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掩门》 你爹死得还有点夹生啊 时间:公元二十一世纪初的某年某月。 ******************************************************平安半夜时分突地被一阵瘆人的嚎哭声惊醒。他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胡乱地披了件衣服,拔腿向外就跑。因为他听出哭声来自平顺家,平顺的父亲可是自己的义父,这些天义父一直在病中,据平顺说可能就要熬不过去了。 越跑心里也就越发慌,那哭声确确实实来自平顺家。自己一定要对义父好——这可是娘临死时要自己发下重誓的。他不知道娘为什么一定要他发誓保证,但他知道义父张敬纯对自己一家是有大恩的。 从自己家到平顺家这一段路并不算远,但他觉得确实是一段不短的路程。好不容易跑到平顺家,发现门半掩着,并没有上锁,平顺夫妇的哭声真真切切的从院中传出。推开门,平安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跑到了义父床前,也随着平顺他们号啕起来。 “哎”,床上的人忽然长出一口气,动弹起来。“你爹死得还有点夹生啊!” 平安和平顺他们都被吓了一大跳,各个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平顺更是大哭出声:“爹,你可别阴魂不散呢!我知道孩儿对你不孝,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床上的人抖抖索索的立起半个身子,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平顺的鼻子骂:“没良心的东西,但巴望着你爹早点死。你爹死了你就心安了。”说完床上的人呜呜的哭出声来。 平安心里一时明白了,这是平顺他们夫妇又演了一场闹剧。 老头子病重有些日子了,最近又是一连几日的只进些流食。平顺夫妇在床前侍候得有些心烦,情绪上也就不觉的流露出来。(.好看的小说)老头子精明了一辈子,老了也不糊涂,九十多岁病恹恹的身子骨愣是要将事儿弄个明白。从早起的时候,他就开始不进食了,只喝了点水,到晚饭的时候,连水也不进了。这使平顺夫妇有点喜出望外,晚上起来小解的时候,平顺摸到父亲床前探探鼻息竟没了动静。他慌忙把老婆叫来。那女人近前一试,也断定老头子确死无疑。二人遂按照农村的规矩哭天抢地的嚎起来。哭声就像一个信号,告诉邻居们家中有了人死命丧,或早或晚,邻居们都会赶来,帮着主家发付丧事。因为是夜半时分,所以能来家中的也就是一些亲近。这时除了平安之外,又陆续来了十来个亲近友好。不过大家断想不到,老头子是有意设了局,成心要大家看一看平顺夫妇的嘴脸。难得他一个临死的九十多岁的老头子还有如此心机。 平顺被自己的父亲办了个大大的难堪,自是羞得无地自容。他朝床上的老头子咚咚地磕着响头:“爹,你太厉害了,到下辈子你还得是我的爹。只是我不想再做你的儿子了!” 平安知道,平顺其实也有难处。他供养了一个儿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娶了一个城里的姑娘。可是人家非要逼着他和家里一刀两断不可,究其原因是人家嫌未来养老的负担太重。两个六十多岁的老爹老娘,还有一个九十多岁的爷爷,将来非要把他们的小家拖垮不可。儿子他们在城里买房,有一多半钱是儿媳妇方面拿出来的,因此上儿子在媳妇面前唯唯诺诺,从不敢打半点折扣。这不,他们都有好几个年头不回家了。儿子也只是偶尔往家里打打电话,从不敢说往家里打过一文半分的钱。儿子成家了,也就等于让媳妇从自己家俘虏到了丈母娘家。毕竟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平顺夫妇渐渐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况且“久病床前无孝子”,他们在老头子那里在再没有了耐心。打从内心里说,是有一点让老人早走早心安的渴望。不想老头子太厉害了,竟然当众出了他一次大大的洋相。 老头子听了儿子的话,叹了一口气:“哎,我这辈子作孽啦,作下孽啦!” 他用昏花的眼扫了一下床前的众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大家说:“我快不行了,他们应不应该在床前守着我守到我咽气,他们·····哎·····“ “平安,平安”,他忽地叫起了平安的名字,平安急忙趋上前去。老头子定定的望着他了好大一会子,嘴唇翕动着,向他讲出一个天大的秘密来。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要你去送终呢! 平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平顺家的门的。(.好看的小说)虽然也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老头子对他讲出的话。 老头子说,当年是他取了平安父亲的性命。 平安知道想当年老头子也是这个地方上跺跺脚,地都要颤三颤的人物。虽然是年纪大了,但以他的为人、作派,他的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只是自己一时想不明白,往常里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义父却又为何要了父亲的性命呢?不过有一点,他算是搞清楚了,怪不道母亲临死时一再要自己保证要对义父好,敢情这里面的猫腻,母亲是晓得的。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己站在义父面前,站在父亲的仇人面前,却是提不起一点恨来。是自己受义父恩惠太多,还是自己老了,骨子里的血性给销蚀尽了,心里一点为父报仇的意识也没有。他似乎也隐隐约约听人讲起过父亲,在自己认为里那是一个疾风暴雨似的人物。不像自己镇日价在人前唯唯诺诺,是一个老好好式的人物。也听母亲讲起过,祖上是做管家的。管家在旧时代是一个很为低下的行当,很为人瞧看不起。管家就是主人家的家奴,整日里在主人面前象哈巴狗一样,还免不得主人不高兴的时候踢上一脚。自己大概就是继承了祖辈的这一点秉性吧。[.超多好看小说] 回到家后,经过一连几日的思想反复,善良的平安决定还是原谅他的义父了。他不知道父亲的在天之灵会不会咒骂自己没有胆气,但母亲那里倒是可以交一个好差的。象母亲生前要求的那样,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去对待义父吧。自己两个儿子面前最好也不要提及,免得他们思想上起了什么意念。他现在甚至有点抱怨起义父来,你走就走呗,何苦又说出这样的陈年往事来折磨人呢! 很快,平安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他平日里最大的喜好就是和人打麻将牌,输赢个三块五块的,这年头谁也不在乎。像年轻人那样,赌起博来成百块上千元的,他是断断不上手的。好歹是图个消遣,指望这个发家是不成的。又有谁听说过哪一个是靠赌博发的家呢? 这一日,他又来在了他的牌友根成家之中。很快几个人就凑成了一桌,呼呼啦啦的搓起麻将来。刚打了不到一轮,座中有一个叫国正的人,他妻子来喊他:“你该去送东了吧?”东是国正的儿子,这天要带妻子去外地打工。因为从村子到乡里的汽车站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国正妻子要国正去送儿子和媳妇一下。 平常里几个人在一起耍玩惯了,无拘无束,说起话来也就没有个轻重。国正媳妇是个外地人,大家也就爱拿她说话开玩笑。外地话不管怎样说听起来总是有一点别扭的。平安就拿那女人的话揶揄国正:“快,你媳妇让你去送(东)终呢!”一群人也就跟着哄笑起来。国正也不气恼,回一句:“送终,今儿个,咱指不定是哪一个去送终呢?”说完之后,就从牌桌前立起身,随着他的妻子走了出去。 国正走后,很快又有人顶岗上线了。众人又在一片呼呼啦啦声中忙活起来。 也就那么一盏茶的功夫,有人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边走边喊:“出事了,出事了,国正被车撞了。很厉害的,八成活不成了。” 平安的脑袋第一个“嗡”一下子大起来,他绝想不到自己一句玩笑话,竟然玩出了人命。 牌桌前的眼睛也就齐齐的向平安射来。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我只有一个爹呀!不像你们爹多! 听说国正出了车祸,大家都把眼光投向了平安。不过一时间,谁也没有也不知该对他说出什么话来。众人慌忙丢掉手里的活计,急急忙忙赶往国正出事的现场。 国正的死状很惨。他是在送走儿子和媳妇回来的路上遭遇了车祸。他被一辆拉砖的四轮车撞上,脑袋被从眉心那儿劈开,脑浆子白花花的溅了一地。大家赶到的时候,他身上的血依旧汩汩的流着,殷红了好大的一片路面。 人,已经是没救了,能做的也就是如何善后的事。肇事的车还在,车主却早已跑远。听说是去交警那里投案了,他可能是更害怕国正的家人看到家里人死了,在气头上会对他动拳脚。国正的儿子也被叫了回来,他还没有赶到县城,就接到了电话。匆忙间赶回来,不想几十分钟前同自己还有说有笑的父亲,转眼间却是阴阳两隔了。 一时间,他凄凄惨惨戚戚的嚎哭起来,众人看到,也忍不住在一旁陪着掉眼泪。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留再多的人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内中有善于执事的人,东一拨西一拨的将众人调拔开去,国正的后事也就有条不紊的、有序的展开着…… 人,常常是在死后,才被人记念起他的好处来。国正也是这样。 国正姓李,村子里李姓的人较少,但邻居辈分里却是比较高的。年纪仿佛的人中,有大多的人该喊他作“爷”或是“祖爷”。(.)不过他是一个比较随意的人,经常同人开一些出格的玩笑。村子里称这种出格的玩笑为“打俚气”。象平安说出要国正去送终的话,也是“打俚气”。因为是玩笑,尽管有些出格,但不准当事者动怒发火的。倘是有谁因为“打俚气”而动了肝火,是要惹人嗤笑的。国正就是这样一个“打俚气”的好手。 一次,国正的父亲去世,搭了灵棚在家中祭奠。作为邻居都是要上棚烧张纸,嚎啕几声以作哀悼的。那些平常里爱与国正“打俚气”的相约一起上得棚来,一齐里嚎嚎“我的儿呀,我的儿呀!”这些上棚作祭的人,辈分要比国正矮许多。因为不是一个姓,他们故意这样来哭,是有意折骂国正的。他们生恐国正听不到,直是哭得声震屋瓦。国正听了,心中怫然,暗暗怪责这一帮人打起俚气来不讲场合,让自己在众亲友和邻居们面前丢了丑。他怒冲冲地从灵屋中蹦出来,对众人大吼一声:“你们哭的是个龟孙呐!”大家一听禁不住偷偷笑出声来。国正略一寻思,知道让别人算计进去了。随即匍匐灵前悲声大放:“我的爹呀!我的爹呀……”其状甚是苦痛。那一班祭棚的人见状心里下不去了,毕竟人家是办正经丧事的,自己趁机“打俚气”占便宜,未免不厚道,甚或至于有些胡闹。心有愧疚之下,上前劝解国正。谁知劝慰之后依然大哭不止,众人又再三言语,终于止了哭声,说出话来:“我爹一死,我心里特别难过。我是只有这一个爹呀,不像你们爹多。”一干人被国正的此番言语骂得脸儿都蓝了,不过在心里对人家“打俚气”的水平那真是服气呀! 国正走了,村子里一个“打俚气”的高手走了。大家的生活里,也就少了一份他的言语所能带来的快乐。 没有人去计较平安所说的那句“打俚气”的话。这一些不好的结果不是因为他的言语带来的,而是事情太凑巧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有人戏谑平安家是“帽子加工厂” 茅草河是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河流。[.超多好看小说]不过它历史上也曾经辉煌过,它的前身是黄河的支流――巴河。由黄河奔流而入淮河,沟通黄淮两大水系,是古代漕运的重要通道。传说隋炀帝三下江南游历江都,都打从这里经过。至今河两岸还留有不少当时的故事。只是自从黄河改道以后,这条河也就日渐式微。没有了黄河水的注入,河流也就不见了丰盈。在一些干旱的时节,常常是部分的河段有了干涸。两岸的河床也就失去了它本来护河防洪的意义,早被那些勤劳的人们栽满了密密麻麻的各色树木。唯一能够说明它确曾十分了得的是河两岸依然有大大小小的沙丘存留,那是黄河为患时节,巴河给予两岸的馈赠。 平安生活的张庄村就在河的东岸。村子里的人大部分姓张,这也就是它名字的由来。其实如果你留意一下,叫张庄的村子实在太多了。这也不足为怪,因为张姓在中国是一个数得着的大姓,人们习惯上也愿意以自己的姓来命名村庄,私意里就像是只有这个姓的人才是整个村子的主人一样。 是村庄就得有人,人又要被分为男人和女人,有了男人和女人的村庄也就有了故事。 张庄村的女人,前二十年看桃花,后二十年看翠红,因为她们都是村中出了名的半掩门儿(半掩门儿是人们对那些作风不正派的女人的称呼)。她们和平安都是有关系的,一个是平安的老婆,一个是平安的儿媳妇。她们在村里村外为平安他们父子戴了不少的“绿帽子”,所以有人戏谑平安家是“帽子加工厂”。 平安很小就没有了父亲,是母亲一把手将她拉扯大,家中光景极为艰难。在平安定媒娶亲时,他母亲着实费了不少难。好不容易等到媳妇进了家门,却不想竟是一个丧风败俗的半掩门儿。有好几次媳妇的丑事都被她撞见,她是给活活气死的,死时还不到五十岁。她临死前一个劲儿地说平安没有一点血性,不像他早死的爹,倒像极了他的爷爷。 不光平安没有血性,他的儿子天成更为不成样。儿媳妇同人私通被天成抓了个现形,那男人正在女人身上忙得不亦乐乎,看到他来竟也不惊慌,伸手递给他一支烟说:“先到外边歇一会儿,这儿马上就完事儿。”他就傻傻地接了烟,躲了出去,难得他能做到如此的眼不见心不烦。还是那男人在快活之后,于人前大放厥词,使得天成成了众人口里一个大大的笑柄。 桃花和翠红两个女人在家中倒也能相安无事。彼此之间谁也不揭谁的底,也就应了那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像桃花的婆婆对她横竖不入眼,在一起没上三年,婆婆连奶奶没应上就撒手归西了。桃花同翠红二人是比一般的婆媳关系要强出许多的。要不村里人说她们姊妹们一般的热络。 不能不说,桃花和翠红在不同的时间段里是村中数得着的美女。有她们出现的地方,其他的女人都要黯然逊色不少,也难怪长舌的妇人爱把她们的故事嚼来嚼去,那是妒忌得连牙根都痒痒的女人在努力着想将之打压下去。 不妨排查一下,无论那一个村子里都会有桃花和翠红这样的风流女人出现。有人说,没有几桩风流事,一个庄子是兴存不起来的。换言之就是说,有男人和女人的地方,就会有风流故事的发生。 桃花和翠红又有怎样的风流韵事呢?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那是她的第一次 时间是在刚刚解放后…… ************************************************************************************* 桃花年轻时的美貌在三乡五里是数得着的。她年轻那阵儿,村里时兴唱大戏。她是逢场必到的,不为别的,只想多看几眼那台上涂着厚厚油彩的俊俏武生公子哥。也许在她心里有一种对英雄的崇拜和敬爱,她爱极了那些唱戏的小生。常常在夜场之后,她还泡到戏班的后台同人东拉西扯的。那时农村里的戏班子是比较多的,他们经常走街串乡的四处出演,只要有人出钱出粮,他们就给唱戏。唱戏的好角是很受人欢迎的,不光每到一个地方有人吃请,还让人生出别一样的高看。时间是在刚刚解放后,戏子们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他们解放前下九流的日子一去不复了,因此上唱戏的热情极是高涨。普通人家也很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学戏,和戏子们打些交道原也不为过的,可是桃花竟被一个别有用心的戏子勾上了手。 在一来二去中,桃花同一个戏里经常演杨家将里杨宗保的演员熟络起来。在一场夜戏之后,那个男人说要教她几式武戏的把式,就把她领到了一个偏僻的坟场子里。一番耳提面命后,桃花开始在男人的说教下来来回回地耍起了把式。不上一阵儿,就腿软筋酸起来,便就地坐在一个坟脚下略事休息。那武生凑上前来,说是要帮她按按肩,又说要替他揉揉腿,趁势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一张嘴立时拱向了她的脖项之处。她想极力反抗,奈何武生力大,一双手臂铁箍一般的将她搂定。(.无弹窗广告)很快一阵肉醉骨酥的感觉上来,她就听任了摆布…… 那是她的第一次,时常回想起来,令她疼痛而又新鲜着。 她是打定了心思要厮守着那个武生一辈子的,不想他早已是有了家室的人。她有几次将那男人单独约出来想要谈谈他们将来的事情。谁知他一上来就抱定她,用力扯下她的裤子,骑在她身上,一阵的疯狂。提起裤子之后,绝口不提他要对她负责的话儿。几次都是这样,她心里怵了起来,很怕他不闻不问了自己。一个女儿家,白白被人沾了身子,往后可又该咋办呢?回到家里,她索性同父母讲了出来。他的父亲是一个脾气颇为暴躁的人,大骂了她一通不自重后,也不多想就冲向戏班,抓住那个武生,劈头盖脸的一通打,将人打了个半死,血流了一地。戏班的领班很生气,也不理会她的父亲,很快的收拾了行装离开了他们当时唱戏所在的张庄。当晚的夜戏一唱完,他们就悄没声地走了,本来还该有三日大唱的。这倒是惹了一个大大的麻烦。因为张庄人早已将钱粮支给了戏班,是桃花父亲的一通闹,将人赶走了。错不在人家,你的女儿被人占了便宜,是你和戏班之间的事,不是张庄和戏班之间的事。你将戏班的人打了,给了他们以走的口实,却要置张庄人看戏的利益于不顾了。所以整个张庄人都愤怒了。他们着一干人在张敬纯的带领下,一起杀向曹安庄桃花的家中来兴师问罪。桃花的父亲是晓得张敬纯的厉害的。当年红枪会的会长,这个地方上的三股大匪都是给他一手剿灭的。这样的角色来了,可怎么得了!一时尿都给吓出来了。 张敬纯看到桃花的父亲,露出一脸的鄙夷之色。喝一声:“滚回屋去,把裤子换了”。桃花的父亲诺诺连声,慌慌的回屋将尿水淋漓的裤子换下。 “因为你,人家罢了张庄的戏,这可是让张庄人丢了一回大脸,怎么办?你心里也该有个谱吧!”张敬纯声音不大,但却极威严。 桃花父亲泄气皮球一般的瘫在张敬纯面前,口里嗫嚅半天,却讲不出话来。 桃花同母亲一直呆在屋里,看到父亲的窝囊相,她再也忍不住,奋力挣脱母亲拽拉的手从屋中蹦出来。 “事儿是打我这儿起的,你们就冲我来吧,不要难为我爹!”他扫一眼眼前的众人,朗声说道。 张敬纯抬头瞄了他一眼,心中立时打出了一个主意。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我赔不上东西我赔人 张敬纯看到桃花说话的口气不小,不觉莞尔道:“小姑娘,这个事儿你有能力来了断不成?你可要想仔细了,一个张庄,成百上千口子人为一场大戏耗费的钱粮,你又拿什么来作赔呢?” “我赔不上东西我赔人!”桃花想都不想,一句话脱口而出。其实她这时已经有点心生绝望了,一番闹腾,让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彻底败坏了,她也就索性豁出去,破罐子破摔吧。 “赔人又怎样个赔法呢?”张敬纯追一句。 “从今而后,我就是你们张庄的人,你们愿怎么样就怎么样。”桃花说着这话时,泪流了一脸一腮。 “姑娘,而今可是新社会,你这样说,到政府那里告我们威逼胁迫可让人吃不消哟!”人群中有人出语道。 桃花将脸向着张敬纯:“张大爷,咱们这个地方上都敬重你,你平生最讲一个义字。俺要是说了不算,岂不是要落到不义上。” 桃花一句话讲完,扭转身冲着里屋的娘和瘫在地上的爹咚咚咚地一连磕了六个响头:“爹,娘,孩儿不能给你们长脸,让你们陪着受屈,我给你们谢罪了。” 等她立起身时,也不理会众人的一脸错愕,径直朝着张庄的方向奔去。她的娘从屋里冲出来,“妮儿,妮儿”的叫着追了出去。她瘫在地上的爹,也急忙中爬起来赶将他的女儿而去。 张敬纯带人来原也不想向人催逼钱粮,只是为了较一个理儿。一个庄子上的钱粮,落在任何一个庄户人家身上都是赔付不起的。(.无弹窗广告)看到出了这样的状况,也觉得无趣,就领了众人打道回府。不过一时又有一个想法上来,将这小女子配了平安倒也不错。还是在见到这姑娘第一眼时,这想法就一度涌出。单论平安和桃花,平安是断断配不上桃花的。只是桃花被人破了身,那身价自是另当别论了。 桃花就蜷在张庄村头的一间破烂草房里,任谁也劝不动。她父亲几番提拉都未见功,她娘在一旁边哭边劝。桃花如死人一般,纹丝不动。她此时是万念俱灰,自己满心里想要得到的不曾得到,又为此给家里添乱,一时死的心情都有了。 桃花的父亲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去寻张敬纯。偏巧张敬纯他们正好赶回在张庄村头,因为桃花他们父女三人都是一路狂跑,而众人虽说不是优哉游哉,也绝算不上匆忙。 看到桃花的父亲一脸愁苦相,张敬纯劝慰他道:“我们本只想去你那里讨个理儿,不想给你添了大乱,心里惭愧得很呐!”他又走近桃花:“小姑娘,一句玩话,万不可当真的,你还是及早跟你的爹娘回家吧!”谁知桃花却不领情,“我曹桃花说到做到,打今儿起,我生是张庄的人,死是张庄的鬼。谁要再多说话,就是这样……”说罢,纵起身就往墙上撞。桃花娘一个不提防,没能拽拉住,桃花已是撞破了额角,立时有血流了出来。幸亏是土胚的墙,还不致有大妨碍。 一时,谁也没得办法。最后还是张敬纯向桃花父亲说:“有句话我也不敢说,现如今却是不说不行了。”桃花父亲一脸诚惶诚恐道:“尽管讲,尽管讲”。“看这孩子心思一定,她心性又强,不如干脆给他在张庄找一个婆家算了”。“只是一时又哪里有合适的人家呢?”“有,有的,眼下就有一个。”“只不知是谁?”“张平安”“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平安可是我的干儿子。你可也想好了,你女儿眼下这情状……” 就在两个男人交谈的话语中,桃花的终身大事给定了下来,当晚她就住进了平安的家中。 平安家又是一个怎样的家呢?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从此,村中就多了一个瘸子 平安的家在三里五庄是大大的有名。他爹解放前是地方上的三大悍匪之一,在红枪会剿匪时,脑袋被割下来挂在县城的城门洞上,以警示那些为匪作患的人切勿儆尤。当时有人主张要斩草除根,将平安也杀掉,是张敬纯拿着性命担保,才留下了他这一根苗。在张敬纯的一力担当下,平安母子被安顿在张庄。 想那平安才三四岁光景,他的母亲也就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一个青春正当年的寡妇领着一个孩子独立生存,难免要招惹得村中的一些浮浪子作面热心跳之想。要知道平安娘可也是一个大美女,真正的名门闺秀。是命运的浮沉将她滞留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村落里,顶着土匪婆的帽子极力拉扯孩子生活。但那行为举止里,流露的依然一副大户人家女儿才有的风姿。是以在最初的日子里,攀爬他家墙头者有之,夜半敲门抛砖者有之,呼名唤姓者有之,只弄的平安娘抱着小平安夜夜啼哭,不敢成眠。不过,她始终是一个坚定的女人,没有给那些人物以可乘之机。其实,男人和女人之间,如果女人能够坚持自己的话,男人的任何企图都是不会得逞的。 风声很自然的就传到了张敬纯的耳朵里,他是甚为恼火。 国正的爹河贵年轻时是村子里颇为有名的骚狐。他打平安娘的主意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是平安爹张敬义在张庄过日子的那一段时间,他就常常凑到平安娘的跟前说一些骚情的话。[]有一次竟然对女人动起了手脚,平安娘感觉出这家伙不怀好意,就同张敬义讲了。那张敬义什么样的角儿,再见到他时,二话不说,劈面一拳,打得他满脸开花,他支招都不敢,狗一样的夹着尾巴逃跑了。从此,再也不敢平安娘跟前张狂。如今张敬义一死,平安娘失去了屏蔽,河贵感到自己的机会又来了。连续几晚的前去骚扰之后,他依然贼心不死,这一日又来在了平安家的门前。轻车熟路的攀过墙头后,他准备今晚硬着去踹门。 不想翻过墙头,还未及落地,就被人劈胸一把捉住,顺势往外一掼,就把他直挺挺地撂在地上。不等他做出反应,一根红缨长枪就戳在他的大腿根处,险一险将他那是非根捎带着给摘了去。当时痛得他大叫一声就昏晕过去。 等到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是躺在大街之上。周围围观着许多的人,张敬纯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伸手一抹脸上**的,不知是汗还是水。再一摸身下黏糊糊的,他知道那是血。再看张敬纯手里拎着一杆长枪,不问便知今天自己就是栽在他的手上。 张敬纯清了清喉咙对众人讲:“老少爷们儿,咱做人得讲一个义字。张敬义他是一个土匪,可他对咱张庄是有义的。别的不说,自打他做了土匪后,咱张庄方圆五里以内就没有受过土匪的气。方圆五里虽说不大,那可也是土匪行里一刀子一刀子一拳头一拳头打拼出来的呀!做人不能不讲良心,现在张敬义是死了,但咱不能做那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事。今儿个,坏了河贵一条腿,往后要是再有人胡乱踏进这个门,我就坏他一条命。”说罢将手中红缨枪狠狠往地上一捺。“我再说一句,打今儿起,平安就是我义子。谁要是跟他们娘俩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从此,村中就多了一个瘸子,名字叫河贵。 多少年以后,人们都没闹明白,张敬纯为什么要如此的袒护平安母子。 这个秘密也只有张敬纯和平安娘知道。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狼一样的眼睛注视着 河贵平白里受了张敬纯的气,他是心有不甘的。[]闲暇起来时,他就寻思,为什么那一晚自己去平安家,张敬纯会在那里出现?莫不是张敬纯和平安娘有一腿,要不他怎会为一个寡妇强出头呢?狗杂碎,出手够狠毒的,险险这条命就被他收拾掉了。也就是你张敬纯,改了别的人,非得豁出命去跟他闹个天翻地覆不可。事情偏偏就是他张敬纯做的,自己连一句硬气的话也不敢有,更不要说去和他拼命了。不过,有仇不报非君子,逮机会待自己得了势,一定不会轻饶他张敬纯。 也是该着出事。自打张敬纯在人前说出平安是他义子的话后,两家的走动多起来。平安常常到张敬纯家同平顺一起玩耍,平顺比平安大出几岁,对平安多有忍让,因此上两个孩子结伴玩在一起还都是蛮高兴的。平顺已经能够独自带着平安做小孩子的耍玩,这一日又将平安引来家中耍了大半日。小孩子玩的高兴,不知不觉间,天已大黑。平安先是闹着要同平顺一起过夜,张敬纯夫妇就将其留在了家中。不想到半夜时分,平安忽又哭闹着要回家要找妈妈。没办法,张敬纯只得将孩子揣在怀里把他送还家中。 叫开平安家的门,平安娘迎了出来,她是听到孩子的叫才敢把门打开的。晚饭时候她曾经去叫过平安,平安说要在他干爹那儿过夜,没多想,她就放心的回了家。(.好看的小说)又谁知,三更半夜被人家送了回来。她一时觉得很不好意思。 几句客套话后,张敬纯要走,平安哇哇的大哭起来,他执意要他干爹当晚留宿在他家中。见孩子哭闹的厉害,张敬纯就在平安家的屋子里,略作停留,和平安娘有一句 没一句地搭讪着。他们不想暗夜里正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平安娘在心里对张敬纯存着感激,这感激已经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范围。她认为自己纵死也无法报答张敬纯于万一。往常她同张敬纯说话总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如今这样近的站在相互面前,双方都没有过。平安娘觉得有必要自己对张敬纯说出一些话。她忽然扑通跪倒在张敬纯面前:“大哥,您对我们娘俩的大恩大德,我们这一辈子都报答不完的。如果你不嫌我这身子,我就给了你。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都给你留着门。” 真的是造化弄人,想平安娘一个大户人家教导出来的女儿,竟然会在一日里对人讲出如此话来。倘若不是身心受到巨大震撼,决然不会为之的。 闻听此言,张敬纯呆愣半晌,“咦”了一声出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会从平安娘口中说出如此的话来。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使他一时失去了评判分辨的能力,开始惶惑无措起来…… 恰在这时,门外有了响动。河贵的声音从院落外飘进了平安家中:“看看吧,看看吧,看看张敬纯如何不准别人欺负孤儿寡母,自己一个人将好事占全的吧!” 张敬纯和平安娘看到一大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入到院中来,呼呼啦啦地将门围了个严严实实,他们一时傻在了那里,只有一个劲儿作羞臊的份儿。 铁证如山,任你有千张嘴,也难分辩出万一。张敬纯只感到:完了,自己这一辈子做人的脸面一下子都丢光了。 不知哪一个好事的,居然将张敬纯的老婆给叫到近前观瞻。 女人看着他们,半天没有言语,周围的人群也就跟着哑然了半天。终于她说出一句话来,一下子将人群给搅沸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平安娘的那一句话对他太过诱惑 张敬纯女人扫了扫围观的众人,看他们个个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中一横说道:“看你们一个个大男人家饿狼一样瞅着俺家男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眼热了不是?眼热,你们倒是有能为呀?这样眼巴巴地看着,还不如回家看好自己的女人,别让人拐跑了才是。”大家被她这一句话噎得够呛,纷纷的迎合她的言语乱成一片,不过谁也没能说出一个足够力度的话来折服对方。 “说起来,我要答谢你们深更半夜的将我喊来,要不然有事发生,谁也不敢说。只是,下面的事怎样办法,我看大家继续呆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了呢?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下面就只是我们三个人的事了,你们也该滚蛋了。[.超多好看小说]”女人又发了一通言语,要将众人赶离开去。河贵本想人前再多扯几嗓子,奈何人家的话刺骨中的,再呆下去只怕是要被人起疑为别有用心,为了做作出自己是清白的,他第一个离开了。众人也就跟着轰的一下散去。 一时只剩下敬纯和他的女人还有平安娘三个人。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女人先开了口:“不是没事吗?没事就好。”两个人抢着回答道:“没事,没事,真的没事。”女人笑了:“既然没事了,那就回家吧。”慌得敬纯赶紧回话:“回家,回家”,跟在女人的后面,一溜烟的走了。 看着敬纯夫妇二人离去,平安娘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涌将上来。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男人张敬义,倘使那一个人还活着,自己的日子又何至落得如此凄惶。看看躺在床上熟睡的小平安,眼泪直不住流下来,心中默默道:儿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敬纯回到家中,宽衣睡下,不想女人却将一个脱得溜光的身子贴将上来。敬纯于一番闹腾之后,原不曾有这方面的思想。女人在他胯下用手几个拨弄,一时起了兴致。翻腾起来,因为心里存着对女人为自己救围的感激,在女人身上也就格外的卖力。完事之后,女人嬉笑颜开:“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但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有人来到一喊,我就跟了去。”“今儿幸亏有你一去,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哎,世道变了,今天的你再不是以前的张敬纯了。要搁以前,又有谁敢这样成心要你难堪呢?”张敬纯应一声:“也许更不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女人感觉自己今天是在敬纯和村里男人面前大大的露了一次脸,风光了一回,心情高兴起来,头沾着枕头一会儿就睡着了。倒是敬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中是整个的被平安娘占据着。睁开眼,仿佛看到平安娘正在屋子的某个角落对他笑。闭上眼,平安娘似乎就站在自己跟前。他把持不住了,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我一定要她。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睡去,却不想被女人一巴掌给抽醒了,因为女人听见了他的呓语:琴秋,琴秋――那是平安娘的名字…… 一连的几日,张敬纯吃不下,睡不稳。感觉中自己一个大男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如今好似被抽了魂儿一样,整日里游离不定。实在的是平安娘的那一句话对他太过诱惑,使他消受不住,终于坚定了决心――去推开那一扇半掩的门。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哥,我还给你留着门 这一日晚间,敬纯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出得门去。 一路上,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村子里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更是唬得他想作一溜烟的逃遁。好不容易来到平安家,跨过那矮矮的土墙,俯身在那窗下,压低声音干咳了两下。只不知往下该怎么做,想喊起来,却又怕惊动了外面的人。若是不发一声,平安娘又如何知道自己来到了呢?正在踌躇间,门吱扭一声开了,敬纯便迫不及待的闪身进了屋内。 是平安娘开的门,她于辗转反侧之际,听出了窗外是敬纯的咳嗽声。一只手轻轻地掩上门,另一只手便急切地将平安娘揽在了怀里。“妹儿,哥想死你了!”敬纯口里说着,手就开始不安份的在那女人身上抚来摸去。女人应一声:“哥,我也想。”立时就瘫成了他怀里的一堆泥。到在床上,敬纯迅疾将女人身上抹了个一干二净。把自己的一身行头褪去之后,他就匍匐在女人身上。偏这时,义弟张敬义的脸庞浮上脑来,似正怒目金刚一般的瞅着自己。心中掠过一阵寒意,义弟死前是将他的女人和儿子一并交托给自己的。他之所以去死,是因为他觉得为妻儿找到了可靠的依托。念及此,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出来,他裆里的那团东西竟软塌塌的,挺不起半点精神。侍弄了老半天,也无半点起色,倒是忙活出了一头大汗。以前并不曾有过的,今一日却出了如此情状,敬纯开始沮丧起来。平安娘在一旁劝慰道:“哥,不妨事的,不妨事的。”敬纯穿了衣裤,仿佛有了天大的过错一样直不愿和女人再说一句话,就惶惶地离开。身后听见女人说:“哥,我还给你留着门。” 敬纯发足狂奔,一路老感觉身后有人跟随,回头看时却空无一物。他心中打起了鼓,莫不是义弟的阴魂追来了。他一准是看不过自己,看不过枉讲了那么多的义字,却干出如此欺负孤妻弱子的事来。一口气跑回家中,自己的女人正自立起半个身子,长吐着粗气。看到敬纯回来:“上外边打野食去了,对吗?”女人的话是冲口而出。敬纯也不答话,只顾将身放在床上,缩进了被窝。女人却又将手探进他的裆下,只一拨拉,敬纯身上的感觉昂然而起。真是奇了怪了,敬纯正沉浸于一片灰色的沮丧之境,忽然间又被寻回了属于自己的龙马精神。一番**后,他又俨然一个男人了。女人也是极为满意,她相信她的男人在外面并没有胡作非为。 如此一遭,敬纯算是明白了,自己在平安娘面前就是一个失败的男人,他败给了那已经死去多时的义弟。“朋友妻,不可戏”,自己只有努力着去对那孤儿寡母好,才能弥补一身犯下的错。 从此,张敬纯再也没有踏进过那半掩的门,因为在那里他失去了做一个男人的骄傲。 平安娘半掩的门,只接纳过张敬纯一个人,这一节过往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彼此谁也不向外说。 张敬纯费了心思将桃花配于平安,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在向义弟赎着罪过。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村中有听新房的习俗 在农村人的纪事里,没有具体确切的年份。[]一般都按对当地有重大影响的事件确定一个大致的时间。巴河两岸的人习惯于用解放前或是解放后来纪事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如果不是经过了太长的时日让人们淡忘了这样的纪念,那就要等到下一个重大事件的出炉来替代。 平安的爹是在解放前死的,当时平安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解放后又过了十五六年的光景,平安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可媳妇还没有寻上。在农村二十多岁已经是大龄了。一则是平安娘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家中光景惨淡。二则平安的爹是土匪,那年月讲出身讲成分特别厉害,所以平安就被拖拉成了一个困难户。如果桃花不是因为失了身,她是万不肯嫁给平安的。也许是姻缘自有天定吧,合该平安交上桃花运,平白里就捡回家一个媳妇来,真应了喜从天降的说法。 桃花的脚一迈进平安家的门,平安娘就慌得脚不沾地起来。忙前忙后,跑东跑西,一气里张罗。生恐有一点不妥帖,到家的媳妇又飞了。 这一晚,上灯时候,平安的洞房已经张罗齐备。一挂火鞭一放,二人对拜之后,接着又给平安娘磕了三个响头,平安的结婚仪式就算完成了。二位新人进了洞房,很快屋内的灯就熄了。 不知从哪朝哪代传下来,村子中有听新房的习俗。听新房的人物多是一些新人平辈的嫂子,她们可以在第二天于人前爆新人的笑料。更多的是一些半大小子,对他们来说,这无疑于一种暧昧的性教育。 虽是事情突然,平安结婚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村子,早有一帮半大小子簇在新房的窗棂下,静待新奇的发生。见到他们,平安娘也不做驱逐,只是善意的对他们笑了笑。他们屏息静听,生怕漏掉了一个细节。屋内先是有平安低声下气的讨求声出来,接着又听到噼啪的巴掌声。凭经验,一帮小子们感觉事情不妙,推想起来应该是平安想好事不成,新媳妇还对他动了武。大家正不知该怎么办,不想不知谁放了一个屁出来,把一干人熏得要命,人群立时起了一阵骚动。似乎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屋内好大的一阵子没有响动。大家在窗下呆得困倦起来,个个张嘴打呵欠儿的,几乎没有了再听下去的耐心。这时忽然从里面传出女人“哎哟”的一声,把一班人的精神又给抖擞起来。紧接着又有床的吱吱扭扭的声响陆陆续续传出,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有爱生事的孩子突然用手咣咣地拍打着窗棂喊起来:“平安叔,用力,用力,再用力。”平安便吼一声:“滚!”,但腔调里却不含多少恼怒…… 事后有人夸:“看人家平安,结婚头一夜,就能把床搞得吱吱嘎嘎的响。”许多年以后,平安也颇为自负地说:“百行百业都有投师拜艺的,咱不用投师就通了这一行。”只是这种事,又有哪一个是投师学来的呢? 那个在桃花进门后忙得不亦乐乎的平安娘,绝想不到她会在与媳妇共处不到三个年头上活活被人家气死。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张庄第一个受到文化大革命冲击的人是张敬安 对张庄人来说改变他们纪年标志的一个事件在“解放”一词后,就该是“文化大革命”了。因为他们中有太多的人被置身其中,成为他们生命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印记。 **************************************************************************************** 张庄第一个受到文化大革命冲击的人是张敬安,他是张敬纯的胞弟。在刚解放那阵儿,他是在巴河这个地方大大的出尽了风头。他是巴河地面上最早的**员,解放前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学教员,谁也不曾想他会在什么时候秘密的加入了**。巴河一带的地下党组织都是经他一手创建的,因此上也就被推举为巴河的首任区长。那时候,一个区长的权力是很大的,走动有一个腰里别着盒子炮的跟班儿,他的一个纸条就可以枪毙一个人。当时就有说法是:不怕张敬纯红枪穿,就怕张敬安的小纸条一掂。解放后张敬安是顺水又顺风,由一个区长一直做到县政府副县长,风光一时。这样一位风云人物,在文化大革命来临之时,竟被逼得要寻短见,几次三番的上吊、割腕……居然都没死成。最后,文化大革命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却把它身上的官职捋得一干二净,然后将他下放在巴河的曹后庄林场进行劳动改造,再不问了他的生死。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敬安都是呆在这里,其中的甘苦他比谁都更清楚。 听说敬安被下放在小林场,张敬纯急急忙忙赶往那里去见他,毕竟是兄弟情深么!见到哥哥到来,敬安抱着他大哭起来。敬纯知道兄弟一准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要知道他可是一个喜怒不行之于色的人,自己经常说猜不透老二到底在想些什么。便伸出手来,拍拍敬安的肩说:“不要紧,一个人一辈子的日子长着呢!我不是好长一段日子不得意吗?现在不也挺过来了,看看我,慢慢的过日子、熬岁月吧。”敬安止住悲声,望着敬纯,像个孩子一般的使劲点了点头。 敬安的妻子要比他小上七八岁,这次也一道被下放到这里。她有事没事总爱朝敬安使气发火,一旁的敬纯看出了她的不乐意,忍不住上前劝慰道:“弟妹,压压火,且慢动气,谁都会有不如意的时候,忍一忍,难日子就过去了。”不想这一说,倒使得那女人似火上浇油一般的嚎叫出来:“搁在这里,我的一辈子都被这个天杀的男人耽误进去了。”敬纯见不成话,将头别转一边,敬安作愁眉苦脸状立在一个旮旯里一言不发。只一句话,就让敬纯晓得了老二寻了一个贪图享受的女人。他帮忙打理了一阵,看敬安他们基本安顿下来,就及早地离开了,他知道老二在女人那里也许会受到更多的煎熬,但那又何尝是他一个做哥哥的能够管得了的呢! 敬纯回到家里同女人讲起敬安的状况,各自唏嘘了一阵。 他绝想不到自己也会在一日里追谁了敬安,去在了那曹后庄的林场,接受劳动改造。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敬安的女人一准是作下了什么事让敬安不堪 解放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张敬纯在张庄已经是风光不再了。自打二弟敬安离开村子后,在张庄管事的一直是东来。东来也是村里较早的党员,很有头脑,只是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或则的话,他也早混到县上去了。他在敬纯面前一贯的是很恭敬,在听说敬安被发到林场劳动改造后,他对敬纯的态度突然的有了改变。让敬纯受不了的是他一改以前在自己面前的小弟形象,开始对自己说话粗声大气、颐指气使起来。这且不说,更为要命的是,他居然说敬纯是一个一贯的反革命。 还是临解放的那阵儿,敬纯手里掌握着红枪会一支人马,少说也有千把号人,在巴河也算得一股势力。但红枪会是在国民政府的杨县长一手扶植下建立起来的,因此上敬纯在国共争斗中,始终将自己归为国民党一方。当时巴河西岸是**新四军的地盘,东岸则是国民党新五军的地盘。尽管红枪会与新四军之间并无过节,只是敬纯心里很难把自己同新四军友好起来,他始终坚定的和新五军捆扎在一起。敬安于一日同敬纯讲,要他将红枪会改正投诚到**一方,他是坚决的不同意,讲出“忠臣不保二主”的话来。东来作为巴河地段党组织的领导人之一,对这种情况是颇为知情的。这么多年的旧账翻出来,之前是他对敬安有所忌惮,而今敬安已经是倒台之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了。(.好看的小说) 敬纯的事一经翻腾出来,县里很快的就来人将他押走了。审讯过后,在县上的看守所被羁押了两年,由看守所里出来,也一样的给发到了曹后庄林场接受劳动改造。 在林场,敬纯再一次的见到了敬安。两年不见敬安明显的消瘦了许多,更见了一脸的倦怠愁容。弟妹也还跟随在那里,见到他来,下厨为他们准备了两份小菜,居然还拎出一瓶老白干来让他们来喝。敬纯心里颇为惊异,当时的年月,寻常人想喝酒都摸不着,何况他们还是正在接受改造的劳改犯。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说:“不错嘛,酒还有得喝。”一句话说得一旁的敬安脸忽地变了颜色,眼中隐隐的有泪出来。“嗐…”他长出一口气,欲言又止。敬纯知他心中有事,在他的住处也不好细问,也就不再说什么。二人只顾各自喝着闷酒,很快的一瓶酒喝光。偏巧这时弟妹走过来,问:“你们还要不要再添些酒?”敬安许是被酒水浇晕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那女人的鼻尖:“你,你真好本事,能给我们再弄一瓶酒来。”女人见敬安气势不对,动起怒来:“张敬安,我好本事怎么了?没有我的好本事,甭说你喝酒,就你那身子骨,光干活累就得把你累死。”“我情愿去死,也好过受这份窝囊。”借着酒劲,敬安吐出了这样的话。“你倒是去死过几次哈!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那都是你做样子给人看的。枉你白长了一个男人的身子,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一句话戳着了敬安的软肋,他软下身子伏在桌上呜呜的大哭起来。敬纯心里也清楚,说到底敬安是一个读书人,骨子里是软弱的。他感觉他们二人拌嘴,自己也不好掺和进去,就强拉敬安去床上安歇,然后径自出了屋到在自己的住处睡下。 辗转反侧了半夜,他反复的掂量着敬安的事,他感觉到敬安的女人一准是作下了什么事让敬安不堪,同时也使得敬纯心里不安起来。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里面赫然有一男一女正叠在一起 曹后庄林场不大,因为毗邻曹后庄而得名。职工有三四户人家,住在南院。象敬纯他们这样接受劳动改造的有二三十口人住在北院。场长姓邱,是一个复员军人,诨号“丘八”,至于他真实的名字,许多人倒没有认真的去考较过。 林场有不少的地,敬纯和一干人整日里被派去田间地头的忙活,春种秋收,割麦炸豆,无一日闲暇。敬安则呆在场里负责一个配种站,给那些种猪、种马、种驴之流上好精饲料,把它们养得膘肥体壮,精神焕发的,只等着那些远乡近邻的村里人将他们的母畜们赶来进行配种。相比之下,敬安的活要比众人轻松许多。敬安的女人则每日跟随着那个丘八说是搞一些统计的工作。 这一日天热,敬纯和大伙一大早出来在一块田里荷了锄匀地,天交过午的时候,还不见丘八来喊众人收工。[.超多好看小说]受不住饥渴,大家便推出最为年长的敬纯前去请求收工。敬纯没办法只好依从,一路小跑着去往前院寻找丘八。临近场部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丘八由厕所往屋里走。等他赶到时,丘八却早已进了屋,掩上了门。敬纯站在门外隐隐的听到里面有嬉笑声出来,便伸手敲了敲门喊:“邱场长,邱场长。”叫了好一阵子,却不见一丝响动。敬纯一时性起,抬腿一脚把门就给踹开了,里面赫然有一男一女正叠在一起。惊得那女人“啊呀”一声叫,掩了面就往外跑,好在是夏天,他们做那媾和之事时,并不曾脱得过多衣物,否则女人就要赤体精光着跑出去了。敬纯见撞着了人家男女行事,正自觉得晦气,却见那女人是了敬安的媳妇,火腾地就上来了。那丘八见敬纯来,也不慌张,不紧不慢地提着裤子。他想不到一个劳改犯叫不开他场长的门,居然有胆来踹门,更想不到敬纯会冲上来,照定他的眉际劈出一拳。来不及躲闪,这一拳就结结实实的砸上了,脸上立时就给开出血红的一片。他原是手底下有些功夫的,见吃了亏,也不示弱,起手就和敬纯缠斗在一起。张敬纯毕竟还是张敬纯,区区一个复员军人又岂能奈他如何,三五个照面下来,他已将丘八彻底制服于胯下,然后是一顿老拳狠揍,他是要将二弟脸面上的羞辱给击打出去。丘八一阵的鬼哭狼嚎,把在地里干活的人都给招了来,场里的那几户职工也涌出来,他们舍命的将敬纯从丘八身上拽了下来。待问及二人打斗的原委时,二人都只不吭一声。敬纯是怕敬安女人的事于自己和兄弟颜面上无光,丘八是怕事情一旦捅了出去,上面一个作风问题查办下来,自己吃不了得兜着走。因此上,敬纯打丘八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自此以后,丘八看见敬纯就远远的躲开,敬安的女人他也不敢再带在身边,让她和敬安一起去看护那个配种站。每日里女人在侧,看着那些猪马牛驴们干天经地义的事,敬安的荷尔蒙分泌了不少,隔三岔五的就要和女人作上一回。这是他一生中在床上扑腾得最为欢实的一阵子。人么,走到哪一章就得说哪一章的事,心越高,带给你的痛苦也就越大。女人对这样的生活是不满意的,最后她高低是瞅准了一个机会,离开了林场,也远远的离开了敬安,以后的日子直至敬安死去也没有和他再相见。丘八搞破鞋的事,终于还是给人捅了出去,他的场长一职也就难保了,至于他最终落在了什么样的境地,就无从得知了。 和丘八的事情过后,敬纯在场里踏实了许多。心里踏实了,干活也就更踏实了。他甚至忘了自己在张庄还有着老婆孩子,自己是林场的人,外面的世界于己无干起来。就在他快要把以前忘却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又将他牵扯进了张庄。 这一天,天快傍黑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林场外面有个女人找他,他想不出除了平顺娘之外,还会有什么样的女人找他。急急忙忙赶出去看时,却见来人竟然是平安的娘。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一个女人连命都保不囫囵 敬纯再见到平安娘时,几乎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好看的小说)他眼前的女人又哪里是那个风姿绰约的大家闺秀呢,分明就是一个挨打受气的村妇无疑。她平日里穿戴虽说不上太过讲究,总还是得体的。村里男人在评说起女人的穿衣打扮时,也常拿她来说项,说她衣着尽管不光鲜,但总有一种富贵形象的流露。她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光洁干净的女人。而今,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覆着半张脸,不到五十岁的人,背已现了佝偻相,大概是荷受了太多的沉重吧。 敬纯惊愕半晌,一时间两人默默许久,没有讲出一句话来。最后,还是平安娘开了腔:“哥,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可能在张庄呆不长了。我走后,你替我和他爹多照看着平安一点,那个孩子心性软,太老实了,没人管没人问,会吃亏的。”敬纯慌忙问道:“妹子,你不在张庄呆,又会去哪里呢?”“这个,我现在不能说,以后你会知道的。”听了这话,当时敬纯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后来平安娘出了事,他才意会到这话是有深意的。“你这一节,日子过得咋样?应该还好吧。”敬纯紧接着又追了一句。平安娘在一霎时,眼泪哗的就下来了,嘴里却是淡淡地道:“没事的,还好,还好。我只想着该走了,对哥再嘱托一声,以后对平安他爹也好有个交代。”说完,竟不待敬纯答话,别转头径自一路抽噎着走了。敬纯心想平安娘一定是有了太多的委屈,要不然她不会寻了自己来,来了却又觉出和自己多说的不太合宜,因此上抱泪含声的走了。(.无弹窗广告)念及此,他忍不住朝那渐行渐远的背身喊:“妹啊,照护好自个儿!” 敬纯离开张庄后,厄运也降临到了平安娘的头上。她的头上被扣上“土匪婆子”和“地主分子”的帽子。说她是“土匪婆子”,因为平安爹生前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土匪头子。说她是“地主分子”,因为她那被平安爹杀了个精光的娘家是千里外方圆百里内有名望的大地主。她白日里被指派去干一些粗粗重重的活,晚上日子更是难熬,她背上常常插着一块上面书写“土匪婆子、地主分子”的厚重木牌接受批斗。作声泪泣下的反省是小事,要命的是那些斗人斗得兴起的人们,常常几十个人围定她,推来搡去,有好几次她都被颠得昏晕在地。成夜成夜的熬她,不许她睡觉,连眼睛闭一下都不行,白天还要她照常出工。她干着活,干着活,扑通一下栽倒成了经常事。一个女人连命都保不囫囵,又哪里还有心思去梳洗打扮呢?所以她也就日见一日的邋遢了自己。如此还不算,那个瘸孙子河贵偏偏又蹦了出来,揭发她和反革命分子张敬纯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要对她进行彻底清算,于是有更多的摧残落在身上。她天天都似在滚油锅里被煎着,滚钉头里被轧着。好不容易等到那一天有了些宽松,她能够回到家里与儿子媳妇聚上一聚,她便似又活过来了一番。看到儿子媳妇能够平平安安的,她心里或多或少的得到一丝安慰。 在村子里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物是东来,村子中每一个人的挨批受斗,都是他一手策划和指使。河贵上窜下跳的,俨然他的得力助手。当时生产和劳动都是以生产队为单位进行,东来是张庄村委的党支部书记,他又兼了平安他们这个生产队的队长,平安一家人的小命彻底的被他攥在手心了。说到底,他对平安还是留了些情分的,没有将平安也拉了出去批斗。一来解放前平安的年龄还小,二来平安的祖上也是苦大仇深的管家出身,他爹当土匪也是被逼的。如此细致甄别,分别对待,平安也就侥幸逃过了一劫。只是平常一些苦、脏、累的活,平安还是被多派了去干。就在一次被派去赶马车为生产队拉煤的归途,平安拉车的马忽然受了惊,发足狂奔,连人带车都被掀翻在地,他的腿当场就给砸折。这一折,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多。 平安娘在外受苦受难的回到家中,看到躺在床上的儿子,心里也更多了烦闷。更让人受不了的,她发现儿媳妇有了不对头的地方。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不下数十个女人被他得了手 桃花进入平安家,开始认识到人活着只有吃才是第一位的。(.)那年月,要想填饱肚子真难啊!每日里上工累死累活的从生产队挣得的几个工分,到头来换不了几捧粮食。为了打发整日里叽里咕噜的肚子,人们是想尽了各种办法。一开春,柳树上刚有新绿,等你看了第一眼,还来不及看第二眼时,早已被那有心劲儿的捋了去。然后人们的眼睛又瞄准了榆钱、槐花,连那榆叶槐叶也是不能幸免的成为了果腹之物。树上都被弄得光秃秃的,好久也难得从上面寻出一片新叶来。站在村子的开阔地带,人们能够一眼望到二十里地外的火车打从老羊口车站经过。中间没有什么能够遮挡视线的东西呀!吃红薯鲜有剥皮的,通常是连皮带瓤的一块进肚。[]村里的张小眼家最为穷极,饿极了,张小眼将花生壳都吃进肚子去了,结果拉屎拉不出来,是他母亲拿纺线用的锭子在他肛门那儿好一阵剜腾,才得大开方便之门。吃,太重要了,有了吃,才能够保命,为了保命,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平安家的日子也是甚为艰难。母亲成天受批挨斗的,几乎往家里拿不了几个工分,平安干活手头太慢,所挣工分也是有限,也就桃花能挣得多些。单单这些进项是解决不了三个大人吃饭问题的,偏偏平安的腿又给砸折了,这让桃花如何不焦急。 桃花也是一个明眼人,不用人点拨,就能看出一些门道。[.超多好看小说]村里那些工分挣得多的娘们,有哪一个不是和生产队长关系处得好,关系处的好了,人家才会指派一些干起来轻松工分又值得多的活计让你去干。他们的支书兼队长东来也是一个前蹄子轻浮的家伙,五十岁的人了,还常常混在女人堆里,吃女人们的豆腐,村子里有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个女人被他得了手。一念及此,桃花也顾不得许多,整日饿得心惶惶的,容不得她多想,于是她也同许多的女人那样,开始对东来挤眉弄眼起来。 东来什么样的人物,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心思。毕竟她才二十多来岁,细皮嫩肉的,模样长得又齐整,比之那一般老娘们儿不知要强出多少倍去。看到她对自己作笑,,东来馋得口水都流出好长。瞅一个空档,走近她身边,悄声对她说:“今儿黑下,大队部的东屋,我等你。”她听了,心中一阵暗喜,紧随而来的又是心的一阵抽搐。在这一个白天剩下的时段里,她的一门心思都在想着自己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她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去了东来指定的所在。东来早已等在那里了,大队部的人都被他支走开去,他是可以放开胆子为所欲为了。他懒洋洋地躺在一张床上,对着暗影里的桃花说:“桌上有一包冰糖,专意为你准备的,装起来吧。”桃花于暗黑里摸索到那包冰糖,取一块含在嘴里,一股细流从嘴里一下子流到了心里,暗道:“怪不得有女人愿意跟他相好。”他小心地将其余的冰糖包好揣进自己的衣兜。这时听见东来又道:“把你的衣服脱了放桌上,过来吧。”她便顺从的自己除下衣裤,一团雪白的挨向东来床前。床上的男人再也撑持不住,一个纵身跳起来把它端在怀里,嘴便凑到她的胸前含住了**吸吮起来。她从没有被男人孩子一样的拱吃过,心中忽的生了一种做母亲的神圣,不由得伸双手象母亲一样的捧住了眼前男人的头。仿佛是受了一种激励,东来的唇沿着她的**轻轻滑下,一路走到一片茵茵的草丛,一阵轻啜。别一般的爽意涌上来,使她忍不住对自己说:“怪不道女人愿意……” 自此以后,桃花的日子顺意了许多,不过也引来一些女人恨意的目光和她们人前人后的指指戳戳。就在桃花为自己的既得心满意足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扰乱了他的生活――东来被上调到了公社里工作。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她原只想完成相互间的一种交换 乡级的行政编制沿用公社这样的称呼还是在1958年大办人民公社之后,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后期才宣告了这一称谓的结束。 东来在上调到公社后,张庄村的大队支书还是他兼任着的,而生产队的事务他则委托给了河贵去代理,只是他始终没有在人前说出河贵就是他的继任者。这使得河贵始终如同一只噌他碗边子的狗,只需他呵叱一声就得夹着尾巴乖乖的离开。 河贵拐拉着一条腿,在人前人五人六起来。看到生产队那些好胳膊好腿的男人被自己支使得团团转时,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他更想着那些女人们,会像对待东来那样一样的对待自己,想着能够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他得意的简直要笑出声来。(.)他私意里认为该是自己一展拳脚的时候到了。 谁知他的第一拳就擂在自己腿上。 他也如东来那样的让一个自己颇为中意的女人在晚间到队部去,那女人并不答话,只对他笑了笑,他就自认为人家是默许了。天一拉黑,他就等在了队部,并没有让他等得太长时间,门外就有了响动。他慌忙起身去迎,果然是那女人来了。他心中一阵暗喜,寻思:人的眼睛总是往上看的,以前谁会理会自己一个不得志的瘸子。而今只需一句话,就会有女人乖乖的送上门来。这还不是因为今儿大大小小的也算一个官么!他伸出手来刚想对来人做一个熊抱,不料贸贸然的就探过来一只大手,当胸就薅住了他的衣襟,略向上抬了一抬,他的双脚就沾不得地了。原来他只关注女人,不留意她的男人紧跟其后。男人的手一推,他即被撂在地上。然后又补上一只脚踏在他的脖颈处,恶恨恨地道:“你小子,给我放规矩点,小心我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折。”他的魂一下子给惊飞出去,半天都没缓过神来,竟不知道那一对男女是怎样离开的。 好长一阵子,河贵犹如一只失了势的狗,人前抬不起头来。 不过他如一只嗅着腥味的狗,终于还是逮到了骨头。自从东来走后,桃花的日子又见了艰难。原来的一些好活计轻易的就没落在过她头上,家中三张吃饭的口简直又要敷衍不住,她心中又发了焦急。明知道大家都瞧看不起河贵,她也只得别一样的对她陪着笑脸,希望他在派活时对自己能有所照顾。不是桃花不入河贵的眼,而是河贵压根儿就没敢想过桃花的好事儿。河贵年龄要比桃花大出好十几岁,再则他也知道自己在个人魅力方面是远远及不上东来的,是以他没有对桃花作出张牙舞爪的事。然而有机会他又岂肯轻易放过,从桃花眼中他读出了对自己权力的需求,所以他就迫不及待地对她行之交换。 这一次他约了桃花出来不是去队部,而是在一处偏僻的麦秸垛旁。二人见了面,没有过多的铺垫,他就进入了桃花的身体。一阵冲撞下来,桃花也有了响应。她的心里这样的感觉比之与平安在家中床上的折腾还是有味多了,她简直有点喜欢上了如此的与别的男人苟合。她原只想完成相互间的一种交换,却不料自己身体里的一种需求竟被点燃,使她欲罢不能。没过几日,她就主动地约了河贵一次。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以下的第三次、第四次也就势所难免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渐渐的,她和河贵的事满张庄飘摇起来。有一些不经事的小孩子也在大人的教唆下,跟在桃花屁股后面“破鞋,破鞋”的喊。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现在不单单一个张庄知道了桃花的丑事,附近三里五庄的都有听闻。甚至曹后庄桃花的娘家爹耳朵里也得了这种风传,他一时如坐针毡,捺不住性子,寻到桃花面前来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谁的裤裆不臊气呢! 初时,桃花也回过几次娘家。但她很快看出了自己在父母那里的不受欢迎。每次去时,父亲通常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母亲的话语是冷冷的,让她立时感觉到来在这个家中的不合时宜。她心里清楚父母如此对待自己,是因为自己让他们在邻里乡亲面前丢了份。庄户人家最讲求的是脸面,自己的所作所为即是打掉了他们做人的脸面,让他们于人前抬不起头来。因此上她很少回娘家,感觉那里于己已经没有了亲情的联系。父母他们也绝少踏入张庄,她只是一个不待见的女儿,他们是落得一个眼不见为净。 父亲来了,桃花慌得起身相接。难得他能够来到家中,桃花满心里都是欢喜。嘴上甜甜地叫着,一边忙乱着沏茶倒水的将父亲往屋里迎。谁知父亲执意不往屋里进,只立在当院中,随手操着一把刀,另一只手拎了一棵小小的树苗。桃花正不知他此来何为,父亲却是将她叫住:“桃花,你我父女一场,今儿个来个了断吧!人说‘儿大不由爷’,嫁出去的闺女更是泼出去的水,你做么事,我管不了。但是我陪着你丢不起这个人。”说着也不顾桃花的脸色,将那棵小树苗放在地下,挥起手中的刀斩为两截。把有梢的那端递给桃花,自己则留下有根的半段,继续道:“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曹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也只当没有我们这样的爹娘。你今天算是与娘家断了根,曹家的门往后不准你再踏入半步。你作下把天惹下半个的事来跟我们再无半点关系。”说完拱首横步的跨出了平安家的门。桃花万没有想到父亲会给自己来了这样一手,她攥着半根树枝,傻在了那里,好久好久才悲声大放的哭出来:“我的爹呀,我的娘呀,你们就这样狠心的不要儿啦!我作孽啊!我活该!……” 男人和女人之间一旦出了事故,人们总爱把责备的目光投向女人。张庄里流传一句土话叫作:母狗不摇尾(yi),公狗不上弦。好像太多的过错和责任都应该在女人一方,而男人倒是因为受不过女人的媚惑才玩出火的。现在桃花和河贵就是这样,尽管人们的唾沫星子就快要把桃花漂起来了,河贵依然一副没事人一样的在人前来去。间或他还恬不知耻的向别的男人讲讲桃花如何如何的细皮嫩肉,曝一曝他和桃花之间的若干细节,桃花俨然成了他的伟大成就,他夸耀的资本。 桃花在一时间成了张庄最有气场的人物,那些长舌的妇人们但凡能有三五个聚到一堆,就开始嚼起桃花的舌根来。她们是要以此将桃花压得在自己面前矮下去,直压到她像摇尾巴狗一样地对自己低眉顺目起来,才好合了她们的心意。男人们的眼睛更是恨不得上去一下子将桃花剥个精光,也好解了自己没吃到葡萄的醋意。 父亲的举动让桃花着实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有些时,她甚至想到了去死,那样就一了百了,万事解脱。是村里那些女人刺激了她,她们恣意的对她说短道长,肆无忌惮的对她指指戳戳,使她突然意识到倘是自己一死,岂不正遂了她们心意。自己必须勇敢的活下去,才能消了她们的得意。她甚至有了一丝邪恶的念头,要让自己得意起来,去看那些女人们的乱相。 短暂的情绪低迷之后,她又衣着光鲜的出现在那些女人面前。有女人当着她的面“呸,呸”的吐出了声。更有一个女人恶毒的照着她说:“穿戴得好又怎么样呢!只可惜是一个裤裆里骚气的家伙!”她一时变得怒不可遏,冲到那女人跟前,指着她的鼻子道:“我是裤裆里臊气,难不成你的裤裆就是香的。”她又将眼瞟向远远近近的几个女人:“你们又哪一个是裤裆里发香的呢?”女人们被她一句话噎得个个面色通红,半天却找不出一句话反驳她。低头寻思,她说的倒也是,谁的裤裆不臊气呢!”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在张庄迅速崛起的是一个叫根成的年轻人 人强命不强。(.无弹窗广告)当桃花横下了心思,执意要和那些女人们一决高下的时候,命运又再一次将她推向生活的低谷。 在张庄迅速崛起的是一个叫根成的年轻人,二十多岁,还没有家室。有一批年轻人聚拢在他的手下,在当时全国一片“造反有理”的大环境下,他一夜之间成了村里的造反派头头。他祖上几代都是贫农,在外逃荒要饭,解放后才回到村子里定居,自然要算得根正苗红。他带领着一帮小造反派们首先冲击了张庄的大队部,无巧无不巧的是正撞上河贵他们这样一些大队的队长们在一起喝酒。那年月,酒可是紧缺的东西,除非有重大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寻常人是摸不到酒的。根成他们冲进来的时候,队里的炊事员老油条正忙着在队部的灶台前炸丸子。(.)河贵扯着他的破锣嗓子喊着:“丸子就酒,越喝越有。”看到根成领一班子小年轻过来,河贵他们浑没放在心上,直还有人一个劲儿往外驱赶他们:“去去去,这儿哪有你们来的份儿。”不成想,根成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坯,“咚”的一下掷进滚得冒泡的油锅中。油锅立时就开了一个洞,滚油落在灶下正着火的柴上,轰的腾起一人多高的火苗,险一险将屋顶惹着火。一旁的老油条躲闪不及,几粒热油飞溅在他脸上,烫得他啊啊的惨叫连声。众人见了这般情景,一个个心都紧紧的悬起来。 根成也不理会号呼连连的老油条,他沉着的指挥一干人将河贵他们扭定,然后拢到一堆,开始了他的宣讲:“你们这一群是什么东西!你们喝的酒是哪来的?你们炸丸子的油是哪弄的?你们炸丸子的面又是怎样得来的?这些都是老百姓的血汗换来的,你们又吃又喝的,可都是在吃大家伙的肉,喝大家伙的血呀!你们就是新时代的吸血鬼,你们就是新时代的寄生虫。你们与那些鱼肉人民的国民党反动派又有什么差别呢?你们就是社会主义内部的走资派!”他又扫一眼老油条:“你受点小伤,少在人前装可怜。你为社会主义内部的走资派甘当驴骡,今天你是咎由自取,你是活该!”河贵他们被根成的话震得个个似霜打的茄子,蔫蔫的低下了脑袋。就连老油条也强自忍住痛,不吭一声。 根成吩咐将这些人一个个的进行提审,看看他们当村干部几年来都对人民犯下了什么样的错。他迈步屋中,坐在以前东来的座位上,这个位置,在东来进入公社后,很少有人坐过。他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坐下,俨然一副最高领导者的神气。 河贵第一个被提来进行讯问。他看到根成居中坐着,一旁有一个人作着笔录,另一旁还有三五个人对他作呲牙咧嘴状。刚进门时,他就被人照腚一脚,奉劝他老实点。看这阵势,河贵心里明白,他们是在审讯阶级敌人呐,弄得不好,就会有一番严刑拷打落在身上。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自己知道的,他们问就给他们讲。不是经常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么。 “张河贵,老实交代,你都犯下了哪些事儿?”面前的根成厉声发问。 “我多吃多占,xx日多贪了一斤麦,xx日多占了一两面,xx日又多给自己写了俩工分。” 有人照他腰上使劲踹一下:“往深里说!” 挨整的人要被深挖思想根子,河贵觉得是时候该着自己作痛彻骨髓的自我检查自我反省了。“我是村子里有名的老骚狐,爱爬人家的墙头儿,爱溜人家的墙根儿,爱在大姑娘小媳妇面前耍流氓。” “你在哪一个面前耍流氓?”有人又当胸擂给他一拳,痛得他“哎哟”的叫出声来。 “我,”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忍住痛说:“我在平安娘那里耍过流氓,搞过平安媳妇的破鞋。” “好了。”根成发话道:“你和平安娘的事,大家都知道,知道你的腿是怎么瘸的。老实讲讲跟平安媳妇的事。” 河贵便不无炫耀地将他和桃花的事绘声绘色的讲述一遍,他基本上是将桃花描述成了一个风流成性的女人,而河贵则是被她勾上了手。 根成几乎是拍案而起:“好啊,我们就该彻底剪除曹桃花这样的腐蚀人民心灵的社会主义大毒草。”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我吃奶也是吃的劳动人民的奶 很快的张庄就成了根成的天下,被他审讯的那些队长们全部的给拉下了马。[.超多好看小说]然后生产队里负责指挥生产的队长全部安插了他的人马。在公社里的东来闻知,颇为震怒,刚想有所动作,就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令他栽跟斗的就是他和桃花的那档子事儿。 由于河贵的供述,桃花成了社会主义的大毒草,被揪斗出来。她的脖项之上,挂着一溜破鞋,呱啦在胸前,活像一只只刺猬,挠抓着。有两个人专意看护着她,满大街里游逛。那些平日看他不顺眼的女人,不时会有人冲到近前,朝她脸上吐出一口粘叽叽的痰,接着又会说上一些拉呱她的话。真应了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话,有好几次,看护的人一不留意,她就朝墙上撞去,直撞得眉头额角血糊糊的一片。(.无弹窗广告)于是,她被更加紧的看护着。 不由桃花不说,她和东来的事,在小小的张庄几乎是人尽皆知。一经审问,桃花吐了口,笔录下来,就铁定了事实。根成是丝毫不作停留的帅了一干人马冲进了公社大院,在一间办公室里逮着了东来。 东来一见来者汹汹,倒也不慌张,出语质问道:“青天白日的,你们不在家好好劳动,跑到这里干什么?” “到这里来看一看你这社会主义‘走资派’的一副嘴脸。”根成硬硬的顶上一句。 东来一听,勃然大怒道:“根成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胆敢和我这样说话。[.超多好看小说]想当年我干革命那会儿,你还拱在你娘怀里吃奶呢!茅草河的半拉社会主义天下可是我拎着脑袋打下来的。” 根成听闻,丝毫不让,冲上去照准东来的脸就扫去两个大嘴巴。“你他娘的,少在我面前装什么大瓣蒜。我祖上八代贫农,我吃奶也是吃的劳动人民的奶。不像你拎着脑袋打天下,就是为了方便今天搞女人。” 东来刚想有所反驳,桃花被人搡到了跟前。他一下子给人戳着了软肋,随即耷拉下脑袋,不言一声。 公社里的革委会主任是完全支持根成的。要知道**一贯的路线都是放手发动群众,由根成这样来自基层的群众牵出东来之流的社会主义毒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就有人议论,今天吆喝得震天响的反腐倡廉,如果是放手发动群众动作的话,恐怕很快就会还大家一个清平世界。只可惜,现如今的反腐倡廉太多了遮遮掩掩、捂捂盖盖的味道在里面。 再回到张庄,东来已经今非昔比了。他成了一只落毛的凤凰,昔日那些围腰绕膝的女人们,再无一个用正眼看他。他在张庄仅仅逗留了一日,由人像狗一样地牵着大街小巷游走。而后,他又作为被伟大领袖称之为“糖衣炮弹”打倒的典型,游遍了茅草河地带的村村落落。多年后,他回想起这一节,还心有余悸。事实上,他认为那真的是一次由灵魂到**的触动,让自己明白和禁绝以后再有如此的过错。 平安刚刚能下地走路,就见了妻子桃花的这般模样,不由得心中凄惨黯淡。又无一个人能够说项,只得由着独自苦闷。眼见得同自己一般年纪的根成扶摇直上,在张庄再无一人能出其右,不久后更是进了公社成为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自己连老娘和老婆都不能保全,真真是一个窝囊废。对母亲的批斗这一阵子松懈下来,她有较多的时间能够呆在家里,却是母子愁眉对了愁眉,相互长吁短叹着。桃花的批斗正是紧张时节,天一亮她被带走,直到天黑才被送回,每次回来身上都会多出几处伤来。他被交代,晚上要负责看护好桃花,队里会给他记工分,若是桃花出了差池,队上定要扣完他半年养伤的工分。因此上,他夜夜都睡不踏实,生恐桃花会出了好歹。只是桃花没生意外,他的母亲却出了状况。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想不到命运是如此的爱捉弄人 自平安爹死后,平安娘只揣了一个心思――将孩子拉扯大。(.)及至平安长大,又开始为他张罗不到媳妇揪心。好歹有儿媳妇进了门,自己却又是极为的不入眼。她是一个嘴上不说,但心里存是非的女人。婆媳之间虽没起大的干戈,不过总是别别扭扭的。桃花的性格刚强而又直露,她则是含蓄内敛的人物。自己挨批受斗的那阵儿,能够看到平安他们小夫妻平平安安,她心里还有一丝的安慰。后来看到桃花也得了人的整治,并且是因为背叛儿子得到整治,她顿时觉得自己许多年的付出都是白费了。内心的失落达到了极点,使她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儿子毕竟长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用不着自己始终为他操心的,要走的话也算没有什么大的牵挂了。心思一定,平安娘便积极筹划起自己去死的相关事宜。 她最后一次在张庄的行走是被人押解着,陪着她的儿媳妇桃花出没于这个村庄的大街小巷。想不到命运是如此的爱捉弄人,非要把她和桃花这一对并不十分欢喜的冤家捆扎在一起。看到那各个门口涌出来的人用不无鄙夷的眼神望着她们婆媳,指指点点的说她们都是半掩门儿。她绝想不到,自己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会为人目为半掩门儿。算来半掩门的事儿,确是有的,只是自己和张敬纯之间并无什么实在的内容。但那样的情节,也足以将半掩门的名号扣在头上了。想想自己少年时代过的富足生活,再看看今天落在的这步田地,她想起一句话:少时享福不算福,老来有福才算福。虽是年纪不曾太老,心境却早已老去。也就是在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她抽身去林场找了张敬纯。好像不为证明什么,只是想对他有所嘱托,嘱托他照顾好平安。算来自己对平安还是有着太多的不放心,尽管他是一个窝囊废,毕竟也是自己一生心血的最大成就。从林场走后,她就直接去了平安爹的坟上。 平安爹被葬在茅草河边上的一个乱坟场子里,那里埋的都是一些解放时枪毙的人,饿死的外乡人,未满四十不准入老坟的人……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人说这里常常闹鬼。尽管天已晚了,平安娘也无半点害怕,自己一个就要作鬼的人了,是无须再怕鬼的。映着一点月光,她找到了平安爹的坟头,跪下为死去的人磕了几个头,然后抽抽噎噎一阵子。就是这个男人毁了自己一生,将自己大好的人生给彻底改变了模样。是他结束了自己美好的少女时代,强加了奇耻大辱给自己。是他将娘家的人杀了个精光,自己于他该有着深仇大恨才是。也不知老天爷究竟安的什么心思,自己命运的最后竟然还要追随他而去。 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想到,自己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不能死的太难看。于是,她就着茅草河的河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清洗了尘垢的脸,又用手蘸着河水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正了正衣襟、裤管。她决心要去赴死了,她解下身上佩戴的金镏子,将它放在口中,费力的咽下去。这金镏子原是她被平安爹挟裹出来时随身戴在身上的,许多年来她一直把它压在箱底,也打算过将它给了儿媳妇桃花,却又见桃花是不配的。就让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吧,也好证明自己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儿,这么些年来竟一直过着最最穷苦的日子…… 吃晚饭的时候,平安不见了娘。在院中喊了几声,也无人应。有心出去找找,却又是看护桃花要紧。想着娘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吧,就没有去找。到天大黑的时候,仍然不见有人回来,心中更是忐忑,只是苦于不敢离开桃花半步。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天来了人将桃花押走,他才开始满世界里去找。终于在父亲的坟前找到了娘,却发现她早已气绝多时。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他们家族终于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墓地 平安娘死了,这个在张庄活得最为凄苦的女人死了。人的一生,若是一直在苦海里扎挣,倒也不见其苦。难就难在象平安娘这样,少年时代过惯了富足的日子,及至成年以后,生活见了艰难,就有了不堪忍受。所以现在的教育,讲求让孩子多受苦,吃苦是一种生活意志的锤炼,更是一种与生活决斗的资本。 根成还是晓些事理的,平安娘的事他知道将村中几个年长的人叫到近前,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有人说平安娘的后事是断断离不开张敬纯的,因为平安爹临死前和敬纯有过话,好像是平安爹为让敬纯更好的照顾妻儿,属意他将平安娘收为二房。有些言语一经别人传说,就乱了本相。只是敬纯这受了别人临终之托的人,他所接受的托付对象有了意外,他又怎能置身事外呢? 按说敬纯一个接受劳动改造的人是不可轻易离开他的改造地的。[]不过这根本不成一回事儿。根成只着人拿了一张大字没有一个的白纸,上面加一个大队的红戳,就把人给要了回来。 看到平安娘的死状,敬纯很快就有泪下来了。村子里很少有人见到他有过眼泪的,甚至后来平顺娘死的时候他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这次算是一个例外了。 敬纯在村中惯常里是一个执事,村子里大小人家的红白喜事,都由他来主持。他能将一舂事铺排得有章有序,秩序井然。特别是他说得一口好清口,听起来是朗朗上口,浑然天成。所以平安娘后事的操办自然就落在他身上。 顶着堂屋门放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摆放着平安娘的一副照片。桌上搁了几个馒头,几个里面盛放着油炸丸子的黑釉碗,就算是一个简单的供了。平安在灵屋里,守着他娘的一口桐木薄棺。听到外面有“xx先生上棚,灵屋点纸”的吆喝声起,他就会就着门后的一盏煤油灯(谓之为“长明灯”)燃一份纸。平顺和几个村子里与平安同辈份的分列灵棚两旁,是之为孝子。村中平安家并无近支,孝子们都是为着邻居份上才来权充的。有人上棚作祭,他们就陪着干嚎几声,并不曾有眼泪下来。敬纯稳稳地端坐在一张方桌后面,扯圆了嗓子喊:“张氏老太太,讳名魏琴秋。家来自山西,今日作仙游。孝子多烧纸,贤孙多磕头。有金童玉女引路,此地不宜多耽留。一路好走,好走。远来的是客,近来的是友。烧份纸是情谊,哭几声是心忧。四通八达地方,五湖四海泛舟。多看故人面,少留今人仇。多烧阳世纸钱,阴间用度不愁。驾鹤一别西去,来生还有聚首……” 平安爹是外来落户到此的,并无多少亲近友好。但村子里来灵棚前烧纸的是挨门挨户,皆因平安娘是自尽死的,不是好死。传闻中这样的人物会化为厉鬼,在他生前的地方,久踞不去。人们前来烧纸,多是防着她不会回来同自己寻仇。好在平安娘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生前并没有与什么人结下仇怨。 平安爹的尸骨被从乱葬岗起了出来,盛敛在一口薄皮棺材里。根成指定了一块地作为平安家的坟地,平安的爹和娘给人合葬在了一起。平安心里几乎要对根成感恩戴德起来,打他祖辈算起,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年头,到今天他们家族终于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墓地。所以平安在他多半辈子的时日里,对根成一直十分的友好着。 平安娘的后事发付完毕,敬纯又回到了林场,继续他的劳动改造。他心里有了一种石头落地的声音,自己对自己说:“走了好啊,走了她就不再遭罪了。”在那一段日子里,他会不断地想起平安的爹和娘来,想起他们的伤悲,想起他们的过往。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他们举家投到魏家作了管家 时间:清朝末后的几年,民国刚刚开初…… ****************************************************************************************狗子二十多岁了还是被人叫做狗子,始终没有一个得到别人承认的正儿八经的名字。其实在他十多岁时,他就这个问题曾经问过父亲,父亲不无伤感地告诉他:你一个管家的儿子那里配有什么名字。看着父亲整日价如同一条老狗一般的被主人呼来唤去,他明白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一条狗,一条未见驯化成功的狗。从那以后,他就极为讨厌这个名字,讨厌那些称呼这个名字的人。 父亲是偌大魏家的管家,魏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三百余口人家里家外的事情,全是父亲替他们精心铺排、细致打算。主人对父亲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阖家上下,再难找出第二人能如父亲一般的在主人那里得到重看,通常父亲决定的事到主人那里请示都是照准无误的。但父亲并没有为之欣喜,他只说是自己在魏家投入的本钱比别人更大罢了。 也不知是打祖上的那一代起,他们举家投到魏家作了管家。管家在主人那里是地位较高,但身份却是极低。他们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许有,更不要说自己的名字了,他们常常是随了主人家的姓氏,任由主人胡乱的给自己喊出一个名字。他一直听父亲说起,在主人大院距大门五尺五寸五的地方三尺三寸的位置,埋着他们先人的牌位,那是他们在魏家最大的投入。(.)牌位埋在那里的用意是:一朝进吾门,三生三世不翻身。每每看到有人从那牌位上方经过,他就有一种身体被践踏的感觉。中国人对祖先的崇拜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人们通常里最厉害的骂人就是:操xx的祖宗十八代。更有摆不上台面的是山西有两位大商人因为一些琐事结了怨,他们相互都将对方的名字安在 自己孙子头上,那意思里就是自己操了对方的奶奶。虽没有经过太多的教化,狗子在看到先祖牌位被践踏的那一瞬间,就意会到了一种屈辱,立时生出一种想上前去维护的冲动。 魏家是他们这个地方上的望族,从大清朝算起,历经三百年风雨飘摇,及至民国时节,依然屹立不倒。提起魏家,官府也要为之侧目,作礼让三分的。魏家在一地上是近支旁族众多,但内中总有一两户人家支撑着他们家族的门面,让他们在人前趾高气扬起来。狗子他们所在的魏成侯家就是这样一个支撑门面的大家子。 魏成侯五十上下的年纪,祖上历代经营,到他这儿已是广有千顷的大地主。有人说魏成侯有多少地,他自己都闹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二十多岁时,打马扬鞭的跑了一天,见了他地块的三分之一不到,后来索性再也没有问过。光有田产不说,他还在县城置了好几十处宅院,充任县里商务会会长一职,堪称一个大大的豪绅。魏成侯这么大的家业,打理下来,实非易事。能够将上上下下的用度,人事职衔的调度,安排得井井有条,狗子爹是功不可没的。所以魏成侯也不亏待他,将狗子娘舍给了他。 管家,在那个年月,是一种职业,而不是一个职位。同唱戏的、吹喇叭的、修脚的、剃头的、等等一起被列为下九流,他们这些行当的人,死后是不准埋入老坟的。先时的中国人最讲究孝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准进老坟等于自断一门香火,可见人们对这些行当的鄙视。倘是不为生计所迫,活命要紧,又有谁愿意去从事这些行当呢?狗子的祖上一准是遇到了什么万难的事,才会沦落到去给人作了管家。 狗子爹是一个有能为的人,可惜他的能为里有太多顺从的奴性。他一直感激着魏成侯赏给了他一个媳妇,如果不是主人的赏赐,他一个下三滥的管家,肯定是连老婆都讨不上的。可是魏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狗子娘是给魏成侯破了身的。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当做一柄供人使用的枪 魏成侯有三房妻室。狗子娘是他第三房里的随身丫头,是他的第三房妻子从娘家带过来侍候他们本家姑娘的。人模样儿长得俊俏,又见了百般伶俐,魏成侯打心眼儿里对她欢喜着。就瞅一个空档儿,将她给办下了。怎奈那嫩笋白葱也似的小身板让人有了第一次,又忍不住去想第二次、第三次……最终还是给他的第三房太太撞见了他们的好事。第三房太太就哭哭啼啼的告到了大太太那里,大太太一听颇为震怒,她不能容忍一个下房的丫头也乱凑了来争夺她的男人。又害怕男人一个欢喜劲儿上来,硬要纳了那骚蹄子为第四房,因此上就协同三房太太到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一个话发下来,就决定了一个小丫头一生的命运。――“男人不能由着他的性儿乱来,女人多了伤身不说,还给家里净是添乱。回去告诉我的儿,一个男人有三房老婆就不算少了,那个丫头就让她打赏了给人吧。”得了老太太的话,俩个女人回去就做主把丫头打赏给了狗子的爹。也因为老太太的话,魏成侯一辈子只讨了三房女人。 嫁给狗子爹,那丫头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管家在主人家里是见人矮三辈儿。通常见了人要“老爷”“奶奶”的叫,倘是那些未成年的人就要作“少爷”“姑奶奶”的喊,主人家的客人也要做“舅老爷”“舅奶奶”“姨奶奶”的称呼。虽然同是下人,但是那丫头的身份自是比狗子爹要高。往常里狗子爹见到她要称“姑奶奶”的,而今竟然要不对等起来,让她下嫁给人。一口怨气上来,她操了一把剪子朝自己胸口猛戳,血一下子迸溅出来。[.超多好看小说]只是人若要寻死,似乎又见艰难起来,她居然没死成。大太太发了狠,着人将她绳捆索绑起来送入狗子爹房中。 这一日也算是狗子爹的喜日,大太太发下话来在家中薄办了几座酒席,款待一些个下人。席间觥箸交错,大家都在说着狗子爹是交了狗屎运,不花一文钱就娶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狗子爹对众人的话一迭声地诺诺应承,嘴里不住的说:“都是主子看得上眼,都是主子看得上眼。”天交黑的时候,酒席撤下来。狗子爹照例到老太太那里去问安,见了他,老太太戏虐道:“小子,今儿个大喜啊。”他忙应声道:“都是托老奶奶和老爷的福。”“听说那妞儿,性子挺烈的,小心别被她驴踢马蹦的伤着了。”“是,谢老奶奶关心。”老太太又似发了狠道:“一个下人,多烈的脾气,也得将她治妥帖。你记住我的话,要是办不下那丫头,小心将你骟了,当骡子使唤。”他听了,猛地一激灵,头上的汗一下子沁出好些。 回到房里,见那丫头被横陈在床。他有心上得前去,为她除下绳索。不想那女人见他欺身上来,一双眼睛瞪得都要冒出来,被抹布堵着的嘴里发出愤怒的呜呜声。他一时软了下来,寻了一把椅子在角落里乖乖的坐下。好一会子,门外忽然传来了声响:“管事的,办下没办下,大太太那里明儿个让你交个话儿。”他心里清楚是大太太差人督办来了,自己所要做的不单单是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而是关系到一个大家族的家法。小丫头哪里又能与他们的家法较量呢?她只有等着被整治的份儿。而他一个身份低下的管家,只是被人当做了一柄供人使用的枪而已。 想到这儿,他和身扑上床上女人,一边里又在说着:“得罪了,姑奶奶!小的不做,主子那里没办法交差。”丫头是舍了命的抗拒他,奈何身体被缚,又兼他气力长大,几番扑腾下来,她渐渐招架不住,只得任由了他的摆布。进入女人身体的那一刻,他有一种胜利者的骄傲,更有一种完成主人交付使命的快慰。事毕,他对床上兀自垂泪的女人说:“谁叫我们都是这下人的命呢?纵是你有天大的心气儿,也抵不过老爷太太们一句话。”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第二天,狗子爹领着新人首先去了老太太处叩首。一见他们到来,老太太是正襟危坐,待他们一齐连声的磕完响头,才吩咐人给他们端出一摞银元来,算作打赏。然后又一把拉过新妇的手,端详了半天,柔声道:“人呐,活着,强不过一个‘命’字。老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你什么样的命,老天在前世里就已经铺排好了。人要各安天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才是。就算是有委屈,也是前世里作下了过错,落在今世里的报应。”丫头极不情愿地点着头,不自禁的又有眼泪淌过眼睑。他们谢过老太太,又到各房的太太们那里叩首,她们也都分别的打了赏。特别是到在第三房里,那太太的打赏又格外多出来,毕竟是她贴身的随嫁丫头,看到她落在现如今这步田地,心中也是不忍。怎奈当初一股怒火攻上心来,拿那往日的拱游环随全不作理会。 魏成侯自从家里出了风波之后,寻个托辞躲了出去。等他再回到家时,自己的旧爱已成了别人的新欢。他心里也有隐隐不舍的情愫,再和那丫头有照面时,恨不得上前一把将她捧在手心里。只是自己偌大一个男人,有着通天的本事,却连一个心爱的女人也护不住,让他觉得颜面上毫无光彩可言。因此上,每次瞄见那丫头的身形迤逦而来,他都远远地逃开。 尽管心里有一百个的不乐意,丫头还是跟定了狗子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个弱女子又有多少选择命运的权利呢?“跟着杀猪的翻肠子,跟着当官的戴帽子”,跟着一个管家,她就成了一个管家婆。也一样的身份低贱起来,逢人要呼爷唤祖的自矮三辈儿。好在他们很快有了一双儿女,长女取名为兰珠。幼子却是始终叫不出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号来,常常被合家大小“狗子,狗子”的叫唤来去,一直叫到长大成人,还依旧了这样的称呼。 狗子爹不断地被主子派出去搞采办,每次下来,得到打赏不说,还能顺便捎带为女人和儿女置办些零头花货。除了身份有所低下外,日子也就较之一般的下人略微宽松些。看着一对儿女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丫头被人称作“狗子娘”的心里多少也有一点释然。 魏成侯的三房女人大大小小为他生出五个儿子来,也就三房里产出一个女孩,唤名“琴秋”。小女孩生得模样极是俊俏,又见了乖巧,是人见人爱。魏成侯也拿她宝贝一样的看待。因为年纪相若,狗子他们姐弟俩也就常常同一班少爷和小姐琴秋玩在一起。魏成侯请了一个私塾先生教习一帮儿女习文断字,狗子他们就在一旁侍候着,久而久之,他们也一道学会了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东西。再有的字词文章拿到面前,他们很快就能念诵下来。魏成侯不无戏言的对狗子爹说,感情他请的私塾先生是为狗子他们姐弟请的。慌得狗子爹一个劲儿的在他面前作揖打供。同时又想着,如何能在主子面前将这份人情给补回来。 一日,狗子爹从外面采办药材回来,带回家中一个河南人。河南地属中原,中原是武术之乡,会个三招五式的不乏其人。这个河南人在家是一个拳师,开馆授徒,于当地很有些名气。机缘凑巧,狗子爹就将其延请至家中,亟盼他能教一帮孩子些拳脚功夫。现在的世道,外面兵荒马乱的,孩子练几手拳脚,将来不会吃亏。为答谢主子让孩子粗通文墨的盛情,狗子爹愿意将河南师傅的佣金自己拿出来。 魏成侯欣然同意河南师傅的到来,但他表示师傅吃穿住用的一干费用都由府上承担。一个家大业大的魏家,拿出这点小钱又哪里会妨事呢? 狗子后来对祖上几代管家生涯的改变,也许就根源于这个河南师傅的到来。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老秀才那薄身板又如何能承受得了 那河南拳师原是乡间一个大镇上的人物,因为手底功夫了得,就于本镇上开了一家武馆授徒为业。习武之人最是讲究武德,他在远乡近邻的口碑倒也不错,武馆也常常维持着四五十人的场面。只是有一点,他收徒不够审慎,众多徒弟的人品上是良莠不齐。他又最是护短,徒弟们在外惹了事,他往往一味的偏袒。偏偏他的徒弟中有一位总爱沾花惹柳,隔三差五地给他造下麻烦。没有外人在场时,他也不断训斥他的这个徒弟。一旦跟前有了外人,他不但不认服徒弟们的过错,反倒人前夸说起他们来。这样更是增长了那些徒弟们在外胡作非为的气焰。 这一日,镇上大户人家的杜秀才突然地寻上了武馆的门。当时正值民国初年,一个晚清时节的秀才虽是落魄,在地方上还是有些势力的。杜秀才家业颇大,上上下下都能运作得开,为此很少敢有人去招惹他。也是那拳师的徒弟狗仗了人势,以为他的师父徒子徒孙众多,在镇上没有师父搪不平的坎儿。色胆包天起来,去勾引秀才的小妾。那秀才以五六十岁的年纪,新近娶进家门一个小妾,正是百般恩爱的时候。那一晚拳师的无良徒弟潜入小妾房中,就被他撞个正着。他有心抓住贼人,好作扭送官家处置。却是被人家一拳砸翻在地,然后从从容容地于他面前大摇大摆出去。他心中气不过,着人将那小妾一番审问,小妾受打不过,供出了偷香人的名字出处。秀才对拳师也是知根把底的,生恐拿了他的徒弟扭官,他会怪罪,因此上前来知会一声。 在看到秀才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将事情讲述完毕,拳师心里对那徒弟也老大的震怒。嘴上却是说着:“不会的,不可能,我的徒弟我知道,他绝不会做下那样下三滥的事。你这样说,就等于前来掴我的脸来了。”秀才一听,老大的不高兴,立马就说:“亏你还是作师傅的,徒弟行了丑事,竟然死不认账。你也不想想,这种腌臜事,如果不是事实,谁愿意往自己头上扣。”拳师依旧嘴硬:“将屎盆子往头上扣,那是你自找的。”秀才平日里又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一时气昏了头。仗着几分家世和几分老迈之气,随手从地上操起一根棍子,就往拳师头上砸,嘴里还言说着“我如何就自找了?我如何就自找了?”不妨对方有这一着,来不及躲闪,拳师头上立时给砸出了血。也是一时义愤,拳师劈手就打出一拳,正中对方软肋。只听“喀嚓”一生,秀才一个站立不稳,就栽倒在地。拳师不寻思寻思他这习武人一拳下去有多少的分量,老秀才那薄身板儿又如何能承受得了? 眼见得秀才躺倒地上,腿弹腾了几下,嘴里就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一会儿,竟是入的气没有出的气多,拳师慌了神。想那秀才的家里人一定不会和自己善罢甘休,他们家又有钱有势,一旦告官,自己不被下进牢中才怪。若是他们再使用了钱财,官家说不定将自己这条小命就给打发了。念及此,他便横下一条心思,远走高飞,逃命要紧。 和身前的几个徒弟对一班家小作过简短交待之后,再顾不上许多,连行装也不及收拾一下,就发足狂奔而去。 只是这一番慌张,却是苦了自己。在将贴身带着的几个银钱花完后,他的日子就见了艰难。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一路上二人称兄道弟 狗子爹见到河南拳师时,他已是衣衫褴褛,一副落魄相。一个惯常在家生活的人,猛然间出外讨生活,这让他如何的不能适应。人落难中,讨饭也算是一种活命的基本技能,可他始终拉不下脸皮去向人乞讨。好些时,攒了勇气伸出手去向别人讨要,却被人一句打发了:“年轻力壮的,不下点力气挣命,偏做那没出息要饭的,上一边儿去”。乖乖的离开人前,不但不敢生气,反倒是觉得自己做下了什么亏心事,欠了人家许多。没办法,顾命要紧,有时他只得厚着脸皮出入一些小餐馆,捡拾别人吃下的残汤剩饭。为此,常常要遭人白眼,倘是有人喝出一声“滚”来,就作狗一样的夹着尾巴离开。 狗子爹经常出外,阅人无数。当拳师第一次凑到他的饭桌前时,尽管对方一副猥琐相,他也看出来者不是甘作下流之人,而是落身蒙难。人的一生中,说不准哪天自己就会落身难中,戏文里的秦琼不是还有卖马当锏的时候吗?因此上,他就客气地邀拳师坐下,另点了一份饭菜让他填饥果腹。吃喝停当,拳师对他抱腕拱拳,作千恩万谢之辞。也就在这一搭腕拱手之间,他了然了面前的是个身上有着功夫的练家子。心中豁然洞开一个念头,若是将他引荐到主子那里教习少爷们武功,岂不是好?也可还了老爷让自己的两个孩子开蒙识字的恩情。一念至此,他对拳师说:“这位兄弟,我这次采办药材,身边还缺了一个帮手,如不见弃,就请跟我走上一趟。(.)”拳师正苦愁着一日三餐难以为继,冷不丁来了一份饭碗,他自是乐得随着前往。 一路上二人称兄道弟,煞是亲热。很快的将差事办完,打道回府。 回到山西的魏家,狗子爹将一干差事交付完毕,即到主子那里引荐了拳师。魏成侯也无异想,就着人在府中安排了住处让他住下。只是在这里呆了些时日后,拳师却是绝少同狗子爹说起话来,偶尔见面也只略作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拳师每日看护几个孩子,耍拳使棒,极是尽心。在他的督领下,一帮孩子,拳脚上都长进不少。一年头上,魏成侯封了礼金给拳师,答谢他一年来对孩子付出的心血。狗子爹也拿出一笔钱来谢他,他是坚辞不受。得了一年的礼金,拳师作势要走,魏成侯和狗子爹又哪里肯舍?百般执意挽留,出言慰劝不少,才勉强同意续留一年。人呐,是得了温饱,就做它想。那拳师在外流落三餐不保时,但得有人赏一口饭吃,就乐于相随。而今得了银钱,心思又有了活泛。好歹算是迁就到了第二年头上,拳师是再也苦留不住。没奈何,魏家也只得随了他,让他走了。 临行前,他终于找到狗子爹,说出一番话来。“你对我有活命之恩,我自当谢上一番”。说着对狗子爹抱拳打拱起来,慌得狗子爹伸双手控住他的拳头:“你让我在主子面前长了脸,我要谢你才是。”拳师收手又道:“你这样的身份,在外同我称兄道弟也就罢了。你不该将我引领到魏家,受这合家上下的轻贱。两年来,我极少同你言语,原也在此。你逢人自矮三辈儿,你我做兄弟,一家人又怎样看我?不过,我也不薄你。狗子是一个习武的材料,一样练武时,我教他们的都是花拳绣腿,光有架式,不实用。教狗子练的倒都是实实在在的招数。以后看紧着点,好生锻炼,长大打起架来,三五个人是近不得他的身的。我只想他长大了,能不像你,活得窝囊!”然后,一跺脚发狠的走了。 狗子爹被说得脸上一红,呆呆的看着拳师走出魏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追上去再同他说些什么?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魏家岂能是一个女人的天下 魏家上下都知道狗子娘是魏成侯舍给狗子爹的。其实魏成侯心里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清楚自己是中了大太太的套儿。到老太太那儿告状是她的主意,将丫头配给管家做老婆也是她的主意。主子们都是讲究“宁赠友邻,不与家奴的。”自己睡过的女人,家奴居然也有份同样的去睡了她,这使他心里格外的不舒服。好在大太太极是照顾了他的脸面,对外人称家里的管家尽心尽力。主子抬爱不过,就舍了一个丫头给他,也好教那些下人们对魏家更为忠心起来,真可谓一箭双雕。由此,魏成侯也看出了他的大太太是不能小觑的。魏家几百年的家世沿袭,是不允许女人参与家政的。魏成侯心底暗暗对这个女人起了戒意。[.超多好看小说] 老太太死后,大太太就成了家中的主母。她是家中的长房,同时又兼有着家中的长子,她在魏家地位的显赫是必然的。随着儿子的一天天长大,她越来越多的对大小事务发号施令起来,这让魏成侯的不满逐日加深。 一日,管家的狗子爹来报,说是大太太做主使费了不少银钱修建了一处别院。魏成侯就问:“修建别院何用?”“大太太说预备大少爷金屋藏娇使用。”魏成侯勃然大怒:“我还没死呢?竟敢瞒着我,私自做主,乱为用度,这魏家岂能是一个女人的天下?”…… 停不上几日,魏成侯将狗子爹唤了来,对他说:“今年是老太太三年的大期。(.好看的小说)昨晚上,老太太托了梦给我,讲她在那边有点孤零,想找个人陪陪她。她生前最疼大太太的,你就准备了马车,把大太太送到老坟里,让她陪老太太一阵子吧。”狗子爹听了,不敢言出一声,慌忙地下去做了预备,去请大太太上车。 大太太听知魏成侯要将他送往坟地,破口大骂:“好你个薄情寡义的东西,我来到你们魏家一二十年,没有功劳,苦劳也该有的吧,今天竟然如此待我。老天爷真是没长眼睛啊,你若长眼,也看看这些年我又哪一点对不起他们魏家啦?” “奶奶,请上路吧。老爷吩咐,小的不敢不照办呐!”狗子爹在一旁催促道。 “请上路吧,这是死人时候才说的话。你这样是催我去死,你知道不知道?”大太太失声痛哭起来。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说话没有个遮拦。”狗子爹一边说,一边狠命的抽自己嘴巴。 长房的两个儿子知道了母亲要被送到老坟里,也都赶了来。看到母亲泪水涟涟,也都陪着垂泪。女人伸双手搂住两个儿子的头:“儿呀,你爹这是要为娘的小命来着。他打着老太太的旗号,我如不从命,就是不孝,就是大逆不道。我若是去了,每日眼瞅着那些死人冒起的土堆儿,生生就得把我吓死。儿呀,我不是要你们记恨你爹,是要你们知道你爹的歹毒,以后好生保全自己。” 父命难违,旧时代的父亲在家中保持着绝对的权威。两个儿子明知道母亲此一去的艰难,却是不敢父亲那里说项一二。除了洒几滴眼泪外,再也不能帮衬到母亲什么。 大太太依旧迟疑着不肯走,狗子爹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劝。女人终于哭哭啼啼的上了车,一旁的两个儿子,没计较处,倒记下了母亲的不归路是管家送上的。 魏家的坟场里,大大小小的坟包少说也有一二百个。坟场里建有专门的房屋供那些守孝人吃住之用,此外,还有一间另建的小屋,里面常年住着魏家花钱雇的的守坟人。魏成侯原意并不是要取大太太性命,命她前来坟里守孝只是略施惩戒而已。他们祖上也有这样的先例,男人来此守孝是本分,女人来此守孝都是犯着惩罚。怎奈那大太太胆子忒小了,如此一来,就送了性命,倒真的和老太太作伴去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陪伴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坟头度过了残生 魏家祖上,不知是哪一位爷爷多娶了几房姨太太,兼加着这位爷爷又是懦弱的主儿,家中的一帮女人们为些小蝇头微利整日闹得不可开交。家中一片的乌烟瘴气,这位爷爷也给闹腾得心力交瘁,最后干脆一闭眼驾鹤西游了,一了百了,家下的事再也不闻不问。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各房的太太们,都想接掌家里的权柄,明争暗斗纷仍,竟然闹了好几条人命出来。在男权时代,女人要想握住权力的大棒,往往是以流血作代价的。从广义上讲,人类社会于母系氏族社会之后,一直到现在,都维持着父系氏族时代的局面。男子是整个社会的主导者,女人处于从属地位,是社会的弱者。人们习惯于女人的弱势,而不能容忍她们的强大。最终,在魏氏本家众多远藤近支的鼎力扶助下,还是这一府的大公子掌控了家里的局面。[.超多好看小说]一帮女人们各逞了老脸,在他面前作出百般的威福。魏氏家族的一干长老们得知了这一情况后,就做出了将她们打发出门的决定。但是如何样的打发出门,让他们很是犯愁。打发出门,总得让她们有个去处吧,总不至于让她们落户庙里庵里当尼姑吧。在几番的商议筹划后,他们终于落实出一个去处来,于祖坟里建了几间房,让她们中的一些去了那里建立功德,每日誉经诵禅,为魏家活着的人禳灾,为死去的人祈福。若是她们有了切实悔悟的情节,还可再回到家中过起以往正常的日子。 一帮姨太太们煞是彪悍,在祖坟里依然闹得鸡飞狗跳,纷乱扰攘。[]魏氏家族里终于发了狠,作出让她们终老那里的决定。她们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有丝毫的闹腾,只是再无有人去理会她们,任由她们陪伴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坟头度过了残生。 也就是从那时起,魏氏家族里再也不容许女人过问家政,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才是一个女人的本分。 魏成侯的大太太不自觉间就惹着了魏家的这一条家规,虽然情节轻微,魏成侯还是决意惩戒她一下,以防她再有更大的动作。 大太太随身带着一个小丫头,侍候她的吃住,小丫头年龄又小,是不能将她作为依靠的。在这个凄凄迷迷的坟场里,唯一可做依靠的就是那看坟人。 看坟人是魏家常年花钱雇下的诚实可靠的庄户人家,他们一般几代都和魏家打着交道。魏家是他们重要的衣食来源,他们对魏家也都诚心尽力。素常他们看护着魏家的祖坟不被盗掘破坏,但有女眷住进来,他们还要负责保卫女眷的人身安全。当然,女眷的当事家会给看坟人以格外的打赏。 这一天的天黑下来,墨漆一般的黑。坟前的柏树在小风里黑黝黝着它们的身躯来回的晃悠。睡了一个白天的猫头鹰精神起来,开始嗷嗷的叫出了声。四围的声响都静穆起来,只留一个坟场的响动在面前真实而又贴切。 大太太早早的蜷在床上,瑟缩进被窝。天越来越黑的时候,她的恐惧越来越加重着。她努力想让自己沉沉的睡过去,可是一闭眼,眼前似有无数的鬼魅从那坟包里爬出,争先恐后的挤进这个屋子来。唬得她“腾”一下从床上坐起,定睛看时,却见小丫头在自己床脚处哆嗦成了一团。她连忙叫了一声守坟人的名字,门外有声音应道:“在呢!太太,我就在门外看着哩!请不要害怕。”她仿佛吃进了一颗定心丸,将身又躺倒床上。满脑子里净是胡思乱想,眼睛酸涩的瞪着,再也不敢闭上一闭。门内一盏油灯晃曳着,多少给她一点安慰,似乎灯的弱光正在阻止了那些鬼魅的到来。渐渐困意袭上来,她正要作睡而去。突然,窗棂上“啪”的一响,紧跟着一声瘆人的喵呜声透进屋里,她一激灵又从床坐起,魂魄已自散去一半。“是只野猫,撞到窗上了。”门外守坟人的声音。 这一晚她是再也睡不着,大瞪着双眼,望着那盏油灯,不想往别处去瞅。却又忍不住,隔着窗棂向外瞄去。屋外坟场里正有大团的鬼火粼粼,似作呼啸而来。惊得她“啊”的一声惨叫……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要死要活,由她去吧 第二天一早,狗子爹受魏成侯之命,前来探望大太太的状况。 到在门前时,大太太的门还没有打开,隔着门板听听,里面寂无声息。狗子爹就喊了两声:“大奶奶,大奶奶,老爷让我来给您请安来啦!”,一时竟无人回应。 管家用眼睛四下踅摸,见守坟人走到近前来:“太太,昨晚上受了惊吓,一夜间,大呼小叫的不断,想来是没有歇息好,说不定这会儿还不曾起床呢!” 听他如此一说,狗子爹就耐心地在门外等候。好一会儿,门“吱扭”的一声拉开,小丫头把身子从里面闪出来。她一脸的倦容,身体兀自还有抖动,青白着嘴唇,用手指着屋内,舌头发直一般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太太她,她……吓,吓……” 狗子爹一听,心里起了焦急,也顾不得许多,冲进屋内。却只见大太太立起半个身子,坐在床上。头发散乱着,两眼发直,仍旧直愣愣的盯着屋里的油灯。狗子爹进屋,他浑然没瞧见一般。狗子爹冲她一躬身:“奶奶,老爷命我给您请安来啦!”对方也不应答。狗子爹心里明白,看样子,大太太和小丫头昨夜里被吓得不轻。想到这里,他就对床上的人道:“既然奶奶没有什么吩咐,小的就告退了。回去向老爷禀说这里的情况,请求老爷示下。”说罢,就将身小心的挪出屋外。出得屋门,刚要举步,不期然屋内有个响声出来:“带我走,带我走,要不,我就死在这里了!”紧接着一连串女人的嚎哭。狗子爹听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声音瘆人的响起,让他一时想到了什么是鬼哭狼嚎,敢情女人的哭喊有些时候比鬼、狼之类的嗥叫还要令人可怖。管家的脚步稍稍几个踌躇,身子也回转了半个,终于还是讲步子迈了出去。 回到魏家,狗子爹向魏成侯禀报了坟场里的情形,然后问:“老爷怎么办?”他有心让魏成侯收回成命,放过大太太一马,才作如此的问。“你要我怎么办?”魏成侯怒道:“难不成,你要我昨天将大太太送去,今天就接回来?如此,你又要家族里的人怎么看我?”说着,一挥手:“要死要活,由她去吧,今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及她。”“老爷说的极是,老爷说的极是。”没奈何,狗子爹只得诺诺而退。 这天,天未及大黑的时候,守坟人突然地赶到魏家,向魏成侯说:大太太死了。是上吊死的,用一根绳子将身子悬在了屋内的正梁之下。那个小丫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多半也是给吓傻了。魏成侯听了,心中暗吃一惊。急忙召了人来,商议如何处置。 首要的是将大太太的尸身运回了家中。至于那个小丫头,就命人将她领出府去,胡乱的寻户人家,配给人做了老婆。倒是大太太的后事,处置起来要麻烦许多。 大太太的娘家姓王,在当地也是一个大户。那时,婚姻极是讲求门当户对,王家的姑娘能够成为魏家的正房太太,可见这王家也非同寻常。若是寿终正寝也还罢了,偏如今这大太太是一个非正常死亡。再说她要是作下什么偷奸养汉之类有违妇道的事,惹下死来,也还不提。单单你们魏家一个女人不准参与家政的家规,也还称不得王法,就将她逼迫致死。你们不是拿她不当回事儿,而是拿她的娘家不当回事儿。人,不怕受艰难,就怕被别的人瞧不起。王家论财论势,丝毫不曾输与魏家,又岂能忍受你们的瞧看不起,直是将一个嫁入你们魏家做媳妇的王家姑娘逼迫而死。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常常,人做下争上一口气的事来,是给死人做的,更是做给活人看的。 尽管魏家有意对外封闭大太太的上吊致死,可还是被王家侦得了消息。王家是怒火填膺,号召家族中无论男女,能拿得动棍棒的都将家伙操起来,要去火拼了魏家,为王家姑娘出气。一支不下两千的人马浩浩荡荡的杀奔魏家而来。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杀人不过头点地 王家要为他们本家的姑娘出气,为他们家的人在外受了不公正待遇伸张正义。[.超多好看小说]他们要去在魏家,大大的闹腾上一番,愈是闹腾得厉害,仿佛就愈是伸展了他们心中的怨气。一行人,操棍抡棒,携子抱孙,更兼着哭声震天,直奔魏家而来。在这里,他们是作了文的和武的两手准备,看对方举张,武的是棍棒侍候,文的是孩啼娃闹,不能让魏家得了消停。 魏家作为事主,对王家的关注极是热切,一天里几番派出人打探消息,王家一个风吹草动,魏家就已作下了对策。 王家的车马在半道上就前行不能了。在他们的对面,一群白衣缟素的人,齐齐的跪了一片,横截了一个路面。(.好看的小说)当先的是魏家管家引领的大太太的两个儿子,他们哀哀地哭着,其状甚是令人起怜。其余跪着的是一群该着给大太太当孝的孝子贤孙,还有一二十个魏氏家族中的长老站在他们的后面。 两个家族常有往来,因此上有些面孔彼此都是熟悉的。知道是魏家的人拦住了去路,王家就落定了脚步,且看对方有何举动。 魏家的一帮长老急急忙忙拥到王家人前,他们可都是有辈份、有身份,在魏、王两家都说得动话的人。内中一个山羊胡的人冲王家人拱手施礼道:“老亲戚,老世交,魏、王两家共事可不是一年、两年了。看姻亲,看旧好,不能因为一事就着恼……” 不等他的话说完,王家人里即冲出一人挥舞着大棒朝他劈头打来,一边嘴里说着:“不着恼,不着恼,死的不是你家的人。”慌得山羊胡抱着头,钻到了人堆里。这一棒落下来,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旁的管家额角之上,血立时流了满脸。。随即王家又有不少的人趋步近前,抡起家伙就要开打。眼瞅着一场大的干戈就要兴起来。 管家被打了一下,也不躲闪,回身拉过两个孩子,在棍棒底下,咚咚地磕着响头。魏家人中又闪出一个络腮胡子的长老,向着一帮孝子道:“孝子上前,磕头,磕头,再磕头,多磕头。”在他的吆喝声中,孝子们呼啦啦圈定那些抡棒使棍的人,口中呜呜地响哭着,一面不停地磕着嘭嘭的响头。王家人中有晓得事理的,发一声喊:“棍棒不加行孝之人。”那些抡举在半空的棍棒再没有落下去。中国古代几千年的孝道伦理,原是功不可没的。不论贵贱,行孝的人总是受人敬重。一个讨饭的,走动都背着他的老娘,被视为行孝的典范,其事也就给载入了“义人传”。王家对那些往常受人敬重的长老们张牙舞爪,对一帮孝子却束手无策,不能不说是古人千载教化的功劳。 局势但缓得一缓,络腮胡子即作上前:“魏家错了,魏家错了。千不该,万不该,让你们王家姑娘受了委屈。”魏家的老者公开说出自己错了,这让王家十分的受用,这等于人家一个大家族向王氏家族低了头,也算是给足了王家人面子。杀人的过错,只要对方愿意低下头来认识过错,也可宽恕的,称作“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对方愿意低头,那就找一个台阶下吧。长老接着又道:“不管怎样说,现在你们王家姑娘治丧,王家合该是尊贵的客人,如此不请自来,未免显得魏家失了‘请’的礼数。不如你们,暂请打道回府,等魏家凑足了礼数再来,岂不是好?”一番话,入情入理,让王家一时没了言语。倘不是魏家自认有错,又岂能容忍别人挥棍弄棒的肆意乱为。 见场面有了松动,山羊胡又从人堆里挤出来,远远的对着王家人吆喝道:“你们远来,一路鞍马劳顿,略备薄资细水奉上,还望不吝受用。万里用杯水,千年好做客。”说完,即有人捧出一摞光洋抬出几坛老酒要送往对方。 不想这又大大的激怒了王家人。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汹汹然向前行进 “你们也太小觑王家了吧!区区几个糟钱和几斛小酒,就想将我们打发回去,未免也太便宜你们魏家了。”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来,使得王家的人又开始鼓噪起来,汹汹然向前行进。 这一次,很显然的,他们变换了策略,妇女和小孩走在了队伍的前面。特别是那些小孩子,也不理会孝子们的磕头拦阻,一个劲的往前趟。在他们的带动下,王家人又往前走了不少的距离。 只此一着,魏家看出了王家也是有备而来的。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至始至终不见大太太娘家里当家立事的兄弟叔伯站出来一个,人家是拿准了这趟活,在家稳坐中军大帐。他们只等这一拨人马到魏家杀个人仰马翻,由他们最后出场作出料理。 知道对方既然人马出动,就不会轻言收兵,魏家人没奈何,只得任由他们深入。 两千多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一到,就站满了魏成侯的深宅大院。再加上魏家本家的人来人往,一街两行都排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这两千多人不是来给魏成侯捧人场的,而是来寻衅滋事的。魏家既是做了错事,就得陪着小心,好生看待他们。稍有不顺遂,他们就会生下事端来。生出的事越大,魏成侯的脸面越是丢得净尽。 一干人到了魏成侯的庭院,口口声声吆喝:“魏成侯出来,魏成侯出来!” 此时的魏成侯早已按照事先的既定,躲了出去。只是却也不敢怠慢他们,魏家里派出了人上前搭讪道:“这一家的主子,出去置办太太治丧的物什,一时还不能回转。” 王家人立时有了恼怒:“他要是做缩头乌龟,不敢露面,我们就动手将他的家砸个稀巴烂。” “慢来,慢来。”早有人牵过大太太的两个儿子来至近前:“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一大家的产业早晚是这两个孩子的。他们可都是你们王家的外甥,你们总不能让你们的外甥将来守着一堆破烂吧。” “我们王家好端端的姑娘,到你们魏家寻了短见,他魏成侯总得给我们过个话,有个交代吧。如此不明不白的,知道的是说你们魏家逼吝我家姑娘,不知道的不知又会怎样说讲我家姑娘呢?”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那一群王家的孩子,大概事先得了大人教唆,已开始了对魏家东西的摔摔打打。砰砰乓乓的声音一起,即宣告着家中一件又一件东西的毁坏,让人看了,心中实是不忍。这场面若不及早收拾,魏成侯的家非要给人家毁坏个精光不可。可又有谁有能力去收拾这般光景呢?有人很自然的便想起了大太太嫡亲的娘家人。看样子是时候请他们来收拾残局了。管家也就受命,领着两个孩子,前往去请大太太嫡亲兄长的大驾了。为显示恭谨起见,管家他们要一步一个响头的磕到王家,事实上,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为避免有更多的损毁,魏家计议及早预备饭菜,占了王家人的手脚,饭席一开,他们便到不上再去破坏了。 灶火间,掌勺师父叮叮当当一阵忙碌,一些下人就如经线一般的在各个饭桌间穿梭来去,将各色菜肴呈到桌上。一时间,不少的人,聚拢桌前,喝酒道菜的,兴奋异常。浑然忘了,自己是因着人死而来,该是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才对。 这也算是大太太的最后一件功德吧,她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娘家众人一连七天的大吃大喝。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要回我们王家一个活着的姑娘 “民以食为天”,中国人无疑是世界上最擅长于吃的民族。在他们的人生经历中,总会遇到一些大大小小的饭局。一个人从生到死,都被一个“吃”字围绕着。从满月酒到生日宴,结婚生子、生老病死,都能给他们以吃的理由。他们是把吃当作一种学问经营的。不但吃的花样繁多,而且能将之运用解决生活中的许多问题。最为典型的事例就是宋朝皇帝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在吃吃喝喝间就将长时间困扰诸多当权者的大将擅兵的局面结束了。由此可鉴,“吃”在史册上可是大大露过一鼻子的。 王家人这次吃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大太太丧事的能否顺利进展。因此上,魏家专意请了一些有名望的厨师前来掌勺,在菜肴的成色、质量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无弹窗广告)王家人对魏家的一腔怒火,慢慢的也就转移到对菜品的点评上,对酒水优劣的鉴别上。 等到大太太的娘家嫡亲一行来到的时候,王家那些酒足饭饱的人们已经是三人一堆儿,五人一伙儿的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开了。 管家领着两个孩子一步一个响头的磕到王家,从魏家到王家是一段不短的路程,连续不断地将头磕下来,只是把人的半条命都磕了进去。如果两个孩子磕头还能作蜻蜓点水式做作的话,管家却要每一个头都磕得实实在在,这样才不会被王家再生了怪罪。狗子爹原已受伤的额角,又有鲜血向外渗出,他也到不上去作过多理会,回到魏家又开始了里里外外的忙活。 王家主事的一到,自是不敢怠慢,魏家几个有身份的长老,急忙上前将他们迎到里屋坐下。吩咐人火速备办了一桌酒席,先不言其他,直管将酒斟上,奉劝对方好生饮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话,渐渐也就见了正题。王家兄长开话道:“我家妹子,如此不得善终,他魏成侯难辞其咎。至今不见他有一个露面,意欲何为?” 魏家长老当然明白,此时如果魏成侯再不现身,架子端的未免忒大了。只是他若是为王家人目见,对方一个恼怒下来,对他动起武来,到时候局面可就不好控制了。 “且等上一等,他现身在外,分身乏术,来不及当面赔罪,还望通融些个”。魏家一位长老试探着答了一句。 “你们没有诚意就算了,也不用他藏藏躲躲,我们只管要回我们王家一个活着的姑娘……”话未及说完,王家的一个弟弟早将面前的菜碟掷飞出去,啪的一响,落在远处一个四分五裂。紧接着,又作势,要将一桌的酒菜抄翻在地。魏家人慌忙起身将他捺定:“慢来,慢来,不要动气,不要动气,这就打发人去催他。”一边厢,着人催请魏成侯急速回转。看到魏家切实的派了人去找魏成侯,不至于再有什么花样出来,王家兄弟才作气哼哼的坐下。 魏成侯情知劫数难逃,只得硬着头皮回到家中。早有人安排大太太的两个儿子于身前将他护定,一个大人,却要在孩子那里寻求保护,情况实是万不得已呀! 见到魏成侯,王氏兄弟眼里一时喷出了火,也不多说,一步跨至近前,一把薅过他的衣襟,拳脚也就不由分说的落在他的头上、身上。两个孩子见几个舅舅围上来对父亲拳打脚踢,一时竟傻了眼,呆愣愣的看着父亲在一阵厮打中狼一般的哀嚎着。魏家几个人慌忙上前,一时竟极力拉扯不开。王家人等,见开打起来,浑忘了那一顿饭的好处,都立起身,蠢蠢欲动。眼见着,魏、王两家一场全武行就要上演。 见到主子被几个人围攻,狗子爹再也沉不住气。冲到灶火间,拎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出来,大吼一声:“给我住手。”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你切莫胡来 看到管家掂着菜刀出来,王家人先是傻了眼。说到底,王家人到魏家闹腾,并不是来玩命的,而是仗着自家死了人的威势来煞一煞魏家的威风,也好让一份窝囊气有所舒缓。不成想,魏家的一个奴才,居然要拉出这拼命的架势,王家人心中已自胆寒起来。 不等人作出反应,狗子爹冲至主子跟前,对着几个停了手打人正呆愣愣望着他的人喊道:“几位舅老爷,咱们还是消停一会儿,赶紧打发大奶奶及早上路才是。有一句话叫:入土为安。不要再让奶奶受活人的难堪了。”魏成侯趁势将身撤回魏家的人丛中,和一些人同时对管家吆喝:“二小,你切莫胡来呀!别将事情闹大发了!”魏家人更是清楚,如若魏王两家真的大打出手,只会使魏家人前更为理屈。(.)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原也轮不着我这做奴才的胡乱插嘴。”说着,狗子爹扫一眼王家众人:“现如今,大奶奶殁了。我作为魏家管家替主子说一句话:你们王家折了一条人命,多不过魏家也赔上一条人命就是,还请不要过分为难我家主人,有事也让我这做奴才的担当一二。”众人还不曾理会明白他话中的涵义,却见他将一只手横在桌上,另一只手操刀斩下一根手指来。刀光溅血之时,人人心头都是一凛。管家只是不管不顾自己的伤情如何,把那半截斩掉的手指举起来:“以后再有什么事,大家尽管往奴才身上招呼便是。(.无弹窗广告)”魏成侯见管家这般的卫护自己,忍不住上前一把将他拉过,举起他断指的手在眼前看了又看,口中喃喃道:“你这又是何苦来着呢?”眼中一时泪水不自禁的淌出来。一面吩咐人赶紧为管家细细包扎。 只因管家这一着,一直到大太太出殡那天,王家人再也不曾生出什么事来。同魏家的长老说起话来也就了一份和气,不再颐指气使,对大太太丧事提出的一些要求,也不敢太作非分。 按照王家人的要求,大太太在家停灵七日。七日内,魏家要对王家所有的来者好吃好喝好招待。王家就连被抱在怀里正吃奶的孩子,也一律发付孝衣孝帽。死者的殓服要是那凤冠霞帔,俨然王妃的装束。盛敛死者的棺木要求独天、独地、独墙(棺材的上盖称谓“天”,底称为“地”,四围称为“墙”。独,指的是棺板必须一副板,不许帮,不许衬。)。金银首饰要全套,项链、耳坠儿、手镯、脚镯等一应俱全。此外,打发死者上路的纸造活,要金童玉女引路,一步一个摇钱树,两步一个聚宝盆,摇钱树下立金马,聚宝盆上站金人……因为大太太不是善终,王家人要求得愈多,仿佛愈是解了他们心中的忿气。魏家也就尽可能的一一照办着,这一照办,几乎耗去了魏成侯的小半个家业。自此以后,他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惨淡了下去。 第七天头上,大太太出殡的日子。 魏家的和王家的人加在一起,不下四五千人之众,还有远近三乡五里前来瞧看热闹的,场面煞是壮观。一行人哭声震天,鞭炮声不绝于耳,直朝魏家的墓地而去。七八个精壮的汉子,轮番抬着大太太的棺材,缓缓前行。棺木沉重,被抬起后,讲究中途不能沾地,意味着棺中的人走得顺当。所以抬棺的人要求身体长大,身材相当,方能抬得平稳。管家领着两个孩子,手里拄着纸糊的安葬棍子,和一帮孝子走在棺材的前面,哭得颇为悲痛。 眼瞅着大太太的棺材被抬出,王家人哭得也是甚为痛伤。想着一个大好的姑娘,嫁入魏家,却落如此下场,一腔怨气禁不住又涌将上来。也不知他们中的哪一个有了知会,一干人脚底加快,抢在队伍的前面,折过身来,跪伏在地,对着棺材,呜呜的大哭着,拦住了去路。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这就是死别的一刻 王家人认为,尽管他们在大太太死一节上提出了诸多要求,仍让不能消除妒忌在他们心头的块垒。[]因此上他们在棺材向前行进时,又拦住道路,要再提出一番要求来。 迷信的观点认为,如果冤魂走得不顺当,死后会化为厉鬼,于她原来的所在闹腾活着的人。王家情知魏家会比较顾忌此节,才选择了这个当口儿,想是魏家更易于接受自己的主张。 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但是棺材确实不能落地。沉重的棺木在几个精壮汉子肩头来回倒换,他们渐感出吃力来。魏家长老不得已又上前搭话,王家放出话来,坚持要魏成侯亲自抬起棺材,好作赔罪之情。 再怎么说,魏成侯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人,要他为人抬棺送葬,是要将他当做大太太的一个下人使唤,魏家是一口回绝了。然而,你不答应,队伍就不能继续开拔,一时人们就僵在了那里。 管家再一次的被激怒了,他行至王家人近前,将手中的安葬棍子高高祭起,口中念念有词道:“各位老爷、舅老爷,我是一个下作之人,几辈子给人做奴才。浑身蘸满了倒霉气儿,这安葬棍子在我手上都发着霉味儿。我若是将它舞起来,扫到了哪一个的身上,保管他倒上八辈子的血霉,轮回到下一辈子时,也是给人做奴才的命。”说完这些,发一声喊:“开罪了,快快闪开,安葬棍子不长眼,各位爷的眼睛仔细了。”一根细小的棍子,顿时被他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挥舞起来,仿佛施了魔法一般,王家人纷纷的退立两旁,生恐那棍子会一个不小心落在自己身上。 管家用安葬棍子逼开了一条通道,棺材又得继续行进。他始终走在抬棺的几个人身前,一边走,一边口中呜呜有声:“我是管家,人称二小。前世作了孽,今生见人三分小。给人当孙子,替别人拉套。一辈子自己的姓不能有,死了不如一条狗。主子家的坟年年见新土,二小偷偷心里苦。人家都有个祖坟,俺家是在河汊荒沟埋了人。人家坟里年年冒青烟,河水淤平俺的坟头不见天。人养孩子望腾达,我养孩子没有一个囫囵的家。一辈子,两辈子,下辈子还是这样子……”管家一路把安葬棍子不停地耍弄,一遍又哭唱着,直听得两旁的人黯然为之神伤。人们似乎听出了他声音中的隐隐绝望。按说一个奴才是不能再主人行大殡时,哭诉自己身世的,但大家都想着管家是哭给王家听的,使王家听闻不致再上前寻事,也都没有太过多想。 终于到了魏家的墓地,大太太的棺材被缓缓放进墓坑。捆棺绳迅速的取下之后,便有土一铣又一铣的撒落下去。她亲近的人们,更加重了哭声,这就是死别的一刻,以后再有念想,也只能见到黄土一抔了。 突然人们听到一个声音大声的响起来:“奶奶,我总算给您平安送葬了。魏家对王家一命偿一命,也该兑现了。以后,老爷见了王家人也不会太为难了。”是管家的喊叫。众人抬眼观瞧时,却见他从怀里取出那把菜刀来,照定自己的脖颈狠命的一刀划拉下去,血忽地从那伤处喷出好远。那身子几个扎挣,就仆的栽倒在地。 坟前的哭声登时打住,人们四散躲逃,是怕那管家二小的血溅落身上,沾惹了晦气。好在那管家手里擎着安葬棍,大家都防着他,没有人离他更近些。 管家的身子来回动弹了一阵子,停下来。人们远远地看着,料定他已经死了。 狗子爹死了,魏家最好的一个管家永远的去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水嫩鲜活的进入二少爷眼底 狗子爹死的那一年,狗子十二岁。虽然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年,但也晓知了世事的炎凉。特别父亲死后,魏家人嫌厌一个奴才的血污了他们的坟地,将他的血浸染过的地面上的土深深起出抛到了荒沟里。这极大地刺激着母亲,常常在他面前讲起父亲曾经为魏家做过的许多事,然后发一声叹:奴才毕竟是奴才,哪怕你在主子那里贡献再多,也改变不了自己在他们眼中的低贱。魏成侯还算是念着旧情,赏了一口薄皮棺材盛敛了狗子爹的尸身这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哪里会有人敢去想于他广有千顷的地里拨出一小块来让管家下葬,狗子爹是被埋在了一条荒沟里。已经找不出他的祖上被掩埋的痕迹了,也许不久之后,他的坟茔也会给一场大水淹没了踪迹。(.)母亲说道这些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垂落,因为未来的某一天,这样的局面会一样的落在她的头上,还有她的儿子也逃不过这样的煞尾。狗子深恨着自己的奴才身份,特别河南师傅的教导,让他在心底发誓一定要逃过父亲一样的命运。 在狗子爹死后,狗子在魏家被使用起来,小小年纪就开始了生活的艰辛。又过了三四年的光景,魏成侯即在一场大病中死去,接掌家中局面的是大太太的长子。幼时曾经的玩伴,而今成了狗子的主子。(.)大少爷年岁要比狗子大出好几岁,其时已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大人了。魏成侯还在时,已经为他置办了婚事。只是他对狗子极为看不上眼,其中缘故是因为他还记恨着老管家将他母亲送往了坟地。他心中虽是清楚事情的原委,但却不愿拂去那一刻里对管家的怨愤。这股怨愤,也就时过境迁的转嫁到狗子身上。 大凡旧时的奴才有两种:一种是家生的,一种是用各种手段从外面买来的。家生的奴才,不可以再有自己原来的姓氏。从外面买来的,还可以保有自己的姓氏,一旦遇着适当的机遇,还能主子那里交上一笔钱赎回自由,称作:“赎身”。和旧时妓女的赎身,应该是异曲同工吧。因此上,主子对家生的奴才也就格外看重一些,象狗子就是因为在魏家生养,才同父亲一样的做起管家来。尽管大少爷对他不重看,但他的管家身份是生下来就注定了的。狗子以些小的年纪,掌控魏家里里外外的事务,颇感吃力。加上大少爷又常常别生枝节,狗子的管家生涯很是不尽人意。 狗子的姐姐兰珠,早已出落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只待有合适的人家,为人聘娶了去。她每日跟随母亲做一些服侍人的营生,铺床叠被、端茶倒水,倒也忙活个不停。 这一日晚间,兰珠去伺候二少爷,为他铺设了被褥。事毕,要走时,却被二少爷一声唤过:“过来,到我前边来。” “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本少爷我要看你一看。” “这,这……”兰珠一时犹疑不定。 “反了你这奴才,少爷的话竟敢不听!” 兰珠见躲不过,只得将衣服一件件的慢慢褪下。顷时,如一条白色的鱼,水嫩鲜活的进入二少爷的眼底。他贪婪的将眼睛在那白生生的**上打量,眼光也随之变得愈发邪恶起来。 “快,快来给本少爷宽衣。”他声音急促地对兰珠发令道。 兰珠走上前时,即被他一把捺定在床上…… 这一夜,二少爷房内的灯是灭了明,明了灭……几次三番。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兰珠,在我床上呢 母亲等到很晚,也不见兰珠回到自己房里,情知出了意外。她脚下不再迟疑,火速赶到二少爷的房前。隔着门缝往里喊:“兰珠,兰珠。” 听见母亲的声音,兰珠似乎于无边的暗夜里看到了一点星火,急忙应了一声。只是二少爷刚刚得了手,又哪里肯做罢休。腾出一只手来,掩住兰珠的口,使她不能再有言语。 母亲确切的知道了兰珠就在二少爷房里,一时焦急得团团乱转。一迭声地叫兰珠的名字,却又不敢放出大声,怕被别人晓知,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桩丑事。又不敢用强,毕竟人家是主子,自己是奴才。可是不闻不问,眼见得女儿又要落在当初自己的遭遇里。 “老婆子,不要叫了,兰珠在我床上呢!”二少爷忿忿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她知道自己再喊叫下去,只能使事情更为糟糕,也就慢慢的退步回转。仍有不舍的将头别转回望,似乎看到女儿正被置于一个火坑里接受煅烧,心里说不出的起着煎熬。 这一夜,她在夜下呆立了很久,很久。感觉中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在夜里呆站的经历。抬头看着天上的许多星星,那么高,那么远,没有一个愿意亲近自己,自己是多么的孤单和无助啊!若是狗子爹活着,或许可以和他一起计较些主意,而今又同谁去讲起呢?狗子,还只是一个孩子,并且一副火爆脾气,要是为他知道姐姐被二少爷糟蹋,他不惹出人命才怪,这桩事万不能让他晓知。[]自己的女儿,眼瞅着不能保全,她恨起自己来,恨得紧处,竟想到了去死。不过她又很快的说服自己决不能轻易就死,两个孩子还小,已经没有父亲,再没有了母亲,他们会活得更为凄惶。人,将儿女生养下来,往往还想让他们尽可能多的活在自己的目光里。多活一天,就多延长了一点儿女在心中的距离。多一点延长,也就多了一份安心。尽管心里有太多的痛楚,母亲还是愿意活下来,她知道,活着即是对儿女的一种帮衬。 不知不觉间,东边的天际渐变得亮起来,夜正慢慢的褪去。母亲明白自己在夜下整整站立了一夜。在接下去的一个白天里,她还要当做没事人一般的为主子家忙东忙西。女儿与二少爷的事儿,任何人都不可说,也不能说。打落了牙齿吞肚里,就当别人都不知道吧。 天亮后,兰珠回在自己房里。仿佛有一件珍贵就在那么一瞬间,被自己遗失了,她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母亲走过来,把她搂在怀里,用手轻轻拢着她的头发。然后,将她的脸捧起,认真端详半天,吐出一句话来:“儿啊,这就是命呀!”她泪光莹莹的看着母亲,使劲点了点头。 狗子打从母亲和姐姐的房前经过,听见房里姐姐的哭声,走了进来:“大清早的,姐姐又作的是哪门子哭呢?” 母亲看他一眼,不无难过的道:“女儿大了,当嫁就得嫁了才是。” 狗子一头雾水的道:“姐姐嫁人,又怎么值得大清早就嚎哭呢?再怎么想嫁人,也不至于哭吧!” 母亲忽地生了嗔怒:“浑小子,滚一边儿去,少在这里给人添烦。” “我是不想给人添烦,可要是给主子瞧见一大早就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生见怪才怪呢?” “好了,好了。赶快滚你的吧。”母亲连推带搡的将他逐出门外。 事后多年,狗子常常想起这个早晨来。姐姐的哭泣,母亲倦怠的一脸愁容,自己要是细心,应该能够体会出点什么。同时,他也愈加清楚的明白,什么才是亲人面前有口不言的痛。或许,自己若是在那一刻知道了姐姐的事故,当时就把魏家杀个人仰马翻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要为她寻个出路才是 如果不是身份有别,兰珠和魏成侯的女儿琴秋就该是一对好姐妹。两个从小一直玩到大的伙伴,相互间是无话不谈的。只是近来,琴秋忽然发现,兰珠好像有了什么心事,细问之下她又不愿意同自己说及。 琴秋年纪同兰珠仿佛,也已到了出闺的年龄。男方的聘书早就落下了,是当地颇有名望的李家。虽然论家世、论声势不如魏家,但也是一个大户人家。在琴秋**岁上,有心人合了生辰八字之后,李家三公子的一纸聘书就落到了家中。那年月,男女婚姻完全由父母包办,只要父母点头了,任你百般的不乐意,也只有听从的份儿。通常男方的一张大红喜帖送到女方家中,就算一桩婚事定下了。男女在婚前,是不能谋面的,常常是在洞房花烛之夜,新郎揭起新娘的红盖头,才能相互瞧清对方的模样。一般女子二八及妍之时,男方就要迎娶家中。也就是说,女孩十六岁前,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 按说,琴秋早该成了李家的人。她不象兰珠,因为出身低微,无人问津,一直到十**岁上,还不曾见到男方的聘书。问题就在于,在世事上,李家比魏家来得开通。魏家的几个孩子,都是魏成侯在家中请的私塾先生教导,他也不看看外面的世道到了一番怎样的田地,依旧了原来的教育方式,孩子中也就鲜有大出息的,最多是替他看守着原来的家业,难有新的发展和创造。(.)李家却是早早让家中的儿子们去读了洋学堂,等到魏家向李家催促琴秋的婚事时,李家的三公子正在省城里念洋学。再等待些时日,他竟又跨出了省城,去外地念书,琴秋的婚姻大事也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搁置起来。虽然年龄才十**岁,在当时竟成了家中的老姑娘。 兰珠不同于琴秋姑娘,人家的婚姻有大好的前程,倘是那李三公子学成归来,迎娶家中,自是免不得要做太太的。自己一个管家的女儿,要么寻上一个低贱人家,要么给人做小。再加上魏家二少爷这么一搅和,又哪里会有正经人家看上自己呢?因此上,每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琴秋见她心中不乐,也不便强问,只想着自己能如何让她开心起来。 偏是那魏家的二少爷又几次三番的强留了兰珠在房中,有一日正被琴秋撞见。待到第二日,她就问及兰珠。兰珠见藏掖不住,也就哭哭啼啼的讲出了事情的原委。琴秋觉出这不是一个小事,就到母亲房中,同魏成侯的三太太提起。三太太一听,当时就起了急,若是任由二少爷继续胡闹下去,万一兰珠肚里怀上他的孩子,可怎生是好?再则,狗子母亲时,她就已感觉自己对不住人家。自己的随身丫头,让她嫁给了一个管家,成了人人低眼相看的管家婆。生了儿女,也跟着人前矮上三分。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兰珠走了她母亲的老路,一样的不堪起来。要为她寻个出路才是。究竟要寻怎样的出路,她心中一时也没有主意。还是去同大少爷计议一下吧,毕竟他是现在魏家的主事。自己一个姨娘的身份,在家中行事,是万不可越过他的这道门槛的。心中计较一定,三太太就去找大少爷商议此事该如何发落。 不想一番商议,又惹下一桩祸事来,直把兰珠又抛入万丈深坑之中。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一个不是下人的下人 三太太有心帮衬一下兰珠,即在魏家少主人大少爷跟前说知了二少爷与兰珠的事。大少爷听闻,略作思忖,眼前又浮现母亲被狗子爹强说硬拿送往坟地的情景,眉宇间也就勃然变色:“好一个无良丫头,竟敢勾引主子作下如此丑事,看我不拿家法重重地办她,也教她知道知道什么是贵贱有别。” 三太太想不到,大少爷竟会这般行事,待要上前再作言语一二,大少爷却是拂袖而去,直把她一个人晾在了一旁。没奈何,只得悻悻而退。 魏家的门房是一个叫夏三的人,他并不是魏家的奴才。据说,他的祖上和魏家有通家之谊,也就是说他们夏魏两家有几辈子的交情。到了夏三这一代上,夏家明显的失了势,夏三连个媳妇都没混上,吃饭都成了问题,只好投到魏家混饭吃。说是投奔,其实是赖到魏家不走了。魏家也不敢拿他当下人待,毕竟过去两家旗鼓相当。如果见人家家道一落败,就将他当做下人一般的使唤,未免要让人讥嘲魏家势利眼。偏是那夏三执意要做魏家的奴才,人前人后直管魏家的老少“爷爷、奶奶”的叫着。百般又哄劝他不走,没办法只好给他了一个轻来轻去的活儿,让他看守门房,也算是有了使用。魏家也就有了一个不是下人的下人。 夏三是那种吃了今儿不说明儿的人物。原先夏家到他手上,还有些产业,经不住他的一通吃喝,又加上他嗜赌成性,一来二去的,就把一点家业败坏了个净尽。即便到了魏家,人家给点当值的钱,首要的是找人去赌上几把,然后再胡吃海喝一阵,上不了几天,就落得囊中空空如洗。这样的人,哪里会有什么人敢思想着和他过一辈子呢?因此上,夏三五十出头的年纪了,女人也不曾落到手里一个,打了多半辈子的光棍儿。别人替他忧愁时,他倒不在乎,口中说:“吃干喝净,河里一蹦”。敢情他也没给自己作太过长远的打算,只准备有一天‘河里一蹦’,图个自尽了事,倒也干脆利落。 夏三有一点不能释怀的是,魏家的那些下人们,那一个得到的赏钱都比他多出好些。他心里清楚,魏家始终不拿自己当奴才使用,所派的差事,也就不值钱起来。也许是手里经常缺钱的缘故,他是死心塌地的想做奴才。一面自己把自己当奴才,一面又在魏家的主事近前不断絮聒。魏成侯在时,他讲想做奴才,大少爷跟前,他也讲想当奴才,可人家死活就是不同意。让他禁不住慨叹,人,还有想做奴才做不成的时候。 尽管当初狗子爹将大太太送到坟地是奉命行事,大少爷还是把它看作管家对母亲的逼吝。现在得了时机,他决定要把管家的女儿拿捏一番,好消了当年心中的那股积怨。 这一日,大少爷来在夏三近前同他讲:“老世家,”他沿用了魏成侯对夏三的称呼,一则表明他们没有将他当下人看,二则也显示出他们对两家旧时情谊的尊重。“今儿早上,我听到喜鹊在门房这儿叫喳喳,仔细一想啊,原来是有喜事落到你头上了。” 看到大少爷,喜滋滋的同自己说教,夏三一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得一头雾水。他想不出自己一个邋里邋遢的半大老头子会得着什么样的喜事呢? 大少爷讲出一番话来,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准备个日子把你们的好事办了 “老爷,”魏成侯死后,夏三就改了口这样称大少爷。“您就别拿我这苦人开涮了。我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女人都不曾沾过手,哪里还会有什么喜事呢?” “我岂能随便与你说笑,夏魏两家几辈子的交情,你知道,我一向对老世家都是敬重的。今天是要讲一个媳妇说付与你,可要好生看护。”大少爷一脸郑重的说。 清楚了大少爷不是拿自己穷开心,夏三的耳朵支起老长,忙不迭地问:“难不成,老爷要打赏一个媳妇给我。” “算你说对了,这个媳妇就是打赏与你的。” “只不知是哪一个?” “管家的女儿兰珠。” 夏三一腔的热忱倏地冷却,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使不得,使不得,人家一个黄花大姑娘怎么会中意我这样的半大老头子呢?我可是同他爹年纪差不多,说道起来,别人会怎样看我?不般配,不般配。” “不般配,是她配不上你。一个管家的女儿,能够寻上你这好门好户的人家,应该是她的造化。”大少爷的声音忽的一凛继续道:“事情就这样说下了,赶明儿,准备个日子把你们的好事办了。”说完,径自走了人。 夏三直是还在那里一个劲的拨浪着。 很快,大少爷将兰珠准备配了夏三的消息在魏家大院里传播开来。兰珠搂着母亲,两个人哭作一团。狗子更是气咻咻的寻上大少爷的门,“嘡”的起腿一脚,把门踹开,门板愣是被他踹得稀烂。(.无弹窗广告)举目屋内四处搜寻,竟不见大少爷的影子。狗子疯了一般的在大院里踅摸,惹得魏家大大小小的许多人跟随围观。围观,大概是中国人的一个嗜好,他们大多不习惯自己抛头露面,看到别人有显露时,乐得一旁指指点点,一副超然尘外的模样。大少爷倒也不是有意躲避,见到家中一时纷乱,他即作挺身上前而来。和狗子的一番遭遇,也就势不可免了。 他一看狗子气势汹汹的样子,心中先自来了气,戟指大骂:“你这奴才,胆敢撒野不成?” “我只想问个清楚,我们管家子一辈、父一辈,为魏家尽心尽力,老爷何苦这样对待我的姐姐?”狗子气不为之短的说。 “你这奴才,吃了狗胆,竟敢同主子计较起来,看我不拆了你的骨头。”随即,大少爷不由分说的命一干下人,一齐蜂拥至前,将狗子捆缚起来。一则,此时的狗子并无决心要同魏家拼搏,再则,他年纪尚幼,架不住人多势众。一经遭擒,虽是不屈,也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儿。 大少爷上前劈面一脚,将狗子跺倒在地。底下的一帮下人,个个奋勇要与主子跟前逞份英豪,也对他噼里啪啦一通乱揍。直打得狗子哀嚎连声,只架起双肘护住头,却是顾头顾不得腚,一顿拳脚结结实实的就落在了身上。 狗子挨打的事很快就到了母亲的耳朵里,她疯虎似地蹚开围观的人群,扑上倒伏于地的狗子的身,为他遮挡着呼啸而来的拳脚。一边哭喊着:“大少爷,求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狗子吧,放过这个不省事的孩子吧。” 一干众人的拳脚停下来,大家都把眼投向大少爷,看他会有怎样的吩咐。狗子娘直起身子,嘭嘭的朝大少爷磕起了响头。 大少爷一甩袖子:“看着老管家和你管家婆的面,暂且饶他一绕。”扭转身,走了开去。 狗子娘检视着狗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心疼的泪都下来了:“儿啊,这就是做下人的命。你怎么不学好,敢去寻主子的事儿呢?你要知道,主子就是主子,他动一个小手指头,就能把奴才捏瘪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甭赖在魏家不走 兰珠的婚事到底还是给定下了。尽管狗子他们母子极力反对,依然抵不住大少爷的强硬,兰珠被他硬性的配给了夏三。婚期也已说下,只等着到了那一天,兰珠就成了夏三房里的人。 总得活下去吧,狗子母亲心里虽有难言的痛楚,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只有硬撑着头皮,将日子一天又一天的挨下去。她更多的想到了死,如果真的能一死了之的话,她对活着实在无半点眷恋。只是两个孩子,没有了爹,若是再没有了娘,岂不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三太太最近也不断于她近前开导她,或许觉得是因为她而将事情办砸了的缘故,她及早的送来一份大礼充实兰珠的妆姖。毕竟是嫁女儿,好歹也是她一辈子中的大事,母亲不想再对她有过多的亏负。寻下一个不成色的老男人,已经够她委屈的了,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再让她失去了母亲。那个门房,是没有半点家业的,兰珠是要跟他去过一种一贫如洗的日子。好在狗子爹在时,也多少攒下点家当,母亲决定要备办一份丰厚的嫁妆给女儿,不致让她将来过活时艰难。 夏三得了好事,心里却是一直忐忑。自己一个连小命都顾不过来的男人,突然间要有一个家,要多出一个女人来被自己养活。虽是自己年纪大了点,谁也保不准将来没有子嗣,若是再多出一两张吃饭的口来,还不把这一身的糟骨头给啃了去?因此,他心下极是惶恐。[.超多好看小说]再有牌友酒友的来招呼,只做一个劲儿地推却。他也知道,狗子他们对这桩婚事的不情愿,每次有了碰面,狗子的眼光都是恨恨的。他也曾去大少爷那里作出几番的推辞,竟惹得大少爷着了恼,对他狠声道:“如果你不同意,就请另谋高就,甭赖在魏家不走。”他还真想不出除了魏家,自己有那里能去,只得吞了声,不作言语,就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 狗子在最近一段日子里学会了喝酒,每日都喝得醉醺醺的。母亲见了,每每将他训斥一顿,他也不作一声。只是他还不曾学得借酒撒泼,于魏家没有惹出什么事端来。大少爷却是容他不得,找在一个日子里,又将他刻薄一番。狗子心里虽是极为不服,奈何自己端的人家的饭碗,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如果不是顾忌母亲和姐姐在魏家,他一天也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一门心思是去盘算着如何样的远走高飞。 琴秋姑娘不时前来陪伴兰珠,帮她赶做一些针织线描的女红。再怎么说,也是要出嫁的人了,兰珠止住悲伤的心思,去为自己织造一些女儿的陪嫁。她极力不去想那个又老又邋遢的男人,一边又忍不住作出和他在一起过活的百般猜度。有时,看看身前的琴秋,再想想自己,一样的是女儿家,人家寻得青年才俊,自己找见的却是一个下作的老男人。不由得心下叫苦,泪珠串线一般的滚落。琴秋知她难过,出言慰劝,一边也自感伤。那个挨杀的李三公子,让自己日思夜盼,只不知何时才能回转,早早了结同他的善缘。 兰珠的婚期日比一日的迫近,母亲自是为她忙个不停。想想出嫁,该是一个女儿家最为动心的时刻,她不愿别人看出自己心底的悲哀,极力妆出一幅喜孜孜的面容于女儿面前。看看女儿眉宇间也渐渐变了颜色,不似先前的悲戚,她心里稍稍安顿。她想不出,兰珠竟是另一番的打算。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我以后就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 兰珠的喜日就要到了,母亲在一阵的忙碌里,脸上也渐渐有了喜色。女儿一生的好日子,自己又何苦愁眉苦脸来着。既然不能将一桩事情的结局扭转,那么也只有尽量的往好处里去做去想。兰珠的陪嫁已经置办齐备,一些日常使用母亲也多有备办,她知道女儿跟了那个穷门房,日子少不得难捱。多陪送一分,日后就少一分窘急。 这些天来,兰珠虽是心中难过,只面上不肯显露。怕母亲看到伤心,更怕那个不经事的狗子瞧见,又要出去惹出什么麻烦。她是不甘于认命的,她不想自己以后长长的日子里守着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过活。但不认命,她又能怎样呢? 就在兰珠喜日的头天晚上,大少爷命人送了一份饭菜,让他们一家三口吃个团圆饭。平常他们都是在府中,跟随下人们一起用餐,家中没有也不准开小灶。大少爷如此,是要在人前显示他对下人们的恩义。 三个人在桌前坐下,举起筷子,兰珠的眼圈就有了潮湿。她向着狗子道:“我这就要走了,以后只有你守着妈,你要听话,不要再惹事,让老人不安生。” 听她如此说,母亲极力的笑语道:“傻孩子,你看你说的哪里话?你嫁出去,同我们也还是在一个府里,又不是去了天边,怎么会只有狗子陪着妈呢?” “妈,全指望着你孝顺她呢?你可别说你走了的话,让人听了心里怪不得劲儿的。[]”狗子抢着说。 “我以后就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兰珠执意道,下面却似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今儿个的团圆饭,咱一家人要吃的高高兴兴才对,不说那些丧气话。”母亲出语阻止兰珠道。 兰珠背过身,用袖口轻轻拭去将要滚落而下的泪珠,在母亲和弟弟面前强颜欢笑起来。 用过饭,兰珠回在里间的房里,狗子则去和一班下人们住在一起。母亲收拾停当后,过来和兰珠简短的交谈后,也到外间的屋里睡下。 兰珠隔着门板,听到母亲渐渐起了鼾声,她知道母亲多日劳累,身体肯定倦乏了。没有人在近前,她开始寻思起自己来。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嫁给一个不务正业的半大老头子,一辈子是再难寻出好来了。看看人家琴秋小姐,同样的女儿家,人家就能郎才女貌的结局,偏偏自己就恁的命苦!就算嫁出府去,找一个小门小户的男人,也强似同个老男人在府中狗一样的过在一起。母亲嫁给父亲,门户虽不相当,父亲倒是年轻能干的。那个门房,直将一份家业抛丢净尽,日后过生活可想会有怎样的艰难。况且人又老,若是同他有了儿女,自己和孩子还不知会有怎样的煎熬。哎,罢罢罢,与其活着生生受罪,倒不如死掉算了。死了,死了,人一死,一了百了。也就不会有千般烦忧、万般着恼了。好在母亲跟前还有狗子尽心行孝,也省得日后活得不如人,拖累他们。自己吃饭时同狗子讲话,已是存了一番这样的心思。人若是死志已决,言语中总有流露的,父亲死后,人们说道起来他在拎刀护主时,就有寻死的意向。而今,自己一边循着母亲的老路,一边又要覆过父亲的旧辙,人生的不得意全都身上来过吧。 兰珠主意已定,从屋中翻检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来,戳在脉腕之处,用力深深地划了开去……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她找你那做鬼的爹去了 自己作为女儿毕竟来过这世上一遭。别人家的女儿都能穿上新嫁衣,欢天喜地的做新娘,自己就要成为新娘的人,却要去就死。就让自己也穿上嫁衣,去做一个死了的新娘吧,也不枉做了这许多年的女儿。想到此,兰珠搜寻出她的红嫁衣,仔仔细细端详半天后,认认真真的穿戴起来。就这样去死吧,死了,也是一个漂亮的新娘。 在剪刀戳到脉腕的那一刻,她害怕惊动隔壁的母亲,就塞了一块毛巾在嘴里。这样就不会弄出声响,吓到母亲了。 红斗篷她顶起来了,顶起来她就是一个娇羞的新娘了。 血,滴答、滴答的流出来,在一片殷红里,她耳鼓里响起了嘀嗒嘀嗒的响器吹打声,人们纷纷簇拥前来观看:这是谁家的新娘子?鞭炮声噼里啪啦乱成一团,花轿颤巍巍的就到了跟前,该上轿了,再回望母亲一眼吧,她正笑着,笑得眼里都有了泪花。[]狗子呢?他该是在为新娘送行的队伍里,姐姐大喜的日子,你这个生事的主儿,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端!上轿是先迈哪只脚呢?左脚还是右脚?脚好沉,怎么拔都拔不动。一边厢里,新郎闪出来了,他骑着白色的马,肩披着红绸,一脸春风的走来。近了,近了,怎么是二少爷呢?不会吧,他可是祸害过自己的人呐!一张脸分明的在眼前大了起来,大到遮住了头顶的太阳,天一忽儿黑下来,依稀还能瞧见几个星星的,后来连星星也瞧不见了…… 第二天,天光放亮后,母亲迟迟不见兰珠起床,心道:“这孩子,今儿是什么日子,不作早早起床,岂不要误了一辈子的大事。”她在门外喊了兰珠几声,只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便伸手去推里间的门,只一眼,她即作“啊”的一声,昏晕在地。 犹如一朵妖艳的花,血光微波中盛载着殷红的花蕊。兰珠躺倒地上,身下一片血污。她嘴里含着毛巾,被血浸染的新嫁衣发着瘆人的黑红…… 母亲被人唤醒后,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地上的女儿,那眼睛里竟忘了有泪珠涌出。她想不出精心养大的女儿,怎么在自己的一个眨眼间就没了声息。这难道就是命吗?自己是认命的,才活了下来。丈夫是认命的,他知道只有死在那个时候,才会更好的为主子尽忠心。女儿却是不认命的,她穿上新嫁衣,用鲜血给人做了证明。狗子,狗子又会怎样呢?想到狗子时,她心中禁不住一颤,神儿又活转过来,发疯一般地跑出屋去,大喊大叫着狗子的名字,遍地里去找寻。 狗子撞见母亲时,还不知道姐姐出了状况。看到母亲疯急乱转的样子,他也情知不妙。不待他作出反应,母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腿,嚎嚎起来:“儿啊,娘就剩你独一个亲人了。你可千万在不能有什么好歹啦!你要是再有好歹出来,娘可咋办呢?” “姐姐呢?姐姐怎么啦?” “你姐姐她死了,她找你那做鬼的爹去了。”母亲拖着长腔,哭告给狗子。 “姐姐,姐姐怎么就死了呢?让我去看看。” “你哪儿都不能去!我没有看好你姐姐,再不能不把你看仔细啦!” “妈,你松手!” “我不松手,我一松手,你就丢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兰珠让魏宅变成了一个人人惶恐的鬼宅 兰珠的死,让魏家把一桩喜事办成了丧事。(.好看的小说)大少爷很是扫兴,赏一领草席着人裹了兰珠的尸身下葬软埋。没有棺材的被埋进土里,称之为“软埋”。一个不入流的下人,死后软埋是很正常不过的事了。象狗子爹那样得到主子赏赐一口薄皮棺材,是主子的莫大恩典,也是奴才所受的极大恩惠。兰珠一个正当青春的女子死去,当然不会得到她父亲那般的待遇,一领草席就打发她去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到那里,她或许能够见到他死去的爹,或许就不会有人委屈她了吧。 大少爷扫兴之外,又有些恼怒。是兰珠让魏宅变成了一个人人惶恐的鬼宅。(.好看的小说)中国人是迷信鬼神的,几乎人人心里都有人死化成鬼这样意识的存留。尽管许多人知道鬼神的不存在,但长期在一种鬼神文化的熏染之下,谁也不能说它就不曾给自己的身心投下过阴影。兰珠死的年轻,又加上是含恨自尽,衍说中最是能够化作索命厉鬼的。一时间,在魏家,“兰珠”这两个字眼人人避之犹恐不及,更不要说谈“虎”而色变了。特别二少爷,一闭眼,就见兰珠血淋淋的站在跟前,张牙舞爪的扑面而来,吓得他神经都快错乱了。他每每都要三四个人守护,还不能够睡得踏实。见此情状,大少爷急切命人请了一个法师来府中镇守三日,又是烧香又是画符的忙乱一阵子,大家的心思才稍稍安定。 兰珠被埋在了什么地方,狗子和母亲都不知晓。下人们埋葬兰珠时,她们都不在场。一段日子以来,母亲只寸步不离的看着狗子。已经失去了两个亲人,她不能再失去狗子了。狗子脾气火爆,一旦生出事来,惹恼了大少爷,大少爷让人将他打死都不敢说。主子把奴才打死,官面上也至多使用点小钱,就不会有人问究了,离主子给奴才偿命还远着呢!有了这种担心,母亲看狗子也就极为上心。狗子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纵有天大的火气,也只有隐忍在肚中。 三太太和琴秋姑娘前来探望母亲,三太太深为自己的随嫁丫头遭遇的不幸难过。又一次的想,如果当初不是自己执意为难,她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几句话上来,眼泪就扑簌簌的往下落,惹得狗子母子和一旁的琴秋姑娘也陪着掉眼泪。反倒要母亲说出宽心的话来劝慰三太太许多,她才止住伤悲。狗子对三太太一向颇有好感,对琴秋也是青眼有加。如果不是贵贱有别,他是满心期许自己能够娶到她这般天仙也似地妙人儿。又见她陪着母亲垂泪,心想她也是三太太一般心地良善的人,不由得心中又加深了对她的渴慕。暗道:能娶到琴秋这样的姑娘,也不枉活了一辈子。 跟前无人时,狗子就问母亲:“为啥,祸端总出在我们家?” “那是因为你们祖上的根不正。” 狗子想起父亲给他讲的,离魏家大门五尺五寸的地方三尺三寸的埋着祖上的牌位。 “人家不讲穷富,都有个祖坟供奉,能得到祖宗的护佑。你们祖上给人千踏万踩的,平常也得不到供奉,怎么护佑你们这些儿孙呢?” “主子怎么会准许在他们的家中让我们供奉祖宗呢?” “不准许就是你们不能,不能就是不孝,祖宗是不会荫凉不孝的子孙的。” 狗子算是明白了,原来家中一切不幸的根源就在于那一个被践踏的牌位。自己一定要挖出那个牌位,不能让不幸再继续下去。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害得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没有下文 不上几年,三太太和狗子母亲先后死去。(.好看的小说)那个时候,医疗条件差,人们普遍寿命较短。她们都才五十多岁不到六十岁,就去世了。都是因为害病不起而殒命。 狗子原先的四口之家,现在只剩下他孑然一身继续呆留在魏家。却也承继起他父亲的差使,作了新一任的管家。大少爷对他虽不中看,只是因为他是家生的奴才,较之其旁的人来得更为可靠些,故而,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是交托给他去打理。狗子也是一个颇为能干之人,行为做事的手段也不比他父亲差。魏家的事务自打他接手以后,倒也能调理顺当,阖府上下也还算秩序井然。只一件,狗子二十出头了,屋内还不曾有一个女人。一来是他出身低微,一般人家看不上眼。再则狗子无意在魏家厮守终老,他有一个心思,就是得机会将埋在魏家的那块祖宗牌位挖出来,携了去作远走高飞,有了女人反倒成了拖累。家中的事端,都是拜那牌位所赐。让祖宗不再受人侮辱,将他们好好的供奉,成了他意识里义不容辞的责任。一旦牌位到手,他即作一刻不停的远离魏家。 琴秋姑娘也二十好几了,还继续留在魏家当老姑娘。眼见得一株美丽的花就要错过让人欣赏的季节,大姑娘禁不住心中烦忧。想来若是爹爹还在,他该为自己考虑去作到李家解除婚约一事。娘亲在时,也想过去李家解除婚约这一层,又盼着李三公子学业有成,不日就要回转,一拖再拖下来。母亲去后,当家主事的大哥又哪里会理会她这样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自己一个女儿家也不便涎起脸皮同他说项。可恨那李三公子,只说是在外求学三年,又拖到五年,到后来,连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了他的去向。如今,生不生死不死的,害得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没有下文。 无可计较处,琴秋姑娘每日只得在房中看些闲书,打发时光,心中自是憋闷非常。忽一日想到要去外面转上一转,也好排解腹内愁肠。着随身的丫头春桃去吩咐管家预备车马以作使用。赶这一日,大少爷出外,家中也无大事。狗子将车马收拾停当,对琴秋姑娘说:“姑奶奶,今儿也没有太大的事,用不着使唤别人,干脆由我来侍候您得了!”大姑娘也无异议,狗子吆喝起拉车的两匹快马,一行三人,有说有笑的驱驰出府。 每日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猛然见到外面草薰日暖、风和景明,一天里的好世界,琴秋欣喜异常。不停地催促将车马往前赶,好作更多赏玩。于是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看看天色不早,狗子几次三番的提醒姑娘是时候该打道回府了,琴秋只是不听。没办法,狗子和小丫头只得跟随。 三个人直是赏玩到日落西山,琴秋还不尽兴。狗子心里想着,回去后不知道大少爷会怎样的与自己不肯善罢。依大少爷以往对自己的看待,少不得又要遭一顿皮肉之苦。不过,为着琴秋姑娘,挨上一顿打,也还值得。离家已经大半日的行程了,又哪里能够赶得回府去。三个人略作商议,决定投村住店。能在外住上一晚,琴秋觉得无比新奇。长这么大,她还不曾有过在外住宿的经验。计议已定,就由狗子快马加鞭的将马车赶往就近一个大的集镇。带他们赶到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问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客房,三个人安顿下来。略事休息,三个人用了晚饭,两匹马也由人牵到马厩里喂上草料。 到在自己的一间客房,狗子猛可可的一个念头窜上来: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巴河两岸最为混乱的时段 火烧庙新近出了一绺子土匪,这让巴河地带的人更是每日如履薄冰。以前的尚庆荣和段敬德闹腾得大家已是寝食难安,再来一个还不知会折腾成什么样子。对这样一绺子新土匪的出现,敬纯是有所耳闻的。只是火烧庙距离张庄甚远,大大超出了他四寨十八村总保长的管辖范围。他有心带领红枪会前去火烧庙,趁这一枝土匪尚未形成气候时,加以剪灭。奈何,事情在自己的职责权限之外,强出头去硬领硬受,恐怕火烧庙当地的保长会心存芥蒂,他也就没有把红枪会的矛头伸入火烧庙。 敬义走后,他感到在庄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毕竟敬义是他从外面引领到张庄的,来到之后,接连的惹下人命官司。尤其不能为人接受的就是他在巴河涯人打挖水井时,无缘无故的毁掉两条人命,让大家都义愤填膺了。但当时的情况又不能杀掉张敬义,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一个揣着大肚子的女人。真要杀了他,那女人还有那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一个闪念之下,让他放过了敬义。心里知道自己是做下了一件大大对不起乡邻的事。 这一绺子的新土匪,据传闻人数不是太多,但作案频率甚高。不出三五天,就要在方圆左近的地方,做一单买卖,火烧庙一时给人家闹腾得乌烟瘴气。那个领头之人,听人讲是操着一口侉腔,身手不得了。这让敬纯禁不住想到:难不成那人是敬义不成。如若真的是他,更是要对乡邻不住了。自己于引狼入室之外,又要兼加着养虎贻患的罪过。 张敬纯辖下的四寨十八村平稳非常,人们无不称道张敬纯的功德。自己知道,这平稳来得如此轻便的原因就在于手里有红枪会的缘故。因此上,他就更加着力的训练红枪会,让红枪会的用处落到实处。 自打这新土匪的出现,巴河又现了乱象。见新土匪活动频繁,尚庆荣和段敬德这样的老土匪绺子也开始加紧了他们的行动。这一段日子,竟成了巴河两岸最为混乱的时段。敬纯有心联络其旁地方的一些保长,坐到一块,商量一下如何对付这日见猖獗的土匪。几次派出人去,始终不能将人召集到一起。后来,敬纯也分析了个中原因,觉得是自己的资历和威望,还没有达到随意召集使唤人的程度。在巴河所有的保长中,敬纯是最年轻的。那些年龄大的保长们,见了他往往端出一份老人家的姿态,动辄一张口在他面前就是教训人的口吻。人老就是凭恃,人一老,自己就把自己给为尊了起来。一些些小的事情他们都要显示出来自己老大的重要,不肯随随便便听命于别人,所以敬纯的邀约他们是不会听命的。不管遇到多么大的事情,都要摆摆谱,讲讲先后,这何尝不是植根于好多中国人内心的一种痼疾呢? 一些巴河名流、地方乡老眼里看不下去了,他们积极奔走起来,号召大家齐心一致对付土匪们。也就是在这时候,有人想到了出身于巴河的国名政府县长杨敬亭,或许他能够把巴河人引领到齐心一致上。走,去找杨县长,巴河不能离了从自己家门里走出的人物的关心。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重置一个县制 巴河的耆宿旧老忧心一地的土匪为患,决心去杨县长门前,走上一走,也好让他为家乡见策出力。(.好看的小说)不想,这时一个消息传来,让大家鼓噪起来的情绪又回归了低迷――杨县长给人撤职查办了。 杨敬亭幼时在家中读了好几年的私塾,很是聪慧敏捷。他有一个在城里的亲戚,看他可堪造就,就极力撺掇他的父亲把他送到了城里念书。在城里念书的几年,杨敬亭是极大的开阔了眼界,抱负也大了起来。后来,从学校出来之后,经人举荐,他就追谁了国民党的冯玉祥将军,在他手下做一些抄抄写写的文案工作。冯将军看他谈吐不凡,直也是把他当作一个青年才俊看待,许他有朝一日让他一展报国治民之能。 1928年时,冯将军主政河南。因为巴河一地处在几个县的交界之处,出了事端,几个县之间是相互推诿,致使此地民情疏于管理,土匪滋扰成灾。为加强对该地区的管理,冯将军决定设置新县。将原来相交的几个县各个割几个乡社出来,重置一个县制,新县的名字就以孙中山先生倡导的三民主义的“民生”为号,称之为民生县。因为是自己家乡的缘故,杨敬亭很是愿意在此有所建树,所以就主动请缨担当起了民生县的首任县长。也是他好大喜功,要在乡人面前炫耀自己,竟然擅自做主把民生县称作“巴河县”。 一个新置的县,方方面面的事情多得不胜枚举,杨敬亭可说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使得小县的各项议程走向正规。他心里清楚,巴河最大的问题就是土匪。一则是历来的民风使然,巴河人生性放浪不羁,难受管束。再则,巴河土地瘠薄,旱灾、蝗灾严重,难得有收成好的年景,这是生成土匪的最大原因。“民以食为天”,没有好的收成,如何能让老百姓生存下去呢?所以就有人铤而走险,入道为匪。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巴河百业待振的局面有所形成。杨县长开始用心思来考虑如何解决巴河的土匪问题,他的迈步是谨慎的,生怕动作大了,会激起民变,局面难以收拾。在知道敬纯在家乡创办红枪会后,他心里很是欣喜,觉得红枪会这样的民间社团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匪情的泛滥。因此上,对张敬纯就生了几分高看,委任他作了四村八寨的总保长。倘是敬纯能卓有成效的护佑这一方平安,下一步他将再扩大敬纯手中的权限,让他看顾更多的地盘。可是,授命敬纯总保长一职后,不容他再观后效,事情就起了突然。 一天,有人慌慌张张的跑至跟前,向他报告说,城外来了大队人马,大约有一个营的兵力。他们派出人来通话,说他们要在县城借住几天。杨敬亭一听,心头就是一凛,他搞不清城外来的这支部队到底什么来路,可是人家手里有枪,你又得罪不起。惹火了他们,还不将县衙门给你拆了。县城里又没有什么常规部队,通常的兵力也只够维护地方治安使用,又如何能够抵挡那几乎一个营的兵力呢?什么主意都不要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开门迎客。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看来中央军是真的动手了 杨敬亭一面着人安排迎接队伍里的长官进城,一面又派敬忠火速前去暗中探看对方情形。不消一刻的工夫,敬忠即告回转,告诉他来者不善,看他们军容整肃,绝非一般杂牌军的乌合之众。 不是杂牌军,那就该是中央军了,杨敬亭心里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看来老蒋是要对老冯动手了。他心里清楚自打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蒋委员长就与那些地方军阀貌合神离。老蒋时时对那些拥兵自重的军事将领们存着戒惧之心,得机会都要打挖一下。老冯手下先后有几个高级将领都被蒋介石挖走了,致使他们之间的争斗,老冯吃了大亏。[.超多好看小说]冯玉祥不甘心,就联合其他一些地方诸侯,准备武力对抗中央。自己是老冯的人,才会在他治下的小县当了县长。现在这个小县竟为中央军觊觎,算来应该是陇海铁路打从小县经过,出于控制交通的目的吧。不行,要及早想辙,不能听之任之。一旦中央军进了城,自己又哪里会得到好呢?另外,还要想法告知冯将军,老蒋已经就此偷偷对他下手了,要冯将军早作准备,以防受制于人。 他简单的嘱托敬忠一番后,二人即换了便装,草草收拾一下,匆匆潜出了县政府的大门。(.好看的小说)到了街上,往日的商铺早早关上了门,大概他们听说,有队伍进城,心中恐慌,怕那大兵们前来强买强卖,关上门多少可以宽怀一些。路上行人较往日也稀和许多,自古兵匪一家,谁知道那城外的大兵们进了城,会不会象土匪那样随意胡作非为呢?二人脚下加紧,赶奔火车站,远远看见车站外站立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才晓得车站早为人家控制了。控制车站,意图已是十分明显,看来中央军是真的动手了,那要借城里暂住几日的说教无非是人前打个诳语。他们慌忙改道易辙,不敢走大路,从小路溜出了城门之外。 出了城,他们计较一下,觉得应该去省城找到冯将军向他报告巴河此间的情况。走了老半天,竟也不见一辆马车经过。坐火车去省城是想也不要想的事,那样等于自投罗网。虽说不知道中央军会拿自己怎么着,但他们绝对不会善待一个敌方的政府县长的。这样一个劲的拖着两条腿往前走,也不是办法,如此什么时候才能赶到省城呢? 那时的人们最怕境内有队伍经过,一怕大兵们打、砸、抢,二怕他们拉丁牵夫,强逼人去参加队伍。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在战乱频仍的年头当兵,无异于去当炮灰,说不定那天,就把命给送了。为此,路上人烟稀缺,也就在所难免了。 二人赶了半日路,天渐渐黑下来,想要找个旅店安歇,争奈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敬忠还好说,杨县长平日何尝受过这等罪过,身子疲累得要命,无论如何杨县长都要歇息一阵。无奈之下,到一个略微僻静的地方,二人各个斜倚着一棵小树落下身去。 等杨县长睁开眼,已是第二日的天光大亮。再看敬忠,直把盒子炮拽出匣外,在他周围来回的逡巡着。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战争就开始了 敬忠跟随着杨雨亭,一路紧赶慢赶,往省城方向而去。那个时候,交通不方便,往省城能够利用的最先进的交通工具就是马车了。因为路途上不安生,稍稍远一点的脚程,那些车夫们是不干的。一路之上,杨县长和敬忠换了这辆乘那辆,常常是没有车辆可乘的时候很多。无车可乘的时候,他们只有徒步奔走。虽然巴河离省城不算太远,但是他们却接连的赶了几天。不等他们赶到省城,沿途之上,那些惶惶穿行的人群中,就有消息发散出来:老冯和老蒋已经干上了,并且是全线交火的干上了。 杨县长他们一时傻了眼,知道再舍命的赶奔,已是徒劳。往省城传送关于中央军要动手的信息是毫无价值可言了,弄得不好,上峰怪责下来,办自己一个临阵脱逃之罪,谁又敢说呢?自己的传达若是奏功,冯将军一个高兴,说不定会给点奖赏什么的。可是如今成了这般情状,若要执意前去,只会招惹领导不高兴。领导不高兴不得了,不光是给你穿小鞋的问题,在那样的年月,很可能就是掉脑袋。杨县长和敬忠停下来,权衡利弊之后,决定不再往省城去了,先隐遁起来,看看情势发展再说。 中国近代史上民国时期的中原大战就这样开始了。 巴河的一些老家伙到县城里去找杨雨亭,他们不知道城头已经变换了大王旗。好在人家也没有难为他们,只回他们说原来的杨县长被撤职查办了,然后就将他们逐了回来。他们不明白,巴河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一转眼就给撤职查办了呢?回家之后,不容他们狐疑满腹的去猜度,战斗就打响了。到了这时,那些老家伙们才想起来后怕,敢情他们找到的是杨县长的敌手。于他们探问杨县长的消息,还不等同于老虎嘴里找肉,没有被人家要了命去,真是万幸啊。 那场战争落在巴河人的记忆里是这个地方最为惨烈的。讲起这场战争的原委,他们说是老蒋和老冯拜把子,老冯嫌老蒋心眼子多,就跟他不对付。有一次,他们一起喝酒闹翻了,就拽起了膀子,老蒋没有老冯力气大,结果给人家捺倒捶了一通。老蒋不服气呀,心讲:再怎么,你是老大,也不能净往我身上派不是呀!现在,你跟我较劲、打架,我不给你点颜色,以后还不把你张狂得蹦到天上去。结果,他就偷偷地约了老冯的几个下手,请他们喝酒,喝着喝着就对他们讲:你们的老大,也是我的老大,可他不把咱当兄弟看待。……一席话,说得在座的都有了同感。最后老蒋说了:早晚一天,他非要和老大打起来不可。到时候,大家合伙整老大,把他整趴下,我再请你们吃饭。结果就是,老蒋和老冯打起来的时候,那几个家伙,就暗地里下了绊子,把老冯整倒在地。老冯从地上爬起来,他不甘心,就买了一包子贵盐(实际上是桂――李宗仁、白崇禧的桂系军阀和盐――阎锡山),吃了一阵。听说这贵盐吃了能让人力大无穷的,老蒋知道不愿意了:老冯你这不是成心跟我叫阵吗?好好,你不是准备着力大无穷吗?我就趁你大力没有生出来,就打你。这一打,可是往死里打呀,老蒋把他的兵都动上了,老冯把他的兵也赶上了阵……巴河人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不断听到有枪炮声的震响。他们还亲眼见证过老羊头火车站的一场好打。老羊头火车站是一个小站,距离县城五十里地,但是就在巴河的附近。交战的双方都认识到了交通对战争起了莫大的支持,所以就对一个小小的车站展开了反复争夺。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会自己寻上门来 那一夜,巴河人被枪炮的声音惊起。循声望去,在老羊头火车站的方向,他们看到弹火的亮光映透了半边天际,子弹嗖嗖的声响仿佛就在耳畔刮过。他们似乎在观瞻着另外一个世界的动静,浑没有把它们同自己联系到一块。大家聚在一堆儿,三三五五的议论评说着将会是怎样的战斗双方,由炮火的光亮来判断谁会是未来的赢家。第二天,有来自第一线的报道传来,说是老冯的部队连夜攻取小站不下,折损了好多人马。不过,中央军好像又加派了人手,来看护小站,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接连的几夜,在小站又是枪炮声不绝于耳,不过已经引不起了大家的好奇,人们懒得从床上爬起来,再向那小站投去目光的关注。(.)等到晚间再听不到枪炮之声的时候,大家心里断定一准是战争的一方赢取了主动。人们不担心那弹火会呼啸至自己头顶之上,用他们的话说,就他们所在的地块压根儿就不值一颗炮弹钱。 巴河人不怕打仗,就害怕有队伍从他们的地面上经过。这里,老冯的部队来过,老蒋的队伍也来过,还有其旁形形色色杂牌军的经由,只是鲜有大兵们在此驻扎。大家心里好像清楚了,原来巴河是一个没有什么油水的地方,不说鸟不拉屎,至少大兵们偶尔的逗留都是对它的抬举。 枪炮的声响,在巴河持续了大约一年多的光景。人们已经习惯了,每日照常劳作,照常生产。(.无弹窗广告)倘是有一天,听不到一两声枪响,他们心里反倒不自在起来,觉得日子一下子索然无味了。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那些土匪们出奇的活跃起来。人们悚然之下才发现,土匪们竟然丢扔了大刀、长矛,改而端起了洋枪。巴河的土匪道中,最早使用洋枪的是火烧庙的那一绺子的土匪,也是拥有洋枪最多的一支土匪。不知他们摸着了什么样的门道,给自己配备了洋枪。这洋枪的使用,也让它成了巴河地带三股大匪中最为凶悍的一股。 眼瞅着火烧庙的土匪成了气候,敬纯不由得捶胸顿足。他后悔当初没有及早下手,趁那匪类势小,立足未稳之际,给它搂头一盖。如今它渐作势大,再要将之歼灭却已是难上又难。 张敬纯后悔当初没有强打精神灭了火烧庙的土匪,致以眼看着它的坐大。他没有去招惹火烧庙的土匪,却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会自己寻上门来。 还是在一天的大白天,有两个人赶着马车登上了敬纯的家门。敬纯巴望了半天,没有瞧出他们什么来路。心下疑惑,就发问道:“二位哪里来?到了此间,意欲何为呀?” 二人并不直接搭言,只说:“受人之托,向贵保长敬献一点心意。” 敬纯更是不解:“受什么人的托付?敬献什么心意?” 来人随即从车上取出大件小箱的许多物什,罗列摆放于堂下。敬纯再三相问时,来人起身就作告辞。敬纯哪里肯依,一伸手就将他们拦在了屋内。 “二位,今天好歹让我心里有个明白,这东西到底什么来路?否则的话,也别怪我办你们难堪!” “张保长,说句难听的话,狗不咬篮的,我们今日可是登门送礼来着,难不成还要招上一顿打?” “受人之物,不明出处,让我以后做人好生为难的。” “看样子,今天不交个底儿,张保长是不会放我们出门了!既如此,我们就实话实说,不过来的时候,张大当家反复交待不让我们泄了消息。” “哪一个张大当家?” “火烧庙的张敬义张大当家!” 只一言,惹出了敬纯通天的怒火,噌噌的腾升起来。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不要对张庄有了冒犯 来人的话语印证了敬纯以前的猜度,那火烧庙的土匪头子果然就是敬义。他一时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有一念之慈,让敬义手底超生,以致于今日让他祸乱一方,滋扰百姓。他再也抑制不住胸中一团怒火,向着面前的两个人道:“朋友,恕不留客,这里门户窄小,不方便容身,请回吧!” 来人悻悻不已,转身出门要走,却又被敬纯止住。敬纯一指地上的摆放:“朋友,请把这个拿走。你们当家的盛情,我张某人不敢领。” 二人见今日不将东西拿走,断不成情。[.超多好看小说]只好一一的取走地上的罗列,重新归置到马车之上,心里只道是当家的拿了热脸去贴人家的凉屁股,自讨了一个大大的没趣。 那张敬义在火烧庙的这一段日子,是顺水又顺风,事业越做越大,渐渐成了巴河的三大悍匪之一。心中不免得意,得意之余思想起来,多亏了当日敬纯大哥容留自己。没有他,自己又何尝能够在巴河拥有一席之地?无论如何,都要对他报答一番,也好不负了大哥的义薄云天之情。因此上,他才派出两个人去了张庄,登门拜谒,谁知拜谒之人,竟捞取了一身羞辱。 撵两个送礼的出门,敬纯看他们将来时携带统统带走,坐上马车准备扬鞭打马之时,忽然想起有一句话自己应该有说出口的必要:“告诉你们当家的,兔子都懂得为自己多凿一个出孔,劳烦他想一想自己的后路。” 待到两个人回到敬义面前复命,将在张庄的遭遇说了一遍,敬义听了,又不禁心中叹惋许多。他自然清楚,敬纯对自己做土匪是绝对看不上眼的。可是如若不做土匪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呢?如今走到做土匪这条不归路上,其间又有多少是可以自己去挑选的呢?不过大哥对自己还是有真情义的。尽管他十分讨厌自己的土匪身份,不过他还是没忘了去替自己着想,要自己多预备一条后路。做土匪做的是赶尽杀绝、缺德坏良心的事,要想预备后路谈何容易。 一句话,让敬义敛形了许多。但凡手下众人能够活得下去,能不做的事就不再去做。他知道,自己没不做一件事,无异于就多了一项善举。好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倘是经由大哥一说,自己金盆洗手,洗心革面,绝了匪类的行迹,如何存活下去,都是问题。于今,只好走一步说一步了,慢慢往前赶,待有了机会,再想辙退隐出这刀头染血的江湖。 火烧庙距离张庄甚远,敬义有心多为张庄作上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算对敬纯大哥的恩惠有所回报,只可惜有些鞭长莫及的味道。因为是做了贼,自己的东西都写着一个“赃”字,或明或暗的往张庄送东西过去,敬纯得知,断然不会接受。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勒令手下弟兄,不要对张庄有了冒犯。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依你,依你,今天都依你 巴河的老天爷庙会这几年是落户在了张庄。(.)因为有老天爷金身的存在,原来在黄二庄和黄郎庙兴起多年的乡间大庙会,就转而挪到了张庄。虽然这一年的年成不太好,又加上战事不断、土匪横行,人们期冀老天爷庙会的热情依然未减。打从年后的正月起,张庄人就开始了对庙会的筹备。首先必不可缺的就是戏班子,庙会期间要是大戏连台的才行,常常要几个戏班子对着唱起来,方显热闹。再就是会和好各行各业的行务们(行务就是交易进行时的中介人,需要抽取一定的回扣在一桩买卖中),让他们根据年景,判断一年中的庙会该铺摆多大的摊子,以免准备不足或是造成不必要的浪费。[.超多好看小说]还有就是庙会时的安全保卫工作,幸亏庙会如今是挪到了张庄,有敬纯率领的红枪会维护着台面,大家大可不必担心会出什么乱子。往年,庙会在黄郎庙时,年年丢失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是很正常的。也因为这一点,庙会在黄郎庙几乎到了办不下去的程度。尚庆荣的老家,土匪的老窝,人们往那里赶奔,是有几分发怵的。还别说,在张庄的这几年,真的就嘛事没有,大家对庙会迁往张庄心里是怀着几分庆幸的。 这几年,火烧庙的土匪风生水起,势头越来越大。但是作为首领的敬义,一直管束着他的手下,不让他们在庙会时踏入张庄半步。(.)敬义的手段,那些手下是深为畏服的,他的话放出来,小匪们哪里敢去不执行呢? 琴秋不经意间,就成了土匪婆。尽管她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每日看着男人领着一班子人,昼伏夜出,直是拎着脑袋去干活,她心里竟然也开始为他起了担心。春桃死时,敬义出去一两个月,她都不曾有这种感觉。而今,但凡男人有一日外出,她心里就忐忑不安起来。她知道自己是已经彻底从身心上归附了敬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说的是女人对男人的依从不光是**上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归顺和精神上的皈依。 琴秋颇为着恼的一件事就是,每日只能尾随着一帮男人,潜行蹑踪,不敢露半个脸面于人前。她心里满是对衣着光鲜的出入大庭广众之下的渴盼,不止一次的在敬义跟前提起,敬义总是以各种理由浇熄她心头亮起的一点微火。敬义和一帮子小匪出外抢掠,时不时得机会走出火烧庙。只琴秋日日守着小儿调笑,火烧庙的方圆圈定了她,不能脱身半步,生活着实单调乏味。 赶在这一年的三月初六老天爷庙会,琴秋于敬义面前执意要去张庄一遭,好排解心中忧烦。敬义却是暗想,当初你魏琴秋,魏家的大小姐,何尝不是因为心里郁闷,要出门散心,才惹下了灭门之灾,一身飘落。如今你又要去赶什么庙会,消解心头憋闷,不知道又会生出怎样的祸端来呢?想出言拦阻时,又见琴秋可怜,一个堂堂的魏府千金跟随自己成了土匪婆子,连人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心下开始不忍起来。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老婆赶集上会都不许,也忒不人道。当即心一横,对琴秋说:“依你,依你,今天都依你。”他心思已定,就算出了天大的漏子,也要陪老婆庙会上走一走。 琴秋本不抱什么指望的说上一说,不想敬义居然同意,不由得喜出望外。开始收拾打点行装,积极准备去逛庙会,看大戏,作上一些细小零碎的购买…… 敬义点起手下三五个精壮汉子,一番乔装改扮。琴秋也用青纱遮住了半张脸,以防被张庄人认出来。一行几人,普通百姓一般模样,望张庄进发。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再也没有了逛庙会的兴致 张庄因为承办两个大的庙会――老天爷庙会和送子奶奶庙会,在当地是大大地闻名。它本身是一个不大的村落,因着庙会就极大地扩充了村子的容量。村子中戏园子、粮行、牲口行、服装行、小吃行……都在固定的地方。平常这些地方极少使用,只在庙会期间对外开放。本村中的人对之也是颇为新奇。一年中,但巴望着开戏园子、开小吃行,好让终日劳作的身去遂个热闹的去处。 老天爷庙会还是比送子奶奶庙会兴盛得多,到了三月初,就有远近的人来到张庄,预订住处,预定座位。更多的是托亲靠友,在这里寻得一席之地,好真切的体会庙会的胜景。方圆四五十里的人们不断前来,小摊小贩、拨浪鼓子、小吃的叫卖……大家都以能够和张庄的人攀上亲戚为荣耀。张庄的男孩子受这两个庙会的恩惠,寻媳妇就比别人容易了许多。别人一打听,知道是张庄的人,都要生出几分高看呢! 庙会中最热闹的去处,还当数戏园子。白天有几个草台班子飙着劲儿的大唱,晚间更有夜场,每个戏班子都会拿出最拿手的曲目在夜场显露。白天的唱是为了招引人,晚间的唱是为了留住人,好让自己的戏班子拥有忠实的听众,让他们无论何时都会站在支持自己的一方。所以有人就偏爱了去看夜场戏,他们清楚夜场里舞台上的演员施展的都是看家的底数。 琴秋抱着孩子,在几个人的陪同下,到一个草台班子前寻一个地幅儿,远远地往舞台上张望。敬义却是去了牲口行,他打算买几匹快马,再有行动时,打马扬鞭,肯定更见其风驰闪电。土匪们行事就将就一个“快”字,有了马,就会快出许多,火烧庙这一绺子人将会名头大涨。 不时有红枪会的人穿梭其中,看哪一个眼生时,即上前一番盘问。敬义叮嘱几个人不要轻易言语,见到他们,极力避开就是。 戏台前,人挨人,人挤人。不大一会儿,琴秋怀里的孩子就受不了啦,哇哇的大哭起来。琴秋看不是事儿,急忙揣着他转悠到了小吃行,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对孩子一阵哄劝。摊位上的人,赶忙上前,问她需要点什么,琴秋就点了一碗馄饨,一边喂着孩子,一边顺便自己也吃上几口。下余的几个人,始终不远不近的追随着琴秋,生怕她出了什么差池。见她吃起了馄饨,一旁有人上得一个烧饼摊前买了一个烧饼,夹了些许牛肉在里面,递了过来。琴秋接过烧饼,刚要咬一口下来,却有一个人趋步向前问道:“我看你,倒有几分面熟呢!”琴秋心里一惊,毕竟她在张庄生活过一阵子,虽然平日不大出门,倘是有人认得她也属正常。她赶忙咿咿呀呀比比划划一阵,让人感觉她是一个哑巴,那人才做放心的离去。原来又是一个红枪会的人在此盘查,他们是怕土匪混杂其中,于整个庙会不利,查得是颇为认真细致。 如此一来,琴秋再没有了逛庙会的兴致,一心二心只想早点回到火烧庙。正要对人讲去找找牲口行的敬义,不料人家转悠半天,来寻琴秋他们,不期然在这里就撞上了。 琴秋同敬义说起要走的话题,敬义也怕呆久了会有意外,赶紧知会另外几个作回去的准备。就在他们将走未走之际,会场中起了一阵骚乱。敬义也是那心生好奇之人,不由自己的凑上人堆儿,去探看究竟。听围观之人窃窃私语道:“今儿,红枪会抓住了一个奸细,是火烧庙张敬义派过来“踩点子”的。” 敬义听完心中一愣,暗想除过琴秋身边几人,自己又不曾打发什么人前来,怎么会有人被他们捉住,说成是奸细的呢?且停得一停,今日倒要看看被他们捉住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这个人若是知道自己底细 敬义透过骚乱的人群往里观瞧,只见几个红枪会的人死死地扭住了一个人。(.好看的小说)虽是隔着人堆儿,瞧不太仔细,但依然能够断定那人的模样眼生得很。不由心中纳罕起来:红枪会的人怎么就认定这样一个人是张敬义派来的奸细呢?他不敢出语相问,怕自己一副外来口音漏了底细,只在一边听围观的人嘴中叨唠。 “张敬义到底还是打起了张庄的主意!” 另一个接道:“也是一个没有良心的,白搭了张会主让他在张庄又吃又住的。”敬纯听到,立时觉得脸上一阵臊热。 人群熙熙嚷嚷,不时有人向着圈里叫嚷:“打死他,打死他。打死那个挨千刀的张敬义派来的狗腿子。”一时之间,这里成了整个老天爷庙会上最具人气的地方。[.超多好看小说] 几句话叮得敬义人前再也站立不住,慌忙回到琴秋几人的身旁。立定身形,心里犹有不甘。派出一个人去,人堆儿里打探那人的来路和事情的原委。预感到今日要有什么事端出来,他着一人护定琴秋及早撤身,返回火烧庙。 老天爷庙前烧香许愿的人甚多,年年这里都要堆出一个很高的香塔,供那些远近来的香客焚烧使用。香客们拿出一把香的香钱来,然后即可以按先后,由最高的那把香烛起,每出一注香火钱,即燃着一把香。一枝接一枝,整个天爷庙会期间,庙前的香火都不会断。也是老天爷在民间神力最大,人们对他的敬奉才多。(.无弹窗广告)相比之下,张庄的送子奶奶庙会时,庙前的香火就不能接连,常常这一位香客供的香燃尽了,还找不到下一位出资供香。并且香火的多少,差别也很大。天爷庙前,人们都是一把一把的焚,送子奶奶庙前则是一炷一炷的点。敬义领着几个人来到天爷庙前,出钱购得了香塔上一把香的焚燃所有权,然后安安静静的在那里等着自己香烛点燃时候的到来,好做起一通祷告,祈福禳灾。这里一来人多,不容易引人注意。二来,神灵面前,大家都比较恭敬,鲜有红枪会员到此盘查。所以,敬义安排那位负责打听消息的小匪,得了确信儿后来这里会和。 敬义几人购得的香烛刚燃着,那位小匪就跑了回来,向他们禀告。原来,那被红枪会捉拿之人是来庄上探问路径的,不想正问到一个红枪会员的头上。一听来人说话口音,竟然同火烧庙匪首张敬义如出一处,心中着了慌。张敬义在张庄呆了好一节子,他说话的腔调,红枪会是人人熟知。猛不丁在张庄庙会时,出现一个和匪首口音一致的人,又怎能掉以轻心呢!红枪会中就逐一的报告给了敬纯,敬纯就招呼大家把那人先擒住再说。 敬义心中暗暗奇怪,一个和自己同样口音的人,怎么那么巧,也来到了巴河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莫非是当年自己的案发,被人得了消息,千里追踪到此?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这个人若是知道自己低细,被人捉住,一经审问,人前交了底,自己管家的出身难免为人所知。几经传扬,手底下那一帮小匪们要是晓得了,又如何肯信服自己?没有人会甘心听命于一个做奴才的管家率领的。如此,火烧庙土匪的人心就会散了,自己一二年来的心血又要白费。看来自己一辈子死生的结都要系在这管家的名份上。当初为了挣脱这管家的运命,将魏家几乎灭门。后来在巴河涯的枯井,又毁坏了两条人命。听说那两个人也就被埋在了枯井之内,到现在都没人敢走近枯井,怕那横死之人变成猛鬼,追索人命。不管怎么讲,如今在巴河,除了琴秋之外,再无二人知道自己管家的身世。今日那人如果讲道出来,以往的付出,都将是枉费了心血。再说,那人口音和自己一样,应该是同乡。眼见同乡遇难,又岂能袖手旁观? 无论如何,都要保得一保那被抓之人。为了顾全自己名义,也为了尽一份同乡之谊,张敬义带领手下,打起精神,决定要从张庄将人带出去。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要成就一个同乡之好 将人从张庄带出去,谈何容易?庄中几百号红枪会员暂且不说,单单一个张敬纯就要让人头大了许多。 也是张敬义在张庄多时,对村子里的底细知道得颇为周详,他料定那个外来之人一准是被带进了红枪会操练之地的两件茅屋里,当下就带了随从几人前去。想他在张庄时,张敬纯对他很是倚重,大小事情都一并让他参与,是以他晓得那两间茅屋是处置一些突发事故的所在。 仗着路径熟悉,三拐两绕,敬义几人就到了那两间茅屋跟前。门外站立几人,来回的逡巡。敬义也不慌张,大喇喇的走上前去,向他们打起了招呼:“几位,敬义今日贸然登临,还望给个薄面,看顾则个。(.无弹窗广告)”这些人都是红枪会里的人,对敬义很为熟稔。猛不丁的见他前来,心中虽有恐慌,倒也没有大声声张,应一声道:“你今日来了,老几个也不敢将你当客人看待,千提万防着你呢!”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敬义还是忍不住辩上一辩:“别人不知,敬纯大哥又怎会不晓我张敬义什么样的为人?就算是割了我的脑袋,我都不会与张庄为难的。如此提防着我,让人好不心伤。”“不是不知不晓,而是人心善变,世事难测啊!”对方接一句,让敬义直是不能应答。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早有人回到屋内,禀明了张敬义的到来。(.好看的小说)屋内正有东来对那被抓之人进行讯问,一听敬义到来,不敢怠慢,赶忙出了门。“敬义,今日你来的好不是时候!” “这个,我心里清楚。不过请相信,我张敬义不是找茬惹事来的。” “看来,百密难免一失。庄中布置人手严加防范,还是没有挡得住你到了这里……” 敬义截过话头:“不是大家防范不严,而是我对这里太熟悉了。”说完,二人心照不宣的哈哈笑上了一气。 “斗胆问一下,敬义今日此来何为?”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是家里的一心二心的要来逛逛庙会,拗不过,陪她走上一走。不想在此间听说你们捉住了一个同我说话口音一样的人,千里遥远,乡音难闻,因此想起来问上一问。” “难道他不是你的人?” “我又怎会派一个于此间话语不通的人来打探什么消息呢?那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卖了吗?” “说的也是,不知敬义现在究竟怎样想的?” “我想把来人带走!” “把人带走,却也不难。只是敬纯那里,我难交代,这个事,已经有人告诉了他,他正忙得不可开交,才派了我来处理此事。” “说句硬气的话,我今天必须把人带走。我也不想闹出什么动静,倘是我的名头往这庙会上一放,三乡五里的人晓得我到了这里,不出乱子那才怪。还请权衡一下轻重,不要因小失大才好。” 东来听了敬义言语,觉得人家既然摸到了家门之上,要是成心扰乱,这老天爷庙会早已不堪。如今再拿一个外来人当做奸细讯问,已经没有了意思。看那敬义是要成就一个同乡之好,这份心思原不为过,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也好让张庄落个清净。无非是敬纯回来,自己再费上一番口舌罢了。一念至此,他便吩咐左右将人带来,交付给了敬义。 敬义看那面前之人,儒雅温良,却又不失男子气概,想来绝非寻常人物。只是不知到底他什么样的来路呢?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又将他平白的送到了面前 敬义没有想到如此顺手的就将人带出了张庄。他也知道,今日是事出凑巧,张敬纯没有在当场,否则自己没有这么容易得手。若是敬纯在,事情肯定又是另外一番模样。敬义不敢想自己能不能从敬纯手中将人带走,只道是老天爷暗中相助,才让自己有了成就,在心中他想着兴许是天爷庙前焚下的香烛奏了功效吧。 东来答应敬义迟些时候,再同敬纯讲起敬义来过此间的话。他不敢对敬纯隐瞒此节,毕竟敬纯晓得村中来了一个同敬义操了一样口音的人。不声不响的就将人放走了,自己于敬义面前落了人情,敬纯那里能否说得下,还未可知。不过,东来权衡再三,觉得还是将人放了更合适一些。[]自己不是想拆敬纯的台,而是从张庄的大局出发考虑,敬纯他能接受吗? 由于东来的出面做主,不让红枪会为难,敬义几人走得倒也轻便。路上,他用乡音同那人交谈了几句,知道东来并不曾由他口中得到什么,一颗心也就放到了肚子里。 到了火烧庙地方,敬义让人准备了几个酒菜,他要款待一下自己的这位老乡。他心中隐隐有一层顾虑,怕来人万一知道自己底细,人前说讲出来,不好收场,所以席间他也没有另外让人陪同。二人对坐小酌,说着一些咸不咸淡不淡的家乡土话。能够于千里之外,又听起乡音,二人都是喜出望外,不知不觉,都多饮了几杯。 琴秋领着孩子打从席前经过,突然听到与敬义对坐之人讲的居然也是同自己一样的言语,心中欣喜得不得了。随即也操起家乡土语上前搭讪。 那人见琴秋也是老家地方的人,心里高兴异常,力邀她席前坐下。好不容易听到家乡的话,琴秋也乐得坐下来,用土话交谈上几句。乡音难得,一种久违的情愫让他们在一起热烈的攀谈着。 敬义二人交谈之时,因为心中有所避讳,好多话他都不愿问起不愿讲起。琴秋上来一搭腔,就知道对方和自己是确确实实一个地方的人。说话的语气语调,还有一些经常用的字眼,几乎都一样,语言的共通,一时拉近了心的距离,让彼此成了知近的亲人。一个欢喜下来,琴秋不觉忘了曾经的伤疤旧时的痛,问道:“老家地方,有一百年的望族大户,姓魏的,你可曾听说?” “何止听说过,我家和他家还有过交往呢?” 敬义听了,心中一凛,想要阻住琴秋话头时,已是不能。 “有过交往,倒挺稀罕呢!不妨讲来听听。”琴秋饶有兴致的问。 “我们家虽然不及魏家大门大户的,倒也是一个当地有些声望的书香门第。家父同魏家也有过一些日常来往,所以就有人为我们两家保下了一门姻亲。要将魏家的小姐嫁与我。也是我在外求学,心大意野,浑没将此当做一桩事。早间曾回过一次老家,探听得那魏家小姐等我等到黄花凉薄,却是家中遭遇变故,不知了去向。……” 此语一出,把个琴秋惊得几乎要坐立不住,音声颤颤的问道:“莫非,莫非,你就是那李家的,李三公子……” “不错,我在家中就是排三,难道你听人讲起过我?” 一席话,让琴秋心中翻江搅海一般的疼痛不已。那个自己日思夜念的李三公子竟然就在眼前了,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不知是缘分,还是天数?让自己几乎对他断了念想时,又将他平白的送到了面前……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也许此人对李三公子再也合适不过 琴秋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抱头掩面的从那酒席之上逃离的,泪就那么不争气的淌满了她的一脸一腮。(.好看的小说)当敬义抱着孩子追来时,她才回过神来。木木的将孩子揽在怀里,兀自一个劲儿的呆愣愣出神。 敬义再回到酒席之上时,顿觉一下子比对方矮下去许多。人家是书香门第的大公子,自己是什么?自己是一个人见人弃的管家二小。今日琴秋情状,肯定又心中吃受不住,将自己同那李三公子一番比较。这李三公子,眼下虽是落魄,却也遮不住一副大方、豪迈气象,让人一眼就瞧得出,是得过良好教养的人。自己在他面前,不自觉的就现了一种猥猥琐琐之态。有心将他打压下去,最好给他个一刀毙命。但又想,自己夺了人家心头之爱,已是不仁不义。况且琴秋那里,对李三公子整日眷想,自己若是结果了他,于她面前又不好交代,更见了自己气量狭小。心中愁烦,忍不住端起酒杯,顾自一气喝上了好几口。 李三公子不明就里,突然看见琴秋无端的流泪退席,又见敬义喝起了闷酒,只当他们是夫妻间闹了别扭,出言劝慰道:“夫妻间争吵是难免的,相互忍让一下就是了。” 敬义苦笑一声,也是他酒喝得高了,将心底所想就有了和盘托出:“你知道她是谁吗?”他起手望琴秋所在的方向一指:“她就是那魏家的小姐,原本该是屋里的人哩!”一席话,直是将一个李公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是谁?我是一个小管家。”敬义接着又道:“是我将她拐了出来,作了老婆。我对不住你,今日她若要是愿同你走,我不阻拦就是。”说着,突然扑通的一下跪倒,眼泪鼻涕都一齐冒将出来:“我只求你,以后好好待他,别因为我的缘故嫌弃她。我只能做一个土匪头儿,不能带给她什么好日子,还是让他跟着你去过好日子吧。” 李三公子忙伸手扶起有些失态的敬义,他断想不到今日会有如此奇遇。他把敬义安放在板凳上讲道:“兴许是我来的不合适,让你们夫妻间有了隔阂。不过,请你记住,女人不是礼物,可以随意送来赠去的。既然她现在同你过在了一起,你们就是一家。我还是赶紧走,不妨碍你们才是。” 敬义在他面前恭顺的点起了头,口中嗯嗯的应个不停。 李三公子接下去继续说:“你做管家也好,做土匪也罢,你和其他人一样,没有高低之分。千万别看轻了自己,随随便便的就跪倒人前。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随意下跪的。我再奉劝一句,你做土匪,日后要尽可能的不去滋扰百姓。有一句话你应该懂得的叫:杀富济贫,以后不光要杀富,更多的是要济贫。” 经对方一说,敬义心里豁然透亮了许多,济贫,往后自己所应该做的就是济贫。他心里一下子有了目标和方向。自己身边一直缺少一个诸葛亮式的军师,不如将他留下来,作自己的军师岂不是好?他将自己的意思一说,不料李三公子竟是一口回绝。 “我是做大事的人,不会在此间逗留太久。你若有合适的去处,给我举荐一个,让我呆上个十天半月,我就离开此地了。” “不知什么样的地方算是‘合适’?”敬义一脸疑惑的问。 “给我找一个通些文墨的人,让我和他交往一下,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通些文墨……”敬义口中嗫嚅着,禁不住想起一个人来,也许此人对李三公子再也合适不过。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此去还有没有得回转不过他 说不出来的缘故,敬义在李三公子面前就生了气馁,全没有了往日的张扬跋扈。(.)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管家二小时代,于人前低眉顺目、谦卑恭敬。他几乎是有点讨好的顺着李三公子的话茬,替他思想起来。李三公子是读书人,读书人应该喜好和读书人在一起,把他引见到敬安那里,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想到此,他对李三公子言道:“我有一个熟识是在学堂里教书的,不知公子是否想结识一下?” “正巴不得认识此间这样的人物呢!烦请帮忙让我们见上一见。” “这个却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公子愿意,今晚我即可送你前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请公子不要人前道出我的出身才好。” “这个自然,我只管守口如瓶,人前不漏一言就是。你做下的事,我也有听闻,也许迟早有一天有一句话你会明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可惜,这一句话,敬义在他的有生之年,未及弄懂时,就身首异处了。 说话间,二人酒饭已毕。敬义起身回房收拾行装,打算连夜将李三公子送往敬安的住处。虽然他心里不喜敬安,可是李三公子身上有一种力量感召着他,让他心甘情愿的去为他们作引见。他清楚李三公子是做大事的人,心思要比天还大,绝非自己这样的乡野村夫所能比肩问项的。 敬义回屋时,琴秋起初并不在意。及至他收拾停当,走出屋外,她才想起问一句他要去哪里?“我去送李三公子上路。(.无弹窗广告)”敬义应了一句。一句话,却让琴秋起了担心。送李三公子上路,莫非敬义此去是要结果人家姓名?她知道敬义素常心毒手黑,杀个人在他手里就和拈死一只蚂蚁差不了许多,真害怕他会对李三公子作出什么不端来。慌忙离身出屋,快不追赶上前。在大门口撵上敬义正和李三公子踏步前行,她一伸手,扯住敬义衣襟,不无怨尤的对他讲:“你,你可要好生看护李公子……”一转脸,却和李三公子撞了个四目相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竟然潸然泪下。想要再说起的话,哽在喉间再也讲不出半个。 身形几个踌躇间,眼睁睁的看着敬义和李三公子结伴一道出去。她不知道,李三公子此去还有没有得回转,心中像是一个非常非常的沉重,突地滑出来,直使得身子空落落的,要虚脱起来。这许多年,暗结在胸中的一腔幽思,在一刻倏地消散,身体没有凭恃的轻飘起来。她日思夜盼的要见到李三公子,见到时,却又是这般摸样。本该与他比翼齐飞,生死拴在一处,今日竟是看着他生生离去,不能阻得一阻。都是那个天杀的小管家,将自己的人生拽曳到了这步田地,今一朝和李三公子得会,自己全然一个土匪婆子的妆容,又哪里有半点昔日魏家大小姐的姿彩。罢罢罢,今一生只该是和李三公子有缘无份了,得盼来世和他再有姻缘相续吧。 琴秋,悲悲切切,一个人反复思虑,不觉间天交三更,这时,敬义已经回到了屋内。她不想在敬义面前再有更多对李三公子关注的显现,见他回来,只不出一言。敬义似乎读出了她心底的一份担忧,对他讲:“李三公子,已经被我送到了敬安所在的杨楼学校。”她才稍稍安稳一些,收紧的心思略略有了宽松。 李三公子在杨楼学校盘桓了月余。许多年以后,人们才知道,他是带着使命来到巴河的。上级要他在巴河发展地下党组织,敬义推荐的敬安成了他物色的第一个对象。经过一番努力,在他走时,巴河的底下的组织已经初具规模。 敬安由于李三公子带动,成了巴河地带最早的**员。李三公子走后,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将工作有声有色的开展起来。不过,他在巴河发展起许多的地下党员,却始终没有将他的哥哥加入在内。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岂不是家中一件大大的喜庆 在巴河的历史上,李三公子是最早的党组织创建者,他所发展的第一个党员就是敬安。(.)在他的言传身教下,敬安也逐渐成为一个**信仰者。在巴河地带积极扩大党的影响,宣传带动一些人靠拢到党组织的周围,敬安实际上就成了巴河最早的党内领导者和负责人。 敬安争取了好多人,秘密的加入了中国**。像张庄的东来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敬安发展的,在党的历史仅次于敬安,是巴河早期党组织的重要创建者和领导人之一。 其实,论声望和气场,在巴河,东来和敬安要比敬纯差出很多。[]提起敬纯的大名,巴河两岸,黑白两道,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好些事情,有时毋须敬纯亲自出面,只须亮一个名号,说是某事他问下了,再大的的争端,也会落得一个妥善的收场。这叫什么?叫作人家给脸面。能够受得起别人脸面的人,当然要有非同常人的作为才行。敬纯单单督领一个红枪会,卫护一方平安,就够人敬服的了,更何况他还几次匹马单枪的在土匪窝里扎挣来回,就更让他的气场扩充了容量。 起初,敬安在秘密发展地下党组织时,也想过同哥哥知会一下,利用他的人脉,让党在巴河的发展更快更好。只是他看到,哥哥似乎更热衷于做那个杨县长委任的四村八寨的保长,红枪会里的诸项事务多是委了东来打理。那保长一职,却是国民党方面的,与敬安所要发展的**地下组织是哥哥不入的。所以他迟疑着,一直没有敢同敬纯当面直言。后来的一件事,更是让他对敬纯失了信心。 一天天晚,敬纯派人将敬安从学校叫回了张庄。敬安一回到家中,就感觉到堂间气氛有点非同寻常。堂屋里满满当当,挤了好几桌人。打眼望去,那脸孔多是一些巴河名宿旧老,大家笑语喧哗,热闹非常。敬纯一向倚为股肱的东来,只落了一个跑腿打杂的份儿。再看厨下,狭小的灶火间,显然已经不足用。干脆就在院中支起两口大锅,燃起旺旺的劈柴火,不停地翻炒烹煮出各色菜肴。嫂子红叶也不似往日家中来了客人,一通忙碌不停。她悠然的带着平顺同那些请来的厨子们扯起了闲篇。 看到家中一派喜庆之气,敬安全然不知,缘何家中会动如此大的干戈,请了厨子,请了那么多的客人来?并且哥哥还让人把自己唤回,他从来都是不肯轻易惊动于己。老天爷庙在张庄落脚,撰写碑文时,他使唤过自己一次。而今这应该算作第二次吧,看来今日的事由来头不小哦! 忍不住,敬安趋前几步,走到红叶身边打问道:“嫂子,今日家中什么样的由头,这般喜庆啊?” 红叶一见敬安回来,立马堆起一脸灿烂的笑:“你还不晓得?” “晓得什么?” “你哥哥升了官呢。以前四村八寨的保长,现在升任了四乡十八寨的总保长,岂不是家中一件大大的喜庆。” 敬安听闻此言,心倏地往下一沉。他仿佛看到一个伸手可及的果子,忽然变得距离遥远起来,自己与哥哥之间的罅隙霍地一下拉深和拉长开来。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让他们大大的看走眼一次 自己怎么就与哥哥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呢?如今的情形来看,哥哥的事业虽说不是如日中天,却也要讲得上是如火如荼。(.好看的小说)反倒是自己,刚刚起步,急需哥哥襄助一下,但这又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他的保长一职正是国民党方面为严防死守用以杜绝**的活动而创立保甲制度的体现。倘是哥哥知道自己搞起了**的地下组织,和他唱起了对台戏,他不恼怒得势同疯虎一般才怪。 敬纯对敬安还是比较看重的。他认为自己荣升四乡十八寨总保长一职,有必要让敬纯知道,一来是家门中的荣耀,二来也好听听敬安为自己出上一些主意。他一直认为,读过书的人,心里更透亮。[]实际上,他更多的是想把敬安作为自己的智囊使用。汉高祖刘邦用的是张良,刘备用的是诸葛亮,和尚出身的朱元璋,还懂得找一个军师刘伯温……这些都是不读书的使唤上读书人后,有所成就的范例。他敬纯是没有并吞天下的雄心大志,但晓得要想将当前的总保长做好,要个读书人出谋划策却是必需的。 不一刻,酒菜齐备,敬纯招呼敬安也在席间落了座。东来依然只有跑腿、打杂的份儿。端起酒杯,敬纯向着席上众人道:“感谢诸位赏光,今天劳动大家大驾光临,是给小弟撑足了脸面。别的不说,来,先喝为敬了!”说着,一气儿灌了三杯进肚。“张保长,果然豪爽,以后咱们巴河要全仰仗您啦!”敬纯赶忙出语应承:“不敢,不敢!说道咱巴河的以后,还是要仰仗杨县长才是。” 自打老蒋的队伍据有了小县之后,杨敬亭带着敬忠居无恒所的蛰伏了两三年。后来,遇上一旧日袍泽,于老蒋门下的门门道道,却是谙熟精透。他将杨敬亭一番点拨,然后上下其手,杨敬亭竟然又得以再度回到巴河。怕人说道自己的复职不够光彩,就放出言去说:巴河县的局面非他杨敬亭不可,换了人断断不行。这几年来,巴河日见猖獗的土匪就是最好的证明。当日杨县长在时,正准备对土匪采取大动作的,不曾想战争不适时节的突然打响,让他的一番心思泡了汤,结果也就让巴河县的老百姓多遭受了苦难。是老蒋方面的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他蛰伏的所在,三聘四请之下,他才决计收拾打理巴河的。这一番话,当真不当假的,往外一散播,不少的人就乐于接受了。 “亏得杨县长,还念着我们巴河一县的百姓,否则他决不肯答应再次出山的。”见敬纯话题指向杨县长,席间有人不无钦敬的说道起了杨敬亭。 “以前是给老冯做事,现在是给老蒋做事。不知情的人会讲杨县长是前后易辙,另造了心门。又怎知他是对生他养他的巴河,不离不弃呢?” …… 敬纯看大家议论涛涛,全然不提喝酒之事,就发高声止住众人喧哗道:“小可,刚刚连饮三杯,聊表对大家的恭敬之情。今一日,受杨县长委任,我做了四乡十八寨的总保长,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了。往日都是我在大家面前称小弟,听诸位哥哥差遣。往后让我占了上风头,哥哥们跟前充大,心里不敢踏实呢!”说这话,敬纯其实有些个自鸣得意。先前这些所谓的巴河名流,有哪一个肯将他放入眼底?一来是敬纯年轻,资质尚浅。二来论家世、论资财,张家都还到不上名流的份儿。只这几年,敬纯扑腾出来些个名堂,酒桌上的这些人以往都是拿他当一个暴发户看待,虽然他成为了四村八寨的保长,他们也只把他当一个小角色看待。又谁知,一朝风云起了变幻,他张敬纯竟得以凌驾他们头顶,职衔是四乡十八寨的总保长,却要让他们大大的看走眼一次喽!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确实是诚心留客的 四乡十八寨自是要比那四村八寨,管辖的范围宽泛了许多。因为杨县长的一纸委任状,许多往日与敬纯比肩齐项的保长们,现在忽然要在他面前矮了下去。好端端一个保长上面,还有一个总保长位置的设置,被人一下子总管了进去,让人好不憋气。原本对一个靠着红枪会起家的后生小辈,他们就有些瞧不上眼,莫名的要大家听从他的指挥调度,众人极是不甘心情愿。 敬纯备办了酒席,招待巴河耆旧故老,还有一干村中的保长前来,明着是作答谢巴河乡老抬爱的谦谦之举,暗着他要在此间建权立威,一逞自己总保长的雄迈。 敬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端起来,凑到嘴边:“这个酒,要请大家共同端起,一举饮下。连同这杯,我喝下四杯酒,诸位喝一杯酒,有名堂,这叫:四方同一心。以后不管我们来自哪个庄,哪个村,大家一条心思,共同维护巴河安定。” 他的话刚讲完,首先黄郎庙的保长黄大朋站起来了:“张总保长,恕我不能和你同心。你们张庄人从黄郎庙抢了老天爷的金身,抢了我们的庙会。这个酒,我要是喝下了,回去没法对我们黄郎庙人交待。” 紧接着又有三、四个人站起身来,附和着表示不愿喝酒。 敬纯见自己提议喝一杯酒,竟然喝不下去,日后倘是发号施令的话,又有哪个肯听?当下,心中生了恼怒,对着黄大朋厉喝一声:“你给我坐下!”谁知,黄大朋浑如没听见一般,仍然倔倔地站着。 敬纯心中的恼怒更增了一层,忍不住上前,伸双手,搭上黄大朋的肩头,略略一用力,就将他摁定在了座位之上。 其余几人见到敬纯对黄大朋用强,都不干了,纷纷出言道:“总保长若要逞蛮施勇,这酒我们喝不下,这菜我们也吃不下,只好回家去了。”说着,立起身,各个拉出一副要走的架势。 敬纯也不示弱,向着门外叫一声:“东来,几位保长要走,给我侍候他们好生坐下。”应声而来,东来领几个红枪会员拽住几个人就往座位上按。 敬安在席上见敬纯如此动作,颇不以为然。心道:哥哥,你将武力能够压服一时,就算是酒席照常进行下去,酒席过后,回到庄村之内,那是他们保长半辈子积攒下的地盘,到那时,他们照常不听你的使唤,你又能如何呢?你手里有红枪会,但是凭红枪会又怎能解决这样的争端呢?这可是权力斗争,它讲究的是要杀人于无形。素常都说你,人前好大的脸面。今日看来,你这脸面的适用,在巴河并非是人人那里都能得到。若是任由你蛮干下去,还不知要怎样收场呢?想到此,他对东来他们喊一声:“且慢。”,阻住了几人的生拿硬捺。 席上气氛一时变得尴尬无比,东来几个红枪会员的介入酒席,让一帮人气忿而又莫之奈何。本来是乐呵呵的被人请来吃酒席,现在却要受逼去喝霸王酒。虽然这些人平素奸猾刁钻,今日与张敬纯的红枪会打交道,也有了一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的味道。 亏得敬安的一句话,让双方都有了一个体面的台阶可下:“远来的都是客,张庄待客的礼数上虽有不周,可留客的诚心,诸位都瞧见了。方式不当,还请大家见谅。” 双方见眼下情形,知道再继续弄僵下去,都不好收场。也就乐得顺着敬安的话打哈哈。敬纯道:“对不住了诸位,今日我张某人确实是诚心留客的。有不妥之处,请包涵一二。” 座上就有人接过话头:“张总保长苦心,大家明白,明白。老几个,坐下了,坐下来。” 大家重又在酒席之上安稳下来,举箸碰杯,把酒言欢。刚才的不快,好像一下子都随着酒水倒走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凡事有个商量 看众人喝得畅快起来,敬安心念一转,就上前凑到敬纯耳边咕哝了一阵。敬纯听着,口中“嗯嗯”,不住的点头。 同哥哥讲过之后,敬安略顿一顿说道:“诸位酒正喝到兴头上,这话原本不当说,只是有一句话叫作:无令不行。既然家兄今日做了四乡十八寨的总保长,今后发号施令,大家都须遵从则个。否则,各行其道,各安其事,不成统一调度,是不利于巴河安定的。” 内中有人听到敬安如此说话,晓得他是维护敬纯立场。刚想出语反驳,一个定睛之下,才发现黄大朋等几人的身边,早已有红枪会的人侍立在侧。心下一凛,忽地就缄口不言了。 见席上有人欲言又止,敬安心中大喜,知道这些人还是有些忌惮红枪会的。他们大都是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态,等待日后再行算账的。断不能遂了他们所想,今日就及早做了了断,不容他们有反复的机会。想到这里,他继续言道:“刚才,黄郎庙的黄保长说,他喝下那杯酒,回去不好向村里人交待。我有一个办法,能让黄保长不用再担此忧。“ 众人都拿眼睛定定的看着敬安,急切的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样的办法出来。谁知,竟是敬纯抢过敬安的话头,语气凛凛的道:“请黄保长即日起赴高新庄就任保长,饭后,红枪会的弟兄护卫,保证黄保长安全上任。东来护卫高新庄的高平三保长去黄郎庙就职。如有不从,红枪会的枪下不饶。” 黄大朋闻听此言,目眦欲裂,“嘭”的一拳擂在桌上。刚要作势站起,早被东来转过身后,一把扣住顶梁骨,死死地摁在座位上,不能动弹。那高平三原是敬纯的人,听说让他去黄郎庙当保长,心中也是吃惊非小。黄郎庙民风强悍,不是一个易与之地。只是在知道有东来保驾护航之后,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那东来可是红枪会里一把难得的好手,有他坐镇,摆平一个黄郎庙,想来还不成问题。当下,他一抹嘴,起身离席,收拾一下,然后带着红枪会里的几个人,连夜奔往黄郎庙上任去了。一见高平三不声不响的接职而去,黄大朋有一种老家后院被抄的感觉。他清楚今日是横蛮不过张敬纯了,若是不听对方意愿,将会有更大的苦头落到身上。唉,退一步吧,退一步天高海阔。且去高新庄将就一时,待日后再图进展。一番思虑之后,他恳求东来松手,答应自己愿意连夜赶往高新庄。东来看他有了低声下气之态,料他不敢再作强项,便撤了手,稍稍拾掇,然后追随高平三去了。 敬纯和敬安在席间又接连的相互对调了几个保长,几乎吧敬纯感到棘手的人物都调换了原来的所在。众人此时才明白,今日是来赴就了一场鸿门宴。离开了经营多年的往日所在,就等同于折了膀臂,以后无论如何都难再在敬纯面前腾飞起来,只好乖乖听他使唤了。 调停妥帖,红枪会中有人各个跟随那些新任的保长赴任,一场酒席也就告罢。 待众人走后,敬纯仿佛听到了石头落地的声音,一下子踏实了。自己纠结多时的众保长无人听从的局面,在敬安的小计谋之下,给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老二高啊,读书的人就是高啊!他忍不住对敬安道:“今日多亏喊了你回来,要不然,凭我这猪脑子蛮力气的,还不知道会弄到哪一章里去呢?以后,凡事都要和你有个商量,听听你的计议呢!” 敬安微微一笑,并没有讲出话来。暗想:凡事有个商量,你能做到。听我的计议,你未必就做得到啰!你的摊子做得越大,我的计议只怕你越听不进去。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对红枪会格外的倚重 杨县长在巴河重振旗鼓后,深感政治风云变幻,说不定哪天风向一变,自己的前途甚至身家性命,都要祭了别家的狼吻。因此上,他力求于自己任上,切实的为巴河民众作上一些可圈可点的事迹,也不枉自己为官在家乡父老面前。能够对百姓多多少少造点福祉,也算是自己为家乡父老尽了绵薄之力。 放眼巴河,几乎到处都是黄河泥沙淤积的道场。沙丘一堆挨着一堆,远近相连。大风一起,黄沙漫天飞扬,铺天盖地,直将人裹入一个混沌的世界里。沙丘之间的低洼地带,有星星点点的绿色,那是巴河人种的庄稼。不能不说,这里的人是勤劳的,但凡能耕种的地方,都被他们种植上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作物。只是困扰这里的常常是“十年九旱”的气候,干旱的天气是造成黄沙肆虐的主要原因。天干气燥,草木得不到充分生长,地表的土就不能固着。大风一起,泥沙就随风而走,沸沸扬扬的四处飘散。常常一场大风之后,有大片的田地被泥沙覆盖,致使人们连种子钱都不能从土地里收回。 杨敬亭在敬忠的陪同下,足迹几乎踏遍了巴河的角角落落。在巴河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哪一任的地方官员,如此深切的体察过这里的穷沙恶土。有感于巴河的民生瘠弱,杨县长更深层次的分析了致使巴河匪患严重的根本所在。是过分贫瘠的土壤,才滋生了这里的土匪为患。人们从地主那里租种土地,一年辛苦下来,从土地中的所得要养活一个家庭,却是勉为其难。要有大半年吃糠咽菜的日子,人们才能支撑下来一年的光景。倒不如作个逍遥自在的土匪,痛快得一时是一时。也省得朝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还是捞不到一个吃食的安稳。 杨县长深知治理巴河的土匪,如果仅仅将他们打杀是不够的,那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但是眼下不治理他们,却又要影响到巴河的稳定,让人们不能安心生产,甚至会有更多的人受其裹挟,加入到土匪行列中去。思虑再三,杨县长还是决议对巴河的土匪们痛下杀手了。 但是如何痛下杀手,又是一个问题。依靠政府掌握的军队去极力剿抚匪众,显然不是办法。国民政府的几个头头们整日忙着战事,相互间斗来斗去,尚且嫌兵源不足。又兼着南方几省闹赤匪,蒋委员长极力围剿。如此情境下,政府绝对不会开列出一支军队去帮助你维持地方治安。况且那些军队里的长官见到地方政府的官员,个个都如同大爷似的,要你捧着、供着才行。稍有不如意,就给你搅腾个乌七八糟。再有的杂牌军,比土匪更是坏得厉害。若是贸贸然的请一支队伍入境来镇压土匪,那可是请也容易送爷难。土匪灭成灭不成,光是他们吃喝招待的费用,就会把你一个小县的家底撅干。凭恃自己一二十人的手枪卫队和一些维护治安的警察,督办剿匪事宜也是不成。剿匪不是一时半会儿就会成就的,卫队和警察若是去全力对付土匪,地方政府的日常工作便是不能开展。最后,杨县长还是从敬纯的红枪会上看到了希望。红枪会是一个民间自发结社形成的组织。因为其自发性,就有了它产生的社会基础,同时又因为来自民间,使它有了更为久长的生存基础。如果能够给予红枪会以适时的匡扶和适当的引导,用它来对抗巴河的土匪,是再为合适不过的了。又兼加着红枪会的会长张敬纯与自己是幼时发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缘故,使他对红枪会格外的倚重起来。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一经扯破,就难再树立 在上次离职巴河县县长之前,杨敬亭曾经授予敬纯四村八寨总保长的职衔。意在利用红枪会,让敬纯督领一方,尝试这一计划的初步实施成效。还算不错,相当一阵子,土匪们不敢闹出大的动静来。谁知,随着战事一起,自己离任去职之后,土匪又猖獗起来。特别是在火烧庙新兴了一支土匪,头领竟然是那个当日自己在张庄向其敬酒的屠匪壮士。听说他们手里还搞到了短枪,发展甚是神速。短短几年就跻身于巴河三股悍匪之列,并有后来居上之势。真是造化弄人,当日的灭匪壮士,一朝沦为土匪头子,让人好不心痛。(.好看的小说) 现在,杨县长要给敬纯更大的权杖,好进行有效的剿匪事宜。让他管辖四乡十八寨,也就相当于小半个巴河县,其地面几乎把三股大匪的地盘都囊括了进去。这是杨县长复任后,作出的一个大动作。下一步他就要督促张敬纯对土匪大加杀伐,好让巴河纲纪得到整肃。他深切的感受到,如果巴河的土匪为患得不到有效遏制,那么,自己的巴河县县长算是白做了。 在接受杨县长的任命后,敬纯自是加紧对红枪会的操练。(.)好在在上次酒席之上,有敬安的帮忙,让他将那些素常对自己看不上眼的保长们归整到了旗下。这就使得红枪会在四乡十八寨的每个庄村,能够自由出入,也就便利了对土匪的追剿堵杀。说实话,有不少的土匪就藏匿在庄村之中,是他们绺子里暗伏的眼线。另外的一些村子,毕竟不像敬纯经营的张庄这样,土匪们泼水难进。在张庄除去以前的张老歪和张敬义之外,再难找出第三个做土匪的,其余的村子可就难说了。红枪会在四乡十八寨的范围内,随意走动,这就保证了行动的统一性。中间不会再有某一保长不同意红枪会进入他们的村落而另生枝节,也就不易为那些眼线警觉到,从而走漏了消息,妨害了大局。 杨县长一再催促红枪会开拔挺进,对土匪们有所震慑。可是,能不能够斗得过土匪,敬纯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别人先不说,但是一个张敬义,就够他左支右绌的了。那敬义智谋、勇力都在自己之上,对于红枪会,他又熟知底细。倘是一个不留意,弄得不好,红枪会反遭了他的荼毒。那么自己这好几年来,辛辛苦苦的操劳就会变成是劳民丧财之举。至于那尚庆荣和段敬德,也不白给。都是为匪多年,身经大小百十战,这一点正是红枪会所欠缺的。红枪会自创立来,一直是实战经验甚少。红枪会的操练,更多时候是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没有实战,使得红枪会形同一张唬人的幌子,一经扯破,就难再树立。有些时候他就想,红枪会就像一条驯顺的狗,而土匪们就是凶残的狼。也许是凶残才使得土匪比红枪会更具战斗性,而这战斗性所决定的战斗意志,是一场战役取得胜利的关键所在。 就在敬纯思虑再三,犹犹疑疑,不能决断该如何向土匪进行行之有效的攻伐时,一件事情的发生更是迟滞了他行动的进展。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自己眼下正有了这样的机缘 黄郎庙村子的正中有一方石碑,其上勒文记载了一个节烈孝义的女子。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她的丈夫就阖然长逝了。她信守着“好女不侍二夫”的信条,在夫家极其艰难地生存下去。孩子出生后,她既要拖挈幼孤的小儿生活,又要照料已死丈夫的高堂双亲。当时,正逢“闹捻子”(中国近代史上的捻军起义),不巧,他们一家都被“捻子”捉了去。看她容貌姣好,那捻贼的一个首领便要纳她入房。她誓死不从,破面毁容,鲜血淋淋,使人不敢正视,顿时打消了对方的念头。总算那“捻子”的首领还比较仁义,放还了他们一家。后来又遇到饥荒的年馑,饿殍遍野,甚至出现了易子相食的场面。为了能够让一家人活下去,她竟尔想到了古书上的“割股奉亲”的故事,用刀剔剜了大腿上的肉侍奉二老享用。后被老人发现,“泣而止之”。她的孝义感动了大方人家,捐了粮秣、衣物,让他们平安度过了灾荒之年。当地知府听闻,“悯其忠义”。亲自撰写节烈孝义的铭文,让人镌刻于贞洁牌坊之上,立于黄郎庙的街口,好让她万世流芳。 这位奇女子,却是黄大朋的曾祖母。也是因为这个老太太的缘故,黄大朋一家几代在黄郎庙都颇受人抬举,而黄大朋本人也蒙错爱,被人保举为了本村保长。[]那保长一职,相当于今天的行政村支书,其职责权限却要比支书,大出去许多。最能体现其权限之大的是,保长有随意决定人生死的权力。看谁不顺眼,好,拉出去砍了。比今天处决杀人放,要痛快得多。现在,枪毙一个人,要经过法院一审、二审,检察院的批准等等诸多程序,才能把一个人送到刑场上,委实麻烦多啦。看人家,只需保长一句话。所有的审核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保长顺眼不顺眼。怎么样?这就叫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所以,那年头,一说起保长,人们都是害怕得咬指头。好的,截住话头,归到正题上。 说的是,黄家门中,黄大朋有一族弟,娶了一房如花似玉的媳妇进家。这媳妇名唤香菊,直长得面如桃花肌似白雪,婀娜多姿,水灵莹润。风摇柳条腰儿摆,雨打枝上蕊儿新。可怜的是佳人薄命,嫁入黄家不上一年,丈夫就死掉了。也是那死鬼男人好没气力,大半年光景,也没能将那柳条儿摆的腰身鼓捣出点动静来,依旧让她雨打蕊儿新来着。虽然丈夫没能让自己怀上一点骨血就死去了,但是香菊还是决意在夫家守下去。她要学上一学黄家祖上的那位奶奶,做个从一而终的节烈女子来。好多亲近友好上前规劝,让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再走一道门槛。连个子嗣也没有,在婆家死守活熬的,也没有什么盼头。可她是铁定了心思,要将自己的身子一辈子只属意于那个死去的男人。在他的脑际里,似乎有着一种伟大力量的召唤----是那黄家老奶奶的贞洁牌坊,连做官的老爷,都对老奶奶崇敬万分的。自己眼下正有了这样的机缘,无论往后的日子再苦再难,都要苦捱下去,象那位老奶奶那样,最后得人勒一方石碑,受万人景仰。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越发的看得出那老头子不怀好意 香菊的公公、婆婆却不看好他们的儿媳。他们直怪这女人的命硬,将他们好端端的儿子给活活尅死了。香菊一副好相貌,在他们眼里就有了几分的妖里妖娆。肯定是这妖子似的身条儿,夜夜偎扶,敲骨吸髓一般的取了男人身上的精阳,让自己好好的儿子就过早的殒命亡身。每日看着媳妇的身子在面前摆来扭去的,他们心中甚至有了一丝邪恶的念头。让她去对别的男人敲骨吸髓,也教他们尝一尝这妖女子的厉害。 尽管香菊在家中百般的作为,仍然于公公婆婆那里讨不出一个好来。有些时候想想,她也暗自垂泪,感叹做一个孤门孀妇,日子难熬。只是心底一个更坚定的声音在充实着她:象老奶奶那样,得人勒一方石碑。[]一想起老奶奶,她身上仿佛就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再多的辛劳怨忿,顷刻也会化为乌有。有些时候,她也会想起男人来,想起男人搂着抱着的那一种滋味。有好多次梦见男人从遥远的地方回来,急切的解开她的裙裾,然后探向她的胸前,在身上四处游走。忽然那手就变成了黑大的鸟的爪子,在身上抓来挠去,似乎把皮肉都要给刨了去。梦就一下子醒了,常常要她心惊肉跳半天。想男人一准是在那一个世界里走得不利索,耽想着他美貌的妻子,所以自己才有了这样的梦魇。于是,惊魂甫定的从床上起来,走到屋内男人的灵位前,焚上一炷香,然后为他祈愿半天。 有时,她也会走到街口老奶奶的贞节牌坊前,看看四下无人,从怀中掏出火折,燃上一炷香。简短咕哝几句后,迅速离开。她怕被人看见,更怕心思被人看穿。她感觉倘是有人晓得了她的伟大理想,那理想的实现就会打了折扣。 香菊的婆家人烟凋敝,到她丈夫身上,已是单传了好几辈儿。她和那死鬼男人,忙活了大半年光景,竟然也没有得了一点苗裔。眼见得这个家要从此绝后,公公每日长吁短叹。到伤心处,甚至落下眼泪来。香菊也是陪着不少难过。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这老头子居然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一日晚间,香菊正要插门上闩宽衣睡下时,见公公突然来到,强推开门,闪身进了屋内。她有点错的望着公公,思想公公进入儿媳房内已是不妥,何况又是在夜里,更是不该。她正愣愣的不知说出点什么好,却见公公一脸讪笑的往跟前凑来。好多日不曾见过他作笑,今日难得的一现,倒是让她心底生瘆得要命。她不由自主身子往后退,公公又紧前两步跟上:“妮儿,妮儿,爹和你说个事儿,说个事儿……”她越发的看得出那老头子不怀好意。 她一退再退,退到了门边。眼见得她就要脱身屋外时,老头子起了急。狠命的向前一扑,就将她搂抱在了怀里。她一时又羞又急,极力挣脱那搂抱。谁知,老头子力气此时竟也是挺大的。情急之下,她的手就门边将那插门闩拽了出来,擎举在手,唿的一下用力砸下去。 老头子负痛,“哎哟”的一声,撒了手,却将半个脸掩起,有血顺着那指缝往外冒。他也知道,此地原也不该他来登临。这一下子挨了打,想来儿媳妇的好事是得不到手了。还是赶快撤身为妙,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就是大大的难堪了。当下也顾不得验看伤势,就窜身出了房。 她也不知道自己一下子伤到了公公哪里?看他掩面而去,血流了一片,伤得自是不轻。她突然的像抽去了后背上的脊梁,瘫倒在地上。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早完了要将自己剔除出来 朦胧中,老奶奶的贞节牌坊,离自己更为遥远和模糊起来。(.)自己憧憬的像老奶奶那样的贞节孝义,只因为那没有廉耻的公公来到房中,给一下子毁坏了,毁坏得没有头绪和方向。一个为老为尊的人,竟然如此没有人伦的对儿媳强加非礼,险险坏了自己的名节。以后又如何在他面前去行孝义呢?她的泪无声的淌了下来,心底更是在淌着淋淋的血。自己想成就的“贞节孝义”,突然就失去了份量。有一句话:父慈子孝,“父慈”与“子孝”原是相互依存的。老奶奶侍奉的二老双亲一准是老人对她仁爱有加,她才得以成就一份忠顺孝义。自己遭遇到的是一个禽兽一般的老公公,自己的孝义施展于他又有什么值得的呢? 香菊躺倒在地,就这样想着泪着,泪着想着。也不知道过了有多少时候,远远地听到婆婆他们房中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叫骂、吵闹。大概是公公头上的伤暴露了他的丑行,他们正在为此厮缠、辩斗…… 第二天,婆婆再见到香菊时,不等她开话,就先自出语讥诮:“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真是下作,自己家儿媳妇的主意也要打。也真难为他,老来,老来,又断了香火的继续,拼了老命的想再挣点骨血出来。我老了,他指望不上,竟指望上了你。” 香菊听了婆婆这样直白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口中讷讷,搭不上一言。 婆婆眼睛贼溜溜的看着她,继续道:“也难怪,这么好看的腰身,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思啊!可怜,我那苦命的儿,福分太薄,老天送了一份福禄到跟前,他却没命消受。”他忽的话语一转,恶狠狠的言语:“你生就一副吸附男人精血的狐相。我那好好的儿,娶了你进门,不上一年,就死掉了。可不是你榨干吸尽了他身上的精锐,才让他早早的送了命。”婆婆一说到她的儿子,竟拖起了悲声:“我的儿,我那苦命的儿哟……” 香菊虽是被婆婆一番夹枪带棒的羞辱,见她一时伤心难过,却也有心上前慰抚一二。不料婆婆抽抽噎噎中又说道上了:“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真的连命都不顾了。他也不想想,要是沾惹了你这敲骨吸髓的身子,哪里还会有命在?活该他黄家断子绝孙,招来你这么一个祸害进了家门。甭说是他们父子,换了别的男人也一样的要给你毁了……” 香菊听婆婆的话语越说越是刺耳,心中顿时生了对这一对老人虫无边的恨意。她当下一跺脚,走出了家门。 自丈夫死后,公婆对香菊看护甚紧,轻易不准跨出家门半步。害怕她抛头露面得多了,会招蜂引蝶了出来,多生是非。她也乐得在他们面前作出一副乖乖女的相,尽可能的深居家中,不让自己的美丽在外面显露、招摇。每日里去他们那里问安请好,家里大小一应事务去极力承当。不想这样,并不能遂了他们心意。他们是一直将自己当做肉中之刺一般看待,尽管一时容留,终究没能够长在他们心头,早完了要将自己剔除出来。诚心实意的想对这个家,对两位老人,不想竟落得如此结果。 香菊越想越是伤心,走出家门不几步,就匍匐在一棵大树之下悲声大放。她哭自己命比纸薄,年纪轻轻的死了丈夫,公公、婆婆又不待见。她哭自己命中无禄,腹中不能揣上黄家的子嗣,丈夫就急着赶着的去投了黄泉路。倘是自己能为丈夫留半点骨血,日后母凭子贵兴许还有指望。她哭自己遭际艰难,一腔勤谨却招致公爹、公婆刻薄……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如今都中华民国了 左邻右舍,轻易不见香菊出得家门。好不容易撞见一次,却是她在嚎啕大哭。想来她一准是在公公婆婆那里受了窝囊气,心里装不下,才来在门外显露。那些热心的人邻家大婶、大嫂,很快围拢过来。尽管她们不明事情原委,还是上来进行百般解劝。懒 “妮儿啊,受委屈了吧,寡妇的日子不好熬呢!”一位大婶道。 “妹啊,也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一走,多干净郎利。连个拖累也没有,省得整日看别人脸色,受不了的腌臜气。”另有一位嫂子接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劝得香菊止住了哭泣,她柔声回道:“各位大婶大嫂,我也知道你们这样说,是为我好。可,可我心里就是撇不下那死去的男人。更怕两位老人儿子没有了,要是连儿媳妇也没有了,那不是让他们更难过吗?我留下来照顾照顾老人,也不枉和那男人作了一场夫妻,挑起这本属于他的责任原是应该的。” “妹啊,你心地太善了。人心险恶,世道难测,远不止是你的心能经受得了的。你还是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吧。” 听了这话,香菊的头摇了又摇。这时又走上来一位大嫂对她说:“妹啊,说出来,也不怕你烦。你去牌坊那儿烧香,是有人瞧见了的。你一个寡妇家去那种地方烧香,只能说明一个情况:那就是你想学那位老奶奶,也想让人为你立一块贞节牌坊。[]”虫 有道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认为作下的事情,无人能知,可终究还是法眼难逃,让别人撞见了。又正被人家说到心底里,说得她身子跟着颤了好几颤。那贞节牌坊,一直是她心灵里的梦魇。很小的时候,听人讲起牌坊的故事,就让她腾升出对那位老奶奶的无限渴慕和向往。做女人做到老奶奶那份上,就该是最大的荣耀了。 “于是她弱弱的回了一句:“立牌坊,原来也想过的。” 人群中立时就有哂笑出来:“妹妹,这都什么年月了,你还想着有人给你立牌坊。皇上都已经没有好多年了,你也不看看,哪儿去找这立牌坊的人?” 她的心悚然一动,满是惊异地问:“没了皇帝,就没有人立牌坊了吗?” “啊哟,妹子,如今都中华民国了,女人们都争着改嫁呢!哪一个像你,还想着去立什么牌坊?” 原来也有人曾经给她说过要她改嫁的话,但并没有人给她讲到过中华民国这个层面上。以前在家中做姑娘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听人讲道过世事风云呢?听得最多的就是家里家外的女人们谈论针漂线描的女红,关于女人的风月故事,就很少有人在一个姑娘家面前说及。未出阁时,一帮女孩子家家的,听得最多的就是教女人们如何敬爱老人,驯顺于丈夫之类。如今已是民国了,所谓的贞节牌坊已经成了毫无意义的陈旧,再难有人去作理会。可香菊偏偏就沉溺于那一片失了颜色的幻影里,几乎丢失了自己。亏得那些见多识广的女人们一片教诲,才让她得以看清自己。那些女人们跟随他们的男人穿梭南北,经由了不少世故。而香菊出得娘家们,上了婆家门,小翅膀刚刚收拢在婆家,还未来得及振翅要与丈夫比翼齐飞时,那个男人就过早的撒手尘寰。从此,公婆对她看护又紧,轻易间不得外人与她有所接触,这世上的风雨变故,她又如何能够得以知晓呢?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竟让那婆子逞了一回英豪 好歹今日算是晓得了,晓得之后却是心中一座丰碑的轰然倒塌。(.无弹窗广告)自己许多年的追求和坚持,一时之间变得轻飘起来,毫无意义起来。心头也开始了茫然和无序,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该怎样做才对?她感觉似乎丢失了一种重要。这样的丢失,让她不能在对身前的人和事进行评判,因为她已经模糊了那评判尺的刻度。懒 有几个好事的女人,找上门去,将香菊的婆婆提拎出来,好一顿刻薄。大家逼迫着她去香菊跟前赔个软话。拗不过大家的死逼硬轧,她极不情愿地走到香菊近前。谁知,她一见香菊,胆气又壮了起来,恶狗一般的扑到香菊身上,对她又踢又打。“反了你这个小娼妇了,敢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张扬家事啦!看我今儿个不好好教训你。”众人不提放她会来此一着,赶忙阻拦时,香菊身上已是扑通扑通的挨了好几个拳脚。也是受打不过,又加上这半个多日的恼恨,香菊一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卯足了劲儿,对着婆婆的半边腮,一拳挥去,打个正着。[.超多好看小说]只听老婆子嗷嚎的一叫,竟被摔倒在地。这一下子,可不得了,立马让香菊成了巴河远近闻名的人物。 那个时节,家中的婆婆在儿媳面前是绝对的权威。她们一句话,就能决定儿媳妇一生命运的走向。做儿媳的,在婆婆跟前,都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对方一个不是派下来,自己就有了吃不尽的苦头。虽说时间已经是民国了,但是婆婆在家庭里面女主的地位,却是媳妇不能替代的。做儿媳的于婆婆那里也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香菊这一拳打下去,是顶了忤逆不孝的罪名,在巴河开了婆媳对抗的先河。许多年以后,那些年轻的媳妇在和她们的婆婆在家庭里面争斗时,还汲取着这一拳的力量。虫 香菊这一着着实让众人大感意外。她们只看她柔柔弱弱的身子骨,不曾想会在一时里蓄满了勇气和力量,给了她那凶悍的婆婆以沉重一击。这一来,让大家目瞪口呆起来,感到事情不好一时收场。 那婆子猛不丁吃了媳妇这一下子的亏,感觉自己做婆婆的威仪全被打落在地,又哪里岂肯善罢甘休?爬起来,状如疯虎一般的再度向香菊扑去。亏得众人用力拖住,才使得她不能得偿所愿。她一边极力的向外挣着身子,一边跺着狠脚,呼天抢地的叫骂。 香菊也被自己刚才挥出去的那一拳,吓得呆愣起来。木木的看着婆子蹦跳,仿佛映在眼底的是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人做着与她毫无干系的事。 香菊打了婆婆,毕竟非同小可。在巴河一地,还从来没有过这样事情的发生。至于是非曲直,众人中都感到谁也裁决不下。怎么办呢?还是将她们交官处理吧。众人眼中的官,不是什么官府衙门,而是时任黄郎庙保长的黄大朋那里。村里人有什么事私下决断不下时,常常去他那里讨个说法。他也乐得作出一副秉公为范的样子,村中的俗务琐碎,他多少也能给计较出个清楚明白。因此上,黄大朋在黄郎庙虽说不上深孚众望,倒也能得些人心。 众人推着搡着,把香菊婆媳二人送到村公所里黄大朋的跟前。听人讲了事情的原委,他也觉得挺是稀罕。一直婆婆打儿媳似乎是天经地义,儿媳打婆婆仿佛就该是逆了天条。香菊这小媳妇儿,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手把婆婆打了。往后这黄郎庙、这巴河,还有何规矩可言?他一时怒不可遏,戟手点指香菊:“就算婆婆有千般不对,再怎么讲她也是为老的人,你打他,是天理不容啊!” 香菊呆呆的望着黄大朋,没有了思维,机械的僵立着。看她面无表情,自己的言语她浑然不觉,黄大朋更是来了气,对着那婆子道:“既然她打了你,你当十倍偿还于她。即刻动手,揍得她通晓事理,揍得她明白。”那婆子得了这样的言语,一时胆气豪壮。走到香菊身前,高高捋起袖子,啪啪的掴起了大嘴巴,直打到香菊两颊肿起老高,口中和鼻中有血淌流出来。她兀自不解胸中忿气,还要再行扇打下去。一旁的那些女人们看不过,死命的拦挡,她才告罢。看众人意思,她不能再动香菊分毫,心中老大的不情愿,当即扭头转身,一跺脚,忿忿的往家的方向走去。临走,冷冰冰的抛下一句话:“你这个丧门星,八辈子不许你再踏进家门半步。”她一走,把一班人冷冷的晾在了那里。众人原是要黄大朋来裁断她们婆媳争端的,谁知竟让那婆子逞了一回英豪,白白又让香菊受上一顿冤屈。她们的藤蔓纠缠,却是没有半点解脱。 那婆子一走,大家都对黄大朋抱怨上了。说他偏袒,明明香菊多受了委屈,却让那婆子张狂。以后这香菊在家的日子还有法过吗?以后暂且不说,只眼下香菊能不能够回到家中,尚且是另外一说。婆婆放言不让她进门,若是她顾自回去,又岂会得了好去?不让她回家,却让她去哪里呢?任由她挨了打,受了伤,不明不白的回到娘家,她的娘家人绝不会干休,势必会闹出更大的麻烦来。若是让她随便跟随某个女人住进家去,一来不方便不说,更主要的是香菊是一个寡妇,一个不祥之人,说到底,大家热心归热心,要是安排她住进谁的家中,谁心里都会犯含糊的。 大家计议了一阵,好在村公所里有两间闲房。暂且打发她住下,容日后再行打算。 香菊的魂儿浑如从身上游走了一般,没有一点活泛的气息,只一个劲的发呆。有人问她话,她也不发一言。有人凑上前去,看她眼中的光很是散漫,就担心她会不会经不住刺激,发傻了呢?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做了鬼真好哦,真好! 大家打理住了香菊在村公所里住下,回头嘱咐黄大朋,好生看护香菊,莫让她被“狼”叼走了。还有一位大婶子戳起他的脑门:“我们的黄大保长,可不要变成‘狼’哟!”本来是一句戏言,却挠拨得黄大朋心里痒痒起来。要知道,他平日对那香菊的美貌,可是垂涎已久,只是无缘得手。香菊平日都是深居院中,再说不管怎样讲,香菊都算得上是自己的弟媳妇,同门之内,是要有些禁忌的。懒 众人散去后,黄大朋也跟着回了家。在家停不上一停,即又转身折回村公所。他心内担忧,香菊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自己岂不是落下罪过?毕竟是给人家作过裁决的,并且自己的裁决在外人看来免不得有失公允。倘使香菊有了差池,别人说道起来,可都是自己裁断不公种下的恶果。在家与村公所之间,他来回反复奔忙了好几遭,每次都看到香菊和衣倒在床上,心里也就放心了。 天黑下来后,他忽然想到,这香菊一直倒在床上也不对,难不成她早已出了意外。念到这一章上,他便又投身向村公所而去。其实,在天落黑时,他刚从村公所回来。他也知道自己挂念得多了,寻思就算是自家的老娘在那里,也不会这么上心。 屋内没有点灯,黑咕隆咚的。黄大朋推门而进,漆黑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他只好在黑暗中摸索着到了香菊的床头,伸手要去探看那里是否还有鼻息。先前几次都是隔着窗棂向里张望,这次却是推开了门进入的,床上的人竟没有一丝反应,是不是早已出了状况呢?谁知黄大朋一个探伸之下,竟触碰到一个温软的所在。他的手再也不愿挪离,肆意攀上两座高高的“山峰”,把玩不已。虫 这半日,香菊一直迷迷糊糊,迷迷噔噔的。自从对婆婆打了那一下后,她就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感觉能力。后来……后来她总算到家了吧。躺在床上,好像看到有人在窗棂那里往屋内偷眼观瞧。再后来,天就黑了,也不见婆婆往日那般的吆喝她做饭,她也说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梦着。隐隐的感觉一双大手爬上胸来,是男人回来了吧。他总爱这样,摩挲个不够,有时还像孩子那样的将**含在嘴里,让自己感觉出像母亲一样的圣洁来。他的手滑下去了,滑到了脊背,又顺着脊背向下滑落,顺势就将下边的衣裤褪去了。不一刻,他就挺入自己的身体了,那里正有一汪水波等着他那游鱼的到来,自己切实的感到了游鱼在身体内的摆动。以往丈夫每次梦中回来,伏在身上,都是轻飘飘的。这一次自己身上的重量是真实的,真切的。或许,自己已经死了吧,要不怎会有这样不同以往的感觉。自己是已经化为鬼了的,和早已成了鬼的丈夫在一起,感受才会这么强烈。好久不曾有这样的感受了,他紧紧地将身上的男人箍紧,怕他再作羽化飞逝而去。她开始絮絮地说,她要男人去听。男人却一言不发,游鱼拼了命的在她的溪水里狂乍乱颠。这就是鱼水之欢吧,原来成了鬼,可以这么好。要知道如此,早该成了鬼的。成了鬼就可以和男人一道尽情的嬉戏、玩乐。她对身上的男人说:“做了鬼真好哦,真好!” 第二天早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棂映进屋内,香菊醒过来了,她从昨日的惊噩中醒过来了。夜来的那一度又一度的鱼水之欢,将她从一片沉溺的海中打捞上来。她絮絮的话语,将郁结胸中的苦楚倾倒了出来,她的身子也一时清爽了许多。 可是醒过来又怎样呢?醒过来,只会让她陷入更为尴尬的境地。她开始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化成为鬼,更让她心悸的是身边躺着一个并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他赫然正是黄郎庙的保长黄大朋。她一时惊羞交集,从床上爬起来,就往门外跑。 黄大朋在纵情领略了这个自己垂涎多时的女人身上的无限风光后,沉沉睡去了。他一睁眼,就看见她的跑,慌忙赶起,小鸟一般的将她抓了过来,原来此时香菊还不曾着得一丝。 见黄大朋的眼睛瞟向自己的身子,香菊才知道自己的情形。忙用手去护住胸前时,却又顾不得私处,护得私处时,又露了胸前,黄大朋将一应穿戴推到她跟前,她才知道忙不迭的往身上套。 好不容易,整肃完毕。香菊一脸的绯红,眼波一动,不无娇羞的对黄大朋说:“昨天晚上的那个人是你?”此话一出,她就知道问得多余了。 “做了鬼真好哦,真好!”黄大朋应了一句。 尽管她的心绪极度低迷,一听这话还是有些想笑。她也说不来因为什么,对面前的黄保长却恼恨不起来。本该将他臭骂一通才对,自己最好也该寻死觅活上一阵子,好对以前那些苦苦坚守贞节的日子有个交待。可能是被昨晚太多的欢愉所冲淡,自己心底并不是十分的悲哀。只是觉得一种重要的遗失,这遗失让自己成了一个没有前路的人,以后的日子就是受人诅咒的,没有人祝福的。这遗失也让她感觉到一种轻松,多年的沉重一下子解脱了,它的代价就是自己的存活没有廉耻起来。 黄大朋看着跟前的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夺了她守护甚紧的贞洁之后,还不知会怎样一番呼天抢地、寻死觅活的情状出来。谁知女人竟不哭也不闹,只对他说:“饿,我饿!”黄大朋这才想起来,昨日来回跑了那么多趟,竟没有想着捎点吃食过来。他试着又上前搂抱她一下,对方也没有避让。他贴近她的耳畔轻声说:“我这就去,我这马上就去。”然后无限欢欣的走出屋去。 自此,香菊在村公所里一连住了有十数日。那黄大朋是有妻小的人,害怕老婆觉察,在家里女人的身上也格外的卖力起来。两个女人,让他是几乎夜夜杀伐。他渐渐感觉身子有点叮不住了,照此下去,自己非被两个女人拖垮不可。再说让香菊一直住村公所里,也不是办法。时间长了,外人知道了自己和香菊的事,还不说自己是“监守自盗”吗? 这一日晚,黄大朋对香菊说她不能在村公所里继续呆下去,要将她送往她公公、婆婆那里。香菊一听,极是不情愿,头赖在他的怀里,嘤嘤的哭泣起来:“我愿意给你做小的,只要你不嫌弃。我这身子除了那死鬼男人,只有你沾了呢!”黄大朋不无愁苦的道:“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养你做小也行,只是得有个名目。再怎么说,你现在的身份也是我兄弟媳妇啊!现在的情况要是让人知道了,讲起来,就是大伯子哥爬上了兄弟媳妇的床,多难听啊!” 香菊听那黄大朋言语里似乎有要放弃自己的意念闪现,忙翻过身来,攀上他的肩头:“做了鬼真好哦,哥,做鬼真好!”她知道眼下的情形自己已经是鬼了,以后再也不敢站到光阳里,再也不敢站到大庭广众之下。 黄大朋怎么会舍得如此的可人儿离开自己呢?但是眼下必须让她回到家中去。“我保证,你回家以后,那老头子、老婆子必须像奶奶一样的供着你!”此语一出口,就觉得错了。那一对老人虫将香菊当奶奶,那么,自己在她面前就成了什么呢?他用手拍着自己的脑袋,自我解嘲的道“傻啦,我这是傻了。”一下子,把香菊逗得忍不住乐起来:“你要我怎么样都行,但你得答应日后娶我做小。” “好,好,好,咱慢慢来,慢慢来。” 在黄大朋的护送下,香菊回到了家里。他把两个老人虫叫到跟前,指着香菊道:“以后好生对她,要是有一点不好,仔细我剁了你们的脑壳。”黄大朋虽然平日与人说笑,让人看起来不像一个上紧的人,但遇事,他总是果断而坚绝的。是以,村里人都喊他“笑面虎。”老头、老太太自是知道他厉害的,所以一迭声的答应着。心道:不几天的时间,就要我们拿回家当大神一样的供着啦!不知道这几天中,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故了呢? 安顿好香菊在家之后,黄大朋隔三岔五的便寻到她的房内。见了老头、老太太也不避让,出入香菊的房,在他似乎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一对老家伙见了他,反倒要把头低下来,其实他们心里一直暗骂着:“小兔崽子,等着瞧好吧你。不上半年,保管你形销骨立,现了原形。谁让你沾惹这么一个浪骚的狐媚子呢!”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还他们一个公允 黄大朋和香菊相好的消息,在村子里是不胫而走。[]当初那些女人们主张香菊在村公所里住下,原也想到过着一层,预见到黄大朋绝非善类,要对香菊怎么怎么样。可这多少也是有些无奈的。没有人愿意将香菊领到家中,如果不管不顾,婆家不能回去,香菊也许会从这个村子出走。问题是在巴河土匪横行,即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见得太平。保不准一个年轻媳妇走在路上,就会遭了土匪的毒手。与其让香菊不太平的走出村子,还不如让她将就在村子里,至少可保性命无虞。对于香菊,大家更多的是可怜。可怜一个多好的媳妇儿,在黄郎庙却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同时,女人们觉得香菊走了而今这条道,自己肯定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以,在黄郎庙里,纵便舌头再长的妇人,也绝口不提香菊的是非,这仿佛是女人们之间一条不成文的约定。懒 时间过去了一年又一年,香菊依旧呆留在婆家。那一对老人虫所期冀的情景并没有出现,黄大朋没有因为沾惹了香菊而殒命亡身。反倒因为香菊和黄大朋的暧昧关系,使这样一个破落的人家更为淆乱起来。香菊的婆婆见了人,都要絮絮叨叨讲论儿媳妇的种种不好。只是在黄郎庙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听。这又怪得谁呢?如果不是他们当初的逼吝,也许香菊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虫 黄大朋在香菊面前始终答应着,要将她娶进家门,可总是一拖再拖。香菊也终于明白,男人原来都是靠不住的。自己所依靠的第一个男人,因为他的过早离世,将她的未来化成了一团泡影。而黄大朋因为不愿承当她的依靠,一直把她拖在一种不阴不阳、不死不活的状态。也许女人的依附,生就了一份重量,使得男人们承担不起或者是不敢承当。她知道自己在黄家继续呆留下去,终究捞不到什么好的结果。可一想到,离开这里,她又害怕那不可预知的未来里,自己能不能够承受得住。 如今在黄家,公公、婆婆二人是不敢拿捏香菊了,可他们始终不甘心。他们眼瞅着媳妇仗着黄大朋的威势,在自己面前坐大,他们心下自是气忿难平。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去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一舒胸中淤积的忿恨。虽然这个世界上容留给他们的时日没有儿媳妇久长,但他们不能容忍自己不算太多的家业落入一个“半掩门”的女人手里。 因为去张庄赴了那次酒宴,黄大朋再没有了回到黄郎庙的机会。每日都会有红枪会里的人专意跟随。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少不得张敬纯知晓。后来敬纯干脆安排人将他的家小搬到了巴河涯,要使他在巴河涯安稳下来。尽管他内心里十分的不乐意,表面上仍然作出一副欣然受命、感激不尽的样子,好让张敬纯对自己的戒备之心,有些许的消弭。 巴河涯毕竟不同于黄郎庙,更何况他的一举一动又都在张敬纯的密切关注之下。他只有时时处处的小心了自己,才不致为张敬纯揪住小辫子,进而将自己保长的位置拿办下来。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思,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保长的位子,这可是以后自己东山再起,借以制约、抗衡张敬纯的资本。 这一日,突然黄郎庙有人慌慌张张的跑来对他说:黄老二将黄郎庙的保长高平三给杀了。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着急带火的望黄郎庙赶奔。 黄郎庙中,黄大朋有弟兄五人,他排行老大,人称“黄家五虎”。虽然称不上凶狠,但因为人多户大,在村中的霸道还是有的。要不,香菊平白的给黄大朋睡了,她的公公、婆婆又怎能装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那是因为他们惧怕“黄家五虎”的厉害,不敢举义声张。突然的,黄大朋给调配到了巴河涯去作保长,换了一个叫高平三的人前来监管黄郎庙,香菊的公公婆婆一下子觉得头顶的青天开了颜。真是苍天有眼啊,你黄大朋逞凶得一时,你逞不得一世。连同自己同门的兄弟媳妇,你都霸占下,真个是天亮丧尽。还有那个小娼妇,你不守妇道,与别的男人在老人眼皮子底下作下那猪狗之事。那精心为儿子打制的大床,是想着你们能在其上开枝散叶,不料却成就了一对狗男女行下蝇营狗苟之事。天理难容啊!因此上,高平三一来到黄郎庙,连脚下的地还不曾踏得平实,他们就跑了去,将黄大朋告下了,让高保长勘理黄大朋霸占他们家儿媳一事,还他们一个公允。 高平三接案在手,感觉这未尝不是一个打击黄大朋在黄郎庙势力的绝佳机会。马上组织人核查落实,并把那香菊叫至跟前一通讯问,基本坐实了黄大朋霸占民妇的行径。香菊也看透了和黄大朋再厮混下去,没有好的结局。幸好没有拖累在身,也许自己就该一辈子不开怀儿的命,与黄大朋在一起许久也没有种出个结果。她请求高保长准许她离开黄郎庙,好去配一个善良之人,成就她再走一户门庭。高保长当即应允,着红枪会中之人护送香菊回了娘家。开具文书,说香菊年轻孀居,适宜再嫁之类。毕竟她以前也说过要守节奉孝的话,贸贸然打发回了娘家,人家会怎样看待于她?如此携了文书示人,让她的走出婆家有个堂皇的理由,也好让她的娘家人接受她的回家是心安理得。至于,香菊的公公婆婆二人,高保长责令黄大朋家中出一份地产,赔付他们,好作他们的养老之用,也算是对他占人妻女的一点惩戒。因为黄大朋不在黄郎庙,高平三就着人硬是指定了黄氏弟兄地产中的一块充作使用。不想此举是大大的激怒了黄家老二黄二朋。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他是巴河历史上第一个挥拳打死保长的人 高平三来到黄郎庙,他们暂且隐忍,不作声张。不料,高平三初来乍到,就想着要对他们黄家动手,让人好不气恼。他先是接受那老头、老太太对黄大朋的状告,又准许黄大朋泡下的码子香菊改嫁。更为可恼的是,他竟然还要抽黄大朋的地产,说什么是赔付人家损失。这是哪门子的赔付?这分明就是欺负人。难道,“黄家五虎”是可以随意欺压的吗?慢说是老大在家,而今就算是老大不在家,“黄家五虎”还是“黄家五虎”,不能任由你随意捏个扁的是扁的,捏个圆的是圆的。懒 黄大朋不在,黄老二自然就成了“黄家五虎”的首领。在高平三授意东来带人强行收缴了黄家的那块地产后,黄老二就将其余三虎召集到了一块儿:“大哥不在家,我们也不能由着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要不就称不得是‘五虎’了,以后就让人看瞎了我们。”他的话语一出,其余几虎并没有积极附和。 “二哥,你别忘了。红枪会的张敬义和东来来黄郎庙抢老天爷金身那阵儿,你咋不说‘黄家五虎’呢?那时,‘黄家五虎’哪里去了呢?”老三接了一句。 “老三,你什么意思?”黄二朋怒气冲冲的向老三发飙。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咱‘五虎’是虎,那要分在什么人跟前。在黄郎庙算作虎可以,但要搁在红枪会那里,就该是只猫了。”虫 “老三,你这不是成心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吗?”黄二朋将眼睛瞪得滚圆的喊叫。 “大哥,都不敢招惹红枪会,乖乖听人家的话,跑到巴河涯当保长去了。我们有哪一个,本事是比得上大哥的?大哥不做的事,我们最好也不要干。”四虎也插了一句。 黄二朋听他们言语,全没有一点骨力勇气,个个都是被那红枪会骇破了胆。一讲起红枪会的名头来,就生了惧怕。想那红枪会厉害之时,是因为张敬义在里边。那张敬义什么人物?一个人,短短几年就能拉出一股绺子来,在巴河的土匪无人能出其右。如今没了张敬义的红枪会,应该不似往日那般雄壮了。单单依靠一个张敬纯,没有得力的臂膀,要想在巴河将土匪斩尽杀绝,谈何容易!也就东来,在红枪会中还算一个角色,能够佐佑张敬纯做一些事务,但他的能为比张敬义是差之甚远。黄二朋思想一阵,觉得红枪会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一时就意存挑衅,觉得“黄家五虎”没有惧怕红枪会的必要。和红枪会干上一票,也未必就是黄家五虎见输。就算是落了败,也好过整日受人打压。如其不然,让人看待起来是一些个只会在自己家门里生横,见得外人来就发怵,却哪里还算得是虎?那一个高平三是什么东西?只不过和张敬纯有些交往,受了人家指派来到黄郎庙,竟然也老大的气派,找茬找到门上来了。他不屑地看了一眼另外几虎,心道:你们也好没胆气,连高平三这样和红枪会有些牵连的人,你们也怕。看来惧怕红枪会真是怕到骨子里去了,和你们做兄弟真的好丧志气。 他老大一阵子不说话,余下几人知道言语拂逆了他的意愿,惹得他不高兴。一会儿见他走出屋外,也都没有在意。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和在座的说不到一块儿就由他去吧。又怎知,就是这样一个没在意,让黄老二惹出大祸来,直害得黄家满门如同天塌了一般。 那黄老二晃到街上,看哪儿,哪儿不顺眼。不知不觉就晃到了村公所前,探头往里看看,一眼就瞅见了高平三。顿时,心里的火“腾”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即甩步进院,不问三七,捉住高平三就打。高平三平日全无拳脚,又哪里会是黄二朋的对手。不一刻,就被人家打翻在地。偏偏这一时,东来和几个红枪会中之人外出公干,一时不见回转。这可让那黄二朋得了势,骑在高平三身上,一通猛捶乱敲。那高平三虽然受制,依然不愿丢了气概,不住声的呵斥黄二朋:“你这是殴打国民政府官长,以后你会招致牢狱之灾的……张总保长不会坐视不管……红枪会不会坐视不管……”黄二朋打了多长时候,他说了多长时候。最后,黄二朋都打得累了,他还在断断续续地说,语气丝毫不减锐势。 黄二朋本也不想打他打得过火,只想让他的皮肉吃些苦头,好让他领教领教“黄家五虎”的厉害。不想那高平三话语凌厉,句句不饶。他是越听越气,越气越打,居然忘了手底下要留些分寸。眼见着高平三语声渐渐低下去,低下去,低到没有。黄二朋心中陡起一念:莫不是把他打死了。低头验看他身上虽有红伤青淤无数,但并无大的出血口。饶是如此,伸手去探他鼻息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绝了气。 这可怎么得了!把一个保长打死,不是成心和现下的国民政府作对吗?巴河那么多嚣张的土匪,也没有那个敢把保长打死的。他黄老二这一下可是在巴河大大的露脸了。他是巴河历史上第一个挥拳打死保长的人。国民政府又怎能轻易宽宥他这样戕害政府人员的杀人犯呢?再说,那张敬纯和红枪会又岂肯干休。高平三可是张敬纯差来黄郎庙公干的,活活被他黄二朋打杀,正给了张敬纯整治黄郎庙的口实。反正于公于私,自己都是没得活。黄二朋想罢,心里反而放开了。转身快步回家,从箱底取出自己的单刀。刀口蘸了些水,在一方青石上蹭了几下,然后大步流星的向张庄走去。他要一不做、二不休,寻上张庄,杀他个人仰马翻。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恨不得一下子将黄家五虎生吞活剥 不容他赶至张庄,却在半道上正撞见东来几人回往黄郎庙。黄老二也不搭话,拽出单刀,迎面走过时,照定东来搂头就砍。几人哪曾提防他这一着,见他往村外径走,正要发问时,不想他就下了杀手。东来见势不妙,忙闪身躲避。可是也有些迟了,那一刀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后背之上,痛得东来啊呀一声大叫。见一着得手,黄老二便起手再剁,几人哪里肯依?将他围在核心,不几下就将他的单刀缴了下来。几人并不知晓黄老二杀了高平三一节,只道他是有些发昏,失了心智,才胡劈乱砍起来。因此上对他没有狠下杀着,只一心要将他生擒回去,并不想取他性命。懒 他们手底略略的一迟疑,就给了黄二朋苟活的机会。眼见他失了单刀,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可巧,黄郎庙里下余的几虎赶奔而来。得了讯息,知道老二弄死了高平三,他们一面派人去巴河涯通报大哥黄大朋知晓,一面火速追赶黄二朋,免得他出了意外。 场上形势一时大变,红枪会几人反受了他们裹挟。东来身上中那一刀,吃痛得紧,想是伤势菲轻。他的一伤,战斗力就大打折扣。再叮得一阵,就更处了下风。 一见对方弱势越来越明显,黄老二忍不住心中高兴,口中大呼:“弟兄们,手下加紧,取了他们几个狗命。那高平三被我打死了,以后黄郎庙还是我们弟兄的天下。”虫 东来一听,心中吃惊得不得了。敢情他们这是造反了,连高保长都遭了他们毒手。原来拼着命的厮杀,是还想着回归黄郎庙,护卫高保长。看来,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他心念一转,当即招呼一声,几人就回身往撤。眼看着就要把几人收治妥帖,黄二朋他们哪里肯舍?死命的追赶下来。不成想,奔跑一阵,东来几个突然又折回了头,径对着他们砍杀过来。这一着大出他们意外,阵脚一时乱了。几只虎这才知道红枪会平日的训练并不是白给的,即使在退逃之中,也有一定章法。东来几人也不恋战,杀得对方退得一退,又再度撤身回奔张庄。黄二朋他们也不敢强行再追,看看东来他们逃得远了,也撤身回了黄郎庙而去。 经过刚才一阵,黄二朋算是知道,若是由着自己的性儿,去赶往张庄,那只有送命的份儿。好在几个弟兄,及时出手,才顾得眼前。如今自己惹下的这桩祸事确实不小,连带着将一家弟兄都包裹了进去。 自从黄大朋的家眷迁到巴河涯之后,红枪会里对他的看管也就放松了许多。听说老二惹出乱子来后,他连家小也顾不上说及一声,就火速赶奔黄郎庙。好在红枪会中无人跟随,他也就得以很快回到自己黄郎庙的家中。 他到家中,立足未稳。黄二朋他们几人也赶了回来。大家都将眼睛齐聚向他,打询下一步该怎么办? 当下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和红枪会的人血拼到底了。打死了高平三,那张敬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接下去就是和红枪会的一场好打了。好在自己现在是在地盘,并且有几兄弟在侧。“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五虎同心,老二惹下的麻烦,谁也没有想着将它向外去推。大家心思一致,也未必趟不过去这道坎。黄大朋他们计议一阵,在村子四周加派人手看护,防备那红枪会突然来袭。同时将香菊的公公婆婆提到跟前,一刀一个的杀掉。如今的艰难局面,都是他们二人促就。一刀下去,鲜血飞溅,心头也就多出一些快意来。又把那高平三的尸身,提溜起来,高挂在村口正对着张庄的方向,也让人知道黄郎庙不是一个外间人易与之地。 张敬纯听东来他们讲了黄郎庙的情势,知道高平三已死,心中可惜得不得了。在以往的交往中,高平三最是温顺知礼,同时又不失自己主见,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下手。他一死,以后让人再去整治黄郎庙,却是耗费心思,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像他这么合适的人选了。又察验东来身上伤势,剖肉及骨,一时半会儿是调制不好的。忙命他及早包扎,好生将养。自己最为宠信的两个人,一死一伤,让他气恼得不行,恨不得一下子将黄家五虎生吞活剥。只是,心神一定,又十分的为难起来。目今正是剿匪的当紧关口,猛不丁黄郎庙出了这样一个事端,那黄家五虎公然的要同自己闹翻起来。如果不极力镇抚,说不定还会有第二拨、第三拨……的“黄家五虎”出来。到时候,局面势必更难收拾。如果用了气力去灭杀“黄家五虎”,红枪会未和土匪开兵见仗前,先在自家内部一番厮杀,怕是要伤了巴河民众之心。再如果,土匪们相机而动,红枪会就会疲于应付,杨县长部署的剿匪大计,就会化为泡影。 他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先行拿下“黄家五虎”,求得一个内部的安定,才好没有后顾之忧的去诛戮土匪。只是这诛杀“黄家五虎”,要宜速不宜缓,宜早不宜迟。他一番筹划后,决定一日之内攻下黄郎庙,干掉“黄家五虎”。 黄郎庙四围都是土围的寨墙高筑。说道起这寨墙来,倒是有些年头了。那还是当初闹捻子时,先民们防备捻子窜入村中修建的,听说很是费了人工气力。紧邻寨墙下面是又深又宽的“海子”,那是修寨墙时,取土用方而成的大坑,倒也更成为一道卫护村子的天然屏障。通入村中,止有东南西北四个寨门,此外再难找出通道。当初敬义和东来他们在黄郎庙一番扑腾,是得了侥幸。那是人家没有关门落闸,防备他们进入。如果是有人在他们进入村子后,关闭寨门,形成关门捉狗之势,他们纵有通天的本领,也难冲出。只是那时,黄郎庙人都给敬义杀得怕了,没有人敢再伸头去做这关门的贸然之事,才让他们得以在黄郎庙逞凶张狂了一回。只如今,黄郎庙这般情状,张敬纯要想在一日内攻取,是谈何容易?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四乡十八寨同舟一心,相处咸宁 不等敬纯再作深思熟虑下去,就有人飞跑近前来报,说是高平三的尸身被悬在了黄郎庙的寨门之上。张敬纯一听,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心说:高兄啊高兄,都是小弟对你不住。只想你沉稳老练,能够摆平黄郎庙。谁知竟让你去送了性命。人死后,都道是入土为安,至今,你的尸身还在半空飘摇。做兄弟的对你不住哇!无论如何,要抢了你的尸身,杀了那五个猪狗小儿。一时之间,他再也坐立不住,要为高平三报仇雪恨的一颗心迫着他马上就要出发。懒 说话间,已是这一日的天交傍黑时分。张敬纯出得门来,即时招呼人点起红枪会的人马杀往黄郎庙而去。 张庄离黄郎庙不算太远的距离。不一刻,张敬纯率领的一行三四百人的队伍,就攒集到了黄郎庙的门外一箭之地扎下。村子一圈都是深且宽的“海子”。这“海子”的作用相当于护城河,里面常年积水,水草丛生,人们从来没听说起过有人在这里试过深浅的。也就是说,攻取黄郎庙,除了村子的四门之外,其余再无路径可进入其内。只是那四门之中,都是守护甚紧,要想通过,却是万难。 他们所要攻取的是黄郎庙的北门,正朝着张庄的方向。敬纯先行拨付了一百人,去佯攻一下,探探对方虚实。不大的功夫,就听见呐喊声起,寨门口那儿一片通明。黄郎庙人高擎起火把,防守寨口。映着火光,却看见寨门之上摇摇摆摆的挂着一个人。不是高平三,还会是何人呢?敬纯一见,心里疼痛得要死,竟忘了此番是去作佯攻,挥手又招呼一百多人冲上前去。但见对方石头、瓦块、圆木之类的粗重东西噼里啪啦而下,砸得红枪会之人是喊叫连连。[.超多好看小说]忽然那门墙上的火把一齐投下,寨门之下一些松软的干草立时被燃着了。耳中就听得轰隆轰隆声起,但见火光冲天,焰头腾起比寨门都高,寨门洞那儿是惨呼滔天。把敬纯都看得傻了,他绝想不到黄郎庙人居然事先放置了火药,铺干草在那引线之上。火把引燃干草,也就点着引线。奶奶的,竟然连火药都用上了,难道红枪会在黄郎庙今日要栽一个大大的跟头不成?虫 火光过后,红枪会的人撤了下来。检点一下,死了好几个,伤者不下七八十人之多。红枪会自经办以来,实战甚少,如今连一个小小的村子都趟不平,让人感觉颜面上很是无光。 敬纯待人马稍事休整后,又组织了一次两门同时夹击的攻坚战,依然不能奏效,不免气沮神丧起来。 见红枪会攻打受挫,好长一段时间之内,不能再行有效进攻。黄郎庙人张狂起来。黄家五虎站在门墙上领着人大喊大叫,不停的诅咒,骂张敬纯,骂红枪会。直把众人气得牙根痒痒,却又莫之奈何。这两番攻取不下黄郎庙,让大家志气受了好大损折,人人都提不起精气神来。 黄郎庙人骂人骂得口干舌燥,一时也失了兴致。那黄二朋想再弄一个新鲜的玩法,寻思了好久,居然又想到了那高平三的尸身上面。他们把尸身拉直切近,周身给他泼上松子油,用火把就裤脚处引着。见那火头越来越大时,重又把他悬在寨门。这一下,红枪会里看得真切,那分明就是高平三给他们放火烧了。(.)张敬纯又急又气,急火攻心,竟至昏晕过去。火舌越来越高的舔着高平三的身体,燎烤的焦臭味开始呛人口鼻。不想,黄家五虎如此狠毒,连一个人死后的尸身都不放过,还要百般辱弄。人常说:死者为大。一个人不管生前多么卑微多么渺小,死的那一刻都应该受到尊重的。而今他们连最起码的对死者的尊重都不讲,真是没有人性。 很快,高平三周身上下被火吞噬尽了,就连他背上的吊带之绳也被烤着了。又待得一时,那绳子就被烧断,高平三的尸身带着呼呼的火苗从半空落下。红枪会中赶忙奔出几人抢上,扑灭那火苗,却止落得一个面目全非的焦炭一具。 众人唤醒张敬纯,告诉他高平三的尸身抢回,下一步该怎样打算?看到高平三焦燎非常,烂污不堪的情状,敬纯心中禁不住难过又起。在左右人等的解劝之下,好不容易稳下心神来。一面派人护送高平三的尸身回巴河涯,一面又想一味的耗在这里,不能进攻半步,也不是办法。这黄郎庙是尚庆荣的老窝,风闻黄郎庙受攻,他势必率人往援,或者他带人去往张庄,抄红枪会的后路也未可知,还是及早防范他一二才好。 刚才看到高平三被烧,心中倍感灼痛,却也让他灵光一现,想出一个办法来。他留了大约百十人跟在身边,继续蹲守这里。其余人等,包括一些伤残都暂回到张庄里去。一来防备尚庆荣偷袭,二来在村中完成他的一项差遣。 第二日,天光放亮。红枪会中二百余身体无有损伤者,又再度回到阵前。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嘟噜又一嘟噜的鸡,其数量不下千百。这是昨日他们回到张庄,作下的大事一宗。这一夜,他们几乎将全庄的鸡都抓了个精光。然后,每只鸡尾巴上都系在一块浸过油的破布,以备使用。因为是晚上,鸡的眼睛不能夜视,从鸡窝里抓出来,从树上鼓捣下来都省事不少。张庄的狗狂叫了半夜,可也没能挡住这里的鸡们惨遭打劫的命运。 敬纯看看大家诸事收拾停当,就拨出二百人对着寨门猛攻。下剩百十号人都是身高体长之属,命他们在黄郎庙周围将人撒个转圆。每人分发十余只鸡,听到攻打的呐喊声起,就用怀揣的火折点燃鸡尾的油布,尽力将带火的鸡往黄郎庙村中投放。 别说,这一着还挺管用。敬纯一声令下,前门处杀伐之声顿起。在黄郎庙的上空,一只又一只火鸡往村中奋飞。那些鸡平时虽不能高飞远翔,只这时后尾上带着着火的油布,对火的惧怕,让它们的力道较往日大出许多。又借着那身高体长之人的向空一抛之势,却是越过“海子”,登过寨墙,趟入村中。这些火鸡落到柴垛上,落到草堆中,或是落到茅屋草房之顶,即是引燃一处明火蓬蓬剥剥的着起来。一刹时,村中烟火滚滚,云遮雾罩,满街到处都是老幼扶将出门的哭爹喊娘之声。张庄的鸡们在黄郎庙是大展神威,将村子变成了一片火海,它们自身也落了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在寨门那儿抵挡红枪会进攻的黄郎庙人,忽见得村中生了变故,大火一时成了滔天之势,哪里还有心贪恋战事?手里的家伙一扔,赶忙去搭救自己一家老小要紧,一下子就去了大半。黄家五虎有心管束,只是又哪里约束得住。眼瞅着,红枪会攀爬上寨门,杀入村中而来。 这一战直杀得黄郎庙人事后多年,一提起张敬纯,一提起红枪会都害怕得咬指头。他们说道起张敬纯和红枪会来,那是比过去的捻子厉害得多,比土匪还要凶恶。当年,捻子们的大队人马都不曾将黄郎庙攻下来,他张敬纯竟然做到了。土匪们杀人放火,也没有将整个村庄都化为一片焦土的,红枪会为了他们的进入黄郎庙,直将庄中之人都置于了废墟之上。 黄家五虎,一个没能走脱,全被红枪会生擒活捉了过来。过后,在高平三殡服入土的那天,红枪会中执法,一刀一个将他们的脑袋剁下来,摆在高平三的坟前,生祭他的在天之灵。可怜,黄家撇下一门孀妇弱子,倍尝人世艰辛,天道无常。 张敬纯力诛黄家五虎一战,直杀得巴河人人震惊。都道他人心辛毒,不可忤逆。这一战,也使得人们对红枪会格外的高看起来。此役中,他们个个神勇,算是没有辱没父老们的期望。那些往日不把他往眼里放的保长们,从此人人宾服,上神一样的看待他,不敢有丝毫不满显露。倒也落得四乡十八寨同舟一心,相处咸宁。 总算按照自己的设想,如期将黄郎庙拿下。倘是时日拖得久长,不光那些土匪们会闻风而动,就连四乡十八寨的那些保长们也会蠢蠢欲为。如此一来,再行剿匪时,就不必花费心思顾忌后院起火。 敬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践行杨县长的剿匪之计了。巴河上的三股大匪,个个厉害,哪一个都不是善茬。如何将他们清剿,自己心里着实没底。他感觉还是有必要将敬安叫回,听他谈吐一番,看他会有怎样的高论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这颗脑袋留着也是无益 事实上,敬纯一直将敬安当做自己的智囊看待。有了什么决断不下时,他都要问上敬安一问。在得了敬安的主意后,事情往往会变得更加的圆通,可人心意。因此上,他对敬安是十分的倚重。 敬安在杨楼教书,本不想对家中之事有过多参与。争奈哥哥左一个人、右一个人的差来学校,唤他回转。没办法,他只好又回了一趟张庄。听敬纯一说剿匪,是为了巴河一方的安定,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得硬着头皮又给敬纯出谋划策了一阵。其时,国共之间矛盾闹得不可开交,蒋委员长正忙着剿灭【共匪】。作为【**】人,敬安是对【国民党】心存芥蒂的,对为国民政府做事的哥哥,也颇不以为然。懒 在敬安的建议下,敬纯派出相当的红枪会员,爬沟摸寨,穿野绕户,在红苕地、在青纱帐……星夜连天,苦苦摸排,将一些个星散的小匪给打压得都销声匿迹起来。最终,问题还是落到了如何消灭三股大匪之上。 火烧庙张敬义的绺子,是三股大匪中最为凶悍的一支。敬纯知道,论手段,论智谋,自己都及不上敬义。况且他们这一绺子的土匪,手中还握有短枪。若是真刀实枪干起来,红枪会未必能够讨得了便宜。敬安讲,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好的战争结果。敬纯决定于敬义那里试上一试,结果虽是未可测知,自己只当尽力而为就是。就算是不能成功,也还是自己顾念着往日的情分,不忍对他猝下杀手。三股土匪中,如果敬义的绺子做得顺利,段敬德和尚庆荣那里也就迎刃而解了。此一着,也是防着三股土匪结成一气,共同对抗红枪会。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不能成就,再往后,至少可以保证张敬义不能与其它两支土匪结在一起,也可记作大功一件吧。虫 敬纯思想停当,决意豁出命去,会上张敬义一会。为了巴河的一方安定,为了不负杨县长所托,他要铤而走险。 火烧庙离张庄有三四十里之遥,敬纯用了半日光景,才赶到此间。他随身扛了一面红枪会的大旗,将它在火烧庙之地一插,自己就于旗下盘腿而坐。见他来得奇怪,更兼红枪会的旗帜惹眼,不是有人上来询问。他就同人讲,他是红枪会的张敬纯,来此间是想会上绺子里的张敬义张大当家,和他叙叙旧事。(.好看的小说)一听他名头响亮,无人敢应下文。都知道红枪会极力剿匪,他们的会长来会此间的土匪头子,必定不是一般的访客问友。况且张敬纯和张敬义在巴河,都是极厉害的人物,哪一个都吃罪不起。他们之间的事,还是不要理会的好。是以张敬纯在火烧庙一日,并无一人告诉他张敬义落脚何处。 到了吃饭的时候,敬纯就从身上取出一些干粮来,粗粗咽上几口,然后到邻近的村子,讨要一些水喝。如此就是一顿饭将就过去了。夜里就在旗下和衣而倒,也不顾忌月霜露华落在身上。 第三日头上,敬纯身上所带干粮,已经吃食净尽。他索性连水也懒得再去讨要,就在旗下坐着,足足有一整天。 第四日,敬纯仍然坚持在旗下。日近正午时分,却有人送来了饭食。敬纯心中大喜,也不问饭食来路,就将它一扫而光。一直到第七日,敬纯还在旗下,中间每到饭时,就会有人将饭菜送到面前。敬纯依旧吃得香甜,依旧不闻不问究竟是何人要每日都为自己奉吃送喝来着。 第七日的晚间,迟迟不见有人前来送饭。敬纯心中也不急,他清楚,这几日的饭餐都是张敬义所为。表明张敬义已经知晓自己来到了火烧庙,只是他不愿和自己照面。同时,他也不愿看到自己被饿杀在火烧庙,才一直派人送饭来着。这至少说明张敬义对自己这位大哥还挺是顾念的。 月上三竿的时候,敬纯在旗下已经睡着了。突然有人到来对他说:“走吧,我们张大当家的今晚要见你。”敬纯一听,喜出望外。忙起身随定来人,尾追着到了一处隐蔽的所在,是一个专意会客的地方,与这里主人的住处不甚搭界。 一桌酒席,饭菜已备,杯盏齐俱。张敬义只在下手里坐着,空出一个上首的位置,等着他的到来。琴秋引着孩子在一旁侧立,一脸的凝重。敬纯也不谦让,径直在上首里落座。琴秋见他们二人也不搭话,就一口一盅的不停喝起来。她张口想要问候敬纯一声大哥,却是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忽然,敬义将手中酒杯啪的摔了在地,大声道:“今日与大哥喝酒,好不足兴,只喝了半日的闷气在肚内。爽快一点,大哥扛着红枪会的大旗前来,不就是想要我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吗?你几时要,我几时给。” 想不到敬义会如此的直奔主题,倒也省了许多弯弯绕绕。敬纯正色道:“你整日里杀人放火,绑票勒索,这颗脑袋留着也是无益!” “大哥,你匹马单枪的前来,就是为我这颗脑袋?你就相信你的能为就一定能把这颗脑袋拎走?”敬义话语中有着隐隐的不平之气。 “我何尝不是将自己的脑袋给你拎上门来。你今日将我这颗脑袋剁下,也省得日后我引领红枪会的弟兄前来与你为难,也好让我于杨县长那里有个交代。” “嗐,大哥,你……你……”张敬义顿足捶胸:“大哥,你知道我不会对你下毒手的!” “既然你不要我死,那你就去死。我们两人中必须死一个。”敬纯脸上露出难色。 敬义咚的跪倒在地,向着敬纯,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兄弟我出身微贱,承蒙大哥看待得起,我死也足矣!以前你我兄弟也有过话,我这颗脑袋,大哥随时要,我随时给。只是,只是如今心里有了不舍……”说着,将脸转向了琴秋和孩子。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难道自己是那勾魂的无常转世不成 琴秋见两个大男人轻易不见,见了面一上口就是这样死死活活的话,有什么想要说出来,可又觉得自己在他们两个中间插不下口。[.超多好看小说]心里难过得不行,眼泪就不自主的流了下来。孩子虽小,却也看出了情势有些不对。跑到跪在地上的敬义跟前,伸小手抚着他的面颊,左一声爹右一声爹,哀哀的叫着。懒 “只是我的孩子,还有……”他看着琴秋,硬着气继续说下去:“还有我的女人,以后就烦累大哥代为照看。好歹将孩子养大,让他日后有个安生的活路。”说着,竟掉下泪来。 敬纯伸双手挽起面前的敬义:“有一出戏,你是看过的,叫作《赵氏孤儿》。其中有两个义士为了抚养一个孩子,选择二者中必须有一个死去,才能救孩子于危难。甘愿赴死的那位义士对另一位义士说:死是比较容易做得到的,而活着并且将孩子抚养成人相比之下就艰难得多。他的选择了死是捡了容易的去做,而把艰难留给了对方。如今让兄弟去死,是哥哥我选取了艰难,把容易留给了兄弟。如此说,你该不会怪哥哥是花言巧语了,取你性命吧?” “哥哥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断不会做下下作之事。兄弟我平日作恶多端,杀人无数,早晚里也不会有善终。今日性命落在哥哥手里,该是最好的善终了。”说着,抱抱跟前的孩子,在他的小脸上亲了几下,无限珍惜的将他交到琴秋怀里。再抬眼望望琴秋,似要说出什么来,终是没说。一挥手,示意她抱着孩子退了出去。虫 “唉”,敬义长叹一声:“不说了,不说了。免得别人说道起来:婆婆妈妈的,死得不利落。”说完从一壁厢里抽出一口雪亮的单刀,照准自己的脖颈刷的一刀下去。随着“啊”的一声大叫,一颗斗大的脑袋骨碌碌滚落在地,一腔子血喷出老远,溅得满屋都是。身体平“噗”的倒地,血汩汩的往外涌着,流了一地。敬纯此时才明白,经过几日的迟疑,敬义今日照会自己时,已经是死志已决。他忽然感到自己此番前来火烧庙是多么功利,浑没有把兄弟情谊高挂在心。自己何尝光明磊落来着?也许说自己是一个下作之人才对。[.超多好看小说] 琴秋刚走到屋外没走出几步,忽听得屋中响动,忙回转身,要跨步入门,探看个究竟,在门口却被敬纯拦下了。敬纯对他讲:“收拾一下,今晚就随我走,赶奔张庄。”琴秋很是听话的抱着孩子点头领命而去。 到了自己住处,琴秋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两个男人间的话,她也听到了。其实刚才自己毋须回身去看,就能断定那个与自己同枕共眠了好几年的男人死了。按说,他的死,自己大仇得报,应该万分欣喜才对。毕竟他杀了自己阖家大小的兄弟,将自己拐带出来,过上了多舛艰辛的日子。多少个日子来,自己都是尽力的不把他放在心上,不过问他的生死。可临到他真的死了,自己心里还是锥剜刀绞一般的难受。因为那刚刚死去的毕竟是自己一生中的男人,自己孩子的父亲啊!真的要将他的生死完全置于身外,做不到哦,做不到!一个生命在另一个生命里的生根、连结,不是一下子就能忘却的哦! 敬纯看敬义已死,也止不住心中难过。想往日知情重义的兄弟,今日竟到了生离死别的境地,并且自己就是那个直接结果兄弟性命的人。不该呀,不该!他从地上将敬义的脑袋拾捡起来,看那脑袋上的眼睛兀自大瞪着,就用手给他合上,说道:“兄弟,你安心的去吧。”似乎正有泪滴一样的东西从眼睛里面流出来,让敬纯看得心中甚是感伤。 敬纯先是将门板拆下一扇,又将那脑袋和身子合在一处,放在门板上面。从一旁扯过一块布单,在脖颈处系结一下,好不教那脑袋乱滚乱动。又撕扯布条,将敬义身上血迹擦拭一遍。不由得又想起高平三来,他们二人的死,都不曾落得全尸,都与自己有牵连。难道自己是那勾魂的无常转世不成,要招惹下这许多的孽世障业? 又找了几块木板将房门堵塞严谨,以防那家猫野狗钻进屋来,毁坏尸身。只待第二日,回到张庄,派了红枪会中之人前来,打理敬义后事。眼下,他要领着琴秋及早离开此地才好。万一那敬义的手下知晓他们的大当家拜自己所赐,损了性命,激起乱子来,恐怕不好收场。 收拾已毕,他又去找见了琴秋他们母子。他怀里抱着孩子,又帮琴秋提拿一些包裹,星夜兼程,望张庄而去。 于路之上,二人攀谈甚多。琴秋也就给他讲出那一个有关陈氏楼段敬德家的大秘密来。 原来,段敬德早已死了多时,在小桃红踏入段家的第二年,段敬德就死掉了。只是恐怕段家没了男人,绺子里众人会对段家生出不恭敬来,又怕段家偌大的产业将会不保,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声张。这原本是段家严防死守的大秘密,家中也只有大太太、二夫人和小桃红知道。自琴秋进入段家后,与小桃红相交甚熟。她看那小桃红守着偌大的家业,并不显得十分的高兴,倒是对以往那种随戏班子东西奔走的日子异常怀念,心中就起了疑问。几番旁敲侧击的探问之下,小桃红一个不留意就说走了嘴,琴秋却是暗暗记在了心里。待那日去往火烧庙时,途中遭遇二夫人截杀。眼见得就要性命不保,琴秋就让敬义以此要挟二夫人。如果二夫人执意为难,他们就将此秘密大布于天下。纵便自己身死,也要他们段家家业不保。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一个在巴河不可复制的传奇 二夫人一番思虑后,觉得还是共存共荣的好。回到陈氏楼,却是将那小桃红一顿厉害。也是这个秘密,让敬义他们得以从无到有的发展壮大起来,从而在巴河称霸一方。 敬义承诺他绝不会将此秘密公之于众,只是琴秋并没有在二夫人面前许诺。现在张敬义已死,敬纯要完成他在巴河的剿匪大计,自己和孩子日后的生计全着落在目下这个男人身上。单凭张敬义生前的拜托和敬纯对他的承诺,琴秋觉得自己和孩子的未来还不够牢靠。她还要在他面前建言立功,好教将来得到更好地保障。懒 琴秋的一番话,让敬纯心中一下子豁然亮堂起来。这就好比第一个绳结解开,第二个绳结也就顺势而下,不解自开。如今,这陈氏楼的那绺子土匪,无须派人前去剿杀,只需将一个小秘密在巴河一经散布,它就会不打自乱,内部哗变。单剩一个尚庆荣,就要好对付得多了。这个念头在脑中刚刚一闪,他就暗暗怪责自己为人的不地道,怎么能把敬义的死当做一桩功劳来欣喜呢?一想到敬义,二人心头都沉重起来。(.好看的小说)感觉那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让身体盛装不下。 二人一路奔走,几乎没有停歇。赶回张庄时,日头已经升起了老高。 见琴秋又回到张庄,不是有人上前问讯。琴秋从村子走出时已经怀了身孕,如今孩子已是满地里乱跑。看到孩子,人们禁不住想到了敬义。虽然大家此时很多不知道敬义已经做了游鬼亡魂,但是琴秋一脸的悲戚已经告诉了许多。虫 敬纯派人在村中寻一处宅院,安顿琴秋母子住下。一面又差出好几十个红枪会员去往火烧庙,取回敬义的尸首。安插他们买一口厚木棺材,将敬义盛殓,不必再运回村子,直接葬在离张庄不远的乱葬岗就是。红枪会中如果对一个土匪头子的丧事办的过于隆重,势必会在巴河产生不好的影响,出于这样的考虑,敬纯才吩咐敬义的后事简办。 很快,火烧庙土匪的当家首领身死命丧的消息,在巴河迅速传开。人们都知道此间出了一个大大的英雄张敬纯。他独自扛着一面红枪会的大旗,去攻城略地,深入火烧庙的重心之地,斩杀了匪首张敬义。一个人的进攻,使得敬纯成了一个在巴河不可复制的传奇。 红枪会中之人到了火烧庙,查验了张敬义绺子里的资财,将它们转交到火烧庙保长的户下。按照敬纯的交待,要求火烧庙的保长转移相当一部分资财到黄郎庙,接济那里的民众生活,算是对红枪会火烧黄郎庙的一种补偿。敬义率领他的手下,短短几年,积蓄却是不少。给予黄郎庙不菲的接济后,火烧庙那里尚有丰厚的节余。只把一个火烧庙的保长喜得屁颠屁颠的,恨不得明日这里再生一窝土匪。 在处理完毕火烧庙的相关事宜后,红枪会里的一干人等用马车驮着敬义的尸身回到了张庄。正准备再行运往乱葬岗时,碰上敬忠从县里骑着快马赶过来。他也是得了火烧庙的匪首张敬义身死的消息,奉杨县长之命,要解拿敬义的人头而来。听他一说,众人都犯了难,谁也不敢擅自做主,将人头给他带走。只好又让人到村中唤来敬纯,讨他的主意。从敬忠嘴里闻知杨县长要将敬义的人头挂在城门洞那儿示众,好教巴河的匪类引以为戒,敬纯一时没了言辞。尽管他十分顾念着敬义人死不能心安,但终究杨县长的权大,压着他不接受此款不行。他无奈之下就同意了敬忠将人头带走。只是要求敬忠三日之内一定将人头送回,好教敬义落个完整。他也让大家在琴秋面前,千万不要漏了口,以免她感叹伤悼。暂时先把那棺木放入穴内,上面的封土不加以十分的严实。待日后,人头归来时,尸首会合一处,再行将墓穴加封严谨。不该那张敬义的入土无声无息,临了也要他再【风光】一回。 敬忠跨马要行之际,敬纯又想起一节。要他在将敬义的人头悬挂示众的同时,将段敬德早已亡故的消息贴了告示出来,让人知晓。敬忠领命,诺诺而去。 不几日,陈氏楼方向就有了动静出来。说是原先张敬义手底下的众多土匪,他们本来就与陈氏楼的土匪之间有勾连。张敬义一死,他们就一齐投奔了陈氏楼。因而,一时人多心杂起来,很难加以管束。又兼段敬德死亡的言论一经散布,他们就唆使原来陈氏楼的土匪起了事。堂堂的大男人,受几个女人蒙蔽,在她们手下当差听使唤了好些年,这岂不让人笑话?土匪们闹哄哄攘乱起来,二夫人极力镇抚,竟被人杀掉。小桃红也不知被哪个抢去作了老婆,下落不明。还数段敬德大夫人的结局好一点,早早被一个娘家的亲戚接走,颐养天年去了。 在证实有关陈氏楼的消息确切后,敬纯率领红枪会前去那里,对残匪余徒搭理剿杀,一时使那里宁静了许多。 猛然间,巴河的三股大匪去了两股,止剩下尚庆荣一支苟延残喘。巴河人顿觉心头清爽不少,对红枪会格外的高看起来。红枪会每到一处,人们争着献酒献食,以彰其功。 敬纯正寻思着率领红枪会如何与尚庆荣的土匪绺子开兵见仗之际,忽然传来,杨县长死了,被人打黑枪打死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杨雨亭常常拿这句话自我解嘲。那是因为他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毛病,或者说是嗜好,就是爱逛窑子。几乎每到一处,他都要沾惹一下那里的红粉绿柳气息。在小小的巴河县,几处窑子里,更是印着他常来常往的足迹。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新县长乍来巴河,他要建权立威 最近一段时间,杨县长常去的是一家叫作“翠微楼”的所在。(.)因为近几日,这里新到了一位叫做花枝俏的女子。人生得水灵莹润,肌肤似雪,面如满月。又兼一副好腔口,说起话来是鸟啼莺啭,时不时来上一段戏文咿咿呀呀,把个杨县长哄得骨酥筋麻,夜夜赖在花枝俏那里,鱼水甚欢。懒 窑子里的鸨儿,也是经过大场面的,来这里的客人,她什么样的没见过。杨雨亭来翠微楼也不是一时两时,渐渐地就被人看出了端倪。知道他非寻常客人,又对那花枝俏喜欢得要紧,所以鸨儿就把那花枝俏日日给他预留着,不对别的客人们放牌。男人们都是喜欢追腥逐臭的,听说翠微楼新到一位美人儿,个个忍不住要号上一把。怎奈,鸨儿娘始终不得机会留给他们,只说是一家女岂能遂了百家亲?人心就是这样,愈是得不到的愈想得到。男人们就暗中留意,看到底怎样的一个人物,能够日日抱得美人归?小城不大,不多的几张脸孔,在几个厮碰中,很快就能在心里熟识下来。没出几日,杨县长的身份就在众人眼里浮出水面。怪不得哦,怪不得!一个堂堂的县长要逛窑子,那鸨儿娘还不把面子给足吗?好在众人中,没有哪一个想过要将那花枝俏争上一把。在巴河县里,敢同县长争红夺翠,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个县长常常的泡在窑子那样的风月场里,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敬忠每日跟随杨县长甚紧,几乎是寸步不离。只是他要和窑姐快活时,自己能够堵在门外吗?那岂不是大煞风景。他也几次三番的劝阻杨县长,青楼妓院乃是非之地,不是一个国民政府的县长应该光顾的地方。谁知,杨雨亭听后总是哈哈一笑,说古时候的皇帝,自家里三宫六院,还忍不住去青楼里风流快活一回,何况如今一个小小的县长呢?县长逛窑子,说不定哪天还会被传为风流佳话呢!敬忠见劝说无益,只好不说,暗地里却始终为县长捏着一把汗。他感觉这样下去,早晚要出大事的。县长每每在楼上放浪形骸时,他却在楼下的茶房里如坐针毡,如芒在背。虫 敬忠最大的任务,就是护卫杨县长的人身安全,这要求他在某些时候要不顾惜自己的生命去为县长遮弹掩枪。可就是因为杨县长的一点个人嗜好,使他得有一时不能随侍左右,问题恰恰就出在这一时不能随侍之上。 那一日,敬忠在楼下漫漫无心的品茶,眼睛不时在每一个过往的客人身上来回逡巡。杨县长刚刚上楼不久,他手里的一杯茶品了约有半盏,就听楼上“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惊叫声起。感觉着事情不妙,他将茶杯一推,起手拎枪就冲上了楼。 枪声果然就出在县长的所在,那窗棂上还有枪弹的硝烟飘散,可以断定刚才就是有人在窗棂那儿朝屋里开了一枪。敬忠赶到时,那人影刚从窗棂处闪过,敬忠急步追赶,却又哪里找得到半点行迹。敬忠也不敢过分追踪,保护县长安全要紧。他忙回转身形,来在县长所处的那间房的门口。用手推门,里面竟然上了闩。他飞起一脚,把门板踹了个稀烂,就烂门洞里伸进手去,把门闩拉开。 花枝俏身上一丝不着的瑟缩在墙角里。杨县长却是全身**的伏在床上,后脑处有一个枪洞,向外不断地冒出血来,污湿了半个床面,想不到杨县长竟是如此不体面的死法,因为嫖窑子被杀,愣是将一世英名都葬送了。[] 看到敬忠手里拎着枪,大力的撞进屋来,花枝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口中呜呜咽咽:“大爷,大爷,别……别杀我!”敬忠瞥了她一眼。床上她的衣物和杨县长的衣物胡乱的堆在一处,幸好还不曾被血污渍,敬忠顺手从床上将她的衣物抓出来抛给她。看那杨县长赤体精光,也不成话,敬忠开始动手为他套上衣裤。 见那花枝俏穿戴齐整,敬忠就走上前去问话:“老实说,你究竟什么来路?是不是和人勾结起来,害人性命?”说着,敬忠手里的枪,朝他眼前晃了晃。“敢说半句谎言,取你的小命。” 那女人吓得失声哭了出来,花容更是惨淡,哽哽噎噎的道:“我本是一个唱戏的女子。在巴河涯唱戏时,被土匪段敬德抢去做了他的六夫人。在他死后,我就帮着他的二夫人一同打理段家产业。后来那些土匪们闹了乱子,将二夫人杀掉。他们中的一个将我抢去,作了老婆。我再也不愿在土匪窝里久呆,得机会逃了出来。一个弱女子出来生活靠什么呢?所以我只好投奔了这翠微楼。大爷,您明鉴,我真的跟什么人都没有勾连。我只是一个靠皮肉讨生活的女人。”敬忠看她哭得甚痛,讲得真切,不像有什么实情隐瞒的样子,不免陷入深思,会是什么人要加害杨县长呢?而且打黑枪的位置选的精准,一击就正中了杨县长的后脑。什么人能够逃过自己的监视,从容选取一个打击位置呢?他在脑中搜罗杨县长以往活动的轨迹,苦苦思考,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枪声一响,楼上楼下的客人,跑了个精光。把个鸨儿娘气得大喊大叫:“这是哪儿跑来的祖宗啊?坏场子来了不是?好,你乱放枪,不看顾老娘生意,我也不给你留情面!”她当即派人到警局里喊了人来。 警员们闯到屋里时,敬忠正在向那个叫花枝俏的女人(事实上也就是以前的小桃红)问话。警员中有人识得敬忠,忙上前给他立正敬礼,敬忠向床上一指,他们一见之下都傻了眼,那中枪之人不赫然就是县长大人吗?这下子,麻烦可就大喽!敬忠示意他们不要声张,先将县长的尸身送往县府大院再说。同时,将那小桃红也带去了警局,进行讯问。 杨县长一死,巴河很快变了天。有人将杨县长的死状呈报上去,很快上边又委任了新的县长到来。新县长到任后,一面饬令警局限日缉拿凶手,逾期不能破案的话,要革去警局局长的职务;一面又在暗中悄悄改换杨县长时的一些律条。他要让人明白,巴河如今是变了门庭。 很快,小县就有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出来。 首先,小县恢复以前初建时的县域名称,仍称民生县。不能因为一些人的一己之私,而擅自改变一方土地的名称。 再者,巴河地段四乡十八寨总保长一职,不合制度,予以撤销。免去张敬纯总保长的职衔,仍称张庄的保长。以前各村各寨的保长,各归各籍,继续原来保长的职责。红枪会乃为民间组织,政府不扶持,也不予以取缔。只是以后其活动范围局限于一村之内,不得走村串野,干涉别村事务。 其三,杨县长遭枪杀一案已经告破,凶手是他的贴身警卫张敬忠。他不满杨某人作为一县之长,寻花问柳的。屡次劝告不听,遂起杀心,好为民除去此等庸官。有烟花女花枝俏亲眼见他拎着枪闯入屋内为证。花枝俏与凶案没有干系,无罪释放。将张敬忠投入大牢,暂行监押。 四乡十八寨的总保长不让干,可以。红枪会剿匪不让剿,也行。这大家也都看得出来,只要是杨县长以前作下的,新县长都要反对一下。可是,打死敬纯,他都不会相信敬忠是杀害杨县长的凶手。他去往县政府的各个要员跟前奔走呼号,可是没人理会。以前,杨县长在时,他每次来,都是他们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可现在怎么对自己都大模是样,好似从未和自己谋过面一样呢?他直接去面见新任的县长,人家几乎是连哄带推的将他赶了出来,让他脸上好是无光。 一番奔波无果,敬纯又回到张庄,将敬安找来,二人好做计较。敬安当然也知道敬忠遭了难,他可没有那胆量去找什么县长。他生恐自己被人看出破绽,识出身份来,那可是掉脑袋的事。让自己去找那国民政府的县长,无异于上门受死。将敬忠从监牢里捞不出来,再把自己搭进去,那就太不值得了。关于敬忠的事,他给敬纯作了分析。这很明显是新县长打击旧县长势力的。新县长乍来巴河,他要建权立威。任谁都想得出,敬忠不可能加害杨县长。他如果想谋害县长的话,那机会可就太多了。何必非要选在人多眼杂的妓院里呢?极容易被人发现,又不利于消灭罪证。之所以认定敬忠就是凶手,是他们可以拿敬忠做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案情解释。一来可以表白新县长的功劳,二来可以敷衍巴河的民众,同时也打压了杨县长的势力,毕竟敬忠是杨县长最亲信的人。真可谓一箭三雕。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我已是烂絮败柳之人 1948年的春末夏初,共?产党巴河地区党总支负责人张敬安忽然收到一个党内同志辗转传递过来的包裹。打开来看,竟是几件破旧的军衣。其中一件的上面还有血渍的印记和被火灼烧的痕迹。包裹中夹带了一封信,是一个自名为张随君的女子写的,敬安看了信后,禁不住泪流满面。然后他又当面找到大哥敬纯,把包裹呈交给他,对他说:“老三死了,尸骨无存,止有几件旧衣回家。他生前说过他要回家看看的,现在算是回来了吧。”懒 敬纯接住包裹,忍不住放声大哭出来:“老三啊,老三,你回家了,你咋就这样回家了呢?” 两个男人悲悲戚戚一阵后,敬纯对敬安说:“走,让老三入土为安吧!”敬安顺手抄起一把铁锹,跟在大哥身后。敬纯双手托着那个包裹,犹如怀抱一个沉重的婴孩。他知道他抱着的不是几件简单的衣物,而是一个漂泊归来的兄弟――张敬忠。 到了他们家的祖坟,在一个适当的位置,敬安动手挖了一个不大的墓坑,敬纯郑重的将包裹放入其中。一锹土,又一锹土落在包裹上面,渐渐的在张家的祖坟里又鼓起了一个新的坟包。在坟包基本筑就后,敬安将铁锹递给了敬纯。他接过铁锹,又往坟上覆了几锨土,而后二人伏在坟头大哭起来。 敬纯和敬安知道,他们在张家破了一次例,对老三张敬忠破了一次例。“不过四十不入穴”,敬忠死时不满四十,还没有资格进入老坟。但敬安极力主张埋入老坟,他知道日后敬忠会是张家门中的一个骄傲,他给祖坟里带来的是光彩。虫 解放后,在这个新的坟包之上立了一方石碑:革命烈士张敬忠之墓。 这方石碑也许是对张敬忠一段人生经历的最好诠释和记录。 那一日,敬纯和敬安反复商讨,如何对敬忠施救的问题。忽然县警局里来了一名警员,呈上书信一封,拆开来是敬忠的一行字:勿忧,已平安离开。问那警员时,他只说是警局局长让他送来,其他并不知情。不管怎样说,老三已经平安离开,敬纯他们的心也就放到了肚子里。至于他去了哪里?敬忠也不是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毋须过分的牵挂在心了。 你道敬忠怎么能够平安离开呢?原来那警局局长是一下子一手提拔任用,平日与敬忠私交甚厚。新县长只说是把案件交给了他,未等展开侦破,却是要求定案。他本有意查出真凶,为杨县长报了仇怨,怎奈新县长催逼甚紧。他就没好气的去问:“案件调查都没有开展,如何定案?”县长一听,勃然大怒,点指着他的脑袋大骂:“猪脑壳,那张敬忠拎着枪,进了杨县长的房间,分明他就是凶手,还用再问吗?”挨了一通骂,他算是明白了:新县长是要借此收拾一下杨县长以前的旧人,好在小县树立他的权威,说不定哪天自己也会遭了他的算计呢!只是县长大人的意愿又不能违拗,回去之后,就派人将敬忠抓进了监牢。在向巴河人通报案情时,就依着新县长的意思,说是敬忠杀了杨县长。又害怕拖累无辜,也就特意申明小桃红无罪释放的话。 明着将敬忠投入狱中,实际上在之后的没几天,趁一个夜晚,他暗中从监里提出了敬忠。让他换上一身警察的服装,押着小桃红出走。实际上,小桃红早该释放出去。只是警局局长为了让敬忠走脱时有个更合理的解释,不至于遭人盘查时,出了漏洞,才故意拖延几天,让她和敬忠一道走。临行,为防万一,他又把收缴敬忠的枪还给了他。 “我走了,你怎么办?”在明知就里后,敬忠问警局局长。 “能糊弄得一时是一时,我看这警局局长一职,早晚也是给新县长捋下来。”然后,他伸手拍拍敬忠的肩膀:“兄弟,放心的去吧,哥哥不会有事的。” 当晚,敬忠就带着小桃红,出大街走小巷,一步不敢停歇的奔出县城。到了城外五六里光景,敬忠对小桃红说:“姐姐,我现在的情况是不能呆在巴河、呆在这个小县的。我要远走高飞。还请姐姐自便吧。” 一句话说得小桃红泪流满腮,只默默的走路,并不言语。见他不说话,敬忠又追了一句:“姐姐,你还是有亲投亲,有友靠友吧。” 小桃红再也忍不住,嘤嘤的啜泣出声。听得她哭,敬忠知道自己问得不好,只得又伴着她往前行走了一程。好不容易忍住心中悲戚,小桃红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我从小被父母卖入了戏班,至今连爹娘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在戏班里,整日武功身段的锻炼,字韵声腔的把握。刚刚唱出点名气,就被土匪抢去作了老婆。等到从土匪窝里逃出来,投在那家翠微楼,又遭遇了这桩血案。兄弟,你说让我自便,我也想自便。可我哪里去?又往哪里走呢?没办法,我也只有跟着兄弟走得一时是一时了。” 敬忠见她句句说得真切,一时也没了主意。口中嗫嚅着:“只是,只是你我男女有别,一路下去,多有不便。” “没有什么便与不便的。我已是烂絮败柳之人,一路不妨害兄弟就是。”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敬忠再也推却不开,只得硬着头皮和小桃红继续赶奔。 敬忠心中也没有明确目的,像个无头苍蝇,撞得一时是一时。他心中暗自认定,杨县长一准是新县长指使人杀掉的。国?民党官场中倾轧厉害,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说不定新县长原来觊觎这个县长的位置,迫不及待的就对杨县长下了毒手。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自己终于是做了一回女人 敬忠心里开始暗暗地恨起了新县长,恨起了新县长所在的国民政府。自己断不能再投到那个阵营里去,自己一定要想法为杨县长报怨雪恨。他隐隐约约听人讲起,有一个什么共?产党,是专意和国民政府唱对台戏的。就投奔到那里去吧,到了那里,自己要对杨县长所要尽的忠义也许会有实现。他像是突然于暗夜里看见了指引道路的一点微火,虽是若隐若现,但至少给了他行走的方向。懒 他们一路走下去,能住店的就住店,不能住店的就在野外凑合。住店时,他们合住一个房间,敬忠总是有意整夜开着房间的门,显示自己无意冒犯。在外露宿时,他总是先将小桃红安顿好,然后自己远远地躲到另一边睡下。小桃红只道他是嫌厌自己,才会对一个整日跟随的女人无动于衷。于路之上,见他对自己挺为关切,也就厚着脸皮,乐得能随一时是一时。 接连赶了好些日子的路。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小桃红就同敬忠商议歇息半日。他们寻了片小树林,坐下来。难得有半日清闲,在一个年龄与自己相若的年轻男人面前,小桃红还是有意修饰一下。她用手拢了拢头发,才感觉头皮好痒。随手抓挠了几下,就手从头发里捏出一个小东西来。一看之下,他是又羞又急,竟是一只虱子。她才想起来,已经好多天不曾洗澡了。无论如何要净洗一下,否则这面目以后如何示人呢?她远远近近的看了一回,见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试试深浅、水温,还算可以。就决定下水去洗濯一下,但也只是洗了把脸。因为是在白天,想着会有人打从小河经过,她就又到敬忠跟前请求,能够在这里挨到天黑,才好进到水里洗上一洗。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小桃红总是对敬忠尽着女人无微不至的关心。敬忠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他怎能感知不到呢?人家一点小小的请求,又怎好拂逆呢?所以小桃红一说,他就爽快地答应下来。虫 天很快黑下来,敬忠开始发现自己承担了一桩不太好的差使。小桃红说,一个女人家家的在这漫天野地里洗澡,心里不踏实。她要敬忠看护着点,那意思就是说不要把她挪离了敬忠的视线之外。这可怎么得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要在眼底显露她的**,自己能否把持得住呢?敬忠有了一丝不安,只是小桃红说得在情在理,不由他不得在很远但又看得见她的地方站下,远远地观瞧。夜色下,她除去衣衫,一片白色的光亮慢慢潜入水中,像一条游鱼来回游弋在敬忠心头。一种原始的冲动迅速在他体内生成、膨胀,使得他脚步不自觉的向那条小河挪移,挪移。他终于站在了小河的边沿,象欣赏一幅画那样出神、专注。那条游鱼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惊慌,在水中洒出一串又一串的水花来,让他的心里更加的湿热。不觉间,他的双手伸了出去,满是热情的伸了出去。似乎是看到了对自己的召唤,鱼儿缓缓的游向他,像是一个站立不稳,就跌入她的怀抱。 原来是许多日的情愫暗生啊,在相互的克制冲破极限后,敬忠抱起那一团新鲜得湿漉漉的白色的鱼,像是抱着一枝洁白的浴水莲花,心中充满着迷恋和遐想。 寻一处松软的草皮轻轻将手中的怀抱放下,女人的手臂蛇一样的攀上敬忠的脖颈,拉着他偎在身边。男人的手抚过那如玉凝脂的肌肤,再也不愿须臾离开。呼吸倾听呼吸的瞬间,让他激情澎湃了自己,强烈的要化作一阵猛烈的浓烟,把女人裹定在自己的笼罩里。敬忠不无焦渴的在小桃红耳边说:“我要,我要……”女人嘤咛的话语潮湿着他的耳膜:“随你,随你!” 一霎时,如江水奔流,滔滔着一个身体对另一个身体的眷恋。女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身体给予,而不是让他去占有。这才应该是自己一生所要眷想和追求的男人吧。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缱绻要自己扑撒在他身上。她深悔没有在自己最娇羞的时刻遇见他,不无愧疚的对他说:“我这身子脏了,可我对你的心还算干净。如果哪天你腻烦了这身子,我的心也还一直追随着你。”她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听了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而今自己是婊子和戏子的身份都兼而有之,又谁还会相信她会对人付出真心呢?她不管敬忠怎样想,她清楚自己是用了真心的对他。因为遇见敬忠,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才绽放了,绽放得美丽和娇艳起来。自己终于是做了一回女人,而不是别人手中的万物。 那美丽的绽放,让她去努力迎合男人的澎湃,一次又一次的去向那浪巅峰高之处。“我要随了你,不管以后怎样,生生死死的追随你。我知道我不配,可我的追随是干净的。”说着这话,小桃红心头又掠过一丝黯淡,想起那一些在自己身上曾有过起伏的男人来。 “你配的,你配得的。”,敬忠说。女人的依附让他的心里真实而壮大起来。有了女人的填充,内心一下子不再虚空。有了女人的追随,让他要时时强大了自己,好给他以归附和依靠。他现在能给女人的就是遂了她对自己的追随,此外他再也拿不出什么来。“这,这里就是我们的洞房了。”敬忠话声里满是歉意。女人“嗯、嗯”着使劲点头,她意下世上最美好的洞房也无非如此。 事过多年,小桃红依然能回想起那一个地做铺盖,天作房的洞房,一条小河、一片树林、松软的草皮和一个年轻的身体。它是真切而清晰的在自己生命中划下一道深的印痕,一道美丽而又略带淡淡忧伤的印记。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自己和敬忠这些年都活在相互的梦中 后来的日子怎样了呢?后来,小桃红就不再叫小桃红了。(.无弹窗广告)她改换了名字,唤作张随君。那是她追随了敬忠的姓氏“张”,随君也就意为作追随敬忠。 敬忠辗转流徙,到过好多地方,走过久长的路,漂流了太多的时日。张随君一直跟在他的身旁。日本人打进中国的时候,他毅然决然的带着他的女人北上,参加了抗联。在那里他真正接触到了共?产党,也开始把自己要为杨县长一个人尽忠义的观念转变,转变到为更广大的人民尽忠义的道路上来。他们在莽莽林海、冰天雪地里,坚持着,坚持着,一直坚持到日本人从中国国土离开。日本人走了,共?产党和国民?党又反目成仇起来。党懒 再后来呢?再后来,张敬忠和张随君都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张随君成了解放军宣讲团中的一员。张敬忠则成了解放军中一名出色的营长,带领他的队伍打过许多恶仗、硬仗和胜仗。 好像在那次攸关生死的恶战之前,敬忠忽然说起要回家看看的话。她本能的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好端端的,战事正紧,怎么能有了这样的念头呢?除非,除非……她不敢再想下去,就出言把敬忠嗔怪了几句。战斗打响后,她也就莫名的起了一种别样的担心。虽然战争难免伤亡,军人把生死看得很淡。但她以往总能在敬忠福大命大的自我安慰里盼得到他回来身边。这一次敬忠说下要回家的话,让她隐隐有了一种不安。她像是听人说起过:长久漂游在外的人,忽然生出回家的念想,那简直就是一个不祥之兆,注定他的一生也许就会在此画上了句号。虫 那场战役打得非常艰巨,每天都会有许多伤病员,被从前线送往后方的医院治疗。她当时被分配到一个战地医院,帮忙救治伤员。每一时每一刻,她都在那些伤病员中间搜寻,看里面有没有敬忠。如果里面能有他,即便是缺个胳臂少个腿,也应该算作是幸运的事哦,毕竟是把命保住了。每一次,她都认真地询问那些退下来的伤员,看他们有没有敬忠他们那支队伍的消息。终于问到了一名伤员,正是敬忠所属部队里的。他说战斗非常惨烈,他们部队里拼光了好几个团,战事还在继续。张随君又碰到了更多这个部队里的伤残者,他们几乎是被成批成批的被送到医院里来。只是中间始终不见敬忠,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她觉得敬忠哪怕是成了伤员,也好过在前线生死未卜,让人心揪得不得了。 在她的心绪纠结中,战斗结束了,她也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迟迟不见敬忠回到身边来,她愈发的感觉到了一丝不祥。总该是上级催促得紧,敬忠又随着大部队出发了吧。由于命令紧急,连和自己言语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好让一份牵挂有所依托,有所指向。不幸的是,战事后的第三天(她太记得那个时间了),有部队里的同志找到他,对她说敬忠牺牲了。她当即两眼一黑,一种天塌地陷的眩晕上来,让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时,部队里的同志已经走了。她听别人讲起张敬忠同志的骨骸已经找不到了。他的遗物也只有战场上他的战友们收拾过来的碎成破絮一样的衣服,上面沾满了血迹。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一个好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一闭上眼,就恍若敬忠站在跟前,对她在讲说着什么。仿佛他的手就要触碰到自己的头发或是肌肤了,睁开眼时,她面前的世界就又变得空洞起来,坍塌起来。 在身旁战友们的劝慰下,张随君总算是将破败的心绪打理起来。她知道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因为敬忠还有未了的心事。她将那些烂成麻布的衣服反复浆洗,然后一针、一针的连起来。敬忠要回家了,她要让他的回到家中尽可能的干净、整齐。这件血衣是必须要回家的,它是敬忠最后穿在身上的,上面有他的英灵附着。她又另外捡拾起几件敬忠生身穿过的衣物,同那件血衣叠放在一起,打成一个包裹。托党内可靠的同志给她寄到了巴河,署名:张敬安(收)。她并不知道,敬安也是党内的人。只是她觉得包裹寄给敬安,心里更踏实些。在她以为,敬安只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不会坏了党内大事。而敬纯就不一样了。他是国?民党的保长,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会不会因为一个包裹,而牵扯、拖累许多同志挨查受审呢?毕竟那时,巴河还处在国民政府的统治区域之内。 张随君没有让自己追谁了敬忠去回到家中,她清楚自己这些年和敬忠都是活在相互的梦中。因为双双在外的漂游,才使得这个飘渺的梦有了得以实现的可能。而一旦回到巴河,他们就回到了真实的境界之中。那里的人们都清楚她戏子和婊子的前身,梦也就断了延续的可能。张庄的张家能不能容许自己的脚步,踏入他们门中,尚且是另外一说。自己若再执意追随,梦也许就会粉碎了起来。就这样吧,就这样让自己揣着一个梦活下去吧。一个人的一生,能够追随一把,就该知足了。她追随了,也就不再缺失。在那追随的前方,是一个比翼天涯的梦,她沉醉在那梦里不愿醒来。在追随的后面,是一个回眸凝望的梦,她沉溺在那梦中,依然不愿醒来。 张随君在她以后的日子里,一直坚持着,没有再嫁,一个人孤单的生活到解放后。后来因为“文化大革命中”要审查她的历史问题,不堪其扰,跳楼自杀。她的过往也就成了一个谜,人们眼中也就迷失了她来时的路。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省得红枪会会长的名头遭人耻笑 古人有衣冠冢,敬纯和敬安也就学了一下。虽然坟包里没有什么实在的内容,只有一些敬忠简单的衣物,但毕竟使他们对兄弟的念想有了可以着落的地方。 兄弟三个中去了一个,让敬纯心中如折股肱一般的伤痛起来。如今剩下他和敬安二人,作为兄长他要努力看护才是。敬安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该是寻思为他作下一门亲事的时候了。只是每次问起他的婚姻大事,敬安都不置可否的一笑了之。实际上,敬纯也隐隐感觉出了他和敬安之间的隔膜。敬安似乎并没有太过把他这位大哥放在心上,自己的言语到了他那里,仿佛都轻得没有了重量。往往他的一个反驳,反而要自己顺从了他的意志。懒 说话之间,已经是十来年光景了。那时,日本人进驻巴河,敬安的学校被迫解散了。在学校的教学叫停之后,敬安并没有时时呆留在张庄的家中,而是对河西的村村落落来了兴致。朝日在一个又一个村庄里转悠,像个不着窝的兔子,家中寻不见他的影踪。知道敬安是读书人,对家中的农事生产一无兴趣,敬纯也就迁就着他,不愿讲出难听的话来。谁知他竟变本加厉,有时彻夜不归起来。 日本人平时大都屯留在县城里。在老羊头火车站,人们也经常看到他们的膏药旗在那里飘摇。在日本人到来之前,巴河地区的防务已在国民政府的同意调配下作了区划,河西归共?产党的新四军,河东归国?民党的新五军。好像新五军和日本人进行了一次规模不太大的战事后,巴河就成了日本人的天下。那时,新四军和新五军都是新名词,之后许久,人们才知道他们是分属于共?产党和国?民党的队伍。日本人没费什么力气把巴河的西岸也给占据了,因为新四军始终没有拿出像样的部队来和日本人作战,只是零零星星的和日本人搞起了游击战争,这反而让日本人更为头痛。虫 日本人初来巴河,确实凶蛮得厉害。老羊头火车站附近的几个村庄,最是被他们荼毒得厉害。经常有日本人的小队一二十人(其中有相当多的是中国人),潜入到村子里烧杀抢掠的一阵。过后村子里就会哀嚎声连成一片,要么是谁家的男人给日本人刺刀挑了,要么是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给日本人糟蹋了……起初,听到这样的事情,心中是义愤得不得了。[]想着一个村庄少则成百上千人,怎么会任由了一二十人的小队恣意摆布呢?后来听得多了,也就渐渐麻木起来,事情没有临到自己头上,何必管顾太多呢? 日本人下到距离县城、车站较远村子里的时候不多。人们说是这些村子在日本人眼里不值钱,他们懒得在这些村子里花费功夫。日本人成小队来到张庄的只有一次。那次他们来得还算“文气”,没有在村中作出什么打杀的事情来。巴河人所不知道的是,随着战事的旷日持久,日本人发动的侵华战争让他们越发的感到吃力起来。他们渐渐调整对华侵略的策略,极力作出一副友善的姿态。宣扬大东亚共荣,将自己美化成大东亚的保护者。他们的侵略中国,是为了使之不沦为英、美等西方列强的殖民地。他们需要拉拢一部分中国人,好填充他们在占领区的势力空白。 一小队日本兵径自来到敬纯的门前,把他吓了一大跳。敬纯往日也有心将红枪会的大旗竖起来,和他娘的小日本干上一阵子。可这样的想法仅仅是在脑中闪了闪,并没有付诸实施。而今日本人竟然不请自到的登上门来,不由得他胸中血气上涌:今天豁出去,跟日本人干一把,杀死一个算一个,也省得红枪会会长的名头遭人耻笑。想到此,不由得他将红缨长枪绰在了手,一个闪步,冲出门来。 “巴嘎”,领队的日本小队长大声的叫唤起来,身后的日本兵全都将枪端起,齐齐对准了敬纯。赶紧的从小队里跑出一个人来,满脸堆笑的迎上敬纯,距他有几步之遥站下:“张会长,且慢,且慢。这是大日本皇军今日特意委派你作巴河维持会会长来了,还望不吝心力,欣然受命。”细眼观瞧,原来这是一个中国人,怪不得会说中国话,他这是给日本人当狗腿子来着。 这一着,大大出了敬纯意外。他一时呆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心里只想着他们是要自己也做日本人狗腿子的,那可是断断不能接受。他一时不作声,双方就僵在了当场。那个日本狗腿子见此情势,慌忙在中间打圆场:“张会长,如此也不是待客的礼数啊!大日本皇军善意前来,怎么说也要请到屋里坐上一坐,敬杯水喝不是?” 面对这些拿枪对着自己的日本人,要说敬纯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是要让日本人进到家里来,给他们端茶倒水的,岂不大大折了红枪会会长的脸面!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对那人说:“恕张某人不恭,这个我是断然不会接受的。”狗腿子脸上怫然变色道:“张会长,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哟!”敬纯刚想硬撑着胆气说上一句豪壮的话来,不知什么时候敬安来到身边。却被他一步抢到近前,对那狗腿子的手说上了一番话:“我家大哥是个粗人,哪里是一个做会长的材料,还是请大日本皇军另请高明吧。”敬安平日虽是懦弱,今日毕竟大哥遇了危难,容不得他有退缩,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支撑场面。 狗腿子很是不以为然:“张会长英勇盖世,领导红枪会连除巴河两大股子的土匪,四乡十八寨的保长都做过,怎么能说不是材料呢?” ―――――――――――――――――――――――――――――――――――――――――― 昨日因为电脑系统不好,没有上传得上,特向支持我的亲们表示深深地歉意。今日一早补过,算是给亲们一个交代吧。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欺负家中没有生出有血气的男人 敬安赶紧接了一句:“老兄你有所不知,那都是因为有杨县长撑腰,家兄才得以有所成就。后来没了杨县长支持,他于巴河土匪的剿灭就没了一点起色”。 “大日本皇军一样可以撑腰、坐镇的。” 敬安继续陪着笑脸道:“老兄,你也仔细想一想。家兄是以前的红枪会会长,你再授他以权柄。他又年轻气盛,一个不驯服之下,和皇军闹翻了,率起红枪会和皇军干起来,那可不是麻烦大了去。还不如现在这样,让他无职无权,也好调教。”懒 狗腿子听了,不住的点头称是。敬安接着又道:“巴河能人有的是,也不只家兄一个。今日情势,若是家兄执意不从,皇军脸面上也老大的无光。还望老兄于皇军那里多多善言推辞,让双方都有台阶可下。” “怎样让两方都有台阶可下呢?”狗腿子一脸苦相。 “老兄,可在皇军面前举荐巴河另外的能人,看看能不能双方缓和一下?” 在和敬安交谈了一阵后,狗腿子跑回到日本小队长那里,同他叽里咕噜起来。小队长一会儿怒目圆睁,一会儿又凝眉深思。(.无弹窗广告)总算他将火气压了又压,一甩手掏出枪来,对着堂屋正门“砰”的一枪。然后掉转身,一个手势,带领人马撤出村去。 敬纯看那日本人居然朝自己堂屋正门开枪,那不明摆着是欺负家中无人吗?是欺负家中没有生出有血气的男人。他再也按捺不住,想要蹿上去和日本人放手一搏,却是被敬安死命的拉住,他才作罢。虫 日本人走后多日,他心中犹自愤恨不已,深恨自己没有死在日本人的枪下。留下命来,成为别人的笑柄。日本人照家中堂屋正门放枪,自己居然缩头乌龟一般,没有作为。 敬纯不做日本人的维持会会长,他们居然找到了高新庄高地主的门上,这大概是那位狗腿子的功劳吧。高地主当然吓得要死,哪敢不听从任命呢? 自此以后,日本人的催粮催款事项,都有高地主去经办。高地主征收到的钱款,日本人的一骑快马就能顺利把它取走。他负责征收好一大车、一大车的粮食,找了村子里的一些壮年男人往县城里送。[]日本人常常是派了一个小队前来跟车押送,防备路上出了差池。事过多年,人们犹自在心中疑问,日本人一个一二十人的小队,就能顺顺当当的将成千上万斤的粮食运往县城。不说别的,但但那送粮的几十上百个男人,都挥胳膊抡拳的一齐动手,也能将他们捶成肉砣。但历史的真实,总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我们对经过的以往,不能假设,历史也不会重来。在强权面前,在高压面前,人性常常是只在能不能存活的底限挣扎、徘徊。一旦有一丝的希望,人们就会放弃反抗。能够直面强权政治的人,也就是成了英雄,但也常常被人诟病为不识时宜。 好在这种向日本人交粮交款的日子不算太长,巴河西岸的新四军就闹得红火起来。他们截日本人的粮车,杀日本兵,杀为日本人做事的汉奸,等等。或许日本人实在抽调不出兵力,他们始终没有在巴河实行大清剿、大扫荡之类的血腥政策。或许是巴河新四军给予他们的杀伤不够深痛,没有触及到他们的关键部位吧。只是,新四军兴起后,巴河东岸的人,若是风闻了日本鬼子的到来,就携家带眷的往河西跑。一跑过巴河对岸,就算安全了。有时日本人也望河兴叹的朝西岸放几声空枪,并不敢趟过河来。能够逃脱向日本人交粮交款的村子也是为数不多,他们大部分都是依傍着河岸二、三里之遥,逃到河对岸,毋须太多的路程和时间。 新五军从撤走到它的再次在巴河显露,中间间隔了五六年的时间。它再度和巴河的日本人朝面时,日本人已经是斗败的鸡了,一见到他们就举手缴械投降了。 赶走日本人,巴河西岸照常是新四军的地盘,巴河东岸依旧归在新五军的统治之下。其时,新四军和新五军都该已经换了番号,但巴河人依旧着以前的称呼,来区分河两岸共?产党和国?民党的部队。 没了日本人,起初河东岸和河西岸的两方还能相安无事。后来就时不时的摩擦起来,玩出火的时候,还相互开枪射击。 此时,敬安知道敬忠是牺牲在了共?产党解放东北的战场上。巴河地带,也难免会有一次国?民党与共?产党之间的战斗打响,弄得不好,还要几次反复来回。 该是时候跟哥哥把话说开,让他认清形势,及早归顺到共?产党方面来。说不定,他登高一呼,号召起红枪会的力量,在国共的争斗战场上能派上些用处。想到此间,他就伙同东来,去找敬纯说项。 东来原先跟随敬纯在红枪会里尽心出力。敬纯四乡十八寨总保长一职被撤之后,在巴河剿匪就进行不下去了。他也是年轻人的血勇无了逞弄之处,几次三番的在人前表露要作出惊天大事的心意。敬安看他比较有志向,办事也颇为干练,就吸收他秘密加入了共?产党。自从跟定敬安后,东来知道自己所要从事的是一桩大事业,比红枪会的剿匪要胜出千百万倍,所以对红枪会的事务也就失了热心。红枪会由基础一力操持,又没有强有力的后盾,仅仅落了个卫护一庄平安的份上,方圆左近的村庄也管顾不了。巴河的土匪齐聚尚庆荣门下,一时又猖獗起来。临近几个村庄的红枪会,也随着敬纯的失势,而渐现萎顿。到日本人来到巴河时,为了不招惹他们的注意,红枪会中理性的操练就不再进行了。红枪会人心动摇,也就只落了一个虚名而已。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难怪他今日要威风八面了 东来的加入共?产党,在巴河是较早的。人又沉稳老练,因此颇受敬安器重。来说服敬纯,敬安叫上他,是认为他的言语,哥哥或许能听。毕竟自家兄弟中,做弟弟的要听从哥哥才是。让一个外人来参言,敬纯接受起来才会心安理得。懒 二人找到敬纯之后,敬安就开了腔:“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国共扰攘了许多年,如今该是走向一合的时候了。” “你倒看看该是合向谁的一方呢?”东来接过话茬,故意问。 “得民心者得天下,于民心所得方面,共?产党占有的胜算更大一些。” 听到敬安此言,敬纯立马动了肝火:“老二,你说什么?你要知道,我好歹也还是张庄的保长。日本人来之前我是,日本人走了之后,我的保长还继续着。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就不怕我治你一个亲共分子的罪名吗?”敬纯本来对敬安经常在河西,在共?产党的地盘上不断出没,就颇有微词。曾经几次三番的教训过他,不要和共?产党有什么牵连。果不其然,他今日竟说出如此倾向共?产党的话来。 “听听老二讲道理,也不妨事。人常说,姑妄听之,姑妄言之。你们弟兄二人,人心知近,老二才敢这样说。”东来中间插了一句,来缓解他们二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老二,你也就是在我面前说,换做别人,你活该倒霉!”虫 “哥,我说过的话,是不是个道理?你可以自己掂量一下,看我是不是信口胡诌。”敬安一句话接了上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保长是国民政府任命的,我就要替国?民党那一方出力办事。”敬纯话语中丝毫没有退让。 “哥,我劝你还是及早打算,’俊鸟择高枝‘才是正理。”敬安又上一言,想做进一步的解劝。 敬纯忽地勃然道:“好马不配双跨,忠臣不事二主’。我虽是些小人物,卖主求荣之事断不会做。”说完,拂袖而去,冷冷的将二人晾在当场。 敬安听闻大哥说话,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暗忖,些小人物,真的是些小人物。你的举作着落在大人物身上或可谓之为义士忠勇,以一个村野匹夫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要增人笑料了。 见劝说无果,敬安就偕同东来走了出去。他打算在一个适当的时日,再给哥哥以劝言,希望着他的及早弃暗投明。 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经了一场大的战事,乾坤便作了厘定。新五军的势力被新四军彻底从巴河驱赶出去,巴河的东岸也成了共?产党的天下。此时人们才知道,新四军早已更换名称为解放军了。 敬纯很想着自己引领红枪会,能在新四军与新五军的争斗里,为国民党方面出上一些力。谁又知国家大事竟不容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插手,胜负里已见了分晓。有一点让他讶异非常的是,自己一向老成持重的二弟敬安竟然是共?产党方面一名老牌的地下党员。天地一下子变换了,敬纯格外的忙乎起来。领导群众斗地主分田地,组织人马剿匪,镇压反革命……听说是共?产党给委任了一个什么区长的头衔。腰里成天别着一把盒子炮,说是有随意处分枪决人的权力。走动有警卫跟随,煞是威风了得。 敬纯就不明白了,自己率领红枪会打打杀杀的一番辛苦,反不及敬安不声不响的,赚得人前荣耀。不多日前,敬安曾对自己说过要自己投靠共?产党的,一时没有听从。如今敬安指派的许多事务,自己是都没有参与的份儿。那国民政府委任的保长一职,也给他们捋了下来。随着新五军一战而败,国民党在巴河的统治算是结束了,再也没有人会顾念到自己这些先前多多少少对它也有贡献的小人物来了。往日的荣耀,一下子变成了今天的耻辱。过去的保长身份,反倒成了别人讥嘲的由头。敬纯心里异样的失落起来,切实的感受到了落毛凤凰不如鸡的滋味。 刚解放那阵儿,一个民生县的辖区内,也就划成了五六个区的样子。敬安所任的巴河一区,是在几个区划中,面积最大,也是管理最为棘手的一个。其治辖的范围不多不少,恰恰是以前敬纯所受领的四乡十八寨。因为这里有多年的惯匪尚庆荣为患乡里,其治理难度着实不小。但是自从敬安他们这样的共?产党人在巴河斗地主分田地之后,大多的土匪都回了家,不再重操旧业。土匪中人,多是穷苦出身。倘若不是为生计所迫,有几个愿意干那杀人放火的勾当?失了人性,坏了天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土地人人有份。敬安他们晓谕乡里,但凡土匪愿意放下利器,主动到区里投案交待罪行的,回家即可受领一份田地。若是执迷不悟,继续与人民为敌的,绝不轻饶。就算是罪大恶极,按律当诛的,照样可以配发田产,死后让家人享用。如此一来,到区里投案的土匪不少,甚至一些有名的恶匪、惯匪也前来自首。在他们,就算自己按罪当杀,但至少通过这一举动,可以给老婆孩子挣来一份地产,成为孩子将来的基业。一下子,跟随尚庆荣的人少了许多,同时他的行踪也在投案土匪们的供述之下暴露出来。终于在一个适当的时机,东来领人将他生擒活捉了。 尚庆荣被人押到了张庄,在以前红枪会操练地方的一间草房里,被人看管起来。 敬纯听说,心中暗自吃惊,想不到**人竟会如此快的就将大土匪头子缉拿归案。自己何尝没有想过捉拿于他呢?只是他当土匪日久,狡狯得厉害,要想摸着他的踪迹,极是艰难。一边里又对敬安钦佩起来:老二高啊,比自己高出真是不少。居然轻易之间就拿住了尚庆荣,也难怪他今日要威风八面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死在你手下,也好过在别人那里丧命 一想起尚庆荣,敬纯心中又有不忍。[.超多好看小说]看此时情势,他被捉拿,是难逃一死了。要说他在巴河是恶贯满盈,罪恶滔滔,也当是咎由自取。只他与自己也算得是故人了,与他虽是交往不多,但他知情重义却是难得的。如今他是要死的人了,作为故人,去看上一看,自在情理之中。懒 敬纯随手拎了一壶老酒并两个大萝卜,就去了尚庆荣的所在。看押尚庆荣的竟是以前红枪会中之人。敬纯心中暗自奇怪:怎么我的人也被老二使用起来了呢?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了这样问话的凭恃,自己只是一个不为时下人所齿的原国民?党保长。 总算是以前的旧人,看押的人还顾念些情面,放自己进屋去探视一番。进屋一瞧,那尚庆荣被五花大绑的拴在一个铁桩之上。身上衣服破了几处大洞,有两三处还有血渍的印痕,大概是中了枪吧。脸上的胡须长起老长,和头发乱蓬蓬的连在一起,让人几乎看不出面目在那里。人也较以前老了许多,又哪里有一点旧时相识模样。 见到敬纯到来,尚庆荣愣了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嘛,我不会看走眼的。交下小弟这个朋友,值得。哥哥如今都这般模样了,还不忘看顾一眼,我尚某人多谢了。” “老哥哥多礼了,你我兄弟多年。探望一场,是人之常情。”敬纯回了一句。虫 看了一眼敬纯手中的提拿之物,尚庆荣又笑:“兄弟,真是知道我的心思啊!这几日的摸不着酒,我的馋虫都爬到脸上来了。快快倒上,快快倒上。只是今日要麻烦兄弟喂我,就当是可怜我这将死之人一回吧。” 敬纯知他手臂都被捆绑得结结实实,举箸提筷,多有不能。于是就屋里寻出一个碗来,满满倒上,递到尚庆荣嘴前:“哥哥,兄弟无能,你这捆绑不敢做主给你去掉,心中已是不安。给哥哥端个酒,多劳动一下,也当是对哥哥尽了一份力。” 尚庆荣咕咕咚咚的饮下一气,口中连呼:“痛快,痛快!”敬纯又将手中白萝卜粗粗洗过,一样的递到他的口边。尚庆荣咔嚓咬下一口:“兄弟,想得还挺周到,如此有酒有菜的日子,是人生的美事。” “家中也寻不出什么好菜来,拎个萝卜权作喝酒蘸嘴之用。哥哥不要笑话兄弟寒酸才好。” “唉,兄弟哪里话来?你来看看我,心里已是感激不尽了。想我尚某人风光一时,一呼百诺,群起响应。不料今日落了难,竟只有你这位冤家对头一般的兄弟前来,不免令人感叹呐!我虽是作恶多端,可也有不少人受过我的恩惠。临了,这样的结果,我心中不甘啊!” 一句话,说得敬纯心中也黯然起来。自己何尝不也是尚庆荣一般的境地。昔日风光不复,人一落势就落单了。只不过,自己没有象尚庆荣那样被人绳捆索绑起来而已。 喝了些酒在肚子里,尚庆荣的话就渐渐多起来:“我知道,我这辈子,作恶太多,不能给后辈人积下什么好来,所以就没有要老婆、养孩子。作为男人,有了那种想法时,就去抢个女人来玩上几天。玩腻了,要么是将她杀掉,要么是将她赏给手底下的弟兄们享乐一阵子。再不然,就去城里的窑子逛逛。人活着,不就图个乐呵吗?一来二去的,就迷上了逛窑子。那里的窑姐儿涂脂抹粉、细皮嫩肉的,再说她们也放得开,比那些抢来的女人要受用得多。那一阵子,朝九晚五的都要跑到城里寻个乐子。结果,结果就撞出了一件大事。” 尚庆荣说出话来,让敬纯是大吃了一惊。 原来,当日尚庆荣常去的窑子,居然也是翠微楼。那杨县长霸住花枝俏,别的客人不能动上一动,个个都是咽气不下。尚庆荣也跟在众人中,知道了杨县长常去翠微楼,不由心中暗喜:“这真是天赐良机啊!如果在这里射杀了杨县长,那红枪会的张敬纯,失了依靠,就不会这般张狂了。接连灭了张敬义和段敬德两处,他下一步还不明显是把矛头指向自己吗?杀了杨县长,虽说未必能阻止红枪会攻打自己,但至少可以让他们的行动往后拖上一拖。主意已定,他就积极筹划如何除掉杨县长。通过几日观察,他见那敬忠与敬纯面目酷肖,料定他就是杨县长的警卫。只要能躲过他的视线,余下的事,就好办了。 也是那一日白间,他在翠微楼逗留,无意中听到鸨儿娘与花枝俏的对话,就暗动了杀机。鸨儿娘问花枝俏她的客人当晚可曾来?花枝俏回了一句:他怎么会舍得不来呢?如此一问一答,就注定了杨县长命丧翠微楼。为了不致敬忠发现,他就早早在楼上潜伏起来。事先对地形、地势,如何设计、如何逃遁等,经过了一番精心筹划。等到杨县长上楼,大约有半盏茶功夫,他一个猛不丁,将窗棂纸捅开。看到床上二人全身**,正行到好处。他就隔窗照那男人后脑开了一枪,慌忙疾驰而去。他为匪多年,最善于隐形逃遁。敬忠事后追赶,又哪里赶得上? 敬纯听尚庆荣讲完这一节,心中豁然明白:悬疑这么多年的杨县长被杀一案,想不到竟是尚庆荣作下的。一想起杨县长,就想起杨县长对自己的重看,心中也就生了对面前之人的无边恨意,眼睛一时瞪得溜圆。 尚庆荣什么人,当然看得出其中蹊跷。他见说起杨县长,敬纯立时没了言语,知道他和杨县长交游甚厚,心中一定对自己恨得要紧,就迎着他的眼光道:“兄弟,你要是打算为杨县长报仇,现在就可以把我的脑袋剁下来。死在你手下,也好过在别人那里丧命。兄弟,动手吧!”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其实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半掩门呢 尚庆荣如此一说,又让人想起了当日敬义横死面前,不由心中又生出不忍之心:“老哥哥,说句实话,你也是将死之人。毋须我再用刀,你也难逃一死,这都是你作恶多端造下的罪孽。” 尚庆荣一听又是大笑起来:“这几日,我终于可以不再像以前那样东奔西跑的辛苦了,也能够静下心来寻思寻思。我就想,经常说那些作风不正道的女人是‘半掩门’,其实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半掩门’呢?在心中开着一扇半掩的门,总刻意想着把好的一面显露给人看,而把恶的一面掩进门里。兄弟,你说我作恶多端,那是我没有像有些人那样对自己的恶遮遮掩掩。”懒 一席话说得敬纯脸上起了羞臊:自己何尝不是像尚庆荣说的那样,将恶掩进门里,而把好显摆门外呢!就像敬义临死之时,将女人和孩子托付给了自己。自己却对她的女人动了心思,黑更半夜的去会那琴秋。私意就是想借着那夜的黑,来掩盖心中的恶。说尚庆荣是一个恶人,难道自己就是一个好人吗? “人身上是有善也有恶的。”尚庆荣继续说下去。“个人认为我也做过不少好事。譬如:我杀过日本人,干过日本娘们儿,这也算是爱国的表现吧……” 敬纯虽然不认可尚庆荣说的好事一定是好事,但他相信尚庆荣在一生中是确确实实做过许多好事的。只是他开的那半扇门,把他的好给掩进了门内,而把他太多的恶显现在众人面前。人被称为好人的时候,是因为把恶隐藏得深的缘故。一旦那恶隐匿不住时,好人就成了坏人。像杨县长,本来大家以为他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县长,结果就因为逛窑子为大家知晓,就由好县长变成了坏县长。有谁能够说,逛窑子的县长是个好县长呢?如此一来,他的坏暴露的同时,也把他的好给遮掩起来。有谁会相信,一个逛窑子的县长还会作下好事呢?虫 “我想如果有下辈子,还是做个好人吧。”尚庆荣接着道:“做个好人,至少可以睡个安稳觉。说实话,进到这里来,是我睡得最为踏实的地方,终于可以不再算计别人和担心被别人算计了。心里边没了杂念,只想着快要死了,得吃就吃,得喝就喝,得睡就睡。[.超多好看小说]我如果不是恶人的话,睡个好觉是我天天都可以得到的东西啊!” “做个好人,也挺难呐!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不经意间作下坏事来。”敬纯对了一句。 一句话触到尚庆荣的痛处:“你像我,本来在黄郎庙活得好好的,也是个好人家的孩子。结果就在一个不经意之下,成为了坏人,并且一直没有找到回头的路。在十几岁那年,我的姐姐被土匪掳走,我自作主张的去求黄大朋的爹爹救人,当时他是村里的里正。谁知他不但不敢招惹土匪,见我厮缠得紧,反倒把我打了一顿。我爹娘因为姐姐的事正窝着火,又见我被里正打了,哪里肯依?寻上门去,和他们家的人口舌起来。吵闹到紧处,双方就动起手来。动手的结果是我的爹娘被他们打死了。我一怒之下,凭着一股血勇也将黄大朋的父母杀了。杀了人后,官府要捉拿于我,没办法,只好投身绿林,做了土匪。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刚刚出道时舍身相救你们村中被绑的‘肉票’那么欣赏了吧。如果当初能有人像你那样挺身而出,救下我姐姐;如果不是当初不经意间想着出了事要找里正,我的爹娘也不会被他们打死。我也不会因为杀了人,而流落在外,不能在黄郎庙容身。更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也是因为和黄家五虎有这一梁子,所以黄郎庙的事一般不予过问。再怎么说,也是黄郎庙的人,后来忍不住还是想关心一下。特别是听说张庄人前去抢老天爷的金身,抢别的还好说,老天爷的金身那可是黄郎庙的命根子。所以就上了手,和红枪会一番打斗,不想却是被红枪会打得大丧了元气,好长一阵子,没有恢复过来精神。” “想不到,哥哥出身也是这么艰难。”敬纯不无同情的说道。 尚庆荣又絮絮叨叨的往下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自己也陪着他喝了不少酒,将两个白萝卜啃得精光,一壶酒也给抽得见了底。尚庆荣肯定是喝多了,自己还没有走,他就呼呼的睡着了。自己也应该喝醉了吧,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 在同尚庆荣喝过酒的第二天,敬纯在家整整睡了一天。 等他醒来以后,有人对他说,尚庆荣被枪毙了。枪毙人的地点是在红苕地,围观的人很多,几乎整个巴河的人都到了现场。人说,起先那尚庆荣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结果从人堆里突然上来一个妇女,冲过阻拦,扑到他身上,照准他的脸上一口咬下去衔下一块肉来,立时鲜血淋漓。有人强行拖开那女人,她正一个劲的叫嚷:还她男人的命来,还她一家八口人的命来。人群立时就像炸了窝,又有不少的人要冲上前来,个个嚷着要生吃尚庆荣的肉。尚庆荣这才慌了神,知道自己民愤极大,请求行刑人员赶快对他执行枪决,免得被人左一口、右一口咬来啃去,死得更多痛苦。临死前,他请求要验看一下子弹,从中挑拣了一颗,让行刑人员使用。他说那颗子弹不是炸子儿,崩在脑袋上,不会使脑袋开花。这样,他就可以落个囫囵尸首,等到投胎转世时,争取下辈子做个好人。 随着尚庆荣一道被枪毙的还有高地主,他是被作为恶霸地主和汉奸卖国贼被枪毙的。敬纯一听,脖子上凉飕飕的,仿佛那一刀应该加在自己脖子之上。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一个光棍条子怕什么 敬义、尚庆荣,还有琴秋,他们都在敬纯的一生中涂抹过厚重的色彩。(.好看的小说)他们的死,给他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震动。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自以为是的红枪会会长了,他感到自己身上的年轻锐气随着三个人的死完全褪去,留下的只是一副没有朝气、没有活力、日见老迈的躯壳。懒 在回到张庄安葬了琴秋之后,敬纯又回到了曹后庄林场,继续他的劳?动改造。不想,没过多少天,这里竟然又送来一位他熟识的人――张小眼。这位张小眼就是前面讲的,张敬纯初出道时,从尚庆荣手底救下的人质。事过多年,他已经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却始终没能讨到手里一个女人。 “你怎么也来了这种地方?”在曹后庄林场,敬纯乍一见张小眼,颇为惊疑的问。 “还不都是爹妈给闹的。”小眼悻悻的道。 “你爹妈,都死过好多年了,你还有什么事能怪责到他们身上?”敬纯一脸的不解。 “哎,都怪他们精明太过。老天爷安排给我的精细儿,被他们使尽了,才让我今天活得如此不自在。[]” 听小眼如此一说,敬纯心里明白了。原来人们常讲,一个人若是过分精明,或是本事太大,他的后世子孙,不出三代非出问题不可,要么出现残疾要么出现白痴。因为老天所能给予人的是一定的,如果在某一方面使用太多的话,就是抢了后世子孙的先机,使他们不能正常起来。小眼父母的精明,在三村五里都是出了名的。只许他们占别人的便宜,不许任何人占他们半点好处。因此上他们夫妻被人们送绰号“蒜皮儿”,说他们是蒜皮儿那样的薄气之人。他们精明了一辈子,在生孩子时却没有精明到点子上。生下小眼来,眼睛是出奇的小。眼小倒也罢了,还不能正常视物。看东西时,常常是只看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人人都说是小眼父母心眼子太多,着落在他们儿子身上,就是让小眼的眼睛有了异常。虫 因为眼睛的问题,一直没有哪一个女人愿意嫁给小眼。媒人也懒得登他们家的门。[]像小眼父母那样薄气的人,给他们儿子保媒,媒人指定捞不着什么油水,何必去操那份闲心呢!最后,小眼的父母双双离世。临死,他们也没能看到他们的儿子过上有女人的小日子。 没了爹妈,小眼就一个人单过。日常生活还能凑合,只是身边一直捞不到女人,让人心里特别的不是滋味。人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思想得厉害。得不到女人,小眼对女人的渴望越发厉害。朝天嘴里女人长、女人短的,话头始终离不开“裤裆转”。好像藉此,他就得到了一种意淫式的满足。 小眼视物不清,就不能进行正常的生产劳动,生产队里有什么活计轻易委派不上他。他常常呆在家中,招引一帮孩子,给他们讲一些荤荤素素的故事,借以消磨时光。有些孩子活到家中,就同父母讲了。大人们一听,这小眼也忒不像话,竟然对孩子讲一些不堪入耳的东西。就有人寻上门去,左一顿右一顿的训斥。可小眼根本不理会他们那一套,股市对孩子照讲不误。他说了,他一个光棍条子怕什么呀?要是有人对他动手,他巴不得赖上人家,天天蹭饭吃呢!众人拿他没办法,只好于根成跟前说了他的情况。根成思想了一下,也罢,把她送到曹后庄林场,让他接受劳动改造去得了。管他到那儿干不干得动活呢?送了去,让村里清净了再说。另外,也算给他找了一个吃饭的地方。劳改场里稀汤挂水的,让他吃喝一阵也无妨。就这样,张小眼在没有什么正当名目的情况下,就给送到林场里接受改造来了。 在林场里,小眼仍然得不到什么委派,朝天呆在屋子里睡大觉。一见大家下工回来,他是慌忙开讲。他讲故事许是讲上了瘾。一个人憋闷得难受,好不容易盼到众人热热闹闹的凑到一堆,他的宣讲可算是找到了受众。 “知道吗?诸位。知道孙悟空怎样出生的吗?大家都知道孙悟空是由一块石头变得。一块石头怎么就平白无故的变成了猴子呢?”在吸引大家足够的注意之后,他的故事就正式登场了。 很早很早以前,男人裆?里的那玩意儿很长很长。有多长呢?是在腰里盘三圈之后,又搭在脖子里绕个弯。今天怎么就这么短了呢?那是因为人把老天爷给惹着了。人在地上,老天爷在天上,怎么能轻易惹上老天爷呢?这是因为老天爷有一个女儿一次下凡到了人间。 老天爷的女儿下凡之后,看到人间处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心中欢喜不尽。就走走停停的赏玩起来。后来,走得累了,就坐在一块山石之上,看面前一条小河清清淌过。流水淙淙,游鱼攒动,她正看得出神,不想水中却有个男人在那里洗澡。猛抬眼,看见岸边石上坐着一位天仙美女,陡然性起。将腰间长物,一下子甩出,把老天爷的女儿圈进水里,于水中完成了一回天人合一。完事之后,男人又游鱼一样的游走了。老天爷的女儿精光着身子,爬回岸边石上。坐在那里,伤心难过了半日。她是处女之身,有了破损,自然有血溢出。男人鼓捣半日,当然有精液注入她的体内。因她的一坐,那石头却得了父精母血。又经日月催促,久育成行。终于产出一个人不人、神不神的怪物来,成为石猴模样。 老天爷在得知女儿不幸受了凡间男人的羞辱,哪里肯善罢甘休!当即传下话来,要将天下男人们的那玩意,齐根斩断。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连对小眼生气的心情都没有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老天爷是要成心让人亡种灭迹呀!断了人那赖以繁衍生息的根,族类延续的事业,可就要告一段落了。不光人类对此老大的意见,尤其猴类更是猴言汹汹。怎么呢?要知道人、猴之间是通体连枝的,人类身上所有的部件,在猴身上都有体现。如果老天爷一旦对人类施以刑罚,人烟浩淼,不可能一一用刑,那就要用神力施加人身。如此一来,对人、猴就很难加以甄别,因为猴子的那东西也同人长得一样形制。不能因为人类犯下的罪孽,而株连到它们无辜的猴类,让猴子们在世间也绝了种吧。猴众是群情激昂,怨声震天,一下子也就上达了天听。老天爷一思考,对呀,再怎么着,也不能一下子灭了世间的两个族类呀。不过,不对人类加以严惩,又不能消他的心头之气。思虑再三,他决定将人的那东西截去许多,免得人类再凭恃它胡作非为。到底截多长呢?老天爷心里也没个定数,就派下仙人到猴子们中间访查出一个数据来。猴子们议论纷纭,因为这毕竟是关系到人类和猿类千秋万代的一桩大事。[.超多好看小说]他们吵吵嚷嚷,一直闹不出个结果。把那位上仙一日又一日的耽在世间,弄得好没兴致。自己又没办法参言,只好整日睡个晨昏颠倒。好歹,猴子们经过多日商讨算是有了统一主张,将人、猴的**定为一拖(一个人伸开双臂的横长)的长度。在把这个数据呈报给上仙时,他正睡得昏昏然。猴子们说:“大家商量好了,说是留一拖……”他一声“知道了”,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就上天复命去了。到了老天爷跟前回复道:“猴子们已经定下了,说是留一搦(手一握的长度)。”好吗,他这一不用心不当紧,老天爷跟前汇报的数据就差了很大尺码。老天爷就依他所奏,将人的那玩意儿留了只有手一搦的长度。懒虫 老天爷嫌人类太色情、太**,就发下话来:拔取他们身上的毛发,遮掩他们的身体。从那以后,人就赤体精光,身上不再有厚密的毛覆盖。也开始学会了穿衣戴帽,在人前把自己遮盖起来。 要是论道起来,孙悟空和老天爷还有亲戚。[.超多好看小说]想必猴子中一定有精于掌故的对他说过,他就去找老天爷攀亲戚,那玉帝怎么能认他这个外甥呢?那不等于给自己找难堪吗?谁知他不认亲就惹翻了孙悟空,给他来了个大闹天宫,差点把那凌霄宝殿给他捅个底朝天。后来亏得西天的如来佛祖帮忙,才算把那猴子摆平。 小眼的故事讲完,大家都哈哈的笑起来。有人走过来拍拍小眼的肩膀:“行啊,小眼,真有你的,以后继续哦!” 这是小眼讲过的,留给敬纯敬纯印象最深的一个故事。他常常奇怪小眼的故事中,为什么老天爷非要人们穿上衣服不可?人要遮掩自己本来的真实,难道是天意的安排吗?他不由又想起了尚庆荣那一番半掩门的话来,人更多时候,掩进门里的是本性和本真。 小眼的到来,让他成了场里颇受欢迎的人物。人们在工余能够听到他收集整理的故事,顿觉一天的劳顿,都在哈哈一笑中,烟消云散了。因为场里的许多事,都要倚重公社从中调度,所以尽管知道小眼是人家送来吃闲饭的,场里领导对他也是无可奈何。后来想到前场里这些人都是出大力、流大汗的,弄了这么一个祖宗来放在前场吃闲饭,日子长了,非有人闹意见不可。干脆,把他放入后场得了,让他去和敬安做个伴儿。 每天猪马牛羊的喂草、拌料、饮水、赶圈、上栏,也是朝日得不到一刻停歇。女人已经离开了敬安,她让敬安心里被挖空了一样空空无依起来。女人年龄比他小,他事事尽量迁就他,但还是不能让他满意。在这个场里已经好几年了,始终没有得到能够出去的音讯。就算是让回到张庄也好啊,也比整天守着一些猪马牛羊,让人心里快活些。女人看看同敬安呆在一起,再无什么希望。找一个日子,收拾包裹,不声不响的走了。敬安找了老半天,没能看到女人,就哭哭啼啼的同敬纯讲了。敬纯瞪了他一眼,心道这才是真实的老二啊!又哪里有当日作区长时的一丝半点威风呢?他不无鄙夷的道:“算了,算了,一个大男人家哭什么哭?女人走就走了呗,至于要为她哭鼻子抹眼泪的吗?没出息。连个女人都守不住,你当日的本事哪里去了呢?”敬安就止住了哭,仰头看天叹一声:“哎,时势弄人呐!”然后就回了他的后场,专心猪马驴骡之事,心中绝了寻找女人的念头。 张小眼来到后场以后,又要给敬安讲他的故事。敬安哪里有心思听他胡诌乱语,只每日不搭理他,让他好生气闷。他见敬安对自己的故事居然不感兴趣,就有几分着恼。每天又每天,他便把那些猪羊驴骡之属当做自己故事的受众。 “古人有对牛弹琴,咱们今天就来个对着牲口讲故事。要是俺讲得好了,你们就叫唤几声,权当是给俺鼓掌喝彩。大家千万别学那个不是牲口的,对俺不理不睬。要说那个还不如你们这些当牲口的,你们有时还叫唤叫唤,他压根儿对人不理不睬,让人心里受不了哦。”他这话里夹七带八,直是有意说给敬安听的。 敬安当然听得出张小眼这是有意折辱他,只是他似乎对这样的言语已经失去了感知的能力。轻易间,一句话是不会给他带来触动的。他现在连对小眼生气的心情都没有,自己居然沦落到和小眼这样的人同居一室,还要受他的奚落,命运真会开玩笑。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一个疯狂的女人是可怕的 张小眼在与牲口们的自我对话交流中,不无落寞的打发着一天又一天的时光。 这天,他突然听到平日不言语的敬安说起了话,并且言语之间甚是亲热。由此他判定一准是敬安的熟人到了。又隔了一会儿,虽然他看得不真切,但他听得出来,那个与敬安交谈的人是张庄来的平安。在这里能够碰见自己庄上的人,他心里特别高兴。暗道:怪不得敬安今天会讲起话来,原来是家里来人了。他大声的叫:“平安,平安,我在这儿呐!快来和我说说话吧,要不就把我憋闷死了。”懒 平安撇过敬安,来和小眼说话:“难得你和敬安叔,一个村的能够在一起不容易。” “一个村的怎么啦,在一块儿,难得听他说一句话。”小眼忿忿的道。 敬安多日对小眼的忍耐,今日在人前总算有了显露:“小眼,也不是我说你。年轻轻的,不学好,成天就惦念着裤裆长、裤裆短的,指定将来不会落下什么好来。”说完,也不等小眼回话,一扭头走了。 “对呀,你就算这样,成天训斥我两句,也比不搭理我强啊!我就这么不值得你搭理吗?”小眼对敬安的说教并不着恼,反倒因为他的有话讲出来而有了一种喜形于色之态。 平安见他们之间并不投机,赶紧转移话题。称生产队的老母猪发情了,自己是受生产队长委派,前来给猪配种的。他问小眼怎样给猪配种,小眼对他说:“你还是去找敬安吧。”平安立时不无嘲讽地说:“一说要说闲话,你冲在了前面。一说要给猪配种,你又打推搪。以后,你也就是有人愿意和你说话,没人和你来事的份儿,还是及早想想辙吧。”一句话,说得小眼心里很不是味儿,朦朦胧胧的看着平安去找了敬安,想着平安说的也对。自己是应该做点什么样的实事,免得日后艰难,无人相问。如今自己已经三十大几了,再不打算一下,想要留个根、拖个秧就成了泡影。虫 隔了一阵儿,平安又转到了他的面前,对他说:“我刚才和敬安叔说过了,你是啥也不会,本事都长在了一张嘴上。”他就说要教你点实用的学问,问你愿不愿意学?”小眼慌忙问:“学什么?”“学配种。”平安一句话让小眼捂着肚子笑:“我以为从那个读书人那里能学到点好东西,谁知他竟要教我这个?好,好,好,你就跟他说,我愿意学,愿意学,只要有人能让我跟他说话,要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 从此以后,小眼就跟敬安学起了给牲口配种。敬安以前虽说对此涉足不深,可是自打进了配种站,他一番钻研之下,竟也摸着了些门道。小眼今日跟他学,以后可是派上了用场。 平安将猪赶回了生产队里,心里感觉今日自己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让小眼和敬安能够同修于好,也是给孩子的将来修下的一件功德。在母亲去世不到一年的时候,孩子出生了。想起母亲,他就难过。吃了许多的苦头,将自己养大,还没有享到一天的清福,就寻了短见。如果当时能有孩子的话,或许她也就能再咬牙坚持一下,日子挺挺,也许就过来了。 生产队的生产抓得很紧,桃花生下孩子刚满月,就抱着孩子上工了。没办法,一来没人照看孩子,再说生产队里催促紧急,不敢误工。为此少不得挨上队长的一番刻薄:你是来搞生产的,还是来带孩子的。村里那些女人们对她死对头一般的看待,老远就有尖酸的话语飘过来:哟,带着孩子来招摇招摇。一会儿一掏那白生生的**,那可不只是给孩子喂奶,那是在勾男人的眼呢!” 现在,她知道自己像是已经丧失了同她们战斗的资格。那一场又一场的批斗,已经让她的尊严扫地了。她在她们眼里是一个被打掉了脸面的人,多么恶毒的话加在她身上都不为过。她们就是要用自己的唾沫星子将她淹死,谁叫她在男人面前恣意摇摆来着!以前还竟敢同她们叫板,浑不把村里的女人放在眼里,如今领教厉害了吧。 村里的女人,桃花能够说上话的只有红叶了。再怎么说,因为敬纯的缘故,红叶也是平安的干娘。平常有个什么需用,只有到干娘那里能够使用得到。改换了门庭,磨破嘴皮子,都万难得到使用。村里的年轻女人,可能有一些厉害上的冲突,对桃花分外的敌视,也就罢了。可气的是一些,年过半百以上的老太太,一见了她,都是呸呸的吐着口水。那样子仿佛就是桃花生来就亏欠了她们许多一样。还有一些老太太,一见她从跟前走过,就慌忙撮起扫帚,将她经过的路面打扫,好像她的经过,玷污了路面,从而更玷污了她们的眼球。彻底的打扫掉她在女人堆里的骄傲,仿佛是这些老女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她在心里不止一遍的对自己讲,一定要在她们那里把头抬得高高的,高昂起活下去的信念。断不能向婆婆那样,轻易间寻了短见,那样简直就是对她们的屈从。她们巴不得你死去,好叫她们的言语在村子里更见了份量。 她要努力打掉那些女人在自己面前的放肆,她更清楚如此的最佳途径还是从男人们身上入手。她已经将自己的目标锁定在了根成身上。自己成为一个人人不齿的半掩门,都是拜他所赐。一定要把他搞臭,搞臭了他,村里的女人们才会恐慌起来,才会把她当做一个敌人而不是一个被打败的战俘那样看待。 她决计让自己疯狂起来,一个疯狂的女人是可怕的。疯狂男人的破坏性是呈线状的,而疯狂女人的破坏性则是面状的,因此它的毁坏更大更多。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于女人面前逞不起男人最本色的威风 每天收完工,桃花都会领着孩子站在村里通往公社的那个路口。(.无弹窗广告)他要等一个人,是这个人把他和东来踩在了脚下,当作了他攀爬的阶梯。他已经得逞了,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愣头小伙子,一下子跃升为公社里的革委会副主任。人前风光起来,村里的老老少少见了他都要前倨后恭的,仿佛他就是这个村子里翻云覆雨的主宰者。而今,桃花盯紧了这个男人,她要将他那翻云覆雨的手牢牢箝住。懒 根成是从村子里造反起家的。虽然人进了公社,但他始终不敢松手村里的这一块事务。东来就是去了公社之后,很快就倒台了,自己不能再走他的老路。为了避免重蹈东来的覆辙,村子里的权力,他死死抓住不放。他认为这才是自己当家起事的根本。万一哪天在公社里呆不下去,自己至少还可以退身回张庄。尽管他人不在张庄,实际上是他在操控着张庄村委的走向。这在他是为自己预留一个后路来着。他每天风雨无阻的从家往公社里跑,公社驻地离张庄有五六里远,自行车也还是稀缺物品在那个年月,所以根成是每天都要把张庄到公社的这段路程丈量个来回。 桃花就站在那个路口,一天又一天,一晃眼一个月就过去了。谁也不知道她成天站在那里,到底图谋什么?根成见到这个村里出了名的半掩门女人,常常是表情肃然且又不无鄙夷的从她面前经过。她是坚持满脸堆笑着,一日又一日的迎对着根成。她心里一个声音不无讥嘲的道:愈是装得一本正经的男人,心里愈是发慌,他是在用表面的冷冰来掩饰内里的不安。虫 她已经把这个男人把握准了,把握透了。男人什么样的时间点脚步落在什么样的位置,她是熟稔于心了。她也看到男人回来时,若是没有看到她在路口出现,他会莫名的起了慌乱,会左右前后的好一阵搜视。她现在是有相当的把握,能把这个男人办下来,男人中有几个是不吃荤腥的呢? 这天,根成见到桃花时,她是在离村子大约一里路左右的路段。她身边没有带孩子,也不知她把孩子送到了哪里?她站在路边,笑吟吟的对着根成。根成颇有些意外,往常见到桃花时,她离村子的距离从没有像今天这么远过。心下正自疑惑,桃花说了话:“哟嗬嗬,我们的大干部同志,见了我这张庄的群众也不搭理。小心人家嚼你脱离群众的舌头根子。”根成正色道:“曹桃花,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桃花一脸讪笑:“我等你呀!”“曹桃花,你给我放严肃点。”根成语气中又严厉了几分。 桃花也正神凝气的对根成说:“张根成同志,今天我是有一点要转告你,在张庄里人尽皆知的关于你的谣传……”根成还不知道村里怎样就起了自己的谣传,并且还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这可怎么得了?他可是攸关到自己下一步的发展呢?他不由趋前一步,桃花身子随即向后一撤。他再跟得几步,桃花又跟着退了几步。忽然,桃花脚下一个趔趄,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仰面跌了下去。根成慌忙伸出手去拉,那桃花也伸出手来回应着他。好在两只手总算拉在了一起,根成的心刚刚安稳一点,不想桃花那里竟生出一股大力来,猛的一拖。他一个重心不稳,和身压在桃花身上。根成正了双目看着身下的女人,他分明的感觉到一条蛇曲折蜿蜒的爬到心上来,让他起了老大的惊慌,同时又是在极度的愉悦着。桃花的双臂伸了上来,一只勾住根成的脖颈,另一只蛇一样的缠住了他的腰身:“小心我喊人哟,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有嘴你也说不清哟!”根成是又臊又急,感觉自己是落入了人家精心设下的套中,想要动弹时,全身却是僵住了一般,伏在女人身上,不愿丝毫挪动。 再怎么说,根成也是一个男人,并且是一个尚未沾过女人身子的男人。他们家老早的从张庄走出去,常年在外逃荒要饭。后来得了土改的消息,才举家老小赶奔回来。回到家中,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是敬安当家做主,不光给他们划拨了田地,而且将以前庙会时戏园子里的几间房让他们使用,他们家的穷急是可想而知的。虽然这几年,根成在张庄的政治地位提高了,可若是让谁在一时之间嫁给他这么一位穷要饭的,也让人难以接受。虽是往时对女人也有过念想,一个转念间,就能压下不少的兴致。只这时,切切实实的闻到了女人的肉香,他再也把持不住。也借势搂着那女人,几个翻滚,就由路边,滚到了一处隐秘的灌木丛中。 根成在桃花身上手忙脚乱一阵,也没能将她的裤带解开。后来,还是桃花自己动手,一下子将下身除得干干净净,用手把着那根成,行进到体内。根成却似那久旱的禾苗得来了甘露,刚想尽情沐浴之时,下身抖了两抖,立时,再也挺不起龙马精神了。 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满面羞惭,不知道说什么好。迟疑了半天,问:“那,那个谣传说得啥?”桃花嘻嘻的笑出来:“谣传说得是你搞曹桃花这只破鞋!”根成嘴张了张,却没有再说出什么来。桃花伸出手去,在他脸上,无比爱恋的抚摸一下说道:“你还是个小公鸡呢?以后会好起来的。什么时候想女人了,都可以来找我,我会照护好你的。” 根成一时觉得自己徒具了一副男人的皮囊,竟然于女人面前逞不起男人最本色的威风,枉自己在张庄男女老少跟前狂放多时。根成的信心一下子丧失了许多,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桃花。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事儿,就这么定了 看到根成像个失了场的、被斗败的小公鸡一样一溜烟的逃开,桃花不觉失声笑了出来。[]外表强大的男人,也有他脆弱的一面。根成如今的形状,哪里还有一点张庄造反派头头的风光呢?不管怎样说,桃花是完成了她打算的第一步,将根成同自己拴在了一起,自己的荣辱也要他分担着干系。懒 在和桃花有了亲密接触的第二天,根成一整天,脑子里飘的都是桃花的影像。身体里有一种渴求,在一天里膨胀、壮大着,让他决定当晚能够再挨上一回桃花的身子。可是等他从公社赶回张庄时,却没能在那个路口见到桃花,她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 晚饭后,翻来覆去的躺在床上睡不着。就起身下了床,踱步到了院外。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桃花家的门口。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翻过那土围的院墙,到了桃花家的院中。他房前屋后的转了几遭,始终狠不下心来离开这里。 突然,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吓他一跳。以为是自己闹出响动,惊扰到了平安,慌忙的躲起来。夜色中,看那平安是去了茅房的样子。他再不迟疑,一闪身,就钻进了他们的屋内。屋里没有点灯,他摸黑走到了床前,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手摸上了桃花光光的身子,桃花迷迷糊糊中说:“还摸什么呀,要不要人睡觉了,你今天不是刚要过吗?”根成忙探出一只手轻掩了她的嘴,防备她失声尖叫出来:“我是根成!”桃花这一惊非同小可,平安也就刚去趟茅房的工夫,竟然有人进了房,这也太离谱了。不容他多想,门外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起,肯定是平安上完茅房回来了。她情急之下,对根成说:“快,快钻床底下。”根成也没了计较,只得依从他的话,缩身到了床下边。虫 平安回到房里,摸索着挨到床帮,刚要翻身上床,桃花发话了:“孩子他爹,我现在身子不舒服,你去二里外的医药点,给我拿些药吧。”平安一听,老大的不情愿:“这黑灯瞎火的,都啥时候了?叫人家的门,人家给开吗?”桃花生气起来:“叫不开,你就砸门,就说你老婆要死了,看他给你开门不开?”平安无奈之下,答应了前去,又要点灯穿衣服。(.)桃花哪里会让他电灯,开口就骂起来:“你个龟孙,平日都俭省得不得了。今日也不知是发的哪门子邪,穿个衣服也要上灯?”吃了女人一骂,平安再也不提点灯之事。黑暗中,仍然摸索着,胡乱穿上衣服,趿拉上鞋,迈步出门而去。 听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根成迫不及待的从床底下拱出,三两下将身上的衣物剥了个精光,俯身钻进了桃花的被窝之中。桃花身上却也是一丝不挂,把个根成喜得几乎要从床上蹦起来。 好不容易支平安外出一阵子使用,二人也不敢耽搁,怕那平安回来得早了,反为不美。桃花极力帮扶,根成进入到了她的体内,一阵横冲猛撞之后是一泄如注。桃花用手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你这小公鸡,今儿个可算是遂了兴吧!” 根成乐滋滋的从桃花身上蹦下来,也来不及穿戴。光个身子,挟着衣物,是翻墙而走。 也合该那根成交了桃花运,这里刚刚和桃花损折了他多年积攒的童子之身,偏偏有人上门给他提起婚事来。说的是巴河涯的一个寡妇,新近死了男人,跟前有一男一女两个不足五岁的孩子。人家也不嫌根成家穷,好歹是能帮她照看一个两个孩子就成,总比一个女人里里外外的打理一个家要强出许多。根成当然是没话说,能够有女人愿意嫁给自己,已经是老天垂赐了,就不要问她是什么样的来路了。 说道起来,这事也颇有为难之处。寡妇再嫁,首先她自己愿意,这个是无须疑问的。再有寡妇的娘家人,也同意她的再走一道门坎儿,究竟是自家的姑娘,谁忍心她成天呆在水深火热之中呢?问题的关键,就是寡妇的婆家人死活不放。说他们思想封建也好,说他们自私自利也好,他们是百般的拦阻。动辄拿两个孩子说事,说寡妇若是另造了门坎,孩子的一生就给毁了。因此上,对于再嫁,寡妇的意志是有些不够坚决。 媒人在根成与寡妇之间穿针引线,忙活了好大一阵子,看看寡妇那边忽然没了底气,对这桩婚事没了热情。根成当然知道他和桃花之间绝非长久之计,他可舍不得一个大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连连的催促媒人,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媒人也给他催得耳门子直起老茧,被他的话叮得脑门上都要拱出大包来,陪着他着急慌忙个没够。后来,媒人在又作了几次来回穿梭后,死命的照自己的大腿击打出了响亮的一掌:“事儿,就这么定了。”他是下了最后的决心。 根成娶媳妇的那天,天刚蒙蒙亮,张庄迎亲的队伍就出发了。到巴河涯,不上二里地,一刻之间就赶到了。一路之上,他们炮也不敢放一个,恐怕有了惊动出来,会坏了大事。到了寡妇婆家的门前,他们才开始将鞭炮燃放起来,毕竟娶媳妇是喜庆的事,不声不响的只怕是有失了吉利。这鞭炮却也是一个信号给那寡妇,按照媒人事先的交待,她早早收拾停当。听到鞭炮一响,将半个身子探过院墙来。根成看见,慌慌忙的奔到寡妇近前,隔墙用力一提,连人带包裹一起拔出墙外。紧接着一个哈身弯腰,让那寡妇贴在自己背上,驮起来就跑。三步五步的几个箭窜,就到了娶亲马车的切近,将寡妇放进车里,自己操起马鞭,“驾驾”的吆喝起牲口,回头望张庄赶奔。身后,一串又一串的鞭炮欢快的叫起来。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你这是又遭了一道门槛 寡妇的婆家人被这鞭炮搅醒了好觉,忙忙乱乱的从各自屋内出来。(.)莫名其妙的听到鞭炮的炸响就在自家的院墙之外,打开门来看时,那张庄的人是已经撤走了好一段距离。 还是这一家里寡妇的婆子,脑筋周转得快。联想到刚死了丈夫的儿媳最近行动有些诡谲,又兼这大清早的鞭炮响得蹊跷,她马上想起到儿媳房里看一看。这一看不当紧,紧接着就是哭天抢地的嚎啕出来:“哎哟,我的个老天爷呀!你这被千刀的,离了男人你是不能活呀!我的儿刚刚里一走,你就慌着嫁人。没良心的撇下一家老小,一狠心你就走了……”屋内两个正熟睡的孩子,被这哭声一惊,也哇哇的跟着哭喊起来。懒 于是一家人,脚下也不怠慢,呼朋唤友的叫上一大帮子人,狂追猛赶那张庄人而去。对于他们的追赶,娶亲的人是早有所料。娶了人家的儿媳妇,又还得大肆声张,要想人家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是在他们的婆家人追赶上来之前,尽量的往张庄赶,能走多远是多远,离张庄越近,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一点。万一寡妇在被人家抢回去,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总是巴河涯的人赶得急切,被他们在张庄村口的一座小桥上将迎亲的队伍给拦下了。娶亲的路线是事先计划好的,怕坏了吉利,又不敢绕远,所以只得停了下来。媒人赶紧指派几个身强体壮之人,让他们无论如何要护住寡妇。那可是今日的主角,倘是她出了差池,根成娶亲之事就要化为泡影了。虫 巴河涯人恼恨至极,深恨张庄人无良无德。将他们庄中的媳妇拐带出来,扔下两个年级弱小的孩子无依无靠,因此上一致齐心,要把寡妇抢回原来的婆家去。一上手,他们就动起武来。他们这一着,原也在张庄人的预料之中。娶亲的队伍临出发之前,媒人就反复交待迎亲的人,无论女方婆家的人如何动作,断不能和他们有所冲突。一句话就是,人家若是打就落着,若是骂就受着。不管怎样说,此去娶人家村里的寡妇,有点不是光明正大,在人家跟前是作下了理亏之事。这一忍让,张庄人就吃了大亏,不少人身上平白的挨上了拳脚,有几个还挂了彩。 迎亲队伍中一些年长之人,一见对方来势汹汹,赶忙上前打圆场:“人不亲地亲,地不亲水还亲呢!巴河涯和张庄,二里地内的邻居,说啥也不能动手啊!再说都是亲戚套亲戚朋友摞朋友,伤了谁都不好。咱有话还是细声慢气的说说,千万别打斗。”可人家不理会这一套,照旧抡拳举胳膊的要打。张庄人也着了恼,要搁张敬纯的红枪会那时,哪有你们巴河涯人来这里耍横的理?年长之人一齐顶头迎上,嘴里嚷嚷着:“今天豁出老命,也要把这事儿摆平。”经此一镇,巴河涯人才不敢乱来乱动。 这时,寡妇的婆子却拖着两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来在众人跟前。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妈,妈……”的喊叫之声,让人听了忍不住为之垂泪。那寡妇在马车之内,听得孩子的啼哭之声,再也坐卧不住。她身边之人一个猝不及防之下,她就抢步出来,飞奔到两个孩子跟前,抱住他们哭成了一团。两个孩子扯住妈妈的手,一个劲儿的拉着要她回家。寡妇顺从了他们,立起身牵起他们就要回走。 眼见一场精心的布局就要告吹,媒人也是急了眼。再也顾不得许多,跑上前去,一手一个的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孩子对他并不陌生,往时他去寡妇那里为她和根成说和,没少往两个孩子嘴里塞糖块。见他来抱住自己,也是孩子脾性最为无常,竟然破涕为笑起来,嘻嘻着问他要糖。“有糖,有糖”,媒人嘴里迎着,一边抱起两个孩子往张庄的队伍里疾走。寡妇犹疑了一阵,也掉转头,跟着媒人和孩子而来。 这一下,那婆子可傻了眼,不光赔上了媳妇,连两个孩子也要搭上。不由她心中焦急,竟破口大骂起媳妇来:“你这个丧门败业的贱种,离了男人不能活的贱胚。只要天底下的男人死不光,你就天天去嫁,让你嫁一个死一个……”那个时节的中国老太太常常在媳妇面前端出一副盛气凌人的面孔,但凡对她们有一点拂逆,她们就要对媳妇非打即骂起来。婆子见那寡妇突然地又回头转身,走入到张庄的人群之中,这当然是大大违背了她的意志,往日里对媳妇的尖酸刻薄都一股脑的泼洒出来,不想这样使得寡妇更加的不愿再回到她身前来。 婆子叫骂一阵,见自家的儿媳仍然顾自向张庄的人丛中走,才意会到做得错了。自己的所为,无疑是将她往张庄推了一把,她离自己反而更远了,原来自己在她面前的威势早被她看轻了,却不知轻重的骂上一阵,试图将她压服从而禁锢了她的行走。心念斗转之下,觉得还是对昔日的儿媳妇低个头吧,以后毕竟是两地为人了。想一想两个孩子,那可是儿子的骨血,以后早晚里跟随儿媳妇是肯定无疑了。上前赔些好话,让她好生看待,也算对死去儿子有个交代。想到这里,她小脚几个扭拧,就追上了寡妇。 她伸手一把拽住了寡妇的衣裳后襟,说道:“如今,你执意要嫁,我也不难为你。只求以后将两个孩子好好照看,也算对得住我那死去的儿啦!”说完这一句,呜呜的哭出声来。 寡妇停得一停,刚要对那婆婆说出劝慰的话来,怎知那老女人硬生生的截住哭咽:“你要嫁,我不拦你。只是你这是又遭了一道门槛,以前在巴河涯的桩桩件件都要撇下,包括你现在的穿着就要立即的脱下,不能带到张庄里去。” 寡妇一听婆婆要她当场把衣服脱下来,面前之人如此之多,要她如何能够?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一个半掩门会上了一个半节人 巴河人称呼那些中道改嫁的人为“半节人”。[.超多好看小说]按照当地的风俗,“半节人”的再嫁出门,不能从原来婆家的正门而出。根成将那寡妇隔墙取出,倒也暗合了这一点。再有就是,原来婆家的一丝一物,行婚之日不许带入新家。青春守寡的女人在人们眼中是不祥的,丢掉过去,走入新家,也可谓之为喜庆。媒人于这一点上并不十分通达,那婆婆毕竟年岁大了,经历过许多,知晓的人情世故也就多一些。再则她也并非一个十分恶道的人,受周遭那些在媳妇面前作威作福惯了的婆婆们影响,才对自家儿媳凶恶起来。想想一个女人在世上真的挺不容易,又顾念两个弱小的孩子将来要跟随儿媳,才说出一番话来,要那寡妇将身上旧衣抛丢在张庄之外。入住新家之后,也好扔下过去的不祥。不是她蓄意刁难,而是里间民情至此。只是根成一家在外辗转流徙多年,于乡间之情并不十分清楚。何曾给即将登门的新妇预备过一丝一线?又哪里去让那寡妇更换新嫁衣?寡妇木木的僵立当场,她不知道再走一道门坎竟有这样难?懒 根成娶亲不顺当的消息很快就在张庄传开了。村子里的大人、小孩纷纷派来围观,看到底怎样的事端,致使婚娶不能顺利成行。桃花也夹在围观的人群之中,根成的喜日让她心中不免泛起一股酸酸的醋意。她努力挤过人群,更切近的察看那即将成为根成女人的寡妇。心道:这个女人的到来,也许就使得根成脱离了自己手心的掌握。原想借根成压制村里那些讥嘲自己的女人,说不定就成了一桩无影的事。心中一股隐隐的恨意开始腾升,巴不得事情再闹开些,让那寡妇进不得根成家的门。看到迎亲的队伍迟滞桥头,她暗暗怀了一腔的庆幸。可是,事情急转直下。在看到那女人听了孩子哭闹飞奔而上的那一刻,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对女人生来更沉更重的悯怀,把她的恨意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女人真难,有了坎儿的女人往前一步真的好难。她一直以为这些年来,自己已经被世事打磨得铁石心肠了,却忍不住在那一刻掉下了眼泪。虫 寡妇木立了一阵,再怎么样,自己也不至于脱下旧时衣裤,一丝不挂的走到张庄吧。她缓步走到迎娶的马车跟前,将临行之时打点下的包裹取在手中,一步三晃的向那婆婆走去。她在思量自己这一步还要不要走下去,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根成在一旁看着,急得干地打转转。伸手拽她的包裹,被她用力的向外一挣。他的心也随着那一挣之力,给甩飞到了天外。眼见这到手的媳妇又要飞出去,他一时焦急不可名状。 “妮儿,不是我成心难为你,女人要是把脚抬出去,再想收都来不及了。”婆婆对寡妇不无关心的道。同时,看到寡妇走向自己,她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儿媳回归的希望,儿媳能够回转,两个孩子自不必说。她不失时机的又说补上一句:“妮儿,要不,还是跟娘回家吧。”在婆婆的话语中,寡妇是一点一点的向她靠近。桃花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拖住那寡妇:“妹呀,你在这里等我一等,容我回来之后再说。”说完,拔足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人们见那桃花突然地冒出,甚感稀奇。今日之事,倒是稀罕了,一个半掩门会上了一个半节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好戏呢? 等到桃花从家中赶回小桥之上,那寡妇已在一干人的陪同之下,在张庄人不无失落的眼神里,往巴河涯那里走了老远。桃花发疯似地追上去,拽住寡妇的胳膊:“妹呀,你不能走……”边说便将她往回拉。一旁的巴河涯众人纷纷出手,将她提溜到了一边。桃花看看大家对那寡妇卫护严谨,就又抢到那婆婆跟前,扑通的一声跪倒,泪水长流出来:“婶子,好婶子,看在都是女人的份上,你就让妹妹往前再走一步吧。新人要的嫁衣,我给她抱来了。”说完,将身前的怀抱,递到婆婆眼前让她观瞧,那果然是一件簇新的嫁衣呀!接着,桃花又跪爬几步,向着众人:“各位叔叔大爷、哥哥弟弟,妹妹有心改嫁,大家就成全她吧。要知道,做个女人难啊……”说着说着,忍不住悲声大放。那寡妇知她为自己忧心,上前扶她起来时,忍不住蹲身下去抱住她,二人同时嚎啕连声。那些男人们都看得有些不忍心,别过脸去,也不再顾那寡妇,径直回巴河涯去了。婆婆的心再也硬不下来,眼泪也扑簌簌的落了一气:“既然,既然你想走,我不拦着就是。以后,以后看好咱家的两个孩子,我就没有什么牵挂的了。”说着,哽咽失声。寡妇见婆婆伤心难过,心中又有不舍,立起身来说:“娘,你也别难过,我陪你回巴河涯就是了。” 桃花一听寡妇言语,立马就急了:“我的傻妹妹,你以为错过了今儿个,还有明儿个的,是吧!实话说吧,那是叫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这个店。赶那日,你要再想嫁人时,是又要难上加难了。”然后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包裹,交到婆婆手里:“婶子,你也是一个明大理的人,妹妹想嫁,您老人家也就放开点。事儿到了这一步,妹妹再回头,咱也不知道有哪里好和不好的?不如咱就大大方方的成全她吧!”婆婆使劲的在桃花面前点起了头,收拾下包裹,这个她要拿回家去,不能由寡妇带它再入新门。婆婆刚刚抬步要走,又被桃花一声唤过““婶子,您别忙着走,妹妹身上的穿戴,一齐捎走。我这就给她换下来交给你!”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脱了穿戴,好于妹妹作个陪伴 桃花心中一直深恨着,自己的一生没有一个像样的婚礼。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进了平安的家,就那么和平安睡在了一张床上,少女时节怀想的郎情蜜意的梦一下子就断了延续。着实有些不甘心呐,她不止一次的在平安面前哭过闹过,要平安像正常人家那样,不说是鼓乐喧天,但至少也要鞭炮齐鸣的将自己迎娶家中。只是每次都是哭闹一阵子就算了,她更清楚现实生活中这一想法虽是简单,但落实起来却有太多的难处。想想自己结婚那日连个嫁衣都没有得穿,更不要说车马辚辚的迎亲队伍恭迎自己的大驾了。这是系在她心头的一个结,一想起来就胸口痛得厉害。她羡慕每一个嫁入张庄的女人们,羡慕她们都是像模像样的被人迎到村子里来。也许自己是唯一的被当做抵债的物品,不请自到的进入了张庄。就在刚刚之前,她还生出对寡妇的无比羡慕。看人家,虽然是又走了一道门槛,照样受着别人的高看?哪儿像自己,窝囊的走进张庄,窝囊的活在这里。为了弥补心中的缺憾,她精心的为自己缝制了一件新嫁衣,只在没人的时候,她在身上试穿一下,太多时候她都是将它压在箱底。(.无弹窗广告)今日若不是看那寡妇艰难,桃花终还是不肯将它拿来显露人前。懒 桃花将自己一身簇新的嫁衣递到寡妇手中:“妹妹,这是我给自己做的嫁衣,虽是时日长些,倒也是新的。我也只是试试身,一回也没有认真穿在身上。希望妹妹不要嫌弃,全当是我给妹妹的进门礼吧。”说着,又感怀自己身世,眼泪簌簌的掉落下来。寡妇接过衣服,只想着桃花的落泪是替自己可怜命里的凄苦,也陪着洒了几滴眼泪。虫 怎样要寡妇换下衣服来呢?一不能入张庄,二不能回巴河涯,只能在这路上完成换衣服的事宜。路上人来车往的,要一个女人剥光了再行穿戴,也着实让人为难。寡妇迟迟疑疑,看样子还是在来与回之间挣扎反复。桃花一见又起了急,她跑步到了那辆娶亲的马车之上,将那上面铺就的一领篾席揭下,拿到了寡妇跟前。 见桃花劝得寡妇又有了回心转意,张庄的男人和女人又蜂拥近前。桃花看一下子上来许多人,起了焦急,大声的叫起来:“根成,根成,快把这里的男人都支走,新人要在这里更衣呢!”根成得了言语,仿佛奉了圣旨一般,将一干大大小小的男人轰走了去。桃花将篾席高高竖起,卷成筒状,要寡妇进去好行更换。谁知那女人却还是拿不出脸皮来,忸怩着不肯进到席筒之内。桃花吆喝一声:“张庄的哪个女人替我扶一下这个席筒?好教我将这个妹妹引领到张庄来。”那些女人们平日与桃花瞪眼惯了,今日听她所说,也没有一个出面驳斥,略停得一停,一下子上去了有五六个人之多,齐齐伸手去扶持那席筒立定站稳。桃花腾出手来,一把带过寡妇,将她连同自己一起塞入到了席筒之内。 桃花也不说话,三下两下将身上的衣服甩了个精光。然后,眼睛定定的审视着寡妇:“妹妹,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姐怕你不情愿,才脱了穿戴,好与妹妹作个陪伴。若是丢人露丑,姐先领受身上。”一句话,让寡妇心中起了道不完的感激之情,感觉自己假使不能进入张庄,便是极大地辜负了眼前这位姐姐的盛大恩情。她手上急忙,一时换下旧衣又穿上新衣,桃花也在一旁把自己刚才所脱又再度穿上。各个收拾停当,二人相视一笑,一种巨大的胜利的喜悦充溢在她们心头。等到她们从席筒里走出时,外面的人们,近边的女人和远处的男人都不由自主的为她们喊起好来。桃花感觉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让她周身都无比舒坦起来,那是以往和女人们逞口舌之利占得上风时所不能比拟的。 婆婆接下寡妇换下的旧衣,不无哀伤的走了。她的一生中,有了太多的丢失,丢了儿子又丢了媳妇,连带着将两个孙子也给人抱走了。留给她的,只有太多的忧伤,让她几乎拖不动自己的脚步。 张庄人又开始人欢马乍的放响鞭炮,迎接庄中新进了几个人丁。现在,我们不能再称呼那个女人为寡妇了,她已经是根成家的媳妇了。看到根成家忽然之间人丁兴旺,一时之间多出三口人来,害得村里的男人们都是相互转告着这样一句话:男人,一定要坚持。倘是不小心被阎王将命收了去,那老婆孩子都是给别人攒下的。 根成媳妇对桃花说不出的感激之情,没有她的俯身下跪,没有她的新嫁衣,没有她的舍身陪伴,今日自己是再也迈不出去这道坎了。说不定就要终老在巴河涯,朝日活在“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境遇里。她有心找到桃花说道说道,好让对方知道自己心里存着对她的感激。可她又发现,那桃花分明是有意在回避自己。每每老远就看到了她正要同自己走个迎面,只一眨眼的工夫,就不知她又拐拐绕绕到了什么样的所在。 其实,桃花心里清楚,自己想借根成之力,打压别人的意图,因为根成娶了个女人在家,就确定性的泡了汤。是不能再继续和根成之间的不正常关系了,到此打住就好,幸亏还没有在人前出丑。等到丑行败露时,就又要让人难堪起来。 至于以后和村子里的女人如何一争短长,桃花心里暂时还没有打算。不过,她是不愿屈服她们的,她要一如既往的和她们战斗到底。不因为她们任何的改变,而放弃自己的战斗姿态。 就在桃花不停思虑,如何在以后的日子里,扭转在村里女人面前的不利地位时。根成突然寻上家门,对她说:“公社里准备把你提为抓生产的妇女队长……”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走得差不多就只剩你自己了 总算根成心里对桃花是十分的顾念,提携她做了张庄村的一个妇女队长。适逢那时,倡导大力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让妇女积极的参政议政,举国上下提出“妇女也顶半边天”的说法来。根成也就一力主张将桃花推上了峰顶浪尖,让她不经意间于村里女人们面前有了一次趾高气扬的机会。懒 众人心里自然明白,桃花当上了妇女队长,全是拜根成所赐。根成对桃花心存感激,大家是晓得的。没有桃花出力,他根成的媳妇儿压根儿不会娶进家门。至于他们更深一层的关系,却是知者寥寥。对此,张庄人是不能接受的,你张根成才蹦跶出道几天,竟然干出如此假公济私的活计来,让一个不多日前还正挨批斗的半掩门,忽地一下成了妇女队长。你胆子也忒大了吧,连人言可畏都不懂得了吗? 桃花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遭遇了麻烦。她费尽心力,终于将生产队里的妇女们召集到了一块儿,下面七嘴八舌地嘁喳个不停。感觉自己有必要对她们讲出一番话来,好树立自己的威严,显示自己的重要。“妇女同志们,我们也是时代的主人。大搞社会主义建设,我们也一样的能出力流汗。古时候的女人有花木兰、穆桂英,她们都比男人还厉害,我们也一样不比她们差。” “跟男人脱衣服上床,不比她们差吧。”不知谁接了一句,立时引来大家一阵的哄笑。虫 第一次在人前昂首挺胸的讲话,不想却招来这样的言语消遣,桃花着恼起来。在人群中几经找寻,将那随意接话茬的女人拉了出来,义正辞严的对她说:“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影响生产队的工作,耽误生产,破坏社会主义劳动。”桃花越说越气,差一点给她上纲到破坏世界破坏宇宙上面去。 几句大话一盖,那女人一下子蔫了下去。下面的女人也跟着肃静了许多。再接下去,桃花布置各项生产任务就顺利了许多。 隔了几天,在公社的一次党员扩大会议上。张庄里有几位资历颇深的老党员忽然提出要审查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张根成的工作来。其中一项就提到了他擅自起用名声不太好的曹桃花担任生产队长一事。根成也是那能说会道之人,立马就接了上去:“曹桃花同志也是苦大仇深,遭受过不少男人的欺压。新中国成立了,人民成了国家的主人,妇女也要翻身得解放。让曹桃花当队长,正是让女人参政议政的体现。” “那是你存着私心,不就她为你娶个媳妇进家出力了吗?”有人出语抗诘道。 “你说得不错,曹桃花是为我娶媳妇一事出过力。可大家都知道。我娶的女人是个寡妇。曹桃花出力让一个寡妇再嫁成功,是对妇女解放运动的出力,是为新中国的妇女地位提高努力。” 那几个人原想攻诘桃花作风不正,其行为举止不能服众,不宜担当妇女生产队长一职。怎料一番言语挞伐下来,几乎被那根成将桃花包装成了一个优秀妇女的典型。个个气得咳声叹气,一个劲儿的说根成是黑白颠倒。 桃花在妇女队长一职上一直任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农村里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她交卸了这一差使,却又被任命为村里的妇联主任。村里的女人们对她,虽不时有指指戳戳,但终究没能压住她于人前骄傲起来。 根成的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没能撑太长时间,就被捋了下来。因为当时造反派中的派系争斗,他站错了队列,受到另一方的排挤,从公社大院被赶了出来,甚至连张庄的村支书都没能保住。 曹后庄林场里,张小眼混迹于一群牲口之中,一天又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敬安已经离开了这里,独独把他一个人撇下了。他跟随敬安学习了不少关于牲**配的学问,经过一段时间的揣摩,他于此道上是精进不少。即便他眼神不好,在一旁督促指导牲口们完成那种族延续的行径,也是不成问题的。 自敬安走后,他又开始了与牲口之间的“会话”。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这里呆了有多少天,反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忽然有一天,他非常难得的听到有人找上门来同他讲话:“敢情你在这里呆的日子不短了,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去哪里?”小眼问。“回你们的张庄啊?再不回去,分责任田就没有你的份儿喽!”一句话说得小眼一头雾水。“不是**领导人民快步跑入**社会,土地已经归入集体所有,实行大生产合作了吗?怎么又说分田的事呢”听他一说,对方呵呵的笑起来:“你不知道哦,**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如今世道变了,又要分产到户,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呢?” “什么?”小眼如醍醐灌顶:“你说什么?**他老人家已经逝世了?” “是啊!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咱们中国一下子失去了三个大人物呢——**、周总理,还有朱总司令。” 小眼一听,呜呜的大哭出来:“**呀,**,你怎么就走了呢?你走怎么就没告诉我一声呢?” 小眼也不想想,你算个什么东西,人家堂堂一个国家主席去世要对你言语。不过那年月的人们对他们的伟大领袖是真感情,也许在今天的人们就很难理解,为什么小眼一听说**的仙逝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那人对小眼好一阵劝慰,小眼才止住了悲伤。“赶快收拾一下,离开这里吧。这里的人,除了场里的职工之外,走得差不多就只剩你自己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切切实实的领略了女人的滋味 时间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曹后庄林场不愿白养活了张小眼在那里吃闲饭,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回到了张庄。 村子里按规定分了二亩薄田给张小眼,他哪里能够侍弄得了?只好将它交给别人耕种,丰歉不问,一年给他一些粮食,饿不死他就行。虽说仗着那二亩地,勉强活得命来,日常花费还是不免犯难。就让人引领着他到集镇上买了两头上好的公仔羊,精心打理下来,将两头羊养得膘肥体壮,人见人夸。捡个日子在家里开张,却将两头羊作了种羊使用,把个家里变成了配种站。起初,并不收人现钱,只要别人给上一篮青草、一碗精饲料,甚至一颗好洋烟,就能将养使用一次。后来,有人嫌给东西太麻烦,小眼又不同于正常之人,不愿白使用了他精心喂养的羊,干脆就一毛、两毛的给上了钱。久而久之,有人再行牵着羊到小眼那里去配种时,就一律都给成了钱。慢慢的,直使得小眼将此当做了一桩买卖经营。曹后庄林场的配种站因无人打理,日渐荒废起来,小眼这里却日见其红火。后来,他愣是将种羊的规模扩大,又加上了猪、牛之类的配种。在包产到户后,像马、驴、骡之类的大牲口,逐渐被人们淘汰出了饲养的圈栏。人们在搞家庭养殖时,喂养最多的就是猪、牛、羊了,因此小眼经营的门类也基本齐全起来。一时间,张小眼的配种站,成了张庄一道最惹眼的风景。方圆十里八村的不断有人前来,将小眼家门前的路都磨得明光起来。那些闲来无事的男人们,也时不时凑到他家里,“观瞻”猪猪羊羊的交媾。然后在一旁嘻哈为乐。他们说老天爷造就一样物什,就要将它派作一样使用。那猪羊之属,尚且知道,更何况是人呢?懒虫 小眼当然也知道自己腰间之物,该派作什么样的用场。只是苦于自己一生的岁月已过了大半,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连女人的气还没沾过,让他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直恨当初老天爷为什么不把世间男人作恶的根基一下子剪除净尽,也省得自己今日看到别的男人快活,心中老大的不是味儿。就连那些猪猪羊羊的都能摸索到快活之道,让他心中越发的不受用。感慨老天爷为何不加甄别的给自己也造下同别的男人一样的玩意儿,有了还不如没有的好。 就在小眼思绪万千,茶饭无味的时候,竟然天作下一桩好事玉成于他,让他一偿了当回男人的夙愿。 杨楼村里有一双目皆盲的女子,三十来岁,嫁得一智障之人。不多日前,那智障儿走出家门,不慎落入村外一口枯井之中。在里面羁留了有一两日,等到家人发现时,却早已气绝多时。没了傻儿子,婆家人直也不愿白白供养那盲女在家中过活,好事也就临到了小眼头上。 经人从中撮合,双方乐意,一桩姻缘也就定下了。 到了喜日,一大早的就有人猪、牛、羊的前来,要为那发情的畜生配种。小眼哪里还有心管这烂事,也是心内高兴,当即大手一挥:“三日之内,配种免费。但要大家自己动手,我这新郎官是三日里不惹腥臊。”然后,将圈栏门打开,任来人将那些种猪、种牛、种羊之流牵出,随意扑腾去了。 将新娘迎娶家中,很是顺利。张庄人也颇感欣慰,小眼的终身大事也算是一个老大不小的难题,压在大家心头,让人心里很是不舒服。而今终于是石头见了地,使人轻松起来。小眼自是比别人更为快活,一整天里忙乎,也不觉一丝劳累。好歹是将前来贺喜的人打发走了,屋里却还滞留着满满当当的人。其中有些个大男人已经三四十岁,孩子也都十好几岁了,也赖在这里不走。小眼是年岁比他们还要大,想着于这里再不热闹一下,以后就再也没有了闹洞房的机会。是以他们也夹在一般孩子当中,大呼小叫,比孩子还要活泼出许多。 挨到天黑,屋内的人渐渐退去,小眼终于有了可以和媳妇说话的机会。他闩上了门,对新媳妇说:“咱就不用再点灯了吧。”新媳妇“唉”的叹了一口长气,不无幽怨的说:“要是能点,你还是点上吧,多少也透着一份喜庆不是?”听了新媳妇的话,小眼就找到了火柴,费力的把灯点上了。“以后,我们要过在一起了,我眼瞎,你眼神儿也不好,咱不能再被人看瞎了。”新媳妇对着小眼道:“那是,那是。”小眼使劲的点着头。他刚想往媳妇身前凑,不想他又开了话:“你给我把那脸盆里的水端来,让我洗洗脚。”小眼顺从的把水端到她跟前,等她洗完了,把脸盆端起来要倒出门去。谁知,新媳妇凑到他耳边低低地叽咕了一声,他就改变了方位。将一盆洗脚水。隔着窗棂泼了出去。只听外面叫嚷一片,个个直呼小眼缺德。原来新媳妇较常人听觉灵敏得多,早听出了门外的响动,估计是听房的人前来促狭,也就起意捉弄了他们一番,让他们尝试了一把洗脚水的味道。大家对他们一对瞎子结婚,很是稀奇。都稀罕着要看看他们办起那种事来,会是怎样的情状。谁知小眼的这个媳妇竟是这么厉害,让他们心中折服之余,不得不退出院去。 这一晚,小眼切切实实的领略了女人的滋味,让他一遍又一遍的感慨着,老天爷给他留下那一搦长的东西,却是这样一番妙用。 多年以后,张庄的张小眼夫妇几乎成了人们心目中的传奇。小眼能够摸一把牛羊的脊骨,就能准确的说出它的斤两来。到秤上一过磅,上下浮动不会超过二斤。更厉害的是他的配种站越做越大,让他手中积蓄不少,第一个在村中盖起了青瓦浑砖的瓦房来。他的瞎婆娘,会在嘴里纫针,缝衣、做饭,常人比她犹有不及。她生养出几个孩子来,个个浓眉大眼。人们都说是天道循环,该有他们时来运转的时候。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为天成的婚事努力了一把 张小眼能够有今天,他当然知道是要感激敬安的。如果不是在敬安的引领下,钻研配种一道,说不定他现在还是吊儿郎当的。只是他这感激,一时找不到了对象。敬安早在之前落实政策后,回到了县里,后来听说他又遇见了以前的李三公子。李三公子已是省里的高官了,他很是赏识敬安。因为那时共?产党的官员文化程度普遍较低,敬安的才学是极为难得的,李三公子就极力提携敬安进了省城。具体做什么,大家不知道。反正他做官做得顺水又随风,众人是明白的。懒 张庄人再要见到敬安,已不是轻易能为的事。小眼也就把对敬安的一腔感激,报答在和敬安一奶同胞的哥哥敬纯身上。时不时到敬纯那里走动,备办些礼品,聊表谢意。因为有个在省城当大官的弟弟,村里人也都把敬纯高看三分。不时,县、乡两级的领导也会登临家门,运动他到省城找敬安办一些事情。对于这些,敬纯都甚感无趣。因为它都是使敬纯活在敬安的荣耀里,而愈发的感到了自己的无所建树。 从林场回到张庄后,敬纯都在尽自己最大心力的去照看敬安一家。桃花在村中最为不堪的一节,偏巧他去了林场。及至从红叶嘴里知道了桃花的过往,他心中很是替平安难过。平安是一个心性太为柔弱的孩子,很显然他驾驭不了桃花那样桀烈的女子。一辈人不问俩辈儿的事,作为一个长辈,他不可能诘责于桃花。好在他回村后,并没再有关于桃花的风言风语传入耳膜,他也就省得装聋作哑,不予理会。桃花对他这位义父,也还敬重。家中大小的事端,都不忘给他通禀一声。村里一旦有了什么难以撑持的,也要他给出头维护局面。虫 总是那春秋有序,岁月流逝,渐渐的,平安家的儿子天成也到了定媒寻亲的时候。转眼间,人就那么老了下来。惊觉之下,敬纯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他心中惟念着天成能寻到一位老实本份的姑娘,过一辈子的安稳日子。说实在的,他关心平安的家事比关心平顺还要上心。平顺媳妇早几年不生,后来几经努力,终于产下一子。等到孩子挎挎拉拉,背着书包去上小学的时候,人家平安家的儿子已到了娶妻荫子的年龄。对于平安的关心,在某种程度上,不能不说是敬纯对敬义夫妇作下承诺的一种兑现,同时也是他对琴秋犯下罪戾的一种赎还。(.) 天成能够将翠红娶进家门,是全仗了桃花的机巧。天成长相虽是不差,却是有些憨实有余,机灵不足。刚刚有人给天成和翠红撮合不久,翠红的爹就过世了。翠红本来已经对媒人说了她不乐意天成的话。可没等媒人将话经传到平安一家,就出现了这样的事。等到媒人慌慌张张的赶到平安家,一家人都瞪了眼。眼见那天成相看了无数姑娘,见一个吹一个,个个都是人家女方反对而叫停。其实这不光怨天成不够灵窍,也有受桃花半掩门的不好名声影响的相当成分。桃花一时急眼起来,怎么管家的后辈男人寻个媳妇就这么难。平安那时煞是为难,到了天成这儿又是如此。听闻得翠红的父亲病故,桃花索性一拍大腿:这张脸豁出去,成不成,撞它一次!她见过那翠红长得面容姣好,经为这样一个好女子,就算是脸面被打落在地,也是值得的。好歹算是为天成的婚事努力了一把。 桃花又找到敬纯计划了一下事情的可行性,敬纯也没有提出太大的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当下找了左邻右舍的几个人,带上天成,抬着一桌丰厚的供馔,又雇了一个吹喇叭的,一路鸣响着,就到了翠红的家门之前。一行人刚刚停下,又扯出一挂长鞭,噼里啪啦的扑通了一阵。大家心里都清楚,响动闹得越大,天成与翠红的婚事,就越给人一种既成事实的感觉。 听得外面的动静,丧礼的主事派人出来相迎。一搭话,对方先问:“贵先生是哪里客人?与主家什么称呼?”就有人上前回复:“是张庄的,翠红的婆家人来了。”问话之人觉得其中蹊跷,往日并没有听说,翠红许下过人家,今日怎么会冒出一个婆家来?他拿不定主张,就回身院中,问那主事的该怎么办?主事的就又唤来翠红的娘前来问话。翠红娘听说张庄的人来到,心中惊异得不得了。一家女,百家问,自己家的女儿长得俏,不断有媒人来访,那是很正常的。说实话,自己已经记不太清是哪一个媒人给翠红引见了张庄的后生。到目前为止,翠红并不曾对任何一家里有过愿意的言语出来。这张庄的,怎么青口白牙竟称起是翠红的婆家来了?她是一个妇道人家,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她就忙不迭的问主事该怎么办? 这位主事,在方圆就爱以见多识广于人前自夸。见翠红娘发问,他就讲道:“人家都说,‘人不打送礼的,狗不咬拎篮儿的’。现在,人家张庄的抬礼拿供的,上门来了,你要是把人家轰走,那可是不好看哟!你掰着指头数一数,咱这巴河有没有将烧纸上供的人从家门中逐出的先例?” “那要是将供礼手下,那不等同于是承认了翠红的这桩婚事?” “人家结了婚还有在离婚的呢!何况这压根是八字没一撇的事,还是放他们进来烧份纸吧。如果执意要将他们赶走,势必会闹得人嘶马乍的,让翠红爹走得也不安稳。”主事的一通道理讲出来,翠红妈只好同意了。 能顾得眼前一时,不让宾主出现难堪,也更是不愿搅闹死去之人的清净。主事的派人出去接下张庄人抬来的供桌,放在死者灵前。主事的吆喝一声:“张庄的张先生上棚喽!”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用心的教导器孩子读书识字来 因为翠红父亲的丧事,桃花大着胆子,安排天成以翠红准女婿的身份去参加葬仪,使得左右方圆的人都认为天成和翠红的婚事确已定下。尽管事后,翠红百般的推脱,奈何门前为翠红说媒的人却稀少了许多。再加上桃花巧语善言,几次登门,舔舐翠红母女之心,又派那天成农忙时节,勤谨为她们一家劳作,翠红也不得不默认了她和天成之间的事。只想着,有朝一日,遇见合意的男子,再一脚把天成蹬开。那桃花怎容她再作反复,再三再四的催促将他们的婚礼办下,也好了却一桩心事。懒 架不住桃花几番言语夹攻,翠红母亲就松了口。母亲在对翠红道明时,她本有意驳回母亲情面,想要一口回绝。可又想,父亲新逝,不愿母亲再为自己多做操劳,就缄了口不作一声。母亲知她心中不情愿,可耐不过桃花那里已经答应下了。只得好言慰抚一番,好教女儿宽心。 尽管桃花心中带着许多的不甘愿,终还是嫁入了张庄的天成家。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是在结婚那日临上迎娶的车前,作别母亲的一刻,哭得煞是伤痛。泪流下来,把衣服的前襟都打湿了。她感觉自己是在一步一步的走入别人精心布置的井中。结婚一场,好像是去赴一个刑场。有太多对美妙爱情的向往,在她尝试了洞房花烛后,就一下子给无情的毁灭掉了。虫 走入天成家的门,她在一种被骗的感觉里,浑浑噩噩的活着。对天成虽说不上讨厌,但于他一点欢喜的情愫是不曾有过的。难道以后自己就要为他生儿育女,一辈子窝窝囊囊的活下去吗? 桃花见翠红进入家门之后,并不显其快活,知她心中有着太多的不乐意。便设法想给她提点,让她活得泛起姿彩来。 解放以后,人民政府普及了村办小学,张庄因此也有了一所属于自己庄村的学校:张庄小学。学校里教书的员工,属于国家正式职工的很少,绝大多数都是村委里委派的。那时学校老师的文化程度普遍较低,有好多只是粗通文字而已,所以学校准入的门槛并不甚高。不管什么时候,中国人的裙带关系都是避免不掉的。能够进入学校教学的人员,也就多与村委领导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无弹窗广告)桃花不管怎样说,也是村里的妇联主任,好歹也算一个村委中人。以前家中没有什么人可以安插,现在有了儿媳妇,让翠红进入学校教学,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这一点,也是婚前桃花在翠红母女面前的承诺,是引诱翠红嫁入张庄的最大卖点。好在这并不算得是什么难事,在和村委及学校的相关人员打过招呼,桃花就安排翠红进了学校。 挟着课本,进入讲堂,翠红很觉新奇。一时也就忘了心中苦恼,极是用心的教导起孩子读书识字来。学校里老师不多,也就十来个人的样子。其中大多是张庄村委委派来的,他们的身份是那个时代的民办老师,是非正式的老师。另外,还有几个是经乡里文教办统一调配过来的正式老师,他们的身份是公立老师。校长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女人,是一位公立老师。看样子,人不太好接近。翠红见到她第一眼时,感觉她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在使劲的剜着自己,那个意思分明就是:这个样子,也是来学校教学的哦!翠红有点怕她,每次和她照面,总是莫名的起了紧张。女校长平时吃住在校,她的男人在镇里的卫生院工作。据说两人并不是十分的合得来,所以也不常见那位医生到学校里来。 校长每星期组织一次学生大会,她在前面一阵慷慨陈词,学生下面也是群情振奋。她并不要其余的老师来帮着说什么,做什么。常常是作完一个人的演讲,就打发学生离开了集合的地点,也不给别人在学生面前讲话的机会。学校的王绍同王老师说,那是她对别人讲话的水平不放心。 校长几乎把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校,不容许任何污损学校的事体发生。学校离张庄有二三百米的样子,连个院墙也没有。校长一个女人家住在学校,似显得有点过于幽清。学校的女老师便主动排开班次,陪伴她住在学校里。虽然翠红对校长有些发憷,可还是愿意于她有所陪伴的。 学校的老师中,校长只信服王绍同。王绍同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他自己说他教学时还不满十六岁。他是读完了初小(小学一到四年级)读高小(五六年级),读完高小就考上了镇里的中学。中学正念得好好的,忽然上边就来了精神,要求各个庄村之中都办起了小学。最初巴河也只有杨楼和镇上两处学校,现在忽地一下要多出许多学校,师资当然不能满足需求。所以他们这一批在读的初中生大多被遣送到学校做了老师,却也因此成了国家的正式工作人员。那时学生上学的年龄参差不齐,悬殊很大他教的好多学生年龄都比他还大。有好几回,他都是被他的学生打得哇哇大哭。他的媳妇是他的女学生,年纪比他还大了一岁。 在学校众人中,王绍同算得上是一个有水平的人。尽管他也只是初中还不曾毕业,其他的人比他更为不及,小学不毕业者,竟然占了多数。总算学校里还有校长和王绍同两个人支撑着局面。他们两人始终带着高年级的课,而让翠红他们带低年级的课。老师有了不明白的地方,也去他们那里先行讨教,然后再给学生讲解。村里人对孩子能有机会去学校读书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有什么人嫌弃学校里人员的素质低呢?假使张庄没有小学,肯定孩子读书要多费上一些周折。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好像只有这一点身体上的联络 该是翠红去学校陪伴校长的那天,她在家早早吃过晚饭,就赶到了学校。[]到学校时,校长刚把饭菜端上了桌。她邀翠红坐下,一块儿再吃一些时,翠红摇了摇头,表示吃不下了。在校长跟前坐了一阵,始终找不到一个双方都乐于探讨的话题,两个人的谈话就有些冷场。还是翠红寻了一个由头出来,到在校园里随意的走动。校长屋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令她透不过气来,到了外面她才自在起来。懒 蹓跶了没几步,忽然看见一个身影,而且是一个男人的身影,钻进了校长的屋。也就一会儿的功夫,那男人就出来了。翠红不由得多看了那男人几眼,五十来岁年纪,身上拾掇得也算干净利落,一眼就看得出不是在家种地的打扮。她心中一动:莫非这人就是那个人们所说校长的男人。不大的功夫,她看到那男人又走进屋去。很快屋内就有激烈的争吵声出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现身当场,去支持校长一把。想到这里,她加紧了脚步,冲也似地赶到那门前,接连叫几声:“校长,校长。”屋内的吵闹很快停住,她正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该买不进入小屋时,那个男人又从屋内出来,几乎和她撞了个满怀。看到她时,那男人眼光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两个人,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的生命会联结在一处。等她走进屋内,看到校长坐在床沿,一手持着眼镜,一手拿着手绢,不住的揩眼泪。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声不响的将桌上的碗筷收拾起来。校长也没有过多的同她讲什么,隔了一会儿,二人就在一屋之内一同睡下。虫 以后再有上学校住宿时,校长就要求翠红她们学习功课,她在一旁作辅导。校长讲:只有老师是一桶水,才好给学生一碗水。如果老师只是一碗水,想要给学生一桶水时,就要犯难。她还说一碗水的老师是有些误人子弟的嫌疑,说得翠红她们脸上只是微微泛红。觉得自己如果不学的话,就是天大的罪过。为此,大家学得都非常认真。那个王绍同,常常从家中来到学校时,对她们头天在学校的学习情况进行提问。连他都惊奇,一段时间下来,几个人的进步都是神速的,校长也不无满意的有了笑容。 这一段时间以来,她越发的对天成不喜欢。也不知他哪儿来的那么大劲头,恨不得天天要对自己折腾上一阵。身上来了例假的那几天,坚持着不让他触碰自己。他便像找不到食儿的猪一样,接连的几天哼哼叽叽,磨磨叨叨。也不知道,结婚之前那么多年,他摸不着女人的气,是怎么过来的?自己和天成之间,好像只有这一点身体上的联络,其它再难找出有所沟通来。天成不爱讲话,自己又不愿同他讲话,是以二人就一直寡言淡语着。 最近,因为几个人相互督促着在学校里学习,天成还继续天天闹腾,让翠红身体只是吃不消。白天不能沾板凳,屁股一挨上去,就犯困。翠红也几次的对那天成拉长了脸子,叫他不要肆意乱为。可天成根本不理会,他的意识中,娶个媳妇儿,就是要天天日鼓的。把个翠红气得鼻子都歪了,恨不得操起一把剪刀,一剪子下去,喀嚓一下,截断他那惹祸生事的根苗,好让自己清净起来。 翠红每到学校,都是倦容满面的。几个年龄比她稍大的女人便拿她打趣:“哟,妹妹,看样子,睡眠不好呐!”“是的,没睡踏实!”她恹恹的回一句。“又没有小孩子闹,怎么就睡不踏实呢?”有人别有用心的接了这么一句。“没有小孩,可天成……”她话刚说了一半,就意会到中了别人话语的圈套,一时绯红上了脸颊。“可天成他不老实哟……”有女人细声慢语的把后半句话接出来,将大家逗得哄堂大笑。 因为进了学校教学,在张庄的日子紧张而又忙碌着,让她甚至忘了去照看一下母亲。在母亲那里,她一向的都是十分乖觉、孝顺。没有了父亲,她对母亲的敬爱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不愿母亲有任何的闪失,她甚至想过一生一世的守在母亲身边。就那么伴着她,然后看她一天天老去,直到那生命终结的须臾。她愿意自己的生命是母亲生命的附着,需要的时候,自己愿意为母亲捐送一切。 突然的一天,母亲有病住院的消息传来,让她丢了魂一样无所适从。她一下子胀头胀脑了,不知自己该做什么。等到天成带着她到了母亲的病床前,她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妈,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嫁出去,我要是在家好好照顾你,你肯定不会这样的。”母亲在医院里,显然恢复了许多,笑笑对她说:“傻孩子,女儿哪里能一辈子守着妈呢?你长大了,成人了,就是妈心里最高兴的。”天成傻傻的站在一旁,连一句问候的话也说不囫囵。翠红看见来气,就要他远远的走开。他不愿意,凑近翠红耳边说:“晚上,我还要搂着你睡觉呢!”气得翠红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个憨种,你也不讲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我的娘在病床上,需要人照顾,你知道不知道……”天成还从来没有见媳妇发过这么大脾气,晓得是自己话讲得不好,惹毛了她。挨了一通热骂,他一时对晚间的事死了心,灰溜溜的回了家。 天成走后,医生走进病房为母亲打针。翠红一见医生,似曾在哪里有所遇到的。想了一下,记起来,原来,原来他就是那日自己见过的校长的医生男人。不知是事情太巧,还是世界太小,不期然的撞见,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这夜的雨下得真好啊 母亲绝想不到翠红与医生之间还有一面之识。一见医生到来,她慌忙给翠红引见:“这是高先生。我的病多亏了他。要不然,今天就不能与你们在这儿说话了。”高医生对翠红点了点头,翠红也回应着点了一下,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存在过。给母亲打完针,高医生起身作辞,翠红礼貌性的将他送到了病房的门口。临别时,高医生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这才算得是我们的相识吧。”一句话让翠红玩味良久,想着该是自己在学校里撞见高医生时,他正在校长那里受了不堪,情形极是狼狈,全不像今日这般为病人把脉诊治的优雅吧。这样说,他对自己倒是挺在意的。懒 亏得高医生手段高明,在他的全力施治下,母亲的病有了明显起色。住院治疗几天后,母亲提出想回家的打算,毕竟一个庄户人家太多时日的住院花费,负担起来是有些吃力的。认真观察了她的情况,高医生终于同意母亲回家休养。不过,中间还有一些针剂需要注射。他说估计医院里派别的人也派不下,因为母亲是非正常性出院,只好他亲自去母亲那儿,为她施针用药。(.好看的小说) 翠红也就随着母亲一同回到自己先时生活过的地方,现在称为娘家。每天勤谨了心思侍奉母亲之余,她也不忘去张庄的学校里上课。给孩子上课可也是大事,否则要影响人家一辈子前途的。她同婆婆桃花交待过,这一段时间里照顾母亲的病体要紧,张庄就不再回去了。给学生上完课后,她便径直回到母亲的所在。天成也去母亲那里探望过一两次,每次都黏黏糊糊,一副要有所图的样子。被她气急起来,骂一个狗血喷头,方才抱憾而去。高医生隔三差五地到来,每次给母亲施完针,用完药,即作匆匆离去。让翠红母女好生感激,却也因为亏欠人家的人情而浑身不自在起来。虫 终于赶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天空沥沥的下起了细雨。上午的时候,翠红去学校里上完了一天的课,考虑到她要照看病人,天又不好,校长让她下午不用去学校了。她便呆留在母亲身边,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家常。扯着扯着,就说到了高医生身上。[]母亲说:“这么好的先生,为我的病费了好大的心思,连在家中吃一顿饭都没有。这份情不知该如何才能回报呢?”算着这天却是高医生该来家中的日子,翠红便在母亲面前答应下来,为高医生在家中薄备一桌酒席。为此,她还特意去合作社买了一瓶酒来,好作款待之用。 迟暮时分,空中的雨愈见其大了。翠红她们开始想着高医生该不是不来了吧,一时心中有了一种重重的失落。这雨下得好不是时候,直把一腔渴盼的心情都要浇得冷凉起来。翠红见盼不着高医生的到来,即到灶间怏怏若有所失的准备起晚间的饭来。 小院的篱笆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翠红慌忙从灶间脱身出来观瞧,正是那高医生冒着雨前来了。她恨不得扑上去给他一个熊抱,那满心里盼着的人你可来了。 高医生进了正房给母亲施针用药,翠红就在厨下忙碌起来。碗筷杯盏在她手中欢快的叫着,等到高医生施治完毕,她已将一桌的酒菜呈具在他面前。高医生再三推辞,执意要走,翠红母女哪里肯放?一番好说歹劝,高医生总算吐口应允坐下来吃个便饭。 母亲在桌前略坐了一坐,吃几口饭菜,恐怕坐的时间久长,于病体不利,就起身卧床休息去了。翠红坐在高医生一旁,殷勤的为他倒酒夹菜,她也陪着喝了少许的酒。起初,高医生还有些放不开。几杯酒下肚,满腹的愁绪上来,不由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后,他竟烂醉在桌前。 显然,让高医生拖着烂醉的身子回家是不现实的。况且外面又下着雨,万一他在路上出个好歹,岂不辜负了这极力招待于他的热情。若是将他留宿家中,翠红家孤女寡母的,却也不甚相宜。然而,这也只能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了。 翠红收拾好自己的床铺预备给高医生,自己则打算和母亲住在一起。她将斜斜靠在椅背上的高医生扶起来,架着他往自己的床铺上拖。一个男人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身上,让她险险承受不住。她扛着大半个身子,费力的一步一步挪出正屋的门去向自己住的偏房,母亲说是要起身帮她时,被她回绝了,她不想拖累母亲那病歪歪的身子骨。外面的雨淋得地面是湿滑湿滑的,有好几下,她脚下一哧溜,身上另一边的沉重便如山似地压来,亏得她及时扶住了院中栽种的小树,才免遭于在泥地里打滚的局面。 一点一点的挨到了偏房的门,她偎着门框想要喘息一刻。谁知,那个歪靠在身上的男人,猛的大力一撞,她重心不稳,就噔噔的往前几部,无巧无不巧的跌落在了床上。那个男人的身子也跟着和身扑压在她身上。不容她再有其它的举动,男人的双臂顺势箍紧了她的腰身,舌头开始如蛇一样的啜向了她的脖项。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男人的轻啜让她起了一阵的酥麻,这是和天成从来没有过的。或者是她从本意里要替母亲报答这个男人来着,她放任了他的唇拱开了衣襟,放任了他的手在身上游走,直到最后一件小衣被他褪尽。她不愿对这个男人有一点的拂逆,她也说不清是经为什么,反正就是自己愿意她这样做。 “这夜的雨下得真好啊!”男人进入了她的体内,有些亢奋的说。 “这雨下得还真是时候呢!”她承接着男人的劲气和力道,有些沉醉的说。 享受阅读乐趣,尽在吾网 最为合拍的一对校园搭档 再到学校时,翠红心中就起了一种做贼的感觉。和高医生有了那一层关系,是自己有意无意的占用了校长的所有。尽管那男人她不是十分的重看,可若是她知道了端详,心中肯定不会好受的。对校长不自觉的就有了歉疚之情,仿佛亏欠了她许多。懒 母亲的病很快好了起来,高医生也就没有了再去的理由。翠红又回到了张庄,同那个索需无度的天成生活在了一起。只是她时常想起那个雨夜来,想起那个雨夜中的男人。她回味起来,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心中是清晰透亮的。要不然他怎会说出:这雨下得真好。她也说不清自己当时怎么就会依从了他。脑中一时也转过丧风败俗的念头,可就是身子不愿去违拗他。他是一个情感和**都饥渴的厉害的男人。虽然他不说,但自己读得懂。回到张庄的家中,她不敢再有丝毫的鄙夷去看待那个人人目为半掩门的婆婆了。自己已经和她一样,是个十足的半掩门。自己的一个不防守,让外间人得了身子,更使得这个家增加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校长和王绍同在学校一张一弛,配合默契。王绍同表面上在大家跟前对校长腹诽甚多,暗地里却是积极为校长拾掖着学校大大小小的工作。在他们二人的主持下,学校工作紧张有序的开展着。大家对他们评价甚是不低。校长虽有些古板,但她的为人是正直诚恳的。王绍同看似散漫,实际上是一个很有主张的人。他们或许是张庄小学建校许多年来,最为合拍的一对校园搭档。虫 翠红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高医生时是他来在了学校,突然地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口。他到学校里来的次数是少之又少,猛不丁的到来,把大家都弄得一愣。校长甚至想立起身,迎着他出去,看他此来意欲何为? “翠红,翠红,”他就站在门口,笑吟吟的叫。一时把翠红惊得魂都飞到了天外。她不知道自己随着那叫喊是出去的好,还是不出去的好?她身子软塌塌的,虚脱了一般。额头上一下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被人明显的看出有了煞白的颜色。连连几声,翠红有心应上一言,却是喉头发紧,嗓子眼拥堵得厉害。高医生见翠红不作声,竟迈步入屋,一直向她跟前走来,那神态直是关切得要命。任谁都看得出,那眼神里对翠红的情谊绝非一般。 医生来到学校,不是找自己,而是找一个与他不太相干的女人,这让校长心里有些失落。又看他走到翠红切近,嘴里问着:“你怎么啦?我可是医生呢!”一只手却伸了出去,要搭上翠红的额头。校长再也看不下去,“嗯咳”的轻嗽一声,那分明就是震慑,就是恫吓。医生对这轻嗽声是再为熟悉的了,伸出的手,又生生缩了回来。 王绍同见情势有些不对,校长对医生浓浓的火药味,似要显露。他忙不迭的迎到医生脸前:“哟嗬嗬,那阵香风把哥哥吹来这里呢?今儿来,是不是要犒劳犒劳大家呢?你若不犒劳犒劳,我可不依。谁让你是校长的当家人呢?校长当我们的家,你当校长的家,你可不也是在当着我们的家。轻易不见你来,今儿来了,非要你破费不可。”一边说,一边连拉带架的将医生弄出门外。二人在外折腾了半天,医生走了,王绍同却带回来瓜子糖果的一包,每人分发一些,嘴里说:“那个高医生,今天可是让我给挤出‘血’来了。”除校长和翠红外,其余的人都哄的笑出来。 自此,翠红见到校长,身上愈发的不自在起来。她已是害怕进学校,害怕朝校长的面。那个该杀的高医生,让她在学校里几乎不能容身了。同事们眼睛看她都怪怪的。那情形,好像她和医生之间的事,已经被他们侦知了。纸里包不住火,她知道早晚有一天,这样的事儿,会被人们传得沸沸扬扬。自己就像一团柳絮,在人们口气的吹拂中,不停翻飞,不知所踪。她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时无所适从起来。 王绍同虽然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但自他走上教学岗位之后,不断的读书,扩大自己的视野,他的水平已绝非一个初中生所可比拟的。事实上,在大家看来,他已是一个博学的人了。他给学校的老师讲解了许多,成系统的不成系统的,有时也融合进他自己的不少见解和主张。大家也都看得出,他和校长的心劲儿是一样的。是想尽可能多的让学校里的老师多学些东西,多充实自己,教导学生时,才好应付裕如。大家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何况自身文化素质得到提高后,受益的将会是张庄的孩子们呢!校长和王绍同他们的举动,大家是求之不得。因此,有着两位老师的引导,学习起来特别的用心,常常家里的活计都抛在了一边。也亏得这一阵子的学习,在后来的民办教师转为公立教师的考试中,张庄的老师们个个顺利过关,较早的拿到了由民办转为非民办的证书。可惜,翠红是她们中唯一没有参加考试的,也是唯一转正没有通过的人。 张庄的村民,对他们的小学里有这样一个积极向上的教师群体是很赞同的。他们不时从家中拿来应季的瓜果蔬菜来,送到学校,表示对教师苦心教育村里孩子的回报。村里的几个民办老师,家中的活,也不时地会有人替他们干。多年以后,许多老师回想起这一节,都认为这是他们教学生涯中最快活的时候。他们努力了,付出了,也得到了应有的尊重。虽然那时工资极低,但一个人在社会里的受尊重度是无法用物质回报的多少来衡量的。他们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村里人对他们寄予的厚望可考看,认为即便自己再有多的辛苦再有多的辛苦也是值得的。 没有活出自己的人来 渐渐的桃花对儿媳与医生之间的事也有了听闻,她的心情异常的悲哀起来。她不知道这是老天对张家的报应,还是对她这个半掩门女人的捉弄,让她也遇到了一个这样的儿媳。她现在才体会到当年婆婆在知晓自己作下的龌龉之事后,是怎样的气忿难耐和心绪不宁。除了气愤之外,她不愿在儿子、媳妇面前有过多显露。那是因为自己已经失去了评批人家的资格,“己不正何以正人”,这话她虽然讲不出,道理却是懂得的。懒 在一次吃饭的时候,桌上只有桃花和翠红婆媳二人。看着一桌的饭菜,桃花开了口:“如今不比我们那时的年月。我年轻那阵儿,没得吃,没得喝,为了活人,什么事都做得下。”翠红在桌前,隐隐听出了婆婆话里的责备之意,脸上一红,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是啊,自己做下那为人不齿的的事,到底图谋的是什么呢?“活人真难啊!”桃花继续说下去:“活下去难。像天成的奶奶,就是熬不住活着的苦,才寻了短见。要想活出点脸面更难。我这半辈子,始终人前抬不起头来。”桃花说着,眼中忍不住垂下泪来。翠红看见,心中也不由为之所动。是啊,婆婆虽没有明说,可话中透出的涵义,分明就是为她那名声所累,没有活出自己的人来。自己一不小心又重抄了她的旧路,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方向和结局呢?虫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人们已经习惯了称呼巴河为茅草河。在好多年轻人的心中已经泯失了巴河的地域概念。刚刚实行改革开放不久,人们的思想观念转变还不是甚大。农业生产的方式还延续着千年的利用牲口劳作,牛、马、驴是人们主要依靠的牲畜,也是人们最主要的生产资料。在包产到户后,这些牲口们也从生产队集体的槽厩里下放到了农户家,散放的喂养。人们出外打工或者跑单做买卖的是少之又少。大多的人都是把自己捆绑在自家的责任田上,重复着多年不变的土里刨食的耕作劳动。 桃花家有两个棒大男劳力――平安和天成,田间地头的活是无需桃花和翠红去操心的。他们将从生产队里分下的一头黑驴卖掉,更换成了一头牛。后来又增加了一头牛的喂养。家里有了两头牛,再进行田地的耕种时,用不着和人搭伙作伴,就可以独立操作了。集体解散后,人们的协作精神分外的差起来。以前,拿自家一匹牲口和别人家的一匹牲口和在一起使用,完成一组基本的生产单位,常常因为耕种的早晚,各家出力的多少而闹口角。有了两头牛之后,就少了这方面的许多麻烦。田地不算太多,两头牛尽管慢些,及时耕种还是不费力的。两头牛虽说值不了多少钱,可也足以抵当小半个家业,因此上一家人对两头牛十分的看重。平安更是天天守在牲口铺里,喂草拌料,不敢有丝毫怠慢。 学校里有个女老师叫杏枝的,家中只有一头牛,往常都是和人搭伙使用。不巧的是,杏枝的男人在秋耕的当口,不小心摔折了腿,需要在家里静养。杏枝没了公公,只有一个婆婆帮她照看着孩子。男人又无兄弟可以来帮扶他们,耕地种田的一大摊子一下子砸在了杏枝身上,愁得她天天睡不着,吃不下。到学校,同人讲起时,都是眼泪汪汪的。翠红看她可怜,回家同公公婆婆商议,看能不能帮衬他们一下。杏枝是本村里的媳妇,又和翠红在一个学校,看顾老邻老舍的情面,平安一口应允下来。自家的两头牛套在一起,使唤惯了,他们也不让杏枝家再出牲口,只要她们一家将田里的粪肥事先扑撒均匀就行。平安和天成用了三个整日,将杏枝家的地耕了个遍,连口水也没喝他们的。杏枝直是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偏偏那杏枝的婆婆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人前人后的说他们家的儿媳同一家半掩门搅合在了一起。他们是沾了半掩门家的光,才将秋里的田地种上了。话语中对杏枝颇多的不乐意。这话也就无巧无不巧的传到了桃花耳朵里,她心中这个气呀!如果是不乐意,你早说呀。现在力也给你出了,地你也种上了,又说出这样的话,不是等同于卸磨杀驴嘛!一时,气愤难耐,寻上门去,找那婆婆理论。争奈人家死活不肯低头,张口半掩门,闭口半掩门的叫骂,招来许多人围观。人们对那婆婆的言行举止虽不认可,但要说到去赞同桃花一家,那就无异于承认半掩门在人们的舆论里可以有了地位。因此上,始终不见有人上前来说一句公道话。那婆婆人前得志,愈发的嚣张起来。将平安一家,从琴秋到桃花再到翠红,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说道了一个遍。桃花气得厉害,上前一巴掌掴在了老女人的脸上。不想这一下,惹得周围的人不高兴起来。在生产集体解散后,农村基层干部普遍威信下降,很难得到群众的信任。桃花妇联主任的身份,非但没有帮助她更好的解决问题,反而给她带来了更多的指责。人们纷纷出言说道,派起了桃花的不是。任是桃花再怎么厉害,也架不住一堆男人、女人唾沫星子的碾压。她几乎要疯癫起来,本是自己非常占理的事情,却落得一个不是道理的结局。她一怒之下,一头向杏枝家的土墙撞去。一旁的人看着,谁也没有去拽上一把,桃花一下子就结结实实的碰到了墙上。血,立时淌流出来,挂满了一脸一腮。 “你以为你来这一下子,谁还怕了你啦!以前挨批斗时,来这一套怎么就没撞死你呢?”那婆子兀自指点着瘫倒在墙角的桃花气咻咻的说。 儿媳妇们反了 这一次桃花伤得不轻,被送到了医院里。医生在给她缝合了伤口之后,坚持要她住院治疗。她要死的心情都有了,哪里还愿意呆在医院里养病。心强了半辈子,可在别人眼中始终没有正名翻身的时候,这让她心灰意懒、气沮神丧起来。她一个劲儿的吵闹着寻死觅活的,不得一刻安静,任谁也劝说不下,惊动医院里的不少人前来观看。懒 平安和天成两个大男人可是给忙活坏了。桃花一阵儿接一阵儿的手舞足蹈起来,让他们疲于应付。她头上的伤刚刚缝合,医生让她不要乱动弹。平安和天成两人轮流按捺,才使得她略作消停。如此却也不是办法,一刻不停让他们两个看守着她,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翠红在一旁看着婆婆的情形,心中自是十分煎熬。不几天前婆婆对她讲过的话不由在耳畔回响起来。她便冲到桃花身前,伏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妈,你说的,活人难。以前那么难熬的日子,你都活下来了。到了如今,你可不能再学了奶奶,撒手一走,不管不问啊!”翠红说着,泪流满面:“妈,以后我跟天成好生过日子。我们努力,给您生个胖孙子来着。你可不能像奶奶那样,孙子抱都不抱一下就走了。”翠红的几句话,是句句砸在了桃花的心坎之上,让她又感知了生的召唤。对,自己绝不能像天成的奶奶那样,无论如何得抱上孙子一把,也算不白来人世一回。这样想着,她就安稳了许多。不一会儿,伏在病床上顾自睡着了。虫 杏枝从学校回到家,得知婆婆与桃花大闹一场,一下子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做人不兴婆婆这样:用着人的时候一副脸孔,用不着人的时候又一番说辞。她找到婆婆,不由分说上前一顿数落。像杏枝婆婆那个年龄段的女人,是从半个旧时代过来的。在她们成为别人家的儿媳时,婆婆们的势力正盛,所以她们遭受了老一辈女人强加给她们的无数欺凌,甚而折磨。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等到她们终于修成为婆婆之后,不想已是时过境迁。新时代的到来,让越来越多的儿媳,对她们的婆婆愈发的不尊重起来。处于新旧时代交合部的这一批婆婆们,恐怕是活得最为凄惶的一批女人了。她们饱受了原来婆婆的虐待,等到自己可以在儿媳面前一逞威势的时候,世道一下子变了。媳妇们都在婆婆跟前横眉立目起来。把她们不放在了眼里。 杏枝上来把婆婆好一通说教,那老女人见自己一向低眉顺目的儿媳忽然于面前张牙舞爪起来,哪里肯依?她本身又非善茬,在乡间媳妇们的争斗中,却也是张庄出了名的泼妇。她一接口,就将杏枝大骂起来。杏枝知道和这样的婆婆说理是说不通的,索性不理她,甩头要走。那婆婆愣是不放,你走一步,她赶一步的追着叫骂。杏枝给她骂得起了无边的无明业火,回转身,将那老女人向后一推,却把她搡倒在地。爬起来,追上杏枝,就和她厮打在一处。杏枝也不迁就她,只顾和她打斗起来。到底是她年轻,不几下婆婆就被她打翻在地,倒在一边厢里嚎啕个不停。杏枝也不理她,回到家中,于丈夫的床头抱起孩子就走。他的男人躺在床上看见,忙问:“天要黑了,你这是干啥去呀?” “没法和你那不讲理的娘再处下去了。”杏枝几乎是吼了出来对着她的丈夫。丈夫听得这半天人声嘈杂,也多多少少的知道个事情的大概。看见杏枝一走,他有心去追,无奈身子不方便,只有眼睁睁的看她们离去。天很快就要黑下去,不知道她们是要投到哪里去,很是为她们担惊受怕着。 不大的工夫,婆婆被人搀扶着送到了家中儿子的房内。一见儿子,那女人满腹的委屈算是找到了倾泻的地方:“儿啊,你要给娘做主。你妈可是被你那张经霸道的媳妇给打了。”她越哭声越高,最后竟指千道万的骂将起儿媳杏枝来。儿子听不下去了,对她大声地说:“妈,你消停会儿,行不行?你看看这个家给你闹腾成什么样子?”她一时愣住,原指望儿子能够给自己声张正义的,谁知他也一道训斥起自己来。她忍住悲声怒道:“好你个白眼狼。娘养了你许多年,你就这样快的‘娶了媳妇忘了娘’?”她不甘心自己于媳妇那里败下阵来,她要儿子给她撑腰做主,给那以下犯上的儿媳以惩戒来,她需要儿子拿出立场来旗帜鲜明的支持她。其实,婆婆和媳妇在家中的争斗,说穿了是对家中一个男人的争夺。这个男人的重量滑向谁的一方,谁就会是争斗的胜利者。杏枝的婆婆为了迫使儿子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她仗恃着对他多年的养育之恩下了最后通牒:“儿呀,也不是娘难为你。你今天给娘一句话:你是要娘,还是要你媳妇?”她原想着儿子至少要拿这句话掂量掂量的,谁知儿子不假思索就冲口而出:“妈,你也犯不着如此难为我。你要知道离了你我能过,离了媳妇我不能过。”自己苦心孤诣培育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到头来竟用这样一句话打发掉了她在家中的主妇地位,确立了儿媳的主导作用,让她好不伤心。那一晚,她回到房中,结结实实的大哭了一场。 杏枝和婆婆的争斗,在那个年月不是唯一。好像是从她们开始,茅草河地带婆媳间正式交锋了。黄郎庙里香菊和婆婆间的吵闹,仿佛是一个时日久远的索引,预示着早晚里有这么一个“天下皆反”的到来。“儿媳妇们反了!”茅草河的婆婆们都惊呼出来。 继杏枝之后,张庄里隔三岔五的有婆婆媳妇的争吵出来,让人不得一刻安宁。杏枝一时成了媳妇革命的急先锋。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革命无疑是成功的。成功的原因不是因为她们强大到足以压制对方,而是得益于新时代以来,她们在男人心目中的地位提高和那些老女人在她们儿子那里受尊崇程度的急剧衰退。 来捉你回家 杏枝抱着孩子,往镇上的医院赶奔。(.好看的小说)尽管天黑下来,可她还是决意赶到翠红家里人跟前说上一些赔情的话。路,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怀里的孩子也渐显出沉重来。她来回的倒换着孩子的姿势,好让自己的怀抱有所轻松。她知道自己打了婆婆,一准会成为近几日街谈巷议的焦点。可那绝不能全怪责在自己身上。也是婆婆太可恼,才使得自己一时失了心性,对她动起手来。动手打老人,很显然是不对的,在三里五庄也是少见。在大家眼里,自己好似犯下了滔天的过错一般,绝难得到别人的宽宥。所以,张庄一时她是不能呆留了。她也想到了不和丈夫过在一起,不过,那样是不行的。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脑中闪了几闪而已。她可是不愿意孩子将来遭遇了后爹或是后妈,如果一离婚,那是孩子所要面临的必然结果。懒 杏枝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奔走,忽然后面有了人声。两三个人影由远及近的跟了上来,内中有人向杏枝说道:“你的胆子真是不小啊!这黑灯瞎火的,你也不想想,要是撞见我们几个是坏人,你会怎么样?”原来是丈夫央及几个邻居,让他们追赶杏枝。一个女人家走夜路,万一出了事,可让人受不了。 见是几个邻居,杏枝心里暖暖的。想着丈夫还是疼爱自己的,刚走得一走,就派人追自己来了。只是她的嘴上仍然强硬:“你们怎么来了?”虫 “来捉你回家呀!” “我又不是贼,凭什么让你们捉?我不回家。”说着,脚下不停,依然往前走。 “回家吧,你的婆子和男人在家等着你呢!” “等着打我骂我的不是?” “你总这样走,也不是办法呀。你到底打算怎么着呢?” “不跟孩子他爹过了!”几个人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玩话,是气话,绝不是当真的。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和杏枝说着,终于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她是想到医院看望桃花的。几个人放宽了心,从她手中接过孩子,这个抱一阵儿,那个抱一阵儿的往医院而去。 杏枝她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桃花已经安定下来,正自沉沉的睡去。杏枝和翠红他们搭讪几句,说过一些赔情的话,就在病床前坐下来。看看医院里也没有其它的事,翠红就要求大家及早先走,由她一人看护婆婆就行了。想想自己和家里的婆婆闹翻,立时回到家里,一时于情面上过不去,杏枝坚持着要留下来和翠红一道守护着桃花。孩子早就熬不住困,耽在怀里睡着了。杏枝把他放在了桃花病床的一侧,让他睡下。其余几个人觉得让她们几个女人呆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妨碍,就告辞一声,回张庄去了。 半夜里,桃花醒来,看到杏枝立在床前,很快的心里快慰起来。这至少证明杏枝是认可自己一家的,这个世界上还有心中没有泯失公理的人。她伸出手来,抓住杏枝的手,像是一个赶路赶得疲累的人,终于捞着了一柄可以撑扶的棍杖。“闺女,你婶子活得不值呀!”桃花一脸悲戚的道。 “婶子,你别难过。”杏枝安慰道:“我已经和家里的那个老妖婆,一场好斗。还动手打了她,给婶子出过气啦!” “什么,你打了你的婆婆?”桃花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你怎么能动手打你的婆婆呢?”桃花话语中不无责备之意。 “已经打下,再后悔也晚了。我正发愁以后在张庄那个家里怎么呆呢?”杏枝颇有为难的讲。“婶子,你可得仔细养好病,出院后,咱们一道同那老妖婆战斗。不斗败她,不罢休呢!” 桃花听了一笑,有些凄凉的说:“你婶子现在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啰!” “婶子这话说得,自己先没了志气。” 桃花心中一动,是啊,以前挺高的心气,张庄的哪个女人都不曾放在眼里过。和谁斗起法来,都没有过却阵。可如今怎么就心生气馁了呢?是年岁大了,还是屈从于外来的压迫了呢? 第二日,杏枝的婆婆来到了医院。一来是给桃花赔礼道歉,二来是接杏枝母子回家。她心里委实难过了一场,可一想儿子和媳妇恩恩爱爱的,如果自己一个劲的横在中间夹绊子,让他们夫妻反目起来,岂不是自己为下了一场罪过。一个女人,为了孩子,还有什么是不能抛下的呢?她可以不再去计较理论的高低,脸面的短长,委曲求全的去恳求桃花的原谅,去央求儿媳的赶快回家。谁也想不到,杏枝的婆婆会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这一转弯不当紧,所有系下的结都解开了。杏枝母子欢天喜地的跟随着她回家,桃花身上一时也觉得清爽不少。 心里一放松,桃花在医院里也住得踏实起来。翠红像以前侍奉母亲那样,每日去张庄学校里上完课,回来即守在婆婆身旁。一连住了几日,桃花的伤势好了许多,医生告诉她们可以择日出院了。就在她们打算出院的头天晚上,翠红出得病房的门去厕所小解,走得匆忙,差点撞在一个人的怀里,抬头看时,却是那高医生。翠红只当没看见,扭转身顾自往前走,高医生那里肯轻易丢手,紧赶着追上来。边追边问:“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你的母亲又生病了?我这几日外出,刚刚回到院里。我这就去病房看望你母亲去。”翠红闻听此言,心里着实有些着慌,忙说:“不劳你关心,是我的婆婆在住院,我们明天就走的。”说完,脚下赶紧几步,进入了女厕所。在里面迟迟疑疑的好大一会子,只盼那高医生失了耐心,会知趣的离去。又害怕时间过长,会让婆婆生了疑问,有几分不情愿的从中出来。 怎知,她刚刚出来没走几步,却被人拦胸抱住,拉到了暗影之中。 甜丝丝的诱惑 翠红一惊之下,险险大叫出来。亏得她极力压制,才将一颗怦怦作跳的心儿归入了胸腔。 不是别人,正是那高医生对翠红贸然来此一着。他一时将翠红拖入暗影之下,看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即在她额角上轻吻了一下说:“不要怕,我想你了。”然后松开手:“如果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想走你就走吧。”翠红得了这话,再不犹疑,如小鹿逃遁一般的撞上路去。懒 她用好半天才安稳了心神,内里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在心头。医生说他想翠红了,虽然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女人却是十分的受用。想那个憨直的天成,何尝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来着。医生对她是热烈的,他不顾一切的去学校找她,在许多眼睛的注视下,他胆敢去行事,真的是为她有些忘乎所以了。有个男人愿意为她而无所顾忌,这把翠红的小心眼装得满满的。他用了好大的耐心,在厕所门外等她。如果对她没有真思想,是不会有这样专注精神的。医生对她又是优雅的,做过的许多,仿佛只是为了对她说:我想你了。通常差遣天成去做一样事情,事后都会要求她去行下男女之事作为酬劳。(.好看的小说)似乎天成做事的目的只有一个,常常让翠红心生一种被勒索被绑票的感觉。 在病房和婆婆聊过一阵后,桃花困意上来,一会儿就睡着了。翠红却是倦意全无,脑中不时闪现出高医生的样子来。几经踌躇之下,她还是迈步出门,直向高医生的宿舍而去。虫 架不住一想起高医生就漾满全身的甜丝丝的诱惑,她敲开了医生的门。早在母亲住院时,她都已经知晓了高医生的住处,只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也不知怎么,今天就大着胆子来了。意念中如果自己不来,就是对高医生有亏欠,至于亏欠什么,翠红也说不清楚。 开开门,看见翠红倏然站在门外,高医生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眼球反复几个揉搓,断定跟前站着的是真实的翠红,一时大喜过望,慌忙将她迎进屋内,回身掩上房门,然后就急切切的搂抱住了翠红。 “外面夜很黑。”翠红说。 “黑得正是时候哦!”医生接上一句。(.无弹窗广告) 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除下,两个**裸的身体叠放在一处。这时,翠红心中忽地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时间点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干着这样**裸的事。大家白天穿上衣服,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私底下都有如此下流龌龉的一刻。她将自己的想法同医生和盘托出来,二人都不禁为之失笑。他们肯定,他们在做的,在这一个点上肯定不是唯一,一准有人在不同的地点也有此为。那些谦谦君子的人们,在脱下衣服的伪装之后,也许才会现出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形容。放浪形骸之际,才是他们真性情的闪现。可是在衣服的掩饰之下,人有多少本真的东西被隐藏进去了呢? 从高医生房里出来,翠红又不由得一阵悔意爬上心头。几天前,自己才于婆婆面前保证过要同天成好好过日子,怎么一忽儿工夫,自己又变了主张去找了高医生呢?万一被婆婆知道,自己于她可是没法交代啊!唉,就作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就是,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回到病房时,见婆婆还在沉睡,她也就心安了许多,总算没有给人瞧出端倪来。 日子在平淡无奇中,过去了一天又一天。在闲暇时,翠红仍不免会想起高医生来,想起他时,心中就有一种暖融的感觉在心头洋溢。高医生年龄比自己大了许多,自己和他在一起,若是讲起少年人两情缱绻的话,未免让人齿冷。可就是心中怎么割舍他不下呢?自己到底怎么啦?一个半大老头子难道就比自家年轻体壮的天成好到哪里去了不成?她开始憎恨起自己的好没志气来,没来由的成了人家高医生的填房,竟尔不自知,真是有些不可救药了。 在张庄与学校之间来回奔走,翠红尽可能的让自己更为忙碌,好去冲淡胸中的那份罪愆。但是一切并不是个人的力量所能左右的,翠红很快就发现,自己陷入了更大的麻烦中。 这天,天刚及亮,翠红忽然听到街上人声嘈嘈的。连忙起了床,到外面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动静,往常并没有这般情形的。到街上一看,大家脚步乱纷纷的望学校的方向而去。难不成是学校出了什么问题,她心中暗自嘀咕。回想起来,昨天从那里回来时,并没有发现有了哪一样的苗头,不该出事的哦!她正在徘徊不定之际,杏枝气喘吁吁打从她家门前经过,看见她大老远的就招呼上了:“走哇,赶紧走,去学校。”真的是学校出事了,她的心为之向下一沉,来不及多问,就尾随着杏枝加入到奔跑的人群之中。 大家的目标越来越明确,不是往学校里跑,而是往学校东边的小树林里跑。哪里会有什么事呢?等到她和杏枝跑到近前一看,立时就傻了眼。只见人群正中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人,那人不赫然正是校长吗?四周隐隐有低声饮泣之声,让人感觉却不甚妙。杏枝和翠红连忙挤过人群,走上前去,在校长身边蹲下,一摸她的身子,早已是一片冰凉。她们一下子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周围的人们也都跟着齐声痛苦。人们不相信,多么好的一个校长,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她对学校尽心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也是缘由于此,对她的离去才会有更多的不舍。 翠红伏在校长身上,悲哭不止。她不明白校长怎么会突然之间说走就走了呢,她更不明白的是校长的死居然也把她牵连了进去,让她做人好不难堪。 校长也是一个不无忧伤的女人 张庄小学的女校长死了,吊死在学校东边的一片小树林里。 头天下午,公社派出所里来了两个民警找到她,同她谈论了好长一阵子。具体谈论的是什么内容,没有人知道得更多。大家都有点闹不明白,难道校长是畏罪自杀?她一个女流之辈,又会犯下什么样的罪过呢?懒 有人就校长之死报了案,派出所接警之后,火速派人来勘定了现场,断定是自杀无疑。至于自杀的原因,有待作进一步调查。 公社文教办里也赶忙派了人来,一面协同派出所处理善后事宜,一面组织学校尽早恢复教学秩序。毕竟校长的死对一个芥末微尘一般的小学校,无异于发生了强烈地震,其震动程度是相当严重的。从老师到学生都是情绪低迷,任别人这样那样的问着,一句话都懒得说。 翠红和杏枝亲眼目睹了校长的死状,她们都恨不得那死去的人是自己。这样的想法在心中是不约而同生发出来的,因为对于学校来说,或者往大了一点说对于社会,自己的贡献无论如何是没法和校长相比的。对于张庄的孩子们来说,最不该死去的就是他们敬爱的校长。(.无弹窗广告)翠红和杏枝她们在收罗那些孩子陆续进班时,他们脸上都挂着令人心痛的泪珠。他们中好多的孩子曾跑到校长出事的地方,大哭不止,甚至有些撕心裂肺的成分在里面。几天后的一次作文课,老师看到一个孩子写他当时哭得厉害,是想让老天爷听见他的不愿意校长走,能够突然地让他们的校长再活转过来。或许,校长的死给予孩子们的将会是一辈子的缺失。在他们的记忆里,都将是校长非正常死亡带来的心灵迷失。虫 学校的工作暂时由王绍同主持,他告诉大家要痛定思痛,化悲痛为力量,将校长生前未竟的事业――张庄学校的发展更好进行下去。事实上,他在主持完校长临死那个学期的学校校务工作后,就离开了张庄,离开了学校。后来他参加了一次行政系统的社会性选拔考试,从中脱颖而出,逐步迈上了从政的道路。在他的一生中,他始终不能忘了校长的死,不能忘记它给自己的心灵带来的震撼。 事情是一点一点进入大家视野的。人们对校长的死也就由最初的没有头绪,进而清楚明白起来,敢情校长也是一个不无忧伤的女人。 校长的尸体是高医生的弟弟领了人来,将她盛敛进了一口棺材里,然后运到他们高家的祖坟埋葬。人们正自奇怪那作为校长丈夫的高医生,不管是记名也好,还是挂名也罢,总归校长是他的女人吧,竟不见他探一个头出来,未免太失常理了吧。再往细里一打听,得,甭抱怨人家高医生不通人情,人家着实来不了――给公安局的抓到监狱里边去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进了监狱呢?这里有缘由,有人将他告下了。人家一告,有关部门一调查核实,还真有这么回事。事情不算大,但是按律当抓,结果就把他投进号里去了。 什么样的事就把他送进监狱去了呢?男女作风问题被人抓了个现行。医院里有个医生素来和他不睦,尤其看不惯他巧施伎俩玩弄女病人。他和翠红之间的事不是个案,翠红只是众多与他有染的女人中的一个。论医术、论医德,他也还都不错,只这一点毛病,让同事们瞧不上眼。或者是内心更深程度对他不断占有别人家女人的嫉妒吧,那个同事时刻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其实在翠红寻上高医生房门的那一夜,就被人注意到了,只不过当时人家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没有捉拿他们在当场而已。偏偏这一日,高医生又勾搭了一个女人进入他的房间,他的那位同事看到后,就在外面挂了一把锁将他们锁在屋内,防备他们跑了,失了控告的证据。然后跑到医院值班领导那里,不由分说就把他们引到房门之前。当晚值班的是一个副院长,他一见来人举动,心中就明白了个八**九。只是他也是那不愿多事之人,在离着那门还有几步之遥,他即起高声说话,意在惊动高医生,让他好有个预备。又怎知那高医生二人于屋内正在那兴酣之时,专注得很,对外界竟失了警觉。等到一行几人,拿了门上的锁,推开房门时,二人兀自忙活得紧。副院长赶紧支开几人到了门外,那意思是留些工夫给他们二人,好让其穿戴一番。 副院长在门口点上一支烟,脑中思虑着该如何处理此事。谁知一支烟没有吸完,屋里的女人就跑到了近前,扑通的一声跪倒在众人面前,口中哀哀的叫着:“各位先生,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高医生绝想不到,刚才同自己还热乎得好似一个人一样的女人,一扭脸,居然人前颠倒起是非来。她愣是说高医生强行对她非礼,要求医院为她主持公道,力察严办那无良医生。 听她胡说八道,高医生自是不服气,就和那女人一番辩驳。深更半夜的,直是把个医院都闹得翻了天。副院长感觉自己的职责权限,为他们也理不出个对错来,见一时裁决不下,就派人去派出所里找了民警前来。民警一来,就把他们二人都带进了派出所之内,高医生的那个同事也自愿随同他们去了派出所。他向民警举证高医生利用职务之便,欺辱妇女,达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这一下就坐实了那个女人诬陷高医生强暴她的事实,使他有口难辩起来。那个人的再一次举证,竟然临到了翠红头上。他说翠红也是其中一个受难的女子,他虽然叫不出翠红的名字,但知道她是在张庄小学教学的。顺着他的话,民警就到了张庄学校摸排高医生的情况。 甩掉的是一个过去的世界 两位民警的到来,让校长吃了一惊。(棉花糖)她不知道学校里还会有什么事,能够惊动派出所里的人来?至少肯定的是,不会是什么好事。学校和派出所之间轻易打不上交道,一旦交道上了,一准是学校有了不体面事情的发生。 当民警说明来意,说是要调查翠红时,校长极力阻止了。她说这里是学校,经不起派出所折腾。警察一来二去的,就会给学校带来莫大影响,妨碍正常教学工作的开展。尤其是在针对个别同志的问题上,如果是小小不言的错误,学校领导出面就可以解决了。警察随意的找一个老师,一番调查下来,倘使她垂头丧气的回到孩子们面前,孩子会怎样看?他们一定要想,是不是他们的老师做了坏事,是个坏蛋。成了坏蛋的老师,怎么可以去教导孩子们呢?懒 民警见校长说得颇为在理,也感觉不是太大的问题,就把有人举证高医生和翠红之间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话说了出来。他们不知道高医生就是校长的丈夫,这话讲来对她犹如心口击下一记重锤,让她坐立都异常的艰难起来。脸色一时蜡黄,额角开始往外渗着虚汗。民警见她精神状态不好,就起身告辞。临走要求她,协助盘问翠红一下,然后将调查结果汇报给派出所。 校长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搅腾起来。自己和那个做医生的丈夫,这么些年来,一直形同陌路,他总是在外沾花惹草不断。一直顾忌着家中两个孩子的缘故,她才没有同他离婚。再则她也轻易不愿提及离婚,一个离婚的女人在那个时节是有些另类得让人不敢接受。为了不使孩子受到这个濒临解体家庭的冲击,她始终将他们安置在孩子的姥姥家里读书。(无弹窗广告)她选择了和那个男人分居,她不能容忍他对自己的一次又一次背叛。那是一个处处留情的男人,他在自己身上一直以来都倾注着相当的温柔,一次次的来到跟前要求与自己重修旧好。只是吃他这样的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每和他刚有和好,他就在外面打起“野食”来。她终于得出了“狗改不了吃屎本性”的结论,坚定下心思,和他恩断义绝。虫 那一次,高医生来到学校找翠红,她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们之间有情况发生。只是她一面又在心里说服自己,与那个男人毫无干连,他的事又何必庸人自扰的去过问呢?可是在警察当面告诉她那个男人又作下风流韵事来,尤其知道了翠红和医生之间后,她还是禁不住要把肺气炸了。怎么能这样呢?居然把这种事做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想躲都躲不掉,追上门来的要在自己跟前显摆。这不是成心要自己难堪,让自己不能于人前站吗? 她没有勇气去找翠红说话,她感觉翠红在自己面前应该是个胜利者。“胜者为王”的法则,注定翠红在自己面前只有颐指气使的份儿,自己有什么权利去对他盘查究底呢?事实上,自己一直是个现实的逃避者,逃避家庭,逃避自己。可是高医生将他的桃花风流进行到了脸前,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起来。在内心的深处,她更想逃避的是自己。她感到自己是一个无耻的女人。在她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因为深深害怕怀孕生产带来的身体创痛,就极力回避着与男人再行那男女之事。及至第二个孩子生下后,她对男人提出此类要求已是深恶痛绝。她常常抱怨为什么老天要安排女人行此沉痛的职事。每一次生产都是让她在一片血泊微光的挣扎中经历死而复生的劫数。她知道对男人的一再拒绝,是把他推向了一个更为危险的边缘。他的对自己不忠实,对家庭不忠实,自己是应该承担一定责任的。一个男人正常的需求得不到排解,所以他只有另觅蹊径。而作为一个女人的生理需求,她总是通过对身体某个部位的自我抚慰得到满足。她感觉这样挺好,至少不会留下怀胎生嗣的祸患。偏偏这样的情节,又给那个做医生的男人撞见。他也曾对她做过开导,虽然她也不齿自己的下作,但是死活不同意和男人再同卧一榻,不胜其扰,她干脆就与男人分居了。男人后来不时寻上门来,都被她强行赶打出去。每次她的手不期然停留在身体上面,都会有一种犯罪的沉重袭上心头。可是经不住那几个拨弄下电流一般通遍全身的幸福感觉,她就将自己放纵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沉溺其中。好些回,站在学生面前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就暗自惶惑:自己还配将这些话说出口吗?她极尽全力的去工作,去学习,好让一身从一片淤陷中拔足出来。表面上她孤傲、冷清,其实在内里,她认为自己是已经被严重污化,污化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如今,高医生的事端被警察掌握,肯定会于派出所里坦白他的一切。从内心到行为,说不定会来一个全面剖析,才可显现他争取量刑从宽的坦诚。那样一来,作为他的妻子势所不免的要被说及。自己那下作的丑行,指定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所暴露,如此自己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人前。 校长在一种自我设想的恐怖里,不住的担惊受怕,越想越是后果严重。最后竟至战战兢兢、胆寒股栗,仿佛眼前一片的嘴巴和一片的眼睛,都一下子变成了尖细的刀子向她身上剜来,使她左支右绌,无以抵挡。 那一夜,原先说好同她一起在学校住宿的那位女教师,家中忽然有事,当晚没能前去陪伴她。她就在极度的惊恐中,如履薄冰的在小屋中呆了半夜。到了后半夜,她终于忍受不住,寻了一截绳子,跑到小树林里,缚个绳套,把脖子伸了进去…… 校长的死,让翠红不可豁免的遭受了警察好一通讯问。她在派出所里如实供述了自己和高医生之间的前前后后。她坦言自己和校长并无过节,连嘴都没有磨过一次,她的死是不能让自己来承担干系的。 高医生玩弄女性成了既定事实,况且又有人告他强奸,尽管在这一情节上,翠红没有吐口说他对自己实施强暴,但将他量刑入罪的条件已经具备,他就被法院的一纸判决投入了监狱的高墙之内。 校长的死,警察们忙活了一阵,没有查出太直接的原因致使她寻了短见。但他们断定这中间一定和高医生与翠红的私通有关联。苦于没有切实的和翠红有牵连的把柄,他们只好放她回了家中。 一时之间,校长、翠红与高医生成了焦点人物,他们的桩桩总总成了街头巷口的热议。翠红是没法在学校待下去了,只好每日闷在家中。婆婆桃花心里虽有说不出的悲伤,但在媳妇面前她尽量的不去显露,并且极尽可能的去关心、安抚翠红。她知道,女人在这样的时候更需要外来的支持,去嫌弃她,去逼吝她,只会让她与家人间的距离滑得更远。每个女人对于爱情的向往都是不一样的,一个男人在某一个点上的特质闪现迎合了她的口味,都会让她心生迷恋。桃花认为,翠红的背离家庭,是那个医生哄骗了她。要不,他怎么会对一个半大老头子投怀送抱呢?她的话语中,时不时将那个可恶的医生一通咒骂。桃花对医生生出的怨毒,翠红很是不以为然,她清楚他并没有哄骗自己,和他在一起自己都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她在婆婆面前,并没有替医生作出辩白,而是非常依从的听了桃花的话,安心将养起了身子,时隔一年后,终于为张家产出一子来。把个桃花喜得直是人前一个劲的夸儿媳妇本事了得,她也算是比天成奶奶的命强出许多。 十多年以后,翠红,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一个颇有成就的私营女企业主,在市里召开一次私企工作会议上,遇见了王绍同,他当时的身份是要坐在主席台上讲话的。会后,王绍同热情的在一家宾馆里招待了翠红。故人见面,相聊甚欢。王绍同不由得又谈起了当年的张庄学校,谈起了当年的校长。他说在学校时,对校长自己是心生爱慕的,这可能是日久生情的缘故吧。也清楚校长对他生有好感,只是二人谁也没有说出口,但是情感的交流是无需言语的,往往一个眼神就足够了。二人也只想认同这种精神层面的爱恋,并没有想着将它继续发展到世俗的境地。校长的死,他王绍同是最伤心的一个。听到他的话,翠红给蒙得一愣一愣的,原来世上善于伪装的人这么多。当初学校那么多人,怎么就没人看出怀揣的猫腻他们呢? 饭后,二人很自然的开了房,住在了一起。这似乎是水到渠自成的事,谁也没有觉出有多么的不适和别扭来。二人分手的时候,王绍同将一个很有价值的项目合同递给了翠红。她这时才觉出有些味道怪怪的,伸手将那合同书扯烂了。男人常常自以为是的认为,女人的每一次付出都是要索取回报的。翠红突然懂得眼前的王绍同已经丢失了他以前的珍贵,和太多庸常的男人一样了。她一甩身走开了,仿佛身后被她甩掉的是一个过去的世界。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甩掉的是一个过去的世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铸下一桩滔天大错来 大少爷被人擒住,目眦欲裂的望着狗子:“你这个奴才……” 狗子手下再不停留,一刀将他的脑袋削下,滴溜溜的在地上滚出老远。然后手一推,尸身仆地栽倒,一腔子血直溅出去。 一帮下人们,却是看傻了眼。想不到主子会在一刻间就没了性命,正没计奈何之时,二少爷领着他的另外三个兄弟冲了上来。一见大哥被杀,四兄弟立时血红了眼睛,吆喝下人们将狗子团团围定,誓要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这一番厮杀,以寡敌众,让狗子大费了周折。当下刀底不敢走空,务必使得每一刀下去,让对方非死即伤。几个起落,又有人赔上了性命。一帮下人胆都要给骇破了,那狗子真的厉害,每一个刀起处,都有血光飞溅。虽然人多,直是无一人能近他的身,又从何谈起取他的命来?渐渐地,有人生了脱逃的念头。 又一阵打斗后,狗子面前只有了魏家兄弟在跟他支撑着。同样的都在河南师傅门下练习拳脚,遇着真场面,相差可不是一点半点。他们弟兄四个舍命相搏,依然讨不得便宜。只是,狗子想要轻易取胜也非一时之功。若是时间长了,气力不支,难免落败。一念至此,狗子决定不再和他们缠斗。脚下一个虚晃,向外跳走。魏家兄弟见他那情势,不是向外奔逃,而是要去计谋他们的家小,心下都慌乱起来。他们如今也都是各有家室的人,若是狗子杀向自己房中,免不得要累及家眷。一时,心念不能合一,有人想回身去护卫自己妻小,有人力主要追上打斗。三少爷脚下追得紧急,其他人脚底迟疑,略慢得一慢,就把三少爷的脑袋送给了狗子。看到兄弟中又折了一人,余下的几位不免心生气馁。狗子折身回斗,三个人已是堪堪难敌。再斗一时,想要逃命都没了机会,顷刻间,弟兄五人都到阎王那里作了聚会。 也是狗子杀红了眼,要窜到五兄弟的房中,将他们的妻小屠戮殆尽。他先是来在大少爷的房前,一脚把门踹开,正要作势往里进时,黑暗中从屋内发出“嘭”的一声枪响,子弹擦着他的耳际呼啸而过。狗子吓得一激灵,想起大少爷平日总爱把玩一把手枪。想来是大少奶奶看有了情况,为防不测,在他飞足踹门时,作下预备,开了一枪。适方才打斗之时,可能事出急忙,大少爷没有将枪带在身上,否则的话,自己一条小命早给报销了。念及此处,狗子不敢再行探身进门。别转身行,疾步跑出院外。他不知道,其他几房里有没有枪,是以不敢再去用强。 一声枪响之后,魏家大院出奇地冷静。 来到院外,寻着那匹马,检视蛇皮口袋还不曾被自己落下,也就感觉不算辱没此行。即时做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一路上想着,原不想伤人害命的,如今竟将魏家五兄弟杀了个精光。着实做的有些太过,不管怎样讲,魏家对自己对自己祖上都是有活命之恩的。诛杀恩家,是为无情无义;以下犯上,是为大逆不道。自己直是铸下一桩滔天大错来。 紧打马匹,风掣一阵。心中怅惘,便放慢了脚程,由马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跑着。他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去哪里?该去行哪一件事?离开了魏家,哪里又会是自己的容身之所呢? 猛然间,他想起尚在店房之中的大小姐琴秋来。 且将生死同她们系在一处吧 天色将明,听到外面捶打门环的声响,店家开门来看时,吓了一跳。只见狗子满身血污的撞至面前,手中一柄钢刀兀自凝着紫黑的血渍。店家也不敢多问,慌忙将他迎进门里。 恐怕魏家的人报官,官家要派人前来缉拿。狗子不敢迟滞耽搁,一面将座下的马儿牵去马厩喂上草料,一面又要店家火速吆喝起大小姐启程赶路。稍停得一停,狗子从店家处购置了干粮、水具,将马车铺摆妥帖,还不见大小姐从房中迈出,狗子心头便起了火急。大小姐因在家中往常里懒散惯了,又兼昨一日的奔忙劳累,身子倦乏得紧。店家催促时,正在睡的兴头上,迟迟疑疑不肯起床。小丫头春桃得了店家的话,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穿戴齐整。略作洗漱,再看小姐竟是毫无动静。少不得三催四请,大小姐依然赖在床上。怕狗子等得焦急,春桃打算去外面同他言语一声。抬腿迈步,将行未行之间,狗子却是从外面闯了进来。 “如若不走,我就不等你们,先走一步了。”狗子言语重重的说。 小姐睁开眼和春桃被眼前的狗子唬得花容失色。你看他,血染血,血沾血,浑身上下血糊糊的浆成一片,直是一个血人无疑。“你,你……”小姐晓得出了状况,发问时连句囫囵话也说不成了。一见面前的两个女人见到自己如此惊惧,狗子才想到自己应该更换一身行装才是。慌忙出去,找到店家,用钱讨得他的一身旧衣穿在身上。 再到房中时,狗子也不待小姐收拾打扮,一把拉过,将她搡到屋外的马车中,丫头春桃慌忙跟上。狗子又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利落的套栓已定,一声鞭鞘响动,马车便作飞也似地疾驰而去…… 狗子原想惹下一桩连损数命的大案,首要的是逃命要紧。后来又猛然间想到琴秋姑娘,将她和一个小丫头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客店,心中委实不忍。姑娘家平日极少出门,见识短浅,时下的年月,兵荒马乱,人心难测,少不得要为人拐卖。小姐是自己带领出外,倘遇不测,自己是难辞其咎的。又不便一时于她面前说出事情原委,一旦得知将她的骨肉兄弟五个杀了个精光,她不同自己急红了眼才怪。若是任由她和小丫头自行赶回府中,也是一段不短的行程,途中遭遇凶险,也是难料。再则,见到家中血腥的场面,吓也要吓她们个半死。罢,罢,罢,且将生死同她们系在一处吧。一念至此,狗子才又回到客店,将两个姑娘载上车,去往生死莫测的前途。 至于要去哪儿,狗子心里没有半点底数。只好捱一站算一站,走到哪儿说那儿吧。在前路未明的情况下,人们常常是摸着石头过河,回头看,才有了自己的路。 狗子拼命地打马扬鞭,车子挂定风声,呼呼而过。想想该是快进家门了吧,大小姐忍不住掀开车帘来看,望了好一阵,只不见来时的路,心中不禁起了疑惑,大着胆子向外喊话道:“管家二小,你这是又带我们去到哪里呢?” 茅草河两岸的人们不无自豪着 那一年一进ru农历的八月,河东的人们就走亲访友,相互赠送月饼。依约定的暗号为信,要于八月十五日举事起义。为了不使行动过分密集,惊动官府。他们选定双日,八月的初二、初四、初六……来回走动。这样,河东地区的革命宣传发动一直持续到八月十四日,才算告一段落。八月十五日,造反的大旗就在河东竖起来了。 说起来该是当时交通不发达,信息传递不方便的缘故。隔了一条宽宽的巴河,就使得河西的动作比河东慢了半拍。八月十五日,河东义旗举起,河西才风闻了此事。尽管河西官府严厉打压,河西地区还是急促的完成了革命的宣传发动。在十五日后的十六日、十七日、十八日,人们集中用三天时间串亲戚、找朋友,相互告知,突击完成了革命宣传任务。很快,河西也竖起了起义的旗帜,融入到滚滚的革命洪流中。 元朝末年轰轰烈烈的红巾军大起义,是先从巴河开始的。 明朝开国君主朱元璋最初参加的义军郭子兴所部,就是红巾军中的一支。明朝开国第一武将常遇春,据说就是如今茅草河地带常庄村人。听老人讲,常遇春的母亲将他产在一块茅草地里。生下常遇春后,他母亲就气力耗尽而死。产血殷红了一大片的茅草地,到现在,茅草河地带还有红茅草的存留,人说就是那时延留下来。后来,常遇春被人捡起,抚养成人,参加了义军,多立战功,成了名动天下的一员上将。 朱元璋推翻了元朝的统治后,人们在欢庆胜利时就想到了月饼,想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八月十五日。河东的人们,因为他们在八月十五日揭竿起事而欢呼。河西的人们则因为八月十五日是他们开始融入革命的标志而祝贺。八月十五日,时逢中秋,亲友之间,相互走动走动,倒也迎合了人们对亲情友情的想念。久而久之,一个约定俗成的节日,就给保留下来。到现在,仲秋节成了中国仅次于春节的第二大节日。每逢中秋,人们迎来送往,相互传达着亲情和友情。当然来来往往的过程中,月饼是必不可少的信物。虽然它已不再载负什么秘密行动的功能,但却作为一个对仲秋文化纪念的信使,依然继续着它的传递。 至今,茅草河地带留有那次大起义发动时烙在两岸文化上的记忆。仅仅一河之隔,仲秋节走亲串友的日子就有明显不同。河东地区,一进ru每年的八月份,逢双日,就开始了亲朋好友之间的相互走动,一直持续到节前的八月十四日止。河西地区,则是一定要等到节后的集中三天时间才去完成亲友间的迎来送往。即便两个隔河相望的村庄,人们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都各自坚守着自己的时间,轻易不作改变。有人问了,如果是河西和河东之间的两家结下亲戚,怎样走动呢?这个好办,去河东时按河东,去河西时说河西就成了。 一条小小的茅草河,却成了中秋文化里两种习俗的分野之地。河以东的广大地区和河以西的广大地区,同一个节,同一个方式,一直沿袭在不同的时间里。这让茅草河两岸的人们不无自豪着。 土匪们恣意横行的日子到了 张庄在巴河的东岸,这个时节,张敬纯是方圆几十里以内首屈一指的人物。 张敬纯弟兄三人,他是老大。按照家中老父亲的铺摆打算,他是习武的。幼小的时候,家中出了钱粮,聘请了当地有名的拳师,教习他武功。他也很有些这上面的天分,加上天长日久的拳脚锻炼,一般人是近不得他的身的。曾经有过分教,七八个与他年龄相若的壮年小伙子为考证他的武功,对他一齐夹攻,不消一刻,竟都被他撂倒在地。不过,他也时刻谨记练武之人必须要有武德,从不去做欺凌别人之事。同时,他也不是那一介莽夫,遇事知分寸,更晓得度事凭智谋的。 老二张敬安在父亲的授意下,早早投在私塾里念书。几年下来,竟成了村里第一有学问的人。只是他天性谨慎,把握不准的事情断不肯去做。所以一直委身在小村里,教习几个书童读书识字。等到国民政府在巴河地带创立了新式学堂,受人举荐,敬安就成了一名乡村教员。虽然薪水不多,倒也挺受人尊敬。那年头,能够识文断字的没有几个,但愈是这样,人们就愈是出奇的尊重知识,敬重有学问的人。 到老三张敬忠时,他们的父亲不愿再多出敬奉,请人教习。老人打算,留一个贴身看家护院的儿子在身边,不想再让他多揣了本事。不过如此一来,倒也成就了敬忠。二哥没事时,教他习文,大哥得了闲,陪他练武。一来二去,弟兄三人中,只有他是文武兼修。 令敬纯大大出名的是,他不到十八岁上,只身擒住了本村的土匪张老歪。 巴河两岸,大片大片黄河泛滥之后淤积下来的泥沙,有的堆垒成极高极高的沙丘。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沙丘相连,没有尽头。在人们的记忆里,最临近的一次黄河发大水已经一百多年了。黄河的汛期一到,作为黄河支流的巴河就涨满了水,河水盛大的时候,河床撑持不住,大水就势不可挡的呼啸向两岸的田野、村庄。这一座紧挨一座的沙丘,就是历次黄河泛滥的见证。黄河是一条沙河,它流经的地方,都会有泥沙的淤积。虽然于今黄河改道,不再有水注入巴河,巴河的名字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人唤成了茅草河,但历史上它确确实实作为黄河的支流存在过。黄河留给这个地方的不光有大片的沙丘和沙地,还有大片寸草不生的盐碱地。估计那是大水经过时,受激流冲击而成的低洼地带,因为淤滞在那里的河水含有太多的盐分,所以就成了日后的盐碱地。 沙丘和盐碱地是不能种田的,沙地里种田,水分又极易散失。加上那时农田灌溉又没有什么像样的设施,人们基本上是靠天吃饭。如果是风调雨顺,大家就乐得丰收。遇到灾荒年份,大家只有干搓手的份儿。这个地方多是沙地,十年有九年遭遇的是旱灾。为了养身活命,人们多是种植一些耐寒的作物:玉米、高粱之类。小麦倒是年年种,可惜产量一直不高,碰上不成光景的年份儿,连种子都捞不过来是常事。每年入秋,人们开始种小麦,来在第二年的农历五、六月份,小麦收割之后,倒茬种玉米、高粱、大豆、芝麻等,等到秋收过后,再种第二年的小麦。 夏季的后半期,茅草河两岸田野里成片成片的玉米、高粱长起来,像是结成了一个青纱漫罩的帷帐,人们称之为“青纱帐”。 青纱帐起的时候,就是土匪们恣意横行的日子到了。 为张庄做了一件大义事 不用回头相看,听说话的声音,张老歪就知道是张敬纯拿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心中不由暗暗惊异:“怎么会是你?” “想不到吧,我怎么会打起张小眼家人的主意?” “愿闻其详!” “大家关心的是被绑作人质的小眼的安危,而你们对人质家人的安危倒更为上心些,这样关系到你们能不能从人质家属那里顺利得到你们所需的钱财。我只是取用了你们所关心的,就把你这个张家的害群之马给钓了出来。” “这么说,小眼父亲是被你劫持喽!” “正是!” “我知道你不会取小眼父亲姓名,解释一下,那地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哈哈,这个简单。我只是用猪尿泡灌了一些猪血,在小眼家,用刀砍破了而已。” “看来,我是上了你的当了。” “你不上我的当,张庄人还不知道要吃你多少亏呢!” “你手腕一用力,就可以让张庄人过上太平日子了。” “我暂且还不想取你的小命,你替我将你们的人马招呼到近前。” “敬纯,好歹我们也是一个庄上共有着一个‘张’字的人,你要了我的命,我不抱怨你,谁叫我做下对不起张庄的事呢?可是,你若是将我们的人召了来,你又如何脱身呢?” “这个,不劳你操心,你最好将你们的当家头领叫来。” “万一,你要脱不了身,可不要怪我话没有说到哦!”说完,张老歪口中爆出一连串长短有序的唿哨。呼哨过后,开始有大大小小的土匪上得前来。一看张敬纯手拿钢刀贴着张老歪的要害之处,他们也拉出一副舍命相搏的架势。人,越来越多,一时将张敬纯围在了垓心。 敬纯见得人多也不慌张,低声催促张老歪:“喊你们的头儿前来过话!” “不知是哪位当家率领,还请过来言语一二。”张老歪向着人群高喊。 “不忙,不忙。我尚某人得令来迟,兄弟委屈一二了。” 听的是尚庆荣的声音,张老歪感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当家的,兄弟没本事,害您亲自出山,让大家受累了。” “只不知那位拿刀的兄弟,是何来路?” “在下张庄张敬纯。” “哦,承教,承教。小兄弟将刀压在人家的脑袋上,意欲何为呀?要知道,刀拿捏得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张敬纯平生最恨无义之人。这个逆贼,作了土匪的‘点子’,为祸张庄,所以我要让他受刀压之苦。” “好,说得好,尚某人也是最敬重‘义’字的。小兄弟能够查出这个张庄的‘点子’,直是为张庄做了一件大义事呀!‘义’字当头,小兄弟能不能看我的薄面,先将刀撤下,也免得让我看着兄弟受苦心里发寒。” “这个不难,只是我要尚大当家的答应放出手上的人质张小眼。” “小兄弟,口气不小哇!居然敢同我讲条件,你就不想想你的小命可是攥在我的手心。我这二三百号的兄弟,可都是犯过人命官司的。” “就算受死,我手中的这把刀总还能赚上几条命来!” “说了半天,忘了讨教兄弟的功夫了。这样,换我的脑袋在你刀下,且将老歪兄弟放出如何?”说着,尚庆荣对着张敬纯解下自己身上的佩刀,趋步上前,伸颈就戮。 “当家的,不可以,不可以。我的命又怎能抵得过您的命呢?”张老歪一厢里高叫出来。 “你的命是抵不过我的命,可是你的命却受不起小兄弟的这把刀。只有义士才配享用这把刀,于张庄你已经不是义士了。” 眼见着尚庆荣从刀下推出张老歪,将刀锋迎上自己的脖颈,敬纯木呆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现在是为张庄而战 想那尚庆荣偌大一个土匪头子,将头伸到自己一个毛孩子刀下,张敬纯无论如何不敢再将钢刀举起。他不知道底下会发生什么,原只想拿住了卧底在张庄的“点子”,同土匪之间进行人质交换。现在看来,事情已经远远出了自己的掌控。就算一刀下去,杀了尚庆荣,自己也是断难逃出生天。这么多的土匪,不要说自己一柄刀,再叫上张庄所有的男人来,也抵受不住他们这一干惯常杀人放火之流的攻杀。罢、罢、罢,生死由命,顺其自然吧。一念至此,他将高举的钢刀收了回来。 见敬纯收起钢刀,尚庆荣开了腔:“小兄弟,你如此又是何为呢?能够受你一刀,是我尚某人的荣光啊!” “哎呀呀,真是折杀小可喽,我又哪里敢将刀对了尚大当家。我今日只求一死,望大当家从此不再为难张庄”。说完,将手中刀向身后掷飞出去,挺直了身子,静候对方发落。 “小兄弟,你这又是哪里话?我们今日不说生死,哥哥只想交下你这个朋友。” “我可高攀不起!” “不是小兄高攀不起,是你看不上我这做土匪之人。” “当家的这样说话,可是要折我的寿啦!我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孩子,又岂敢跟您这成了腕儿的大人攀交呢!” “好,好,好,咱先不说这个,说说眼下。” “请当家的指教!” “看小兄弟的情面,我决定明日将人质送还张庄。只是我手下的这一干兄弟出来,若是铩羽而归,岂不让外人见笑?” “当家的,尽管直言。” “我听小兄弟言语,也是个练家子。不如我们走上几招,小兄弟若是赢过我,我不发一言的就将人领走了事。倘是小兄弟输了,对不起,你们张庄破费一顿酒饭钱算是我对弟兄们有个交代!”说罢,不容敬纯再作言语,欺步上前,抢先攻入一手。敬纯忙不迭的起手迎架,一来二去,二人就徒手打斗在一起。 尚庆荣招招夺命,张敬纯只顾得招架,并不敢强攻。看他心怯,尚庆荣低低地声音道:“小兄弟,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为张庄而战,我是为我们的一绺子而斗,都要尽心尽力的。” 一句话说得敬纯斗志大起,出手的份量立时重了许多,那尚庆荣竟然在他手底下落了下风。 过了有三五十招,二人都气喘不止。尚庆荣将身形向外一跳,叫停了敬纯。“小兄弟,果然手段非常。再加以时日,我断断不是你的对手。刚才也是我太托大,以为凭自己的身手换下张老歪,制服你手中的钢刀不是难事。如今一看,是我错了,是小兄弟仁义为上,才让我有了这条命在。” 慌得敬纯赶忙应承:“大家的承让了,承让。” “好,今日是我落败,小兄弟可以回家安歇了。我担保这一绺子人马从此不再扰攘张庄。” “当家的又哪里败了呢?分明是在下越来越吃力了。” “你还年轻,我正壮年。如此斗个平手,已经是我败了。” “当家的礼让啊,礼让。” “哦,对了,还有张老歪,小兄弟准备怎样发落呢?” “他是当家的人,当然由当家的处置。还轮不到我说话的份儿。” “他更是张庄的人,胜王败寇,小兄弟今日是胜家,我们只有听从的份儿。” “既然当家的不嫌弃,我也就斗胆主张一回了。想来张老歪在张庄也不好容身了,以后不准他再踏入张庄便是。” “好,如此甚好,小兄弟真是一个有主张的人。就依你所言,不准张老歪再踏入张庄半步。” “还是当家的做主,才有了小可的脸面。这份情谊,心里记下了。就此别过,它日再会。” 见敬纯拉架势要走,尚庆荣喝了一声:“且慢,小兄弟,你可要知道我们有句行话叫‘贼不走空’的!” 做土匪也非易事 河中浅水的地方长着高高低低的芦苇、蒲草,两边的河床上满布了丰茂的茅草。不知道人们把巴河的名称换作茅草河起于何时,或许因为今天巴河作为黄河支流的已经名不副实,或许茅草河通俗易懂的名称更为人们所喜闻乐记。以至于现在,提起茅草河,两岸的人们都耳熟能详,巴河反而遥远和陌生起来。 茅草河的边沿有大片大片的盐碱地,每年的雨季过后,存积的雨水一经太阳焙干,地表上便会泛出一层白白的碱土来。在中国的历史上,长时间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占据着舞台,人们的吃穿住用一般都是自己生产满足自己消费,很少去市场购买或交换。地里的粮食收成解决吃的问题,纺纱绩布可以让一般的老百姓都能够遂了穿戴的意愿。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仿佛于吃穿之外的东西大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有一样是人们必须要购买的,那就是盐。人体若是缺了盐,那可不得了。大概因为更为远古的时代,人们是在海里生存吧,海水里高浓度的盐分让人体逐渐适应。一步步向人进化而来,对于盐分的摄取却成了人体的一种依赖。历朝历代,对盐的管理,都是官府经营的,盐税是政府一项很为重要的财政收入。盐是不允许个人买卖的,盐贩子一经审定,往往要处以极重的刑罚。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去贩卖私盐。象演义中,隋唐时节的程咬金就是一个贩私盐的主儿。毕竟贩私盐有着丰厚的利润,而且有着巨大的消费市场,人们的一日三餐都是离不得盐的。相比之下,茅草河地带的人们就有了一种优越,如果愿意的话,他们大可以不去购买那身体必需的盐。 茅草河人会把白白的碱土刮下来,积攒到一定数量,放到一个底部有洞的大缸中加水进行过滤。过滤掉泥土杂质的水,置于太阳地下晾晒,一旦水分被蒸发殆尽,碱土提炼盐的程式就算完成了。这种碱盐俗称“小盐”,它是相对于海水里提纯的海盐、井水里熬制的井盐和池塘里淘取的池盐而言的。至于盐碱地的成因,可能是河水泛滥时,从上游激流而下的黄河水携带了不少冲刷下来的盐分,冲垮巴河河床,奔腾呼啸过后,有相当的河水在两岸的某一个低洼地带滞阻,盐分也就淤积下来。一有雨水倾注,溶解在新的水中的盐分就由地下攀爬上了地表。黄河在为祸巴河两岸的同时,也不忘给人们有所垂赐,这或许就是人们对黄河又爱又恨的原因所在吧。 盐碱地是寸草不生的地方,此外在茅草河地域还有相当数量的地块盐碱的含量较少,但却种不成庄稼。地表上也只有茅草、芦芦管之类生命力较强的草本能得以生存。一来为了改良土壤,二来也为了向土地索取尽可能多的价值,人们便在那里种植极易生存的香椿柳——一种红茎、绿叶的多年生灌木。人们称那里是柳苕地。 张敬纯苦苦找寻尚庆荣半日不得要领,去到尚庆荣生活的村庄黄郎庙一番探问,村里的人告诉他尚庆荣常年在外,压根儿就不见他回过村子。心里才知道,原来做土匪也非易事,他们的行踪要高度的隐秘。否则一旦为外人探知,势必要连身家性命都要赔进去。又去尚庆荣经常活动的几个地点访查,也是毫无线索,不由得气馁神伤。走走停停的晃悠,也不知道究竟要到哪里去?谁知一番闲逛下来,居然到了柳苕地。 其时,柳苕地里有一些人在用宽头的老鸹林铲强草。那些茅草、芦芦管之流被人从地表强行与根分离,然后耙子一篓,装进硕大的篮筐之中,扛回家去,却是牛马驴骡之等大牲口的好草料。内中有人识得张敬纯,向他发话道:“你怎的没事,闲逛到了这里?” 张敬纯肚腹内暗自苦笑一声:眼下又哪里没事闲逛呢!口上应道:“这不,正是找你来着。” “找我?打八百杆子也想不出你会有什么事找我!” “高新庄的高太爷被人绑票,人人都说你是土匪安插的‘点子”呢?” “我是‘点子’,开玩笑。我倒是有心当‘点子’,只可惜人家不收留。”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正扯闲篇,突然面前嘻嘻地跑来一人。张敬纯定睛看时,却是黄郎庙的傻子黄二牛。 见到黄二牛,敬纯先开了腔。这也许是作傻子的可爱之处:无须费心思去问别人,倒是别人常常来主动和自己搭言。若是两个平等主体的人生活在一起,常常要为了谁先问谁而心生计较。对于一个傻子来说,因为脑子不太灵通,人们也就自视强他许多。主动问话,也就显示了自己在他面前是有高度的人。 “二牛,今天来茅草地干啥?” 二牛,虽然有些傻,但却不是傻到十分,言语上倒还灵便。 “吃肉!等着吃肉!” 一句话让敬纯错愕万分:“胡说,不年不节的,吃的哪门子肉?” “这里等着,有人给!” “谁会给你傻子肉吃?” 一听说他傻,二牛挺是委屈:“我,我,我不傻。人家给肉,我就吃,这是傻吗?”人,极易护短。个子低的忌讳人家说低,吃的胖的讨厌人家说关于“胖”的字眼。瞎子护瞎,作聋子的护耳……如此等等,这或许是做人本性的一点显示吧。连傻子都护傻了,感觉自己在别人的言语里受了侮辱。 “你吃谁给的肉了?” “尚哥哥。” “哪一个尚哥哥?” “俺,俺村当土匪的那个。” 一句话,让张敬纯喜出望外。 一片柳苕地 三个贼人听到响动,个个拔足就逃。敬纯脚下加劲,三两下赶得切近,上前一个探身,竟拽住了其中一个的衣裳后襟。脚底一个侧绊,立时将人放倒在地。另外两个见同伴落了难,也不想办法赶来施救,只顾自没命的奔逃。敬纯也不理会他们,一个踏步近身,弯下腰来一把将那地上的小匪提拎起来,一只大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脖后梗。 “说,你们是哪一绺子的?” “我……我们是,是尚大当家的手下。” “尚大当家手下原来也有你们这等见利忘义、见死不救的小人。” “我……我是小人,那两个家伙更是小人。”到了这关口,小匪都不忘给自己的同伙瘘上一筢。 敬纯心生厌恶,提膝照小匪腰眼一顶,小匪痛得哎哟、哎哟大叫出来。 “快,想办法传唤你们当家的来到。” “爷,当家的我叫不来。” “那你叫的来谁?” “我最多只能叫得我们香主到来。” 巴河一带的土匪,一绺子的土匪头子称作当家的,再作细分下去,就是一个个的香堂香主。土匪们是入则为民出则为盗的,为了行事方便起见,常常紧邻几个庄村设一个堂口。每个堂口的香主负责定期将属于本堂口的土匪集中起来进行整训,以利于土匪事业的发展壮大。每次集中,大家要先上香,敬祖师爷赏饭吃。然后才可以就事论事的谈论有关土匪的日常事务。 “把你们香主叫来也好!” “眼下的路段不行。”小匪说出如此一点,敬纯倒也明白:柳苕地地处荒芜,离庄村甚远,就算打出暗号联络,也无人理会。因此他同意小匪的说法,押着他,向前走了好一段路程。 到了一个双方都认可的地点,小匪挣脱出敬纯的扭持:“好歹我是要为爷做事的人了,爷也该给点礼遇,让我结结实实的忙活上一阵。” 敬纯听了,说道:“也罢,就依你,千万不要在我面前耍什么小心眼,否则我可饶你不得。” 小匪一面应承着,一面用手撮起嘴唇大声的打起呼哨来。 敬纯听得出,他的呼哨同那张老歪的唿哨高低长短的序列编排却是有着很大的差别,敢情这土匪组织得也挺严密的。 小匪一阵的唿哨过后,远处渐渐有了回应。一声、两声……到后来混响成一片。 敬纯和小匪又呆上一阵,那熟悉的击节踏歌声慢慢传来。敬纯知道,尚庆荣的一绺子人马就要到了,只不知那尚庆荣会不会到场。一般情况下,除非遇到重大事端,尚庆荣是不会亲自出马的。 小匪听闻自己的人马就要到来,胆气一下子大了起来。他向张敬纯道:“爷,小心了,待会儿要不要我在香主那里替您美言几句。”那意思分明就是张敬纯很快就会落下束手就擒的结局里。 “先不要得意,小心我会把你们擅自行动,心生二心的情状如实讲说给你们的香主。” 一句话说得小匪心惊胆寒起来,扑通的一声跪倒敬纯跟前:“爷,您大人大德,千万要给小的留条活路哇!”一时竟呜咽有声。 敬纯见他反复不已,对他厌恶至极。利落的一个出手,将小匪的一只手牵过来,起势运劲,咔啪啪,右手的五根手指被他掰断了四根:“不要在我跟前啰嗦,小心我再把你的另外一只手废了。” 小匪一连串的“哎哟”,负痛万状。敬纯喝一声“滚”,他就灰溜溜的离开了。 踏歌声在耳畔越来越清晰地响起来,敬纯朗声的朝那声响回应:“在下张庄张敬纯大家远道而来,辛苦啦!” “不辛苦,不辛苦。大当家极是赏识的敬纯兄到来了,荣光啊荣光,我们这个堂口的荣光。”说着一个人象鬼魅一般的立于人前。 不待敬纯应答,对方又道:“好兄弟,英明神武的尚大当家也到了眼下的这一片柳苕地……” 正一正道中的纲纪 原来,三个小匪刚入道不久,见土匪道中来财容易,却时不时的被大当家的克扣一把,心中极是不乐。 便私下做主动了一票,窜入当地一家富户家中抢掠了一阵,来在柳苕地分赃。 无巧无不巧的是给敬纯撞见了。他们的行踪,早被土匪中人侦知报告给了尚庆荣。 尚庆荣一听,气得是七窍生烟。土匪道中,最是忌讳有人反水,若是逮住反水之人,只有死路一条等着他们。 当即布置下人马,一路跟踪,看他们后来进了柳苕地,就在三个小匪必经的路旁埋伏下来,好捉他个人赃俱获。 等了好半天,只见两个人往回转。不作迟疑的上前擒了来,一通审讯。 待问明原委之后,为不打草惊蛇起见,就继续原地守候。后来听到小匪的唿哨,一番计议之后,决定上得近前,看看到底什么人,胆敢招惹一干杀人放火的土匪。 “敢问阁下是什么人?” “哦,忘了向兄台介绍。”说着,来者向身后一声催促:“来人,将那小东西提上来。”随着这一声招呼,立时有一个人被押将上来,敬纯定睛看时,却是那小匪。“在下就是这个小东西的香堂香主。” 敬纯心下疑惑,便对那小匪道:“我不是已准你逃离生天了吗?” “偏巧和他们走个顶头,就被捉来,好作对证?” “对证什么?” “大概是看我是不是谎报了情况吧?” “就算你谎报了情况,也不至于就将你绳捆刀压吧。”一个声音哈哈的大笑出来:“照实处讲,你到底背着大家做了什么?”抬眼看时,赫然就是尚庆荣来至近前。 小匪一见尚庆荣,顿时磕头如捣蒜。“当家的,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既然知道该死,就照实了说。” 原来,三个小匪刚入道不久,见土匪道中来财容易,却时不时的被大当家的克扣一把,心中极是不乐。便私下做主动了一票,窜入当地一家富户家中抢掠了一阵,来在柳苕地分赃。无巧无不巧的是给敬纯撞见了。他们的行踪,早被土匪中人侦知报告给了尚庆荣。尚庆荣一听,气得是七窍生烟。土匪道中,最是忌讳有人反水,若是逮住反水之人,只有死路一条等着他们。当即布置下人马,一路跟踪,看他们后来进了柳苕地,就在三个小匪必经的路旁埋伏下来,好捉他个人赃俱获。等了好半天,只见两个人往回转。不作迟疑的上前擒了来,一通审讯。待问明原委之后,为不打草惊蛇起见,就继续原地守候。后来听到小匪的唿哨,一番计议之后,决定上得近前,看看到底什么人,胆敢招惹一干杀人放火的土匪。 张敬纯和尚庆荣见面,相互寒暄几句后,话就切入了正题。 “大当家的,我这几日,迫切的想见到你。” “我也一样。” 尚庆荣搭上一言,一时让敬纯罩了一头雾水。 “不明白当家的意思,还望指教。” “你找我不是为着高新庄的高地主吗?我也一样。” “还是不明白当家的心思。” “你想想,再怎么说,高新庄也还是我这一绺子人马的地盘,岂能任由别人来这里胡作非为。” “当家的意思,绑票高老头一事,并非足下所为。” “那是自然,好歹我还要给小兄的红枪会一些面子的。” “即是如此,那就要多谢当家的美意了。” “不必,不必。” “既然高新庄的事不是贤兄所作,那又会是谁呢?” “我已经派人打探明白,是陈氏楼之地的段敬德指使人越过我的地盘犯事。” “贤兄,好灵通的消息。” “不管怎样讲,我们这一绺子人马比你们红枪会在江湖上也是多行走了几年。” “依我看,此事与贵兄的绺子并无太大关联,怎么就劳动当家的大家亲自出动呢?” “任由别人在我的地盘上胡乱扑腾,我手下的兄弟又哪里找饭吃呢?” “还有一事不明,当家的即已决议陈氏楼寻仇,又何必找上我来呢?” “想借红枪会之力,煞一煞那段敬德的锐气。让他还有其旁的绺子明白这里是我的地盘,免得日后骚扰不断。” “好,好,很愿意和大当家的一共用劲发力,及早了结高新庄的事情一桩。”敬纯心中暗道:和土匪结伙去打土匪,自己的红枪会玩得倒是新鲜。 “既如此,那就让我们先来图个利市吧。”说着,尚庆荣从腰间扽出一口钢刀,向着张敬纯道:“这把刀,还是从兄弟手中强留来的,我一直戴在身上,就因为它是一把‘义刀’。今日又要和小兄的红枪会结义行事,须得用血祭祭刀的。” 但见尚庆荣一挥手,三个小匪被押解上前。他口中怒叱道:“你们三个刚刚入道不久,不学重情重义,偏做那忘情负义、见死不救之事。上对不起祖师爷,下对不起绺子里的弟兄。今天我要借你们三个的脑袋,来正一正道中的纲纪。”说完,手起刀落…… 接连三声惨叫,让柳苕地一时充满了血腥之气。 只女人身上我看他功夫太过 转眼间,对方的人马就来至切近。人群中闪出一人,哈哈哈的向着红枪会的队伍高叫:“我尚某人这厢有礼了,问候张会主及红枪会的弟兄们好。” 敬纯也高声应道:“多谢尚大当家问候,也请回那边的弟兄们一声:辛苦。” “有劳问候,我自当回复弟兄们一声。” “尚哥哥,劳烦您的金口,说一说今天贵绺子的弟兄为什么脸罩青纱?” 尚庆荣犹疑了一下,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回道:“真人面前不打诳语,我的弟兄都出自三乡五里。今日你我协同作战,倘是你的弟兄认出我们的人来,日后要他们如何做人呢?” “哦,晓得,晓得。尚哥哥果然心思细密,考虑周详。” “过奖,过奖。” “今日一战,全仰仗哥哥了。” “这个自然,谁让我虚长小兄几岁,遇事多承当一些是分内之事。” 土匪道中,两个绺子之间虽然平素不相往来,但是相互之间的联络还是有的。尚庆荣早已知会了段敬德今晚要来,并且他的踏歌更是一种毋须言说的证明,说明他的到来,想那段敬德是不会装作毫不知情的。 两股人马汇合一处,到了一个空旷地带,尚庆荣吩咐大家停下来,原地待命,做好战斗准备。 很快他们面前就闪现出一枝子人来,少说也有四五百号。在巴河,段敬德远比尚庆荣雄壮,是以他也不把对方怎么放在眼里。 有一人踏踏踏的跑上前来,高叫:“尚大当家,哪一位是尚大当家?我是代段当家前来捎话的。” “在下就是。敢问足下替段大当家问什么话来着?” “段大当家说了:我们两绺子之间庶无交恶,不知尚大当家为着那桩,大兴问罪之师前来。” “不为别的,只为高地主一事而来。” “当家的说了,你我都是讨活路的,眼见张庄一地的好一块肥肉,无人问津,不忍抛费,所以就动了一票。” “张庄素来就是我尚某人的地盘。” “你不闻不问,就怪不得别人要插上一杠了。” “我不闻不问,原是我要送给这位小兄一份人情,贵当家管得未免太宽了吧。”说着,尚庆荣将张敬纯引领到对方跟前。 来人并不理会敬纯,继续说道:”尚大当家,你可知道当日为高地主唱戏的那位小桃红如今作了我们当家的第六房夫人了。想必尚大当家的知道,那高地主对我家夫人曾起了歹念,我们捉了他的肉票,自是应当,是处理我们家下的事务。” “段当家的果然好智谋,连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他既得了美人,又可以堵了我尚某人的口,真可谓一举两得呀。不过段当家的所为,我样样佩服,只女人身上我看他功夫太过了。” “我们当家的好歹,岂能容你一个外人分说?” 见对方言语发飙,尚庆荣也丝毫不惧的道:“你一个什么东西?在这里胡乱言语,我面前也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你们当家的也太托大了吧,半天不见他露一个脸出来,忒把我尚某人瞧得轻了吧。” 敬纯在人前站了半天,对方直是当做没瞧见一般,心中已是有气,又见他出语不端,更是气冲顶梁。当即不由分说,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腰眼。他脚底的份量又哪里会轻,只听哎哟一声,那人咕咚的摔倒在地。 眼见自己的人受了对方的欺凌,段敬德又如何会平白忍受?他发一声喊,从人群中冲出来,紧随其后一干抡刀使棒的陆陆续续杀出。 尚庆荣在一旁直是哎呀呀的向敬纯叫苦不迭:“小兄呀,今日你可将乱子添得大发了!” 敬纯一股雄豪之气顿生,他将手中长枪高擎,朗声说话:“红枪会今日要为众乡邻讨回一个交代,贼人,你们放马过来吧。” 一个“贼人”叫得尚庆荣心中老大的不舒服,心说:我原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凭恃一张利口要他们交出高地主。而今给你一脚下去,又哪里还有转圆的余地,看来今日难免一行恶战了。只是在人家的地面上,就算你我同心,又焉能讨得便宜? 说话间,一个贼人冲将上来。敬纯举枪猛戳,来人忙起刀相迎,争奈敬纯气力长大,竟然抵受不住,手中刀一滑,大枪就戳上了肩胛之处。赶忙过来两个贼人上前来抢,敬纯的枪略缓得一缓,就手底超生了。 一时又有三五人前来夹攻,敬纯被他们围在核心,一杆长枪上下翻飞,丝毫不落下风。 看敬纯和人斗得兴起,尚庆荣站定一旁,不作插手,也没有指挥身后的众人参与的意思。只教敬纯一个人独立支撑。 生得好一张厉口 段敬德见尚庆荣只按兵不动,自己这方却又五个人抱团儿去和对方一人厮斗,很为觉得丢了自己的份儿。当即清叱一声,喝退了己方的几个人。 尚庆荣上前一步,抱腕施礼道:“总算得会段大当家的金面,荣幸啊荣幸!” 段敬德也不得不礼尚往来的回敬道:“彼此,彼此。” 尚庆荣招呼敬纯近前,向段敬德引荐道:“这位少年英雄是红枪会的会主张敬纯,还望老哥哥日后多多担待。”段敬德拿眼觑了敬纯一下,淡淡的回应:“哦,这名字听说过。” “今日叨扰老哥哥清净,是想为这位小兄讨个人情来着。”尚庆荣继续发话。 “讨什么样的人情?” “老哥哥应该知道,那高地主是他红枪会辖下高新庄的人。是在这位小兄的能力护佑之内。” “你如此一说,我算清楚你们的来意了,你们是想讨还高地主不成?” “正有此意!” 段敬德突然哈哈的笑起来:“你可听说,那高地主羞辱的小桃红是什么人?她如今是我的六夫人了。所以,我和高地主之间是我们的个人私事,与他人无关。” “哥哥这样说话,未免有失分教。凡事有个先后,你掳掠高地主在先,娶小桃红在后,说是你们的私事,有点生拉硬拽吧。” “你有话尽管直说,少在这里拐弯抹角的。” “相求老哥哥,早一日将高地主放了出来。” “如果我不想卖这个脸面给人呢?” “凡事抗不过一个‘理’字,我知道段哥哥一向是一个十分讲究脸面的,绝不会为了些微小事而置半世英明于不顾吧。” 段敬德一时理屈,吭哧了老半天:“就算是我愿意,那也要看看我手中的这把刀愿意不愿意。” “老哥若是将‘理’字放在一边,日后要为同道中人笑话的。” “想不到尚大当家生得好一张厉口哇!” “段大当家的,见笑,见笑。” 段敬德话锋一转:“我今日将面子卖与你和这位小哥,不知你们怎样谢我?” “我们自当收兵回转,克日将酬劳奉上。” “既如此说,就依你所言,赶明日,将那高地主发还你们就是。” “老哥哥果然爽快。” …… 尚庆荣和段敬德一番言语往来,竟然一场即将风起云卷的打斗顷刻烟消云散。事后,尚庆荣对张敬纯讲:从来胜利都是讲说出来的,而不是单靠武力打斗挣来的。现在摆在双方面前的就是一个双赢的结局,一方争取到了人质的归还,另一方得到了想要的钱财。当然,尚庆荣所说的酬劳数额悉数由那高地主拿出。 敬纯心里明白,倘若不是小桃红被段敬德收入房中一节,以尚庆荣的脸面讨还一个人质也还不是难事。而今能将高地主的性命保全,已是万幸了。 由此一桩,他也看出了,依靠土匪去牵制土匪实在是下下之策。自己将那尚庆荣当做凭恃,最终还是少不掉出资赎人的局面。眼下,自己红枪会的势力还是太单薄,还不能震慑对方。反倒要人家土匪赏光给个脸面,才能保一方平安。 敬纯暗下了决心,一定要红枪会兴旺起来,让土匪们再不敢小觑。 亲们,写到此处,我就责备起自己来。因为张敬纯和土匪交往这一节写得太过生硬,是硬着头皮往下写的。还有狗子反出魏家一节也有些牵强。与自己的本来创作意图也有出入,以后我会谨慎写作,不浮躁,不虚华。眼下,暂时将此二节存疑,留待日后更改。在力求有自己特色的基础上,先将东西写出来。不足之处,还请多多批评雅正。目前,差强人意的地方,请亲们见谅。 将祖宗牌位丢进了井底 紧邻茅草河的东岸,有一个村庄。名字唤作巴河涯。涯,在汉字里应该是:边、沿的意思,很明显巴河涯的地理位置就在巴河的边上。这是两岸中最贴近巴河的一个村庄,以至于到今天,村子里有不少新建的房屋竟然建在了以前的河堤之上。 狗子带着琴秋和春桃两个女人,来在巴河的时候,早已使用尽了身上的盘费。一路上,晓行夜宿,投村住店,两个女人渐渐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依靠。人就是这样,当外来势力是自己不能抗拒时,就尽量的与之妥协并转而依赖,所以我们的历史上,才有了那么多的汉奸、卖国贼。琴秋和春桃两个弱女子,性情不够刚烈,基于人的求生本能,她们对将自己拖入生活泥沼的管家二小不但没有恨之入骨,反而依附归顺起来。好在狗子也算一个重情守义之人,占了琴秋的身子之后,见姑娘不愿他再辱及春桃,一路之上对春桃中规中矩,不再生非分之想。琴秋也是拿一个身子百般逢迎于他,让狗子觉得有此等女人也不枉了一世。二人好似热络的新婚夫妻一般,把一个春桃当做了妹妹看待。 盘算下来,这些日子的奔波,行程也不下千里之遥。总该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才好,至于到哪里落脚,狗子心里却无定数。与两个女人计较时,她们又哪里会拿得出像样的主意,事情总须狗子一力承当。再过一条河,就停当下来,狗子这样对两个女人说。其实,三人到此时再不停留,是已无余力继续前行。从魏家出来时,随身携带的资费消耗殆尽。琴秋贴身的首饰、细软也抵当了好几件,怎奈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多少补救。通过巴河后,他们第一眼就望到了巴河涯这个村子。 无论如何,要将一身连同两个女人在这里安顿,狗子心里对自己说。他抖一抖手中拎着的蛇皮口袋,是该将这一样物什找个地方养护养护了。一路上,抛来弃去的,几乎将随身的家什扔光了,独独这一个是他的万分惦念。尤其和琴秋姑娘有了那一种事情之后,他更是把它视作命根子一样。 狗子站在茅草河东岸的野地里,前后左右的把量,想为自己手中的蛇皮口袋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满眼的黄沙和大片的盐碱地,他如何肯把蛇皮口袋中的祖宗牌位发付在这样一个位置。倘使自己以后和琴秋姑娘有了子嗣,祖宗牌位安放不当,是要影响其将来的。自己已然受了拖累,否则又如何会千里流落至此呢?再不能让身后的子孙遭此劫难了,不然的话,自己作祖传宗该怎样向后人交代呢? 狗子的眼光四处踅摸,猛然一口枯井,进ru了他的眼底。看得出这一口井已是多年闲置不用,由于无人修治,早干枯多时了。传说井中有井龙王的,祖宗的牌位交由井龙王看护,岂不大妙!一念至此,狗子就掂着蛇皮口袋走进了井口。俯下身子,提溜着皮袋的手尽力往井中下探,然后轻轻地离手,咚的一声,袋中的石牌就坠入井中。干完此事,狗子像完成了一样天大的事体,顿觉身上卸下了千斤的份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说到底,狗子在这里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中国人是迷信风水的,认为风水的好坏会影响到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前程未来。这又暗合了中国人的敬奉祖宗,祖宗生前的处所和墓穴的安葬,会不同程度的决定后来子孙的成就大小。所以,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会在身前大兴土木极尽奢华的修建宫院殿宇;死后又会不惜血本的修治陵寝墓葬。实际上,他们是幻想着占据好风水,自己的统治会一脉相传的延续下去。只是风水学上还讲究:风水轮流转,好的风水也有地气用尽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的封建王朝不能千秋万代的原因。至于其可信度有多少,还有待于进一步考证。在风水学里,井一般主凶位,建庙盖屋,行情布事,能避开时尽量避开。狗子于此一道不通分毫,稀里糊涂地就将祖宗的牌位丢进了井底。也难怪他一生尽走险招。 狗子又从远近撮来不少的黄沙,慢慢注入井中,看看再无半点外人能够窥破的纰漏,他才拍拍手,放心的离开。回到两个女人身边,低低言语几句后,他们抬腿迈步要往那个叫作巴河涯的村子行进。偏这时,迎面走来一人。 任由他恣意肆行 红|袖|言|情|小|说敬安再不犹疑,上前一个熊抱,将春桃揽在怀中。 恰此时,大嫂子红叶领着小平顺从户外回到院中,想到春桃房中同她攀谈几句,不期然就撞上了这一幕。 “老二,你可干的好事哟!” 一句话吓得敬安一激灵,怀里突然像是抱住了一个烫手的烙铁,赶紧撒手。 “亏你还是一个教书先生呢?做这样下作的事,你不怕有辱斯文吗?”红叶继续出言相讥。 春桃却是羞红了脸,正眼也不敢瞧红叶一下,慌忙的跑出屋去。 敬安也似犯了错的小学生,在大嫂面前,不辩一言,不发一声。 “小心我让你哥哥知道,着一顿拳脚在你身上。” 天到傍黑的时候,敬纯和狗子他们回到了家中。瞅一个机会,红叶就对敬纯讲了敬安和春桃的事。敬纯一听勃然大怒,把敬安唤到跟前,不说三七,上前一顿胖揍。狗子看不过,极力拉住敬纯,询问究竟为什么事教训敬安时,敬纯却憋气不吭的进了屋。红叶也跟着敬纯回到房中,敬安得机会慌忙溜回自己屋内,直把狗子一个人晾在了院中。 敬纯是不愿意敬安和春桃有什么事情出来的,不是春桃长相不济,而是他始终认定她是一个外地人,不愿接纳。自己一家在村子里也算堂堂正正的门户,老二若是放官外任,领进家门一个外地女人,那是风光门楣。可如今,春桃是外地流落至此的,敬安倘要娶她为妻,有借势凌辱外地人之嫌,要被村人耻笑的。所以,他要在敬安面前摆出哥哥的权威去阻止,让弟弟断了对春桃的念想。 那春桃究竟是大户人家锻炼出来的人物,每一个举手投足无不得体自如。又加年轻美貌,明目倩笑,直撩拨得敬安整日心猿意马、神情恍惚。愈是吃不到的葡萄,心里愈是想得紧。况且又得了一次搂抱美人在怀的好,敬安更是心下煎熬。一来二去的,竟害起病来。一连的高烧,几天不退,从镇上郎中那里拿了好几副汤药喂服,也不见轻。 敬安的情状,春桃自是看在眼里,见他病情非常,平时碍于众人视线,想去病床前问候一下也不敢。知道敬安的病根是打由自己身上所出,心中歉疚得不得了。暗暗寻思,得一个机会一定要问候敬安一下,让他安心养病。 一夜,起床小解。看看院中四处灯光皆隐,人声俱寂,想着该是天赐的良时。就大着胆子走到敬安的房门前,用手轻推门板。门并未上闩,是虚掩着的。斜开一条窄窄的门缝,将人塞进屋内,回收把门轻轻掩上。蹑手蹑脚的走到敬安的床头,黑暗中去触摸敬安的脸。敬安正睡得昏沉,一下子被惊醒,险险呼叫出来,却被春桃掩住了口。 “我是春桃,来问你的病的,好好养着,得机会我还会过来看你的。” 敬安像是注入了体内一支强心剂,猛可可精神亢奋起来。从床上伸双手箍住春桃的腰:“想死我了,想死我了,我的好桃桃。” “我不能在这里呆久了,大哥知道又要不愿意的。” “不管他,不管他。我都要死的人了,你得多看护一会儿。” “看你说的什么话?别死呀活呀的,让人听着多不吉庆。” “我想,我想摸摸你的桃子。” “嗯。” 敬安的手就不安分的透过春桃的衣衫,抚着她光滑的脊背向上攀行,举到高处,很自然的拢在了她的前胸,新奇的在那里逗留、把玩不已。一阵后,手滑落在春桃的腰际,顺势抻进裤腰,擒住了春桃两个丰满的肉丘丘。 “桃桃,我喜欢。” 春桃本有几分不愿,又怕坏了敬安心绪,妨碍他养病,就任由他恣意肆行。 不想敬安的手忽然袭向她的女人隐秘,一把把住了一片茵茵草丛,经由他的嘴里竟然吐出这样的话来:“让我做一回男人吧。我不愿到死连女人什么滋味都没尝过。” 华语第一言情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在线阅读。 如胶生漆一般的亲密起来 听人讲起,王家洼的这位王先生脾气好生古怪。一次,在树丛中不小心一个细小的树枝碰伤了眼球,疼痛难忍,惹得他一时性起。 将那树枝折下,狠命的望眼睛里戳,活活把一个眼戳瞎。寻常病人到了门前,不管你病情轻重,一律视自己心情行事。 在他那里三五天不给你把上一脉,开一服药是再为正常不过了。但他有一点拿捏得比较准,就是一眼能够瞧得出病人还有没有得治,如果是没治的,就死命的不接诊。 反正这么些年下来,从他那里还没有一个死人被人推回家中。一年中,他有半年时间在外,据说是上山采草药去了。 家中有几亩薄地,他从未打理过,都是左邻右舍的给他帮忙收种,对人家连个谢字都没有。 他看病不收诊金,有人寻他瞧病,拿着礼金的,常常要赶打出门。有人的病被他医好后,心里对他感激不过就逢年过节的登上家门,他倒不拒绝。 只是人家拿的礼物贡献,常常一个不留的转赠给左右相邻。因此上,人虽古怪了些,但口碑还是不错的,邻舍们对他都是十分的爱戴。 《半掩门》如胶生漆一般的亲密起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竟遭了一个摇拨浪鼓子的狠手 敬义得了红叶给的钱,远去几十里外的县城,置办了些针头线脑、发簪银饰、幼儿吃食之类,放在两个箩筐里,用一根扁担担在肩头,开始了三乡五里、四村八寨的游走。每到一个村寨,他将手中的拨浪鼓“卜卜咚咚”的一摇,亮开嗓门大声吆喝:“换针哩换线,碎头发换发簪……”。人们听到拨浪鼓的声音,特别是那些妇女和小孩都从家家门里跑出来,围拢了货郎担子,不管是否真的想要,都做上半天的挑拣,讨价还价的热闹上一阵子。敬义这一张新的货郎面孔,又加着他的侉腔侉调,常常成了人们取笑的对象。敬义也不在意,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自己说话,一个劲儿的同人家扯唠,到了一个村子,只要有人愿意同他讲说,他就乐意奉陪,往往货郎担子前空无一人时,他才会收拾东西前行。如此下来,一天里也转悠不了几个村子。一段日子里,他几乎没有回过张庄。饥了渴了,就近倒腾一点东西哄哄肚子,天晚了,随便找个地方一歪,就是**。没有用多长时间,他就同大家熟悉起来。一旦看到他进了自己的村子,人们都乐得同他打招呼,他爱说话的外地货郎形象开始在人们的心里植了根。 一天他游逛到了杨楼村,在那里立摊同人攀谈起来。大伙儿正说到兴头上,不知谁发了一嗓子,让大家一时静了音:“看,那远远走过来的不是张校长吗?” 人们循着他的话声望去,一个男人正阔步而来。 “看人家走路多斯文呐!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学问的。” “人家的衣服才叫衣服哩!穿身上透着一股清凉劲儿,哪儿像寻常男人天天一副油渍麻花的穿戴。” 货郎担前的人群以妇女和小孩居多,能够主导人群气场的就是那些女人们了,她们言语中隐隐含着一种对来人的喜爱之情。起初,敬义也没在意她们说些什么,等到那人渐渐走近,他看清对方竟然是敬安。顿时,一阵恼怒涌将上来。春桃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才把命给送了,承办春桃后事时,他居然连个面儿都不露。春桃出事的地方离学校远比离张庄要近得多,这么一个轰动乡里的案件,敬安不会不知情的。亏得春桃十几里路的跑去投怀送抱,他连春桃的坟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为春桃烧纸许愿、愆化往生。恼将上来,敬义拨拉开人群,冲上去一把薅住了敬安的衣裳前襟,啪啪的两个大嘴巴甩了过去。手上用力向后一推,敬安噔噔的被摔在地上。 一旁的那些妇女不愿意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呢?你要知道他是校长呢!” “看不出,你这外地人挺横的哈,连我们本地的人都敢打。” 敬义恨恨的瞪了一眼蹲倒在地的敬安,什么都没说,回头收拾自己的货郎担子,顾自迈步往村外走去。 那一帮妇女小孩围住了敬安,七嘴八舌地说道开了。 “张校长多么体面的人,今儿个竟遭了一个摇拨浪鼓子的狠手。” 敬安已从地上拱起来,他拍拍衣服上的泥,不无苦笑地说:“要不常讲‘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呢?不明不白的就吃了一跤。” “那个货郎该不会和你仇吧,看他那样儿是瞧见你就眼红了。” “有什么仇啊?我今日是头一回见这个货郎打扮的人儿。” “要不,把村子里的男人招呼过来几个,给他点颜色看看。” “别,别,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我又怎能和一个货郎一般见识。” 众人开始夸说起敬安的心地良善、通情达理来。在一片夸赞声中,敬安不无得意地走了。 只一下,就结果了高三道的性命 敬义在扮作货郎之前,和敬纯是有过一番讨教的。他说自己想去访查一下加害春桃的凶手,敬纯就给他出主意,货郎走街串巷的,结识的人可能更多些,对访查也许会有好处。并且还说,那些凶手都是来自三里五庄的土匪。平常他们都隐身于庄村之中。一见了月黑风高的夜,便出来犯案。找寻他们却也不难,只一眼就能瞧出他们较之一般人多了一种戾气。这是有过杀人放火勾当的,才有的一种自来之气。就像蛇类见到捕蛇者都骨酥筋软爬动不得一样,寻常人一触碰他们的眼光都会不寒而栗的,那是他们有了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场。当初敬纯之所以要强拿敬义加入张家,就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戾气,起意要煞他一煞,也是为着他身前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考虑起见,才会容留他们呆在张庄。 敬义第一眼瞧见高三道,就判出他不是什么好人,再一看他手上缺了一指,更不做二想,断定他一定是杀害春桃之人,所以才会出招老辣,一下子将对方的腿骨踢折。 天完全黑下来后,高三道被敬义提掳到了一片高粱地里。 敬义尽量放缓说话的频度,让对方能够听得懂自己讲话:“说,杨楼村外那个女人被杀,你们几个人有份?” 经此一提,高三道想起来了,那一晚那个咬下自己手指的女人话语就是眼前之人这副腔调。难怪,他是为那女人寻仇来了。今一日,自己却是凶多吉少了。想到此,他头一耷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是一言不发。 接连问了几句,高三道半个屁也不放。敬义知道非要动了狠,对方才肯就范。伸手去货郎担子底下,抽出一柄尖刀来,二话不说,照定高三道胸前哧、哧的两刀,竟割下两片肉来,痛得高三道嗷嚎连声。 “头次见面,没得酒喝,却是要管你吃肉的,这是朋友之道哦!”说完,敬义拿尖刀挑着那肉去一堆生着的火上炙烤。火燎得那两块滴血的肉吱吱直响,一股腥味之后,渐渐有肉香飘溢出来。烤到有七八成熟,住了手。却将那尖刀挑着热腾腾的肉戳向高三道的嘴边。高三道有意不吃,那尖刀竟直戳入口中,慌得他赶紧咬住,刀子才不往里跟进。就这样,一口、两口……他直是咽下去了大半,嘴上被热肉烫得一时肿胀起来,说话都变了声调。 你道那张敬义为何如此心毒手黑?也就是他出身低微,平常受人歧视。在歧视中,积攒着愤恨的力量,因此一旦发起狠来也就超乎常人。 高三道被折腾得够戗,敬义再相问时,就老实了许多。 “你们几个人作下的恶事?” “七个。” “报上他们的名来!” “杨楼的杨二闹,高集的孙和尚,马坝的马平头……” “小心,不要给我打什么诳语,否则,我一天割下你的一片肉,活活把你剐了。” “不敢了,不敢了。”说话之时,高三道一股恶心难受,将刚才吞下去的半生不熟的肉都倒了出来。 “你有什么法门,能够传唤你的同伙到来?” “这个也容易,你只需拿着我腰间的肚带,找到他们其中一人,说我出了事,他们自会前来。”这样讲,高三道还有一丝指望,想着他的几个伙计会来搭救于他,不成想他们一行七人就此都走上了黄泉路,一齐里到了另一个世界风光快活。 说完这些,高三道忽而后怕起来,他向敬义叫道:“你不能问完话,就坏我性命的,你要知道我们大当家的可是尚庆荣,本地的大土匪头子。我有了好歹,日后他也不会放过你。” “好,谢谢你的提醒。倒想借此结识一下你们当家的究竟是何等人物呢?”说着,敬义一个踏步上前,抖动手中利刃,只一下就结果了高三道的性命。 华语第一言情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在线阅读。 让我同尚庆荣一点讲和的余地都没有 敬义再回到张庄时,天正交夜半。他在村子四周转悠了好几个来回,反反复复思虑自己该不该进得村子里去。自己可是作下祸事的人,以前在山西背负的人命官司,因为天高路远,一时无人问责。可眼下又惹下七条人命的大案来,况且那七个人都是本地悍匪尚庆荣的手下,他若知晓又岂会善罢甘休!自己倘是进村,无疑将敬纯拖累进去,甚至会殃及张庄。再则,连株七命,在哪里都是一个不小的案件,本地官府又岂会袖手不管?他一时又想起了和琴秋小姐和春桃丫头的千里出逃,难不成再要做上一次的逃遁?只是,那琴秋小姐又将被自己误得更深了。带上她,前路不明、生死未卜。抛下她,她的存亡祸福更是让自己揪心。不管怎样说,她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女人,连一个女人都不能保全的男人,还算得是什么男人? 就在他思绪千转之时,由远及近一条黑魆魆的人影晃过来。敬义心中一惊,暗道:那尚庆荣好快的耳目,才这半日功夫,竟然着人追将上来了。不怕,且看他来得多少人马?当下心一横,紧紧操持了手中尖刀,但等对方扑进,便给他猛然一刺。 你看那敬义伏与一个暗影之处,觑得黑影走至切近,猛然跳琅而出,大喝一声:“纳命来!” 那黑影遭遇突然,被唬得自是不清。但他竟然能够步态不乱,身形向下一矮,随即一个扫堂腿打出,嘴里呼喝一声:“敬义少胡来!” 敬义被这一喊,手臂硬生生的停留半空,底下却是让那扫堂腿踢了个正着,噗的栽倒在地。 你道来者何人?除却敬纯还能有谁?敬纯从对方的喊声里听出了一派外来口音的敬义。敬义自然也听出了敬纯的声音,才会猛可可的将手停住,吃了对方一着。 “大哥,怎么是你?”敬义爬得起身问道。 “你坐下大事来,我又如何能够在家睡得安稳。” 原来,这一日天搭黑时就有传闻出来,说是在一片高粱地里,一个男人被人割肉抹喉而死。还有得说是,那个被杀之人是个土匪,大家见他身旁留着厚厚的纸钱、香灰,猜测一定是土匪所为。土匪们一贯的行径,在自己的同伴死后,绺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前来撒上一把纸钱,烧上几柱沉香。来无影,去无踪,让人猜不透行藏。此事一出,敬纯不作二想,断准一定是敬义所为。你想,那土匪寻常人能杀得的吗?纸钱、香灰的出现,说明死者不是土匪内部火拼而亡,土匪们是不会给“咬窝子”而死的人烧香、撒阴钱的。敬义这么些天来,一直在寻仇,也只有他最具杀人的条件和动机。 “那高粱地里之人,可是你杀的?” “是的,我不光杀了那一个,另外的六个祸害春桃的贼人也是我杀的。” 此语一出,将敬纯唬得不轻:“你,你说什么杀了七条人命!” “就在今日晚间,我将另外六人一并剪除掉了。” “你如何断定他们就是凶手?” “大哥还记得,当日春桃口里含着的一个囫囵手指。我将它天天揣在怀里,得机会就审上一阵。那手指连带的手掌应该什么颜色、什么纹路、皮肤的松紧、指头的短长,我揣摩多了,所以那高三道一伸手,我的心就是一动,也许是春桃的阴魂不散暗助于我吧。我抓住高三道一审,就把其余几个给摧逼了出来。” “你又如何一个人连办六条人命?” “昨日晚上,我抓住高三道,审问出另外六人姓名后,就一刀了结了他,弃身在高粱地里。想着白天一定会有人发现他的尸首,诛杀另外六人务必赶紧、赶快。我一早赶到杨楼,用高三道的红肚带诱出了杨二闹,让他知会其余几人天晚之后到某一处集合。杨楼村东的芦苇荡子在巴河一地最是高深茂密,几人经常在那里出没,他们就讲定在那里会拢。也是该着为春桃雪恨,几个贼人距离芦苇荡子远近不同,来的早晚也就有了差别。我先是捉住杨二闹,戳瞎他的双眼。听到荡子里有响动时,让他发声叫唤。荡子里是他们的天下,几个人也不思计较,各个扑涌杨二闹跟前,先先后后的毙了命。到最后,看看杨二闹再无用处,一刀捅死了事。” 听完敬义一阵讲述,敬纯的心也自突突的跳。他生平从未杀过人,看敬义讲起杀人之事竟视为平常不过。暗暗思忖:这敬义心也忒狠呐!这样想过,嘴上并没有讲出来,只是出言道:“倒也奇了怪了。听说高三道一死,土匪们都去烧份纸钱的,难道土匪道中会不让他们有所听闻?” “是春桃的阴灵护佑我得报此仇吧!”敬义接口道。 事实上是几个人准备晚间有所动作,白日就做了青枕高眠。外间的事,都交待家人说自己外出公干。再加上那高三道的死被人发现较晚,是在下午的后半晌,所以他们事前没有警觉,事中没有分析,事后不免糊涂——他们几乎都是被敬义一着得手,连想的功夫都没有。内中还就数杨二闹,好歹闹明白了几个人被人算计了进去。 “七条人命啊,你让我同尚庆荣一点讲和的余地都没有!” 一听此话,敬义心中一激灵,他也知道,敬纯与那尚庆荣私交甚厚,难道他有意要将我卖给对方不成?想到此处,他说道:“不难为哥哥,春桃的大仇已报,再无遗憾。哥哥尽管将我交给尚庆荣,也好报答哥哥的收留之恩,为哥哥赎一份人情。” 冲突是在所难免了 “你这样又是说得哪里话来?”敬纯语丝里颇带几分怒意。“难道你忘了,你决意为春桃报仇之时,谁给你出的主意去假扮货郎?” 春桃遇难那日,敬纯看她死得凄惨,心中一时充满着对土匪的怨怼。又想起往日土匪们作下的种种恶行,感念这巴河已自成了土匪的世界。春桃是从自己家中走出遭遇荼毒的,亏得还每日里训练红枪会,有什么用处呢?这巴河还是土匪的天下,红枪会护佑一方平安,到头来却连自家的人都不能保全,以后又有何面目立于大众之前呢?有朝一日,一定要杀尽这巴河土匪,给大家一个清平。因此上,敬义同他商议寻仇之事,他是极力支持,出谋划策。听闻有人被杀,就同敬义关联一处,心中挂念得不得了,夜不成寐,起身出得村来,来回打晃,看能不能撞见敬义。他料定有琴秋在庄村之中,敬义回村是早晚的事。 “让哥哥因为我同尚庆荣撕破脸,岂不坏了哥哥行侠执义的名头?” “这个,你又说差了。那尚庆荣领一众土匪杀人越货、横行乡里,我立红枪会要佐佑乡党,保一方平安。各人执事不同,抓破脸是迟早的事。这是与私交不能混为一谈的。” “哥哥的意思是……” “以你我兄弟二人之力,加上红枪会的人马,咱又惧他尚庆荣何来?咱一定要将红枪会的名头叫响,让土匪不能在巴河立足!” 敬纯的话,让两个人的胆气都豪壮起来,好像红枪会飘扬的旗帜已经据有了这巴河之地。 “哥哥,我惹下的毕竟是人命官司。就算尚庆荣那里对付过去,官家也还是要追究的。” “哪里还有什么官家,现在已经是国民政府啰!” “小弟不问世事,不知道有这般变化。” “你的人命官司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自会为你打点妥帖。”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以后这条命我就交托给哥哥了。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追随哥哥一定将红枪会光大!” 二人言语多时,不觉东边天上见了光亮,就转身回家,略事休息。 在出外多日后,敬义又回到敬纯家中。每日自由出入,毫无禁忌。浑不当自己是一个杀人的凶犯。 再说尚庆荣,手下弟兄接连伤了七条人命,脸上无光得很。着人追查,却也不难。高三道临死之前,是追一个摇拨浪鼓子的侉子丢了性命。另外六个人,也是被那个侉子纠结出去,当晚小命不保。这几日,三里五村,又不见了那摇拨浪鼓子的踪影,舍他其谁?也是他耳目众多,不消几日,就查出了敬义的所在。人证落实之后,尚庆荣不免犯起了嘀咕:那侉子居住敬纯家中,难不成敬纯是他的幕后主使?看来与敬纯的红枪会,冲突是在所难免了。心下一横,你张敬纯也别太托大了,我敬你是因为你是义气之人。在坏了我手下几条性命后,你公然允留那个侉子在家中,这不明明想挑衅于我吗?看我办你张敬纯窝藏之责,也让你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那个小侉子,若是不将你碎尸万段,以后绺子里的弟兄又怎能钦服于我?你小侉子,不是手段毒辣吗?割人肉,戳人目。今一番,犯到我手底下,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歹毒! 于一个晚上,尚庆荣整饬匪众,结成一支几百号的人马,一路踏歌,向张庄进发。 正行之间,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匪,突然赶转回来禀报:“情况有些不妙呢!如今张庄,正有一支带枪的人马出现。” “红枪会,红枪会,没枪行吗?”尚庆荣哈哈一笑说道。 “不是,不是。他们带的是那种能发子弹的枪。”尚庆荣闻言,脸色为之一变,心也寒了起来。 这一支人马到底什么来路呢? 席间第一杯酒非壮士莫属 张庄怎么会出现一支身挎短枪的人呢?却原来,当日作下七命大案后,敬义害怕官家查办,敬纯一力担保不会有所差池。 二人回身张庄后的第二日,敬纯即派人去了县城,找到在县长身边跟班的敬忠。 对着敬忠将春桃遇害敬义扮作货郎诱杀七人一节详细禀说。敬忠听闻之后,在县长面前一一据实相告。 那县长杨敬亭打小生在巴河,对巴河地带的民生颇为稔熟,尤其对土匪为祸乡里痛恨到发指。 听说敬义一下子连除七条祸害,大为欣喜。敢情杨敬亭所辖的小县,乃为民国时新置。 它处于三个县的交界之处,历来民风强悍,匪情严重,其中尤以巴河地方为甚。 为了加强对该地区的管理,剪除匪患,国民政府从原先三个县中各个辟出几个乡社,设置为一个新的县城。 杨敬亭幼读诗书,后来出外求学,学成之后,在外混迹。谁知多年以后再回到家乡,竟然摇身成了这里的首任国民政府县长。 他也极有光宗门楣的意思,极力坚持将新县城的名字定名为巴河县。从巴河将发小敬纯的弟弟带在身边,也是一种在乡人面前的炫耀。 敬忠也是不差,文武兼修,很快就让杨敬亭引为左右手,时时带在身边。 今一番晓得了敬义的壮举,杨敬亭觉得有必要大肆造张一下,一来杀杀土匪的气焰,二来也让乡邻们看看他杨敬亭时刻在关注着家乡。 因此,他决定连夜带队去了张庄一趟。一个堂堂的国民政府县长带一班贴身卫队本没有什么,偏巧给那尚庆荣撞见唬破了胆,竟然拉着一杆子土匪走脱。 只是这一下,倒让张庄得了安稳。 《半掩门》席间第一杯酒非壮士莫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月初六,老天爷庙会 老天爷,也就是人们传说中的玉皇大帝。据说,以前黄河南岸没有老天爷的庙宇。人们天天烧香祷告、祈福祝愿,希望老天爷能给大家五谷丰登、人寿年丰。但结果是黄河南岸人们的祈愿往往不能得到兑现,反倒黄河北岸人们的祝祷常常能够成功。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天爷庙建在黄河北岸呀,有一句话叫:“勺子舀汤就近了瓦”,所以有了什么好处,老天爷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距离自己庙宇较近的河北人。年复一年,河南和河北人们的生活就有了差距。同样的对老天爷烧香磕头、顶礼膜拜,好处都被河北人占了去,河南人对老天爷腹诽甚多。有了怨言也不敢说呀,老天爷可是一个神,若是派了他的不是,他一个恼怒下来,又焉有你人过的? 在河南出了这么一位人物,名字叫黄二。天生的力大无穷,胆大无比,更有一项就是跑得特别快,人称“飞毛腿”。人无完人,既然有这么多优点,当然缺点就在所难免。这位黄二什么缺点呢?那就是心眼太实啦!实到何种程度呢?别人一句玩笑的话就能当真。同他生活在一个庄村的一个叫黄郎的人有那么一天见到黄二对他说:“都说你力气大,不知道是真是假?”黄二二话不说,将面前一个碾场的石磙举过了头顶。“怎么样?你看我力气大不大?”黄郎一看,心说:这家伙真二啊,刚一答话就顶上真了,索性将玩笑开得再大一些。当下眼睛一乜斜,颇为不屑地说:“这算不得什么力气长大?”黄二急了:“你给我说,怎样才算力气大呢?”“知道吗?我们河南没有天爷庙,河北有。有本事把老天爷从河北请到河南来,那才算见了真章!”“怎么请呢?”“把老天爷的神龛从天爷庙里背到河南来,就算‘请’过来了。” 黄郎是信口胡诌,人家黄二可就当了真,背上干粮袋子就上了河北。也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天爷庙,也不理会一旁烧香许愿的人,对那老天爷的金身抱腕一拱:“老爷子,麻烦你和我到河南走一趟。”说完,上前就把那神龛攒到背上就走。一旁的人不干了:“这,这个是哪里来的浑小子,竟敢来亵渎神灵、触犯天爷金体?”乱纷纷上得近前,拽的拽,拉的拉,险险让黄二将那神龛从身上掼下去。这一下,惹火了黄二,耍开了牛脾气,横蛮了脚步,任谁也拖曳不住,一溜烟也似地跑了个没有影踪。那天上的玉皇大帝,忽然间精神散乱起来,扳指一算:“不好,有人动了我地上的金身。”当即着令天兵天将下界去缉拿荷负他金身奔跑之人。说话间,黄二就背着那金身到了黄河南岸。也就在此时,黄二渐感气力不佳,将金身放下,取出口袋中干粮吃上两口,复有背起神龛再跑。他是五里一搁,十里一放,中间加些干饭,渐渐距离自己的村庄只有二里之遥。也就由他的一搁一放,后人“五里一阁,十里一庙”的于他所经之途建起了众多的玉皇阁、玉皇庙来。也随着他的一搁一放,玉帝心情反复变化,所以才会有了“五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的说法。眼见就要到了自己的庄村,黄二打起精神准备再行奔走。耳轮中忽听得空中铙钹之声夹杂天兵天将的高声呐喊,情知自己此一番冒渎天爷威仪,罪责不小。凑巧,旁边有一空朗之屋,他就将那金身安放在了屋内,静等天兵到来,将自己拿去天庭查办。玉帝心神稍微安稳了些,搭神目观瞧,但见这里空灵水秀,也是一块不错的安身之所。看那黄二一个浑人,实无伤损金身之意,也就默许了金身在此地居留。天兵天将得了玉帝意旨,也就没有难为那黄二。自此以后,黄二就在此娶妻荫子,一个新的村落黄二庄诞生了。传闻三月初六是老天爷的生日,远近地方的人都前来天爷的金身之前烧香许愿,渐渐就形成了一个连续三天的大庙会。 再说那黄郎,因为自己一番戏言,成就黄二请了老天爷的金身到来。黄二因此成了神仙一级的人物,人们感念他的功德,在他还没有死时,就受上了香火。黄郎心中老大的不服气,再怎么说去河北请老天爷来也是自己的主意,如今功德居然都被那憨头憨脑的黄二据了去?看看黄二受了香火,他也嘱托后人为自己兴建庙宇,供香敬火。也是他子嗣庶众,繁衍颇多,竟然占了原来村子的主流,久而久之,黄郎庙就成了该村的名字。 黄郎庙人也在三月初六大办天爷庙会,以示纪念先祖请来天爷的功劳。只是,黄二庄因为有天爷金身,人们始终以为那里才是正统,所以黄二庄的天爷庙会远比黄郎庙的天爷庙会兴盛得多。 后来,黄郎庙人凶悍,愣是将天爷的金身从黄二庄“请”到了黄郎庙。黄二庄的庙会一时就式微下去,黄郎庙的庙会反倒兴盛起来。 敬纯决计对尚庆荣出手,就于这黄郎庙的庙会上作出手脚来。 今日你我难免一场厮杀 按照敬纯设计的方案,去请“老天爷”,无非是造造声势,敲打敲打那尚庆荣。因为黄郎庙毕竟是他的家居所在,那里有了差池,就情同于撕了他的脸面,让他无颜见家中父老。敬纯自然清楚,请“老天爷”去为奶奶庙会助兴于情理上讲不通。老天爷的神位远比三位送子奶奶要高,让一位大神去给几个小仙助兴,那简直是荒诞无稽。自己执意去请“老天爷”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显示给尚庆荣看:别人都觊觎你家的庙墙了,你就赶快现身维护吧。谁知敬义他们做的倒挺实在,真的就把“老天爷”给请了出来。也是敬义急红了眼,一时事情作下来,让敬纯无法收场。 怎么办?是将那老天爷的金身送还人家黄郎庙,还是将他拉回张庄,敬纯老大的犯难。见他犹疑不决,敬义凑到近前:“哥哥,听说这天爷的金身是从河北迁到了黄二庄,又从黄二庄迁到了黄郎庙,今番也不差再将它迁到张庄。我听人讲,好的东西都是‘有德者居之’,那黄郎庙是一个土匪窝,如何能让老天爷呆在那样一个龌龊的地方。张庄好歹也有县长登临过,也轻易没有土匪生事,老天爷请到那里,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敬纯听了不住点头,就依了敬义,载着那天爷的神龛打道径回张庄。 尚庆荣,一个土匪头子,岂能随意呆留家中?他几乎是常年在外,但家中的事,他是颇为通晓的。黄郎庙的天爷金身被张庄人抢走的事,他很快就知晓了。面见他的人说:“那两个强抢神龛的人中,有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极是凶恶。大家联想起近日诛杀七匪的人就是一个外地口音的人,惧怕得不得了,一哄的散了。”尚庆荣听说,牙根恨得痒痒:“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连伤了我七个弟兄性命。一定要食他的肉,扒他的皮,方解我心头之恨。”又听见张庄人将天爷金身带走,更是羞愤不已。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传唤绺子里的弟兄火速赶往黄郎庙去张庄的路上,沿路截杀。土匪们以往都是夜间行动,明目张胆的在白日露面这倒是第一次。 敬纯他们正行之间,眼瞅着路上两个行路之人挨向他们的车身,忽的从怀中拔出刀来,搂头就砍。那敬义眼明手快,飞身上前,刷刷两刀将来人砍翻在地。敬纯亲见敬义手段,直是叹服不已,那出手老辣的程度是自己一辈子都赶不上的。余下众人,一看情出非常,各绰长枪在手,密切注视了两旁行路之人。那正经走路的,看到路上杀机顿起,早闪到一边,岔道而过。 尚庆荣紧赶慢赶,总算领一干人拦住了敬纯他们的去路。他祭起单刀,遥指敬纯:“张敬纯,亏我尚某人往常也敬重你是条汉子,重情重义,今日竟作下此等杀人越货的勾当。” 一句话说得敬纯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东来在一旁听出是尚庆荣在讲话,看看敬纯竟不能言,恐怕自己这方输了气势,连忙搭话道:“尚大当家,怪不得张会主。红枪会同你们走的是水火不相容的两条道,今日情状是早晚的事。” “好,好一个水火不容。张会主如今是翅膀硬了,这老朋友没有用场了,就拿去祭刀吧。” 敬义走过敬纯面前:“哥哥,今日不作言语,难道你忘了春桃的死?” 敬纯脑中立时闪过春桃遇害的血腥场面,对那尚庆荣一拱手道:“老哥哥,不是我忘情忘义。你可知杨楼二里外土坡上的那具女尸,她可是从我的家里走出。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保全,你想想我是什么心情?” “我是个懒人,没有心思去猜别人的心情。今日你我难免一场厮杀,那就不客气了。” “老哥哥,且慢动手。你若要天爷金身,我可以做主送还,权当还哥哥往日一个情面。” 敬义在一旁听敬纯如此说,颇不中意,拱身上前:“尚大当家,既然水火不容,早晚难免一战,也不要顾念情面不情面的,从今开始上手吧。”说完,手腕一翻,作出了一个“请”的架势。 尚庆荣听闻得外地口音噪响,心道:呀呀呸,我找的就是你,竟然还敢于我面前胡言乱语。当下也不答话,一个猱身扑上,举刀径取敬义。他身后的小喽啰也一哄而上,将敬纯他们围在了核心。 敬纯领着众人沉着迎战,极力拼杀。敬义战那尚庆荣是丝毫不惧,刀风裹定对方,使他左支右绌、应付艰难。也是土匪们不敢见天光,于白日与人格斗,就差了气势。敬纯他们虽然人少,对方竟未占得便宜。 双方打斗正酣,忽然圈外喊杀顿起,土匪们顷时乱了阵脚。却原来,敬纯临去黄郎庙前安排了一支人马,埋伏路旁,相机而动。如此一来,双方情势骤变。土匪们多是一些见便宜就上的家伙,而今一见势头不妙,不少人抱头逃窜出去。还有一些刚刚赶来未及加入战团的土匪,干脆就闪离开去,作不闻不问。 尚庆荣知道今日难有成就,也想转身逃离,敬义却又哪里肯依?一柄单刀罩住,不容他丝毫分神。再战得一战,尚庆荣心自怯了,被敬义瞧出一个破绽,一刀下去左手被齐腕斩断。痛得他啊呀一声大叫,右手刀也抛飞出去。敬义手中刀一个翻转,就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慢来,慢来。”敬纯一声呼喝,止住了敬义。 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张庄兴建天爷庙之时,因为需要一些文字的撰写,敬纯就把敬安从学校给叫了回来。 对这个二弟,敬纯还是颇为器重的。或许读书的人书读得多了,心里就愣是比别人透亮几分,他的见识见解往往出己之上。 只一点,敬安个性有点软弱,凡事不敢要强,这反而让敬纯心里愿意给他护庇。 一家之中,最受人怜爱的通常不是那些强势的人,弱者倒是能更多博取人的同情。 敬纯也知道在春桃的事上,敬安忒不像一个男人。一个堂堂的男人,哪会容许自己的女人深更半夜出门远行? 春桃死后,敬安更是连一眼也不瞧,就任由别人将她入了土,又哪里有一点人情味? 不过,敬纯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敬安,他认为读书人或许就该这个样。 他也知道敬义心里不能原谅敬安,就一味的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给敬义讲出许多赔礼道歉的话。 敬义看他如此,也不好过分为难敬安,只是不愿再同敬安过多往来。敬安知道琴秋也是有些私塾的底子,也通晓文字的,所以就几次三番的同她说项想让她去学校教授学生习文断字。 琴秋不愿自己一生就埋没于一个僻远的小村子里,同众多的乡间女人那样,被床头灶台、田间地垄吞噬掉青春曼妙的样儿,她就答应了敬安的请求。 回头同敬义商议,敬义把头一梗:“跟那样一个男人在一起,我不放心。你难道忘了春桃的死?”一说春桃,琴秋就一个劲的犯呕。 那日见了春桃血淋淋的死状,呕吐了好几日不止,打那几乎就成了她的一种难以根除的病症,一想起春桃来,就起了干呕。 自己和春桃共处多时,患难休戚相连,情同姐妹,她的死是自己心底最大的伤,甚至在母亲去世时,自己都未曾有过春桃那日的心里哀伤。 想起春桃来,就念起敬安是一个性情凉薄之人,心下也就灰暗起来。复又到敬安面前,讲道自己的不能去,另一边又背过身去轻拭那眼角几乎要淌流下来的泪,仿佛那是拭去的自己葱茏的青春岁月。 自那日在奶奶庙前求得面人儿后,敬义二人连更加夜,好一番忙碌,终于有了成就。 琴秋害起喜来,一连几日的茶饭不思,吃什么倒什么。原只想又念起春桃的缘故,谁知吐得厉害,完全不似那般症候。 还是红叶过来人,明眼瞧得出琴秋这是害喜。上来问及她的月事如何,具言如实相告,也就断准是怀中有了胎儿无疑。 敬纯知道,心中自是欢喜得不得了。琴秋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也将要贵为人母了,忧的是自己一个千金大小姐怀的竟是自家奴才的孽种。 她不知道将为人父、人母的敬义和自己未来会如何?张庄会不会成为一个永久的居留之地,他们又会给孩子带来怎样的人生? 她开始猜谜一般的设想着孩子的将来,终于坚定了自己要去学校的决心。 为了孩子,为了孩子落入尘世能有一个不错的生存环境。她再一次的于敬义跟前提起去学校的话来,敬义言语里刚刚有了违拗的显露,她就动了怒:“难道你要我和孩子和你一道老死这里,整日干着粗粗拉拉的活,牲口一样的,吃饱了下地,干完活上夜吗?”这许多日来,敬义第一次见到琴秋发这么大火。 往常她都是隐忍着,就是心痛到流泪,也轻易不将心事表露。今日若不是腹中胎儿的缘故,或许她还继续隐忍不发着。 “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呆在这里,对你是一种满足,对我却是一种煎熬。我不想我的孩子将来也受这种煎熬。”说完,琴秋一时泪奔如雨。 敬义见琴秋如此,一时没了奈何,一个劲儿的陪着好话:“好好好,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人浪了笑,猫浪了叫 夜校中的女子中有一个叫美枝的年轻媳妇,来到学校却是别一样的心思。她的男人是个杀猪的,整日赶集上会,剔骨断肉。练就了一副粗门大嗓,临街叫骂是一把好手。人样子长得极为粗笨,年龄又大出美枝许多。常常像扛半扇猪肉一般的将美枝往床上一掼,油腻腻的大手在身上一阵搅腾,让美枝觉得自己好似一道被猪油拌下的小菜。男人在她身上起伏的当儿,总想着自己是任由他刀子攮来攮去的一块猪肉。心中说不出对那男人的厌恶,得了机会就想溜出家门。出得家门,仿佛身子就脱离了猪油的浸泡,得到了解放。 同村中其她的几个女人学校里几次溜达后,渐渐对那些文绉绉的男教员们有了好感。晚上做梦时,都会有牵着他们的手在学校四下游走的场景。他们穿着整洁,浑不似那些庄户汉子个个斜衫拉胯的邋里邋遢相。举手投足透着一份得体自如,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读过书的人。一辈子,能够寻下这样的人,纵然受穷也是值得的,美枝在心里默默地想。有时,同他们中的一个说上一句话,就让她乐滋滋的喜上半天。 夜校的开办,让美枝的梦有了拓展的余地。有了问题,她不去问琴秋,而是专意去找敬安或刘廷玉唠上一阵儿。敬安从春桃的梦魇里还没有回过神来,他虽是软弱,处处不肯显露自己,但一份感情毕竟不会轻易就给忘记了。对美枝的示好,他异乎寻常的表现出迟钝来。倒是那刘廷玉人还年轻,家中无有妻室,美枝一上唠,他就乐得接腔,彼此也开始心照不宣起来。 这一晚,美枝出了教室门小解回来,看到刘廷玉在一个树影之下站着。她急忙趋步上前问话:“刘先生,天凉了,咋不回屋呢?”“我被读书声闹得头都大了,在这里歇息一下。”刘廷玉回道。“那我就陪先生在这里说说话吧。”说着,说着,美枝就挨到了刘廷玉近前,一只手似有意似无意的在他的裆下蹚了一下。那刘廷玉哪儿受得了这个,一把就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校园的一个冷僻所在里拖。美枝半推半就的随了他,到了地方,就被刘廷玉紧紧的搂抱住。女人们夜读的时间不长,二人也就分外的急迫。刘廷玉伸手来拽美枝的裤带,反复几次,竟不得开。还是美枝自个儿将裤袋拉开,裤子一下褪到脚脖。刘廷玉急忙就想进ru,一时却不得法,是美枝小手把着他,才算入了港。 二人盘桓一阵子后,坐起身来。暗黑里,你望着,我望着你,吃吃的笑个不住。 隐隐里听到有其旁女人呼唤美枝的声音,他们才如有不舍的立身起来,分开来走出去。 “这半天,你哪里去了?”急着和她一路往家赶的几个女人喊。 “祖奶奶,猪油吃多了,拉肚子拉得提不起裤子来,干脆就蹲桩大干,这腿都麻了呢!” “那刚刚我去那里,怎么没看到你?” “这不,腿蹲麻了,在院子里溜溜弯。就那工夫,你去的茅池吧。” “应该是吧,咱们赶快走。要不男人又该等急了,今儿个,孩子他爹还说不要我来了呢!” 好歹总算把几个女人给糊弄过去了,美枝头上险险没冒出汗来。 自此以后,二人得机会就往一堆儿凑。刘廷玉更是得着了好,眼睛里但巴望着天黑下来,好教他领略裙底风光无限美味。 也是该着他们出事,一天晚上,他们又摸到了一起。偏巧一个女人上厕所后,没有匆忙地回去教室,而是在校园里来回无目的的踱步。忽然就听到了校园里隐隐约约有笑声传出,她心中奇怪:这学校没有其旁的什么人啊?怎么会有人声呢?她就循着笑声走过去,要一探究竟。有句俗语:人浪了笑,猫浪了叫。讲的是猫发情期的时候,会发出小儿夜啼一样的叫声,在夜间连续不断,煞是扰民。人若是两情相悦的在一起,那笑声自觉不自觉地就会泄出来。也是这笑声将美枝和刘廷玉的私情暴露出来,让他们在人前极尽难堪。 四庄八寨的总保长 因为美枝男人的一番扰攘,再没有女人来学校读夜学了。不是女人们不愿意来,而是男人们本来就不支持女人上夜校,美枝和刘廷玉的出事,更添了他们阻挠的口实。所以,巴河最早的夜校,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晚饭后的时间,琴秋不再忙碌。她可以悠闲地在校园里来回踱着细小的步子,嘴里哼着不成曲调的戏文。有时她也安安静静的蹲在屋里翻几页书,更多时候,她都是在一个人呆呆的出神。放眼望去,一个又一个的沙丘紧紧相连。天底下黄色主导着基本的色调,植物的绿仿佛只是稀疏的点缀。琴秋觉得那大片大片的沙似乎都一层一层的落进自己心里,愈是想将它拂拭,它反而作更深的嵌入。自己于原来的魏家小姐是相去甚远了,现在是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现在算怎样的身份。说是教员,似乎不那么纯粹。不是教员,又会是什么呢?人也就在心里的沙落满心田的时候,变换了自己,丧失了本真。 琴秋的身子渐渐的不灵便起来,肚子凸显出老高。敬义呆在学校的时间也相对长了起来,他是腾出更多时间陪同琴秋。虽然女人对他一直冷淡,甚至连发脾气的热情都没有,但她还是愿意为他生孩子的。不管怎么说,自己和她已经密不可分的紧紧关联起来,有了孩子,这种关联将会更加紧密。 在学校里,琴秋和敬安也没有太多的话。自从出事后,刘廷玉就自己卷起铺盖卷儿走了。敬安执意想留,都没有留住。这一下,在学校住校的教员就只有他和琴秋了。他通常不外出,一般都是局促一室之内,翻看一些书籍。 这天晚饭后,敬义赶来告诉他,说是大哥敬纯让他回家一趟。二话没说,他第二天白间就回家了一趟。敬纯一见到他,忙不迭的取出一张纸来交给他:“老二,看看,看看,该如何是好?”敬安抓过一看,竟然是国民政府巴河县长杨敬亭亲笔签名的一纸委任状,委任他做巴河四庄八寨的总保长。这保长一职的设置,根由就在于河西闹了共产党。听说在西南,这共产党闹腾的更是厉害,拉起人马和国民政府明刀明枪的干上了。为了更好防范共产党,不让其势力渗入到河东,杨敬亭积极推行了国民政府的保甲制度。五里一甲,十里一保,严查严控。保长的权力可不小,能够有权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四庄八寨的总保长,是说这个保长凌驾于其余保长之上,在他权利范围内,他可以独立决定四庄八寨的任何事情。 把敬安叫回来的目的,就是向他讨教这保长该不该当?打内心来说,他是非常想当这个保长的,你想想管辖四乡八寨是何等的威武和神气呀。但是又闹不准,这到底是好事或是坏事呢? 敬安看了那委任状,又看看敬纯,口中怒道:“你既然已经接下了委任状,还有什么必要来问我呢?” 敬纯听他一说,一时心思被人看透,对敬安说:“这是一个大好事,想让你知道知道。”说着,敬纯脸上挂着喜孜孜的笑意。 敬安看他喜形于色的样子,出言道:“切莫高兴得太早了,我看着未必是什么好事呢?” 平常人面前逞英豪 淘挖水井需要的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寻常人是吃不消的。二愣子是一起挖井的三个人中的一个,也是三人中最为壮实的一个。 他和另外两个人,轮番下井,其余人等帮忙用筐篓之类将三人挖出的污泥、浮土提出井口,倒在一旁。 不消一时三刻,就初有小成,基本把井里的虚土都给清理了出来。也就在这时,正在井底出大力的二愣子就触碰到了那个蛇皮口袋。 挖水井是重体力活,一般在挖井之前都讲好,经历的挖出,不论好坏,一律归挖井人所有。 哪怕你说某一样东西是你不小心落进井里,再挖出时,已经不属于你了。 这也是为了提高挖井人的积极性所作的一种鼓励吧。不用讲,二愣子是大喜过望,在井底就冲着井上的人大喊自己挖着宝贝了。 井上的人更是乐得为他传播,不等他从井底出来,他得着宝贝的事儿几乎就是人尽皆知了。 这事传到敬义耳朵里,当时他是大吃一惊:这可怎么得了?一旦为外人从那蛇皮口袋里查出自己的身家秘密,巴河一地自己是再也不能待下去了。 也不容他多想,足下就飞出去直取向那口枯井。远远看见一个人踞坐在井旁,周围许多人伸长了脑袋正在观瞧。 他想着一准是那人在摆弄那挖出井底的蛇皮口袋。再又想,令自己祖宗不安,又将回复自己本来的管家面目,置于人人见而唾之的境地,都是此人招惹。 不由肝火上撞,不暇细想,离井口尚有几步之遥时就把脚高高抬起,发一声喊:“着”,冷不丁的就将人踹入井中。 众人还没有瞧看明白,啊啊的两声惨叫随之传来,井上的二愣子抱着蛇皮口袋跌落井中,将井下正在工作的另外一人活活砸死。 敬义一脚下去取了两条人命,周围人岂肯善罢甘休?但大家一看来人,个个都傻了眼,人家可是杀过人的人,有哪一个敢同他去玩命呢? 杀人之后,敬义脑中飞转,知道今日杀人不同于那日斩杀土匪。杀土匪,是干了大家想干而没有干的事。 杀一个挖井的人,是要触犯众怒的。去强人那里凶恶,你是英雄。平常人面前逞英豪,你是凶徒。 今日杀人是犯了众怒,以后自己已经无法在巴河存身了。当下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逃…… 今日你我一搏生死的时候到了 敬纯当下是马不停蹄的就去追赶敬义。他料定敬义一准去了杨楼学校,因为那里有敬义的女人琴秋在那里。敬义从山西千里逃亡,尚且不舍身边的两个女人,今日更不会单独撇下琴秋一人忍受孤寒。一路追赶,先还有几个人跟随,奈何敬纯脚力非常,一般人又岂能衔尾。很快,就剩下他一人,独自前往杨楼。于路,他不停盘算,今日势必要同敬义见个你死我活。饶是他功夫了得,也要拼他个鱼死网破。战那敬义,自己虽无多少胜算,但他也未必就能讨得多少便宜。正所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今日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是他死还是己亡,今日一战,势所难免。张敬义可是自己引领到张庄的,他纵气伤人,自己断难逃脱干系。不再众乡邻面前有所表现,自己又如何向大家交差?纵是死在那张敬义的刀下,自己也算完成了对乡邻的交代。 说话间,敬纯就赶到了杨楼。如他所料,敬义现下正在学校里,没得出逃。原来,敬义奔到杨楼,在学校寻见琴秋,约略将自己杀人之事一说,巴河再也不是存身之所,要琴秋和自己一道逃难。琴秋一听又要逃奔,立时就哭出声来。好歹算是有了个安稳的地方,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以后怎样过日子,又要去过一种漂泊无定的生活。她在心底哀叹自己好生命苦,被眼前这个男人误得太深。从一个千金大小姐,及至今天连一个平凡的村妇都不能成,还要去远遁逃奔。她开始极力抵触起敬义来,任凭他百般相劝,再不愿同他一起走,一时弄得敬义毫无办法。也就在此时,敬纯赶了过来,将他们堵在了一个小门之内。 敬纯向着敬义一个起手式,即作举拳相向。“张敬义,今日你我一搏生死的关口到了。” 敬义被琴秋撩拨得心中急躁万分,正不知如何应对敬纯,偏巧敬安走了过来。初时,敬安看到敬义进了学校,就感觉有些不对头,他往常都是天晚了才来,白日间来这里可以说没有。后来,又看见敬纯进了学校,知道事出非常,就慌忙赶了来,正赶上敬纯拉出一副打架的架势来。敬安不知敬义杀人一节,只想二人可能因着些微小事有了龌龉,就上前奉劝他们道:“有事情,去校外叙说,免得在校园中大呼小叫,影响讲堂。”敬义也就借势拉着琴秋往校外走,敬纯急忙追步上前。 走到一个僻静之处,三人停下了脚步。敬义回过头对敬纯说:“哥哥,我知道,今日你要取我性命。于我,也是犯着当诛之罪。我死,倒无所谓,只是苦了未出生的孩儿——”说着,他看一眼琴秋,眼中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敬纯看见敬义如此,心中也老大的不忍:“敬义,不是我执意相逼,而是你犯了众怒,让我于人前,无法交待。” “既如此,哥哥只管将我的这颗人头拿去就是。”说着,敬义将头伸到敬纯近前,敬纯不由得高擎了手中之刀… “哥,你--慢着——”琴秋忽然出声拦阻。不灵便的身子作势就要下跪:“哥,你就忍心让我的孩儿一出生就没有了爹……”话未及说完,已是泣哭连成一片。 敬纯高擎的刀就缓了一缓,俯下身去,单手扶住琴秋,不让她下跪。 “我且问你,你杀死那两个淘井之人,却是为何?”敬纯再举了手中刀,厉声发问。 “大哥待我,恩深义重,小弟我也不敢隐瞒。”敬义就把自己的管家身世第一次向外人吐露。他是存了必死之心,是以作此将死之鸣。敬纯听完,心中老大的晦气。原来自己结识的竟是一个管家的奴才,枉自和他称兄道弟了这么多天,自己居然还强他加入张氏门中。转念又一想,“英雄不问出处”,想当初,朱元璋还出家当过和尚呢!也是他练武之人,心襟开阔,才与此想。一般人来说,是无论如何,不肯将管家放在眼里的。 “我想将女人安顿下来,看来今日是难为此计了。”敬义说着,一副慷慨就死的神色。 敬纯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 “先杀了我,再杀他吧!”琴秋猛可可打住悲声,对敬纯说:“让我死在他的前面,省得他死后我继续遭罪。”说着,琴秋往那刀口上就撞,慌得敬纯赶忙将刀撤回。 是那琴秋执意敬纯杀敬义之前先杀她,花容惨淡,愁苦满面,让敬纯好生心酸不忍。最后,无奈之下,他向敬义一摆手:那意思就是你走吧。然后,大踏步的往回走了开去。 “哥,这颗人头,暂时寄在我的脑袋上,什么时候,都是你的。” 经过敬纯的一番杀,琴秋再不胡乱扰闹,简单收拾一下包裹,就跟在敬义后边蹒跚着脚步走出去。 落入别人布下的口袋而不自知 见到六夫人的家,让琴秋心中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朱漆的大门、回廊往复,青砖蓝瓦,飞檐走壁,雕梁画栋……自己幼年时生活的魏家就是如此。只是两相比较起来,这里虽是气势上不差,却比魏家少了一种时日久长带来的厚重之感。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这是一个暴发户的人家。到底这家做的什么勾当,竟是暴发至此?竟然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敢于比肩几近百年的魏家财富积累。 一进院中,就有人接过车马,拉至一旁。六夫人一声吩咐:“这是我带来的客人,你们要好生伺候。”下人们慌忙赶到近前,对敬义他们恭谨非常。 被安顿下来之后,六夫人不断来到琴秋房中,同她闲话。说话间,就一连住了好几日。敬义心里不踏实起来,在人家家里白住不说,还要白吃白喝,又兼着下人的伺候,这样的情分,自己拿什么去偿还呢?因此上他就在六夫人面前讲起要走的话来,不想竟招致对方一番言语讥嘲:“连给自己老婆雇个马车的钱都没有,你指望什么去走?你一走,就是逼着你老婆送死。挺着个大肚子,天天天的赶路,到不了你说的那个地方,就把人给折腾死了。”虽是难听话,敬义听在心里也是喜欢:还可以在这个家里继续呆下去,如果能够把孩子生下来,那就该千恩万谢,要对这里的老爷、太太天天磕头烧香。 说到这里的老爷,敬义住了些日子,竟然一次没见着。这里的几位太太倒有听说。大太太每日不问世事,只顾吃斋念佛。平常家下的事务都是二太太极力操办,她,人极是严厉,家中上上下下的人见了都要怵她三分。老爷在女人身上也确实花费不少,先先后后娶了六个女人进得家门。三女人害了一场大病死掉。四女人和五女人不知什么缘故,得罪了二女人,被她恼怒之下,各个割去半条舌头,然后发到乡下配于种田之人。也不知那老爷躲到哪里去了?居然不闻不问自家女人间的倾轧排挞。六女人是老爷从巴河涯抢来的唱夜戏的女戏子,巴河人拉着当地的土匪头子来要人,都没有能够把人要回去。想来最近应该极为得宠,她的模样儿长得出众哇!只是让人担心,不要有一日遭了那二女人的荼毒才好。 这六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在巴河唱夜戏的女戏子小桃红。可是敬义他们不知道有关小桃红的过往,只道她是一个贵妇人。因缘际会,他们又要遭遇在一起。 琴秋这些日子,不免心中哀伤。尤其看到人家的深宅大院,再想想自己曾经大户人家的女人,坐拥千金。再看看今日,无片瓦之地,朝不保夕,衣食无继。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昔日魏家的小奴才一力所为。是他将自己拖入这劫波横生的境地,让自己无时无刻不再经历着凶险。当初他不堪为奴,反出魏家,血光飞溅处,多人毙命。而今他是愿意投到别一家的门下做奴才,难道当日的不愿做奴才就是为了今天更好的去作别人家的奴才。魏家那么多的人命,难道就该白白丧在你手? 就在敬义寻思着如何报答主家对自己恩惠的时候,人家主动找上了门。二女人派人把敬义叫到了屋内,指着桌上一身行头对他说:“今日晚间,穿上这个东西,按照别人的吩咐,去做下一桩买卖。稍有不从,你可要知道,你的老婆,甚至还有孩子,可都在我们手上。这里白白养了你这些日子,该报答的时候到了。” 听闻此言,敬义心中一惊,不期然自己竟然落入了别人布下的口袋而不自知。 他在土匪众中也人前显耀起来 尚庆荣正在那背时拗势的时节。黄郎庙一战,他成了一个残废之人。他想不出除了土匪,自己还能做什么。 所以在简短的蛰伏后,他又重新出现在巴河。只是他尽可能的不去触碰张敬纯,他知道自己新近落败,一时还没有能力去与张敬纯正面冲突。 实际上,他一直以来对敬纯的极力维护,都是在寄托着一种自己的理想。 幼年时,他也曾经有过敬纯那样的想法和抱负,做人要能为一方百姓造福。 然而事与愿违,自己偏偏成了为祸一方的土匪头子,真是命运多舛呐! 敬纯在他面前就是以一副张庄的保护者出现的,这让尚庆荣十分欣赏和羡慕。 他也想成为一方土地的守卫者,但自己的守卫总给人一种阴晦不明的感觉,归根结底,还是土匪的身份不太容易被乡邻接受。 他抬举敬纯,也就是想看看自己某种愿望的流移,期望在敬纯身上能够得以实现。 他看着敬纯和他的红枪会成长壮大,心中是暗暗为之欣喜着。不想这种欣喜,很快就被战斗的气息冲淡得一丝不存。 那张敬纯羽翼丰满之后,竟想着要对自己动手了。再加上一个功夫了得的张敬义,自己被打败就成了必然。 这一下,也终于让他从一场迷梦中醒来,认识到自己不能再一厢情愿的去依附张敬纯,两人之间冰火无情的局面已经开始了。 是张敬纯,让他对自己不自信起来,好多事情都是刚刚开了个头,就没有了再做下去的耐心。 因此上,敬义上前一搭言,来不及分析和判断,他就惶惶然的带领手下离开了。 看到尚庆荣离开,敬义他们自是喜出望外。负责此次行动的头目就匿身在敬义一侧,他少不得回去之后,于二夫人跟前一番表白,为敬义请功。 二夫人高兴之下,对敬义是赏赐有加。自此,敬义是把自己同土匪的行动紧紧捆扎在一起,每次他都是以段敬德的替身出现。 当然,段敬德的替身也不止他一人,但从他上手后,这个角色再无二人承当。 每次当替身的过程,实际上就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过程。敬义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有着一丝野蛮气息的日子。 好多次,他心中也暗自疑惑:莫非那段敬德真的死了不曾,许多日来都不见他抛头露面来着? 自己眼下就是一个标准的土匪了,他不敢琴秋面前讲起,恐怕琴秋闹起来,又要寻死觅活的。 一来他担任的角色很为特殊,二来他也是有能为的。在跟随别人几次后,他就能够独当一面,进退自如。 很快,他在土匪众中也人前显耀起来,成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琴秋产下一子,取名平安。 六夫人最爱前来把玩个不已。琴秋觉得在这里绝非什么长久之计,几次同敬义讲起说要离开的话,敬义都不接茬。 一时,也闹不清他心里怎样想的?只是看着他最近好像很是忙碌,不知道又为人家做着什么? 大概是觉得敬义的老婆孩子都在府里,二夫人对敬义也就异乎寻常的放心起来,不担心他会另生枝节。 敬义始终不见段敬德的真身出来,心里就犯了嘀咕。这院子上上下下,都是二夫人一手打理。 难不成这里会是一个女子当家做主的地方,男人反而要受制于女人。如此的话,还不如一走了之。 要怎样走呢?两手空空的走出去,岂不太便宜了那几个女人。顿时,一个念头涌上心来,要让他走上一段更为艰难的不归路。 段家同邵家撕破了脸 说时迟,那时快,二夫人更是出手如电,觑定那一双直勾勾的眼睛插了下去。不知她什么时候,手指戴上了铁指套,对邵东坡就暗下了杀手。 一击得手,随着邵东坡啊的一声惨叫,二夫人的手向外一带,两个血淋淋的眼珠竟被那钢钩细的指套抓出眼眶。 邵东坡满心里正想着小桃红的美事,不意竟遭此厄。当下负痛,状如疯虎一般的乱扑乱抓。二夫人和小桃红她们早有所料,飞步出门,却在门环、廊柱间绕行,故意弄出声响,诱那邵东坡前来追赶。邵东坡此时恼恨万状,手下但有触碰,非摔即打,他砰砰乓乓抓狂一气,屋内一时狼籍一片。他自知中了别人的计算,心中是老大的不服气,不甘心就此栽在两个小女人的手里,想着一定要抓了她们在手,方才遂意。只是他现下,目不能视,要想抓住人家又谈何容易。 敬义和琴秋有了孩子后,也还一直住在这个院落里,耳中听得客房之间的响动,他慌忙赶了出来。一看那邵东坡血流满面,跌跌撞撞的正从屋里追出来,脚底不敢迟疑,曳步上前,探手抓住。邵东坡正找不到人来抓,忽然来一双手抓,他一搭手,四条手臂就缠上了。缠住之后,邵东坡知道自己眼睛废了,不能轻易让这手臂离开,心念一转,他就死死扣住敬义的两个膀子不撒手。敬义看他癫狂之下,力道大得出奇,晃身甩膀,竟不得脱。下边就接连的使上了绊摔,总算把对方摔倒下去,自己两条臂膀竟生生被他拽走两大块肉皮。那邵东坡原也是有些力气,会些拳脚的,只是他在敬义手里就差了去了。当此时,敬义起一脚踏在了他的后背之上,算是制伏了他。 见敬义将邵东坡伏服于地,二夫人和小桃红围将上来。二夫人朝邵东坡头上踹上一脚道:“你这个腌臜东西,来到段家,让你好吃好喝。你还起了歪心邪念,竟然打起你六嫂子的主意来了。”小桃红也在一旁呜呜咽咽的哭上了:“我正换衣服,他占便宜就看了我的光身子,要不是二姐,还不知道他会怎样呢?” 听到她们如此一唱一和,敬义脚底的邵东坡破口大骂:“我呸,你们两个骚狐狸,今日大爷中了你们算计,小心以后我找你们算账。” “恐怕你已经没什么以后了。”二夫人冷哼一声说。又上来咔咔几脚照准了那脑袋,邵东坡立时就昏了过去。 二夫人吩咐敬义:“把这个半死之人,拖到狐狸集村口一撂,生死不问。然后再派人去狐狸集将那邵东坡的家财给一并提来。” 遵照二夫人的交待,敬义领一支人马去了狐狸集,打出的旗号就是:邵东坡欺负段敬德的女人,段家同邵家撕破了脸,此去狐狸集,是要讨回一个公道。 很显然,这是二夫人和小桃红布下的局。二夫人见那邵东坡三番两次的来,肯定不怀好意,不是图谋段家的家财,就是图谋段家的女人来了。因此上,她和小桃红一番计议,让小桃红出面引诱,自己在他不及提防时趁便下手。害怕人多会走漏了消息,两个女人也没有叫更多的人来,就按原定将计划完成了个八八九九。按照预定的设想,能够把邵东坡引出屋外,就算完事大吉了。让外人看到她们是抗议邵东坡的暴行才戳瞎他的眼的,顺便去狐狸集把邵家的产业接收过来。这么多年,段敬德一直觊觎邵家的产业,畏于以往的老脸面,迟迟不敢下手,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得了口实,邵家的产业以后也许应该改称姓段了。 白白的替人做了嫁衣裳 还是在白天的时候,邵东坡被人抛扔在狐狸集的村子之外。人们见到他时,他眼中兀自有血汩汩地往外流,口中叫骂不绝,东跌西撞的来回扑腾。大家只远远的看着,没有人敢近前,生恐这一个大虫一般的人物会招惹上自己。往常都是怕他惯了,今日邵东坡虽是一时落势,却也轻易无人敢于上前。 渐渐的,一条消息在人们中间传播开来:邵东坡因为打段家六夫人的主意,被人戳瞎了双眼,人家收拾了他的人,晚上还要收拾他的家呢!大家的胆子一下子大起来,围拢那邵东坡,看他在人圈里极尽狼狈之相。想他平日在众人面前威福惯了,落到这般下场,心中不免觉得解气。人越聚越多,不知人堆里谁发了一声喊:打,立时砖头瓦块的一齐向邵东坡招呼过去。只眨眼的工夫,众人眼前就不见了邵东坡的身形,大家略微愣了一愣,忽然明白面前平白多出一个砖瓦堆来,感情那邵东坡八成是被抛掷的砖瓦埋在了下面。开始有人去扒拉那砖瓦堆,不消几下,果然就于那下面,将邵东坡扒出来。脸上一团血污,身上也是一片狼藉,嘴里还是呜呜有声叫个不停。“打死他,打死他……”,人丛中一片嚎嚷。 邵家的人听说邵东坡出了事,有心上前搭救则个。又害怕往日里邵东坡为祸乡邻甚巨,触犯了众怒,大家恼怒起来,会殃及其他,邵家人从老到小,一个个挟着细软包裹,偷偷溜出村去。直将那邵东坡的死活不顾了,也是他作恶太过,到最后身边连一个顾惜、体念的人都没有。 到了晚间,受二夫人之张敬义领着人就到了邵家,里面早已空无一人。挨个屋的搜检,从土匪中找出一两个能拿得动笔杆的人,将各样物什逐实登记后,敬义并不慌着离开,而是在这里一日、两日的住了下去。不等他们住到第三日上,二夫人就派人前来催促他们及早赶回,交卸差事。敬义将那送信的人,一通款待,只说克日回转,就是迟迟不见动身。 二夫人一见事情不妙,就想起琴秋来,派人去将她请来时,人家却早已转移了出去。她心中暗道不好,自己对那张敬义原是有着一层提防的,恐怕匪众被他使用日子久了,跟他通了心气,不再听命于段家。好在那琴秋呆在段家,什么时候都会是控制张敬义的一着利器。想那日,小桃红于路上见到敬义和琴秋时,小桃红心念忽的一动,将这一对落难的男女收置府中,岂不是为段家培养一个死士,让他们以后倾尽心力,为段家卖命?又谁知,一个疏忽,小桃红精心选定,二夫人耐心训练的这样一户人家,竟然从段家走脱,让人心中好不着恼。 二夫人心里自然明白,张敬义一去不回,又把女人偷偷转走,意味着什么。这些日子,他手底的那些土匪果然被他用的熟了。张敬义有了反叛段家之意,居然没有一个人回到陈氏楼向几位夫人通风报信。自己和小桃红精心打算,预备置下的一份产业,竟是拱手送给张敬义,自己白白的替人做了嫁衣裳。邵家也是偌大的产业,一旦张敬义另立山头,保管他一年里吃喝用度不愁。真是可惜了自己的一番心思。 一想到张敬义占据了邵家的产业,二夫人心中一激灵。那不就等同于家门口招来一只老虎吗?由此一看,张敬义智谋非常,让他呆在面前,只会成为更大的祸害。要想办法,及早除掉他才是。如今已是养虎贻患,再继续下去,还不让他反过来,把自己给灭了? 二夫人原也是那心强之人,容不得自己在人前有丝毫的亏输,如今被张敬义来了一个釜底抽薪,心伤得不轻。气撞上来,生吞了张敬义的心都有。可是气归气,若是真要灭掉那张敬义又如何能够?他这一去狐狸集,拉走的几乎都是段敬德的精锐,如此一来,段家是大丧了元气。必须寻思一个主意,赚那张敬义入了圈套,也好灭了他,解了心头之恨。 对这次行动如此知根打底 敬义在心里是反复思量过的,他极力想摆脱段家几个女人的掌控,想真正走一条属于男人的路。他现在开始知道,像自己这样活在最底层的小民,这个世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太多了。若要得到那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你做个好奴才就可以得到的,更多的时候是要你去做个强盗。他渐渐地从土匪的日子中体验到了快乐,他觉得自己生来就是该做土匪的命,在把别人的东西掠为己有时,一种成功的愉悦感和满足感充溢心头,使他欲罢不忍、欲罢不能。这些日子,他已经试出了段敬德家里的水深水浅,感觉自己走出段家是早晚的事,只是一个时机的选择和把握的问题。邵东坡的事情出来,让敬义感到千载难逢的机遇到了。那邵家广有钱粮,若是从段家拉出去一个绺子,吃穿用度都可以支撑一阵,这样自己起步的问题就顺顺当当的解决了。再据有了邵家的地盘,就可以同段家分庭抗礼了。 这一日,有人来报,说是段家二夫人到了。敬义一听,慌忙前去迎接。 二夫人头昂昂着,一副赳赳之气,经过两旁的那些小土匪们见了她,是个个肃然。 敬义打躬行礼道:“二夫人大驾光临,小可复命晚了,前来请罪。” 二夫人不耐烦地说:“少来,少来,甭跟我兜圈子。说实话,我今儿个可是提着脑袋来的,万一惹你不高兴,把这个脑袋给揪下来,谁又能说的了呢?” 一句话说得敬义没有了一点得理的份儿,不由他心中暗叹:这个女人好厉害呀! 二夫人继续道:“你带了我的人,抢了我的生意,想另立山头,我不怪你。人在江湖么,谁能没有一点想法?我只想你一点,你带着东西、带着人给我走得远远的,远到我看不见为止,省得日后见着,心里堵得慌。” 根本就不容敬义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二夫人句句如刀,在话头上没有让敬义有丝毫便宜可占。敬义落得只有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份儿。 十五里外有一个地方火烧庙,那里也是段敬德的地盘所在。如今二夫人的意思就是,既然敬义也朝前迈出了这一步,心中各自已不甘甜。再执意强留同段家捆在一起,意义已然不大。那就不妨各自退一步,敬义让出狐狸集给段家,段家拿出火烧庙让敬义存身。如此一来,段家眼跟前也清净了,敬义也有了自己的地盘,两厢各得其好。本来狐狸集就是自己从人家手里强取来的,现在对方忽然说要拿他的另外一块地方来交换,那么自己拥有一块地盘就成了名正言顺,敬义心中自然欣喜非常,满口应承。 按照双方的约定,敬义带着他的这一绺子人马前去十五里外的火烧庙一带安营下寨。自然敬义是把琴秋带在身边的。尽管琴秋肚子里一百个不乐意,但是一切都不容她去做选择,她的每一步都是被人预设下的,不由自主。现在自己是一个土匪婆了,自己怀里的孩子也许就是世上最小最小的土匪,在他还不谙世事时,人生的身份就给人灌注了耻辱的标志。 从大清早开始,敬义他们就把邵家的东西往车上装。雇了好些辆马车,也还是不能一下子将邵家的家当全部运走。没办法,敬义决定带着琴秋跟随头一批车先去火烧庙,等到抵达后,再返回几辆马车会同余下的几辆将剩余运走。 往火烧庙一带的路极不好走,要么是坑坑洼洼、颠簸不平,要么是青沙虚土、瘀滞难行。敬义他们走了半天,才走了整个路程的一小半,看看天到了晌午,众人忍不住**起来。车行半道,怎么也不是歇息的时候,敬义催促大家加急脚程,赶到前面一片荫凉里,好作休息。 大家抖擞精神,紧推慢赶,好不容易捱到了那片荫凉,正要放松下来,忽然从里面冲出来一帮人马,挥刀抡枪,对着众人一通乱砍乱杀。猝不及防,好多人中了对方的道儿,丢掉了性命。敬义也一时傻了眼,他千想万想也想不出在这个地方会有人前来伏击自己,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二夫人暗下毒手。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对这次行动如此知根打底,沿途地理又清楚无比,设伏精准,打击得力。 眼瞅着自己手下之人倒下一个又一个,马车被人赶走一辆又一辆,敬义顿时急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