为什么? 试探? 试探什么呢? 开山辟田一事关系今后浙东道农本大计,将来会采取出钱开山辟田一法的官吏绝不会少数,尤其是那些急于求成之人,因而此类事件必然还会发生,小范围内用取消工钱一事确实可解,但若是大范围必然引发难以平息民怨。 所以他爹想借这事寻求一个解决之道。 至于何人出谋解决?是否会被人占取功劳之类的事就不必担心了,自此刻起,此事已在他爹的观察之中,谁若有心隐瞒,谁就会失了这一局,从而铸成大错。 于是便对沈淼道:“你有何方法,不妨说说。” 第044章 044 沈淼将自己的法子简略的陈述了一遍,见对方还有些不解,便解释:“庄子就那么大,可供开田的就那么些,开一条就少一条,引入另一伙开田的人,不仅速度快,还质量高,必然会让你庄里的那些人感到有威胁,这个时候配合苛刻的管理,严厉的惩罚,他们只得为了工钱埋头苦干,无心再械|斗了。” 这下钱瓘听明白了:“这个主意好,赚不赚得到就看他们干不干活,行事规矩不规矩,干不好活,又背地里阴人的,赚不到就怨不着我了。” “就是这个意思。”沈淼点头,“新来的没工钱,他们还能有工钱,没人会傻到坏规矩不干活的。” “说起工钱,我还有个疑问,我这里是只供饭不给钱了,万一别处给钱了,我岂不是留不住人?”钱瓘问。 “这确实是个问题。”沈淼一笑,“但也不怎么用愁,眼下流民涌入甚多,谁给的待遇优厚,谁庄子的人就越多,人多了必然会引发庄内原本农户和流民间的矛盾。到头来,还是不得不取消优厚待遇,和大家一致的。” 吴六一听笑补充:“老七,你放心,这四周的庄子就你最富,你都不花这个钱,那些穷鬼哪肯花?” 钱瓘一听讪讪挠头,是他多虑了。 杜建徽一直沉默听着,听至此忽然故意问了个问题:“这新开田之法是你庄里的人发现的,就这样教授出去,他们不会有异议?” “自然不是轻易教授出去。”沈淼坦然回答,“这是张、陈两位老汉的心血,也是他们心中十分在意立足之本。但往后要开的山不计其数,只他们两人和现有的徒弟是忙不过来的,他们必然得继续收徒。此番我们先派一支人过去,你们庄里自然也会有用心之人去拜师学艺,收不收就让两个老汉自己决定。” “若是他们为了一己之力,宁可慢慢来,不收徒?”杜建徽问。 “这简单,工期是你们说了算,来不及了,他们□□乏术,自然只能收徒。”沈淼道。 杜建徽眼神微动,他没想到沈淼并未完全站在那些老师傅的立场上考虑,更没有考虑藏私。顾和尚也听出来了,不像杜建徽那么含蓄,直接笑讽:“三个水,想不到你也够坏的。” 沈淼失笑:“这可不是坏不坏的事,立场不同而已。开田关系民生,又不是缂丝雕玉这种精致玩意,买的人少,会的人可以拿它传上几辈子。再说了他们又不是没得赚,他们将来是祖师爷,徒子徒孙都得孝敬他们。” 顾和尚闻言笑得开心,连声说:“行行行,你厉害,我说不过你。” 倒是杜建徽起身向沈淼作了揖:“我肆意揣测,望沈兄见谅。” 沈淼忙摆手:“无需如此,这种事本就该敞开了说,即便你不问,我也是准备解释的。” 杜建徽闻言,冰山般的脸上露出一丝动容。 钱瓘熟悉杜建徽的个性,知道能让这家伙有这样的反应实属不易,忙起身也向沈淼作揖:“此番多谢沈兄襄助,大恩不言谢,以后沈兄有什么事尽管说与我,我定当竭力。” 沈淼忙笑说:“不必……”不想吴六插嘴,笑言:“那年底的债先免了吧?” “这个还用提?”钱瓘忙说,“六哥你当初借的时候,我就想说不用还的。” “行了,不要在我面前炫富,当心我喊上那群穷鬼打你秋风。”吴六说道,钱瓘讨饶:“六哥,别这样。” 众人见状,除却杜建徽揉了眉心,其余皆是不客气的笑了。 钱瓘议完事后就和杜建徽回去了,沈淼这边出去安排人了,吴六亦步亦趋跟着,笑看沈淼井井有条的忙活。 冷不防,罗诏谏在他身边咳了声:“你小子真准备就这么遭了?” “怎么遭?”吴六明知故问。 罗诏谏挑眉:“好心当成驴肝肺,不领情算了。” “我知你想说什么,我爹子嗣甚多,我何必去争那个位置。”吴六道。 “其余几个皆不成材,就你中用点,你不去?谁去?”罗诏谏虽隐居已久,但对钱镠的几个儿子还是挺熟悉的,确实都不如这个老六,可坏就坏在,这个老六是个挑中间的,上有嫡长兄,下已有幼弟,都不是废材傻瓜,阻力甚大,若再不努力,将来继承家业就他没份了。 吴六知罗诏谏的意思,便笑说:“我爹正值盛年,将来定然会有比我出色之人。” “比你出色你就要倒霉了,兄弟相残。”罗诏谏挑眉。 吴六一笑,眼中却透着杀意:“我定不会让任何人有这个机会。” 罗诏谏心一跳,顿时感觉到细微的颤抖,他本想反驳将来他为王,你为臣,你未必是他的对手,但感受到吴六的杀意后,他忽然明白,他连这种事都可轻松舍弃,他日别人为王,他必然不会轻易为臣,甚至为王者都不一定寻得到他的踪迹。 想至此,罗诏谏叹息:“罢了罢了,暂不言此事。” 吴六遂恢复平日神色,笑说:“我替家父谢过诏谏之关心。” “行了,这种谢我消受不起。”罗诏谏说着施施然走了。 派遣去钱瓘别庄的人选很快就定下了,钱瓘那边效率也很高,才回庄就遣人过来候着了,还带回了封信,写信者竟是钱镠,内容只有三个字:和为贵。 吴六知他爹的意思,明白此番之事,钱镠对六子七子的表现十分满意,尤其是兄弟和睦,无间隙这点上,至于对沈淼,钱镠没有格外提及。这并不是坏事,不提及不谈论,功过相抵。 沈淼见信挺高兴的,民生之计贵在和|谐,这是个很高的评价。便赶紧唤多儿:“多儿,去和张大婶说,晚上多要壶酒。” “知道了。”多儿笑说。 吴六则故意揶揄沈淼:“这就高兴成这样,往后怎么办?”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今天我高兴,头回这么被人夸。”沈淼笑说,他可没说错,一来这里时,各处都是磕磕绊绊的,一开始被吴六说,后来被管事说,再后来被罗诏谏说,总算被人认同了些。 吴六也想起了最初认识时的沈淼,傻瓜一个,一味的强调他不认识杨行峰,杨行峰人也没醒,不知其善恶不能不救,好在后来一看出杨行峰品行不对,立刻就回了神,也算是脱离了傻瓜之范畴。再后来,学农事,守别庄,一步一步扎实走,更是逐渐让人刮目相看,不断的给他惊喜。 与吴六而言,选择和沈淼在一起,他不悔。 “既然这么高兴,要不所幸让管事开坛陈年好酒,一道喝,不醉不休?”吴六笑说。 “我、我酒量可没那么好。”沈淼摇头。 吴六搂紧沈淼,沉声正色说:“无妨,醉了,我服侍你。” 服侍!!!还是酒后!!沈淼已然能想象今晚帐中之迤逦春!光,心开始砰砰砰的乱跳,别说,他真·超期待! 真是没救了! 沈淼默哀三秒,果断丢盔弃甲:“行!一醉方休。” 一个月后,钱瓘的庄子顺利解决了之前的问题,无论是庄里的农户,还是外来的流民都热火朝天的开着田,再无械|斗之事发生。 此事一传开,其他庄子的主人,吴六的各位兄弟也都找上了们,他们的庄子也出了问题,和钱瓘的不同,他们穷出来的问题,因为没钱,无论是流民开田,还是自己庄农户开田,一律就只给开田安置的好处。可流民一来的时候本就饿着肚子,吃饭没解决,哪里有力气干活,加之这些庄子和非钱氏的庄子相连,外头课税繁重的现状使得这些人轻易不敢离开,纷纷滞留在庄内。久而久之,流民就开始入室盗窃庄里农户,后来甚至发展到了明抢。 吴六的兄弟们,不少也是上过战场的,见此情形,皆采取杀一儆百的措施。可事关饿肚子的事,再杀,逼急了还是有人铤而走险的。吴六的兄弟们只好再杀,一来一去的,反而使得流民团结起来,形成了一定气候,和庄主人们对着干。 吴六的那几位兄弟见状,知道不好,钱镠的要求好生安抚,不得生乱,他们不可能将这些人暴|力驱逐出去,可既已形成势力,再要安抚就难了。 沈淼一听就已有了对策,发个招工的告示,给出路就行,这些人虽成气候,但钱家毕竟是军|阀,这些流民可不敢真闹很大,他们很清楚对上真正的士兵,他们是一点反抗余地都没的。 这会吴六没立刻让沈淼开口,而是道:“我当初就说了,让你们别这么抠,出点钱省事不少,结果呢?” 吴六的那些兄弟赶紧打哈哈,一副痞笑:“你这些哥哥弟弟们穷,你又不是不知道。” “穷,就去借,老七又不是不借。”吴六道。 “别别别,别给我提老七,我找谁借,都不会找老七借。他那个庄子是怎么得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跟他去借就等于我承认了我不如他,他这些年这么风光,谁知道他是怎么营生的?说不定还是他那个……贴补给他的。” “老七这些年是用心在打理庄子,倒是我们几个总往外头跑,庄子出了事还是老七帮的忙。” “老六,我和老七是同个爹,老七这个人我是认的,可我不认他背后的那个人。”吴六的三哥,钱瑛说道,“这些年但凡老七帮了我们,第二天事情必然传到爹的耳中,连府上上下都知道,弄得我们几个很没用似的。术业有专攻,治庄上我们或许真比不过老七,可我们干的事,老七也肯定也做不好。” 随行的其他人纷纷点头,这些年他们主要精力都放在贩私盐上,这件事老实说以钱罐的性子确实做不好,吴六也认同的点了点头。 吴六的一位异母弟弟,钱珦,性子火爆,听到这不由说了句:“不就是怀着他的时候,有个方士随便说了句,说此子乃真龙天子,她就得意成那样。方士的话哪那么可靠了?别的不说,就是那个十上不第的罗隐吧,他不也是真龙天子,老天看不下去雷劈了他,一身龙骨劈没了,就剩下一口牙,成了张馋嘴,见谁说谁,爹几回都被他挑得下不来台,还好爹的涵养好,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罗诏谏的声音出现在钱珦身后。 沈淼默默撇头,他已经使劲给眼色了,甚至吴六都重咳了声提醒,谁知…… 第045章 045 “罗……”钱珦硬生生把“馋嘴”两字咽下肚,把刚才围着他看不提醒的人都瞪了遍,然后一脸卖笑的看,“罗夫子!是您老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快快!坐坐坐!” 罗诏谏站着没动。 钱珦顿时哭丧了脸,这个罗馋嘴连他爹都敢说,他爹还不敢当面反驳,他哪敢得罪,赶紧哭:“罗夫子,我是个粗人,说话不经想的,你可千万别在意。你要是真气不过,我往墙角一蹲,您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保证缩着绝无怨言。” “怎么缩?缩王八壳?”罗诏谏挑眉。 四周众人猛忍笑,大家有不少之前是不认识罗诏谏的,这会见钱珦这么反应,顿时知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的事。有几个人在忍不住,还小幅度的笑出了声。 钱珦不敢回,只好认:“王八壳就王八壳,给您当孙子,我还是认的。” “王八孙子的老子也是王八,我才不认。”罗诏谏哼了声,“我是馋嘴,可也挑人谗,不值得馋的没兴趣。” 钱珦闻言蹲地,抱紧俩常年奔波练出来的壮膀子,心如死灰。 罗诏谏露出一脸无可救药,钱镠的这几个儿子里,老三钱瑛,老六钱璙,也就是吴六,老七钱瓘,老十二钱珦都算是出挑的,钱瑛和钱璙都是正夫人吴氏所生,出身高贵,有时候背地里说几句老七生母的坏话,出不了大事,可老十二不同,他生母是妾室胡氏,是钱镠正经迎娶吴氏前,放在房里的人。长子,次子皆是她的生,前头那个没活过几年,后头那个现在是钱家庶长兄。吴氏待人不错,胡氏也恪守本分,两人相处不错,可后来进府的几位就不待见胡氏了,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尤其是钱瓘的生母陈氏。 罗诏谏与钱家和吴家皆交好,多少也知道些内情,又见钱珦敢说敢当的,也偶尔馋他几句,让他小心些,别给胡氏添麻烦。钱珦平时还挺注意的,今天出格了,怕因为在场皆是投契的兄弟。 这几个成年一道出去贩私盐的钱家男丁倒都是口风紧,行事正的,绝不会出去乱说。可开山辟田一事眼下正得钱镠关注,钱瓘庄子的问题是其中一类,他们几个庄子的问题也是其中一类,钱镠必然暗中遣人在关注。 故而罗诏谏才出声了提醒了,而吴六也是知此事的人,故而他一开始并未让沈淼开口,而是提议诸位兄弟去找老七借钱,借到钱付工钱开田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法。钱镠知道了此法,自然也对借钱以外的解决方法感兴趣。 罗诏谏和吴六心照不宣的飞速对了下眼,吴六便拍了沈淼的背,轻声道:“去请你夫子坐下。” 沈淼有些奇怪,现场这么多人身份都比他高贵,轮不到他请,但既然是吴六说,他就照办了,满脸笑容的迎道:“夫子,你怎么来了?” “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傻徒弟。”罗诏谏骂了声,白了个眼。 沈淼赶紧赔笑:“那请上座。” 罗诏谏也没客气,直接坐了左首第一座,刚才沈淼坐的位置,并示意沈淼站到他身后去。 吴六的那些兄弟皆不认识柳念郎,就连钱瑛、钱珦都是依稀知道董昌有这么个私生子,故而对沈淼的身份都是十分好奇的,此刻见罗诏谏如此做,方才明白吴六善待之原因,原来是罗馋嘴的弟子,那以后得供着点,不然就算没被师父馋,也会被徒弟馋。 沈淼这才明白了吴六和罗诏谏的用意,他本就在考虑自己当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吴六的兄弟面前,担心自己再以“嫂”这种身份见人,会让大家尴尬,也会给吴六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这么一来,就没问题了。 “刚我在外头也听了几句,你们庄里的这摊烂事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出钱,可你们几个死要面子,就是不肯借。可笑!”罗诏谏讽刺看。 在场几个风餐露宿的,脸皮都厚,刀枪不入,闻言都跟着笑,就是不松口。 “行,换法子。”罗诏谏看沈淼,“徒弟,你说。” 沈淼知道这是罗诏谏故意给他撑场子,赶紧说,“流民也好,庄里本来的农户也好,会闹成现在这样,不外乎就是饿肚子。只要给出一条不饿肚子的路,自然也就能解决了。开山辟田是个体力活,不给钱不供饭,饿着肚子是干不了的,所以简单可采取方法是供饭,钱不多饭食条件可以稍差些,但不能弄得大家没力气开田。复杂一些的话,就需要结合各庄能负担的程度,连成一片来解决,而不是各扫门前雪。” “具体怎么说?”吴六的那些兄弟惯喜欢抱团,因而对后头那个方法比较感兴趣。 “付不出饭前开田的庄子,可以为庄内农户和庄内流民制定不同的身份牌,允许他们去别庄开田,比如来我们这里,我们这边开田管饭,但如果开得快便有奖励,所以这边必然希望人多,开得快点,别庄的人大量涌入开田可加快速度,能赚到奖励。紧接着原本的庄子可出规矩,比如自行开田,开田后免三年赋税,供定居,这样就会让那些外出开田赚到钱学到手艺的人有回来开田的念头。因为毕竟别的庄不给你定居,你只能回原来庄定居。”沈淼道。 “别庄的人大量涌入我们庄开田,我们要付的饭钱就增加了,岂不是很亏?”罗诏谏问。 沈淼看了罗诏谏一眼,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亏不亏显而易见。 罗诏谏鄙视了眼沈淼。 沈淼当即回神,是说给他们听,便道:“只赚不亏,本来需要几年才能完成的开田,因为人多了,到年底就能全部完成,第二年就能全部种上稻米,等提前一年到两年把粮食给收到了,再则奖励是排行着奖的,人越多要付的奖励就越少。” “奖励付少了,赚到钱的人就少了,别庄不一样开不成?”罗诏谏又问。 “这简单!原有农户已经落户,固定在各庄,但流民不是,而我们的庄子就这么大,定然安顿不了这么多流民。这个时候别庄出告示,允许其他庄的人来他们庄开田,条件是给定居,免赋税。我们庄里这一年赚到钱的流民必然会涌过去开田,求定居。若是出告示的同时,还给予开田奖励,我们这边已开好田的农户也会过来开,赚点钱。” “出台奖励的话,别庄开田时不一样得花钱?”罗诏谏继续问。 沈淼笑:“这个时候,一部分人的肚子已经填饱了,奖励可以不再局限于金钱和粮食。比如给上学堂的机会,免学费什么的。” 罗诏谏闻言皱眉了:“说半天,你最终算计的是你夫子我啊?眼下能开课教授的也就我一人,像你那种螃蟹脚一样的字,教人就是害人。” “知我者,夫子也。”沈淼一听赶紧赔笑。 罗诏谏挑眉了。 其他人也陆续听懂了,跟着哄堂大笑。 吴六出声补充了:“你们心里要有个数,此法单凭我这个庄子是吃不消的,必然要让老七也加入进来。” 闻言,还是有不少人露出不乐意表情。 “榆木脑袋!还想着会被老七占去功劳?”罗诏谏骂了,“各庄连在一起做的事,谁都说不好谁的功劳大,你们出了人帮钱瓘迅速辟好了田,钱瓘的庄子养活了你们庄里那群饿肚子的。就算他想占出钱的功劳,钱璙这边是跟他一起干的,分得清谁功劳大吗?” “可万一他好大喜功,故意抬高奖励和工价呢?”有人问了。 罗诏谏笑了:“他刚在这种事上栽了跟斗,你说他还敢吗?” “这主意是你们出的,他占为己有去邀功怎么办?”又有人问。 沈淼听了不禁暗叹,一面是叹钱瓘,哦不!钱瓘生母还真不招人待见,一面是叹这位仁兄也太妄想迫害症了,将这种主意占为己有,将来东窗事发是很容易戳破的,商议现场这么多人能作证,谁会傻到这么干? 罗诏谏也是一副不想理会的表情,顺便为这家伙默哀,钱镠暗中关注此事,不然会知晓这人的肆意揣测,看在他和钱璙关系不错,未免今后牵连,勉强解释了句:“在座这么多人证,他怎么可能占为己有?” 那人遂恍然大悟:“对对对,我多虑了。” 罗诏谏挑了下眉,心道还算聪明。 众人商议完毕后,吴六先让安排的午饭,又差人去请了钱瓘,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又详说了一遍。钱瓘当即点头:“这是个好主意,但各庄连在一起干,恐怕要先请示爹。” 众人除却吴六一听皆心道:还未实行就先邀功?于是纷纷暗地鄙视钱瓘。 吴六无视众人的小嘀咕,对钱瓘点头:“这个自然,我已让人写好信,就等大家一起签个名送出去。” “好!”钱瓘也没要求看信的内容,直接执笔问,“签哪?” 吴六笑说:“按长幼,依次签,三哥先来。” “嗯。”钱瓘立刻将笔递给了钱瑛。 信当即送出,钱镠的回信第二天一早就送达各庄,同意的同时,要求各方妥善安排,避免农户和流民流动过密,产生其他状况。 沈淼不禁感叹,吴六他爹还真厉害,一眼就看穿此法背后的隐患,确实会产生不少因竞争而生的摩擦。 吴六则笑安慰:“你放心,我这些兄弟,管人还是有点手段的,这回着实是因为农事上不开窍才栽了跟斗。你看吧,各庄虽闹成那样,但无一庄是出现真正的暴|乱” 果然如吴六所言,此事推行之后,虽有些小摩擦,但大都被各庄妥善的处理了,恩威并治,惩罚分明,各庄之前苦难深仇的流民也逐渐开心了起来。 第046章 046 这年冬天直到小寒时节方才下了第一场雪,与农事而言,降雪少不利于病虫害,对开田来说却是好事。江南的冬天一般要到雪后才会出现严重的冰冻,不下雪时冰冻的强度不强,田基夯土时冰冻的影响就会降到最低。 趁着之前难得的好天气,吴六和钱瓘的庄子已开完了所有可供开辟的梯田,并划好了各处梯田定居的农户,定居采取混居为主,一村两姓,一姓是原本庄里的农户,另一姓搭配外来流民。搭配时以双方自愿为主,不强行促使两姓合一定居。 吴六的庄子是最先开始开田,开田时内外两方和睦,在搭配定居时并未遇到太多麻烦,大家皆是和开田时要好的伙伴合在了一起。 钱瓘的庄子稍遇到些麻烦,之前的两方冲突让部分人心有芥蒂。钱瓘前来吴六这商议过这个问题,沈淼提醒钱瓘,既然是以自愿为主,不愿的不仅可以另择地,还可以出这个庄去。 钱瓘一听就明白了沈淼的意思,连夜起草了告示,第二天就贴了出去。上头的话和沈淼说的差不多,自愿定居,不愿可择地,也可出庄。 钱瓘的庄子是这一带最富的一个,无论是庄里的农户也好,流民也好都不愿走。不愿走就只能放下芥蒂,重新选择搭配。 其余人的庄子,开田并未结束,但他们的山开之前,沈淼和钱瓘做过规划,最大限度避免了开田开到一半就过冬的问题,因而现在已开好的田都已经是完工了的。 这些庄子的主人找沈淼问,是否可以先让一些人定居。 沈淼拒绝了他们的提议,先定居一部分人不公平,会打击没定居的那部分人的积极性,一旦积极性受阻,后续的田就难看,矛盾还会扩大。但让这些已开好的田就这么空着,错过冬小麦一季和来年的稻米两季就太浪费了。 沈淼遂提议:和招人开田一样,招人耕种,给予一定的报酬。待所有田都开完之后,再开始择地定居。 如此一来,这些庄园的人心都安定了不少。 小寒这天的雪从四更开始下的,先是雪子,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响。沈淼迷糊间听到了响动,动了下。 吴六立刻感知到,搂紧了沈淼,笑说:“下雪子了,明早应该会下雪。” 一听是雪,沈淼就兴奋了,他小时候最喜欢雪,可他的那个时代厄尔尼诺现象太严重,轮个五六年才会下一场像样的雪。每回下雪他都时不时瞅着天空,生怕雪不大没积起来,因而这会一听到,就想爬出被窝,推开窗瞅一下。 吴六忙摁住沈淼:“这会什么都看不到,平白出去遭冻,等明早吧。” “明早说不定就没了。”沈淼努力说服吴六。 “这样的噼啪声,明早肯定是大雪,我这处庄子又是个风口子,其他庄才积半指厚时,我这已有一指。”吴六说道,见沈淼还是想下床,便采取非常手段了,揽过沈淼,相互侧贴着,低下声道,“若在不安心睡,便让你明早下了不床。” 闻言,沈淼已而感觉到某处的炙热,忙求饶:“我睡,立刻睡。”说着就闭了眼,明天是难得的雪景,要是下不了床就太亏了。 吴六遂一笑,轻吻了沈淼,搂着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如吴六所言是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屋檐上已开始积雪,地上因有人频繁走动,只剩下积水。远处田埂上也三三两两的走着人,皆是趁着雪还未积起来,上田埂查看小麦的。 小花见沈淼一穿好衣服就到廊前看雪,便忙拿来一早取出的披风,给沈淼披上,还塞了个暖手炉给沈淼,上头套了个精致的套,以免烫手。 沈淼接过不禁夸了句,小花小羞了下,换了话题说:“少爷出门前叮嘱过,让公子少在二楼廊前久站,这边冷。真想玩雪,去楼下天井玩。” 沈淼忙应了声,雪天的风口确实不适合久站,会头痛。便顺从的撤回屋,顺便问小花:“吴六去哪了?” “少爷说看这雪势必然是大雪,怕会封山半个月,他担心山上罗公子他们缺吃食,带人赶着送去了。”小花回答。 沈淼一听点头,这确实是急事,大雪过后必然冰冻,一冻山路就不好走,吃食就没法及时送到。 正想着,多儿从外头冲了进来,对着沈淼就笑说:“公子,公子,外头溪滩上的雪积起来了,我们出去玩吧。” 沈淼一听就答应,谁知话没说出口,小花先开口了:“雪天路滑还去溪滩上玩,你忘记少爷的叮嘱了?” “少爷只说让公子玩的时候注意点,他没说不让玩雪。”多儿笑反驳。 “可少爷也没说让去溪滩那种危险的地方玩雪。”小花看了多儿一眼。 多儿失望,嘀咕:“溪滩一点都不危险,冬季水本来就少,不可能掉下水。” “没有水,还有大石头,从上面滑下去摔了怎么办?” “不去大石头那边,只是门前的溪滩,那边只有一滩小的鹅卵石。” “那也不行。” “欸!!!” “好了好了。”看着两个小姑娘为自己的安全争得差点不顾友情了,沈淼赶紧打圆场,“我看这样吧,折中点,我和多儿去外头走走,拣安全的地方玩,行不?” 沈淼的这个圆场显然带着潜台词,意思是同意出门,后头选什么样的地方才叫安全,那就是他沈淼说了算。因而小花闻言还是有些迟疑,多儿一个劲的看着小花,默默祈求小花答应,最后小花被多儿的小眼神给看得无奈了,只好点头:“好吧。” “太好了。”多儿乐得直蹦。 小花赶紧补充:“记住了,不能去危险的地方。” “知道了知道了。”多儿说着,推着沈淼就出去了。 沈淼被迫快速往前走着,边走还边转头笑讽:“都说落雪狗欢喜,你怎么比狗还高兴?” “公子别顾着说我,回头到地方了,保管你比我还欢喜。”多儿笑说,带着沈淼出了内堂,外堂,直奔溪滩。 溪滩裸|露在外,地表温度低,又逢冬季,表面干燥,加之无人来,上头的积雪竟比普通处要多上不少。多儿还挑了处鹅卵石小而密的,雪一覆盖上去,白茫茫的一片,无任何瑕疵,就宛如平地上铺了层奶油。 沈淼立刻冲下去,四脚朝天一扑,太爽了,再滚一滚更爽了。 多儿看得哈哈大笑,看吧,隔壁的大黄看到雪就是这副反应。 沈淼一看就知道多儿想什么,随手捏了个小雪球丢了过去:“丢你个肉包子。” 多儿忙跑开,笑说:“才不上你的当。”说着也捏了雪球丢过去。 两人一来一回的丢着,冷不防,一个雪球凌空而来,精准的砸中沈淼刚丢出去的雪球,雪球分成两半,一半回击沈淼,一半砸中了多儿。 沈淼和多儿同时一愣,面面相窥,谁啊,这么厉害? 两人同时往回看,就见吴六骑马立于溪滩之上,马昂着马头打了响鼻,似乎在嘲笑沈淼和多儿技不如人,吴六则左右手交替抛着个雪球。 “原来是少爷。”多儿回了神,立刻夸,“少爷好厉害。” 沈淼则故意脚滑了下,扑地的瞬间,火速捏了两个雪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了出去,丢完还对多儿喊:“多儿,上,那家伙居然敢背后偷袭,快把他从马上弄下来。” 多儿“啊”声,随即就听了沈淼的话,捏起两个就丢,沈淼也跟着又丢了两个。 吴六骑在马上游刃有余的躲开了沈淼之前两个雪球,面对之后丢来的四个,他施展身形,从马上轻松跃起,双脚随意的踢着,将雪球一一踢了回去,一个砸中多儿,一个砸碎了后来飞来的雪球,还有一个…… 吴六将手里把玩的雪球丢了出去,雪球撞上余下的那个雪球,竟没有立刻撞碎,而是推着它往沈淼那边飞去。 在即将砸中沈淼的瞬间,之前被撞的雪球终于支撑不住四散裂开,剩余的则直扑沈淼额头。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沈淼只剩发呆的反应。就在他以为要被砸中的时候,身体忽然被人向后一拉,跌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而随之而来的雪球也被拉他的那人轻松握住。 “……”沈淼傻傻的看着这一幕,刚拉他的是吴六吧?前一秒还是躲雪球,丢雪球,下一秒就在他背后了,真·神技。 “下次还敢不敢玩丢雪球?”吴六笑问。 沈淼迟疑了下点头:“玩。” “嗯?”吴六皱眉。 沈淼笑:“下回玩跟你同一队。” “哈哈!”吴六开怀的笑,搂紧沈淼,“如此美景当天为被地为床,酣畅淋漓一番。” “喂……小姑娘在场,你还?”沈淼抗议,然而话音刚落就传来多儿远去的声音:“啦啦啦,我先走了。” 沈淼默。 吴六笑得更开心,沈淼只好说:“太冷了,你忍心?” “怕冷?好说,我带你去个不冷的地方,可围炉煮酒,也可……”吴六故意一顿。 沈淼听明白他的意思,可大白天就做,好像太频繁了,便说:“围炉煮酒去前堂也行,那边的亭子很不错。” “那地方肯定已被你夫子占据,你确定你抢得过他?” “……”沈淼默,罗诏谏极其好酒,不给他喝酒就等于要他的命,围炉煮酒这种在大冬天最享受的事,被破坏的话,罗诏谏会暴走的。罗诏谏暴走的后果很严重…… 那是罗馋嘴啊,一爆就馋你一整天!哦不,这种事绝不是馋一整天就能了事的,搞不好一个月,一年,一辈子!! “所以还是跟我走吧!”吴六打横抱起沈淼,施展轻功,踏雪无痕,消失在溪滩之上。 两人也没有走远,只在一处巨大溪石交叠处停了下来。这些相互交叠溪石横亘于溪水之上,面前是一处深潭,即便少水的冬季,也是满当当暗沉沉的摄人,因而无人敢随意靠近。 吴六跃至一处溪石交叠后的避风处,上头无雪,他将沈淼放下,示意他往里看。 沈淼依言望去,里头竟一狭窄的空间,不涉水,仅供一人通过。 吴六先跳了下去,用手推了一面,然后示意沈淼下来。 沈淼依言跳下,吴六将其接住,指了指面前幽黑的洞口,示意进入。沈淼依言踏入,吴六打开火折子紧随其后,洞口在两人进入后随即关闭。 洞里是一条目测很长的甬道,仅供一人通过,走了约莫二百来步,忽然开阔了起来,还隐约有水汽涌来,带着硫磺味。 与此同时,路前端也出现了岔道,一头指向另一条幽黑的甬道,另一头则隐约有亮光。 吴六带着沈淼走了隐约有亮光的那一端,那端越走,人工开凿的痕迹越少,水汽也越丰沛,硫磺味也越浓,随之而来的还有闷热,还是一身雪天保暖打扮的沈淼赶紧脱了披风。 到了终点,沈淼终于知道形成这一切的原因。这里竟然有一个天然温泉,温泉的顶上有条缝隙,新鲜的空气和里头的水汽因此得到交替,使得此处不仅不闷,还十分舒服。 沈淼十分奇怪,按地质推断,火山活动频繁确实有可能留下温泉,但火山活动后大都留下的是大理岩类岩石,一般极少留下可形成溶洞的花岗岩地层。想着沈淼往头顶望了望,然后惊异的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总认为有温泉的山洞都是溶洞,其实不然,这里不是溶洞,这里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倒压在山体上形成的,就像溪上的巨大岩体一样,只是这块岩体更大,□□在外头的那部分恐怕都长上植物了。 吴六并不懂沈淼脑中的那些专业知识,见沈淼沉默,只知道是对此处的疑惑。便说:“你开第一条梯田的时,可在旁边见过一座中年云雾缭绕的竹山?” 沈淼点头,那座竹山海拔不高,却终年云雾缭绕,还微带着点异味,山上遍地都是竹子,连山顶都是。当地老人家介绍时特意说了,里头是一位得道高人的修行之地,只有有缘之人方可入内一观。沈淼并不信得道高人这种话,但也因云雾久不散去,担心迷路就没有进去。 “原来是此处!”沈淼恍然大悟。 吴六笑指头顶:“终年云雾缭绕就是此处的缘故,山上的竹子是特意种上去的,还带了点技巧,一般人进去只能在外围打转。” 沈淼点头,此处气体热,漏出去后接触外面的冷空气,自然形成云雾,后来形成的云雾冲淡了硫磺味,因而空气中只是略带异味。 “好了,别想了,干正经事重要。”吴六贴上沈淼的背,从后方搂住他。 沈淼这才回神,秒懂什么叫干正经事,理智在白天少干点,和有温泉怎么可以不干之间抉择了下,最后果断往后一靠,笑说:“好。” 吴六遂开始动作:“一直就想带你过来,可时机总是不妥,这会可算妥了。” “为什么?”沈淼不解。 吴六一笑:“等会告诉你……” 第047章 047 “此间的通道是故意开凿的,一共三个入口,头顶的缝隙是其中一个,出入时需用软梯。”吴六边说边为沈淼穿着衣服,两人已从温泉里出来,吴六拣了块干净的地,将沈淼的披风铺在地上,又将沈淼置于上头,搅了汗巾为其擦拭。 沈淼则一面享受,一面循着吴六的话望着缝隙,缝隙处四壁光滑,还应温泉的热气熏着,挂着不少水滴,在这地方架软梯似乎挺难的,而且缝隙最低处也有三个成年人那么高。 吴六解释:“软梯埋在外头的泥底,角落里有条埋好的铁链,拉下就行,爬出去之后收回软梯依旧埋好,下回还可以用。” 沈淼点头,吴六将沈淼扶起,为他擦背,继续说:“铁链就埋在碎石里,那边积了不少青苔,太脏,不带你过去看了,你记着就行。” 碎石、青苔,沈淼点头,记住了要点。 吴六为沈淼穿上了内衣,临系带时忍不住又亲了口。 沈淼本就余韵未了,一下心又动了起来,勉强忍住笑骂了句:“这会把份都讨完了,晚上看你怎么求?” “还留着晚上的份?”吴六坏笑,“知道了,我忍就是了。” 沈淼一听就知道自己又被套了,瞪了吴六眼:“没正经。” “没办法,在你面前,我正经不起来。”吴六嘴上一脸无赖,手倒没停下,很快为沈淼穿上好了衣服。虽说在温泉边上,但毕竟是大雪天,冷风呼呼的找着缝隙转,一冷一热之下最容易着凉。 待两人都穿戴完毕后,吴六背起沈淼往外走:“另外两个入口,一端就是方才你进来的那处,在溪石间,另一处沿着这条道走。”吴六示意方才进入时另外一条岔路。 岔路十分狭窄,仅供一人出入,吴六背着沈淼不得不曲起腿,沈淼忙说:“我也不累,我自己走吧。” “当真?”吴六故意问。 沈淼起先没听出吴六的意思,率真点头:“真无碍,温泉很舒服,无论是缓解疲劳,还是……”沈淼顿了顿,羞了脸继续说,“进去也舒服得多,比外头好。” “既然如鱼得水,那以后每天都来?”吴六当即放下沈淼搂住低声说。 如鱼得水……沈淼秒懂吴六的意思,再也无法直视这个词。 好在吴六没有持续撩,带着沈淼一直沿着甬道往前走,约莫两刻钟就到了尽头,尽头是一个青砖砌成的空间,吴六仔细演示着开启的方式:“这块砖看到没?敲下,响声比一般要空,把它抽出来。” 沈淼照办,里头是一个铜制掰手,吴六示意他向下掰。 沈淼用力一掰,上头的青砖就开始移动,当完全掰到底的时候,头顶露出了一个供一人进出的口子,上头显然比通道内要冷,冷空气冷飕飕的往里灌。 吴六率先上去,又弯腰帮沈淼上来。 上头是一排排码放整齐的书架,看情形还挺熟悉的,吴六一笑,带着沈淼轻手轻脚走到窗前,小心抽开了窗卡,露出条缝,示意沈淼往外看。 沈淼一见惊讶无比,这、这竟然就是别庄内宅天井,他们俩所处的地方是书房一侧的藏书阁。还清晰可闻多儿和小花的对话。 “少爷和公子怎么还没回来?”小花边扫着雪边担忧的说,“雪越来越大了。” “你放心,有少爷带着公子,雪再大都没事。”多儿大大咧咧的说着。 小花叹了声:“都正午了,再怎么也该回来吃饭。” “这倒是,我出去看看。”多儿说着就要走,小花赶紧叫住她:“添件衣服再走,别冻着。” “放心放心,往年我穿得还要少,冻不着。”说着就跑了。 闻言,沈淼和吴六相视一看,吴六关好窗,小声说:“这道你记着就行,这会我们不从这里出去,原路折回。” 沈淼点头,吴六又教授了他从藏书阁打开机关的方法。两人遂原路折回,从溪石那头离开了甬道,也没急着往回走,而是闪入竹林中,找出农户为方便事先埋在竹园一角的锄头,开始刨冬笋。 不多时,两人就挖到了五六颗,用汗巾兜着走下了山。 多儿正牵着吴六的马满田埂的乱窜,吴六忙唤了声,马听到了便引着多儿前来。多儿一到两人跟前就急道:“少爷,公子,大雪天你们跑哪去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多儿没把话说下去,沈淼赶紧道歉,将怀里的冬笋给多儿看:“上山寻笋,寻着寻着就耽误了。” “是啊,一开始不得章法,愣是没找到,后来寻到了,便一发不可收拾。”吴六也跟着解释。 多儿也清楚冬笋这玩意,没有多年的寻找经验,一时还真难找,便信了两人,笑说:“那赶紧回去吧,该吃午饭了。” 两人点头,吴六将马让给沈淼骑,沈淼也没客气,虽说温泉很舒服,但好歹也消耗了大量体力,他有些乏。吴六牵着马走在前头,多儿捧着冬笋跟在后头,笑说:“冬笋能做不少好吃的,少爷想怎么吃?我回头跟张大婶说去。” “好啊。”沈淼一听,馋虫就涌上来了,他最喜欢冬笋的嚼劲了,简单的蔬菜搭配冬笋炒,口感就上一层次,便道:“冬笋、肉丝、香干三样上油煸炒,然后搭配任意蔬菜,菜心、黄韭、芹菜之类的都可以;有腌菜的话,来碗冬笋腌菜汤,清汤即可;要是有黄豆酱就五花肉切条,冬笋切丝,直接上灶蒸。” “嗯!”多儿听着大大的咽了口口水,好多做法她也喜欢,就是这几年家里穷,很久都没炒过了。 吴六带着沈淼回了内宅,小花一早就问管事要了个大一点的炭盆架在了里头,进屋就热烘烘的,沈淼高兴之余不忘叮嘱小花:“你们俩的屋里也去架个,后头几天还要冷。” 小花笑说:“管事刚说了,换下那个小的给我们,不用担心炭,就是小心别出事。” 沈淼忙点头,也叮嘱了声:“起了炭盆别把门关实。” 小花答应了声,留下吴、沈二人吃饭,自己去外头忙活了,雪大,刚扫出的小路又积上了,得赶紧扫,方便进出。 吴六待小花离开后就甬道的事稍稍向沈淼解释了几句:“我和我那几位兄弟,除却老七,早年迫于生计做过些不上了门面的事,这条暗道是为防出事特意开的。” 沈淼点了头,他方才就在奇怪,好端端的别庄,四处都是农户,山里又没山贼,开什么暗道。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以前不好说,现在说说也无妨。”吴六接着说,“当初不是跟你说过董昌乱政,私盐泛滥的事?” 沈淼点头,有那么回事,盐税取消,百姓纷纷囤盐牟利,结果人人都有盐,反倒不值钱。 “百姓没有路子贩,我们却有,加之打仗时军饷总是缺,不得以就干起了贩私盐的活。”吴六说道。 沈淼这下明白了,盐税之所以取消,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杜绝私盐,因为取消盐税,人人都买得起盐,私盐自然就没了利可牟。所以显然吴六他们贩私盐是和当权者对着干的,但换个角度看,百姓为了囤盐倾家荡产,吴六他们低价收去一些,帮百姓回点本,给点往后吃饭的钱,也算是小帮了一把。因而此事的性质并不好定,吴六肯坦诚是真的相信他,沈淼便道:“我听过了也忘了。” “先别忙着说忘,还有件事你也得知道,关于黄尖坳庄的。” 沈淼一听忙用了心,虽说吴六认定他不是柳念郎,但别人没有,尤其是杨行峰,当初口口声声认定他知道一些事,可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黄尖坳庄也是我们贩私盐的其中一条道,那边除却私盐,还贩矿道内的田黄石。最初选定那,一则是因为坍塌矿道尚可以使用,二则是董昌故意刁难杨行峰,使得庄子成了人人得而远之的地方。谁知我们之中出了叛、徒将事捅给了董昌,但那人所知甚少,捅出去的事情也是模棱两可。董昌那人何其小心,闻信并未自己动手查,而是给杨行峰施压。偏偏杨行峰没转过弯,只道是董昌的刁难越甚,后来一个巧合,柳念郎知道了这一切,就寻了空隙跑出来告知。我设在柳念郎府上的暗线得知此事,立刻通报,匆忙间,我只得用了下策,遣一伙人在柳念郎跟前绑走杨行峰,找了个僻静地乱打一通弃置于乱葬岗。又火速撤离了黄尖坳庄矿道里的人,将那处伪装成董昌的痕迹,引愤怒的杨行峰过来探查,以求狗咬狗。” 沈淼听完,一面是醒悟,一面却是害怕,原来黄尖坳庄还有这么番故事,他误打误撞正好完成了吴六的布置。可他一开始就跟吴六说过,昏迷的杨行峰是他捡的,吴六说把人丢到了乱葬岗,那他最有可能捡到人的地方也是乱葬岗,那他怎么解释自己平白无故去乱葬岗的事? “我设在柳念郎府上的暗线后来回报,那天柳念郎根本没有回府,柳丝丝也在收到个信之后神魂颠倒的跑了出去,这之后府上再没看到过这两人,上头的回答是此地简陋,董昌给换了个地。”吴六接着道,目光紧盯着沈淼。 沈淼呼吸一窒,他不知道如何向吴六解释,解释他其实就是柳念郎,只是换了个魂而已。即便吴六之前就说过,他就是他,不是柳念郎。 吴六将沈淼的反应看在眼里,他之前有一些相关的猜测,此刻已然应证。与他而言,除却知道了一个真相的坦然外,没有其他任何附带情绪,对他来说,沈淼即便就是柳念郎,那也是另一个柳念郎,一个让他很喜欢的柳念郎。见沈淼为此变了脸色,忙将人搂近怀里,笑说:“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为任何目的,也不在乎任何事。” 沈淼闻言呆滞,回神后紧紧抱住了吴六,他头一回这么用力的拥抱一个人,他完全没有想到骤然来到这个古代,竟然会有这么一个人,完全不计任何事,这么相信他,喜欢他。 吴六回抱沈淼,满足的笑着,继而开始开玩笑:“你再这么勒下去,我可要喘不过气了。” 沈淼赶紧松手,焦急查看吴六,谁知吴六猛得将其抱起,施展身法,绕着屋子就是一圈华丽的转。沈淼只好扶住吴六的肩膀,天旋地转之下只余一个念头:轻功好也不待这么玩的。 吴六转着转着又要往床上去,沈淼赶紧讨饶:“还没吃饭,我还饿着。” “哦对,饱暖才能……继续。”吴六坏笑,让沈淼坐于他腿上,“来!我喂你。” “喂……”沈淼抗议。 吴六妥协:“那你喂我。” 沈淼默,有区别吗? 吴六笑得无赖。 总之就是屋外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屋内春意盎然,两心相许。 这年的隆冬,接近过年时,又有好事传来,唐皇室感于八镇军平浙西道叛乱之功,于越州设立威胜军,杭州设立武胜军,命董昌统领威胜军、武胜军,兼威胜军节度使,陇西郡王,钱镠为武胜军团练使。 为感天恩,董昌上奏,将在清明之际,由钱镠亲自处置镇海军叛将薛朗,以祭镇海军节度使周宝。 钱镠遂命其子嗣,清明时悉数回府。 第048章 048 “沈兄,这半月就要劳烦你了。”钱瓘歉意道。 清明在即,钱家子弟皆要赶回杭州。清明前后是夜雨最为频繁的一段时间,不仅对开田有着很大的影响,也会造成溪水猛涨,有山洪或滑坡的风险。尤其是预定需开田处,去年为方便今年开田,皆已利用冬季晴好的那些天,将不少石材运上去,土层也松过一些,加大了滑坡的可能性。 钱瓘特意赶来和沈淼等人商议这些事,讨论了一个晚上,拿出了最妥善的处置方案。因自己即将去杭州,便将事情全权委托给沈淼,又因知道此事的劳累度,故而有些抱歉自己又要给沈淼添事。 沈淼笑回:“陈兄不必如此,顺利开田是大家之所愿,我定然竭力。”他虽已知钱瓘真名,但钱家子弟在外皆以别名示人,他也依旧喊钱瓘为陈七。 吴六在外头查看完马车后,走了进来,钱瓘会意,赶紧借故先行。 吴六则搂住沈淼,叹息:“一去便是半月,着实不舍。” 沈淼笑劝:“左右不过半月,浙西道战事已平,庄里再无流民涌入,你安心去吧。” 吴六则用下巴摩挲着沈淼的额头,低声抱怨:“又不是不舍这个。” 沈淼会意,搂上吴六的脖子,送上一吻,蜻蜓点水之后,笑说:“这样可以去了吧?” “尚不够!”吴六立刻夺过主动权。 这一吻如胶似漆,依依不舍,直到罗诏谏故意咳嗽的声音响起,两人方才松开。 罗诏谏站在内宅门口,皱眉看两人,尤其是看吴六时,冷哼:“车上就这么点垫子,想存心磕死我?” 吴六闻言微愕,他父亲钱镠特意嘱咐,此番清明祭周宝,务必要将罗诏谏一道请去。吴六知他父亲的用意,并不是请罗诏谏观看那血淋淋的场面,而是想向罗诏谏讨教今后当如何?便不敢怠慢,几天前就备好了车马,刚才还特意去查看了一番,确保走百里山路时坐着舒适。闻罗诏谏言,显然也是去看过了,照理不该这么挑,更不改一反常态,接近内宅。 吴六心下一动,想来是罗诏谏有话和沈淼说,故意支开他,便道:“我即刻去再添些。” “嗯!”罗诏谏的口气稍好了些,待吴六走远,才对沈淼道,“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沈淼也看出了罗诏谏的刻意,忙踏出内宅门,罗诏谏引着他去了个角落,低声嘱咐:“大伙不在的这段时间切勿掉以轻心。” “弟子明白,春夜多雨,已安排人夜巡,另备有突发后的应对之策。”沈淼回答。 “并不只是农事,你要多注意庄里忽然出现的人,包括走亲访友的。”罗诏谏叮嘱,但未言缘由。 沈淼知罗诏谏不说的话,追问也是无用,便答应:“我知道了。” “嗯。”罗诏谏应了声就往外走,没几步又停了下来,“真遇上麻烦事上山找罗虎去。” “知道了。”沈淼答应,跟着罗诏谏出门送了出去。 吴六和钱瓘已牵马立于门前,一见两人出来,钱瓘向沈淼点了下头,伸手扶罗诏谏上了车,吴六则挨近沈淼低声问:“何事?” “没什么大事,夫子要我多注意些,怕是担心。”沈淼刻意隐瞒了罗诏谏的原话。 吴六点头:“我亦担心你,切勿一心扑在农事上,记得歇息,勿忘吃食。” “嗯,去吧。”沈淼笑。 吴六遂上马,钱瓘骑马前头开路,中间是罗诏谏的马车,最后才是吴六,一行人沿着道往东走去,转了个弯就消失了。 罗诏谏坐在马车里想着方才并未说出口的原因。此番浙西道平判,得益的不止董昌、钱镠两人,还有趁乱起兵的庐州刺史杨行密,杨行密攻下扬、宣二州,又因孙儒之乱,趁机夺取了原由钱镠攻下的,属八镇军的常、润、苏三州。 唐皇室见状立刻趁机摆了道制衡,以杨行密平乱有功,拜其为淮南节度使。 董昌心里自然不舒服,就算杨行密实际上只捞到了些地盘,并未捞到军队和战船这类实质性的东西。因而他表面上未显露,依旧遣人去扬州大肆恭祝,暗地里却动作频繁。尤其是这次清明祭,董昌命钱镠大肆操办,势必要借此扳回风头。 杨行密自然也不是傻瓜,一眼就看出董昌的意图,他新官上任,怎肯轻易被人压一头。只是他虽古早便忌惮董昌,还将其妹嫁于董昌,又命其弟借故潜伏,但两人多年经营皆未有太大成效,想要反这一局得另行他法。 因而此番清明祭绝不是祭祀周宝这么简单,这也是钱镠非要罗诏谏前往的原因。 一行人缓行三日便到了杭州城外。浙东道治所在越州,董昌占了去,便把杭州给钱镠,钱镠初到时本欲整治罗城,但很快浙西道事发,便耽搁了下来。今时为大肆祭祀周宝,方才命人休整了一番,城外之景象较以往整洁干净得多。 钱府家丁已侯在城门口,一见三人到来便迎了上去,一人一匹牵了钱家兄弟的马,余下的人皆围着马车而行,以示对罗诏谏的歉意。因为照以往,皆是钱镠出门迎接,现如今杭州城里人员复杂,再亲迎就显不适了。 三人从府中侧门低调而入,钱瓘下马便回了自己屋,钱镠并未传唤他,吴六则陪同罗诏谏去了钱镠处。 钱镠已在内府正堂前迎候,一见罗诏谏就迎了上去,走到半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停了下来,犹豫得看了罗诏谏一眼,又迈了步子。 罗诏谏看不下去了:“是你非要你儿子逮我下山的,好不容易颠了一路到这了,你倒好,笑脸不给一个,还扭扭捏捏?” 钱镠想说他这不是怕罗诏谏馋他吗? 罗诏谏看出钱璙的想法,挑眉鄙视:“就你干出来的事,我不馋你馋谁去?” 钱镠赶紧赔笑,那样子跟钱珦卖傻的样子如出一辙,罗诏谏白了他一眼,钱镠身后响起了一个温婉和善的声音:“罗夫子快请入内,我一早就训过他了,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要劳烦您老。” 罗诏谏一见说话之人,态度立刻转了一百八十度,对那人行礼的同时,扫了钱镠一眼:“还是你夫人懂礼。” 钱镠忙拍妻子吴氏的马屁:“那是自然,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说着还弯腰为罗诏谏引路,“罗夫子请!” 罗诏谏哼了声,迈步进去了。 吴氏待两人进去后对吴六笑说:“我儿快去歇息,已命人备下些你喜欢的吃食。” “谢母亲。”吴六忙道。 吴氏遂转身进了屋,罗诏谏待她坐定后才道:“我知你此番唤我前来之意,不外乎就是怕杨行密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钱镠忙道:“夫子明眼,杨行密明斗不成,必使离间。我已有对策,想请夫子参详?” “道来。”罗诏谏道。 “我既是董昌麾下,又得多年栽培,此番即便离间,也必然得站于董昌这一面。”钱镠道。 罗诏谏点头:“此乃态度,那你心中实想又是如何?” 钱镠一听,叹息:“董昌此人不是明主,我欲另择。” “听你的语气,你有意杨行密?”罗诏谏皱眉。 钱镠又是一叹:“此人为政颇能,又深谋远虑,确为一不错之选。” 罗诏谏当即回以冷哼:“钱镠了钱镠,我当你在庄里试农事,提农本,是开窍,却原来还是这般榆木脑袋。” 钱镠一听知道不好,罗馋嘴又要开始馋了。 果不其然,罗诏谏开始骂了:“杨行密此人才能确实不错,可他已是淮南节度使,初时根基已有,身边又都是能人,再添你一个,岂不是平白添乱?再说了,天下间能共患难之人多,共富贵之人少,你本有可与他一较高低的本事,他岂会容你长久?别告诉我,你打着忍耐的主意?这种你死我活之事靠忍又有何用?” 钱镠听着赶紧向吴氏使眼色,他并不完全如罗诏谏所言那么想,只是自己根基尚不稳,就算想谋些其他事也得先倚棵大树缓一缓。 吴氏会意,忙说:“夫子早已知我夫君并非此意,何必如此?” 罗诏谏哼了声:“我怎会不知你的打算,可你只看到眼前,不计将来。董昌善猜忌,杨行密具能力,看起来自然是杨行密手下好办事,可你图的绝不只是为人办事,要一个精明主人有何用?他只会不动声色处处挟制你,倒不如一个糊涂的主好唬弄。” “可董昌猜忌起来根本不留情面。”钱镠叹,多年来他深受其害,感触良多。 “善猜忌而具野心者,必不长久。以往董昌所辖地域不广,唐皇室又并未完全在意他,现如今不同了,浙东道节度使,兵强马壮,甚至还有吞没浙西道的可能,他之野心已膨胀。此番清明祭便可探知,这种野心久而久之会变质,他会想自立。一旦自立你便有出兵讨伐之理由,董昌断不是你的对手,只要遏制住杨行密,他日你定可取而代之。”罗诏谏道。 罗诏谏一番话让钱镠茅塞顿开,不住点头:“确实如此,董昌当初不惜得罪夫人杨氏,一心寻回流落在外的儿子时曾有些许表露,他言他日若冕服在身,总须得有个儿子延续千秋。可见其野心。” 罗诏谏嗯了声。 钱镠又道:“既如此,我已知如何办。我当竭力向董昌表忠,无视杨行密之动作,同时促董昌之野心?” 话音落,罗诏谏并未立刻回答,待见到吴氏含笑望其时,才勉强给了评价:“孺子还算可教矣。” 钱镠忙拍马屁:“那也是夫子的话中听。” “哼!”罗诏谏得意的哼了声。 这头钱府内暗自商议着,杭州城内的某处也未闲着,那是处董昌夫人杨氏的私宅,外看来和只略比旁边民居好些,若得入内便知里头戒备森严。 一神情阴郁,身形消瘦,拄着拐杖的男子,徐徐从屋内走出,屋外战战兢兢跪着一人,正奉着个匣子。 男子轻蔑扫了那人一眼,那人颤抖得愈加厉害,垂死挣扎道:“小、小的寻来一物、物,老、老爷定然欢喜。” 男子不语。 跪着那人只好打开匣子,里头竟是满满一匣子的神仙草:“去年岁末至今年开春,市面上的神仙草特、特别多,小的心下奇怪,就暗中查访了下……” 未待那人说完,方才不语的男子忽然冲出屋去,一把抓起神仙草,一面端详,一面咯咯的怪笑。 竟是久未露面的杨行峰,不知为何,他已不复当初之玉面,身形残缺,面色不佳。 杨行峰扫了地上跪着那人一眼,嘴角勾出一丝怪异笑容:“你,站起来说,一字一句说清楚,要是敢错一个字,别怪我……” “小的一定如实回答。”跪着那人赶紧道。 第049章 049 吴六走后没几日,沈淼迎来了从集镇赶来收石斛的百安堂伙计,这伙计是皮光业手下,只在去年冰冻封路时随皮光业来过一回,只身一人而来是头一回。 沈淼没在庄里,管事也在忙活,负责卖石斛的是小花。 清明时节正是石斛抽芽之时,原本在冬季未收获的老枝,可选在此刻割除,或养新枝。一般来说,纯野外生长的石斛最好采取老枝养新枝的方法,人工种植就不同,可以不养,直接割除卖钱。而且清明时节尚处还阴冷,是割除老枝最迟的时机,往后再割就损药性了。 因此这回的石斛比以往多了些,伙计忍不住问了句:“这位姑娘,你庄里的采药人可真厉害,才开春就找到了这么多神仙草?” 小花笑了笑,不回答,此事沈淼叮嘱过她,尽量不要多言。 伙计见小花不回答便又说:“我知道有些采药人采集神仙草有自己的门道,我也不是想要打听。就是好奇,我堂里也有个采药人善菜神仙草,他说过这个季节最好不要采,不然这年冬天的货品相就不好了。” 小花听出了那伙计的意思,是担心以后的神仙草不好,便说了句:“你放心,不会差的。” 伙计一听心下笑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再有防范心也总是会露出些马脚,便忙抓住,追问:“姑娘为什么这么笃定?” 小花敷衍笑了笑:“这你就别问了。” “我好奇嘛。”伙计赔笑,见小花不言语了,便故意奇怪问,“姑娘真不知道?” 小花只好点头:“对,我真不知道。” “那谁知道?”伙计忙问,还顺道哄,“好姑娘,我是干这一行的,一遇到草药上解不了的难题就感兴趣,不解连觉都睡不着。” 小花被他闹得不爽了起来,但百安堂的店家是少爷的至交,她也不好说什么。 好在多儿及时出现,扫了那伙计一眼,没好气的说:“问什么问?你就一伙计,不懂的事问你们家掌柜去,追着卖家问算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挖你家掌柜的墙角?” 多儿跟在沈淼身边的时间比小花多,嘴皮子自然比小花厉害,见识也更广一些。今天本是让她卖的,但不想罗虎他们临时要添衣食,管家顾不过来,就让多儿去帮忙准备了。多儿刚准备完回内宅,就看到小花脸上含而不露的不爽,忙出声说了。 伙计一听赶紧讨饶:“姑娘可不能这么说,我哪敢挖掌柜的墙角?” “那就赶紧拿好货回去交差,过了时辰小心你家掌柜问你。” 伙计知道问不下去了,忙说:“姑娘说得对,我得赶紧。”说完包好了石斛就急匆匆往回赶,转过了几道山弯后,那人忽然拐进了灌木丛,春季灌木刚开长,尚有些稀疏,但灌木丛的上方乃是风水林,皆是枝繁叶茂的常绿树木,刻意养的,一般不会有人靠近。 此时林下正站着些壮硕身形,一脸横肉的刀客,一个拄着拐杖,面容阴郁的男子坐在锦布铺就的石头上,正是杨行峰。 伙计一见杨行峰,双腿便如抖筛一般,跪地爬至杨行峰跟前,奉出刚收来的石斛,哆嗦道:“小、小的,给爷带来了。” 杨行峰抬下巴示意手下将石斛拿来,仔细看了下后“嗯”了声:“有问出什么?” “卖、卖给小的神仙草的是个姑娘,小的向她套了话,她不懂神仙草,连起码的都不知道,小的判断肯定不是她采的。”伙计说道。 “就这些”杨行峰面露杀意,“还有呢?” 伙计吓得浑身都抖,眼前的这个人是昨天半夜忽然出现在他家的,一进门就绑了他那个卧病在床的娘,要他今天去拜访百安堂里神仙草的卖家。自去年起,神仙草就是百安堂机密,从不轻易透露卖家。他平时为人老实,又孝顺,掌柜才让他跟去过一次。 伙计初时以为那些人只是想知道卖家,分一杯羹,便供了卖家的住处。不想那些人却尤未不满 ,一个劲的逼问卖家的长相,他上回跟着掌柜去的时候,只在别庄外等候,并未有幸目睹过卖家容貌。一顿拳打脚踢之后,那些人算是相信了他,便要他今日去一趟别庄,务必查到卖家,要是查不到就立刻杀了他娘。 伙计哪敢忤逆这帮人,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伙人不像是做买卖的,更像是里乡里横行恶霸。于是便只好去了别庄,谁知见着的是个姑娘,而且显然不懂。 见杨行峰面露杀意,伙计只好继续说:“后来又来了个姑娘,口气很不好,但显然也不懂神仙草,还把我赶了出来,我怕打草惊蛇就顺着出来了。虽未……打探到卖家真容,但卖家手下能有这么漂亮的两个姑娘,身份应该不低,逮着人问好了。” “问?”杨行峰冷哼,“你倒是会出主意?你这么笃定问出来的就一定是原主?” 伙计不敢言了,他知道这个主意会有偏差,可急病乱投医,他只能这么说了。见杨行峰久未有所反应,伙计知道不好了,赶紧跪地求饶:“这位爷,别庄那边着实不好靠近,能套到这些消息,小的真的是尽力了。” 杨行峰这才开口:“我知道你尽力了,来人,把人杀了,捡地方埋了,做得干净些。” “饶命啊,爷,饶命。”伙计惊恐喊。 杨行峰扫了手下一眼,那些人会意,立刻结果了伙计。 一幕僚模样的人随即与杨行峰道:“老爷,现如今该如何?那下头的庄子不好惹,是钱家的。” “哪个钱?”杨行峰不耐烦看,这浙东道还有他不能惹的人? 幕僚赶紧说:“钱镠。” “他?”杨行峰失笑,真是天助他也,换以往他还真不敢轻易惹,毕竟钱镠是董昌麾下的得力干将,惹了他不仅占不到便宜,还平白碰一身灰。可现在不同了,他家兄杨行密已发密函至他姐杨行婉处,让其将多年来收罗的钱镠罪证再仔细理一理,直言此番有意借此做点文章。 杨行峰生性残暴,但直觉还有一些的,董昌那个失踪的儿子柳念郎在钱镠的庄子里,这可是挑拨董、钱二人最好的砝码。 当即道:“既然是钱镠的,那就不必犹豫了,今日天黑就动手,突袭那个庄子。” 幕僚一愣:“老爷何以断定你要找的人一定在那别庄里?” “连个死人都不如。”杨行峰扫了他一眼,“进土的那个都知道提议问问,你不知?” “这庄里外松内紧,贸然问了恐怕会露陷。”幕僚反驳。 “这就更说明有问题。”杨行峰冷哼,“大胆放心去吧,我阅人无数,知道怎么种神仙草的也就他一个,必然是他。” 太过仓促!幕僚叹了声,不敢反对,只得下去布置了。 傍晚时分,沈淼回了庄,临上楼前看两眼墙角的石斛,想起今天百安堂来收,便问了小花一声,小花正要回答顺利卖完,不想多儿插了嘴:“今天来的这个伙计好生烦人,我准备好东西回来的时候,他还缠着小花问东问西的。” 沈淼一听就觉不对:“什么伙计?是送银子的那个吗?”百安堂收货向来都是掌柜亲自来,送银子向来都是第一回的那个沉默的男子。 多儿见过那个送银子的男子,忙说:“不是那人,就是个伙计模样的。” 沈淼感觉事情严重了,忙道:“多儿你去叫管家,小花,回头你把白天的事仔细说一遍。” 管家听闻沈淼急请,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小花将白天的事一一回忆了遍,她记性很好,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字未差的复述了。 管家和沈淼皆听出那人有刻意打听的意图,沈淼当即言:“事情可疑,需速向百安堂掌柜求证。” 管事摇头:“掌柜确实说过今日前来收神仙草,他是少爷的至交,自当不会错。但以往皆是他亲自前来,今日却未依约而来,唯一的可能是以遭不测。” “这……”沈淼愣,“这又是为何?若是见钱眼开,想夺这条赚钱途径,无需杀人灭口。” “断不是夺财。”管事判断,沉默一会问,“公子之前可有得罪过谁?” 沈淼回想来别庄的这段时间,虽有磕磕碰碰,但比至于如此招人嫉恨,他正想回答没有,忽然一愣,想起了件事,对方是以石斛为突破点找到他的,这世上知道他会种石斛的人,除却吴六、管事、顾和尚、多儿和小花,还有一人,当初在黄尖坳庄遇上的杨行峰。如果是他……? 沈淼脸色大变,吴六与他提起过,为方便今后布局,留杨行峰一条命,杨行峰在黄尖坳庄栽了那么大一个跟斗,势必不会罢休,此事极有可能,不,应该就是他。 管事见沈淼色变,便知对方已清除是谁,忙道:“公子,方便的话,可否告知,少爷离庄前特意嘱咐一定要护公子周全,眼下这种事若是不说,恐怕难行。” 沈淼闻言也未隐瞒,拉着管事去了角落,小声道:“我猜是杨行峰,我和他之间具体什么恩怨,我便不解释了,你家少爷都清楚。” 管事一听也是色变,他知道的事远比沈淼多,清楚杨行密和董昌之间的明争暗斗,更清楚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在别庄逮到沈淼会对钱镠有多不利,便忙说:“公子,为今之计,你必须速离开别庄,切勿被他找到。” “可庄里上下这么多人认得我,我走了又有何用?”沈淼担忧问。 管事忙道:“此事少爷早有安排,只要你本人未被人逮住,便有浑说的余地。” “如何浑说?”沈淼忙问。 “将此间的事皆推给罗夫子便是,无论是开田,亦或是安民,甚至是神仙草一事。”管事道。 自从沈淼开始提开田一事,罗诏谏基本都参与,沈淼也都是以罗诏谏的弟子身份露面,且次数不多,大都以背后出谋划策为主。而神仙草一事,别人并未深问,罗诏谏倒是饶有兴趣的问过。让罗诏谏担着事确实是可行之法,而且他人现在在杭州,杨行峰若要较真势必会将事弄大。 沈淼点头的同时,担心问:“可他们若是拿着我的画像让人指认呢?” 管事道:“此处还轮不到他撒野。” 沈淼听着并未完全安心,但更知自己要是留下,落入杨行峰之手,事情只会更糟,便道:“那好,我走。” “好,我这就去安排。”管事忙走,不想刚踏出门,就听到外堂外有不寻常的动静,一个下人跑了进来,急喊:“管事,门外来了群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往里闯,我们关了门,他们就撞门。” 管事一见就知道不好,定然是杨行峰,便道:“你们且去堵着,我随后就来。” 沈淼也忙问:“怎么办?” 管事飞速考量下,小声问沈淼:“庄里有条密道通外头,少爷可曾和公子说过。” 沈淼点头:“说过,就在……” 管事打断了他,示意他不要说:“你速速离开,去山上找罗虎,多儿,小花,你们回房赶紧把公子的衣物收一收,我安排人把罗夫子的东西送过来。” 两个小姑娘忙动手,管事则护着沈淼下楼。 外头的撞门声愈加频繁,沈淼再不敢拖延,叮嘱了管事一声:“杨行峰那人残暴,管事和诸位无比保重。” “公子放心,亦切记,你的命不仅干系我们几人,更干系尚在外头的诸位少爷和老爷,你断不可有差池。”管事回答。 沈淼点头,推开书房门,火速离去。 第050章 050 待确认沈淼离去后,管事一改方才劝说时的脸色,神情凝重起来。 此事不太妙,来的居然是杨行峰! 此人性格残暴,行事乖张,处事喜不按常理出牌,又自恃身份,视他人为无物。偏偏他的长兄是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杨行密一行人正往杭州而来,将由他家老爷接待,这个节骨眼上出点问题,不仅会让老爷的处境尴尬,还有可能挑起浙东道和淮南道的纷争。 本来黑夜被人擅闯这种事,只要站在理的这一边,大可理论,甚至威慑,或者唱出空城计。可杨行峰不仅不会理会这一套,一旦遇到抵抗,他还会毫不犹豫的出手,遇到空城计也是不退反进。 并不是说这人聪明,而是这人太混,无法无天的混。浑说这种事遇到聪明人没辙,遇到疯子也是没辙。 若放弃浑说,任其搜庄更是不妙,那厮找不到人不会轻易放弃,还会变本加厉,肆意逼问庄内下人。庄内下人皆是淳朴乡民,不懂如何与人周旋,逼问之下会轻易被人套去话。 为今之计,只求杨行峰随行之人中有理性且劝得进的人。 管事沉重的吐了口气,多儿和小花已火速收拾完毕,沈淼和罗诏谏平时的衣物都不多,尤其是沈淼,因经常混迹山间地头,精致的衣衫不仅显眼,还容易勾破,因此总是以蓝灰二色的简单短打为主,真破得厉害,无法修补了的话,就直接丢了。 管事忙招呼两女跟紧他,边叮嘱:“出去之后,跟在大家身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自己藏好,切勿贸然露面。” 管事之所以这么吩咐是因为白日买神仙草的是小花,多儿后来横插了一脚,杨行峰若找不到沈淼,必然会寻着两人。让她们躲在内宅不是办法,万一功夫高深之人潜入,她们不是对手,前头赶回来也救不及。 小花和多儿忙点头,尤其是多儿,拉着小花就说:“回头你跟着我躲。” 小花点头,她只擅长针线,不像多儿一直跟在沈淼身边,见识广,法子也多。 三人刚到前堂,大门已被杨行峰的人撞破,一群人气势汹汹冲了进来,连夜行衣之类的掩饰都懒得做,抡着刀就把庄里的人都围了起来。 管事怒喝:“何人敢如此大胆?深夜擅闯民宅?” “何人?”杨行峰紧随众人冲了一进来,轻蔑扫了管事一眼,“你不配知道我是谁。至于擅闯?等我找到人就不叫擅闯了。” 歪理!庄里众人心里皆是如此想。 管事冷哼:“你擅闯在先已违法度,还想搜查?你有这个资格吗?” “资格?”杨行峰冷笑,“真是笑话,竟然还有人敢跟我谈资格?这不就是钱镠的一个庄子吗?在我面前,钱镠算什么?” “阁下好大口气!不知是何人物?我家老爷常说:放眼浙东道,只节度使一人是让他甘心折服的。阁下难道也是节度使不成?”管事故意道。 杨行峰无法无天,非但没有听出管事话中的陷阱,反而嘲笑:“真是井底之蛙,你浙东道算什么?浙东道节度使又算什么?” 与杨行峰一道而来的幕僚听得满头冷汗,心道:我的老爷啊,就算董昌再有不足,你站在他的地盘上,如此嘲笑他,董昌定然大怒,更何况董昌本就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大老爷的事已惹得他不爽,你再来这一出,恐怕连正夫人的位置都要不保了。 想到此,幕僚不敢再沉默,只得提醒杨行峰:“老爷,那人是故意拖延,切勿再与他废话,既然已进了门,就速战速决,立刻进去搜人。” 杨行峰一听当即点头:“对,不与你废话,进去搜人。” 管事一见幕僚开口,心道:等的就是你。立刻开口:“阁下口口声声说搜人,我庄里这么多人,随便搜下就能算是人。我断不能放你进去,除非你先告知你想搜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行峰显然不想回答,幕僚一听,觉得管事的话在理,便答了句:“一个十七八岁,未及弱冠之人,容貌出色,身形消瘦。” 管事皱眉:“我庄里皆是些擅长农活的庄稼汉,虽有未及弱冠之人,但容貌都粗糙。” “这……”幕僚见管事说得真诚,便有些犹豫。 杨行峰扫了他一眼:“这种话你也信,进去搜!” 管事当即摆出恼怒的神情:“好端端直言你不信,既如此,你便进去搜,若搜不到,我定然传信老爷,将今日之事一一禀明。” “怕你不成?”杨行峰冷哼,幕僚却听得心惊。 此处可是钱镠的庄子,管事自然也不是寻常人,方才一番对话,对方定然已多少摸清杨行峰的身份,此刻大胆让你说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真无此人,二是人已走。无论何种结果,搜查都将无果,而事态则会闹大。 一旦闹大,因无证据,倒霉的一方定是他们,弄得不好还会牵连大老爷和正夫人。决不能如此,幕僚心道,忙对杨行峰道:“老爷,他方才不肯让你进去,现在又忽然肯了,其中定然有诈,人此刻肯定已不在庄里。我们与其进去,不如另择他法。” 杨行峰一听就怒了,完全没找准幕僚这番话的重点,而是对着管事就冷哼:“很好,敢耍我?你以为人走了,我就拿你没辙了?呵,想多了,我有得是办法让走掉的人又回来。来人,给我拆了这庄子!” “老爷使不得,使不得!”幕僚赶紧劝,杨行峰再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抡起拐杖当头敲了下去,“滚,不中用的东西。你们几个,给我拆!” 管事一听便知幕僚劝说已无作用,当即下令:“将这些人赶出去,庄里容不得他们撒野。” “哼,给我杀。”杨行峰鄙视,就凭这些人就想挡住他们? 就在这时,庄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一小姑娘的喊声响起:“山贼进别庄了!山贼进别庄了!” 赫然是多儿的声音。 她和小花躲在议事厅角落里,见外头形势不对,便嘱咐小花躲好别出来,自己摸到偏门附近,从一个狗洞里钻了出去。然后找隔壁王老汉借了锣,满村的跑。 村里农户立刻被调动了起来,庄主人待他们甚好,他们正无以回报,一听有事,扛起锄头和柴刀就来了,尤其是那些流民,逃难时不少人也真刀真枪和那些抢粮的兵干过,多少知道些应对方法。 管事这边的压力虽顿时轻了不少,但眉头却是紧皱了起来。他自然知道调动农户可以对付杨行峰一行人,可这势必会引起沈淼的注意,万一他觉得不对劲下来查看,那可就麻烦了。 因此见多儿随人群进来时,管事忙喊住她:“快!回去躲好。” 多儿应了声,但为时已晚,就在她闪进议事厅时,杨行峰的贴身护卫已跟着进来。 这护卫和外头那些打手完全不同,是杨行密在杨行峰狼狈从黄尖坳庄逃回后特意安排在他身边的,护卫杨行峰的同时,也暗中查着些事。今晚的闹剧,他冷眼旁观了许久,自有自己的一番分析,在最乱的关头他果断出手,准备掳走多儿要挟。 多儿一开始并未察觉那人,倒是小花眼尖看到了那人,当下急得不行,不住的给多儿打手势。 护卫当即察觉到屋内还有其他人,瞬间出手牵制住多儿的同时,立刻往小花处掠去。 多儿见状知道不好,赶紧张嘴咬了护卫一口,并趁机对着小花就喊:“快跑!” 小花哪敢丢下多儿,多儿急了:“跑一个是一个,两个人都被抓就更麻烦了。” 眼见护卫已即将接近,小花再不敢犹豫,猛推了身前的柜子,这是多儿帮她设计好的办法,议事厅的柜子多,推倒一个能带动其他几个,全部倒下的时间正好够从偏门跑出去。 小花顺利的跑了出去,外头已不见杨行峰和那些打手们的身影。小花忙焦急大喊:“管事呢,管事!!!多儿被人抓了。” 管事本欲带着人去前头追,一听到小花的喊声立刻折返去了议事厅,可厅内除了一片狼藉之外,再无任何人影。 管事脸色一变。 第051章 051 “多儿被抓?”沈淼焦急问,“怎么回事?” 他昨晚通过密道从溪石处离开时,庄里正是杨行峰闯入,管事与其理论时,远远的望去没有太大的动静。因而判断管事能暂时稳住局面,便火速顺山道往上走,去寻罗虎他们,让其下山伺机襄助。 罗虎留了三人保护沈淼,其余人趁着夜色摸下了山。 此时别庄的乱已基本结束,杨行峰等人仓促逃离,乡民一直追其到江口。管事站在别庄门前的道上一面着人处理别庄内的混乱现场,一面正组织人去找多儿,小花站在一旁焦急万分,不住的求管事让她也一道去。 管事并未理会,罗虎看出怪异,把带来的人留在田埂里,自己上前问。 管事一见罗虎就皱眉:“你怎么来了?公子呢?” “在山上,我留了人照顾,沿途下来的时候,我查看过,山道上没人,不会有人摸上去的。”罗虎回答。 管事却是摇头:“对方此行有高手相随,你未必能发现,还是速回去。” 管事的话看似关心沈淼,实则还带着赶人的意思,罗虎结合之前看到的怪异觉得不对劲,非但没走,还兴奋道:“高手?有我厉害吗?” 管事立刻推着罗虎出去:“别添乱,赶紧走。”他可不敢让沈淼在这个时候知道多儿的事,对方尚未走远,很可能就躲在某处等着沈淼现身。 罗虎见状往门槛上一坐,死赖着不走了。 管事只好据实相告:“他们掳走了多儿,试图逼少爷现身,我已遣人出去搜查,你断不可告诉少爷。” “这种事怎么可以不说?要被他知道了,肯定恼你。”罗虎摇头。 管事解释:“现在太乱,这会就让他知道,事情反而更糟。多儿是人质,只要少爷不出现,她就没事。” “话是有理,可人怎么救呢?”罗虎道出了要点。 管事叹了口气,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相当的难办,只得回答:“走一步看一步。” 罗虎当即看向管事,把头摇成拨浪鼓:“这肯定不行,我可不回去转达,要说你自己去说。” 管事只好道:“你先回去,明日处理完事后,我亲自上山。” 第二天正午时分,管事果然如约上了山,罗虎一把人送进了沈淼住的那屋,就忙关了门出去。 果不其然,很快就听沈淼怒道:“这么大的事,你昨晚怎么不说?多儿是个姑娘,落到杨行峰的手里会怎么样你可想过?当人质只要命还在就行,其他的事杨行峰会在意?” “我自然清楚,可相比公子得信贸然出去被抓,我只能委屈多儿。”管事解释。 “你……”沈淼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倒不是真气管事,管事有自己的立场,这么处理也算是合理,他气的是自己没用,他惹出来的事得让一个姑娘受苦。 “管事,这件事上我知道你的考量,但我也有我的底线,多儿一定要救。”沈淼沉思一会,坚定道。 管事知此事没有劝说的余地,只好把事情坦白了说:“公子可想清楚了,杨行峰背后是新任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此人觊觎浙东道已久,见其妹难以把持董昌,便有心将主意打到老爷身上。公子之事若是被杨行密坐实,老爷之位岌岌可危,少爷亦难保。眼下只丢了个多儿,他们亦不敢再来闹一次,本是个不错的结果。但公子一定要救,我也只能随你,只是清明祭在即,此事断不可让少爷知道,若是……”管事顿了顿,“我是说最坏的结果,公子不幸落入他人之手,请……” 未待管事说完,沈淼接口:“我懂你的意思,若有万一,我定然咬实,断不会害你家老爷。” “多、多谢公子。”管事愧疚道,继而言,“此事我定当全力帮你,我已暗中布置下去,搜山自清早便开始,只是到现在尚未有结果。” “如此,多谢管事。”沈淼忙说,他知管事能做到此已属不易。可一味搜山不是办法,须得另择他法,对了……沈淼忽然想起昨日来收石斛的那个百安堂伙计,从他入手应该有别的线索。 正待说,罗虎推开了门,一个别庄的下人匆匆走了进来。 “管事,我们在风水林那边发现了具尸体,里头还有封信。”下人说着将信递了上来。 管事忙打开,与沈淼一道看,信言:人已带至杭州,想要自己来取! 两人的脸色具是不好,管事忙问:“尸体可验过?” “小花说是昨日向她收神仙草的那人。”下人道。 “麻烦了。”管事皱眉,这些人在如此仓促逃离之下都有余力返回埋尸处放信,实力不容小觑,恐怕不止是杨行峰的人在谋划此事。不仅如此,他们还故意将人引去杭州城,那边可不是他管得到的,安排得到的,而且鉴于他家老爷负责这次清明祭,他也不敢妄动。 沈淼亦明白了对方的目的,也觉棘手,杭州城他不熟,又找不到人帮忙,贸然进去就是自投罗网。可不去救,多儿这辈子就完了。 就在两人为难间,罗虎开了口:“有什么难的?我带上几个兄弟去就是了,现在杭州城里有大事,他们那点事比得过那件大事?显然是比不过,比不过就能有法子救人。” “说得没错。”沈淼当即有了灵感,“清明祭那么大的事,就算是杨行密亲自出手,也不敢盖了它的风头,必然是暗中行事。杭州城说到底又不是他杨行密或是杨行峰的地盘,暗中行事不可能周全,大有漏洞可寻。” “这倒也是。”管事点头,“此事若只是杨行峰一人主导倒是可怕,他疯子一般的人,什么事都敢做。可昨天一幕很显然不是杨行峰一人所为,幕后还有他人,幕后之人精于谋划,而不是疯狂行事。在现今扬州城内,只要不是老爷那方的人,想在城里谋划周全是不可能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罗虎笑了,“你们可别忘了,我叔公也在那,任何风吹草动逃不过他的眼。” “既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沈淼当即道。 管事却摆手:“稍等,他们故意留下此信或许还有另一个意图,杭州城内不宜动手,别庄去杭州的路上却可以。” “那就得绕路了。”罗虎熟悉这一带的山林,很快设计了条隐秘的山路,“这条道保证不会被人发现,就是累点,得全凭脚走,不像沿江而下走水路那么轻松。你走得动吗?”罗虎故意看向沈淼。 “少小看人。”沈淼挑眉,来别庄快一年了,他一直有意识的增强体魄,经常上山下田,还跟着庄里下人一道为罗虎他们送食物。 罗虎本就是故意问的,这会闻言当即哈哈大笑。 被他这么一笑,沈淼之前无比担忧的心情好了些,全身心投入和管事的商议布置中去。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一切基本商议完成。 管事立刻着手去办,和沈淼约定一个时辰之后备齐东西,让他们出发。 趁着管事去准备的间隙,罗虎拿出了一直热在锅上的午饭,端给沈淼:“吃了啊,不然等会就没力气走了。” 沈淼这才想起尚未吃午饭,肚子饿得紧,忙稀里哗啦的扒饭。扒到一半又想起了多儿,也不知道杨行峰会不会给多儿饭吃,一定要尽快救出多儿。 沈淼这边部署着,杨行峰那边则耷拉着脑袋正在挨训,训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其兄杨行密。 “越来越有出息了?敢去钱镠的庄子捣乱了?”杨行密哼了声,不同于杨行峰暴戾扭曲的气质,杨行密虽然样貌奇异,但周身气场要威严得多,这一声哼令不少人心下颤抖。 杨行峰最怕他这个大哥,闻言当即解释:“我也是为兄长你,此事能成,钱镠必然拔除。” “成了吗?”杨行密反问,“再闹大一点,非但不成,反而打草惊蛇。” 杨行峰敏锐的从他大哥话里套取了两个信息,一是他大哥已清楚他做此事的目的;二是此事虽未成,但没有脱离他大哥的掌控。便忙讨好道:“这不全赖大哥的人机灵,未酿成大祸。” “知道就好。”杨行密沉声,“此番之事实属侥幸,我一直暗中追查钱镠贩私盐的证据,无意中发现黄尖坳庄也是他贩运的其中一条道,那条道上不止是贩私盐,还贩田黄石。” “这么说,我那天看到的痕迹是假的,不是董昌开的矿,是钱镠开的矿?”杨行峰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事后有意无意损过董昌,董昌皆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他还以为是董昌忽然学会了掩饰,却原来真不是他干的。 可若是真相如此,那柳念郎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杨行峰不解。 杨行密亦是不解:“关于此事我尚有不少疑问,得逮住那个柳念郎问一问方才有答案。不过答案是其次,关键是这个人,董昌失踪的儿子却出现在钱镠的别庄里,这必然在他心中种下猜忌。要知道他一直无子,十分宝贝这个外子,钱镠贩多少私盐都有可能得到董昌的原谅,动他的儿子却是不行。” 一听他大哥要出手逮柳念郎,杨行峰顿时乐了,对着杨行密就笑说:“大哥,逮到这个人之后,把事处理好之后,人能不能交给我?” “没出息的家伙!”杨行密顿时怒骂,“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整天就知道念叨那个歌伎的儿子。” “大哥!我不是念叨。”杨行峰忙狡辩,松开拄着的拐杖,以一副极其难看的站立姿势面对杨行密,“他将我害得这么惨,难道我就随便放过他?这仇我一定要报。” 杨行密见状,心稍软了下,毕竟他这个幼弟曾经是何等玉树临风,现在却成了这个模样,便道:“董昌倒台之后,人随你处置。” 杨行峰连声答应。 杨行密不想再与杨行峰多言,站起嘱咐:“那个小姑娘千万给我看好,不得有失,事未成之前别动歪脑子。” “这个一定,我对小丫头片子没兴趣。” “哼!这几日我都将拜访钱府,你都随我一道去,打钱府回来后,不用与我一道走,自己往别院去。懂了没?” “懂!”杨行峰点头,“请君入瓮。” “嗯!”杨行密说完离开。 沈淼和罗虎一行人在两天后清晨到了杭州城北门,到达时城门还未开,因清明祭临近,开关城门的时辰都有所调整,他们只得四散站开,各寻地方蹲着。 约莫半个时辰,城门开启,众人分散进入,皆十分顺利。 城里并不如沈淼想象中的热闹,不过想来也,举办的是清明祭,祭死人的,又不是大红喜事,能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 罗虎着人问了路人,找到了可食早饭的热闹地,带着乔装的沈淼往那一坐,其余人则各自散开,各用事先给的钱买了早饭吃。 这处早饭摊正好位于城里主道旁的巷子里,沈、罗二人刚坐下不久,就看到主道上浩浩荡荡的走来一队人。 隔壁桌的一见就笑说:“又来了?心可真诚呐,这是第三天了。” “什么事啊?”罗虎赶紧套近乎。 “这可是这两天城里第一大趣闻。”隔壁桌另一人笑说,“淮南节度使上门去钱府提亲,我们刺史非但没答应,还当即把人家节度使给轰了出去,照理说节度使被这么落面子,心里肯定有气。谁知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卯足劲非要把女儿嫁过去,还声称每天都上门,一定要磨到刺史同意为止。” “这节度使也是的,他的女儿何愁嫁不出去?”旁边桌的人见这里聊得欢,也凑了过来。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方才说那的那人神秘说,“我有个亲戚在府里当差,我说听说啊,节度使这回认准的是钱家老六,是嫡子不说,名声在外。” “是不是那个千里驰援,一到就挑下薛朗的钱璙?” “对对对!就是他。” “这就怪不得了,要真得了这么个女婿,别说守家了,开疆拓土都不难。” “所以淮南节度使一定要定下这门亲事,据说我们的节度使昨晚也到城里,也听说了这事,当即表态同意这门亲事,今天还会去钱府一道说情。” 罗虎一听立刻鄙视,想嫁钱璙?那也得看人家要不要,人家早就心有所属喽,想着罗虎转头看沈淼,谁知当啷一声,沈淼手里的勺子掉到了地上,勺子里滚烫的馄饨掉到了他腿上,他竟一点反应都没。 第052章 052 钱镠早在昨日便得线报,今日杨行密提亲,董昌会随之而来,一看就知道董昌的猜忌心又起了,是跟着来试探的。钱镠遂一大早就命人把府门给关了,摆出一副闭门谢客的姿态。 杨行密自然清楚钱镠的意思,闭门拒婚,以示自己对董昌的忠诚。因而见状也不恼,反而对董昌苦笑:“看看,前两天就是这样,今天变本加厉了。” 董昌脸色一沉,这段时间他安插在钱府的暗线不断传回钱镠明里尊重他,暗里私自行事、勾结他人的密报。尤其是有回钱镠不经意间流露了对杨行密的敬佩,言其趁机夺取浙西道之举动虽不义,但行军布阵、洞察时机之能力着实令人折服。 浙西道一事本就是董昌心里最大的一根刺,本属于他的肥肉,他只咬了一半就被杨行密给夺了去。还借此加官进爵,转眼间就跟他平起平坐了,连带着他府里的那个夫人也得意了起来,又开始旧事重提,说起柳念郎这件事。 柳念郎这事本就是董昌心里的一根刺,当初为求壮大,为求与杨行密合作,他不得不处理了那对母子,也暗中知会过杨家。结果杨家似乎不太信,尤其是杨行峰折了腿回来后。 这直把董昌气得够呛,早知如此,还不如留着母子俩性命。这个念头随着董昌的实力短时间内壮大而逐渐扩大,甚至在他心里造成一个扭曲的观点:害死柳丝丝母子的是杨家,不是他! 因而一听闻钱镠居然暗中生念对杨行密有好感,董昌的猜忌心被无限扩大了,轻易就被杨行密利用了。 一听杨行密的苦笑,董昌小哼了声,命随行人上去敲门:“就说是我。” 随行人赶紧去敲门,里头的钱镠不敢怠慢,立刻给了董昌面子,不仅开了门,还带着人乌压压涌出门去迎接。 但只是迎接,未把人迎进门,钱镠带着众人对着董昌就行礼,如往常一般恭敬,而对着杨行密行礼时,非但身后动也未动,钱镠本人连腰都未弯,只拱了下手,足见差别。 照理说董昌该高兴,可杨行密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异常亲昵的朝钱镠埋怨:“具美兄,我这是存心和你结亲,你倒好,把我当仇人似的。” 具美是钱镠的字,董昌一听就挑眉,杨行密与他少说也有十多年的交情了,从未见对方用表字称呼过他。 “哎呀,杨太傅,你是什么人,我钱镠又是什么人,寒门不攀高第,贵女不嫁贫郎,这亲我们不结。”钱镠一口拒绝,杨行密封淮南节度使的同时,唐皇室加拜检校太傅,因而钱镠以管制称呼杨行密,以示疏远。 杨行密皱眉,转而跟董昌说理:“你看看啊,我膝下子嗣单薄,女儿更是只有一个,我都乐意结这个亲,他有一群儿子,他倒舍不得了。” 董昌一直羡慕钱镠的儿子多,虽钱镠也卖了乖,让几个出色的都认了董昌为义父,可盖不住儿子不是亲生的这根刺,因而杨行密一踩董昌痛处,董昌跟着跳了:“化源兄说的没错,他那掌上明珠可是嫡女,随便人家攀不起,现人家肯把机会给你,你还不要?我想要都要不了呢。” 董昌的最后一句明显带着酸,钱镠知道不好赶紧哄:“这是哪里话,我既已拜太尉麾下,定当尽心竭力侍奉,我之子孙亦如此,要那掌上明珠有何用,有太尉便可。”董昌被封浙东道节度使的同时,唐皇室加拜的是校检太尉。 钱镠的话换以往的董昌听了,还是受用的,可今天不同,他本就有猜忌,现在又被踩到痛处了,看事就糊涂了,一听这话就认为钱镠在故弄玄虚,便道:“你若真心侍奉,那此事由我做主可否?” 钱镠听着就觉不对,刚要反对,杨行密抢先一步:“圣真兄,此事我先谢你了。” 圣真是董昌的表字,杨行密和董昌交往这么多年,头一回以表字称呼他,董昌一听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在心底冷笑,愈加认定钱镠和杨行密有勾结,未给钱镠说话的机会,直接下了决断:“这门亲帮你定了,既然化源兄嫁的是嫡女,你自当以嫡子相配。” 钱镠未娶妻的嫡子中,排头的正是老六钱璙,正是杨行密中意之人,也是他刻意挑选之人。 一旁的杨行峰乐了,藏匿柳念郎的别庄正好就是钱璙的,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钱璙似乎曾经对柳念郎有意过,不过柳念郎看不惯这人喜欢提点的毛病,一直不理会他。现在柳念郎藏在他庄里,要说两人之间没段故事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强迫,还自愿,总之搅浑了事,这两人间总有一方会沉不住气。 便立刻抚掌笑说:“这敢情好,家兄和侄女都中意钱家六郎。”说着他还故意看了眼站在钱镠身后不远处的吴六(钱璙)。 吴六早已清楚事情缘由,知杨行密的目的,对杨行峰之言毫不理会。不想杨行峰见吴六没有反应,故意露出了个得意笑容,还明显得环顾了四周。 吴六皱眉,感觉些许奇怪。 两人间的小动作未引起旁人注意,杨行密也紧跟杨行峰的话笑说:“六郎文武双全,又丰神俊秀,实乃良婿。我愿奏请天子,着六郎为苏州刺史,两人婚后可移居治之。” 董昌一听心底冷哼,如此丰厚之嫁妆,钱、杨二人间怎会无勾结?全然未深想此事,先不说奏请当个刺史是否如杨行密所言那么简单,即便钱璙成为苏州刺史,苏州亦在杨行密之掌控中,钱璙等于变相当了人质,甚至有性命危险。 钱镠一听便知不好,明明一眼就可看穿之事,董昌偏激之下却定然看不穿,而且就算事后看穿,已有先入为主看法的董昌定然还会想诸多方法说服自己,他的属下钱镠确有反叛之意。 钱镠盘算此事在明面上已无反转余地只得答应,但他也不准备坐以待毙,他断不会让六子钱璙前去苏州成婚,杨行密提亲本就是条计,且不论到底最终是否成婚,即便成婚也断不是杨家嫡女嫁来。杨行密意在一面挑拨他与董昌的关系,一面断其一臂膀。 便道:“既然此事太尉替我做主,我也只好应允,只一件,苏州断乎要不得,我钱家虽寒门,但僻个住处自是有的,太傅贵女住我钱家即可。” 杨行密自然明白钱镠的意思,叹息一声:“我知移居苏州之办法不妥,可我只有这么个女儿,不忍远嫁,具美兄当体谅。” 钱镠不给机会:“杨太傅若真不肯,可不结此亲。” 杨行密皱眉,左右挑拨之意已成,钱璙的命取不取再说便是,便答应:“好吧。” 这声答应在董昌看来就是杨行密为拉拢钱镠不惜嫁女不说,还自降身价,委屈自家女儿。当即心里愈加不爽,再也不想听两人相互推诿,直接打断道:“既然事已成,你们各去安排,我回府了。”说着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停了下来故意叮嘱,“成婚事大,清明祭也不要含糊。” 钱镠心底无限暗骂,脸上却只能恭敬道:“太尉放心。” 董昌轻哼了声离去了,杨行密与钱镠略客气了会也离开了,离开前特意看了杨行峰一眼,示意按计划进行,杨行峰回以明白的眼神。 一直注意杨行峰举动的吴六见状,心底越加奇怪,随父亲进府后,当即叫上顾和尚回屋。 “这几日,别庄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吴六问。 顾和尚奇怪:“无缘无故问这个干吗?你不是嘱咐过管事,隔天报一次情形,昨天刚报来过,一切无碍。” 吴六却是沉思,他总觉得杨行峰方才的举止有异。 顾和尚看不下去了:“怎么疑神疑鬼的?不要关心则乱。” “并非疑神疑鬼。”吴六将方才杨行峰的举止形容了一遍。 顾和尚理性上还是偏向吴六关心则乱,但吴六的直觉向来很准,他也不敢随便就否决,于是道:“要不这样,你呢再去别庄那边问问,我呢这会暗中跟着杨行峰,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嗯。”吴六点头,顾和尚一晃就出去,他正准备写信给别庄,外头有丫环道,“六少爷,老爷请你去前堂。”吴六只好搁笔。 钱府附近街巷的一角,罗虎正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光子。清早吃馄饨时听闻了杨行密向钱家提亲,沈淼失魂了,罗虎当时赶紧的劝:“一连两天都不答应,这事没戏,就算我们的节度使出马也不一定能成。” 沈淼当时是勉强冷静了下来,他毕竟是罗诏谏的弟子,权谋之类的事也学了不少,董昌和杨行峰不对付,钱家是董昌麾下得力干将,杨行峰与之结亲等于撬了董昌的墙角,董昌必不会答应,跟随而去必不是帮着说媒的。 罗虎见沈淼的脸色稍好转了些,便接着劝,提议:“我说你也别胡思乱想了,左右我们跟着去看看就真相大白了。” 沈淼当即本是不想过去的,架不住罗虎的磨。 结果……罗虎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事怎么就答应了呢? 沈淼对着墙角沉默着,罗虎想不明白,他却是明白,这叫骑虎难下,自己的主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味的将得力干将往外推,另一方显然不怀好意,促成姻亲是假,挑拨离间是真。 可无论真相如何,这婚一定得结! 沈淼觉得头晕得很,忍不住扶墙,当初吴六和他说过,家中兄弟甚多,他一人不成婚不成问题。可现如今不同,若不成,他父亲便会陷入异常被动之局面,成了还能赢得喘息的机会。 罗虎一见沈淼的动作,吓得魂都没了,赶紧说:“别吓我,这事说到底还得看少爷的意思,我们现在见不到他,不知道结果如何。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想想多儿。” 多儿两个字仿佛救命稻草,让沈淼从左想右想的死胡同里暂时钻了出来,他紧闭了下眼,深吸了口气方才开口:“杭州城这么大,找个多儿难,还是着人盯住杨行峰看看。” 罗虎忙说:“已着人去盯了,过会应该会有消息,我们先找地方歇歇。” “好。”沈淼答应,随着罗虎离开。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巷口闪过一个人影,正是奉命尾随杨行峰的顾和尚,他拐出巷口就觉得一人的背影熟悉,就弃了杨行峰尾随上来,一见就皱眉了,一副不解的模样:“我眼没花吧?刚那不是三个水吗?” 第053章 053 “老爷,这事我不应。” 吴六方到前堂就听到他母亲吴氏在里头哭,他爹钱镠急得跟什么似的,赶紧着劝:“夫人呐,方才的情景你也看见了,为夫实在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吴氏挑眉骂,“你没用就承认,犯不着推到别人身上。” “我不推责总行了吧!左右那也是杨家,那门第不委屈我家老六。” “杨家这么高的门第,我儿不屑攀。我儿翩翩俊郎君,还愁娶不到妻。” “那怎么办?定都定下了。”钱镠苦了脸。 “你惹出来的事,自己想法子。” 钱镠怒了,破罐子破摔:“我反正没法子,要推你自己想办法推去。” “你……”吴氏放声大哭,“我真是错嫁你了。” 外头围观的下人纷纷对里头之事议论纷纷,直言这次的事大了,一向夫妻和睦的钱氏夫妇都吵成这样。 唯独吴六看出了里头蹊跷,此事杨行密意在挑拨,董昌愚蠢被其利用,他爹不能公然与董昌反目,自然在明面上只得答应。他娘那么聪明怎会看不清,但如今却在闹,只有一个可能——演戏给别人看。 吴六于是走出人群进屋,跟着去演了。 一进屋,吴氏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哭着扑向儿子:“我苦命的儿啊,你自小身体就不好,我好不容易把你养到这么大,能出去骑哥马挥几枪了,结果就被那不怀好意的给看上,还要你跟着去外头,这是什么命啊……” “……”吴六赶紧一面扶住吴氏,一面调整神色,同摆出一副气愤填膺的模样,同时心里嘀咕:娘嘞,我小时候身体是不好,可你本着身体越不好就越得去玩,把我往熊孩子里一丢就完事,全凭我一人斗智斗勇活下来的,顾和尚就是那个时候收的铁小弟。 “好啊,连你也一道来气我。”钱镠一见吴六的脸色,开口骂了。 吴六回以不逊的神情,钱镠愈加怒了:“逆子,你懂不懂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吴六花了好久才把这句许久未在本朝提及过的名言给想了起来,这句在前朝被奉为孝道底线的名言,在民风开放的本朝简直就是句废话。本朝连皇室都有爹抢儿媳妇,儿子要爹的女人的事,还有什么女帝女臣之类的。大家对媒妁之事皆看得很淡,谈婚论嫁也一般以子女同意为主。这会见他爹提了起来,若不是演戏,吴六连辩都懒得辩。 “爹,娶妻贵在和睦,若是娶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进门,家门必不合,不合必生事端,恕孩儿不敢苟同媒妁之事。”吴六一口拒绝。 “你!!!”钱镠气得直砸东西。 吴氏比他更绝:“好哇,冥顽不灵是吧,这家我待不下去了,我们合离,儿子我带走。” “合离就合离。”钱镠沉声。 吴氏哭着带着吴六离开了前堂,气冲冲往后院走去。钱镠亦是气红了脸,一声不吭。 不多时一下人急匆匆跑进了前堂:“老爷,你快去劝劝,夫人正在收拾东西呢。” 钱镠一听,本想说一句:“随她去。”可一转念觉得不对,纠结了一会,气声说,“我去看看,容不得她胡闹。” 钱镠一进吴氏居住的院子就驱散下人,紧闭院门,大有和夫人好生谈一番的气势。钱府上下见此阵仗皆大气不敢出,走路都绕着走。 然此时院中偏堂内的情形却是大相径庭,吴六抱臂扶额站于一旁,钱镠和吴氏相互得意看,眼中竟是:怎么样?我演技不错吧。罗诏谏则品着茶笑着,像极了只一肚子坏水的狐狸。 吴六只好出声:“父亲,母亲,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的婚事。”钱镠拍桌,“癞□□想吃天鹅肉,我家老六岂是那杨家女儿想嫁便能嫁的,也不想想就杨行密那尊荣,他女儿能好到哪去?一根杂草登金屋。” “就是,还图谋不轨,扯上董昌当众挑拨离间,亏他拉得下脸?”吴氏补充。 那也是董昌傻,这么明显的坑愣是往里头扎,吴六心想,好整以暇看着双亲继续演。 钱镠也不负其望,接着拍桌了:“所以既如此,儿子,爹已经给你备好快马,你连夜出城,逃婚去。” “……”吴六默,杨行密此举挑拨为上,成婚为副,为达挑拨之目的最终达成,弃嫡子而求庶子的事一定干得出来,左右董昌已先入为主认定他爹钱镠有另投他人之意,见杨行密如此坚定要结亲,不会怀疑其目的,只会愈加愤怒他爹对其的反叛。 因而逃婚这条路行不通,他爹妈如此通透之人,怎会看不穿,吴六便继续好整以暇看。 吴氏见状跟着补充,掏出张名单:“儿啊,若是那董昌敢派人追你,你大可去找这些人。” 吴六接过吴氏递来的名单,当下一愣,名单上皆是八镇军钱镠旧部,当年随钱镠一道出山之人,威胜军、武胜军改编之时,这些人被董昌有意分化,分布浙东道各地,相互间很难接触。 让他逃婚离城去找这些人掩护根本无用,吴六看向爹妈:“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说清楚。” 话音落,钱镠和吴氏同时一愣,吴氏率先给出了反应,收其方才和钱镠一道演戏的不正经,端庄的往茶桌前一坐,捧起杯茶,品了口对钱镠笑说:“我不与你掺和了,你自己解释。记得,有些事在我儿面前是瞒不过的。” “老六啊,爹对不住你。”钱镠一正经就先弃了当爹的架子,真心实意给儿子赔不是起来,“我当初说过,你们几个的婚事都自己定,我绝不干涉,不想啊,别人都差不多了,就你这出岔子了。” 吴六并未计较这点,明着就是杨行密使诈,不是他爹的错,便道:“父亲不必如此,倒是先解释下这名单是什么意思?” 钱镠一听谨慎问:“我儿已看出多少?” “只有个大致念头,但这种事单凭一份名单和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就妄自猜测太草率。”吴六如实答。 “不愧是我儿。”钱镠一笑,“爹便与你实说吧,董昌欺我太甚,我已无意为其效劳,欲取而代之。” 吴六一愣,他方才猜测也是此事,最早从贩私盐开始,他爹就一直有意识的藏一些钱与人,不与董昌知道;后来千里奔袭常州救周宝,收编孙儒残部,钱与人就更多了些。要在浙东道自立足够了,但这不是主因,最大的主因是他爹异常关注别庄开山辟田一事,反复强调此为浙东道之本。只是此时要谈自立未免仓促,他爹缘何突然提议? 难道是为了他?吴六不解。 钱镠解释:“为我儿自是其中一条,更主要的是董昌此人心境已变,照以往这么明显的挑拨,他即便有所猜疑,在明面上总是与我站一道的。我无从猜测其变化之缘由,只能推测与杨行密封节度使一事有关。董昌费尽心机,不惜使浙东道民不聊生也要背道而驰向唐皇室进贡,更与其他节度使因此事交恶,这才求得节度使一职。而唐皇室却罔顾其心意,只顾自己制衡,将在董昌看来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杨行峰也封为节度使,他之内心极其不平。如此心态之下,你爹我本还有几年可喘息的日子荡然无存,眼下只得速战速决。” “如何速战速决?”吴六疑问,在他看来,若想铲除董昌,必先得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董昌经营浙东道这些年并不成功,觊觎浙东道,想取而代之的代有人在,比如杨行密。若无正当理由出兵,杨行密必然援助,届时他爹便会腹背受敌。 “此事我与罗夫子已商议过,有一个稳妥的法子,既可止了其他人的觊觎之心,又可名正言顺。”钱镠道。 “具体就不解释了,大致倒可以说一说。”罗诏谏看了半天戏,方才开口,“现各方节度使皆已无视唐皇室之权威,不少人已有心自立分而治之,董昌在唐皇室那边吃了这么大个亏,必然恼怒走向自立。只要他自立为王,我们便可上书唐皇室,由其下诏命我们讨伐。” “可短时间内,要促其反很难。”吴六点出了要点。 罗诏谏一笑:“所以才让你逃婚拖延时间。” 吴六一愣,原来他竟已被算计得这么深。 罗诏谏看出吴六想法,不爽了:“怎么不想逃?也行,左右杨行密必然不会把嫡女嫁进门,定是找同族的女子过来充数,你勉为其难接下,往后有得是跟杨行密掐架的时候,找个理由打发回去就是。” 吴六当即摇头,这不行,他已有沈淼,他爹关注了开山辟田一事,自然也知两人之事,多日未曾提及便是默许。他可不想再讨什么女子进门。 “这不得了。”罗诏谏鄙视吴六眼,“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宝贝弟子,我能不为他想吗?” 吴六闻言大喜,忙要道谢,不想吴氏截了话:“罗夫子好生偏心,我也统共就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你忍心让他百年后无人继承香火?” 吴氏说着叹息了声,吴六站在一边想不通了,他母亲并不忌讳这种事,怎么忽然说起这种话来。 罗诏谏明白吴氏意思,左右不过是他家弟子有他撑腰,以后风头盛,怕自己儿子被压得难堪。可……罗诏谏回想自家弟子在吴六面前的表现,嘴角忍不住抽了,压吴六?怎么可能! 不过徒弟做不到的事,师父做到就行,不就是强吴六一头吗?他来,便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此事就不成了,你说不过你儿子,可我弟子不同,我还是说了算的,我说不成他必然听。” 吴氏一听也深知缘由,气劲也上来了,儿子都已经赔了,在其他事上,尤其是压一头的事上决、不、能示弱,当即拍桌:“不成就不成。” “你说的?”罗诏谏挑眉。 吴氏回以冷哼。 罗诏谏遂扫了钱镠一眼:“你呢?” 钱镠果断站阵营:“夫人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能呐,你们俩,夫妻齐心其利断金是吧?”罗诏谏将目光投向吴六,“你呢?” 吴六自这三个童心未泯的老人家开战时便已扶额,现见罗诏谏点名他,直接晃了晃手里的名单:“再闹下去,我直接回别庄带人走了,这事不干了。” “别!” “别!” “别!” 三人同时说。 吴六遂将名单点燃烧尽,说了句:“记住了,必办妥。”就摔门而去,一副愤愤然的样子。 吴氏当即嚎啕大哭:“你给我走,我这地容不下你!……你不走是吧,好我走!” “闹够了没?这么多年我错待你了,你不用走,我走。”钱镠说着亦摔门而去。 吴氏还意犹未尽的继续哭:“狼心狗肺的家伙,我真是白瞎了眼。” 只余下罗诏谏优哉游哉的品着茶,心里顺道想想自己的弟子,杭州城里闹得这么火,不知道傻徒弟会作何反应?沈淼啊沈淼,夫子我是信你的,你可别给我做出丢师门脸的事。 同一时间,正在焦急等待回信的沈淼终于见到了前去打探的那人,才碰面就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第054章 054 “你是说杨行峰去的那小院守备松懈,你轻而易举就搞到了院里的地形图?”沈淼急问。 “是啊。”刚去探听消息的汉子奇怪的点了头,他是个憨厚的庄稼汉,即便后来跟着上山当了守卫,本质还是没变,心眼少了那么一点。 中计了!沈淼当即望向巷口,果然外头已多了些形迹可疑之人。 “让你跟着,又没让你上去探消息,你怎么就……?”罗虎难得沉声说。 庄稼汉委屈:“我这不也是看你们急嘛,见旁边有不少摆着摊的小贩,就套了几句话。” “那些小贩是故意在那等着套你这种人的。”罗虎哎呦了声,庄稼汉这才反应过来,知道他捅大篓子了。 沈淼赶紧打圆场:“埋怨没用,先想法子脱身。现在是白天,清明祭又戒严,杨行峰暂时不敢乱来,但到了天黑必然动手。” “外头就是街市,出去混入人群应该可以脱身。”罗虎道。 沈淼摇头,罗虎带的这些人未经专业训练,很难在闹市中摆脱杨行峰布置的那些人,得想个其他办法。 忽然巷口路过一队巡逻的,见沈淼等人聚在巷内,便停下来问了声:“你们干什么的?聚在那做什么?” 沈淼忽然灵光一现,当即小声问罗虎:“你的人跑得过街口那些人吗?” 罗虎瞅了眼:“以前不行,上回被你家那位带来的人练了把,现在不成问题。” “那好,听我命令。一、二、三,跑!”沈淼转身就跑,带人绕着巷子跑回街市。 巡逻兵紧跟其后,也跑上了街市,这下好了,原本喧哗的街市顿时乱了,杨行峰的人一看知道不好,也跟着追,不想一追就被巡逻队发现蹊跷,赶紧喊:“这边还有一队,一起抓了。” 杨行峰的人闻言只好转了方向,开玩笑,现在可是清明祭,最是戒严的时候,这会被人逮进去就是喊着自己是杨行密的人都不会被放出来,更何况,杨行密也好,杨行峰也好决计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承认自己便是这些人的主人。 躲在暗处的杨行峰一见这情形,当即怒了:“真是一群废物。”说着就踩了一人的被跨上马要出去亲自追,马当即踉跄了下,杨行峰差点摔下马,气得他很抽了马一鞭子,“废物。” 马虚弱的抗议了下,这匹马正是当初驮杨行峰到黄尖坳庄的那匹,当日矿道坍塌,马担心沈淼只躲开了滚石,未趁机跑走,后来被奋力从矿道里爬出的杨行峰给逮到,骑了它回了庄。回庄后,杨行峰本欲礼遇这匹救他命的马,可他本性残暴,当得知自己的腿再无复原的可能后,便迁怒了所有相关人事。马也就被波及了,被拉去拉最重的车不说,还不给吃饱。 这会好不容易寻到了沈淼踪迹,杨行峰才想起有这么匹有灵性偏沈淼的马,立刻拉了出来。 幕僚一见杨行峰准备亲自出马,赶紧拦:“老爷,这会毕竟在杭州城里,遣手下去就好,你亲自去万一有个差池会不好了。” “哼!怕什么?只要逮到人,落实了钱镠的罪,谁还会计较这小事?”杨行峰冷哼,狠挥了鞭子就出去了。 杨行峰一出现就喝住了手下:“跑什么跑?给我追人。” 手下一见杨行峰自己骑马出来了,也不敢再跑,折返紧跟着杨行密冲,巡逻队未曾想到他们会忽然折返,被迎面一冲顿时东倒西歪。 杨行峰趁机冲到了街口,此时街上只余一片狼藉,未见沈淼等人踪迹,杨行峰立刻骑马往前跑。 马自然已在人群中嗅到了沈淼的踪迹,极具灵性的它不愿主人露陷,就极力转头选别处,杨行峰又挥了下鞭子:“畜生,就凭你还想救你家主人?你越是不肯走的路,越说明你家主人就在那边,哼,给我往这里追。” 杨行峰狠抽马鞭,马不得不往前跑,后面的人跟着跑,很快追上了另一队巡逻队,在其前方不远处,沈淼等人正在奋力奔跑。 杨行峰心下一喜,大喝:“来人,给我追上他们。” 沈淼一听杨行峰的声音,心下一愣,这、真是无法无天!大白天也敢这么追,真当吴六他爹是摆设? “欸,别顾着跑,你倒是说啊,怎么办?”罗虎忙问。 沈淼回神,吴六他爹要能横,那也得是他死咬着自己的事跟钱家没关系才行,可一旦落入杨行峰手里,对方哪会轻易让他死咬,这种平白把自己送过去吃苦的事,他才不干。 于是吼:“加把力,跑,往巡逻营跑。”搅得越大越安全,他才不信杨行密会坐视杨行峰这么乱来。 于是一群人成功把巡逻营给惊动了,继而惊动了钱家的人,今日负责巡防的是钱家老十二钱珦,一听风声就抡家伙上街去了,什么?敢在珦爷当值的时候乱,找死! “老爷,怎么办,钱珦来了。”杨行峰手下眼尖,立刻告知了杨行峰。 杨行峰早已追得眼红,哪管钱珦,狠抽了马就喝:“怕什么,继续追!” 钱珦也怒了:“赶紧的,把人给我往湖边赶,弄个口子收他们。” 这会的西湖和后世的大有区别,三大堤也只有一条白堤,游人不多不说,雨季的时候大都避着它走,生怕遇到什么虫蛇,或是一不小心滑下湖。 沈淼一边被迫往湖边跑,一边暗吐槽,钱家儿子聪明有本事是好事,可自家人也被坑了。 就在这时,鲜有人影的湖边忽然出现一队人,打头居然是董昌,他一人仗剑立于湖边,出神的望着湖面,身后随行之人与之保持了五十步远的距离。 董昌正在感怀,上午杨行密的一句钱镠儿子多刺激到了董昌,想起自己的儿子去年这会就是在这个湖边失足掉的水,没救及时一命呜呼了。他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不狠心埋了儿子,可一想起儿子的胳膊肘总往杨行峰那边拐,他又觉得要是不埋,今时今日更堵得慌。 忽然而至的喧闹打断了董昌的沉思,他十分不爽,沉声道:“何人在此喧哗。” 跑在最前头的沈淼最先发现董昌,当下又惊又喜,惊的是眼见着能进下巡防营大牢脱个身,怎么就遇上董昌了?喜的是,遇上董昌了,杨行峰总得收敛吧。 董昌的人立刻拦下了整个队伍,杨行峰骑着马,最为显眼,董昌当即命人将他喊过来问:“做什么?白日如此喧哗。” 杨行峰没料到会遇到董昌,在钱镠面前他敢横,董昌好歹是姐夫,又是浙东道节度使,他不敢随便横,便只好寻了个含糊的借口开口:“姐夫,是这样的……” “嗯?”董昌当即哼声,他今日不爽,不想听见杨行峰喊他姐夫。 杨行峰只好改口:“太尉,是这样的,我府上跑了个人,那是我心尖上的,我舍不得就追出来了。” 董昌一听就怒了,杨行峰好|色,强取豪夺之事从未断过,可清明祭临近,他还敢这么浑。 杨行峰只好跪地软求:“姐夫,我知道我浑,不知时宜,可那人真是我的心头肉,我真舍不得,你就当疼我,把人给我,你要怎么赔礼都成。” 董昌一听好奇了,杨行峰身边的人如流水般过,从未见过他对谁上心过,就算……就算他那个面若潘安的儿子,也未得杨行峰如此上心过,便道:“是何人,先让我见见。” 杨行峰当即拍了马屁股:“去,把你的主人揪出来。” 马自然不从,杨行峰怒抽:“不去就抽死你。”杨行峰虽认定沈淼便在逃跑的那群人中,但因沈淼易了容,一时找不到,他又向董昌说了这么个借口,只得靠马来引出沈淼。 沈淼自方才起就已在思考对策,杨行峰说了这么个借口,以董昌的考量来说,必不会因为这么个人而与杨行峰起纠纷。他之前预想的靠巡防营脱身的目的已达不成,现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被杨行峰抓住,第二条是去董昌那。 两条路都凶险,该如何选?沈淼看了眼杨醒目和董昌,不想竟在董昌眼里看到了一丝愠怒,寻着董昌的眼神,沈淼发现他竟是在看那匹马。 这……沈淼忽然想起,杨行峰有说过这马原是柳念郎送与杨行峰,那柳念郎又是从何得来,毋庸置疑从董昌处得来最是有可能。 那就意味着董昌认识这匹马!那董昌又缘何愠怒? !!! 沈淼一愣,难道……董昌对柳念郎尚留有父子亲情? 当真? 沈淼迟疑,当初董昌的绝情历历在目,他尚有一丝气息都被他毫不留情活埋。 然而……现场容不得沈淼多想,不说马有些支撑不了,董昌也已然恼怒,再下去胡乱处置这事就麻烦了。 沈淼当机立断,抹干净了伪装,扑至董昌跟前,哭求:“太尉大人,求您救救小人。” 董昌一见沈淼之容貌,呆若木鸡。 杨行峰见沈淼已出来,心下大喜,弃马上前拉扯沈淼:“好你个贱坯子,我如此待你,你竟忘恩负义。” 沈淼冷哼一声,一巴掌就挥了过去,怒喝:“我本是太尉大人治下子民,是你罔顾王法,肆意妄为,现太尉大人在此,一切自有他决断,你也敢放肆?” 杨行峰被沈淼一巴掌打得有些懵,回神后忙辩:“既为贱籍,又入了我的府,自然是我说了算。” “贱籍?”沈淼冷笑,“你倒是将契拿出来?” “你以为我没有?”杨行峰亦是冷笑,“我这就命人去取。”即刻回去造一张就是。 沈淼哪会让他如愿:“既已在太尉跟前,还容得你的人回去取?自是太尉的人去取!” “太尉的人怎知契放在何处?”杨行峰当即拒绝。 沈淼大笑:“不知,前去问即可。难不成你的人还敢拦?这里可是浙东道,谁敢拦太尉的人!” “你!”杨行峰被堵了路,心下恼怒,破口大骂,“好一张利嘴,敢挑拨我与太尉?” “非是挑拨,此乃正理。”沈淼驳斥得义正言辞,“纳一人入府自有契,既然有契在手,太尉遣人去取名正言顺,你却百般阻挠,必是心中有鬼。” “好啊,看不我撕烂你的嘴。”杨行峰怒及攻心就要动手。 沈淼昂头怒对:“我方才就言我乃太尉子民,你若在此动手,便残骸无辜,罔顾太尉。” “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杨行峰说着就挥下了手,他未曾想到多日不见,沈淼的嘴厉害成这样。 沈淼不躲不闪,任杨行峰扇过来,这巴掌打得越痛,越能勾起董昌的痛,果然杨行峰的手才挥到一半,董昌就怒喝:“无法无天了。” 杨行峰当即喊冤:“姐夫,不……太尉,明明是他恶意诬陷在先。” “你真当我是傻子?”董昌沉色。 杨行峰急了,还要辩,忽然一个声音喝住了他:“混账,当你在跟谁话说?” 第055章 055 喝出声的是杨行密。 听闻其弟私自行动尾随探子去抓人,他便知要出事,忙遣人去拦,但为时已晚。杨行密只得自己出马,试图利用节度使之身份,镇住钱镠手下抢得沈淼。不想追至湖边竟遇上董昌,沈淼伶牙俐齿的一番辩,弄得杨行峰恼羞成怒不说,还差点将不该说悖逆之言都说了出来,故而立刻出声喝斥。 杨行峰见是杨行密喝他,当即不敢吱声。 董昌将目光移向杨行密,脸上的愠色未减。 杨行密当即赔笑:“圣真兄,我这个弟弟着实太混账,他的话你切勿放在心上。今日之事,我回去定好生教训他。” 董昌闻言愠色依旧未减,杨家对他的看法如何他心知肚明,即便他已成了节度使,对方亦看不起他。 杨行密见状知道董昌这口气暂时不能平,便退而求其之先抓了沈淼再说,便喝了杨行峰:“你这个混账,还杵在这干什么?赶紧把你的人领回去,别丢人现眼。” 杨行峰会意,赶紧上前去拉沈淼。 沈淼哪会让他如意,甩手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这一次杨行峰有了经验,踉跄了下闪过了巴掌,狠狠瞪了沈淼一眼,怒道:“贱人,反了是吧?来人,给我绑了他。” “敢?”沈淼喝,转身向董昌下跪,“草民方才已陈述自己与此人无关,太尉大人心中也有定夺,此人却明知故犯,草民自知渺小,难以撼动大树。既如此,求太尉大人问个理由,此人缘何一定要抓草民?” 沈淼知杨行密出现之后,自己的胜算不大,毕竟对方有头有面,真咬实了他是杨家逃奴,董昌便不会再管。他只得赌一把,赌董昌与柳念郎间父子之情的深厚度。 杨行峰一听当即冷笑:“你是我的逃奴,抓你还需要理由?” 杨行密却是皱眉,这话不妙,此人十分关键,他必须牢牢抓住,断不可给董昌机会,忙道:“圣真兄,我这个弟弟不善御下,让你看笑话了,来人!把人带下去,依家规处置。” 董昌依旧不语,沈淼失望闭眼,自己站起,对上前的杨府下人喝道:“我非是你们杨府之人,无需你等肮脏之手押送,我自会走。” 说着沈淼冷哼,迈步离去。 不想未走几步,董昌忽然出声:“且慢。” 杨行密哪会给董昌机会,忙说:“圣真兄,我已被此事闹得头疼,你且放过我吧。” 董昌却道:“你既已头疼,那此事我来断。” “圣真兄,这是家事,何须劳烦你。”杨行密劝。 董昌冷哼:“浙东道什么时候有事是我管不着的?” “哪里的话。”杨行密的话。 董昌便道:“既如此,此事由我断。”说着他看向杨行峰,“你说他是你府逃奴,那便将卖身契拿来。” 杨行峰闻言立刻看了眼杨行密,杨行密暗点头,示意答应,他的幕僚甚是机灵,早在他出口去劝时已有准备。 杨行峰便指了个人道:“你,回去找管事取。” 沈淼却是皱眉,此事哪是张卖身契可以简单断的?那可以是假的,名字不同都没关系,以杨行密之能耐,指鹿为马就行。 不多时,杨府下人便拿了张契过来,杨行密接过飞速看了眼内容,记清后笑递于董昌:“圣真兄,请看。” 董昌接过,看也未看一眼,直接递给身后随行之人,然后道:“契已交于我手,人,我便领走了。” 话音落,沈淼、杨行密、杨行峰具是一愣。 沈淼愣的是未曾想到自己的运气如此好,居然赌对了。 杨行密愣的是董昌竟会领走这个与柳念郎个性完全不像的人,便忙挽回颓势:“圣真兄,君子不夺人所好,此人是我弟的心头宝。” 杨行峰也忙回神点头:“是是是,我片刻都离不了他。” 董昌闻言脸色陡变,愠怒:“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你缘何这么喜欢?” “是因为……”杨行峰开口解释,未言几字,杨行密便拦住了他:“圣真兄何必如此,不就是个贱奴,你要,拿去便是。” “家兄……”杨行峰当即反对,杨行密扫了他一眼,他何尝不知将沈淼交给董昌意味着什么,但董昌已开口要人,他们再拒绝便会愈加加深董昌的怀疑,甚至会蔓延至其他事上,还不如再寻他法。 董昌遂对沈淼道:“过来。” 沈淼忙过去,一直被杨府人牵着的马忽然奋力嘶叫了声,示意主人能不能把他也带走。沈淼忙看向董昌。 董昌亦在看沈淼,目光有些复杂,那匹马他认识,是他专程命人寻来给柳念郎的,以期儿子能横刀策马,为他守卫山河。可不想柳念郎无心此道,还将马赠与了杨行峰,这让他分外愤怒,心生厌恶。 而这个与柳念郎十分相像之人不仅有胆有谋,对杨行峰亦是厌恶至极,若这才是他的儿子,那该多好。董昌心叹,略软了下,回头扫了杨行峰一眼:“马。” “啊?”杨行峰愣了下,瞅了眼杨行密,这也给? 杨行密点头,人都没了,要着马也没用,杨行峰只好让人牵了过去,谁知马一脱离束缚就挣开了缰绳自己跑了过去,围着沈淼就打转。 董昌有些奇怪,也没说什么,带着人便离开了。 杨家兄弟亦没说什么,带上自己的人也离开了。 只留下钱珦并巡逻营的人,和罗虎那帮人大眼瞪小眼,钱珦内心不停的狂吼:刚!!!刚那个不是六哥庄里的那个吗????怎么会在这!!! 罗虎见状知道不好,只好腆着脸上前打招呼:“那啥,把我们都逮进去,顺道把我逮去钱府吧,我叔公在府里,他姓罗。” “罗?罗馋嘴?”钱珦虎躯一震。 罗虎沉默了下:“好像……没错。” “!!!”我、不、要!闹这么大,还跟罗馋嘴有关,他会被扒层皮的。钱珦心累,为什么他这么衰,轮值巡逻就赶上这档事了! “喂……再不去,后果会更严重。”罗虎“好心”提醒了句。 钱珦只好耷拉下脑袋带人回家。 这会的钱府正笼罩着无比可怕的低气压,下午刚吵过架的钱氏夫妇再度掐了把,还是吴氏卷包裹临上马车时,被钱镠死活拽回去的。 吴氏气了个够呛,扑进儿子怀里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钱镠狠命骂了顿,又狠命哄了顿,终于在钱珦赶回家的时候稍停消了些,一群人再次关上了院门。 “怎么回事?”吴六沉声问,罗诏谏也跟着挑眉。 罗虎受不住两方压力,扑通跪地,把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刚说完,帮忙带罗虎翻墙进来的顾和尚也跪上了:“白天的时候,我是瞅着那个人的背影特别像三个水,可我追上去的时候,人已经没影了,正好管事那边也有了回应,说是一切如常,我就没继续查了。” “管事这次真是昏头了,这种事怎可不回报?若单是杨行峰,自行处理也就罢了,多儿被人掳走得如此轻易,自当应有警觉与判断。还有你!”罗诏谏扫了罗虎眼,“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你倒好,什么都不报,尽顾着跟人胡闹?” 罗虎忙缩了脖子,这么一番下来,他确实认识到自己的胡闹了。 罗诏谏犹未消气,接着骂沈淼了:“枉我还觉得他是可造之材,紧要关头什么理智都丢了?这种事他自己扛,扛得下来吗?” 钱镠听到这忙劝:“夫子莫气,他们也是为我考虑,怕此事牵连到我。” “就是。”吴氏跟着劝,“罗夫子眼光独到,选的弟子也是不错,知道轻重,不说这事未到不可挽回之地步,就算真到了,他断乎是咬实不了不放的,断不会延伸出其他事。” 罗诏谏自是清楚沈淼之骨气,可他考虑的是另一层,沈淼死咬,吴六会坐视? 吴六明白罗诏谏的意思,道:“夫子与我父亲之意,与我之意,与沈淼之意我皆已明了,事已至此,我断然不会冲动,愿听夫子吩咐。” 罗诏谏松了口气,他最怕就是吴六冲动,幸亏对方明事。便道:“既已至此,也不要急,沈淼在董昌手里自然比在杨行密手里安全。当务之急先搞清楚一件事,然后再谋划后续。” “夫子请讲。” “事关柳氏母子,他们究竟是死是活?”罗诏谏道。 钱镠在董昌府里自有暗线,董昌私下处置了柳氏母子,又知会了杨行密一事他是知道的。当时他就感叹虎毒尚不食子,董昌此举当真是狠毒,也就在那时,钱镠彻底下了决心不再效忠董昌。现如今见罗诏谏旧事重提,钱镠奇怪:“夫子缘何这么问?” “那杨家缘何一直不信?”罗诏谏问。 “杨家不信是因黄尖坳庄一事。”钱镠道,吴六早已寻过机会将此事与钱镠道明,钱镠因此判断是杨行峰一意孤行所致,便道,“杨行峰只取沈淼容貌,不考虑其个性,一意孤行认为沈淼便是柳念郎,我儿多方试探,确认沈淼并不是柳念郎。” “果真如此?当初负责埋柳氏母子的人你可找到过,柳氏母子的尸首你可见过?”罗诏谏问。 “这两人回别院只一天便暴毙,我派去的人只来得及在墙角听了句模糊的话。” “什么话?” “冤有头债有主,勿要寻我。”钱镠道。 “这么说……埋的时候有蹊跷。”罗诏谏果断看出问题。 “可不知所埋何处?”钱镠皱眉。 吴六忽然道:“城外乱葬岗。” “你如何知晓?”罗诏谏忙问。 “沈淼当初带杨行峰前来时多次有言杨行峰是他捡的,而那一日我打了杨行峰之后丢弃的地点正好是乱葬岗。我将沈淼安置在别庄后特意折返过乱葬岗,那里有明显的被大面积翻动过的痕迹,想来是杨行峰所为。他那时刚才黄尖坳庄回来,听闻柳氏母子去死,又想起自己见过的人,联系自己最后被丢弃的地方,自然会去翻乱葬岗。” “这么说杨家不信的理由并不是单纯的因为杨行峰之判断,还可能是翻了乱葬岗只找到一具尸首,只有柳丝丝,没有柳念郎?”钱镠皱眉。 罗诏谏点头:“这才合理,符合杨行密之前行事的考量。有这么个把柄在,挑拨之目的必成,你钱镠时刻盯着董昌的秘事,还趁机挖了他儿子,还囚禁,条条都能把董昌气得半死。” 钱镠闻言失笑:“他就不管沈淼到底是不是柳念郎?也不怕沈淼开口自辩?” “气急之下,董昌信他?还是信沈淼?” 钱镠恍然大悟:“真是兵行险招。” “有时候阴谋得逞只在一瞬,只要一瞬能置人于死地,何惧之后被戳穿?那时的董昌已失助力,还不是他杨行密到手擒来。”罗诏谏道。 “这么说沈淼阴差阳错到了董昌手里,还是保了我一命。”钱镠道。 罗诏谏笑:“不止如此,若是计谋得当,还能加速董昌自立。董昌犹豫不自立不外乎是因已无子嗣,若让他知道子嗣尚在,那必然自立。这也是我方才一定要确认之事,柳念郎是否还活着,真正的柳念郎是否有可能出现?” 罗诏谏说此话时看向的是吴六。 吴六知自从说出地点时,有些事便已瞒不住,便道:“虽离奇,但沈淼应该就是柳念郎。” 第056章 056 众人闻吴六言皆是大惊,吴六则在众人目光中沉默,不准备给出任何解释。 众人只好不问,左右确认了正主不可能再出现,一切就好办了。吴六依旧出去逃婚,换罗虎跟着去,为惩罚其失职,跟去的同时又添了负责来回联络的活。 顾和尚乐呵呵的勾起罗虎的脖子:“好少年,这是好差事,好好干!” 罗虎一听就觉得这是反话,在不久的将来他便深有体会,毕竟当初在黄尖坳庄这么荒凉的地方,吴六也会借职务之便让顾和尚跑出去挖笋,现在浙东道四处跑,需要挖的送的东西就更多了。 顾和尚的任务换成了和沈淼接触,以他的轻功,出入董府自然是来去自如。 沈淼入董府后,董昌先是不予理会,只将马交予了沈淼,让其好生饲养。沈淼一时摸不透董昌想法,便一心一意养马,马本就与他相熟,入府之后又无需挨饿劳累,隔天就回了精神头,蹭着沈淼往驯马场跑。 董昌在杭州的府邸当初柳念郎常来,马最初也经常随其而来,对里头十分熟悉。沈淼拗不过马便带其去了驯马场,他并不会骑马,但马一心只想和他嬉戏,温驯不说,跑起来也相当的小心。一人一马玩了一上午,愣是让沈淼骑得有模有样起来。 董昌偶然经过,看到了这一幕,驻足看了会后就离去。当晚沈淼就换了住处,是个内外皆奢华精致的地方,服侍的人也一茬茬的,貌美不说,各个恭敬,说话小心翼翼的。 沈淼超不适应,好不容易熬到上床歇息,又生变故,董昌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把他打发出去了。倒也没回原来的马房,而是另给了单间,沈淼进房不久,又有人奉命送来了不少质量上成的被褥过来,还留言说:今晚委屈他一下,明天再换地方。 沈淼忍不住在那人离开之后狠狠吐槽了句:“这特么有病吗?” “就是!病得不清。”一个声音回答了沈淼,沈淼吓了跳,一看还居然是顾和尚:“你怎么来了?”沈淼脱口而出,转念一想,不对,自己在杭州城里闹出这么个大动静,钱府也应该知道了,顾和尚不来才叫奇怪呢,便忙耷拉了脑袋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和尚见状笑了:“我家老爷,我家夫人,罗夫子和你家那位都让我带了话,你先听谁的?” 沈淼很想先听吴六,可怕就怕听到的不是训话,而是安慰,让他愈加过意不去,便选了罗诏谏。 “混账东西!这种混事也干得出来,枉为我罗诏谏的弟子,给我好生反省。”顾和尚板起脸骂。 沈淼一听脑袋耷拉得更下去了,这次的事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属侥幸,错得实在离谱。 顾和尚却笑道:“行了,别锤头了,后头都是好话。” “欸?”沈淼愣。 顾和尚一一道来:“我家老爷的话是:吾儿顽劣,他日你当多费心。我家夫人的话是:来日璙儿若是敢欺你,我定不饶他。至于你家那位的话都不好意思传,真是的。喏,直接看信吧!” 顾和尚递来一封信,沈淼忙接过。 头一张只有一句话:多日未见,寝食难安。 沈淼一见就觉心酸,他就知道吴六肯定不会骂他,可这个时候不骂比骂更让人愧疚。 这张之后便是一封长信,沈淼仔细读了三遍后,才回神。信里详细写明了整件事是如何谋划的,然后点出他沈淼需要做什么,点明之后又罗列了诸多突发事件如何应对之建议,最后还给出了至少三条绝对安全的逃生之路,完了还特意说明,性命至上,成不了亦无妨。 而让沈淼做的事只有一件,让董昌察觉他便是柳念郎! 吴六在信中特别点明过,一定要让董昌察觉他是柳念郎,不能他自己向董昌表明,前法可显示沈淼自己不知情,后法则明摆着表明沈淼知情不报,别有用心。两法效果天差地别,断不能选后者。 沈淼理解吴六的意思,选前者是为了保护他,可他不理解的是吴六是怎么知道他便是柳念郎的? 顾和尚一见就道:“你家那位特意嘱咐过,待你看完信后告诉你,你的疑惑他会亲自与你解释。” 既然吴六这么说了,沈淼便不再纠结,对他而言,他和柳念郎原就不是同一人,现在为助吴六他爹之大业,出口认一下又何妨。况且吴六爹娘的话已说得很清楚,即便知道他是柳念郎,依旧同意他与吴六在一起。 柳念郎不柳念郎已经无关紧要了。 便道:“你也帮我带句话:此事,我必定完成。” 顾和尚收了话,很快离开。 第二天一早,董昌便命人前来再次安置沈淼,是个不大的小院,但紧挨着董昌的居所,院内摆设不如之前那个奢华,但沉稳得多,比之前那个更像是男人的住处。 董昌待侍从回报完之后就来了沈淼院里,一进门便见沈淼穿了件窄袖武服要出门,便问:“做什么去?” “太尉大人。”沈淼恭敬行礼,答,“去马场。” “骑马?” “嗯。”沈淼点头。 董昌想起之前的疑问,他赠与儿子的马,缘何与眼前之人如此亲近,便问了。 沈淼摇头:“我也不知,自我偶然与马相遇时,它便与我亲近。” “那你又是在何处与马相遇的?”董昌问。 “我不记得了。”沈淼继续摇头:“我有好些事都不记得了,我找郎中看过,说是我受了些惊吓。” 董昌闻之皱眉,当即问:“什么惊吓?” 沈淼还是摇头:“我忘了。” 董昌感觉心底忽然涌出一丝失落,仔细品味之下竟发现自己在期许这人是他那个已死去的儿子,期许儿子其实没死,只是失了记忆,像换了个人似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太尉大人?”沈淼见董昌久久不语,便唤道。 董昌仓促回神,随口问:“怎么?” “我可以去马场了吗?日头高了,再不去,马只够跑几圈就得去吃草料了。”沈淼真诚笑问。 董昌从未在自己儿子脸上看到过真诚的笑容,柳念郎恨他抛弃他们母子,另取他人,每回与他相见皆是假脸迎人,脸上是笑,眼中从未有笑意,倒是对杨行峰那个混账,竟会偶尔真心笑一笑。 想至此董昌的气又上来了,对沈淼道:“你去吧。” 沈淼不知董昌的气从何来,也没多问,点了头离去了。 马已在马场等候沈淼,远远见沈淼走来,便高兴的嘶叫了声,沈淼忙过去,跨上马就开始跑,得益于昨天的经验,今天骑得更为顺畅,马也愈加高兴,开始撒蹄子奔了起来。 沈淼的骑术毕竟没有专业练过,玩乐着骑自然没事,但正经的驰骋却是不行,更何况这匹马还是大宛良驹,董昌特意选的。一不小心,沈淼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膝盖磕到了地上,痛得沈淼直抽声,马吓得赶紧嘶叫,四下寻人。 所幸马场内还有个负责打扫的老头在,赶紧过来查看。 膝盖上的皮磕破了,正在往外渗血珠子,但并不是很严重,倒是皮下的痛,一碰就惹得沈淼皱眉呲声。 老头知道严重了,赶紧报去了上头,上头初时没在意,只命了两个下人抬了回去,也没给看。结果中午的时候,董昌来兴想和沈淼一道用饭,遣人来喊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当即斥责了管家,命人去请城里最好的郎中。 那位郎中与董昌是相熟,以往给柳念郎看病的也是他,为沈淼查看了膝盖,搭了脉后,开口就说:“太尉大人,少爷这伤无大碍,未伤及骨头,痛些只是暂时的,到晚上便好了,明天会起淤青,鉴于以往少爷受伤不容易化瘀,我留了些药,定时抹就是。还有少爷脉象虚弱的顽症有所好转,这是好事,想来是终于多走动,多骑马的好处。” 这郎中不曾知道此人不是他儿子,还以为是原来那个,说者无心,董昌听了却是有意了,愣愣的站在一旁。 郎中见董昌半天不语,心下奇怪,以往董昌是最爱他这个儿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皆担心不已,可今天除却发呆就再无反应。要知道柳念郎脉象虚弱之顽症是娘胎里带来的,为此董昌和柳丝丝皆花了不少心血,现有好转应该高兴才是。 沈淼清楚董昌的想法,便对郎中笑说:“我并不是少爷。” “啊?”郎中一愣,“怎、怎么可能?”两人如此相像,还有脉象虚弱这个顽症,真不是同一个? 沈淼只好再次解释:“真不是。” 郎中只得道:“那、那也太像了。” 沈淼不解的看郎中,以示自己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郎中也只好讪讪的笑。 不想一直沉默的董昌却道:“这人之前受了惊吓,失了不少记忆,你可有办法?” 第057章 057 “失忆要看成因,若是磕到头,脑子有淤血之类的还好治一些,推针化瘀之后,六层人能恢复,若是其他,就麻烦。还有个以毒攻毒的方法,让失忆者再经历一次失忆过程,但太凶险,恢复的把握也不大。”郎中说道。 董昌看了眼沈淼。 沈淼瞪大眼,喂~~我都说怎么失忆都记不清了,你还想试这法子? 董昌遂不爽移开眼,瓮声瓮气的向郎中伸手:“药膏。” 郎中愣了下才递过,董昌接过坐到沈淼床边,伸手要给沈淼抹。 沈淼当即拒绝,老爹给儿子抹膏药是没问题,但现在我还没说我是你儿子你就抹,那会引发不好的联想。他悄悄扫了郎中一眼,郎中果然已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董昌旋即也明白了过来,蹭得下站起,脸沉得格外难看,直骂自己这几天是怎么了,儿子早就死了,别跟丢了魂似的。 想着,董昌还瞪了沈淼一眼,大有一种看祸水的意思。 “……”沈淼默默囧,这算是躺着也中枪吗? 好在这事没持续多久,一董昌的亲信急冲冲跑了进来,在董昌耳边嘀咕了下,董昌听完先是不信,郑重再问了一遍,确认是真之后,脸上顿时大喜:“走,去看看。”说着就带着亲信离开,连手上还拿着的膏药都忘记放了。 沈淼只好看了眼郎中,郎中从一头雾水中回神,默默又摸出个膏药递给沈淼,安慰了句:“还是自己擦放心。” “……”沈淼扶额,神马意思? 让董昌如此大喜的是一件奇事,就在昨日,越地会稽山脚,若耶溪攀,有罗平鸟鸣,一在此修行的道人目睹此物。罗平鸟四眼三脚,叫声如罗平天册,主管越地祸福,当地百姓一直有祭祀此鸟避祸求福的传统。此番罗平鸟鸣,有一刻钟的时间都独鸣了一个字——“昌”。 道人觉得奇怪,旋即上报,董昌麾下干将吴繇觉此乃吉兆,“昌”不就是董昌的昌?便立刻命方士朱思远实地勘察,获准之后,快马报于董昌。 董昌坐于堂内,仔细听朱思远将事回报了一番,完了笑问:“我不善此道,你是懂的,可觉此事意味什么?” 朱思远平日甚知董昌心思,便道:“此自然是吉兆,罗平天册为王道,罗平鸟鸣昌,自然是预示昌为王。” “昌为王?”董昌沉默,当初与他同征讨有功宣武军节度使朱温已封东平王,他却才封节度使,而杨行密这种趁火打劫的也封了节度使。看来是上天都看不下去了,命罗平鸟来为他鸣冤,既如此,他便顺应天意,在清明祭后上书请封越王。 便当即召来亲信幕僚,共同商讨请封奏章该如何写。 众人皆已从吴繇处得知小心,到来后便你一言我一语畅谈了起来,董昌被他们哄的飘飘欲仙,就连钱镠六子钱璙(吴六)逃婚一事,都忽略不计了。 杨行密已然得知罗平鸟之事,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怪力乱神之说,董昌想凭此请封肯定会一鼻子灰,便不予理会,专看笑话。倒是吴六逃婚一事引起了他的注意,逃婚必是拖延,但也是下招,杨行密一面不屑了钱镠的对策,一面计划下一步。 事情已到这种地步,断不能再给钱镠有喘息和翻身的机会,须得双管齐下。一头:既然吴六逃婚,那就择钱镠的其他儿子,一则已显他结亲的诚意,二则钱家府内几位姨娘之间并不安宁,可挑拨下;另一头:得尽快将沈淼从董昌手里弄出来,这件事得让他妹董昌夫人杨氏出马。 这天夜里沈淼再次见到了顾和尚,顾和尚先是递上了吴六的礼物,一盒上好的化瘀膏药:“这是你们家那位让罗虎送来的,小可怜的,一口气跑了五十里,刚放下就立刻回去了,说是还有事不能耽搁。” 顾和尚一副疼惜的口气,搭配幸灾乐祸的表情。 沈淼本还想附和着说几句,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总之说什么,顾和尚都是暗爽的。便问了其他:“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摔了膝盖?” “那是自然,敢把你留在董府,当然要护你周全。不然,吴六肯走?”顾和尚挤眉弄眼笑。 “那也太迅速了。”沈淼感叹。 顾和尚笑了:“董昌善猜忌,阴晴不定,他的府里早就漏洞百出了,不说我们做得到,杨行密也做得到。” 沈淼一听就觉得自己在这不□□全,偏偏顾和尚还落井下石:“我来是提醒你一声,明天董夫人要来府里,你可小心些。” 董昌夫人?杨氏?杨行密之妹。沈淼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个棘手的,她是主母,在府里除董昌外就她最有说话权。 顾和尚忙安慰:“也不用太害怕,你夫子说了,哄好董昌,保管你没事。” “……”沈淼默,刚谁说的,董昌善猜忌,阴晴不定,这种人一点都、不、好、哄! 顾和尚十分满意沈淼的反应,等终于欣赏够了才道:“你夫子还说:董昌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唯一的儿子不争气,所以你只要够争气,董昌必定被你哄到手。” “……”沈淼继续默,哄到手是几个意思?我已经有吴六了,不要董昌,谢谢!不过吐槽归吐槽,他夫子的话确实有用,之前揣度不透的董昌心思,现在全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去骑马,董昌就给他换房间,为什么骑马摔了,董昌这么着急请人医治。因为柳念郎身体不好,还不肯锻炼,没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董昌很不高兴。 想明白了这点,沈淼立刻有了主意,对顾和尚笑说:“你放心,我懂了。” “到底是三个水,将功抵过得这么积极。”顾和尚夸。 沈淼一点都不想听这句话夸,非得提之前的过失吗?人、艰、不、拆! 第二天一早,董夫人杨氏就来了沈淼住处,一路冷着眼进来的,但凡被她扫到的下人都收到了两个信息,一、不得惊动董昌;二、不得进去通风报信。 沈淼刚醒,昨天被磕到的膝盖,今天彻底化成淤青了,黑压压的两块,甚是吓人。 杨行婉行事干净利落,命人一左一右架住沈淼,冷哼:“哪里来的贱奴,也敢堂而皇之的住进这里?来人,给我拖出去,卖了!” 卖了?再让杨行密来买?还真是个干净利落的好办法,只可惜……沈淼提醒杨行婉:“夫人,卖人需要原先的卖身契,我的契在老爷那,劳烦你先去取。” “哼!想惊动老爷是吧?就凭你?”杨行婉讽刺。 沈淼笑对:“非是惊动,我之契既然在老爷手里,便是老爷的人,夫人想要处理,知会一声也是应该。这毕竟是老爷的府邸。” “那又如何?先处理了,再知会,一样可以。难不成老爷会因为你这个贱奴与我闹翻?” “夫人的话确实无错,但规矩便是规矩,身为主母理当率先遵循,哪有率先违背之理。”沈淼笑说。 杨行婉冷哼:“若是这么件小事也叫违背规矩,那这些年我违背的次数多了去,也没见老爷说过什么!哼,来人,拖出去。” “……”沈淼默默囧,怪不得杨行密在董府经营多年依旧未见成效,却原来杨行婉和杨行峰的水平如出一辙,皆只懂强词夺理,以势压人,拂董昌之威信。可夫人呐,我这边虽然只是个小院落,可这几天受瞩目的程度不低,你就算以主母的架势喝住了院里的人,也无济于事。你这么多年积下的藐视,早就让董昌防范于你了。 果然董昌沉声道:“此人还轮不到你来处置。” “老爷!”杨行婉转身看董昌,礼都未行便道,“不过是个贱奴,老爷何必执着,更何况这贱奴还是个逃奴,放在马房里也就罢了,还住在这种地方,传出去让外头的人如何看待我们董府。” 董昌闻言未置一词,显然不苟同杨行婉之看法。 杨行婉不看董昌脸色多年,只当此番又如之前一般,董昌被迫默认,便立刻道:“来人,拉下去。” 沈淼暗叹杨行婉之愚蠢,跪地正色道:“夫人,你言语中时刻为董府着想,那你当明白董府该以老爷的意思为尊。让外人知道董府不分主从,比让人知道一个贱奴优待更为不好。” 杨行婉一笑:“我亦是董府主母,夫君主外,我主内,贱奴这种事当有我处置,何来不分主从?” □□裸的挑衅,杨行婉还真敢说。沈淼暗叹,反驳:“听夫人的意思是内外相分,各自为政?你行事无需老爷同意?” “哼,贱奴,休巧言令色,无端挑拨。”杨行婉冷哼,“无需多言,拖下去。” 董夫人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你可以越权你家老爷,我才懒得多说,沈淼默,果然董昌怒道:“杨行婉,你真将我的话当耳边风?” “老爷当真要因一个贱奴与我闹翻?”杨行婉也不示弱,她才不信董昌有这个胆子惹她杨家。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的董昌没有这个胆,现在的董昌大不同,加之沈淼在杨行婉跟前的强势又让董昌十分满意,他自然不给杨行婉这个面子。 杨行婉见速战速决无法见效,便退了一步道:“既然老爷这么坚持,那我便留他在府,但也请老爷答应件事。” “说!” “人既在我府内当守府内规矩,我身为主母,若见其不守规矩,当有处罚之权。”杨行婉道。 “可以。”董昌答应。 沈淼旋即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留了又随他人处罚算什么?玩我吗?太特么阴晴不定了。 第058章 058 杨行婉并未立刻发难,而是带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她知道董昌正在气头上,现在做什么都无用。 沈淼松了口气,正欲从地上站起,不想方才说得起劲,他完全忘记自己的膝盖还伤着,现在陡然察觉,痛楚铺天盖地涌来,痛得他龇牙咧嘴。 “这会知道痛了?方才怎么说得那么起劲?”董昌开口。 我去,刚才你又不屑开口,我要是再不开口,你们俩夫妻把火杠大了,我可就倒霉喽。沈淼不理会董昌,单手撑地努力站起。 不想董昌非但没生气,还伸手帮了把,将沈淼扶到了床上。 沈淼艰难抬脚,挽起了裤腿,膝盖上乌压压的一圈,董昌看了皱眉:“药膏没抹?” “抹了,今天是第二天,会这样很正常。”沈淼说着又呲了声。 董昌的眉皱得更紧了,他有些后悔方才答应了杨行婉,便道:“我遣人与杨氏说去,不可重罚你。” “千万别,主母本就看我不顺眼,再故意去说就更不得了了。老爷要是真疼我,换个其他法子。” “比如?” “府里什么身份的人是主母管不着的?”沈淼笑。 董昌会意,轻笑了声,掏出一直贴身携带的卖身契:“你在打这东西的主意?” “什么事都瞒不过老爷。”沈淼赶紧夸董昌,然后摆出副委屈的样说,“老爷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我本就不是贱奴,那卖身契是人家造的。”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一定知道?”董昌反问,他一直就很奇怪,眼前这人明明不知道他儿柳念郎的存在,怎么就笃定他一定知道杨行峰是因为容貌的关系才弄出这些事的。 沈淼早就准备好说辞,挠头笑说:“我也是猜的,我进城后无故被人追,追我的人一直喊我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什么念郎的,说了一大通不堪入目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唯独稍许明白点的就是老爷的名讳。所以……我就猜老爷应该知道些。” 董昌一听就怒了,就知道杨行峰这个混账干不出什么好事来。 沈淼赶紧火上浇油:“小人恳请老爷给做个主,遇上这种事别说我这种不知事的无辜,就是本人在也容不得他这么说,大家都是浙东道子民,不遵纪还诋毁,眼中还有没有……” 未待沈淼说完,董昌已一拳砸向床柱:“杨氏一门欺我已久,此仇我定加倍讨回。” 这就对了!杨行峰是无所不为的禽|兽,董昌是虎毒食子的人渣,你们俩就该好端端掐一架。沈淼垂首想,下一秒董昌已经把卖身契丢了过来:“这东西与你,即日起你便是我董府的门客,杨氏管不到你。” “门客?那我住这不太适合。”沈淼忙说。 “有何不可?此处本就不是给她住的,若看不惯大可搬去别处。”董昌哼声,此处并非董昌在杭州正经的府邸,而是临湖的别院,因有条密道通柳氏母子住处,董昌来杭州惯喜住此处。 “如此,那我便放心住着了。”沈淼忙顺从。 董昌满意的嗯了声,又说了些闲话方才离去,才出门便得人报,说是杨行密来了,口口声声求要他做主。董昌奇怪,杨行密不是自恃能人,还有什么搞不定的事需要他做主?便过去看了。 杨行密一见就向董昌大倒苦水,说是好不容易找着了个好女婿,结果人家跑了,让董昌给做主。 董昌这才想起昨日有钱镠儿子逃婚的消息,他已得罗平鸟吉兆,不想再倚靠对他已有二心的钱镠,对逃婚这档子欲盖弥彰的事,也没兴趣管,便反问杨行密:“那你想如何?把人追回来?钱家老六千军万马之中都能来去自如,你这会想把他逮回来,恐怕难!” 杨行密不爽的被手,反复踱步,气恼不已。 董昌心下冷笑,暗讽对方惺惺姿态。 杨行密走了会见董昌不语,知道对方心底已彻底对钱镠不信任,便祭出了杀手锏:“成婚一事已人人知晓,若此时悔婚,让我女儿以后如何出去见人?这婚我一定要结。” “那就结呗,你准备怎么结?”董昌敷衍问。 “老六跑了,让钱镠换个儿子结。” 司马昭之心!董昌已不想听,随意点头就答应了:“你想换便换。” “光我说没用,钱镠必不肯听,他儿子前日便跑了,他昨日才报,分明是抗拒。”杨行密控诉。 董昌暗讽,一样的惺惺作态,便道:“你去与钱镠说,我答应了,他若是不肯,来我府上说。” 杨行密当即大喜:“有圣真兄这句话,我便去了。” 董昌回以轻哼,杨行密当没听到,寒暄了几句后便离开了。董昌遂唤来幕僚,询问请封奏折一事。幕僚们早就连夜拟好奏折,本一早就要送来,可一早董昌听闻杨氏前来就出去了,后来杨行密又来,故而耽搁了。 董昌心下有些恼,暗骂自己正事不做,巴巴的跑去管其他事,便立刻与众幕僚仔细审读奏折,以求字字珠玑。 这一审连午饭都耽搁了,待终于完时,在座几位的腹中皆唱起空城计,幕僚们本是十分注重仪态的,但眼下喜事临近,这点小节就不拘了,纷纷相视而笑。 董昌收其感染,飘飘然起来,当即命备丰盛菜肴,与众幕僚把酒言欢。 这顿饭吃完已是傍晚时分,头顶乌云逐渐聚拢,空气却闷得恼人,雨欲下不下。董昌站于廊前,总觉这一幕似曾相似,忽然他忆起了一年前,也就是这个时节,也就是这样的天气,他儿念郎失足落水,然后…… 董昌不愿回忆那一幕,更不愿承认是自己亲手杀了柳氏母子,可心底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企图道出真相。董昌顿时十分气闷,决定去沈淼那散散心,谁知一踏进沈淼住处,里头乱七八糟不说,还遍寻不到沈淼。 董昌当即怒喝:“人呢?” 早已出去躲事的丫鬟们只得哆哆嗦嗦出来,道出了缘由:“主母说……公子坏了规矩,绑、绑出去处罚了。” “绑?”董昌眼神一愣。 丫鬟忙说:“公子言他并无过错,主母不依,便……便动了手。” “他就由他们动手?” “自然不是,可主母随行之人里有几个我们不认识的,上来便制住公子拖了出去。” 董昌脸色阴沉:“怎不回报?” “主母……不让!” “废物!”董昌一脚踹开了丫鬟,“都给我出去找,若是找不到,唯你们试问。” “是是是!”众人慌忙离去,此时天色愈加昏暗,董昌的心情也愈加气闷,也不等人回报了,自己走了出去,没头苍蝇似的乱走,不知不觉间竟到了湖边。 同一时间,一阵马蹄声传来,夹带着马的嘶鸣,似乎很痛苦,董昌循声望去,见一人骑马正追着另一人,马似乎很不想追那人,一直反抗,骑马之人愤怒的用鞭子使劲抽。由于云层加厚,天色已暗,董昌看不清两人一马的真容,只觉得奇怪,自己府里何时有人敢如此嚣张的纵马,便对随从道:“给我把人带过来。” 随从没走出几步,变故又生,被追那人一个失足掉下了湖,追的那人一反常态下了马去查看,走的姿态还异常奇怪,一瘸一拐的。 董昌当即觉得不对,恰好头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那人的容貌,竟是杨行峰!!那掉湖里是…… 湖里的人拼命冒头喊了声救命,随即一声惊雷掩盖了那人的声音。 竟是柳念郎的声音! 董昌的脑海也宛如惊雷一般,炸开了! 这……是我儿? 董昌疾步上前,到半路忽然醒悟,不是柳念郎,是沈淼!放在平时两人还是有区别的,可现在同在湖里,两人冒头求生的样真是如出一辙,真想敲开沈淼的脑子唤回他的记忆。 等等!记忆…… 郎中说过若是能让失忆者再经历一次失忆过程,或许有希望想起。沈淼忘了他是如何失忆的,可他知道柳念郎经历过什么,何不让他试试溺水再救的经历? 想至此,董昌被手立于一旁,冷眼看沈淼。 沈淼使劲的在湖里扑通,心里无数次爆粗,杨行峰真是无法无天第一人,前几天才闯出过事,他竟敢借杨行婉在府里之际,亲自跑进来逮人!真当董昌是软柿子,那么好捏?人家好歹也是跟你哥一样都是节度使,这么悍然挑衅他的权威,病猫都会变成虎! 不过……董昌啊,你特么杵在那边想做什么?眼睁睁看着我死吗?我去,你要是想我死,当初救我干吗?早上又还我卖身契干吗? 沈淼狂吐槽。 忽然……他明白了董昌的用意,定是想起了那个郎中的话,企图趁机唤起他的记忆。 我去,我不是柳念郎!你再怎么唤都没用好不好,/(tot)/~~ 沈淼泪,好吧,为了活命,我溺水吧…… 第059章 059 当晚的董府异常混乱,董昌怒斥了杨行婉,言其纵弟行凶。 杨行婉将杨行峰带至董昌跟前,只训其莽撞糊涂,色迷心窍,丝毫不言行凶一罪,更不提自己的疏漏。 董昌愈加愤怒,但杨氏姐弟早已习惯自由出入董府,甚至以当初董昌的默许作为依据,借沉默掉泪以示不满。 董昌见之不想再忍,当即便命杨行婉离开此处府邸。 杨行婉对董昌此举颇为意外,她杨家现已是与其并立的节度使,杨行密又正在城内,董昌也敢贸然翻脸?杨行婉心性颇高,在小事上她不喜计较,董昌不爽了,她退一步便退一步。在大事上,她断不会退,眼下这种明显的挑衅,她当即反击,冷笑质问董昌何以如此对她? 董昌也没客气,只说了句:“此处到底是董府,还是杨府?你给我想清楚!” 杨行婉大怒,内心十分不爽,董昌之举动仿佛就是多年听话的老公,一朝就翻脸不认人的情形,让这个出身颇高,从小被爹妈兄长宠着,婚后又处处得意的杨家大小姐当即做出了回娘家的决定。 呵!她杨家有兵有权,踏平你浙东道都不费吹灰之力。 杨行峰自然也是站在杨行婉这边的,一见其姐受气,当即也跟着发难,还趁机索要了沈淼,言其是被他买下的贱奴。 董昌已不想再辩,只言了一句沈淼相关的话:“卖身契我已交还与他,现人已不属于任何人,你没有索要的资格。” 杨行峰冷哼:“就凭你一句话,我便信?当我是三岁孩童!” “你已是三岁孩童!”董昌怒道,“不要忘了,你现踏在浙东道的地盘上,就算你淮南道兵强马壮,那也要你有本事回得去!” 杨行峰被喝得一愣,董昌竟对杨家起杀意,当即看向她姐。 杨行婉也没客气,冷笑:“好你个浙东道节度使,我便将这话记下,与我家兄一一说去。走!” 杨家姐弟气哄哄的走了,董府顿时安静了不少,董府幕僚听闻里头发生的事,纷纷要求见董昌。 董昌毕竟执掌浙东道多年,在有些事上还是有政|治直觉,便先放下沈淼,出去与幕僚商议杨家姐弟这一去的后果。 沈淼迷迷糊糊醒来,并未立刻睁眼,只是先用其他感官感知了一回。柳念郎是溺水之后又送去了义庄,然后被钉进棺材的,他生怕董昌演戏演全套,再把他也塞一回棺材。要知道上回的棺材因下人贪钱做得破破烂烂的,这回下人肯定不敢,来个结实的,他就真的体验一回棺木惊魂了。 还好,董昌没有演全套,只让他溺了水,现在是躺在柔软的被窝里,人有些发冷,应该是发烧了。额头上搭着湿布巾,似乎有人正在为他更换,更换的同时还……亲了口。 !!!! 不是吧! 沈淼顿时吓了身冷汗,放眼董府,目前为止最可能对他做这么亲昵动作的只有身体原主的爹,董昌! 虽说爹对儿子这么做是可以的,可他现在不是柳念郎,他很膈应,很抗拒,尤其是一穿越过来还感受了这货是怎么杀人不眨眼处理他的。 他要反抗! 想着,沈淼便装着无意识的移动了下头。 谁知耳边顿时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音很熟悉!居然是……吴六! 沈淼当即睁眼,吴六正俯身笑看他,沈淼使劲眨眨眼,藏在被子里的手又掐了自己一把,是痛的,没做梦! “你、你怎么来了?”沈淼结结巴巴的问。 “想你了,便来了。”吴六笑说。 “……”沈淼傻了,喂……这种话在别庄的时候你说,我肯定信,可这回是在董府啊,亲,你还一边逃婚,一边肩负着联络浙东道各处将领的活,一句想我了,就跑过来,我真的是不、敢、信! “我说三个水,你还别不信,这家伙真是跑回来的。”顾和尚插嘴,收到吴六的眼刀后乖乖翻上梁,“好吧,我不说了,我盯梢。” 沈淼将目光移回吴六身上,神情异常复杂,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为自己犯下的糊涂事的愧疚,有听闻吴六赶回的感动。 吴六悉数明白,先解释了自己为何出现在此:“杜棱杜将军忽然被董昌召到杭州,我正在与他联系,便也跟随而来,听闻你出了事,便抽空过来看了看。” 沈淼知道“抽空”二字绝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董府之前一定乱成一团,董、杨二家肯定闹得厉害,董昌心里再讨厌杨行婉,也不会为了他这么个无名小卒得罪杨家,因而能出现这会这种情形,吴六他们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吴六则是一笑:“此番你还真低估董昌了,他确为了你与杨家闹翻了。” 沈淼吃惊:“难道他认出我来了?” “那倒不是。”吴六解释,“越地出现罗平鸟鸣,董昌视为吉兆,已向唐皇室上书请封越王。他一直就不爽杨行密与他并肩,若越王能封下,他便能大出口恶气。” “越王真能封得了?”沈淼显然怀疑。 吴六一笑:“自是不行,但这种结果不到收到驳回奏章的那一瞬,董昌是不会知道的。” “也就是说一直给董昌营造一个美好的梦境,让他飘飘然,然后最后一刻告诉他事情成不了,那他岂不是要气死?” “要得不正是这种效果?” 沈淼忍不住鄙视:“太坏了,是个人都被你们玩死了。” “怎么?不忍了?”吴六故意问。 沈淼切了声:“就凭他当初干过的事,这点戏弄不算什么。”沈淼指的是虎毒食子那件事,虽说他不认识柳念郎,但顺手帮他报个仇他还是肯的。 “当初什么事?”吴六意味深长的看沈淼。 沈淼奇怪:“你不知道?” 吴六摇头,沈淼愈加奇怪:“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等等,沈淼忽然明白,吴六可能收集到一些证据能证明他沈淼便是柳念郎,但一直没有得出绝对正确的结果,直到……他方才自己说了出来。 沈淼默,一脸被骗了的表情。 吴六笑解释:“当初丢弃杨行峰的人是我,我自然知道人是丢在乱葬岗,且丢弃的乱葬岗十分荒凉,方圆十几里内几乎无人,而你说人是你捡到的,那必然只能是在乱葬岗。可你又是为何无缘无故去的乱葬岗呢?董昌将柳氏母子死讯密报给杨行密之前,董府别院,柳念郎住处内暴毙了两个下人,其中一人死之前还一直念叨着一句疯话,这些事一结合已不难猜到。” “那人说了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勿要寻他。” 沈淼噗嗤一声笑了,这人定是被他当初装神弄鬼给吓的,便解释了下经过:“那时我还没断气,董昌就让他们俩把我埋了,我哪会坐以待毙,就趁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爬起来吓了吓他们。谁知他们吓破了胆之后非但没跑走,还胡乱把我钉进了棺材。好在他们心黑,贪没了买棺材的钱,买来的棺材木板都没密缝,我才捡了条命。” 沈淼说得毫不在意,吴六却听得心惊,下意识抱紧沈淼,后怕说:“真恨当时不在你身边。” “当时的事你怎么可能料到。”沈淼安慰,完了想起件事,不对啊,他不是柳念郎,既然身份坦白了,那魂不是本人这件事是不是也坦白了吧?虽然好像古人不太接受借尸还魂这种事,弄不好还会烧了你,但总有例外,吴六看着应该不会举火把烧。左右今天坦白的事也多得去了,一鼓作气吧。 于是道:“还有件事,一定得跟你说。我之前不是说过我不是柳念郎,实际上我确实不是柳念郎,确切的说是这具身体,这个壳子是柳念郎,魂不是,我叫沈淼。” “嗯。”吴六回以一个不咸不淡的回答。 沈淼傻了,这几个意思? 吴六抬头:“想听我的想法?” 沈淼点头。 “想当初每回看到柳念郎犯傻,我就有一种想把他的壳子劈开,换个魂的冲动,结果这个想法真成了。虽说你这个魂一开始也是个傻瓜,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可后来开了窍之后就不错了。那个时候我就当机立断,这家伙我要定了,谁都抢不走。” “喂……”沈淼脑海里轰得声炸了,解释就解释,不要临结尾了送这么大个惊喜,小心肝会乱窜的,好不好。 “怎么?不接受这个解释?”吴六故意问。 沈淼回神,搂过吴六就吻,接受,一百个接受! 吴六深情回吻,无论这人之前是谁,现在都是他的,他的沈淼。 顾和尚蹲在梁上无奈扶额,两位,能干点正经事吗?别以为董昌正忙没关系。 好在两人还是有清醒认识的,知道这是董昌府里,深吻之后就依依不舍结束了,吴六开始说正经事:“经方才一事之后,我已探明你在董昌心里的位置,结合罗夫子的意思,在驳回奏章未到前,你切勿向董昌暴露身份,你可以以零星散落的细节,记忆吊一吊董昌的胃口。待到奏章到,让其知晓你的身份,配合我们的行事便可促使董昌自立。” “这个我懂。”沈淼点头。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比较棘手,你要谨慎行之。未免腹背受敌,董、杨二家暂不可闹翻,你苏醒后要适当劝说董昌,让其让杨行婉回来,至于如何回来,回来后又如何,你自己把握。” “任其回来,去其权力?” “正是如此。” 第060章 060 “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适?”董昌坐在床前端详沈淼,旁边郎中正在为沈淼诊脉。 沈淼晕乎乎的,吴六离去后,他的烧非但没退反而上去了,正好省得他装,便迷糊的摇头:“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董昌皱眉,问郎中,“怎么回事?” “公子是落水着了凉。”郎中忙道,自从上一回从董昌口中知道这人不是柳念郎之后,他便将称呼从少爷改成了公子。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董昌问。 郎中忙回答:“这就得问公子了。” 沈淼呢喃:“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都不知道是什么?” 董昌听得一愣,心中万般想法,五味杂陈,最终都化作了一句叮嘱:“好生吃药,好生歇息。” 沈淼乖乖应着,趁机问了下事情的后续。 董昌本不欲说,见沈淼提及,只得简略陈述了遍,沈淼听了大惊:“主母回杨府了?” “那又如何?御下不善,又不知约束其弟,我不过是依理说了她几句,她倒是赌起气了。” 沈淼忙劝:“主母是一时糊涂,回过神来定觉得自己错了,定已在懊悔。” “哼,她哪会懊悔?”董昌冷哼。 “老爷未去过怎知主母不懊悔?再说了,主母毕竟是主母,这种事让她主动未免失了威信,倒是老爷不计前嫌主动去请,更显大度。”沈淼劝。 董昌的神情略有松动,但也未完全改善,只说了句:“我记下了。” 董昌回去后反复想了沈淼的话,决定还是去把杨行婉接回来,倒不是怕杨家,而是正在请封越王,若是被有心人因这件小事搅了局,那就不划算了。 谁知,未等他上门,杨行密主动带着杨行婉前来赔罪了。 杨行密也是无奈,此刻正是挑拨董、钱二人的关键时刻,若让董、杨两家的关系恶劣下去,董昌届时就不一定顺着杨行密的思路被挑拨,这不利于大局,不如暂且忍耐一番。 杨行婉自是不愿,这么多年,她从未低头。 杨行密也只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换得了杨行婉暂时的低头。 于是三人就这么忽然的碰头了。 董昌从沈淼的话里得到灵感,在这事上显得相当大度,当杨行密一副劝架的姿态将话说完之后,他立刻就答应了,还说了番自我反省的话,完了就开始提要求了:“夫人这番劳顿也是累了,索性多休息几日,府上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杨行婉一听是不让她管事了,当然不乐意,杨行密一面给杨行婉眼色,一面对董昌笑说:“多谢妹夫体恤,我也觉得当休息几日。” 董昌一笑,便容了杨行婉回府。 杨行婉事后询问杨行密,为何容董昌夺了她的权,杨行密一笑:“董昌府邸本就一团糟,有权无权还不是你说了算?” 杨行婉听了顿悟,即刻爽快交出董府的管理权,果然头一天董府就乱套了,府大事多,接手管的不敢随便拿主意,各种事都以拖延为主,连沈淼的药都没及时送上。 董昌当即就不爽了,拿了管事的质问。 管事不敢吐苦水,只敢求董昌惩罚夺了他的权。董昌遂换了个,效果依旧。 沈淼早已知会有如此结果,但罗夫子让顾和尚传达过来的意思暂且如此,沈淼初时未得其意,后来就知道了,清明祭前一天,董昌出席时需穿的衣衫出了事,竟乱了颜色,一问之下,竟揪出一溜人,最后责任落到了杨行婉头上。是她一味不理会,任董府下人争斗乱事所致,董昌一怒之下,连夜将人送回越州,还送去了别院。 杨行密闻讯时已是第二天,清明祭已然开始,只得沉着脸看完了的全程,董昌坐在一旁心底别说多舒坦了。 杨行密失了这一程便暂时按下了将沈淼带出董府的想法,转而主攻钱镠这边,老六跑是吧,他将目光投向了老七,老七的生母陈氏颇具野心,也颇具眼光,一早就相中钱镠手下得力干将杜棱的庶女,虽是庶女,但杜棱只得这一女,宠爱有加不说,家中其余儿子与她的关系皆亲密,尤其是嫡子杜建徽,此女本身温婉贤淑,素有美名,正是钱瓘的良配。 钱镠对这桩婚事也甚是满意,在他看来钱瓘人不错,但稍弱了些,杜棱之女配他不至于强压他一头,还能弥补他的不足。 只是这段婚姻尚在提及阶段,双方都还未走合媒拜帖之类的程序,要强行介入完全来得及。故而杨行密在向董昌讨得主意之后便已向钱镠提出,杜棱的突然回来也与之有些关系。 陈氏已预料到杨行密会打她儿子的主意,毕竟目前钱府适龄而未议婚的只有钱瓘和钱珦,钱珦地位不够,钱瓘自然排他前头。陈氏当然不愿成这门婚事,娶杨行密的女儿,等于拱手让了家主之位。钱镠待儿子一贯平等,早就言过家主之位未必只传于嫡子,择优而选,谁都有机会。而近期钱瓘之表现也深得钱镠赞许,如此大好形势,陈氏岂肯让,当即就秘密与杜棱联系,商议婚事。 杜棱身为钱镠的得意干将,本人对陈氏所提婚事倒不是很在意,但其儿子杜建徽和钱瓘先交甚密,女儿对钱瓘也颇有好感,因而得信先知会了钱镠一声,待得到了钱镠准许后便赴了约。 陈氏开门见山,直接明说了目前形势,提出了婚事。 杜棱却是摇头,杨行密已露意思,此刻议婚是明摆着与之相抗,不仅不合适,也会为将来带来隐患。毕竟杨行密不同于董昌,董昌此人不能长久,杨行密能力一流,绝不只局限于淮南道。便道:“议婚一事断不可此刻提,至于与杨家的婚事,不必急。将军连老六都不让成,怎会让老七成?” “可我儿毕竟不能与老六相提并论。”陈氏委婉的表示了不赞同。 杜棱一笑:“在将军眼里,老六老七都一样。” “那将军为何没让我儿也出去避风头?” “老七和老六毕竟不同,老六打过仗,放他一个人出去,杨行密再派人追都追不上。”杜棱解释。 “那也可派人陪着我儿出去啊。”陈氏说道。 杜棱反问:“谁陪去?”陈氏向来谨慎,若是钱瓘逃婚,定然要选个最稳妥跟出去,这人选不外乎就是他的儿子杜建徽,但若是他儿子跟去,那与他上门议婚又有何不同? 陈氏也是明白人,当即听出杜棱的意思,知道杜家这边劝不了了,只得道:“我也是急病乱投医,我就怕杨行密逼得紧,董太尉又……又犯糊涂帮着逼,老爷骑虎难下就麻烦了。” “这你大可放心,将军定不会如此。实话与你说,我来前便告知了老爷,老爷明知你要说什么,依旧准许我来,说明此事他已有万全之策,你无需担心。”杜棱劝。 陈氏凭自己平日的观察反复思考了遍,并未得出什么完全之策,便不怎么信此言。 杜棱知道钱镠待陈氏不同于其余妾室的原因是此人聪明,能从细微处探知全局,只可惜现在这局,陈氏是断乎探不出,他杜棱即便知道也不能贸然说,只得道:“夫人,我言尽于此,你若再不安心,我也无话可说。” 陈氏见状只得收手,起身送杜棱出去。 杜棱离开时,杜建徽尚在后院与钱瓘聊天,确切的说是钱瓘单方面说,杜建徽听着。 钱瓘还惦记着庄里的事,一心想知道田开得如何,庄家是否种下,乡民又是否安定,还有沈淼一个人会不会太忙。可惜清明祭虽结束,其他事又冒了出来,他暂时离不了,只得叹:“还是沈淼自由。” 见杜建徽沉默不答,钱瓘纯心戏弄他,便道:“我知道老六和沈淼是那种关系,你猜得到吗?” “……”杜建徽不语。 钱瓘笑:“你一定猜不出来,是香火兄弟。” 杜建徽早已猜到,一直不说只因这种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见钱瓘为打趣自己故意说明,便皱了眉,当作没听到。 钱瓘不准备放过杜建徽,继续打趣:“我可只告诉你,你可不能往外说,要是外头有人知道了,我可只赖你哦。” 杜建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说:“明知道这件事不能说还要说,打趣我就这么好玩?” “不然咧?”钱瓘笑说,“打趣你,你还接一句,说正经话,半天都没见你吱声。” “那是你话多,还尽讲东家长西家短的事,还带自问自答,我插不上嘴就只好倾听。”杜建徽道。 “欸……”钱瓘抱怨。 杜建徽无视,钱瓘只好认了,乖乖放弃打趣,杜建徽遂叮嘱:“沈淼的事要少提,倒不是因为他和老六的关系,而是他长得太像个人了。” “你也觉得他长得像某人?”钱瓘忙道。 杜建徽皱眉:“你也认识他?” 钱瓘点头:“匆匆一瞥,但因其容貌实在出众,就记住了,据说他便是董太尉在外头的私生子。” 杜建徽立刻瞪了钱瓘一眼,警觉的看了下四周,戳了戳钱瓘的胸:“记在心里就行。” 钱瓘揉了揉被戳到的地方,很高兴的笑了笑。 躲在暗处的陈氏惊奇,老六竟喜欢董昌的私生子,董昌就一个私生子,就那个柳念郎,传说他失踪了,会不会和老六有关。若是有关,能否将这个消息放出去?董昌闻讯定然大怒,势必要拆开这两人。目前而言最佳的方法便是让老六和杨行密的女儿立刻成婚,如此一来,她儿子便再无与杨家成婚之忧了。至于老爷那边,出了香火兄弟这等羞耻的事,必不敢太声张,亦不会容许老六,也不至于查到她头上,是一举多得的好法子。 那将消息放给谁呢? 陈氏沉思,忽然她有了主意,放于杨行密,此人一心成婚,已到迫切之境地,有如此良机,他断不会放弃。 至于其他的事,陈氏管不了这么多,杨行密借婚事挑拨也好,图谋不轨也好,只要成婚的不是她儿子,当人质的亦不是她儿子,一切都好说。 主意已定,陈氏未有耽搁,立刻命心腹王明办这件事。 王明跟随陈氏许久,专处理类似的事件,非常有经验,知此番的目标是杨行密,杨行密近期又针对他家老爷,便格外谨慎。 然杨行密早已盯着陈氏,一见王明出手就立刻下手,威逼利诱其反水陈氏,还以其家人性命威胁。 一个专以散布流言为生的人,一旦遇到强敌,立场往往是不坚定的,尤其是性命和前途皆受到威胁时,王明很快就倒向杨行密。 杨行密立刻进行了下一步,向董昌发了张请帖,言要为其妹近日之行为赔礼,特别点明要沈淼随行,想一道赔礼。 第061章 061 “怎么?不想去?” 董昌看沈淼,自接到请帖的那刻起,沈淼就恹恹的,浑身散发着抗拒的意思,大病初愈刚养起来的精气神顿时就没了。董昌看着心里有些小肉痛,故而问了句。 沈淼自然不想去,杨行密这么个节度使会为杨行婉的事向他低头道歉,谁信?八层是有鬼!在董府里做不成的事,只能引蛇出洞去杨府解决。 便寻了个借口:“老爷是董府主人,杨太傅向你赔罪是正经的,我名不正言不顺的,向我赔罪就说不通了。” “你是我董府门客,有何不可?”董昌反驳,内府无权管外府,外府清客自有脸面,受辱赔礼也是应当的。 “那也无需特意登门,送些礼便是。”沈淼还是不乐意,这件事就算礼上再通,他也不想去,更何况还有杨府里还有杨行峰那个疯子在。 董昌看出沈淼心思,失笑:“我看你不是怕杨行密,是怕杨行峰吧?” “太尉明鉴。”沈淼承认,“那人看我的目光真是怪到极点,看着就恶心,我着实不想见着他。” “不想见就跟紧我,难不成他在我面前还敢做什么?”董昌道。 沈淼亦道:“就怕杨太傅请你去什么别院,密室谈事,我又不好跟去。” “这个你放心,我派个亲信跟着你,杨行峰要是敢乱来,你直接让他打回去。怎么样?” 见董昌说到这样了,沈淼知道此事不好再拒绝了,便只好答应,顺便通过钱府暗线将此事告知了罗诏谏。 当晚,顾和尚就来了,传达了罗诏谏的一句话:“罗夫子让我告诉你件事,你娘,也就是柳丝丝在杨行密的手里。” “啊?我娘还活着?”沈淼大惊,我去,他什么记忆都没有,要是他娘还活着,他特么装什么样子去面对?董昌是大男人,心不够细,装个失忆还能唬弄,柳丝丝毕竟是娘啊,再大条也是女人啊,女人的直觉很可怕的。 “欸,用不着这么怕,不是活人,是尸体。”顾和尚故意等沈淼变了脸色之后才说。 “哦……尸体。”沈淼回了神,心刚要道还好,转念一想不对,他特么从来没见过柳丝丝,他不知道柳丝丝长什么样啊……不知道长什么样,要他到时候临场发挥吗? 心累……沈淼扶额。 顾和尚没见到预料中的反应,便讪讪的啧了啧嘴:“不好玩。” “……”沈淼囧,这种事还有好玩不好玩?太讨厌了,回头去见尸体的是我,都一年多了,要是储藏得好不腐烂也就算了,要是烂了,受冲击的是他好吗! “好了好了。”顾和尚拍沈淼肩,“放心,尸体是杨行密的杀招,明天他不一定会搬出来,就算搬出来了,也有事有人能助你。” “什么人?什么事?能先给个提示吗?” “事是明天董昌请封一事便有结果,人嘛,到时候再说。” “喂……”这个答复好敷衍,沈淼顿时有一种明天还是装病不去的想法。 顾和尚笑得开心:“三个水,你太傻了,这么重要的事,明天去的人中会少了你家那位吗?” “欸?”沈淼当即乐了,吴六也去? 顾和尚摊手无奈:“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第二天一早,董昌就差人给沈淼送来了身衣服,特命其一定要穿。沈淼套上一看,无语了,精致华丽到极点,还是量身定做,这根本不是门客该穿的衣服。 沈淼很想拒绝,可董昌申明不容拒绝,他只好穿了出门,结果在门口撞上了正在等他的董昌,董昌穿了一声与他颜色相仿的衣衫,配饰头饰之类的也是款式略同,颜色略异,俨然是一套父子装。 沈淼默,董昌这是想干吗? 董昌没给解释,只牵过马让沈淼骑,笑说:“马车摇晃不舒服,你与我骑马吧。” 董昌与沈淼的正是那匹颇具灵性的大宛良驹,它多日未见沈淼,一见就异常亲昵,来回晃着脑袋不说,马蹄子也不停的交替踩着。 沈淼遂上前拍了拍它,安抚了下,马立刻乖了起来,低头示意沈淼上马。沈淼只好放弃坐马车,与董昌一道骑马炫父子装。 杨行密早早在府门前迎候,一见董昌与沈淼,立刻夸赞了翻:“圣真兄之门客果然不同凡响。” 董昌很高兴,笑着向杨行密回了礼:“化源兄缪赞。”还转头对沈淼道:“快过来向杨太傅行礼。” 沈淼上前,姿态端正的行了礼:“见过太傅大人。” 杨行密忙扶起沈淼:“岂敢岂敢,前些日多有得罪,当我先行礼。” “大人过谦,大人乃当朝太傅,小民无官无职,怎能受如此大礼。”沈淼忙道。 杨行密却是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受得起。” 沈淼心下一愣,董昌打断了两人的话:“化源兄别顾着说话。” 杨行密忙接口:“对对对,圣真兄说得对,快请入内。”说着亲自引着董昌进去了。 沈淼跟在两人身后,忽觉一阴沉的视线,忙回望,杨行峰拄着拐杖异常阴郁的站于远处盯着沈淼看,见沈淼回看,还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沈淼顿觉恶心,撇开视线。 杨行峰则又是个冷笑:“让你傲,让你得意,呵!” 杨行密将宴设在湖畔一处三层小楼上,楼正对湖面,春光大好,水光潋滟,自有一番别样的情调。桌案的排布十分有特色,两案拼一桌,两人并坐,沈淼和董昌被安排在了一起。 董昌未说什么,点了头示意沈淼入座,沈淼有些膈应,这也太瞩目了,非是门客该有的待遇。 双方入座后,杨行密先是诚恳道歉,再是亲自为沈淼斟酒以示赔礼。 沈淼忙离席谢礼,谁知杨行密愣是不让,这让沈淼觉得不对,喝下赔礼酒的同时,尽量少说话,保持清醒,时刻注意四周动静。 酒过三巡后,杨行密愈加高兴忽然言,他前些年找到坛好酒,一直藏着不肯喝,今日大家高兴,就拿出来同饮,说着就自己晃下去取了。 谁知这一去就没人影,董昌奇怪问了声,杨府下人去寻,完了急冲冲上来和杨行峰说:“老爷在酒窖里发酒疯了,拉也拉不住,怎么办?” 杨行峰急得立刻去处理,董昌听见了,心想难得见杨行密这番丑态,便笑说:“我也一道去看看。” 沈淼觉得不太对,想不去的,但董昌思及单独将沈淼留下不安全,便带他一道去了。 方走进酒窖,迎面就是一阵冷气,近乎冰点,沈淼心底一沉,杨行密糊涂又害怕的声音传来:“怎、怎么回事?好、好端端的酒窖里怎么会这种东西?你们干什么吃的?” “老、老爷饶命,我、我们也不知道啊啊啊。”一群下人惊慌的说。 董昌加快脚步进去,只见酒窖四周皆是酒坛子,中间的空地上放着些碎冰,冰上躺着个人,有些许异味,看着像是具尸体。 董昌捂了鼻上前一观,人骤然愣在原地。 竟是……柳丝丝!! 沈淼亦上前看,这是具已有些发肿的女尸,但眉目依旧清晰,是个绝色美女,和他也十分相像,不出意外应该是柳念郎的娘,柳丝丝。 看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了,沈淼心道,先装作不知情沉默。 “啊啊啊啊!”一阵尖叫响起,一下人惊恐万分的指着沈淼,“你、你怎么会在这?” 沈淼回以奇怪的目光:“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杨行密才开始出牌,他要拆几轮招才能放大招。 “你、你、你不是……”那人故意未将话说下去。 董昌回神,紧盯沈淼,不管那人后半截的话要说什么,董昌已经先入为主认为那人要说沈淼是柳丝丝的儿子,柳丝丝的尸体在这里,沈淼怎么会在这? 那人立刻说出了下半句话:“你不是钱镠别庄里的那个人吗?” “钱镠?”董昌立刻皱眉,沉声,“怎么回事?怎么牵扯到钱镠了?说清楚。” 说话的下人立刻吓得抖了起来,结结巴巴的把事说了遍:“小、小的老家在临、临安,家中两老和兄长皆在钱镠的儿子,钱璙的庄内耕种。过年时,小的回家,在庄里别院里见过这个人,和……” 那人故意迟疑了下,董昌当即怒道:“和什么?” “和钱璙十分亲密的样子。”那人道。 董昌当即看了眼沈淼,沈淼顿时有一种躺着也中枪的错觉。 杨行密没给沈淼辩白的机会,又一个下人闻言惊呼:“前几日有人散布谣言,说钱家老六在别庄藏了个……人,老爷还不行,命人把那人捆了起来关紧了柴房,这会看来这事难道是真……的?” 董昌一听当即问:“人呢?” 杨行密的酒似乎醒了些,忙道:“圣真兄,休听他们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能想一块。钱镠怎么纵容儿子做那种事?” 董昌显然不想听杨行密的劝,沉声问:“人呢?” “哎呀。”杨行密皱眉。 “你不交,我自己找!”董昌怒道。 “何必呢,圣真兄。”杨行密忙说,见董昌坚持,只好道,“好了好了,我交人。” 人很快被带到董昌跟前,正是受陈氏之命散布谣言的王明,王明早就与杨行密合作,便当即将事说了一通:“小的是钱府里陈夫人的手下,陈夫人无意中听到七公子和杜都将的儿子说话,说是六公子在别庄里养了个人,跟……跟柳公子长得一模一样。陈夫人就将此事告知了小的,让小的找机会把这事说出去。” “这……还有这番缘故?你一开始怎么不说?”杨行密怒道,“真的还是假的?是真的,我要找钱镠说去,怪不得老六要逃婚。” “千真万确,六公子跑了,就剩下陈夫人的七公子,她不想成这门亲,当然得拿出一击必中的对策。”王明道。 杨行密气得直哆嗦:“这、这真是欺人太甚!我杨家哪里不好了,让钱家这么嫌弃?” 王明吓得直哆嗦,直喊:“小、小的说的都是实话。” 董昌亦怒道:“来人,把钱镠给我叫来,还有陈氏。” 沈淼自方才起就未言语,旁观至此更庆幸自己未言语,杨行密有备而来,准备一招反转全局,他若是在一开始便辩自己不是柳念郎,为钱家袒护,就必然中招,会落得个愈描愈黑的境地。反倒是现在,杨行密祭出了陈氏这一招,显然大牌已丢出大半,是时候可以反转了。 但如何反转呢?沈淼沉思。 忽然杨行峰走近了沈淼,自方才起沈淼便未言语,一心取胜的杨氏兄弟看出不好,杨行密便给杨行峰使眼色,让其去激一激。 杨行峰便上前,故意关心沈淼:“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是不是又失忆了?你难道忘了,我是如何找到你的吗?” 呵!忘不了,沈淼心下冷笑,多儿的事还没找你算过账,就等你送上门。便立刻尖叫:“啊!!你……别过来。” 沈淼这么一尖叫,要是换作旁人,自然是停下脚步不冒进,可杨行峰浪荡惯了,哪会理会,当即笑道:“这么叫有用?说实话才有用。” 呵……杨行峰,你真当董昌是摆设? 果不其然,董昌冷哼:“说话便说话,你这么动作想做什么?” 杨行峰一愣,沈淼立即抓住机会,躲于董昌身后,抱头皱眉:“走开,让他走开,我讨厌他!” 第062章 062 “怎么回事?”董昌当即转向沈淼,见沈淼脸色苍白,痛苦抱头,忙问。 “我不知道,头很痛。”沈淼使劲摇头,又指向杨行峰,“我不想看到那个人,很讨厌。” 杨行峰见状冷笑:“扯谎也要装得像些,都这样了,你还装糊涂。” 呸!在别人跟前装不了,在你跟前绝壁装得了。无论我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作恶多端的你都是个渣,都没有任何立场嘲讽我。 果然董昌立刻怒扫杨行峰:“闭嘴。” 杨行峰愣,继而怒,他这次说得是大实话,董昌居然不信他,便开口要辩,不想杨行密也出口喝了他:“胡言乱语什么?” 杨行峰只好异常憋屈的闭嘴。 沈淼遂慢慢从董昌身后走出,脸上亦留着惊魂未定的神情,杨行密忙关切说:“公子脸色这么差,要不要找郎中过来瞅瞅?” 董昌也附和着点头。 沈淼知道杨行密请郎中不过是戳穿他身份的又一个招数,左右他今天是要坦白身份的,这种招接还是不接都没关系。便忙拒绝,脱口而出唤了声:“父……”亲字戛然而止,沈淼又皱眉揉起太阳穴,一副糊涂的样子,过了许久才说,“老爷还是处理大事为重,不用管我。” 董昌早就被沈淼无意间说出的一个父字弄得心神不宁,见此立刻道:“自然是你重要,还是先请郎中吧。” “好吧。”沈淼勉强答应,又嘟囔了句:“我不想一个人去看郎中。” 董昌失笑:“不离开难道在这里?酒窖里这么黑这么脏,让郎中怎么望闻?” “那……”沈淼一副不得不答应,又很不愿意的样子。 杨行密忙说:“公子大可放心,你人在我府上能出什么事?”不想这话非但没有安慰到沈淼,反而引起了董昌的警觉,杨行密还算正直,可杨行峰就不是了,此人不但一直觊觎沈淼,对兄长的约束也时常视而不见,沈淼一人出说不定还真会出事,便道:“那行,等这里的事完了,你再与我走,先择个地方坐坐。” 董昌说着左右看了看,杨行密忙命人搬凳,沈淼遂坐下。 沈淼立刻答应,勉强笑了笑。 钱镠和陈氏很快就来,一道前来的居然还有陈氏之子钱瓘。 这日上午,钱瓘正在陈氏房里闲聊,钱镠沉着脸进来,沉声责问:“我已着杜棱把话跟你挑明了,你何以还自作主张坏我大事?” 陈氏一愣,难道是王明出了岔子?不对啊,这几日王明皆与他联系,杨府那边也一切顺利,不可能出问题,便道:“老爷所言何事?我竟不知。” 钱镠一听怒了,他可以容忍出错,但绝不容忍错了还不反思,便道:“今日董太尉去杨太傅处赴宴,现杨府的人过来传话,命你我二人速去杨府。你倒是仔细想想,什么样的事会着你我二人一道前去?议老七的婚事吗?” 陈氏一听脸色一变,她并非钱府主母,议老七婚事缘何轮得到她?断不可能是此事,若不是,那就只能是……陈氏当即跪地:“老爷,妾身一时糊涂办了傻事。此事乃妾身一人做主,与我儿无关,请老爷不要……” “好了。”钱镠喝,“你之心思我缘何不知,我也一早便直言,家主之位能者居上。以你现在这番作为,老七再能,我都要思虑半分。” 钱镠的言下之意是指陈氏拖累钱瓘,陈氏当即求饶:“妾身知错,当全力弥补。” 钱瓘也跟着跪地:“父亲,此事终究因我而起,孩儿也愿承担,全力弥补。” “瓘儿,此事与你无关。”陈氏急道。 钱镠喝:“先不言此事,先将你做的事清楚道来。” 陈氏遂将事一一细说,钱瓘听完便道:“这、这、怎可这样!你真是糊涂了,沈淼与我,与钱家亦有大恩,怎可陷他于如此境地,还有六哥……” 钱镠亦道:“你如此聪明,怎会看不透杨行密之意图?此番成婚,他是冲着我来,非冲着我的孩儿们来,他只要结成婚,不求与谁成婚。你怎么就傻傻得往他挖的坑里跳呢?” 陈氏一听回了神,顿知自己关心则乱了,她只顾着怕钱瓘最终和杨家成了婚,没细想其实无论哪个儿子,钱镠都不会拿去成婚。陈氏顿时后悔莫及,只得道:“老爷此事错在我,亦是我一人促成,只要我死咬不放,量杨行密也不能把老爷怎么样。” 钱镠却是摇头:“不可,此事已被杨行密抓住,死咬已无用,再说沈淼在别庄一事,太多人见,断不是你一人死咬便可行的。” “那该如何?”陈氏慌乱。 钱瓘忽然道:“父亲,孩儿自有办法,请带孩儿一道去。” “不可!”陈氏忙道,此去凶多吉少,她怎可让亲儿涉险。 钱镠却问:“你有何法?先说来听听,若可行,我便带你去。” “谢父亲。”钱瓘喜道,立刻说,“沈淼在别庄一事确实难以隐瞒,但他与六哥的关系却是极少有人知道,除却管事,罗夫子,也就我看出了些门道。我们只管承认沈淼在庄里,不承认他与六哥有别样关系。” “若是杨行密诡辩该如何应对?”钱镠问。 钱瓘一笑:“我们亦诡辩。” “那如何让董昌信?”钱镠又问。 钱瓘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信沈淼会我一臂之力。” “当真?” “当真!”钱瓘坚定点头。 钱镠遂笑道:“如此便随我去,你六哥已先行潜入,届时你二人与沈淼一道势必将杨氏兄弟赶出浙东道,做得到吗?” 钱瓘意外,此事竟已在他父亲的掌握之中,不由叹:“父亲真神人也。” “非我万能,事事都能料到,你等因庆幸自己幸运,未进死路。” “妾身知错。”陈氏愧疚道。 钱瓘亦道:“孩儿亦知错。” “好了,走吧!” 三人匆忙而来,一见现场皆露出不知所以然的表情,杨行密冷笑,对王明道:“将你之前之言再说一遍。” 王明如数道来,陈氏自然是不认,当即抹泪喊冤:“怎会有此等事?你勿要诬陷我。” “这怎么会是诬陷?”杨行峰出言代替杨行密反驳,“你将此事传出正好借我杨府之手除了钱家老六这个劲敌,以保你儿子将来的前途。” “老爷!”陈氏当即向钱镠跪下,“妾身绝无此心。” 钱镠亦视怒视杨行密:“我不想结这个亲,你非要逼,逼迫了还不够,还要挑拨府内的安宁。你居心何在?” “这该是我问,我诚心结亲,你却三番四次反悔,老六跑了不说,老七也这么反悔。你将我杨行密当成了什么了?” “老七的事是你存心诬陷,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诬陷是吧!敢不敢把你庄子里的农户喊来认一认人?”杨行密冷哼。 钱镠亦冷哼:“认便认,我倒是想知道,能认出些什么来。”说着便向董昌道,“此事求太尉大人做主,既是喊人作证,我喊的人也罢,杨太傅喊的人也罢,都不作数,太尉去方才公平。” 董昌自然想搞清楚这件事,闻言便顺着钱镠的台阶下了,道:“此事事关浙东道和淮南道今后的关系,还是弄清楚的为好,我这便着人去。” 此去钱镠的庄子甚远,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天,董昌随行的一位心腹忙道:“老爷,此去最快需一天,我倒是想起来,府上有个杂役,他的爹便住在钱璙的庄子里,可巧了,这几日正是笋季,正挑着笋赶过来城里卖,把他找来问一问便是了。” 董昌一听点头,赶巧找的人,之前没什么准备,喊来正好,便道:“即刻把人喊来。” 杨行密并未反对如此赶巧的一个人选,他早已留有后手,随意找来的人若是否认,他自有办法反驳。 沈淼静观其变,见钱镠爽快答应找人指证后,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在庄内的事是瞒不住的,毕竟多次与人接触,但他与吴六一事却极少有人知道,故而钱镠是将计就计,答应指认但不指认他与吴六有关系一事。 而杨行密等人目光只求坐实他与吴六有关这件事,董昌本就厌恶当初柳念郎和杨行峰有染一事,现知道沈淼亦染上这种毛病,和钱镠的儿子有染,心中必定分外痛恨。这个时候再加码揭露沈淼便是柳念郎一事,可激得董昌彻底与钱镠反目。 因而杨行密等人搜集的证据是片面的,定无视,甚至不信沈淼在农事上的那些作为。只要否认沈吴二人之龌龊事,提升强调沈淼在其他事上的能力,董昌非但不怒,反而会喜,进而会厌恶杨氏兄弟。 这一局就轻松反转了。 果然,当沈淼看到被叫来的老汉时,愈加笃定了之前的判断。因为来的老汉不是别人,正是吴六,虽不是黄尖坳庄那时的造型,但沈淼还是一眼就看穿。 “草民姓张,名二狗,见过太傅大人。”吴六行礼。 听到这么粗俗的名字,董昌旋即皱眉,指了沈淼问:“你可认识此人?” 吴六当即笑说:“沈公子嘛,当然认识。” 董昌闻言脸色一沉。 第063章 063 “他可是我们庄子的大恩人。”吴六一副没看懂董昌脸色的样子,继续笑说,“这些年我们庄里苦,老饿肚子,去年又来了这么多流民,占田地不说,还抢吃的。我们当初是真担心日子过不了了!可自从沈公子来了之后,日子非但没苦,还舒坦着!让进山开田不说,还给钱开田,还管饭,开完之后还让内迁。这不,今天开春不仅我们,就连流民的肚子都没饿,还有结余,我赶紧给儿子送了些来。要知道往年的这个时候,我只有管他要钱的份。” 董昌听得一愣,方才沉下的脸色竟渐渐转好,他无论怎么都没想到沈淼还有这能耐?他本以为不怕厌恶杨行峰,会严词驳斥杨行婉已经是沈淼成长的极限了。 吴六一见赶紧趁热打铁,加料道:“大人要是不信,我那还有些笋干,您尝尝。” “哦……好。”董昌竟答应了声。 吴六赶紧站起要去拿,杨行密拦住了他,今天这日子不是让你尝笋干的,便说:“废话少说,我问你,这人跟你家庄主人是否有关系?” 董昌一听回了神,盯着吴六看。 吴六一笑,坦白说:“当然有,不然少爷怎么会把庄子交给他管。” 董昌一听脸色沉了下去,杨行密暗笑,不想吴六摆出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反问:“这……不对吗?管庄子这种事自然是找信任的人管,你说不认识的怎么会让他管,就算管了也不会用心。别看沈公子瘦瘦弱弱的,他可是天天田间地头的跑,我们有什么麻烦跟他一提,回头就给你解决。” 吴六的话又把董昌的脸色给哄回去了,他不禁看了沈淼一眼,想不到这人出事还身体力行,当真让他刮目相看。 沈淼见状没给反应,而是捂着头皱着眉,装作不舒服。 董昌赶紧问了句:“怎么?愈加不舒服了?” 沈淼正要回答,杨行密看出不对,即刻转话题:“不是让你说这种关系,是问你他们俩私下有什么关系?” “私底下?”吴六愣,半天才说:“这我哪知道啊?” “乡里就没什么传言?”杨行密摆出疑惑的神色,顺便看了眼之前说过话的那些人。 吴六卖好:“这位大人,我知道你们城里人对我们乡下人有看法,老说我们背后爱嚼舌头。这……我们平日里没事,是爱多说些,可我们也是择人嚼的,但凡品行不端,家里做事不规矩的,我们才会嚼。像沈公子这样的活菩萨,我们哪舍得嚼?” 这番夸赞让董昌听得分外舒坦,不由多看了沈淼一眼。 沈淼则在心底默默吐槽吴六的那句活菩萨,亲,以前怎么就没见你这么巴结的夸过我? 杨行密见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沈淼的好,再次转移话题:“公子聪慧过人着实可喜,只是公子缘何会去钱镠的庄子就令人怀疑了。老头子,你可知他怎么来的?” “少爷的朋友自然是少爷请来的。”吴六回答。 杨行密一笑:“那你家少爷是怎么把人请来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吴六老实回答,这种事他要是知道就令人怀疑了。 董昌亦点头,认可吴六的话。转头问钱镠:“你可知你家老六是怎么把人请来的?” 钱镠正要回答,杨行密知道不好,一旦到钱镠嘴里,事情就等于废了,只得给杨行峰眼色,让他逼问,杨行峰便突然发问:“是不知道?还是说不清?亦或者不敢说?你可要老实说,证据十足的事骗不了人。” 杨行峰自信自己的话威慑力十足,换作普通乡民早就吓傻在原地,努力反思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了。可惜他遇上的是吴六。 吴六先是一愣,继而循声望去,一见杨行峰便大惊失色:“怎、怎么是你?” 杨行峰自以为计谋得逞,便冷笑:“怎么?怕了?” 吴六赶紧向董昌连磕了三个响头:“大人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呐!我们庄子前些日深夜遭了贼,就是这个人干的!他带了群满脸横肉,杀人不扎眼的家伙放火烧了别庄不说,动手打了乡民,还把一个小姑娘给掳走了,沈公子自那次后再没出现过,我们山里山外找了很久都不见人影,急得乡民们几天吃不下饭。” 董昌一听就听出不对,忙问:“此事是真?” “自然是真!那一夜大伙都看到了,随便问个人都知道这事。” 杨行峰当即怒道:“不要血口喷人!他失踪与我何干?”说着他指了下沈淼。 沈淼哪会坐以待毙,立刻立刻跟着演,皱起眉,使劲晃头:“我好像……有些记得,又有些不记得。” “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董昌忙扶住沈淼焦急问。 沈淼痛苦摇头,指向杨行峰:“我记得这个人,记得那一夜火好大……不光这些……”沈淼使劲敲着自己的头,“为什么……为什么还有些……异常!!异常龌龊的事情?我不愿意……他逼我……” “呸!不要胡言乱语,那些事明明是你自愿的。”杨行峰最看不惯柳念郎当了婊|子立牌坊的行迹,当即怒骂。 “闭嘴!”董昌当即怒喝。 钱瓘忙添油加醋,向钱镠跪下:“父亲,前些日子庄里却有消息传回,说是有一伙贼人深夜闯了我六哥的别院,放火杀人不说,还掳了人。我那时竟没在意,想着清明祭重要,压着没报。” “这种事缘何能不报?”钱镠立刻怒斥钱瓘。 钱瓘亦是一脸悔恨,陈氏也跟训钱瓘:“你真是糊涂了!” 杨行密见状知道着了钱镠的道了,只得喝住杨行峰:“你这个混账,怎么能做如此糊涂的事?” “我……”杨行峰转身急看杨行密,兄长自是知道他去的目的,怎会一道谴责他,果然一对视,杨行密透露的意思是诡辩,杨行峰当即会意,跪地喊冤:“我也是没办法啊!!”他指着钱家众人并沈淼道,“他失踪这么久,总算有了个消息,我巴巴的赶过去确认,可不想那地方穷山恶水,乡民狡诈,见着我二话不说就开打,我不得以才还手。” 杨行密也跟着皱眉:“具美兄,人在你别院里,看看又何妨?你怎么就鼓动乡民呢?” “这、、这……”吴六当即怒了,跪地磕头,“大人,你可别听他的胡言乱语,我们那要真是如此,去年来了那么多流民为何各个都留下?再说了,公子天天出入乡间,你要见大可白天去地头找,你晚上来干嘛?” “白天人不在,我才……” “休要胡说!”沈淼打断杨行峰,对董昌言,“我好像有些印象,那天晚上我正要就寝,忽然一群人撞门,乱糟糟的冲了进来,还带着火把,后来的事我记不大清了,就记得我的丫环好像……落到他们手里了。” “对对对!大人!”吴六再次磕头,“他们挟持了多儿,这小姑娘一直跟着沈公子,把她找出来就知道所有事了。” “哼,想搜我杨府?你们还不够格!”杨行峰怒喝。 这愈加笃定了董昌的判断,沉声道:“他们不够格,那我呢?” “家兄亦……”是节度使,你也不够格。杨行峰的没来得及说出口,杨行密喝住了他,强行把话题转了过来:“圣真兄,如此草率便搜我的住处恐怕不合适,你还是先看看沈公子,我看他的脸色当真是不好。” 董昌闻言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与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沈淼。 杨行峰也道:“脸色这么差不会是看到不好的东西了吧?” 呵!都这种时候还想揭穿我身份?如你们所愿!沈淼闻言立刻将头撇开,气息若无的说着:“我……我、” 董昌皱眉,心焦关切问:“你怎么了?” 沈淼看了眼董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董昌忙说:“你尽管大胆说,我会为你做主。” 沈淼便避开了董昌的眼,小声又害怕的说:“我还依稀记得,我好像被……被钉进棺材里……我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好生奇怪。” 董昌宛如五雷轰顶,当即愣在原地,他自然清楚自己是怎么处置柳念郎的,而除他之外,其余知情人皆已死亡,眼前这人根本不可能从旁人耳中知道实情,唯一的解释是这……便是他的儿子!!! 现场的气氛当即凝重起来。 众人各怀心思,钱镠赞许沈淼,关键时刻出招准确,钱瓘惊讶,沈淼当初竟遭遇次等事,吴六最为煎熬,若不是不合时宜,他真想将沈淼揽入怀中好生抚慰一番。 杨行密则皱上了眉,这一局他输得彻底,精心布局的计谋皆已被破,只能放弃了。 只有杨行峰不知所以然,见状得意笑:“你总算是承认了,不枉费我苦心找你。” 呵……沈淼不由笑,亲!你死定了! 果不其然,董昌怒喝:“杨行峰,你还有胆说?” 第064章 064 杨行峰一愣继而一笑:“姐……哦不,太尉大人何以动怒?我不过挑明了一个事实,你何以恩将仇报?你想找的人,我帮你找着了,还是在钱镠的庄子的里,你不问钱镠缘何会如此?倒迁怒起我来?” 钱镠亦是冷笑:“我虽不清楚公子缘何会在我庄里,但凭方才那些人言,公子在我庄里并未受任何委屈,还深得乡民敬戴。我若是故意为之,将公子带到我庄里,岂会有这样的结果?倒是你……深夜闯我私宅,杀我乡民,还掳走公子的丫鬟,你真当浙东道你是你淮南道吗?” 钱镠的话说得很重,亦戳中董昌痛处,董昌闻言立刻怒对杨行峰。 杨行峰依旧狂妄,自然不将董昌放在眼里,董昌怒极,当即就喝:“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你敢?”杨行峰喝。 “住口!”杨行密同时喝,他已认识到,董昌对杨行峰起杀心,便一脚踢向杨行峰的膝盖,迫其跪地,然后对董昌道,“我弟顽劣,自当惩罚!他所犯之事我无词辩解,但圣真兄处之亦不公平。我是诚心与具美兄结亲,今日请具美兄来也是议婚事,现在倒好婚事没议成,变成惩罚我弟了?这可不止是喧宾夺主!” 董昌并不是那种脑子清晰的人,杨行密这番话明摆着就是强扭话题,换了别人自然回答先处理杨行峰,再处理杨钱二家的婚事。他不是这么来的,他只会迁怒,处罚不了杨行峰的怒气立刻转移到钱镠身上,冷哼:“钱镠,你怎么说?” 钱镠早已深知董昌的个性,闻言亦不奇怪,而是将皮球踢了回来,跪地道:“这门亲是大人定的,我自当听你的。大人若觉不行,我这边二话不说就拒绝。” 钱镠的话说得很有技巧,一说听董昌的,二说举例却只举拒绝,不举同意。董昌正在气头上了,想法立刻被带了过去。杨行密知道不好,当即要驳。 不想一董昌幕僚不顾杨府下人的拦截,匆匆走了进来,脸色异常惊慌。 董昌正在气头上,一见这表情,语气也没好到哪里去:“什么事让你慌张成这样?” 那人也不敢当众说,只凑近董昌,在他耳边小声说:“大人,大事不好了,朝廷遣人来府上下旨。” “这有什么不好的?”董昌奇怪。 那人啧了声:“我试图与之套话,不想各个沉默不语,无任何喜色,怕不是好事。” 董昌遂皱眉,心下也觉得奇怪,掂量都未掂量就立刻放下眼前的事,道:“速回府。” 那人忙跟着董昌走,董昌走了没几步总算恢复了些理智,先是拉上沈淼,又对钱镠道:“把杨行峰押了,把之前在他手里的人都给带到我府上,我要一一查问。” 钱镠忙答应,待董昌离去后便要照办。 杨行密却是一笑:“具美兄当真要照办?” 钱镠装作未听懂,反问了句:“为何不照办?” 杨行密冷笑:“若是我没猜错,董太尉之后的日子不好过,具美兄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钱镠闻言故作深思,然后道:“要我饶人也可,只一条,我只放你弟,你手里的人都得如数交于我,包括那个被你们掳走的丫鬟,这两个跪着的人,以及柳夫人的尸首。” “好!”杨行密当即答应,“于他而言,这些人已用任何用处,要来何用?” 王明和另一人见状当即求救:“大人,太傅大人,你切不可将我们交出去。” 杨行密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喝了杨行峰一句:“还不快走?”就转身离去。 唐皇室此番下的是喝斥诏书,措辞严厉,直言董昌藐视天威,贪欲膨胀,不懂知足,又举了杨行密之例子,言其恪守本分,严谨自律,乃众节度使之楷模。 董昌见之大怒,不给封越王也就罢了,还要与杨行密相提并论?当即就将朝廷的人轰出了杭州城,还在府内大发雷霆,肆意责罚下人,谁若敢劝,谁就倒霉。 众幕僚看着不对,一味的生气解决不了事情,得有下招,起码得先出应对之招。可董昌不听劝啊,众人想来想去想到了沈淼,杨行密那边发生的事他们已有所耳闻,知道这便是当初失了踪的柳念郎,便忙过来请他去劝。 沈淼已得罗诏谏授意,让他顺董昌幕僚的意思,进去劝。见状便推门进去,方入内就遇上一器物破空而来,他也未躲,硬生生挨了下,吃痛喊:“哎呀。” “谁让你进来的?”董昌的口气依旧不好,动作倒是停了下来。 沈淼忙说:“我、我担心你。” “你?”董昌反问。 沈淼忙改口:“父亲。” “嗯!”董昌哼了声,“担心我做什么?我好着呢!” “当真?”沈淼故意问。 董昌哼:“当然。” 沈淼松了口气:“如此便好。朝廷气数已尽,唐皇早已是他人傀儡,一个什么捞子的破诏书,管它做什么?不说里头的内容不是唐皇的本意,说不定还是有人恶意中伤所致。” 沈淼的话立刻提醒了董昌,他请封之前和幕僚反复谋算过,以现在唐皇之权利,及与朱温之交情,这越王不可能封不下来,除非是有人从中作梗。会是谁……呢? 沈淼装作不解董昌的意思,故意提了另外件事:“对了父亲,方才钱将军急报:说你一走,杨太傅就强词夺理,强压着将军的人,不交出杨行峰。” 董昌立刻回了神,茅塞顿开,现今最不愿看他坐大的人是谁?自然是杨行密,他浙东道便在淮南道旁边,他若是封为越王,封地自然要扩,自然要取走之前已落在杨行密手里的那些浙西道地盘。董昌亦想起今日杨行密百般袒护杨行峰之举动,杨行峰人品如何,人尽皆知,处置他是人人拍手称赞的,可杨行密就是不管,甚至三番四次的藐视他。之前他倒是没有深刻理解杨行密为什么会有这样可笑的底气,现在他知道了,定是那厮暗中使了绊子,破坏封王之事! 想至此,董昌怒道:“来人,给我围了杨府,抓住杨行密和杨行峰!” 幕僚们一听慌了,忙劝:“大人/老爷,抓杨行峰还说得过去,杨行密可不行,他好歹也是节度使。” 董昌怒极:“他是节度使,我亦可是越王!”说着,董昌就喊了钱镠去办这事。 钱镠得命,速去围了杨行密府,杨行密未算到董昌竟会如此丧失理智,只得仓促逃跑。钱镠得罗诏谏授意,追击的同时巧妙的放走了杨行密,杨行密全身而退,杨行峰就没这么幸运了,吴六混于追击队伍中,趁其不备砍下其一条胳膊,杨行峰痛不欲生,一路哀嚎着回了庐州。 杨行密见之勃然大怒,暗自准备反击。 再观钱镠这边,因未追到杨行密,董昌大怒,彻底怀疑其于杨行密有勾结,便卸了他武胜军团练使,杭州刺史一职,遣他人代替。 未出半月,越地再传罗平鸟鸣,此番不仅言昌,还言了个“冤”字,方士朱思远借此筑坛祭天,得上天之命,言“兔上金床”,董昌属兔,金床即为龙床,他即将此是为祥兆。正逢中原其他道,皆有节度使自立,董昌便着朱思远择吉日登基。 钱镠当即修书劝说,董昌非但不听,反将其逐出杭州城。 杨行密见之,便知机会来了,即可上书朝廷,要求讨伐。不想钱镠的上书竟先于他好几日到,朝廷考虑到不能任杨行密坐大,便下旨让钱镠讨伐,淮南道不得干涉。 钱镠得旨即可起兵,杨行密这才感觉不对,杭州一行他竟什么都未做成,反而彻底着了钱镠的道。气得杨行密只得兵行诡诈,再次利用其妹杨行婉,伤势稳定后的杨行峰见状请求让其负责此事。 杨行密本不欲派杨行峰,但此番吃亏之后,杨行峰竟变得稳重,一行一步皆安排妥当,发誓要报仇。杨行密便允了他,还派了心腹跟随。 罗诏谏算到杨行密会如此,一见其行动,便将一直游走于浙东道的吴六派去越州,贴身守护沈淼。自此已经半年没有好端端在一起过的两人,终于在重兵守护的沈淼寝宫相见了。 “我来之前一直想你见着我会是何种反应,不想竟是如此冷漠,唉!我还是离去吧。”吴六看了眼傻愣了半天的沈淼,伤心一叹,转身要走。 沈淼当即回神,手脚并用缠住(划掉,拦住)了吴六:“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吴六当即转身搂住沈淼,任其如树袋熊一般攀在他身上,然后笑问。 沈淼顿知中计,抗议:“不带这么玩我的!” 吴六显然对沈淼的这句话感到新奇,顺着笑问:“那我该如何玩你?” “……”沈淼顿时语滞,我去,绝|逼不能用网络词汇调戏古人,会被反调戏的。 吴六见沈淼不答,便十分顺手的拍了下沈淼的尊臀:“说?还是不说?” 沈淼顿时想起自己此刻的姿势,树袋熊!!!尊臀正好……太过分了!沈淼心泪/(tot)/~~ “看来得好好教训下了。”吴六故意笑说,就着姿势抱着沈淼走向床。 沈淼当即脸红,董昌为补偿其之前的错误,为沈淼准备了奢华的生活,包括这个寝殿,精雕细琢,珠玉琳琅,沉香环绕,尤其是那张床,大不说,里头别有洞天,各种橱格机关,足不出床便可享受一切。老实说,刚躺上这床的时候,沈淼还想过,有天在这张床上和吴六滚床单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结果这个念头这么快就应念了。 老实说:还是很高兴的!沈淼脸红的同时忍不住雀跃。 吴六很满意沈淼的反应,温柔的将人放到床上,然后俯身笑说:“我忍了两个多月了,今天要一并讨回。给不给?” 对上吴六深情又富含思念的凝视,想拒绝是不可能的,沈淼搂上吴六:“给!你想怎么样都给。” “嗯!每样都想要一次怎么办?” “……”喂……嗯……好吧/(tot)/~~ 第065章 065 “接下去该怎么办?”做完正事之后的沈淼,舒服的趴在吴六身上,开始问事。 浙东道在董昌治下早已是个空架子,若不是钱镠一派支撑,早已被杨行密之流攻陷,眼下钱镠奉命起兵也不过几月,董昌这边就已支撑乏力。 “攻取越州指日可待,董昌活不了几日了。现在家父和罗夫子的重心不在董昌身上,而在浙东道民生上。”吴六道。 提及浙东道民生,沈淼叹,自回越州后,董昌让沈淼自选掌事,沈淼思及将来之基,便选了农本之事。一接手方才知道,浙东道已经千疮百孔,之前盐税政策,之后的肆意征赋,早已迫使不少百姓向闽南之地逃离,留下的那些勉强耕种,但天灾*交加,已使他们异常窘迫,偏偏浙东道战事又起,粮草不济只能强征,百姓已无活路可言。 “我虽管着户部,但不敢大刀阔斧的变革,一则没有根基,管多了惹人厌;二则不能冒头,会让董昌身边那些死忠萌生董昌死了,还有他儿子可挡一面的期望。可不改,百姓的日子真心难过,我只能稍微缓解,同时盼着你们早日攻城。”沈淼道。 吴六低头凝视沈淼,当真是士别多日,刮目相看。想当初,这是个执拗着凭正理判断人的家伙,固执的不偏听他人,固执的不恶意度人。现在呢,也终于知道,这世上有些事凭着正理是无法解决的,非要以大恶破大患,方才能博得生计。遂道:“你真是变化良多。” 沈淼苦笑:“如此境地,我若再像以前那样缺个心眼,必定被他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吴六心下一动,竟微有些痛惜:“待此间事完,再不让你劳心。” “待此间事完,我亦不想劳心。”沈淼笑说,“权谋这种事当真不是我谋得来的,我只求放我去田间地头,让浙东道百姓人人丰衣足食就够了。” “这种苦差事你也抢着干?想不如愿都不行。”吴六笑,继续说攻城,“正式攻城还需些时日,家父毕竟是奉命诏讨,前些日子又封了彭城郡王,攻城前必然要先以劝说为主。而你需做两件事,一是将手头掌握的浙东道农本民情汇总,确保正确和尽量详全,待家父接手浙东道后能立即上手处理。” “这点放心,我早已在做,一些能实干,有心为浙东道将来打算的官吏,我皆留了心保护。”沈淼道。 吴六拍了沈淼的背以示赞许,然后凝重了神情:“第二比较棘手,眼见着家父即将掌管浙东道,杨行密那边虽有朝廷不得插手的旨意,但绝不会甘心浙东道就这么旁落。浙东浙西两道交处因有我五叔坐镇,杨行密大军过不来,他只得另寻他法。眼下最佳的方法是以他妹,也就是杨行婉之安危为借口,出兵迎回。” “这个借口倒是不错,杨行婉自董昌自立起便拒不接受后位,杨行密当真违背朝廷的意思过来,朝廷视杨行婉之忠心,断不会深责杨行密。”沈淼评价。 吴六继续道:“虽说不错,但浙东道毕竟家父地盘,兵力足以抗衡杨行密,他若是想取得浙东道,必然得重兵前来。若是重兵,家父上书朝廷,朝廷必然苛责,迎回自己的妹妹何须重兵?所以他必得同时采取另一个方法:即让杨行婉里应外合。让杨行婉控制越州城,率人开城门应诏讨之军,如此一来功劳便尽数是杨家的了。” “杨行婉自拒绝董昌后,一直被董昌幽禁于别院,我亦时常注意,到目前为止别院里并无动静。”沈淼道。 “无动静是因为她在等人,单凭她一人在这个城里还掀不了太大的浪。”吴六忽然卖关子笑说,“猜猜这次杨行密派了谁过来襄助?” 沈淼摇头:“我不熟悉杨行密猜不到,不过这次的事这么重要,他总不会派杨行峰过来吧。” 吴六回以摇头。 沈淼傻了:“不会吧!” 吴六一笑:“自然不是以杨行峰为主,但他确实跟来了,上回我断他一胳膊,他必然怒极要加倍来讨回,你不能掉以轻心,亦不要太怕他。” 沈淼闻言问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上回为何只断他一胳膊?” “上回的事,一则是时机不对,若是杨行峰在那时死了,杨行密便有借口干涉浙东道,轮不到家父奉旨诏讨了;二则杨行峰这个人,还是让你亲自动手比较好。”吴六道。 沈淼愣,他未曾想到吴六还为他留了这么一手。杨行峰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讨厌的人,就连当初狠心处置他的董昌都比这人要好些,能亲自为自己,为多儿,为黄尖坳庄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为柳念郎报仇,真是再好不过了。 吴六自是知道沈淼的想法,笑说:“如此结果方才符合杨行峰,此事你不用过分在意,一切有我,平日只要稍加注意即可。重点把董昌盯好,不能让他被杨行婉蛊惑,同意求助杨家。” “被你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近日董昌有些奇怪,自一月前,因迟迟无捷报传来,他已逐渐沉迷于酒色,近日竟已到闭门不出之境地,虽说我去,他还见的,但其他人他皆不见,就一心与那几位美人饮酒。” “那几位美人都是新近来的吗?”吴六问。 沈淼道:“有些是,有些不是,其中有一位异常受宠,我观察了几日发现她并未什么长处,就连容貌都不是出众的,唯一算得上特色的是,她比其他几位都要天真得多,董昌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从不反驳,只管相信。” “这倒是奇怪,照理说这种天真的人不适合藏什么身份,但现在这种时候还是谨慎些好,我明日便去查查她的身份,你亦多加主意她。”吴六道。 沈淼点头,吴六遂帮沈淼换了个舒服的位置,搂着他哄道:“你睡吧,我待你安睡后再走。” 沈淼知此地毕竟是他的寝宫,外头有重兵,吴六能潜入于他相处这么会实属不易,便乖乖照办,倚着吴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尚未来得及梳洗的沈淼,便被一群大臣给围上了,各个站在正堂里急得团团转,时不时的催促。沈淼只好命侍女飞速为他穿戴整齐,然后走了出来。 大臣们一见他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不外乎还是这么几件事,一是各地陆续战败,二是催粮,三是回了董昌,董昌盛怒将他们骂了出来,之后紧闭殿门再不出来。最终目的自然是让沈淼进去看一看董昌,毕竟那地方只有他能进去。 沈淼知道自己进去其实也没用,董昌已不愿处理,不愿面对,大臣们亦知道,各怀心思的在死马当活马医。于是每天都要上演的闹剧再一次上演。 沈淼推门进入,里头尽是莺歌笑语,见沈淼进入,众人略停了下,待沈淼和善的笑了笑之后,众人复又笑谈。 董昌正卧在一人之膝盖上,正是昨日夜里沈淼和吴六提及的那个女子,女子姓姒。姒氏今日的表情与往常有些不同,见沈淼时不再是天真笑容,而是带上了丝提防。 就在昨日,她忽觉头晕得很,没有食欲,她的一个交好密友见了,忙帮她偷偷请了太医,结果一诊脉,竟是喜脉,她竟已怀有身孕。姒氏十分高兴,女人喜欢孩子是天性,她的密友却忙警告她切勿将此事让旁人知晓,尤其是主母杨氏和董昌之子柳念郎。 前者与董昌成婚多年未孕,十分痛恨那些先她有身孕的女子,百般折磨她们,使其流产或死去;后者现如今是太子,姒氏腹中孩儿对他便是威胁。 姒氏本就无多少心机,一听便觉密友之言正确,便开始提防起来。 沈淼尚未知此事,自然是不解,董昌近日颈椎不太好,依在姒氏膝上便难以再观姒氏脸色,便只是笑对沈淼说:“还是朕的儿好,进来知道让朕高兴,不像他们尽知道给朕添堵。” “父皇切勿如此说他们,他们多言几句是好事,说明心系我越国。”沈淼说道。 董昌遂笑:“听你这么一说,也确实如此,替我传话出去,嘉奖众卿。” 此时嘉奖要来何用?能决断一些事才是外头那些人想要的,可惜董昌看不透,沈淼亦不会点明,领了董昌的话后便知趣的离去传话了。临走前他亦看了眼姒氏的脸色,那人眼中分明显露着对沈淼的不信任,沈淼愈加奇怪,无缘无故的给出敌意是什么意思? 沈淼奇怪的眼神让姒氏愈加感觉到威胁,当晚就再与密友商议。 密友一听便道:“太子的眼神不善,他八层是知道你的事,要对你下毒手了。” 姒氏大惊失色:“这可如何是好?” “这事不好办!现如今越州城皆是太子掌管,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下,除非……”密友故意顿了顿。 姒氏忙问:“除非如何?”见密友不敢说,忙求,“好姐姐,求你救救我。” 密友只得一叹:“这是个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既然城里不安全,你就得想办法往城外跑。” “可城外乱。”姒氏忙道。 “乱才好!”密友解释,“乱会让太子的手顾及不到,而你只要躲好,待一切结束之后再回来,就什么都是你的了。” “当真?”姒氏有些犹豫,“万一我回来时是陛下宾天,太子当道呢?” “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密友一笑,“你离去前可留书一封,言是被太子迫害,不得以才离开。以陛下对你的宠爱,他必然盛怒,处置太子。还怎么可能是太子当道?” “说得有理。”姒氏缓点头。 密友见计谋得逞,忙道:“如今出城需要陛下的钦印,你可知印在何处?若知就想办法寻来盖上,若不知就尽快探听。” “我知道印在何处,陛下许是在提防太子,并未将印交于太子,而是自己保管,藏于了一处秘密之地。”姒氏笑说。 密友亦笑说:“如此正好,你当速去。” 姒氏忙福了下谢过密友襄助之恩,然后匆匆离去。 待姒氏走远后,她之密友摇头冷笑:“蠢货。”她乃杨行婉手下,以侍妾身份潜伏在董昌身边,一直潜而不动,到几日前方才得到杨行婉之命,让其想办法得到董昌之印开城门。董昌看似颓靡,但沈淼的防范依在,她总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想不到姒氏之事撞了上来。只要哄了姒氏盖了印,之后姒氏会遭遇何种事,她就不管了,左右城破了,也不再是董昌的天下了。 第066章 066 太医自为姒氏把过脉之后一直坐立不安,他知道现今越州城内乱,各方势力斗得厉害。 董昌虽不理事,但这件事若不报,他日出事必然会被问责,弄不好还会赔命。杨行婉虽幽禁在别院,但其母家势力不容小觑,她又向来厌恶董昌的妾室有孕,不报,杨行婉重回后位,也必然会问责。还有太子那边,太子为人不错,但遇上争权夺位之威胁,他必然也会顾忌几分,不报,他日也会被问责。 但若是报,他又当如何报才不得罪各方? 就在太医难以抉择之时,太子忽然传他,太医一听就知道不好,只得被迫做了决定,既然是太子先找上他的,那便先告知太子吧。 沈淼也是偶然得人报,言姒氏有一密友,昨日借她的名号为姒氏传了太医,太医回院后便请假回家,闭门不出。沈淼觉得有些蹊跷,便传了人来见。 结果一见便得了姒氏怀孕这个消息,他顿时明白太医闭门不出的原因,并未说破其心思,只责了他失职:“这种事怎可瞒而不报?万一出了事,谁替你担当?” 太医一时摸不透沈淼的意思,对方的话听起来竟像是正经责其责任,而不是存了小心思,便试探了句:“姒夫人是偷着着人让臣看的,看完亦叮嘱了臣,臣虽知此举不妥,但一时也不敢忤逆。” “这是什么话?事关陛下的子嗣,你也这么糊涂得来?再说了眼下越州城里,除却陛下,还有谁能护她万全?凭她自己是绝无可能的。”沈淼道。 太医忙附和:“是,太子说得对。” “你且速与我去陛下那,将实情呈上,是否责罚由陛下定夺。”沈淼道。 太医一愣,奇怪看沈淼,这位太子还真要直说此事?他就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沈淼暗叹,还好他所处的并不是真正皇权牢固的皇室,若换作那种太子,遇上这种事必然掂量几分。他已知董昌败事,壳子里又早已不是董昌真正的儿子,他根本不会将这点子嗣放在眼里,甚至只单纯的将其视为一个生命,他无法保证将来如何,但触手可及之处他定不会害这个生命。 便道:“不要乱想,只管尽你的本分就是。” 太医闻言羞愧,他确实越界了,肆意揣度了上位者们的心思,便忙跟着沈淼去了董昌殿内。 董昌业已安寝,今日侍寝的是另一位夫人,不是姒氏,听闻沈淼忽然到来,董昌起先是不爽的,但思及他这个儿子自来越州城之后就安守本分,从无深夜来扰的举动,此番破例,必然是有重要的事,便披了衣服,让人进来。 沈淼解释了自己深夜来访的原因,又让太医陈述了姒氏的情况。 董昌并未如沈淼想象中那般喜悦,听完之后只例行其事封赏了姒氏,又责了下太医延误之错,最后道:“今后姒氏的身子由你调养,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太医唯唯诺诺点头,提了句:“姒夫人身体孱弱,最近又劳累,还望陛下让其多休养,也多去看看她,孕期的心情最为重要。” 董昌点了点头,想起了件事,对宦官道:“朕方才就寝前依稀记得姒氏来过,那时未知她有孕,自己又乏了想歇息,就未和她言语什么,你去下她宫里,替朕安抚她几句。” 宦官遂领命离去,沈淼见此事已了,便也不再停留,和董昌小言了几句便准备离开,不想还未出门,方才离去的宦官就匆匆慌张赶回:“陛下,不好了,姒夫人不再宫里,奴家寻了夫人宫里的宫女问话,宫女说夫人天黑后去了陛下宫里之后就再没回来过。她们皆以为陛下留夫人侍寝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沈淼和董昌同时道,前者是确切关心,后者则是沉声怒,前者完全在状态外,后者竟……若有所指。 太医当即跪地陈述:“臣自昨日诊得喜脉之后,便立即归家,闭门不出,待太子召我前来,臣才道明真相。” 沈淼一听就觉不对,太医的话将姒氏失踪的矛头指向了他,当即辩解:“我招你前来问明真相后,当即来了陛下的殿里,我若是要动手脚,如此短时间如何准备?与其查我,还不如去查昨日帮姒夫人代请太医的那人。” 董昌当即道:“把那人给我找来。” 宦官又匆忙离去,不多时神色更为慌张的跑进来:“陛下,那女子已死在自己房里。” 沈淼神色凝重,暗道不好,着人的道了。 董昌则怒看沈淼,还是沉声问:“怎么回事?” 沈淼只得跪地道:“儿臣不知。” “不知?”董昌冷哼,“那你为何无缘无故去找太医?或是说为何无缘无故盯着姒氏?” “盯着她的人不止是我,想拿她做文章的人也不在少数。此刻我无法辩解,手头亦无证据可证明清白。但这件事若是有心之人为之,终会有个结果,只要假以时日耐心等待,必然能找出真凶。”沈淼道。 董昌怒:“假以时日?假以时日姒氏是否还活着都不一定!” “试图利用姒氏的人怎会舍得她死?”沈淼反问,言下之意,待婴儿出生,除掉董昌与他,借婴儿而治越国才是这些人的终极目的。 “此事若是他人做的,必然这个想法,若是你做的,就未必这个想法了。”董昌冷哼。 沈淼正视董昌:“儿臣没有做过,请父皇信我。” 董昌被沈淼的眼神晃得有一瞬间的失神,旋即又回神道:“你若坚信自己无过,那我暂且将你禁足,带找到姒氏再你出来,如何?” 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放在以前沈淼断不会答应,但现在吴六在他身边,禁足与否皆无太大关系,便道:“但凭陛下处置。” 董昌“嗯”了声,就命宦官取印下书,打开印时,董昌有一瞬间的迟疑,旋即又盖了章。 沈淼默默几下,待回寝殿后将此事告知了吴六。 吴六已知沈淼之处罚,闻沈淼提及了董昌盖印前的迟疑,瞬间有些领悟:“我也着人盯着姒氏的动静,天黑之时确实见她来过董昌殿里,停留了一会便离开,我初时未重视,只道是今晚董昌未找她侍寝,她问完便离开了。虽说侍寝之类的事需事先告知,但董昌宠爱姒氏,随意变动也是经常的,姒氏便保留习惯多问一句也是正常。后来有人暗线回报,今日越州城迎恩门有开启过的迹象,迎恩门分水路两门,水门正对城外,陆门则巧设于水门只旁,若有进出,一般无法察觉。姒氏极有可能趁着停留董昌宫内的时间,盖过出城的印。” “她怎么会有这等智谋?”沈淼奇怪。 吴六解释:“她没有,但今日死去的那人却有,我刻意打听了此女,宫女宦官及以前跟过她的下人皆言此女平日沉默少语,行事却滴水不漏,绝不留把柄给别人,最厉害的是她是唯一在杨行婉手里活过三年的侍妾。若是她怂恿,姒氏对其无防备心,必然听从。” “她又为何怂恿,又是什么来头?”沈淼不解。 吴六笑:“你仔细想想,我方才已给出答案。” 沈淼回想吴六的话,在言那女能力时,沈淼发现了异常,此女如此能耐,势必得杨行婉忌惮,照理她该好好掌握姒氏,借其反击杨行婉,然而她没有,那就很可能是另一个原因了。她便是杨行婉的人,能活过这么久是杨行婉刻意留了她,而此番引姒氏盖印亦是杨行婉的主意,那最终的目的便可知了:放杨家的人进城。 沈淼便将自己得出的答案告知了吴六,吴六点头:“正是如此。” 沈淼遂道:“不知他们会如何搅眼前这个局?” “很明显,他们目前的方案是,去你的权力,控制姒氏,架空并威胁董昌就范。”吴六道。 “怕不是那么容易,时间也不允许吧?”沈淼道,他很清楚,董昌依旧掌握着很大部分的权力,要想架空他须得多花些时日,若是猛然夺取,董昌立刻便会有所察觉。 “所以他们应该还留有他招,就在这几日便会发难。”吴六道,继而叮嘱沈淼,“这几天你要多加小心,他们可绝不是让你禁足就满意了的。” 沈淼笑点头:“你放心,我亦不会随便任他们得逞。” “我也回头知会父亲,让其尽快结束阵前劝降这个过程,加速给董昌施压。”吴六道。 三日后,董昌怒气冲冲的自迎恩门回宫,迎恩门前,钱镠字字珠玑苦心劝说,董昌一字不停一意孤行,两人彻底谈崩。回宫后,董昌便一病不起,太医急得团团转,沈淼和杨行婉唯二的两个可以当主心骨的人皆被禁足,他们找谁去定方案? 最终由董昌心腹吴繇提议将杨行婉和沈淼都请了出来。 沈淼得讯一笑:“原来杨家出的是如此下策。” 吴六亦笑:“既如此,那决胜便在今晚。” 第067章 067 沈淼到董昌寝宫时,杨行婉已先行到达,一副皇后的架势端坐一旁,脚下战战兢兢跪着一干太医,见沈淼到,当即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问你,你父皇的身体一向硬朗,怎么去了趟城门便一病不起?” 沈淼知杨行婉是借机发难,她久不在宫里,可以轻松置身事外,而沈淼前几日却忽然被董昌禁足,董昌亦未言禁足理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将董昌忽然昏厥的冒头指向沈淼。 沈淼未理会杨行婉,而是问众太医:“父皇是何病症?清楚道来。” 太医们忙跪地,战战兢兢再言了遍:“回太子,陛下这病甚是奇怪,照理说病因是气急攻心,可脉象不像,气急攻心的脉象紊乱,陛下的脉象却平稳,倒像是……”太医欲言又止。 沈淼听出蹊跷:“但说无妨。” “倒像是被下了药。” 太医此话一出,满殿的人皆沉默,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沈淼。 沈淼冷笑:“都看我?是不是觉得要是下药的话,我最有动机?” 众人未曾料到沈淼居然会如此轻易的将话说出,皆是一愣,沈淼当即怒喝:“都糊涂了是不是?不说我这个太子能当上都是仰仗父皇,我断不会在根基不稳时便下手,就说身为臣子,怎可大逆不道谋害亲生父亲?” “说得倒是义正言辞,你若无这个心思,陛下缘何要禁足你?”杨行婉反驳。 “这便与此事相关了?”沈淼失笑。 杨行婉冷笑:“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陛下宠妃姒夫人有孕后无故失踪,陛下知情详查后盛怒,然后就将你禁足,此事只有张太医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 张太医便是那晚为姒氏把脉,后又向沈淼道明实情的太医,此刻他正唯唯诺诺跪于地上,将当日之情形复述了一遍。 杨行婉得意看向沈淼。 沈淼叹息:“你之联想当真丰富,那你可曾想过,若是陛下认定此事是我所为?他缘何只是禁足我?他大可因此事处决我。” “或许陛下念及父子之情。”杨行婉道。 沈淼笑:“亦或者陛下本就清楚,此事另有他人所为,与我无关。” “照你这么狡辩,我们皆有嫌疑?”杨行婉冷哼。 “不是我们,是你!”沈淼脸色一变,“若论禁足,你远比我久,禁足许久的你竟对前几日才发生之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你的手伸得够长的?” “我乃陛下原配,我熟知陛下之事有何奇怪?” “你不是誓死不接皇后之位吗?既不接,你便不是当朝国母,无权干涉,亦无权知道陛下的事。” “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兵临城下,陛下若是不醒来,国将危矣。” “哪个国?”沈淼凝视杨行婉。 杨行婉答:“自然是陛下的……”她话未说完,沈淼便大笑,对群臣道:“杨夫人今日关心起越国之安危了,那当日上书请求讨伐的淮南节度使与你再无关系了?若再也关系,那好,来人!将杨氏囚下,杨行密藐视天威,即刻杀其妹祭旗,以振士气!” “你敢?”杨行婉怒喝。 沈淼故作奇怪:“有何不敢?之前我还需忌惮杨行密,不敢把你怎么样?现如今你与杨行密以划清界限,你又拒不接陛下封后旨意。与我大越国而言,你既无权无位,又乃敌人之亲,不拿你祭旗,你还有何用?难不成放你在这宫中妖言惑众,扰乱人心?” “你!强词夺理,污蔑他人。” 沈淼怒喝:“无需多言,来人,拿下!” 宫中亲兵立刻涌入,亲兵早已被吴六悄然换成自己的人,此时得令,当即冲入殿内,杨行婉一愣,心道怎回事?她明明在殿外布有她的人手。 就在她发愣的同时,殿内忽然一人大喝一声:“你们再动,休怪我剑下无情!” 说话之人是杨行峰,只见他不知何时已潜入寝殿,悄然处理了董昌塌前众人,命人将董昌牢牢钳制,自己则剑指董昌。 杨行婉一见便觉奇怪,这与事先约定不同,先前的计划是她稳住寝殿,杨行峰带人潜伏伺机动手。她握有十足证据,拿下沈淼不成问题,缘何杨行峰这么沉不住气潜入殿内?她不知的是,杨行峰等人在外潜伏之所已被吴六察觉,带人强攻,杨行峰等人无奈只得铤而走险,潜入寝殿控制董昌威逼众臣。 沈淼见状大笑:“杨氏,你当如何再辩你与杨家无关?” “此事我全不知情。”杨行婉狡辩。 沈淼不给她机会:“那人是怎么进来的?不要告诉我是凭空出现的?” “我怎知道?”杨行婉拒绝回答,继而中伤沈淼,“你与其逼问我,还不如想办法救陛下,亦或者说你根本就不想救陛下?” “救陛下还不容易。”沈淼拔剑指向杨行婉,“杨行峰,你若不放开陛下,我便杀了她。” 杨行婉尖叫一声:“柳念郎,你大胆!” 杨行峰讥笑:“陛下与他谁重要,你比我清楚!” “陛下死了,我便是新主,你当害怕才是,现如今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让我猜猜?是不是姒夫人在你们手上,有了她腹中的孩儿,你们就无所畏惧了?” “呵!不要血口喷人。”杨行峰反驳。 沈淼一笑:“既如此,动手!”说着就刺向杨行婉。 杨行婉害怕之极愈加尖叫:“家弟,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救我?” 沈淼无奈摇头:“只这般逼迫,你便受不住?不打自招?” “柳念郎,你能!”杨行婉怒道,“好,我承认我与杨家未断绝关系,姒夫人也在我手里。你若敢杀了我便是杀父杀母的大逆不道之辈,你还有资格登基继位?今日朝中诸位众臣皆在此,除非你将他们一一除掉,不然你堵不了众人的口。” 众大臣一听,脸色微变。 沈淼却是摇头:“说得好像今日你的计谋得逞了,你就不会灭他们的口?” “我有什么计谋?我只是揭穿了你这个太子的假面目,扶正主上位,不仅如此,越国自此有我杨家做后盾,还怕什么钱镠之辈?相反跟着你,就得与城外钱镠的军队继续打,你越国还有财力物力继续打吗?不就是破城的份吗?” 众大臣一听皆心动,他们本就各怀心思,今日一闹将他们逼上了站杨行婉这队,还是站沈淼这队的路,老实说不少人是想站杨行婉这边的,毕竟其还有个淮南节度使的兄弟,投靠了其不仅可以让钱镠大军腹背受敌,还能在杨行密跟前讨个好,谋个好职位。而跟着太子,人家依旧独自支撑越国,那必是亡国的节奏。因而之前一听董昌昏迷,杨行婉出来主持大局,他们皆赶了过来。 沈淼听了心底一笑,说得好像杨行密大军能打赢钱镠大军,直至越州城下似的,若可以,杨行密还会派人潜入城吗?不过想归想,沈淼不能直说,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立场,也无意给这些墙头草希望,任其留下来祸害后继者。 便道:“这么说夫人早就有意如此,那陛下的病,姒夫人之事皆是你所为了?” “不要乱泼脏水,事实如何,明眼人一看就知。”杨行婉冷笑。 事实确实一看就知,但利益驱使,众人会视而不见,选择另途,沈淼顿觉说理说不通了,便暗暗给吴六眼色,让其武力解决,杨行峰带来之人所剩不多,制住了,杨行婉便也不敢嚣张了。 吴六会意,当即下令,其手下悄无声息潜至杨行峰众人之旁,不想杨行峰此行带来的也是高手,终还是被察觉,杨行峰冷笑,执剑毫不犹豫向前一刺:“柳念郎,如此情形,你还敢妄为?” 杨行婉亦喝:“殿前侍卫何在?太子试图谋害陛下,还不拿下?” 殿前将军一听,随即喝道:“来人,给我拿下太子!” “敢?”沈淼仗剑怒喝。 董昌殿前的侍卫已被吴六替换大半,其余的赶来需一些时间,即便进殿也会遇到吴六手下的阻挡,杨行婉预计的情形并未立刻显现,她遂大怒,对大臣道:“太子竟已私下替换掉侍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由得他弑君吗?” 群臣当即而起,沈淼亦喝:“现在剑指陛下威逼你们的可是杨行峰。” 群臣犹豫,杨行峰得意一笑:“勿要垂死挣扎,也勿要冤枉我,来人!这便松开董昌。” 钳制董昌的那人立即松手,董昌应声倒地,头狠狠磕在地板上,群臣竟无人在意,只怒指沈淼:“太子忤逆,当诛!” 吴六立刻命人保护沈淼,殿内气氛立即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杨行峰这边忽然有人痛呼一声,一个沙哑而震怒的声音响起:“你们真当视朕为无物吗?” 是董昌! 第068章 068 董昌不知是何时转醒,竟手持利剑,柱于地上。 杨行峰知道不好,董昌一旦转醒,大局便败,旋即命人反扑,不想吴六的反应更快,电光火石间已带人缠住杨行峰的人,自己则迅速将董昌送至沈淼那边。 沈淼丢下剑便去扶董昌,他看得出董昌虽仗剑而立,但臂上青筋毕露,还抖得厉害,显然是强撑的。 见沈淼来扶,董昌明显迟愣,他未曾想到如此紧要的关头,沈淼竟会丢下手中兵器。要知道他虽昏迷,但依旧听到了众人在殿内对峙的话语,沈淼虽一再保护他,但不能否认沈淼和杨行婉都有嫌疑置他于死地,他一旦掌握主动权,恐怕不能留这二人。 沈淼没有董昌这么复杂的想法,只是单纯的觉得一手拿着剑,一手扶人太麻烦,至于个人安危,他相信有吴六在,他死不了。 果不其然,见董昌迟迟未丢下手中的剑,吴六已不动声色撤了回来。 董昌注意到吴六的动作,知道吴六的撤回虽可保沈淼的命,但他若是想伤沈淼依旧是可以的。董昌的眼神深邃了起来,将剑插于地上,对沈淼道:“吾儿甚好,朕心甚悦。”然后就着沈淼的搀扶站直,扫了众臣一圈,“朕尚未离世,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站位了?” 众臣闻言一愣,正要求饶,杨行婉厉声道:“姒氏尚在我手里,只需董昌与柳念郎皆死,这越国依旧是我杨家的,董昌不过是强弩之末。”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杨行峰的惨叫,谁是强弩之末一目了然。 众臣忙跪地齐声道:“臣等不察,受妖人蛊惑,望陛下恕罪。” “你们!”杨行婉怒,“你们真当董昌的江山稳固吗?城外便是钱镠大军,不日便会破城,只有我家兄有能耐抗衡钱镠,你们现在效忠,将来还想活命?” “那也要杨行密打得过钱镠。”董昌轻易反驳了杨行婉,理由充分,但立场似乎有些古怪。 沈淼不由看向董昌,董昌却未做解释,看了眼吴六:“这点蝼蚁鼠辈,处理起来也这么慢?” 吴六对视董昌,从其眼中读出了一丝奇怪的默许,吴六眼神一动,随即加入战局。杨行峰所带之人立即节节败退,跪于地下的侍卫将军一见,立刻趁机道:“众侍卫听命,保护陛下和太子。” 不想董昌却怒喝:“你!跪下。” 侍卫将军一愣,倒是杨行婉看出了原因,狂笑:“愚蠢如你们,董昌既然支持了太子,难道还会容忍你们方才的反叛?” 众臣一愣,董昌竟未反驳,众臣不知一时当如何。 杨行婉冷笑:“傻瓜。” 杨行峰亦大喊:“我的人若是死光了,接下去就是你们。” 侍卫将军顿时觉醒,大喝一声,拔剑杀向董昌和沈淼:“太子挟持陛下,罪无可恕,杀!” 董昌见状方才一笑:“来人,替朕擒下这群反贼。” 侍卫冲入殿内听到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沈淼大喝一声:“你们是听命行事,自然听陛下的!” 侍卫领悟,当即杀向众臣,众臣顿时或是抱头鼠窜,或是拔剑以对,殿内一片混乱。杨氏姐弟见大势已去,只得突围,吴六哪会让他们如愿,持刀急追。 沈淼一面护着董昌,一面焦急看吴六。 董昌见状,眼神又是一沉:“不放心就跟出去看。” 沈淼一愣,转头看董昌,却见董昌只将视线投向殿内无处可逃的群臣。沈淼心下疑惑,摸不透董昌之意图,不敢随意动之。 董昌见状一笑:“我若安有他心,他会任你留在我身边?” 董昌指的是吴六,沈淼虽愈加疑惑董昌的真实意图,但也明白董昌的话不错,若是董昌想对他不利,吴六一离开他身边便可动手,何须等到侍卫制服了群臣之后再动手,便放心离去。 此时殿外亦是一团混乱,杨氏姐弟方到殿门前便被人挡住,杨家之人奋力保护两人突围,杨行婉手无缚鸡之力,只余惊叫,杨行峰单手持剑,疲于应付。 吴六飞身上前,轻松将杨行峰逼出人群,沈淼紧接着赶到。 杨行峰顿时今日难以善终,便挑衅沈淼:“柳念郎,你我之恩怨在今日了结吧。” “想得美!”沈淼冷笑,“我不善武艺,你虽断臂但心有不甘,必然死搏,我可没兴趣当你的垫背。” “你就不想报仇?”杨行峰激。 沈淼不为所动:“报仇有千万种,何须我亲自动手。” 话音落,杨行峰大怒,踉跄着腿扑向沈淼,动作十分狼狈,吴六挡于沈淼跟前,唐刀一削,轻松斩了杨行峰的另一个胳膊。 杨行峰颓然倒地,不甘的狂吼:“柳念郎,要杀就痛痛快快杀了我,折磨算什么?” “折磨?”沈淼冷笑,“相比你过去所犯之罪恶,单是卸你一臂不足以告慰亡灵。” “柳念郎,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以为你是干净的吗?你干过的事亦天理不容。”杨行峰狂笑。 沈淼自问并未做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并不明白杨行峰的意思,现场之变化速度亦不容他深想,就在杨行峰说完不久。 杨行婉的尖叫声亦响起:“董!昌!杀了我与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无任何好处,但解恨。”董昌不知何时从殿内出来,走到已被人钳制住的杨行婉跟前,“若没有你,我不会痛失妻儿。” “妻儿?呸!”杨行婉冷笑,“柳丝丝不过一娼人,你并未明媒正娶,何来妻之说?柳念郎亦名不正言不顺。再说,当年是你贪图权势,百般讨好家父,娶我为妻的,身为正妻正家风,严家规,不许柳氏母子进门又有何错?你倚仗我杨家成势,到头来却嫉妒杨家与你并肩,你之行为说你是过河拆桥都是好的,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说够了没有?”董昌平淡问。 杨行婉大笑:“尚不够,尚不解气。” “那你便去阴曹地府说。” “好啊,我便在阴曹地府等你!你以为你还能活过几天?无我杨家襄助,钱镠大军近日便会破门,从今往后这里姓钱,不再姓董。你的宝贝儿子,逃得了我弟的手,逃不过钱家人的手,你就在地底下看你儿子受辱吧,哈哈哈哈哈哈……啊……” 一口鲜血自杨行婉口中吐出,董昌抽剑,血染剑身,他毫不在意,只轻声道:“我儿早死,何来受辱?” 杨行峰受刺激也跟着嘲笑沈淼:“我姐说得对,你逃出了我的手掌,但逃不出钱家人的手!不……当初我是在钱璙的庄子里发现你的,钱家老六一向就对你好感,你不会早就是他的人了吧?哈哈!” 沈淼漠然看着杨行峰,道出了一再重申过的真相:“我不是柳念郎,真正的他早已在黄泉路上等你。” “哈……哈哈哈哈哈。”杨行峰狂笑,“我不想信你,还是让我在路上等你吧!”或者杨行峰奋力一扑,撞向侍卫的剑。 杨氏姐弟的血,以及众臣的血相互延伸混杂着,横亘在沈淼和董昌之间,董昌立于殿廊上,眼神平静,沈淼站于殿前广场,眼神充满疑惑。 董昌的行为古怪,到底是为何? “血浓于水,身为父亲,我又怎会忍心手刃亲儿?可我儿念郎自幼便恨我为权势娶杨氏女为妻,弃他们母子不顾。多年后我寻回他时已无力改变他的想法,他为求报复我,竟与杨行峰合谋,又因痛恨杨家,试图左右挟制。不想他毕竟稚嫩,难以成挟制之势,反倒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成他人的笑柄。我多番劝说无果,动手干预亦无果,反倒加深了父子间的嫌隙。终有一天,他竟与杨行峰合谋谋害我,谋夺浙东道,我再无可忍,只得亲手处置他。”董昌一字一句艰难的说着,他看向沈淼:“你之容貌虽像我儿,但性格截然不同,我留你只因我尚有一丝奢望,希望我儿能像你一般。然而梦终会醒,你终归不是我儿,我多年寻求的权势也终归如浮云一般,转瞬消散。” 沈淼一愣,董昌竟一开始便知他已不是柳念郎,亦已知他的结局,放弃了抵抗,甚至做出了迎合结局的举动,怪不得自方才起就那么奇怪,不仅忽然转变立场,还除去了那些会危害将来的大臣。 董昌撤去视线看向吴六:“你是钱家的人?老六?” 吴六点头,撤去伪装:“在下钱璙。” “好啊,钱镠的儿子真是各个不错。”董昌羡慕的看,“浙东道将来看你们的了,能走多远你们尽量走多远吧,只一样断不可轻易放过杨行密。” “绝不会。”吴六坚定道。 “好!”董昌笑,“我董昌任你们处置,望你们手下留情,留我董氏族人,我这一支已无子嗣,姒氏怀有我的骨肉,但以杨行婉之心性不一定会留她,你若能找到望好生待之。姒氏天性和柳丝丝相同,皆是善良无害之人,只要好生将养,她必不会为祸。若是找到已遗憾离世,择址将其埋葬,勿与我牵涉在内。我其余族人与我疏远,亦极少参与我所谋的那些事,择址圈禁他们即可。” “这个但请放心,家父说过绝不牵连。”吴六点头。 董昌舒了口气,这口气仿佛将其全身的力气带走,他晃了身体,靠在殿栏旁。 头顶乌云逐渐聚拢,深秋的最后一场雷雨正渐渐扑来,董昌的记忆仿佛回到了那个让他永不愿再想起的傍晚,如果那是一场梦该多好…… 沈淼的记忆亦回到那一天的那个傍晚,与董昌而言那是噩梦,与沈淼而言那是一切的开始;董昌的一切结束于那场雨,而他的希望重生于那场雨。 斗大的雨点滴落,开始掩去这场悲伤的故事,雨水带着血腥汇聚流失,历史的真相就这样消散于历史长河。 沈淼依旧不愿动,沉浸自己的世界中。 忽然, 一人为其挡去雨水,笑说:“我陪你回去歇息,这里的事会有人善后的。” 是吴六!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的人! 能遇见他,真的好幸运! “嗯!”沈淼点头一笑,由着吴六护着他离去。 无论过去,亦是将来,有这么一个人陪伴,足矣! ——全文终—— 第69章 番外1 正是秋收忙 吾徒沈淼,深秋天寒,白露为霜,为师执笔,指间已感冰凉,捧热茶暖之,半刻便凉,为师老矣。然案头卷底只增不减,不得不埋首处之。吾时常沉思,若是吾徒再此,定不忍见为师劳累,吾时常安慰,再做坚持,待吾徒事了定归。 然喜讯虽到,仍不见影,为师心焦,几度想弃案而来,未果。望吾徒见信体谅为师之苦心,速归!手已冷,茶亦凉,不得以搁笔言至此。 师:隐。 这是钱镠进越州城第二天,罗虎送来的信,罗诏谏亲笔写的,简而言之一句话:师父我累死了,快给我滚回来!不得耽搁。 沈淼囧,钱镠是杨氏姐弟死后第二天就进城的,罗诏谏的信竟然是先行发出的,他就这么笃信事能这么快解决?不仅如此,越州城里的各项交接都没做过,难道要让他迅速丢下跑路? 负责送信的罗虎代替罗诏谏解答了沈淼的疑惑:“叔公说,如果你不回去就让我押着你回去。”说着,罗虎还付之行动,胳膊一拽,拉着沈淼就要走。 “……”沈淼扶额,还真是立刻跑……别的不说,今天吴六出城去了,难道都不给他告诉一声的机会? 带着罗虎前来的顾和尚笑眯眯的“劝说”:“三个水,我个人觉得还是听你家夫子比较好,不然……”顾全武欲言又止,表情中带着明显的不忍。 沈淼挑眉,这是几个意思?回去就回去,怎么弄得跟上刑场一样? 顾和尚摊手,转头对罗虎道:“你一个人带他走没问题吧?不行的话,我喊一队亲兵帮你。” “不用!”罗虎拒绝,这半年相处下来,罗虎已经充分认识到顾和尚的恶劣,他说的帮绝对只是字面意思!想解决问题还得靠自己,罗虎果断牵出一匹从皇宫马厩里顺来的马。 马一见到沈淼就扑了过来,各种的蹭。 正是那匹颇具灵性的大宛良驹,沈淼来越州城之时将它一道带来,董昌素喜这匹马,命人精养,半年下来,马儿恢复了往日雄姿不说,气质也高贵了不少,除却沈淼跟前,在其他人跟前都是高昂着头,低垂着眼,一副藐视众生的模样。 罗虎会顺它完全是意外,皇宫动乱,马天生胆小,各个都焦躁不安,一见罗虎皆嘶鸣不已。只有这匹马很“安静”,凝视了他一会后,微抬头,示意罗虎开门。 罗虎完全没有思考,很自觉的抬手开门。 马微低了低头,示意满意,然后昂头往外走,都没给罗虎牵它的机会。然后一人一马就这样很神奇的到了沈淼的寝殿前。 然后……罗虎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这就是你的办法?”顾和尚忍不住叉腰笑,“那匹马唯三个水马首是瞻,你还想用它带走三个水?” 罗虎傻了,想起自己出发前他叔公指着案头说过的话:人要是没带来,这些活都归你了!那些活压根不是人干的,不说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说那些数字,算起来好麻烦,比一天跑一百里路还累。 他一定要把沈淼带回去,一定!!! 顾和尚叉腰叹。 罗虎泪,沈淼笑看,马无视,现场陷入诡异的宁静。 打破宁静的是吴六:“嗯?都在?正好!”他快步入内,对沈淼道,“速上马随罗虎回别庄去,顾和尚去安排一队亲兵护送,人不用多,但要精锐。” “为何?”沈淼问。 吴六解释:“越州城内乱,你身份尴尬,暂离比较好,唐皇态度不定,也恐对你不理。最主要的是罗夫子那边急需你过去帮忙。” “帮什么忙?” “秋收。” 这确实是件重要的事!现如今已是霜降时节,到了收割晚稻的时候,还有为来年固田肥田,及冬小麦种植事宜,可以说来年之计始于此时。沈淼便点头道:“那我即刻就走。” 吴六一笑:“我暂无法与你同行,你一路小心,到了报了个平安,待此间事了,我自会来看你。” “你也小心,此间事杂,切勿忘记休息。”沈淼叮嘱,然后带着马离开了越州城。 急赶慢赶一天半的时间,沈淼终于再回了钱氏别庄,一路上皆是金黄的稻田,正午阳光普照时还能清晰看到山间的梯田,亦是一片金黄,今天的收成不错。 管事已在别庄门口候着,一见沈淼便迎了上来:“见公子平安,老奴甚慰。”因之前杨行峰袭庄不报一事,管事受了家主钱镠的责问,此时见到自己的过失终未酿成大祸,他松口气的同时,亦诚心道了错。 沈淼对此事避而不谈,笑问管事:“管事安好。” 管事自然明白沈淼态度,立刻笑说:“一切安好,公子请。” 沈淼随管事进了庄,未去内宅,而是直接问罗诏谏在何处,管事忙将沈淼带至内堂,只见原先三间隔开的内堂已成通间,里头乌漆墨黑的,还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沈淼愣,疑惑的看了眼管事。 管事作揖:“公子请。”自己则不动。 沈淼愈加疑惑,百般思量了之后,还是大了胆子迈步走了进去。一进门,他就捂上了鼻子,里头的情形简直太可怕了,一叠叠一人高的案卷,堆满了整间屋子,举步维艰,唯一稍微空余一点的地方,设着三个案台,案台上亦是堆满案卷,里头坐着三人,正低头奋笔疾书,有一人嘴里还碎碎念:“沈淼~~~小兔崽子~~~怎么还不来!” 沈淼一听就听出这是罗诏谏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涌起一丝愧疚,哦不!不安,一种即将大难临头的不安,他赶紧轻手轻脚往外走,准备向管事问清楚事情之后再进来,不想案卷实在太多,他一转身就撞了其中一叠,倒塌声立刻吸引了案头埋首的三人。 “沈淼……”钱瓘揉眼。 “沈淼?”杜建徽皱眉。 “沈淼!!!”罗诏谏两眼放光。 沈淼神情一凛,不详的预感愈加浓烈。 果然下一秒,杜建徽立刻丢下笔:“人既已到,便无需我这种外行之人,前方战事吃紧,我当速回。”说着身形一闪,已极其潇洒的姿势落荒而逃。 罗诏谏也搁下笔,抖了抖衣衫离开座位,坐到旁边一张竹子躺椅上,翘起二郎腿训:“小兔崽子,既已回,速替为师分忧!”说完,找了快布巾盖上脸,往躺椅上一躺,秒睡。 钱瓘则一言不发,继续执笔低头。 沈淼甚是感动,还是钱瓘好,见他来了也不跑路,于是上前准备感激几句,不想才迈步就听到啪嗒一声,钱瓘手里的笔掉了,头一歪直接搁到了桌上。 敢情是一见沈淼回来就直接睡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淼心底不住咆哮,待真正接过那些活之后,他才明白了缘由。 浙东道在董昌治下名不聊生,钱镠封唐皇室之命讨伐,却筹不到足够的粮草,无奈之下只得从自己庄园调粮。然而这些庄子的梯田或是刚开好,或是才开始开,粮食供应自己都勉强,更别说供给军队。罗诏谏只好亲自来回安排调拨,钱瓘因之前陈氏的过错也主动请缨过来帮忙。两人一笔一笔精打细算的抠,愣是把粮给抠了出来,还加速了梯田的修筑,让其赶在晚稻播种前完工,赶上晚稻的进度。 现在晚稻即将收割,但事情远没有完。 钱镠即将掌管浙东道,周围其他节度使必会趁机发难,尤其是杨行密,军粮的压力将大增,同时浙东道的农事也要逐渐恢复,梯田也要陆续开辟,势必也要抽调一部分粮。 这么多粮食都要靠这一处的产出来供给,工作量可想而知,难怪罗诏谏和钱瓘会累成这样。 沈淼执笔开始处理案卷,罗诏谏和钱瓘对浙东道目前之事态做过清晰的分析,甚至细致到做了战争推演,一旦出现摩擦,哪处会先受袭击,哪处的粮草压力会大,哪处又可以自己想法,林林总总事无巨细。 沈淼顺着他们的思路处理,只需稍作思考便可实施。然即便如此,处理完这个案头的案卷后,夜已经深了。 沈淼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很快有人为他捏了起来,沈淼奇怪,转头一看,竟是多儿。女大十八变,半年不见,多儿比之前漂亮多了,见沈淼转头看她,立刻笑说:“我傍晚的时候就来了,端了饭菜等着公子吃,谁知公子顾着写竟然一直都没发现,我都出去热三次了。” 再见多儿,沈淼心底无限愧疚,若不是因为她,多儿不会落入杨行峰的手里,亦不会受那么多苦。 多儿则笑说:“公子不必如此,当初我虽在贼人手里,但起先他们当我是个小丫头片子,没怎么我,后来不怎么想起我,要欺负我的时候,却总有这样那样的奇怪事打断他们。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那个时候顾公子就在旁边,他出的手。” 沈淼遂想起多儿被抓后没几天,他的事就被吴六他们知道了,会派出顾和尚去保护多儿,定然也是吴六的主意,是怕出了要不得的事,他会愧疚一生吧。 沈淼顿觉心底的某处开始蔓延出一种情绪,爱一个人不是挂在嘴上,不是给予物品,爱一个人是从细微处为他着想,为他考虑。 能遇上吴六,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公子?公子?”多儿见沈淼久未回答,只得出声唤。 沈淼遂回神,笑答了句:“欸?” “吃饭了,都二更了,还不饿?”多儿笑说。 沈淼这才感觉到来自胃的强烈抗议,忙执筷:“吃!” 排骨萝卜汤、凉拌藕片、红烧板栗、芹菜小炒,最是家常的菜,却最是可口! 第70章 番外2 番外,苏州城 平乱董昌后,唐皇将威胜军改为镇东军,任命钱镠为镇东、镇海两镇节度使,然而镇海军治所润州一直被杨行密占领,这让这个镇海军节度使的分量大打了折扣,钱镠自然会坐视此局面,先是向唐皇卖了个乖,将镇海军治所从镇江迁至杭州,暗示避免冲突。唐皇见状心悦,不仅加封了钱镠为校检太师,还将其画像挂在凌烟阁上,改其乡里为衣锦城。得唐皇赞誉后,钱镠开始利用杨行密之前之举,出兵苏州。 这下吴六说好的来看就打水漂了,连带着回来过年也没了影。害得大年三十晚上,大伙高兴的围坐一起庆丰年的时候,沈淼一个劲用筷子戳年糕,仿佛那就是杨行密那张丑脸怪脸。 罗诏谏将沈淼的心思看在眼里,这不正月末事闲就打发沈淼押着军粮去苏州了。 杨行密此人和杨行婉杨行峰不同,虽是同胞,但眼界远比两人高,他深知淮南道所处位置尴尬,东南有钱镠的浙西道,北面是河南道,旁边又临近荆楚之地,容易四面受敌。之前一心想夺浙东道亦是为了东南边不再受威胁,现如今浙东道由钱镠掌管,此人能力非凡,想要再夺取难,既然难便只能和解。如何和解最为妥当?他想到了之前婚事,董昌虽然死了,但婚事没有正经的回绝过,自然还是城里的,便敞开城门请吴六入城去成亲。 顾和尚见此情形就让吴六来个假成婚,真挑拨。 苏州本是田頵镇守,田頵自周宝掌管浙西道时便已是苏州守将,后浙西道乱,他先是投靠过钱镠,后见钱镠不如杨行密,又反叛。杨行密本就对田頵这种数次倒戈之人有所提防,吴六可借答应成婚一事要求杨行密下放苏州的管理权,理由是他们两夫妻住在他人屋檐下不安全,并承诺他可不掌,让杨行密心腹之人代掌。田頵必然不肯轻易交出苏州,两人便会生嫌隙,此时若是再两面游说,挑拨之事必成,取苏州便也是囊中之物。 吴六觉得此计甚好,杨行密之爱女已请封浔阳公主,夫君也已定下,左仆射杨大人。此番嫁来的必不是此女,即便婚事最终不成亦不会挑动杨行密之底线,便命顾和尚准备聘礼,浩浩荡荡抬去苏州城。 杨行密对吴六之举十分满意,亦对其所提要求点了头,苏州守将经营多年对他来说亦是一大患,难乘机解决当然是好事。双方一拍即合,立刻择了吉日,正月二十是个黄道吉日,就定这天。 沈淼也是正月二十到的吴六军营,一入营就觉得气氛过于活跃,大伙都喜气洋洋的,没有身在前方的紧张感。他随便找了个小兵问,小兵不认识沈淼,亦不清楚吴六的谋划,直接告知了他所能知道的实情:“是这样的,我们少帅今日要与淮南节度使之女成婚,今晚营内也有喜酒可喝。” “……”沈淼闻言就沉默不语。 罗虎跟着沈淼一道来的,经历过沈淼当初城门口失魂落魄的那一幕,吓得赶紧小声安慰:“我说你可别信,那家伙当初都没同意,别说现在了。” 沈淼回神笑看罗虎:“这种事我怎么会信!我只是在想他们想干什么?” “那你想到了吗?”罗虎惊魂未定的问。 沈淼摇头:“还是有些不太清楚,这么着吧,我们进城去瞅瞅?” 罗虎一听,魂复又吓出去了:“不要吧,万一他们有什么计划,我们过去岂不是添乱?” “放心,就你我,万一不对,你带着我立刻跑,怎么样?” “这……”罗虎还是有些犹豫,虽说这半年的来回跑,他的轻功已经更上一层了,现在也就顾和尚能跟他一较高下,可毕竟是去重兵把守的苏州城,万一跑不出来怎么办? 沈淼扫了罗虎一眼:“真万一了,直接跑到吴六那去,他们是肯定得出城的。” “也对哦。”罗虎点头,沈淼揉眉心,再不废话,直接拉着罗虎进城去了。 今日的苏州城很热闹,多日围困之现状终于改变,百姓纷纷走上街头以各种方式祝福这对新人。然而热闹背后隐藏的是随处可见的巡逻士兵,美其名曰维持秩序,实则另有他意。 成婚的礼堂设在城内一处颇为大气精致的府邸里。这府邸是田頵特意选的,杨行密当初为安抚田頵,并未在苏州城里设私邸,田頵便挑了此处,赶走了原先的富商主人,赠与了杨行密。 杨行密大方收下,不过问府邸之前之事,田頵便立刻亲自安排人手布置,三天便完成。府邸最具特色的是东侧带有一处山水造景园林,奇石假山林立,池水小桥相映成辉。 沈淼和罗虎没有请帖,无法从正门进,两人便翻了墙,自东侧园林进。 刚翻入就跟一熟人打了照面。 顾和尚一脸惊悚的看着沈淼,他怎么来了?惊悚瞬间化为担忧,虽说结婚是假,但终归未透露过,难免会让沈淼信真,便忙郑重其事的叮嘱:“沈淼,今天的事你可别信,具体的回头吴六会给你解释。” “……”沈淼默,又一个回忆起想当初的家伙,这事看着就不靠谱,他能分辨好不好。 见沈淼没回答,顾和尚慌了神,忙说:“我都这么说了,三个水,你可别瞎想。” “你才瞎想。”沈淼回神扫了眼顾和尚,“快说说你在府里都布了些什么人?回头万一出不去了,我好找他们去。” 顾和尚一听就目瞪口呆:“三个水,你什么时候这么上道了?懂得事先预估自己会犯的错误了?” “……”沈淼怒(#‵′)凸,人艰不拆好哇,我是傻了点,但总会有进步的好不好! 顾和尚得了便宜忙卖乖,将敌我双方在府内的布置清楚说了通,完了掏出样信物:“拿着,万一有什么事,我赶不回来之类的,你帮着处理。” “嗯。”沈淼接过信物,小心收好。 顾和尚笑了:“还是三个水好,吴六那家伙就知道压榨我,明明自己能处理的事情,还天天让我两头跑。” “那当然,去执行这么馊的主意,谁会乐意?当然是能怎么差遣人就怎么差遣。”沈淼道出了吴六心声。 顾和尚默默拂胸离去,原来是这样吗?好痛…… 顾和尚离去不久,沈淼就和罗虎一道摸去了正堂,一对新人正牵着红绸自堂外而来。吴六的俊朗容貌在一身红妆的映衬下愈加英气逼人,星目略扫,便有不少妇人为之暂停呼吸,怪不得后世这种场合皆不让女子在前堂,遇上这么个新郎,不心动才怪。 沈淼本站于角落,见吴六如此,便故意从角落出来,与对方打了照面。 照面只是瞬间,沈淼顽皮一笑后就躲了回去,吴六则微皱眉,心下有些担忧,沈淼怎么来了?未来得及深想,傧相已开始喊:“新人入堂,一拜天地。” 吴六有些迟疑,本来他已做好心里准备,反正假结婚,拜一拜就拜一拜,结果现在看到了沈淼,想起自己都没正经跟沈淼拜过,还在沈淼跟前跟别人拜,就不怎么乐意了。 傧相见状有些奇怪,旁人正要催促,却见外头忽然进来一人,急冲冲走到杨行密跟前嘀咕了几句:田頵有异动。 杨行密当即站起环视四周,果不其然未见田頵,甚至其夫人,长子的身影。心下顿觉不妙,当即给了傧相眼色,让其迅速礼成。 傧相只得不顾吴六的反应,迅速喊完:“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吴六和新娘被匆匆送入新房,一干闹洞房的也被挡在门外,杨行密则布置一番后飞速离去,众宾客看出不对劲,纷纷在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菜之后离去。 很快,热闹的婚礼现场只剩下寥寥几人。 坐在角落的沈淼惋惜的看着满桌菜,不愿放筷,罗虎只好拉着他走:“都没人了,你一个人杵在那太显眼,走啦。” “走去哪?”沈淼笑问。 罗虎一愣,事出突然,搞不清情况,他竟一时不知道走去哪? 沈淼遂夹了个虾仁放入嘴,笑说:“吴六还在里头,我们无需离开,静观其变,吃饱了再说。” 罗虎只好坐下吃,不一会就见府内下人乱了起来,嘴里不住的小声说:“快逃命,据说田頵反了。” 沈淼这才放下筷子,带着罗虎悄悄往后院的新房去。 洞房外已无什么人,明显是比堂前的人先一步得到消息,逃命去了。洞房内红烛高照,却没什么动静,沈淼好奇,在罗虎的帮助下,找了个掩人耳目不易被人察觉的地往里张望。 洞房很大,亦很空旷,新娘端跪在床边,盖头还未掀,吴六则坐在堂桌旁,坐姿端正,一手搁在桌上,食指拇指撑住额头,中指抵着眉心,缓慢揉着,眼睛则微闭,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 然而沈淼和吴六相处依旧,熟悉吴六在谋算等待时的习惯动作,眼前这一幕似乎不像等待,更像是……受制?! 有问题!! 沈淼心下一动,正要动作,不想新娘竟先他一步自行掀开盖头,妩媚一笑,用饶是繁杂婚服都掩盖不住的妖娆身姿走进吴六,朱唇轻启:“钱六公子,放弃吧,这药你扛不了。” 吴六这才睁眼,眼神竟不似之前明亮,似乎有些失了理智:“你究竟是何时下的药?”吴六沉声,话语虽理智,但声音还是沙哑了些,还带着喘。 “我就知道你想问这个。”女子话里带笑,拖着尾音,听起来十分诱惑,“聪明如你,自然对这种事有所提防,就连屋内焚香,你亦是辨别清楚后方才呼吸。然我并未将药下在焚香内,真正的药在红绸上,触之深入皮肤,你接我下轿时便已接触。” “红绸我亦辩过,无碍。”吴六道。 “单红绸上的药自然无奈,但加上焚香内的药引,就有用了。”女子魅惑一笑,接近吴六,玉指空悬做出邀请姿态,“*一刻值千金,公子怎能忍心看奴家独守?” “你非是杨家女,我为何要与你同房?”无论是大家闺秀,亦或者小家碧玉都不会有眼前这人这般的身姿,这显然不是良家出生。 “我已与你入洞房,怎么不是杨家女了?” “入了洞房就行了?”吴六失笑。 女子亦是一笑:“我知公子对今晚早有谋算,但公子可想过?杨太傅怎会没有准备?即便现在府里空无一人,那也是真正的空无一人。”女子的言下之意是,吴六带来的那些人早已被杨行密探知而引开,眼下吴六并无帮手,只能任她肆意妄为。 吴六脸色一沉:“杨太傅当真以为用你制住我,他便可得逞?” “杨太傅自然清楚公子不好对付,但……”女子故意顿了顿,“为何要对付呢?只要我腹中有你的孩儿,你亦成了废人,就只剩任人摆布一条路了。”说着女子一面缓慢除去身上的衣衫,一面靠近吴六。 女子的衣衫上带有一股特异的胭脂味,骤然闻到,吴六顿觉极力压制的气息忽然翻滚起来,脸亦开始发热发红,他努力压制,盯紧女子问:“你就这么笃定仅一回,你腹中便会有我孩儿?假的可骗不过钱家。” 女子已知吴六实情,妩媚一笑,极富诱惑说:“这种事不试过怎么知道?”说着如若无骨一般缠住了吴六。 吴六眼神一变忽然发难,钳制住女子的要害,同时对窗外道:“你就任为夫被人玷|污?” 沈淼闻言眨眼,继而立刻踢门而入:“何人如此大胆?敢玷污我的人?” 女子一见神色大变,吴六怎还会有帮手?不是都引开了吗?遂立刻抽出腰间软鞭,反击吴六,试图取命。 吴六瞬间反应,一脚踹飞了女子,女子亦是高手,倒地的瞬间,当即掷出漫天飞针。 罗虎立刻飞身上前,斩|马刀飞转,轻松打落飞针。 与此同时,屋外忽然出现数人,前后左右把持屋子出入口,两人踢门而入,拔剑便扑向女子,女子又是一惊:“你的人怎么会在这?” “为什么要告诉你?”沈淼呵了声,自见到洞房内的异状后,他便命罗虎火速去将顾和尚留下的人调回,不想杨行密已将人引出太远,回来援救已来不及。罗虎想起沈淼进城前所言,所幸放弃这些人,直接去寻顾和尚,顾和尚先前已明言他今晚的行踪,罗虎轻松找到了他,调到了人。 女子闻言知自己今晚之任务难以完成,性命亦堪忧,只得奋力逃跑,罗虎抡刀带着人追了上去,洞房现场顿时只剩沈淼和吴六二人。 吴六踹了女子一脚后再次坐会椅子,基本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未动,沈淼抱臂瞅他一眼,似在观察。吴六也不掩饰,如实回答:“药性太猛,我暂时动不了。” “当真?”沈淼故意确认。 吴六坦白点头:“当真!” 沈淼立刻得意的笑了,动手把门给关好,锁上,又检查了四周窗户,确认不会有人进来之后,“啪”一脚踩到吴六坐的椅子边,勾起吴六的下巴,以山贼看到俏媳妇的样,垂涎道:“好一个俊俏郎君,从了我如何?” 被压了这么多日子一定要趁着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反压!沈淼得意想。 吴六任沈淼勾着他的下巴,宠溺答:“好,可要怜惜。” !!!!沈淼笑:“这个当然!” “那……便先扶我去床上吧。” “好!”\(^o^)/~ 第71章 番外3 沈淼立刻付之行动,吴六也没客气,由着沈淼搀扶站起后就整个人都靠在沈淼身上,还双臂一圈把沈淼固在怀里,还特意将头搁在沈淼肩上,炙热的呼吸着。 沈淼顿觉耳根一热,一种带着特殊意味的酥软很快席卷全身,让他不由自主想扑进吴六怀里。沈淼立刻咬牙,不行!说好的今天是他主动,决、不、能放弃! 想着,他便环抱吴六的腰,带着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床边走去,边走还边感叹,乖乖,吴六的腰身真好!搂着不想放了怎么办? 吴六见状一笑,愈加贴近沈淼,还顺着沈淼的抚摸呻、吟了起来。 沈淼当即差点又站不稳,低音炮呻|吟,我去,这简直是无上的折磨/(tot)/~~ 这件新房的床十分有特色,席地而设,独立于一边,这本是前主人的主卧室,前主人素喜与妾室多人同乐,床相较其他要大上很多,又用各种造型优美的木门营造出不少极具情调的空间。 比如头扇门关上,里头左右分别设有妆台和衣架,衣架靠门摆放,功能齐全,中间空地供人站立,旁人可站于旁边为其除衣,妆台有位供两人共坐,可相互除簪解发。 沈淼一看明白后就猛咽口水,无论是相互除衣,还是相互脱簪,都……哦不对,吴六行动不便,应该是他单方面为其除衣脱簪,可!!就算是这样,那也很……(╯‵□′)╯︵┻━┻ 沈淼的脸爆红。 吴六没给沈淼深想的机会,抬脚关门,然后愈加将身体挨向沈淼:“喂……我都这样了,你还耽搁,这种事拖太久会出事的,你就忍心?” “你就忍心”四个字尾音故意拖长,埋怨的意思尽显无疑,听得沈淼立刻乱了,完全决定不了,只得手忙脚乱,结结巴巴的询问吴六:“要先除衣,还是先……” 未等沈淼说完,吴六就打断了他,用撒娇的口吻说:“都随你,但要快,我都站不住了。”说完吴六立刻完美诠释了站不住三个字,整个人往沈淼那边压。 沈淼当即一个踉跄,顺势跪倒在地上才稳住了身形。这下两人的姿势就成了沈淼跪地,吴六的头搁在沈淼腿上。 吴六痴痴一笑:“醉卧美人膝。” 喂……(/▽╲)沈淼心累,主攻一次就这么难吗? 吴六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我不是在让你主动吗? 沈淼只好认了,就着这个姿势先为吴六除去发簪。吴六今日是新郎装扮,发饰自然繁杂一些,沈淼对这些发饰不是很熟练,除簪的时候不得不低头仔细的看。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还那么认真,吴六顿觉自己快压制不住全身翻涌的欲、火,只好帮忙加快速度,伸手很顺手的为沈淼除去了发簪。 沈淼今日的发髻并不复杂,发簪一除,墨色柔顺的长发便披散了下来,一部分垂到了吴六脸上,他便伸手摩挲着把玩。 摩挲的异样感立刻从发梢延伸到为根,沈淼一个激灵回神,立刻抢回自己的头发:“别闹。” 谁知这一抢,他的头发竟与吴六的发饰缠在了一起,这下本就难解的发饰愈加难解了,沈淼顿时窘得不行,赶紧埋头处理,不想越缠越紧。 肿马办?沈淼(╥╯^╰╥) “不用解了。”吴六阻止了沈淼的动作,坏笑,“就当结发吧。” 喂……说得这么轻巧,你当我不知道结发的意思吗?哪有这么草率的结发,要结发总得正经拜堂成亲,入过洞房再说的!沈淼嘀咕。 吴六显然看穿了沈淼的想法,笑问:“怎么?嫌弃我没有跟你拜过堂?” 哼!沈淼撇头,不仅没跟他拜过,今天还跟别人拜了,简直不能忍…… 吴六的笑意愈加深:“我懂了。”说着就坐起身,除去自己的腰封,将沈淼搂紧怀里,用宽大的婚服将两人裹在一起,笑说:“先这样拜一次,回头再补,如何?” 沈淼一愣,本想抗议吴六的敷衍,这种拜堂怎么能算?不想吴六繁杂婚服内的身体依然滚烫,骤然接触立刻被对方的气息所包裹,沈淼都有不想坚持今天必须主动的冲动了。 这种冲动之下,沈淼甚至都没发现吴六刚才明明站都站不住,为什么这会忽然有力气抱紧他? 既然没发现,亦没抗议,吴六也就不客气了,瞬间变被动为主动,就着姿势,就开始:“一拜天地!” “!!!”沈淼顿时睁大眼,我去,吴六是跪着的,他是跨|坐在吴六身上的,一拜天地往他这么一倾,正好是…… “吴六……唔。”沈淼的抗议声淹没在吴六炙热的吻之中。 “二拜高堂!”吴六再接再厉。 沈淼已经连抗议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丢盔弃甲之后的无线酥爽。 “夫妻……”吴六故意顿了顿,笑看沈淼,沈淼已然沉浸,忽然被打断十分不爽,“快!!!” “不行,这一拜最郑重,不能敷衍了事。”吴六故意说。 沈淼鄙视,你这样子哪里正经了?你说?有谁是这么夫妻对拜的!想着,沈淼决定今天最后一次主动一回,搂紧吴六腰一沉。 吴六当即闷哼一声,深吻沈淼。 “夫妻对拜!” 第72章 番外4 番外4杭州罗城 成功夺取苏州之后,吴六大军以苏州为据,梁溪粮草为助,用了一年的时间从杨行密手里夺取了常州,润州等处,杨行密被迫退入广陵,与钱镠隔长江而治。至此钱镠已得浙东全境,浙西大部,基本控制两浙,朝廷顺势进封其为越王,又安抚杨行密,封其为吴王。 杨行密虽与钱镠同岁,但其健康一直不是很好,刚过知天命之年便已觉力不从心,加之朱温日益做大,来自中原的压力剧增,他便于钱镠和解,再不犯两浙之地。 至此两浙之地在十国五代时期罕见的逃过了战乱。在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两浙经济悍然崛起,不仅保持了传统的丝绸、茶叶两大优势,还开拓了海上丝绸之路,东渡扶桑,南至骠国等处。两浙也是在这个时期开始崛起成为后世的经济中心。 钱氏统治两浙地区时,于杭州城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良机。 浙东道历来以越州为首,越州古有涂山禹迹,后又有春秋越国之崛起,越王勾践之卧薪尝胆。越州易守难攻,背靠会稽,前临鉴湖。 然杭州是钱镠发迹之地,最初在董昌麾下,他就任了杭州团练使一职,后来又加封杭州刺史,再后来一路坦荡最终夺得两浙之地。钱镠最终定都杭州。 杭州城内有一湖,风景优美却历来难治,虽之前已有白堤,但仍显不够。钱镠遂征发二十万民夫以及十三都(原杭州八都再加紫溪、保城、龙通、三泉、三镇)军士修筑杭州罗城。 如此庞大的征调一个不慎就会造成巨大的民怨,钱镠将此事交予七儿子钱瓘处理,在他看来,其余几个儿子善征伐多一些,处理民生还是得靠钱瓘。 至于六儿子钱璙……钱镠叹息,这个儿子确实有这个本事,可是事还没问出口,就被那家伙推得一干二净。钱镠知道儿子的意思,修筑罗城这么大的事,决定了两浙之地将来的格局,谁负责谁就是钱镠心目中最佳的继承人。老六已有沈淼,注定无法为钱氏留下子嗣,其能力再强亦不合适继位,因而这事不如不参与,退于一边是再好不过的事。 钱镠只好默认,不再动他念。只一条,你躲懒可以,沈淼不行,征调太复杂,未免事大,得有人帮衬。再说了,杭州城的事完了之后,就是苏州城,钱镠已将苏州归为钱璙属地,同时命其节制常州、润州两地。处于这样的地位,苏州城也应该好好的修一修,起码也得有越州城这种东府的地位。 所以沈淼这会权当实习。 沈淼当然不愿意接,好不容易吴六打完仗了,他们能亲亲密密过日子了,居然还要出去干这么苦力?不想罗诏谏天天一封信,措辞优美,一副关心的模样,但潜台词千篇一律就是一句话:敢不来?你走着瞧! 沈淼只好万般不愿的去了杭州城,然而一入城,他便被眼前的情形震惊了。 杭州,一个与大气长安截然不同的城市,水光潋滟的西子湖让其多了一份无城能敌的柔美,但并未就此掩盖它作为皇城气度。在不久的将来,它一度成为华夏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首后世流传的望海潮甚至让北国皇子顿生南侵之意。 杭州的这份大气之美在后世皆被史书忽略,更多的文人墨客关注的是它的柔美。沈淼觉得自己很幸运,能目睹那一番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美。 钱瓘自己骑马来城门口迎接沈淼,见沈淼呆立在一旁,忙迎上去笑说:“沈兄~~不错吧,我一早就想这么建了,你看湖那么美,这样依湖而建,依山造景,宛如仙境。看!!!那是主殿,特设于此,还有御街……” 钱瓘滔滔不绝的介绍着,无比兴奋。 沈淼本就澎湃的心情愈加高涨了,拉起他的手就道:“快说说,我该干什么?” “大部分我都着人负责了,但就是遇到个难题,你来帮我琢磨琢磨。”钱瓘道。 沈淼点头:“你说说。” “走!找地方说去。”钱瓘拉着沈淼就走,找了个靠近湖边的小院,一边临湖赏美景,一边谈,“事情是这样的,城里前几天忽然来个富商,这人是湖州人,做蚕丝生意,这些年虽然中原战乱,可蚕丝的生意不仅没差,反而更好。我偷偷着人查了下,他一家的家产就是我吴越国库的三倍,名副其实的富可敌国。他找上我也没多说什么,就一句话:愿意无偿出钱帮助修杭州城。” “无偿?”沈淼显然不信。 钱瓘也不信,便道:“他若能出钱,我这也正好省了些压力。皇城关系脸面,各处都不能省,老实说把钱都花在修城上,我更乐意花在其他处,钱江堤坝今年得修,你那太湖边的坝也得修下。” “这倒是,社稷民为本,你说那些才是当务之急。”沈淼亦赞同。 “所以我有心想接受他的无偿,但不知如何嘉奖?入朝为官的话恐不利于秩序,家父已决定仿照中原,开科举选人。”钱瓘道出了为难处。 “士农工商,商为末,给官做不仅坏了秩序,就算给了当着也不舒服,不如换一个,给点实际的。”沈淼道。 钱瓘一听觉得有戏,忙问:“给什么呢?” 沈淼沉思:商人当然是想赚更多的钱,赚更多的钱不外乎就是需要更多的销路。但眼下中原战乱,传统的西域丝绸之路不通,原本可以远销的丝绸,现在没了路。路上不通,那就只能海运了……沈淼灵光一现,历史上著名的海上丝绸之路不也是从吴越时期开始的吗?便道:“如今东南海路的现状如何?” “唐极盛时,东瀛有遣唐使入唐,北路走的是登州,南路走的是扬州、越州、明州。扬州现如今不受我们管,越州经历董昌苛政,码头已不成气候,明州的码头倒在使用,但以渔民捕鱼为主。”钱瓘道。 “造船呢?”沈淼问。 “造船方面,两浙之地历来有优势,唐极盛时,有十六处造船之所,两浙之地占了九处,除却扬州,现尚有:润州、常州、苏州、湖州、杭州、越州、台州、婺州,另:明州也是一处十分适合造船的地方。” “当真?”沈淼激动,“那太好了。两浙之地生产茶叶,丝绸,瓷器,这些若是远销他国,皆是一本万利的商品,北方西域的道不通,我们就想办法走海运。做丝绸的商人最想要的也就是这个。” “你是说与他海运之权?”钱瓘也明白了过来。 沈淼点头:“将海运权下放,从官营改为官批,同时设专门部门管理,同时设转专职的军队,起管理规范和保护之职。官办专设部门管理的同时,允许商人自设管理,机构需上报备案,和官设部门共同协商管理。” “如此一来,好处也得了,权利也得了。”钱瓘大赞,“好主意!那我这就着人去将各处情况摸清,着手组建。” 沈淼摇头:“那位富商既然直接找上门,想必已经将事情摸透,你无需多费力气,直接询问他便可。” “有这么神奇?不怕被他诓?”钱瓘故意问。 “不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起码道理吧,你想吧,就你钱家这么一群马上驰骋的彪悍兄弟,他感骗?再说还有杜建徽在。”沈淼反问。 钱瓘忙否认:“关、关他什么事?” 沈淼立刻听出异样,意味深长的“哦”了声。 急得钱瓘忙说:“你、你可别乱说,我和他不像你和六哥。” “怎么不像了?”沈淼笑问,几次接触之后,他明显感觉到杜建徽对钱瓘的真情远不比吴六对他要少。 钱瓘支吾了半天,最后异常无奈的叹息:“是我的问题,我……我没有六哥那样的决心。” 沈淼一愣,顿时明白了钱瓘的意思。吴六能和他在一起是放弃了大好前程的,吴六有一个通达的母亲,但钱瓘没有,陈氏经上回一事后虽然收敛了不少,但她的内心依旧对儿子的前程充满渴望,她可以为了儿子乖乖当个听话的妃子,但绝不会容忍儿子为了一个男人抛弃前程。 而钱瓘,自小的严厉教育让他不具备绝对的离经叛道的决心,他即便再喜欢杜建徽,最终还是会向现实妥协,乖乖听话。 这也是钱镠最终选择钱瓘作为继承人的原因,钱瓘勤恳,亦不会胡来,这是一个出色的守成之主。而钱瓘对吴六的那种无条件信任,也让他在守成的同时,无需担忧江山是否稳固。有吴六在,吴越的江山无人敢进犯。 想至此,沈淼暗叮嘱自己,以后决不可再拿这件事开玩笑。他对钱瓘笑说:“你六哥是你六哥,你是你,各人的精彩不同,无需在意。” “嗯。”钱瓘听出沈淼的安慰点头一笑,转移了话题,“我明天就去见那个富商,要不要一道去?” “好!”沈淼点头。 第73章 番外5 番外5海上丝路 第二天见到富商时连带着一个熟人,百安堂的掌柜皮光业,一见沈淼,皮光业当即作揖,为当初之事道歉。 当初代为神仙草时,他并不清楚沈淼和杨行峰之事,吴六也未多言,只嘱咐了声尽量多找买家。不想杨行峰有心,愣是将不同买家手里的神仙草都收了过来,方才被其获悉。后来杨行峰绑了百安堂的伙计时,正逢皮光业回中原老家,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他一直想方设法弥补,并想当面向沈淼道歉,今日见有此机会,便随了富商而来。 沈淼也算知道皮光业为人,也知道吴六视其为朋友,他断不会出他,当初的事必然有蹊跷,现在一听对方解释,就笑说:“事已过去,无需介怀。” 皮光业当即感激。 钱瓘忙打圆场:“好了,不要再互谦了,为了弥补这事,你都将百安堂的药无偿给了我钱家大军,足够了。” 皮光业遂入了座。 富商姓周,名琰,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样貌俊朗,气质沉稳,言行谈吐更与一般商人不同。沈淼心底暗赞,也确实只有这样的人物才会提出那样的想法。 周琰待众人坐定后,道:“此番之请本是我异想天开,不想两位竟能应允,真是我的幸运。” 周琰姿态放得很低,钱瓘亦没有借此压他,而是笑说:“你之想法独到,我甚为佩服。” “不敢当!大部分是文通兄的主意。”周琰看皮光业,皮光业谦虚笑。 沈淼立刻道:“既然是你的主意,赞赏的话我们就不多说了,直接正题,如何?” “我亦是这个想法。”皮光业忙说,“缘何盯上海运,你们心底定然清楚,西域诸国对丝绸茶叶的需求不减,东瀛、琉球等地亦是如此,现中原战乱,淮南、楚地亦不安稳,蜀地倒是安稳,可他们的丝绸茶叶运不出来,只能翻自己西南边的那些山。那些山陡峭,只能使用马队运送,一次可运送的数量很少,因而目前来看,我们这边最海运最占优势,海船一次可运载的数量比陆地上任何车马所运载的都要多。” “这个我懂。”沈淼点头,继而提出了自己对此事的看法,“这确实是件好事,但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不能忽视,海上的天气远比江河要恶劣,没有出色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的话,海运难以实现。” “所以周兄不敢贸然扩大海运,想与官府寻求合作。”皮光业道,“两浙有诸多造船船坞,这是优势也是劣势。船坞多,水平皆不错,但太多,相互间经常倾轧,这些年甚至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周兄想寻一处能潜心研究海船的船坞都寻不到,若有官府介入就大不同了。” 皮光业没有说下去,沈淼看出他心中已有腹稿,只是未得首肯前不敢贸然提出,便看了钱瓘一眼。 钱瓘会意,笑说:“如何介入,你可谈一谈。” 皮光业立刻道:“需好生整合一番,比如可将一些地处上游的船坞下迁,比如婺州,它位于钱江中上游,那边江水湍急,本就不适合建船坞;亦可将一些不再适合造船的船坞停开,比如越州,它有东府之重责;还有苏州、润州和常州,三者的河船技术颇高,又临近运河和太湖,三处可并,也分职,专修战船,或专修民用船只;余下的湖州、杭州、台州三地,可专职海船,尤其是湖州和杭州,可将其迁入明州,明州有天然避风良港,又有渔民世代航海,经验丰富。台州本就独处一处,本就是海船传统的之所,只是那边大都是渔船,可保留,然后向其讨教经验,丰富明州这边的航海船建造经验。还有有一点不能忽略,海船必能忘修战船。” 沈淼点头,皮光业的想法十分不错,清晰说明了现有船坞间存在的问题,还给出了整合方案,方案的可行性合理,将官民两个角度的利益都考虑清楚了。他和钱瓘完全可以在这套方案之上制定官方的政|策。 钱瓘对皮光业这套方案的理解没有沈淼深,但他看出了一点,皮光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为他所用,此事实行起来必然顺利,便道:“既然皮公子胸有成竹,他日计划时公子可愿襄助?” 皮光业闻言看了周琰一眼,他与周琰的商人身份不同,他是有功名在身的,在百安堂内的真正身份也并不是经营者,他大可至此踏入仕途。只是周琰与他是多年好友,对他亦帮助良多,就此丢下好友,不是他做得出来之事。 周琰倒是大方,笑说:“你能高就,我心甚慰,无需顾忌。” 皮光业便对钱瓘道:“我乃襄阳人士,家父醉吟先生,先年随其身边,已考得功名。” 醉吟先生皮日休?钱瓘惊喜,沈淼亦是惊喜,罗诏谏常言这世间若还有人能入得了他眼,那便只有皮袭美了。 “你今天撞大运,捡着宝贝。”沈淼笑看钱瓘。 钱瓘忙向皮光业作揖:“有眼不识泰山,罪过。” “公子,过谦。”皮光业忙道。 周琰坐于一旁笑看,沈淼注意到他的反应,此人表情十分欣喜,仿佛这份荣耀是他自己的。便笑说:“周兄引荐之德,甚为佩服。” 周琰忙谦虚:“实乃他当得,你们也识人,非是我之功劳。” 沈淼笑,钱瓘回神,对周琰道:“你之功劳,我定不会忘。你所求之事,我亦会为你考虑。眼下两浙百废待兴,朝廷急需银钱缓解民生,海运当是现今最佳筹税途径,我定当立刻报于朝廷。” “如此,我便静候佳音。”周琰道。 一月之后此事商议妥当,船坞迁徙一事因当地抵触声强,并未立刻强行实施,而是以自愿为主。沈淼和皮光业皆认为只要让那些不肯迁徙的船坞看到有利可图,他们自当不会再坚持。明州一带新设的海船船坞则立刻动工,船坞先期为官民共营,民一方由富商出资,两浙刚经历战乱,各地富商对这种投入皆持观望态度,只有周琰出资加入,几个月后海船出坞,正逢天文潮汛季过去,海船一路顺风,往返了琉球,带来了丰厚的利润。这下其余富商方才觉醒,纷纷开始加入,皮光业和沈淼适时公布了详细的准入规则,富商一看纷纷懊悔自己当初没率先加入。 明州海船船坞的丰厚利润最终引得婺州、越州、杭州、湖州等地的船坞纷纷迁入,常州、润州和苏州等地亦心动,吴六配合沈淼适时在这三地出台船坞整合措施,三地顿时看到商机,纷纷留守。至此两浙的船坞全面整合完毕,一个始于吴越,盛于南宋,巅峰于大明的航海时代正式开启。 众多精美的瓷器,茶叶和丝绸从两浙源源不断销往日本,东南亚,南亚,北非,欧洲。两浙地区也自此逐渐崛起为华夏的经济中心,至今今日。 第74章 番外6 番外6广陵郡王 钱镠立国后三年,朱温篡唐,封钱镠为吴越王,兼淮南节度使。原淮南节度使,吴王杨行密在两年前因起兵反朱温,被朱钱二人夹击,不久便离世。杨行密的两个儿子遂建立了南吴,但终究难守其业,最终大权旁落,南吴也被南唐取代。 钱镠晚年见证了杨氏后人的衰败,十分庆幸自己的儿子们各个不错,且兄弟和睦。他最终立了第七子为继承人,留下了后世极为赞颂的《钱氏家训》后与世长辞。 钱氏后人皆遵循钱氏家训,末世钱弘俶顺应时势“纳土归宋”,使国家“不□□戈”实现和平统一。宋□□定的百家姓,钱之所以排在赵之后就是这个原因。 然而钱镠的儿子着实太多,钱瓘当政时期并非是完全没有萧墙之乱的。钱镠的第十二个儿子,钱珦,也就是那位见到罗诏谏就躲很远的壮硕汉子,其母为胡氏,其妻为闽王王审知之女,琅琊郡君。王审知建立了南闽政权,初时封琅琊王,后朱温封其为闽王,是个和钱镠、杨行密齐名的枭雄。 以钱珦的身份能娶到他女儿算是高攀,这婚事是正夫人吴氏做得主,钱珦生母胡氏十分感激,却惹来了钱瓘生母陈氏的妒忌,虽说钱瓘已娶了杜陵之爱女,但随着吴越的建立和稳固,杜陵的作用已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陈氏曾暗地向儿子抱怨过,杜陵爱女至今未生男嗣,恐不利血脉延续。钱瓘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一听便知陈氏的心思,便不与理会,杜氏对吴越有功,杜建徽亦是他至交好友,他断不会做对不起杜家的事。 陈氏见儿子这边说不通,便把主意打到了钱珦那边,钱珦在钱镠的几个儿子里算得上出挑,但脾气实在太直,太爆,沉不住气。就连罗诏谏当年都说过:钱珦将来要是出事,定坏在他这张嘴上。 陈氏先是命人时不时在钱珦耳边道钱璙的好,她知道钱家这么多儿子里,钱珦唯独服钱璙(吴六),见钱璙能力非凡却痛失继承之位,钱珦心里是很不平的,越道钱璙好,钱珦就越不爽。 果然不久,就从他的封地湖州跑去苏州找吴六。 吴六在这些年里已将苏州治理得政通人和,无需再多费其他心神了,他正谋算着带着沈淼去虎丘新建的别院闲居,不想钱珦来了,吴六有些不爽,这小子刚娶了媳妇,应该在家鞍前马后的伺候着,跑来他这干什么? 钱珦一见吴六的脸色,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没惹他六哥啊,怎么这个脸色。 吴六一见愈加不爽,榆木脑袋,你碍着我大事了,便说:“有什么事快说,我这忙着呢!” “六哥忙什么呢?”钱珦摸不透吴六想法,不敢直接道明来意,而是笑问。 吴六只好回答:“带沈淼去虎丘别院住几天。” 一听是带沈淼去,钱珦来劲了,正好跟他的来意想吻合,便正色道:“六哥啊,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六一听就隐约觉察到了钱珦想说什么,皱眉:“不当讲就不要讲。” 钱珦愣了愣,这可不行,忙说:“六哥,你得听我说。爹年纪大了,谁继承钱家的事也快要定了,你该回去争一争,别老窝在苏州和……”钱珦顿了顿,“和沈淼待一起,那不好。” 吴六一听就挑眉:“不是提醒你了,不该讲的不要讲,你还讲?” “六哥,我这可是为你好!”钱珦一听就喊冤,“你哪点比不上老七了?若不是沈淼,这继承家业的一定是你。” “钱珦!”吴六难得喊了钱珦全名,冷了声告诫,“这种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 “六哥!”钱珦怒了,“你被沈淼灌了什么*汤啊?别说他是个男的,他还是董昌的……” “钱珦!”吴六喝,“再说一句,往后就别想踏进苏州城了。” “六哥!!!”钱珦还想再劝,见吴六脸色着实不好,只得放弃,甩了袖子出门。 沈淼远远看见钱珦怒气冲冲的背影,十分不解,走了门疑问:“老十二怎么了?” “别理他,脑子进水了。”吴六没好气的说。 沈淼忙凑近笑看吴六:“他到底怎么了?把你惹成这样?” 吴六顺势将沈淼搂紧怀里:“别问了,真心是堆混话,还是想想其他事。” “什么事?”沈淼笑问,他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见吴六这么说便也不问了。 吴六便将去虎丘别院的事说给沈淼,这本是他精心准备的惊喜,现在好了,钱珦一搅和,别说惊喜了,付之行动都难。 果然沈淼一听虎丘别庄就摇头,哼唧!别当他不知道,虎丘别院是吴六特意设计的,占地不大,且只有两进院落,前院很小,只满足了基本的客堂功能,内设座椅只够两个客人坐,说白了就是完全拒客的意思。两进间厢房,只减了一面,是一间厨房。而后院则占据了整个别院一半的土地,里头打成通间,和厨房相连处是一个巨大的浴室,热水与厨房灶台相同,其余部分就是个巨大的卧室,随处都可以躺下,随处都可以做……,还设了诸多颇有情趣的设计,比如相互梳妆之类的! 所以!他才不要去那边,去了,每天都是下不了**的节奏,哦不,那边根本就可以说没有**,不去!哼! 吴六脸上顿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狠狠扫了远去的钱珦一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强、制、实、行! 打横抱起沈淼,飞身出屋,途中还吹了声口哨,唤来他和沈淼的马,搂着沈淼顺利坐上其中一匹,然后绝尘而去。 “喂……”沈淼抗议,不带这么的。 “那你想如何?”吴六故意问,“马上?” 去你妹的马上?才不要马、震呢!沈淼鄙视。 吴六视而不见。 钱珦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后丝毫没有停消的意思,反而在陈氏刻意安插的人挑唆下,愈加变本加厉,甚至还拟定了针对沈淼的计划。计划被陈氏有意无意的事先透给了吴六,待钱珦以为天衣无缝杀上门的时候,被吴六轻松破除。 钱珦对此无话可说,丢盔弃甲任吴六处置。 此时钱镠尚在,但已及暮年,最看不来兄弟骨肉相残。换作别人会将此事暂时压下,毕竟此时暴露兄弟相残,会让钱镠留有不好的影响。 陈氏算计的正是此。然而她并不知道,吴六早在多年前便放弃了继承,此事对他而言并未什么伤害。相反却是暴露了陈氏自以为早已收敛的野心。 吴六将钱珦押至钱镠处,只陈述了事情经过,并未多言其他。 钱镠见状盛怒,他一见便清楚了陈氏算计,对其再次无视自己当初的训斥十分不满,一面囚禁了钱珦,一面着人将此事透给了陈氏。 陈氏未曾料到吴六会如此,心中大惊,知道自己再次触及了钱镠的逆鳞,她不敢告知钱瓘,亦不敢连累钱瓘。只得在无奈之下,以绝食之法离世。 钱镠见状不再追究钱氏之责,亦无迁怒钱瓘,按陈氏该得之礼下葬,同时放钱珦回了封地,希望此事就此了结。 然而几年后钱镠去世,钱瓘继位。经年累月的不满在钱珦身上已经堆积出一种十分病态的心里,本来直来直去的他变得性格暴戾,动不动就喝斥手下,还抵触钱瓘的政令。 钱瓘初时对其百般容忍,毕竟手足情深,当真忍下心来对付一个兄弟,他是不忍的。然而钱珦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甚至将钱瓘派去的官员架于火上烹烤,钱瓘最终只得大义灭亲。 钱珦临死前,钱瓘去见了他最后一面,最后一次问钱珦为何这么嫉恨他? 钱珦疯笑:“要怪就去怪你的生母,我不服你全因是他,从小她就处处打压我生母,若不是吴夫人在,我母亲早已死于你母亲之手。后来我们皆逐渐成年,她背着你做的事就更多了,她陷害沈淼的那一次不过是你知道的其中的,很小的一件。呵呵!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吗?那年她利用我对你的不满,让我去埋怨六哥的退让,进而嫉恨沈淼,我当时不知六哥和爹早有约定,计划了一场置沈淼于死地的阴谋。阴谋最终没有得逞,你母亲早已先一步将计划透给了六哥,以期挑动六哥嫉恨我。不想六哥将此事捅给父亲知道,父亲知道后囚禁了我,再命人暗中将事透给你生母。你生母为保你之位,不得不绝食而亡。钱瓘啊钱瓘,你说说,有这样的仇,我缘何还会与你和睦相处?” 钱瓘愣了,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真相,他并不怀疑钱珦之言,他当初确实也觉得陈氏死得蹊跷,可他父亲也好,周围服侍之人也好对此都是三缄其口,他得不到答案。而钱珦所言的事也确实是陈氏会做的。 钱瓘的心乱了,他不知道他该如何面对他的六哥。 钱瓘在钱珦近乎疯狂的笑声中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大牢,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夜幕中湖边,陈氏与他而言是母子之情,吴六与他而言是兄弟之情。他知道陈氏做法是错的,是咎由自取,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生母,千错万错那也是带他来到这个世上的人。 他亦知道吴六的做法没有错,吴六本就不谋这个位置,陈氏却一味逼迫,甚至伤及了吴六最心爱的人,换作是他,他亦会这样反击。 钱瓘自问这件事上他当不了圣人。 这**,他在湖边徘徊良久,回去之后便感觉身体不适,到了下午竟发起高烧,呓语不止。太医们立刻会诊,但一连三日下去,钱瓘的病情依旧不见好,太医们急得团团转,满朝文武亦是如此。 朝局无钱瓘掌控虽暂时可维持,但若长久不醒必然动荡,且钱瓘的儿子们皆年幼,难当大任。时任宰相的皮光业只得建议,暂请钱璙回来主持大局。 吴六亦听闻了钱瓘之事,知他之病来得突然,是探望了钱珦之后才患的。便认为是钱瓘不舍兄弟之情所致,火速赶回了杭州,沈淼也一道前来。 然而方入城,他俩便被皮光业先行拦了下来,悄悄告知了一事:“陛下在昏迷时曾呓语唤六哥。” 吴六皱眉,这声六哥换在平时恐怕是钱瓘与他兄弟情深的缘故,但换在此时,尤其是钱瓘探望过钱珦之后,恐怕不止是这件事,很有可能牵涉当年之事。 如此一来,吴六对进宫探望一事有了迟疑,甚至毫不犹豫的阻止了沈淼一道进宫。 沈淼并不知当年之事,但多年相处之下,他对吴六的习惯极其熟悉,会忽然无理由的做出这样的决定,定是大事。此刻以吴六之地位还有什么大事会如此牵动他?答案只有一个,生死攸关。既如此,他断不会答应吴六的要求,这么多年都一起走过,若真是关系生死,那也该一道面对,共赴黄泉。 吴六见沈淼如此,只得叹息一声。 倒是皮光业安慰:“陛下非是这样的人,或许事情另有转机?” 吴六勉强一笑:“但愿如此。”他确实深知钱瓘的个性,但毕竟事关他生母,若能方便抉择,他断不会气急攻心昏迷不醒。 吴六与沈淼到钱瓘寝殿时,十分意外的看到了一人,杜建徽,他手持长剑,身着戎装站于殿内,他并不是殿前侍卫,但钱瓘念杜家功劳,特赦杜建徽可以持剑上殿。杜建徽见吴六二人到,便立刻斥退所有人。 殿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吴六知杜建徽此举是为钱瓘,便道:“有些事,你我立场不同,方才有不同的选择,即便你此刻再问我当日之事,我亦不悔当初之选择。” 不想杜建徽却不知所然的问:“当初何事?” 吴六一愣:“钱瓘竟未与你说过。” “我只知那**,他徘徊于湖边良久,但他一字未言,我试图去问钱珦,但他在陛下离开之后便自尽了。”杜建徽道,继而看向吴六,“事情还与你相关,我亦是猜测。” “那你已猜对,你想如何?”吴六问。 杜建徽拔剑:“我自是只维护他。” 吴六沉脸。 “等等!”沈淼忽然拦于两人之前,“即便猜到了又如何?你怎知陛下的想法就是你这样想法?” “我与他深交多年,缘何不知,他定无法抉择,方才如此。”杜建徽道,剑抬高,“既然他无法抉择,那我替他抉择。” “你就不怕他醒来恨你?”沈淼怒问。 杜建徽叹息:“他这辈子要恨我的事多了去,不多这一桩。” “你!!”沈淼一时无言以对,他懂成王败寇之事,知道吴六当初放弃,必然有可能带来今日这样的结果,但真正面对之事,他亦不甘心,难道生在这种家里也得认命吗?想至此,沈淼怒对尚在昏迷的钱瓘道,“陛下,不管你心中有再多的纠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不能再睡着了,你必须醒来面对,是生是死,我只愿意听你的一句话,毕竟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视你为知己。” “视为知己,就不要在这个时候逼他了。”杜建徽打断沈淼的话。 沈淼握拳,不甘,吴六则握住沈淼的拳,亦是不悔。 杜建徽愧疚动手:“对不住了。”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钱瓘忽然惊醒,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喊:“住手。” 沈淼,吴六,杜建徽三人皆是大惊,尤其是杜建徽,丢下剑便奔了过去,激动万分的看:“你、你终于肯醒了。” “住手。”钱瓘重复一遍,“此事已让我失去一个至亲,若……若再失去其他至亲,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杜建徽哽咽说,“我知道……” “你知道……?”钱瓘一愣,不解。 沈淼亦是一愣,不解。 倒是吴六给了解释:“延光兄方才只是激将,并非真心杀我和沈淼,他深知若真的动手,你只会活得更痛苦。” 钱瓘语滞,愣愣的看着杜建徽,杜建徽苍白一笑:“我不求什么,只求你醒来。你一直背负着一些本不该由你这样个性的人背负的事情,你一直在努力,但总有不尽人意的时候,很多时候,我帮不了你,但这次很庆幸,我帮得上……” 钱瓘闻言,苍白的嘴唇不由自主的无声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杜建徽一笑:“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懂。” 一滴泪水忽然从钱瓘眼中滑落,并不悲伤,反而是欣喜的。 吴六见此,搂着沈淼离开了寝殿,沈淼尚处于方才之事的后怕中,吴六细声安慰,两人在湖畔朗月之下相互依偎。许久沈淼方才恢复,想起钱瓘和杜建徽,不禁庆幸自己和吴六。 “这一生能遇见你,是我最大幸运。”沈淼笑说。 吴六亦笑说:“我亦是。” 吴越历史上的这场风波就此解释,史书对此事未多加记载,只言钱瓘曾对钱璙感叹过,他之位置全仗兄长所赐,钱璙当席俯伏感泣。其治理苏州三十年,克勤克俭,广为人颂,去世时被后晋封为广陵郡王,以王礼安葬,谥号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