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撞桥头自然沉》 引子 善游者,溺 人生在世不称意,倒霉事林林种种,难以计数。总而言之一句话——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水玥颜呓语录 闹钟提前2个小时狂吼,那是机械的问题。 打算吃早点,牛奶却过期一天,那是时间的问题。 准备开车去公司,车胎被扎得前心贴后背,那是物业的问题。 谈好的案子又有反复,那是金钱的问题。 暴雨突至,周末的度假取消,那是天气的问题。 啤酒才喝了一口,就胃疼的难受,那是身体的问题。 …… 水玥颜从出租车上步履蹒跚的走下来,除了咬牙切齿,还是咬牙切齿。原谅她已经语言匮乏,因为,她实在是无力再去咒骂诸如老天没公道,菩萨无慈悲,上帝不长眼之类的废话。 打开房门,将雨伞扔到伞架上,然后直接甩掉脚上那双米色镶珠高跟凉鞋,水玥颜疲惫不堪地倒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她发誓,她的脚后跟铁定磨出了透明的水泡,而脚趾头也一定红得像小萝卜一般…… 好吧,那是鞋子的问题。 “你有了秘笈有了派别少了幸福感觉,你有了蝴蝶有了露水少了爱相随,你有了杀气有了威严少了知己在身边,你有了头衔有了宫殿少了人安慰,疲惫……”手机铃声蓦然响起,水玥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痛苦地爬起来,走到门口,从地上捡起手包,取出手机。 “喂……” “丫头,怎么又是一副有气无力地死样子!” “妈……我伟大的妈,您闺女我刚下班,就算是超人,到了周五的晚上也成死人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水玥颜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没错,她家老妈那是百无禁忌,到了她这个做闺女的就只能是童言无忌。没办法啊,就算是七老八十了,妈还是妈,闺女还是闺女,她又能说什么呢!“敬爱的妈,您老又有什么旨意需要小的去办?” “明天中午11点,兴泰影城。” “可爱的妈,让老爸陪您去看电影如何?您闺女我,好不容易有个下着小雨吹着小风的清闲周末,就让我睡过去吧!” “睡什么睡!你要是结婚了,老娘我再也不管你。” “不是吧,又要相亲?” “放心,这次是你爸同事的姐姐的表兄的侄子的……” “男的?” “废话。” “哦,不管他是谁的谁的谁的谁,是男的就成。” “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你老娘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小时候担心你早恋,长大了担心你嫁不出去,等你结婚了还要担心……” “我去,我去还不成么!11点,兴泰影城,不见不散。” “这还差不多。” “是,威严的妈,小的现在可以休息了么?” “明儿记得打扮漂亮点!和人说话客气点,就算看不上眼,你也老老实实地看完电影再走!要是让我知道你中途开溜……” “是,我要中途开溜,您就用一个月的时间把我打包嫁人。放心,亲爱的妈,我没忘。” “记得就好,早点睡,别又熬夜……” 等电话被挂断,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水玥颜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再一次感叹,她家老妈的唠叨功力绝对是出神入化那种级别的,什么抑郁,什么忧愁,直接音攻销毁,连一点渣滓都不剩。 罢了罢了,相亲什么的,反正也是明天的事,太阳出来以后再说。现在呢,她要美美得洗一个泡泡浴。 呼吸着桃子的清香,温暖的水缓缓漫过全身,伴着轻柔的音乐,尘埃喧嚣一下子离得很远,四季仿佛不再转换,时光定格在一个纯澈的瞬间。不由自主地下沉,远远地看着水面上鹅黄的光影摇曳,看着层层漫漶的七彩泡沫,就好像隔着镜面的另一个深邃世界,流萤辉映灯火,皓月晕染苍穹……谁的手,划亮了整个夜空。 倏然,风乍起。 吹皱一汪碧水,伴随着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消散,清晰的除了两岸的垂柳,漫天的飞絮,还有杂乱的脚步,紧接着就传来年轻女子的轻喘及喊叫声,“柳先生,快来啊,惜言姐掉到水里了!” 自杀? 河漂? 水鬼?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噩梦诶! 水玥颜挣扎着想要从浴缸里坐起身,却发觉根本没有手指可扶的地方。当然,这还不是最恐怖的,真正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她似乎看到漫溯的水草中似乎躺着森森的白骨,勾着她绯红的罗裙? 神呐! 刚要尖叫,比声音更快的是涌入口中的湖水。 怎么会这样? 洗个泡泡浴都会淹死人? 倒霉到这个地步,难道是她的人品有问题? 死…… 想到这个字,水玥颜不禁心乱如麻。平日里虽擅泅水,但紧张的情绪已经让她的四肢完全僵硬,连浮上水面呼吸一下也十分困难。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喝了好多好多的水,别说是胃,连肺都要涨爆了。 什么本能的求生,她根本就是无计可施嘛! 在失去意识的瞬间,水玥颜最后的想法就是,下辈子她再也不要用浴缸了,她绝对会听老妈的话,乖乖的用淋浴喷头…… 还有…… 红果果的死什么的,丢人丢大发了…… 天堂是什么样子的?纯白? 地狱是什么样子的?炙热? 水玥颜觉得,充斥天地的除了迷茫的雾就是灼烤着她的烈火。嗓子、喉咙、声带仿佛都被烤干了,剥落了,也许,连她的身体,她整个人,都龟裂成碎片。 偶尔,能听到这样那样的对话,断断续续的,难以理解的,甚至是匪夷所思的…… 偶尔,想念家人,然后,眼泪洇湿了脸颊…… 偶尔,觉得有甘露滴在口中,仿佛浇灌着干涸的土壤…… 就在她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终点时,却又被雨打窗台,风吹帘动惊醒。透骨的风,拂去了热意,水玥颜反倒开始瑟缩地抖起来。 “惜言?惜言?你好些了么?” 朦朦胧胧睁开眼,她呆然地看着身旁稍显疲惫的清朗男子。下一秒,在表情即将扭曲前,水玥颜飞快地阖上眼,除了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男子担忧地叹了一声,伸出手为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而缓慢。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管他是牛顿、爱因斯坦,还是霍金,管它是黑洞,恒星坍缩,还是彗星撞地球……总之,如果她水玥颜没有死,那就一定在死的路上,否则,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非常理能够解释的事情。 思维继续混乱,世界忽冷忽热,就好像是燃烧寒夜的一把熊熊的火,外面冷得让人战栗,里面热得让人沸腾,这样及近于崩裂的疼痛,持续。 “啪。” “啪。” “啪。” …… 似在耳边又远在天涯,清脆的,仿若戛玉敲冰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雨夜。层层叠叠,一声声,犹如钟摆一般,流畅,连贯,却又透着些许寂寞。渐渐地,心跳随了飘渺而虚幻的声音,放缓的速度,放轻了力道,连梦里也多了一抹阳光。 水玥颜的嘴角不觉画出一个弧度,那样满足,而又那样安然,最终停留在一片深沉的仿佛无边无际的甜黑。 “柳先生,这是刚出锅的面条,您凑合着先吃点吧。” “……芸儿姑娘,真是麻烦你了。” “没关系,惜言姐这不是还病着么,总不能让柳先生饿肚子呀!” “烦劳芸儿姑娘挂念。” “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柳先生就别客气了……” 睡梦中的水玥颜微微蹙起了眉,只是,一旁说话的两人却未发觉。 “这都三四天了,她怎么还不醒……”男子低低呢喃着,声音里多了一丝苦涩。 “柳先生,您就放心吧。前街的张大夫不是说惜言姐已经好多了么,我想啊,再有个一两日,惜言姐一定能醒过来。” “借芸儿姑娘吉言,若真是如此,我这心才能稍微定定。”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清寂的声音仿若缓缓流淌在暮霭烟岚中的如水月光。 “柳先生,您就别自责了,惜言姐……她不是有意落水的。” “我与她也算是青梅竹马,又如何不了解她的性子。若非我平时只知纹枰打谱,对她疏于照料,她也不会一时怒起……” “不是柳先生的错。柳先生是堂堂大国手,平日里打谱纹枰才是正道,怎能把心思都放在茶米油盐那些俗务上呢!” 睡梦中的水玥颜睫羽微微颤抖了几下,只是,一旁说话的两人,一个自责甚深,一个忙于劝慰,谁都没有察觉。 “我这辈子,只会下棋,日子苦点清贫点也不觉得有多难过,可惜言……唉,也许她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只会下棋的废物。” “柳先生,您可不能这么说,惜言姐也是一时气急,您万万不能当真啊!” “咳咳……”水玥颜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睁大双眼寻找扰她清梦的这对苦情男女。 “惜言!” “惜言姐!你终于醒了!” 水玥颜愕然地看着面前二人的造型,记忆开始回溯。和牛顿、爱因斯坦、霍金有关,与物理、空间、时间问题有关,她似乎有过短暂的思考,只是没得出结论而已。她下意识地往两人身后又看了看,些微难以察觉的违和感慢慢爬上心头。 毕竟,发现到肯定之间的距离,是很大的。 至于肯定到接受,那就更难说了。 “惜言?惜言?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被称为柳先生的男子焦急地问道。 “柳先生?”水玥颜费力的说出三个字,粗噶的嗓音犹若汽车压过碎石一般难听。 “柳先生?”男子愕然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波澜。一颗心已经沉到了最深的深渊里,雾茫茫的,看不到一点出路。 “柳宗元?” “啊?” “柳公权?” “什么?” “柳三变?” “呃……” 水玥颜闭上眼,无力道,“好吧,我知道的柳先生就这么几位。哦,对了,还有一个柳下惠,不过那得追溯到春秋……”其实还有个柳如是,不过,貌似这位柳先生不像是变性人。 “柳先生,惜言姐是不是烧糊涂了,她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明白。” “芸儿姑娘,快……快去请张大夫……”男子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悲凉,一种某人即将从他的生命里绝尘而去的悲凉。 “好,我就去,我这就去!” “我是病人……”水玥颜突然睁开眼,面上无悲无喜,没有一丝温度,冷漠的仿佛在一瞬间敛去了所有属于人类的感情。 “请——安静!”她淡淡吐出三个字,凝声如珠,一颗颗,跌落玉盘。 ———————————————————————————某是快乐的分割线 这本书,完全是为了纪念今日某突然爆发的好rp。 为啥呢,嘻嘻…… 因为抢到了某爱豆的演唱会的票票。 特此留念,然后,跟随某开始一场异世的悲喜旅行吧! 啊哈哈哈!!!!! 第一章 上善若水任方圆(上) 提速,可以用在网络带宽上,可以用在交通运输上,可以用在办事效率上。[]但是,如果出现在人生中,那就等同于——悲剧。 ——水玥颜呓语录 水玥颜觉得,窦娥没有她冤,哈姆雷特没有她惨。好吧,也许她应该多想想被诛十族的方孝孺,问题是,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安慰,根本毫无用处!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血淋淋的,红果果的。记忆中,有个成语,叫什么“气冲牛斗”。以前,顶多是意会,如今,绝对是实践。喵喵你个喵喵的!到底是谁把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给偷走了!若是让她抓到,她一定用板砖拍他一万遍啊一万遍! 不对不对,她怎么又犯了本末倒置的错误。这种时候,她应该先用板砖拍死那个让她免费进行时光之旅的混蛋才对!而且,次数绝对不能少,最起码要一万遍,不,一千万遍,才解气。 “惜言姐,你好些了么?”推门而入的少女,名唤芸儿。年纪约莫十三四岁,巴掌大的小脸清秀可人,尤其是一双流转含情异常灵动的美眸,当真是璀璨如星。 水玥颜倚着窗棂也不说话,看天也好,看地也罢,反正就是懒得看人。她自己的事情都还没倒腾干净呢,管它什么细盐粗盐,与她又有何关系! 唉,天知道现在是哪朝哪代,宋代?明代?可她和这个什么芸儿貌似都没有缠足,也许应该回溯到唐代以前?难道会是她最喜欢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水玥颜只觉得脑袋被一团拨不开也吹不散的白雾蒙蔽着,唉,她总不能抽疯地问一句,喂,当朝的皇帝老儿是哪个!万一按照历史走向还好说,若是架空呢? 架空…… 想到这里,水玥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去找板砖,自拍。[] “惜言姐,柳先生去翰林院前嘱咐过我,要我陪你多说说话,以免闷得慌。”芸儿甜笑着在榻边坐下,莺声呖呖百啭。 水玥颜一动也不动,似是看着繁荫绿杨,又似心绪恍惚,落在芸儿眼中倒成了挥之不去的萧索惆怅。 芸儿不懂,既然有了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为什么惜言姐还要自寻短见呢?她更想不懂,像柳先生那样的好人,为什么总要挨惜言姐的责骂。在她看来,身为大国手的柳天白,身为棋待诏的柳天白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了。最让芸儿想不懂的是,惜言姐这样沉默疏离的态度还要持续多久才能缓解呢? “惜言姐,赶明个你身子好了,咱们一起去看优戏和歌舞戏,像什么《苏幕遮》、《陆参军》、《浑脱》,且不说那面具可吓人了,更何况刘采春的扮相风流儒雅、洒脱大方,当真是好看得紧!” 水玥颜眨了眨眼睛,顺便换个姿势,免得血流不畅肢端麻痹。优戏?歌舞戏?貌似在哪本书上看过,却也只是无心地匆匆一瞥,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只记得是唐朝的玩意儿。若说是昆曲,她往日听得也不过是诸如《牡丹亭》、《长生殿》之类。当然,要是京剧、评戏还好说,字是字,词是词的,也算能听懂。而优戏、歌舞戏什么的,她都不太懂诶!咳咳,没有字幕这种辅助产品实在是太可惜了,再说,也没人手捧着戏文去听戏的…… 唉,在这样一个时代,她是不是应该被归为残障人士? 芸儿自说自话倒也不觉得尴尬,左一句“惜言姐”,右一句“惜言姐”,小嘴张张合合的,就差口吐莲花了。[.超多好看小说] 水玥颜自始自终都望着窗外,耳边的滔滔不绝,是喧嚣,还是嘈杂,她懒得理会。或许该归为某种失落,她这样想着,否则,又能有什么词来解释心中的凄迷茫然? 这天地,再辽阔,也没有一个角落能让她自由的将混乱破碎的语句流泻在唇角舌尖,更没有一个角落能任她可以伴着腮畔汨汨的清泪咽入咽喉。 既然无语凝噎,又何必喋喋不休? “惜言姐,你一整天没吃东西应该很饿了吧。我煮了白粥,你略略吃些。” “惜言姐,你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糟罚子啊!” “惜言姐,你昏迷的这几天,都是柳先生没日没夜衣不解带的照顾你。就算再大的气,也该烟消云散了。” “……” 水玥颜依旧沉默。 南归的燕子,在檐下飞来飞去。筑巢,归巢,终是难解。或许,她的现实也只是南柯一梦。原点与终点之间,是半截而入的继续。或许,继续也是梦的一部分。 去年今日有题诗处,佳人才子有相逢处,世间又有多少伤心处,可惜,人面不知归处。 水玥颜看着那个从院外走入的男子,看着他脸上的焦忧和关切,伴着芸儿惊喜地一句“柳先生回来啦!”她也只是喃喃低语,“望得见,休欢喜,望不见,休烦恼……”声音轻得随风而散落无寻。可心中,那抹微凉的痛意,却不知是因为谁,来的是那样急,甚至引出些许泪意。 “惜言。”男子将官帽摘下放到一旁,连常服都未来得及换,就先疾步走到床榻旁。 回应他的,只是一个背影,似是倔强,又似含着怒气。 男子叹了口气,柔声道,“惜言,你好些了么?” 芸儿指了指炕桌上一口未动的粥碗,摇了摇头。她又比了比屋外,笑道,“惜言姐,我先回屋喽。今个还没练琴呢,索性我娘尚未回来,否则倒是件麻烦事。” 男子道,“芸儿姑娘,这一天真是辛苦你了。” “不碍的,柳先生,晚上我再过来,你先陪惜言姐说说话。”说着话,芸儿一掀竹帘,笑吟吟地离开了。 男子侧身在床榻边坐下,似是习惯了这份冷漠一般,温和地劝着,声音如和煦的暖风,“惜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是你还病着,又脾胃虚弱,这粥虽清淡却也最合你的身子,好歹先吃两口。” 水玥颜回眸看着他雅致的容颜,长眉浓黑拢着一双浅淡得摄人心魂的丹凤眼,鼻梁高挺,面容竹清松瘦,五官韶美却不乏男子气概。可惜了他这有如谪仙一般的渺漫,目前,现在,此刻,她没有半点花痴的神经。 半晌,露出无奈却也疏远的微笑,水玥颜语调缓慢,一字一顿,认真道,“柳先生,我不是惜言。”所以,不是她故作矜持,也不是她假装清高,她只是打从心底里不愿回应他们的话语,那些和什么细盐相关的话语。否则,便是承认了她是他的妻。 是的,没错。 之前,还是准备相亲的剩女一枚,之后,就成了罗敷有夫的已婚妇女。问题是中间的桥段呢?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那个桥段呢?还有婚纱呢?就算这会儿没有婚纱什么的,凤冠霞帔总有吧?从云英未嫁到所谓的拙荆或是贱内,好歹也该有个缓冲期不是? 怎么可以多快好省的跳着走呢! 眼一闭一睁,就凭空多出个必须同床共枕,甚至是白首偕老的人。虽说她水玥颜心理健全,心态良好,适应能力中等水平以上,也没法全盘接受啊! “你不记得了?”男子温和的声音中荡起浅浅的涟漪,他的深邃的眸光一刻都没有离开她的眼睛,眸光中仿佛闪过了一丝失望,还有一丝痛楚,但是最终化作了一句呢喃。 水玥颜歪着脑袋想了想,不记得等同于失忆。嗯,失忆……如果这种说法他能接受,就当是失忆吧。或者,她再给他一个专业的、科学的名词作为定义,才更有说服力。比如说,解离性失忆即对个人身份失忆但对一般资讯的记忆则是完整的…… 等等,等等!失忆的意思就是承认她水玥颜已经不是水玥颜了,而是什么细盐。嗯,这是不对的,她不是细盐,她是水玥颜。 所以,水玥颜好整以暇地回答,“柳先生,我没有失忆。” 男子微微蹙起眉,却不再说话。他的眼光顺着水玥颜的脸庞直达眼底,似乎在探索,或是证明。 水玥颜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这样纯澈的蓝天,她有很多年都没看过了。如今,也算是旧梦重温。 这样的叹息在男子听来,太过纤细和柔弱。他想要拥着她孤寂的肩膀,可伸出去的手却有些颤抖。他原本以为,她醒来之后看到自己,就算不开心至少还能继续之前的争执。但是,没有想到,他等来的却是一张写满复杂表情的面孔。有惊恐,有烦躁,甚至还有几分困惑。他更想不到,她这次醒来,竟是将他视为陌生人一般的冷漠。 “惜言,明日我请张大夫再给你看看,今个,先把饭吃了,可好?” 水玥颜只觉得额头冒出青筋两条,她转过身,跪坐在床榻上,义正言辞道,“柳先生,我,不是惜言。惜言,不是我。” 虽然男子猛然觉得自己的心变得空虚起来,甚至隐隐有些失望。但他的唇角轻轻扯开一个温和的笑,“惜言,我也不是柳先生。” 囧…… 第二章 上善若水任方圆(下) 可以撞墙么?这已经不是鸡同鸭讲或是对牛弹琴可以形容的无力了,水玥颜只觉得,坐在她对面的,是天顶星人。嗯,泰星来客也未准。 “好,既然我不是惜言,你也不是柳先生,那么,你继续对着北墙说话,我也继续对着南墙说话。”如果愿意,他还可以在两面墙上,一边写上“细盐”,一边写上“柳先生”,免得让旁人看见了,以为屋里坐着两个疯子,当然,说是白痴也可以。水玥颜忍不住腹诽着,说实话,她心里的疑问就跟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多,她心里的烦恼就跟喜马拉雅山那么高,她心里的恐惧就跟看到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那么让她魂飞魄散。 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可以顺畅交流的人士呢?或者,她应该去什么什么庙,什么什么观,找个和尚或是真人什么的,点化她一通。虽然她理解穿越这档子事,但她不理解这种比中五百万的概率还要小的超级惊喜怎么会落到她的头上。 呜……她宁愿听老妈的话相亲一万次,也不要做空降到这个陌生时代陌生国度的特殊人士。 呜……就算是顶级vip她也不想要啊! 呜……有没有人可以让她退票啊! 呜……就算扣除全部票款她也绝不会抱怨啊! 呜…… 就在这时,男子神态庄重的摇摇头,用浅淡的微笑掩去了眼眸中复杂难明,“我的意思是,你不该叫我柳先生。” “那要叫什么?柳公子?柳大人?柳老爷?!”水玥颜有些失控,当然,这从她越来越高的声调就可以判定距离她抓狂的临界点其实已经不远了。 “柳天白。”男子浅淡的微笑有了眷恋的味道,且浅且淡,却是挥之不去的痛与哀伤,“惜言,你真得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 “柳天白?”水玥颜的眉头蹙了起来。因为就在这个瞬间,她的大脑中迅速闪过无数个画面。问题是信息量太大,她没鼠标没键盘,不能按暂停不能按慢放,说实话,她现在没有揪着头发尖叫着去撞墙已经是她花了极大的忍耐力才控制住的。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她才略显迟疑地问道,“大国手柳天白?山右祈州的柳天白?师从燕翁的柳天白?” 柳天白微怔,眼中划过一抹流光,“这些,你倒都记得?”后半句,他没说。 成功消音。 水玥颜不是记得,她只是恰巧知道柳天白,没有任何原因的知道。当然,比起另外三位柳姓名人,有关柳天白这个人物是属于深藏在大脑记忆最深处的,一时半会记不起来,但被人提醒又能想到的那种。 唉,她总不能对实为这具身体的夫君的柳天白说——啊啊,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在大脑里刻下的些许细微的烙印,所以,作为目前寄居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的她也就略知一二,而不是作为主宰这具身体的灵魂的她略知一二。 喵喵你个喵喵的,太复杂了,驳回。 “咳咳……”水玥颜轻咳两声,努力让略显苍白得脸笑得温婉贤淑,妄图借着转移话题争取找个机会再杀他个回马枪,“现在……哪一年?” 柳天白深深的凝望了她一眼,唇边扬着无懈可击的淡雅微笑,“如今是元熙三年。” 哦,元熙三年。 呃?元熙三年是哪一年? 抱歉,实在是没听说过,更何况手边也没有傲娇的度娘给她百科一下。所以,水玥颜不明所以的看着柳天白,能不能再多说几句,好歹,给她的提醒不是?或者,还是不要问的为好,反正谁做皇帝都一样,就算问个底掉,她还是没办法回去。[.超多好看小说] 水玥颜又想,反正这个柳天白说话,她听得懂,她说话,柳天白也听的懂。因此,没有语言障碍哈…… 喵喵的,这种苦中作乐的事,有什么可哈的! “有镜子么?”水玥颜紧咬着嘴唇,问道。 柳天白被这种星际跳跃一般的问题闹得有些困惑,他凝视着水玥颜,半晌,从一旁的梳妆台拿过一方铜镜递给她。 呵…… 呵呵…… 水玥颜举着铜镜苦笑。心道,咱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小鬼么?这么张毫无血色的青白面孔绝对能把人吓到心肌梗,而且眉心还有颗娇艳欲滴的红痣…… 她眨了眨眼,看着镜中那个满脸病容的女子也眨了眨眼。她捏了捏自己脸,镜中那个人也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吧,不就是跟去了趟棒子国回了次炉剌了几刀一般么……爱谁谁吧! 看着妻子将铜镜扣到了锦被下,然后缓缓阖上双眸,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着,抖得就像蝴蝶的翅膀一般,在眼帘下划出圈极美的弧线。一种莫名的情绪袭卷上来,柳天白模模糊糊地想着,对面那张苍白的几至透明的脸上,溢着冷如冰雪的戒意。救回了她的性命,却仿佛丢了灵魂,失了全部的情绪,哪怕是出事前的懊恼和急躁。 也许,落水一事,在她心里留下了莫大的阴影。也许,她还没有从惶恐中恢复过来。一抹苦涩从眼底悄然闪过,柳天白将粥碗递给她,低缓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沉沦,“这粥快凉了,咱们边吃边说,好么?” “哦。”水玥颜淡淡回道。有饭吃当然好了,刚才,若不是那个芸儿左一句细盐姐,右一句细盐姐的,她早就大快朵颐喽! 水玥颜慢悠悠地扒拉了几口,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悄悄地盯着身边的柳天白。总觉得他的眼中似乎带着许多忧虑与哀戚,就好像她马上就要咽气踹退驾鹤西游一般。闹得她也没心情再吃下去了,刚要放下筷子,却听到耳边又是一声浅浅的叹息。 柳天白看着碗里还有大半的粥,柔声劝道,“再吃几口?” “好吧。”水玥颜低头又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实在是太过清淡。心中不由得暗叹,她又没心思变白发魔女,好歹给口咸菜吃也成啊! “惜言。”柳天白轻轻唤道,墨色的双眸溢满对她的温柔宠溺与深情,熠熠的流光溢彩。“以后别再做那些傻事了,好么?” 又是细盐! 水玥颜的眸瞳缩了一下,危险地眯了起来。她抬起头,顺便放下手中的筷子,“柳……柳天白,第一,我不是惜言;第二,我热爱生命,对各种寻短见的方式既不好奇也不向往;第三,请仔细听我说话。如果对某句话有特殊偏好,个人建议是——你最好去买只八哥。”当然,鹦鹉也可以,复读机也可以。 柳天白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他想了想,反问道,“惜言,那也就是说,你以后再不会寻短见了,是么?” 这个人的耳朵是不是有自动过滤程序,和着就听见他想听的了?水玥颜微笑着,用极为认真极为缓慢的语速,再次重复了一遍,“我真得不是惜言。而且,我对于自寻短见半点兴趣也没有。” “惜言,这样我就放心了。你若真出了事,我如何向已经过世的岳父岳母交代?” 水玥颜的脸已经开始朝着苦瓜的方向转变,“柳天白,我真得不是惜言。还有,落水只是一个意外,就像出门忘了带伞却赶上瓢泼大雨,完全是不可预知的。”这个什么元熙三年总没有天气预报吧,唉,难说,毕竟,古人的智慧也是高深莫测的。或许,她该换个比喻才对。例如,走在路上,却被天上掉下来的乌龟砸死;例如,明明在浴缸里洗泡泡浴,却不知被哪条下水管冲到了什么元熙三年;例如…… 柳天白伸出手,紧紧握住水玥颜柔软纤细的指掌,声音温柔而低沉,“惜言,我口笨嘴拙,又不解风情,但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夫君好父亲。为你,也为这个家。” “对于你这种负责任的态度,我深表赞同。”水玥颜有气无力地回答,确切的说,她的思维已经开始跳帧。如果他再这么继续下去,短路是一定的。而且,过不了多久,她就直接死机了。但她,仍旧坚持不懈的,一如既往的强调,“还有,我不是惜言,所以,你对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惜言,只要你不再生气就好。” “我不是惜言,还有,我根本就没有生气。” “惜言,日后就算再生气也不要再莽撞行事了。” “我不是惜言,还有,失足落水根本就不算是莽撞。” “惜言,莽撞也好,生气也罢,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我不是惜言,另外,谢谢你的关心。” “惜言……” “我不是惜言……” …… 两个时辰后,水玥颜,彻底绝望了。眼前这个名叫柳天白的男子,是她见过的所有人中,仅固执一项就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那么她呢?该妥协还是该坚持? 最后的最后,水玥颜以一脸无语问苍天的颓丧表情,勉为其难地问了一句,“我到底是谁?” 柳天白俯视着她的脸,一时之间,有些踌躇。自落水事件发生以后,那种即将从他生命中绝尘而去的悲凉第一次有了些许的消散。 “裴惜言。”唇边绽出一抹淡然的笃定笑容,他如此说道,“你是我的妻子——裴惜言。” 第三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上) 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把别人的债务变成了自己的,还百口莫辩。(.好看的小说) ——水玥颜呓语录 自从被迫承认自己就是柳天白的妻子,即姓裴名惜言,可简称为柳裴氏的某位女子,水玥颜的心情真是用一万字的碎碎念都不能形容其万分之一。 裴惜言,裴惜言,裴——惜——言—— 叫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叫惜言。 虽然她很高兴不用去当什么粗盐细盐井盐海盐,但是,珍惜的惜,言语的言,怎么听都像是喜宴。再加上姓裴…… 真是悲催到极点了,喜宴什么的,不但没吃上,还要倒赔出去。喵喵你个喵喵的,如果可以,她真想如黄河一般华丽丽地咆哮。 问题是,黄河已经到了入海口,无数浪花漫涌而来,迅速地吞噬了那抹浮光掠影般的软弱挣扎。 结果…… 唉,诗仙不是说过——“奔流到海不复回”嘛! 就是这样喽! 因此,水玥颜只得妥协。 为了以防万一,她把碎碎念的时间全都拿来做心理暗示。其实,暗示的事情就一桩——她是裴惜言,裴惜言是柳天白的妻子。 至于亲手扼杀自己的荒唐,以及必须抛弃父母赐予名字的无奈,还有许许多多的不甘、思念、苦痛,都被她混在白粥中,一勺一勺的吞下肚子。 而眼泪…… 既然没有能容纳她哭的地方,她又怎会轻易地哭出来呢? 水玥颜,不,裴惜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眼前还有一堆麻烦事候着呢,哪有时间怀念或是悲伤。 而所谓的麻烦事,就是打开房门以后,不管男女老少都必须面对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喵喵你个喵喵的,难道她可怜兮兮地穿越过来就为了当家庭妇女,当黄脸婆?! 可惜,现在不是数九,否则,她还有理由躲在被子里睡觉,权充冬眠。更何况,那个柳天白总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仿佛她下一秒就会断气踹腿升天归西一般。唉,说白了还是自家老妈教育的好,既然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她也只能努力去做一个好人,一个不会被戳脊梁骨的知恩图报的人。 所以,在床上躺到浑身难受骨头发痒的第五天,她决定外出(呃……观光?)旅游(嗯……探险!)柳天白口中的这个什么大都什么建元城。 裴惜言臂上挽着个小竹篮,悠哉悠哉地走在元熙三年的大街上。偶尔有几个骑马的女子,英姿飒爽的从她身旁飞驰而去,她心里还有些小得意。苍天怜见,这个什么元熙三年还没有缠足一说,不管原因为何,她真是庆幸极了。否则,让她踱踱踱得半天走不出个两三米,还不得急死她啊! “哦,对了,不能用米,得用丈……三尺等于一米,一丈等于十尺。”裴惜言嘴里小声念叨着,走到一家什物铺门前。上下打量,左右观瞧。嗯,不但人流稀少,伙计也是神情倦懒。生意不好也就意味着都是陈货,陈货意味着变质,变质意味着生病,生病意味着苦药汤子……算了,还是再找一家比较保险。 呦,这家什物铺还挺气派,一路走来,就属他家门面敞亮,店里店外的伙计恨不得跟贵宾一对一服务似的,那叫一个热忱。裴惜言又摇了摇头,明摆着店大欺客嘛,什么租金啦,工钱啦,定是比不小的开销。远远地瞄了眼什物的包装,她暗自一笑,又晃悠着小竹篮,遛遛达达地去别处闲逛了。 哇! 大胡子! 好多的大胡子! 天呐,她一瞬间想到了唐代,心中不由得揣度:不知这个什么大都什么建元城比之的盛世大唐的长安城又如何诶! 后知后觉的裴惜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此刻,她瞠目结舌的表情比之刘姥姥进大观园也不过如此! 唉,羞愧啊羞愧。 而柳天白,翰林院的事情一了,就径直回到家中,至于平日里常去的那些个棋楼棋苑什么的,他也无心再去。毕竟,妻子病重无人照料,他就算是再不解风情,也做不出那等冷血残忍的混账事。 房里没人,灶上也是冷得,柳天白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惜言落水以前,那她一定是串门子听优戏打叶子戏去了。可自从她落水以后,他就没有那么大的把握能猜到她的行踪了,不但是她的言行,连她的想法都让他琢磨不透。[] 就像是回到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些孩童岁月一般,天真烂漫。没了往日的谩骂和争执,有得,只是困惑、好奇、茫然,还有怯意、戒心和堤防。虽然她从未说出口,甚至,不曾哭泣,但他总能从她僵直的背影中,看出她的倔强,还有她的疏远。这是不是意味着放弃?只是,她放弃的是感情,是他,还是生活? 脱下官服,换上常服,柳天白想,惜言毕竟是自己的妻子,身上的病又刚好些,左右走不出太远,他还是出门寻寻吧! 刚要抬脚,却看到黄花梨围棋罐下压着一张信笺。 莫不是惜言给他的留书? 难道,她离家出走了? 柳天白的心,微微有些黯然,他还是留不住她,是么? 苦笑着抽出信笺,看完以后,黯然转成了茫然。他又仔细看了看信笺上的字,工整,娟秀,却陌生的很。可每个字连成的话,偏又是惜言现下的语气。许是她找人代书的吧!随手将信笺夹在棋谱中,他出了宅院,直奔东市。 半个时辰后,柳天白看到某人立在巷口,身后是脚步匆匆的人群,唯有她,怔怔地望着天,嘴里念念有词。 “米十文钱一斗,据说一斗为十升,一升米大于1斤,小于1.25斤,按照最多1.25斤来算,记得上次陪老妈去超市买米,貌似是最便宜的是1.98元/斤,则一斗米价格为24.75元。1两银合1000文,1000/=2475元,也就是说这个什么建元城里,1两银子大约相当于现代的2475元。”柳天白是从九品下的棋待诏,俸料无,食邑土地没有,仅有禄米30石……总体算下来相当于年薪八千。裴惜言忍不住咒骂道,喵喵你个喵喵的,年俸和她的月工资一样多,怪不得会有总会有类似和珅的官僚豪绅中饱私囊,根本是入不敷出,俱费拮据嘛! 唉,贫贱夫妻百事哀,如今她也算是明白什么叫做“诚知此恨人人有”了。 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一丝笑意,柳天白站在距离她三步以外的地方轻声唤道,“惜言……” 已然熟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关切从背后传来,裴惜言收回狂乱的思绪拉扯成凌乱而纠结的线,缓缓转过身,清了清嗓子正容道,“柳天白。” 柳天白的脸上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他试探性的问道,“天色还早,要不要再逛逛?” “今天的阳光很好。”裴惜言仰起头,有感而发。这样纯澈的蓝在三百年以后的帝都,可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我们慢慢走回去,如何?” “好。”柳天白从她手中拿走竹篮,却意外的发觉轻的有些蹊跷。 两个人并肩走在街市上,虽是沐浴着漫烂天光,却空气凝固,气氛冰冷,温度急转直下。 良久,柳天白首先忍耐不住,只得出声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家里有黄历,就在外屋小柜的抽屉里。” 裴惜言微怔,而后浅笑晏晏,“我不记得了。晚上可得好好看看,要不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另外,我还有其他衣服么?身上这套的颜色实在是有点……”恶俗!艳丽的桃红色,怎么看怎么别扭,而且还露出大半个胸脯,当真是民风开放啊民风开放。要不是床上只有这么一套,她又不好意思翻别人的柜子,打死她,她都不会穿着它出门的。 “你……不喜欢?”柳天白满是疑惑地看着她,大约想起了什么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陪你去成衣铺再看看吧。” 裴惜言蹙着眉略显迟疑地问道,“就没有其他颜色?” 柳天白缓缓地摇摇头。 “这红艳艳的品味诶……”裴惜言近乎无知无觉的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笠翁曾言,妇人之衣,不贵精而贵洁,不贵丽而贵雅,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貌相宜。与其穿得红彤彤粉盈盈,还不如扯匹黑布,绣上百蝶穿花来得雅致……” “惜言……”柳天白温润的眼眸中多了一分清晰可见的创痛,他知道,惜言爱红色,爱的近乎偏执,就像虔诚的信徒在追随她的信仰一般。无论是橙红、赤红、绯红、粉红、殷红、银红、朱红、紫红、潮红、飞红、品红、水红、鲜红、嫣红、桃红、猩红、杏红、血红、胭红、枣红,她统统不吝啬。 “嗯?”裴惜言有些困惑,不过她还是看出了柳天白眼中一抹悲凉蜿蜒似水。“如果你喜欢,穿穿也无妨。”或许,她一辈子都无法回应他的情意。但是,她毕竟霸占了他妻子的身体,所以,如果仅仅用穿衣打扮就能让他开心一些的话,又有何妨。 柳天白微笑着并不作答,思绪却有些辽远。 青云山,若溪谷,四月芳菲,漫山碧桃灿如烈火烟霞,遍野绚烂明丽。翩跹而舞的绯衣女子笑声清亮,宛若天籁……蛱蝶停落发梢,落英缀染绫罗,他兀自伸手,指尖穿过细细碎碎飘落绯色花瓣,却抓不住那倏然远逝的往日光景。 梦醒时,人如织,夕阳晚景,暮色沉沉犹若浸满秋霜,“惜言……”柳天白有些慌张,太多晃动的身影让他在蓦然间分不清方向。 “惜言!”他找不到她了,柳天白修长白皙的指掌紧握成拳,正欲抬脚去追,却感觉有人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似乎在阻止他离去。 裴惜言诡异地看着陷入自责和焦灼的柳天白,太阳穴不期然的再次涨痛起来。方才,她屡次呼喊着柳天白,试图将他的神智自天外拉扯回来,可他就跟没听见一般。再者说,他的视觉范围就只有180度么?难道他不懂什么叫蓦然回首么?就算她不在灯火阑珊处,可也不能完全忽视她啊! 裴惜言旋身站到柳天白面前,微微晃动着净白的素手,“我说,你也太不负责啦,这里我都不认识,万一走丢了怎么办?难道真要我去找那些衙役捕快送我回家么?多亏我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一位老婆婆,问了好半天人家才告诉我家里的地址——升平坊,对吧?” “这条路回家近,而且路人也多,比较安全一些。”柳天白缓缓地抬起手,穿过琉璃色的微光,紧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指尖相触的瞬间,裴惜言的脸蓦地浮上了一层红晕,“嗯,也好,吃过饭后,我正好有事情要和你谈。” “好。”柳天白淡淡笑着。 ———————————————————————————我是快乐的分割线 擦把冷汗,求收藏,求推荐~~~ 喵~~~~~~~ 第四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下) 回到家中。[.超多好看小说] 柳天白负手伫立在窗前,静静的思索着,心绪纷乱,好似一头乱麻打了无数个结,越来越撩人烦忧。 一阵晚风拂过,几案上的棋谱书页翻动,终于惊扰了柳天白的沉思。他敛了敛神,眉头紧蹙,若有所思得瞥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想到回家前裴惜言那句别有深意的话,当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是继续事出之前的冷战,还是她终于得出了什么结论…… 柳天白微微抚着额头,无奈一笑,黯淡的眉梢眼角,令他的笑颜多了几许凄迷和怅惘。 “……帮忙……快帮我把帘子掀开呀!”屋外似是有人这样喊着,微嗔的语气像极了记忆中那个娇蛮天真的少女。 柳天白几步走到门口随手掀开竹帘,愕然地望着裴惜言以及她端在手中的食案。 裴惜言望着挡在门口的柳天白,嘴角微微有些抽搐,“难道还要我举案齐眉?” 柳天白连忙退开,将她让进屋。 “那个……早上,我见家里的面还有些,院子里的榆钱也正嫩着,就够了点榆钱和着鸡蛋拌成馅儿,包了些馄饨。也不知你的口味喜咸还是喜淡,你先尝尝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直接告诉我。”裴惜言将碗放到他面前,然后立刻用手指搓耳朵,似乎被烫的不轻。 “有的吃就好,我不挑嘴。”柳天白微笑着坐在她对面。 裴惜言略微惋惜的摇摇头,“可惜没有大骨头,否则,熬出浓浓的汤再煮馄饨才好吃呢!” “方才你去市集上没买么?”柳天白有些奇怪,因为,但凡是裴惜言想买的,只要她手里有钱,她是决不会吝惜的。 “方才?呵呵,方才我是穷逛。”裴惜言好笑地将手里的筷子和汤匙递给柳天白,而后继续说道,“再者说,我身上一个铜钱都没有,想买也买不了呀。” 柳天白困惑地看着她,“那你出门是?” “了解市场行情……”裴惜言突觉自己又说了会让他感觉莫名其妙的话,连忙道,“不当家不知茶米油盐贵,我这儿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所以,就出门看看各种东西的价钱,货比三家嘛!知道了哪家的老少无欺物美价廉,哪家的偷工减料米珠薪桂,这样,等真正想买的时候,可不就是既省时又省铜板了么?” “米珠薪桂……”柳天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弯起的嘴角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再慢慢聊。” “恩,因为是第一次,也不知你的饭量是大是小,我就多做了些。这馄饨要现煮的热热的才好吃,若是不够,你就说一声。” “这些足够了。”柳天白看着自己碗里的馄饨比裴惜言的要多出一倍,反而担忧道,“倒是你,怎么给自己盛得这么少?” 裴惜言笑呵呵地说道,“我是病人嘛,吃多了对脾胃不好。” 两个人吃完晚饭,裴惜言自觉地收拾桌子洗碗,顺便烧水烹茶。说实话,苏惜言觉得无论是烹茶还是煎茶都怪怪的,总算她养病的时候,见芸儿操作过,所以,倒也没出什么纰漏。就是怎么看都不像是烹茶,说是煮茶还差不多,还要用鹾簋贮盐,揭杓盐花……想想陆羽《茶经》中描述的烹茶、品饮的二十四器,裴惜言的脑袋都要炸了。她可不可以不要玩啊,就算是强制性的好歹可怜可怜她,给她个通关秘籍什么的,挂她是不敢想了,可没有s/l,就这么着让她一个现代人在完全陌生的时代,到底要怎么生活啊! 而柳天白则陪在她身边,或是提点她忘记了的东西放在何处,或是帮她将剩下没煮的馄饨放到窗后阴凉通风的地方。也不知他是想探求裴惜言是真失忆,还是忧心她的身体,怕她稍不留神就踹腿儿了。 “不会坏吧?”裴惜言有些担忧,虽然节约是美德,但吃坏了肚子再花钱看病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晚上没事的。”柳天白笑道。 “大不了明早我陪你一起吃。”裴惜言如此说道,总不能害他一人中招,当然,大家都不中招更好。 两个人说着话,回到房中。看着裴惜言坐定,柳天白从书柜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交给她。 “这是……” “家里的用度一直都是由你负责,该添什么该买什么,你看着办吧。” 那也不用将财政大权悉数上交吧!害得她小心肝扑棱扑棱地乱跳,生怕对不起他这份信任和厚望。裴惜言摇摇头,将木盒推了回去,“等我要买的时候再上你这里支取也就是。” 柳天白长长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眼中写满了裴惜言看不懂的东西。 就怕他来这招!害得她原本坚定的信念瞬间化为蒲公英,风吹既散。裴惜言沮丧地摸摸鼻子,“呃……要不这样,我做个流水账,你每月月底看看有没有多余或是不必要的开销,如何?” “男主外,女主内,这些家事本就是你擅长的,我想就不必再做账看账了吧?”柳天白本就不擅长这些俗务,更不希望因为这种事让裴惜言产生被他质疑的错觉,所以,他依旧推拒着。 “那怎么成!”裴惜言杏眼圆睁,愠怒道,“你辛辛苦苦地攒钱贴补家用,自然有资格知道每一个铜钱的去处。” “我信任你。难道……”柳天白看着她,幽幽地说,“你不信任你自己?”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裴惜言微微蹙着眉,“当然,你信任我,我很开心,也很感激你。但是,这个家本就不宽裕,想要节流,做账簿是最好的办法。每个月一对,自然知道什么地方花多了,什么地方不该花,久而久之,就避免了无原则的浪费。” “惜言,我对账簿什么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柳天白苦笑道。 “这可奇了,下围棋收官的时候,不用算么?貌似,大国手之类的人,走到中盘就能算出赢多少目,输多少目……”裴惜言甚是不满地把铁盒又推了回去,“第一件事你就不答应,这家我不掌也罢!” “好好好,我答应就是。”柳天白抬手倒了杯茶水,递给她,“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然后再接着说。” 算他有眼力!裴惜言接过茶水,浅啜了一口,有些迟缓地说道,“至于开源的方法,我还没想到。等我多瞧瞧多看看,有了想法以后,再和你商量吧!”咳咳,加了盐有咸味的茶水,怎么喝,怎么怪。 柳天白尴尬地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 “啊?”裴惜言一愣,有什么需要说对不起的地方么?难道他觉得他是男人,所以大事小情都应该他想办法,他出主意,他做决断…… “我若是再努力些,年俸就不会这么少了,也不用你锱铢必较的度日。” 原来如此!裴惜言随意地挥挥手,“当官哪儿有那么容易啊!拿着朝廷的俸禄,要替皇上分忧,要替百姓分忧,再加上什么上峰啊,同僚啊,政敌啊,乱七八糟的,实在是没意思。我看你做这个只管下棋的棋待诏挺好,否则,我还得琢磨你会不会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什么的!” “可是……”柳天白讶异地看着裴惜言,他顿了顿,为了沉淀自己的心而开口,“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补个实缺外放么?” 闻言,裴惜言脸色微僵,“我失忆以前是这么说的么?” “是的。” “那……”裴惜言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原本紧绷的脸颊顿时松懈下来,“这事你我说了都不算,得看朝廷和吏部的,你说对么?” “确是如此。” “所以,你就不必自责啦。你呢,好好去翰林院当值,我呢,好好当家,这不正应了你那句话,‘男主外,女主内’么?” 柳天白微笑道,“好。” “再一件事情……”裴惜言摇摇头,“有点为难。” 柳天白道,“惜言有何事为难?若是我力所能及的,不如交由我去办。” 沉默忽至。 时间缓缓流逝,良久,裴惜言才发出声音,“有点为难说的是你不是我。” “恩?” “因为,我全部的世界就是你给我描述的世界。”裴惜言静静地说,那语调仿佛平稳,却又充满迷惘,“比如,我是你的妻子;比如,我的父母早逝;比如,我们是青梅竹马……可这一切我根本半点印象也没有。也许,你能够接受一个连自己都遗忘的人继续做你的妻子,但是,我却做不到。” “你……打算离开?” “若是打算离开,我还要和你争账簿的问题干嘛?”裴惜言学着他的样子反问道,“我不是泥塑木雕的死物,也不是没心没肺的蠢物,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看得到,也感受得到。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由得心生疑问,这样的我,值得你如此珍惜,如此呵护么?” “不,若非我之前太过粗心大意,也不会惹得你伤心生气。” “之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裴惜言直视着他,“无论好坏,都烟消云散了。” 柳天白默默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悲伤。 “这只是问题的一个角度。”裴惜言神色微黯,她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茶盏,许久之后,她才抬起头再次直视他的眼眸,“而换一个角度去看,我们又回到了初识的起点。我看到的,是此刻的你,同样的,在你面前的我,也只是此刻的我。” “惜言,我会带你去看大夫,我会帮你找回所以的记忆。” “如果我永远也记不起呢?”裴惜言叹息着,她想,这个男子一定很爱裴惜言,爱那个被她替代了的,也许是永远消逝的裴惜言。“其实,对你而言,我根本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对么?而我,最讨厌的词汇中,有一个恰巧是‘同床异梦’。” “我懂了。”柳天白点点头,唇角微微扬起有些单薄的笑,“既然这些让你为难和厌恶,那么,我还是去薛兄那里借住一段时间吧。” 唉,她又说错话了,原本,她只是想心平气和地和他好好谈谈,并不是想鸠占鹊巢。“这是你的家,认真说起来,该走的人是我。“ “不不,还是我走。” “不不不,要走也是我走。” “还是我走比较好。” “说我走就我走,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不让着我!” 老实说,那一刻,柳天白松了一口气。 而裴惜言自己也愣住了,然后蹙起眉,很是不满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天生就是来气她的么?没有一次能让她把话说痛快了的,真不知道那个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的裴惜言看上他哪儿了。呃,当然,人嘛还是相貌堂堂的,虽不是那种风流倜傥,好歹也算是清朗儒雅。问题是,这个人的性格有问题,慢悠悠,温吞吞,当自己是地球,当她是气象卫星,和着,她只能绕着他转,按着他的话行事么?喵喵你个喵喵的,虽然她水玥颜不是女权主义,但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柳天白,请你,拜托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可以么?每次都因为你把话题扯到莫秒奇妙的地方,害得我半夜睡不好觉,纠结了好久。” 一抹极淡的浅笑泛上他的唇角,“你说。” “‘男女授受不亲’你明白吧。虽说你是我的夫君,可我从思想到情感包括生活习惯上,都还不能接受和适应。但是,我会尽力当好这个家,也会努力学习做个好妻子。只是,在我认定某些事之前,你能暂时睡在外屋么?”她小声试探地问。 闻言,柳天白垂下两片长睫,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再度开口,“就这样?” “恩。”她感受到气氛的紧绷,心里觉得有点不安。但是,从柳天白此刻平静的眸色,以及恰如其分的温暖笑容,裴惜言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没其他要求了?” “没有了。” “真的?” 裴惜言抬起双眸,看着他眨了眨,然后耸了耸纤肩,一点儿都无所谓。“你要想去房顶睡,我不拦你。” “咳咳……咳咳……”柳天白掩口咳嗽了好一阵,又接过裴惜言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小口,方才道,“你也别累着自己。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谁也无法强求。” 午夜,凉风,外加一轮惨月。有云,极其稀薄的在青色的月边浮游,缓慢而又迅捷,丝丝缕缕。 柳天白记挂着裴惜言的病情,悄悄地掀开软帘,查看她是否睡得安稳。远远地,瞧见她早已静静垂下的睫羽,他心中大石落了地。走近时,却在不意间瞥见她睫羽下犹含着滴欲落未落的泪,才刚放下的心中大石,砸痛了他的心,扼住了他的呼吸。 柳天白突然怀疑起自己,这样留住她究竟是仁慈抑或残酷? 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滴,他喃喃自语道,“惜言,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是快乐的番外篇分割线 小剧场之物证篇给柳天白的一封信 柳天白: 家里没什么菜了,另外,盐也快用完了,我打算去街上看看。如果日落前,我还没有回来,那么,一定是我迷路了。所以,你最好祈祷一下我还能分得清东南西北。只是,不知道差役捕快什么的,负责不负责送走失的人回家。 再说一句,我没找到黄历。请问,你是怎么知道今日是何日的? 裴惜言 元熙三年某月某日 另,为庆祝今日收到票票,再更一章哦!嘻嘻…… 第五章 睚眦必报(上) 我这人从不记仇,一般有仇当场我就报了。(.好看的小说)而且,我从不以强凌弱,因为,我欺负人之前真不知道他(她)比我弱。 ——水玥颜呓语录 生活是很现实的,希望和生活,通常是两个极端。 裴惜言看着流水账上那些必须支出的开销,再一次领悟,改善生活需要的不仅是节流。如果,钱不能生钱,那么,交了房租以后,只怕不用到冬天,她和柳天白就要靠喝西北风度日了。 摆在面前的路有两条。 一、打零工,比如替人缝补浆洗衣物; 二、做小生意,走街串巷的那种。 问题是,前者,她没熟人;后者,她不想让柳天白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 裴惜言叹了口气,起身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雕花的小箱子。缓缓打开箱子,里面又有几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其中最大的一个,打开以后竟是三层,里面俱是玎铛七事,金镯银钏之类。而其他盒子里,还有四套黄澄澄重重押押花枝招展金头面,一套镶嵌了珍珠的,一套镶嵌了玛瑙的,一套金厢摺丝的,一套金厢玉累丝的,再加上……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是,柳天白是那种简单质朴的人,隐瞒或是欺骗,他都不屑为之。因此,裴惜言反而不好意思将主意打到那些首饰上,毕竟,每一件都是他的拳拳心意。 如果自己对他说,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典当这些东西,他会不会又流露出那种悲伤的眼神,却什么都不肯说。 或许,在他眼中,失去记忆的自己,根本就是一连串无法躲避的噩梦。可他,依旧温柔,依旧宽容。害得她,连实话都不敢说出口。 想到这里,裴惜言眼圈微微有些发红,默默地将雕花木箱放回原处,而后继续看着流水账,发呆。[.超多好看小说] “柳家小娘子!”窗根外,不知谁喊了一句。 裴惜言打了一个冷战,她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才回问道,“哪位?” “是我,王善宝家的。”竹帘一掀,屋里走进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恐怖的脸色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白雪都没有她香粉的白,寒梅都没有她的燕脂红。堆砌在头上大朵的绒花,层层叠叠,连着颤巍巍的流苏,当真是明晃晃的富——贵——荣——华—— 裴惜言本就微愠,看到眼前这妇人更觉不耐,所以淡淡道,“不认识。” “哎呦呦,这话可是伤了我老婆子的心了。”王善宝家的做出西子捧心的憔悴状,嗔怨道,“听说你前几日生了一场大病,连人都不记得了。唉,这么好的小媳妇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啊,老天真是不长眼!” “有什么事情么?”裴惜言略微转过头,柳眉微蹙,唇上噙着一抹冷傲疏离。 王善宝家的咯咯一笑,伸手就抓住她的衣袖,“在家闷着可不得生病么,走,上我那儿坐坐去!” “不要拉拉扯扯的。”裴惜言最腻烦陌生人自来熟的动手动脚,要不是看在她年纪一把的份上,早就翻脸了。 “惜言姐,你可不能去!再去,你们家就完了。”芸儿闯进屋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这毛丫头说什么胡话呢!去去去去,回家练你的五弦筝去。”王善宝家的脸一寒,松松的肉皮直接把香粉带胭脂哆嗦到空气中,飘零在尘埃里,混着泥土,黝黯。 晶亮的冷静淡然水眸闪过一抹趣味的光芒,裴惜言蓦然笑得眉儿弯弯眼弯弯,微微垂下的眼帘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是出门坐坐而已,怎么会闹成家破人亡呢?” 芸儿犹豫的神情闪烁了几下,才低头吞吞吐吐地说,“柳先生不让我跟你说,我怎好食言……” 裴惜言很快地收起惊讶之意,漾出一脸甜笑,放缓了语速,柔声道,“这事又不是你捅破的,怕什么。再者说,天塌了有高个顶着,轮不到你的。” “嗨,有什么的,就是打几圈叶子戏。”王善宝家的状似无奈的摊摊手,表情甚是无辜。 想来就是一行和尚发明的那种纸牌游戏吧,说白了就是麻将的前身,马吊的一代。裴惜言好整以暇的歪着头摸着下巴,随意道,“多大的?” 王善宝家的搓着手嘿嘿笑道,“不大不大,街里街坊的,玩玩而已,玩玩而已。” “胡说!”芸儿瞪着她,怒道,“要不是你们成天拽着惜言姐去打牌,她怎么会把好端端的宅子都输了。” “什么?”裴惜言转过身,看着芸儿,冷静的水眸深处,仿若无波的古井,“你说我因为打牌,连宅子也输了进去?” 芸儿一愣,而后,为难的点点头,小声道,“不止宅子,还有柳先生进京时,带在身上的那些盘缠……” “所以呢……”裴惜言看着王善宝家的,泛着笑意的嘴角扬了扬,但是毫无笑意的双瞳却充满讽刺的意味。“你也看见了,我们家都落魄成这样,可没钱再玩了。” “哟,柳家小娘子,瞧您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您手指缝稍微那么一漏,就够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用一辈子的了。”王善宝家的眼睛滴流乱转,似乎在瞄着屋里的物件,“柳大人不是为您打了几副顶好的金头面么?还镶着宝石,珍珠……” 看着她贪婪的模样,裴惜言笑得更温柔了,“好啊,你要是不嫌没法折现,我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闻言,芸儿连忙拉住她的衣袖,哭丧着脸劝道,“惜言姐,你不能去。” 裴惜言眯了眯黑瞳,眼眸深处,怒意混着冷漠的光华幽幽流转着,她轻笑道,“总不好驳了这位王善宝家的面子,不是么?”她想了想,从柜子中拿出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漆雕首饰盒。 “惜言姐,就当是为了柳先生好么。真得……真得不能再去了。”芸儿哀声乞求着,她不懂柳先生那样好的人,为什么会喜欢好赌的惜言姐。她不懂,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什么上天仍不肯降福于柳先生的家。她不懂,为什么惜言姐永远不懂得好好珍惜柳先生。 裴惜言略略低头,忽得抬眸看着她,眼中一片清明,“对了,我有事让你去办。”她俯身在芸儿耳边说了几句,而后对王善宝家的笑道,“走吧。” 芸儿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满脸困惑。许久之后,空洞迷茫的眸瞳掠过一抹忧色,而后,她飞一般跑了出去。 如果惜言姐要毁了柳先生的家,至少,至少让她做点什么。 当芸儿拉着一名中年男子穿街过巷,气喘吁吁地跑到王善宝家,却发觉怎么也挤不进去了。不但门口围了一堆人,就是院子中也站着交头接耳的媳妇婆子们。而屋里传来的嚎啕大哭声,更是让芸儿听得心中一惊。 “怎么回事?都让开,让开!”中年男子毫不客气地呵退众人,抬脚走进堂屋,却被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只见屋中三名“花枝招展”的婆子,哭得稀里哗啦,脸上一道红一道白一道黑,乍一见,当真比大面的鬼花脸还吓人,再加上戳在牌桌上的菜刀,以及空气中飘摇的淡淡血味,中年男子额头的冷汗前仆后继地冒了出来。 “惜言姐,惜言姐!”芸儿拨开人群,也走了进来,却看到裴惜言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灵巧地洗牌切牌,手指翻飞如蝶。 “你们几个不过是出老千,合起伙来诈人钱财。”裴惜言樱唇轻启,似娇莺初啭,却又偏偏多了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她掀起一张牌,看都不看,随口念出牌面就往地上一扔,“枝花,七索,四万……” “柳夫人,我们信了,真得信了,您就饶了我们吧!呜……” “我们也是寡居在家,实在是被生活所迫……” “是啊是啊,我们好可怜啊!” …… “这些话,你们自己跟各位邻居和官府去讲吧。”如烟的柳眉轻轻上扬,澄清的双瞳中渐渐沉淀出浓郁,裴惜言冷冷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埃,起身对中年男子微微俯身施礼。 中年男子连忙摆手,“柳夫人,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保长,怎敢受您的礼。” “既然住在升平坊,有需要作保的事情,自然要麻烦您了。况且,让陈保长您顶着日头跑这么一趟,只为签字画押,实在是我的不是。”裴惜言指着桌上的血书,虽是微笑着,双瞳却冷漠如霜,“可惜她们这里也没有笔墨纸砚,我又不好回家去取,正巧,她们说身上燥得慌,想来出出血也没什么大碍,对不对?” “对对对……”那三个人妇人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道。 “欠条,认罪书,房契转让……”陈保长看着一张张血书,只觉头晕眼花,“这是……” “愿赌服输。”裴惜言一向冷静淡然的翦翦水眸,嘲弄地瞥了眼地板上低声抽噎的三个女人,如花的唇瓣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弧!“本来,她们还要押胳膊腿儿什么的,可我要那些有什么用。陈保长,您说是么?” ————————————————————————————————————————————咱是分割线 二更完毕,继续厚颜求收藏求推荐,o(n_n)o~ 第六章 睚眦必报(下) “话是没错,可……”陈保长也知道这王善宝家的好赌,又使银钱买通了几个地痞流氓,在升平坊这一带,可谓是最心狠手辣的私赌坊。(.无弹窗广告) 裴惜言随手拈起桌上一个骰子,然后抄起一个茶盏拿底用力一碾,骨屑四溅,可她却毫不在意地抖抖衣袖,指着汩汩流出的银色液体道,“灌上水银就所向披靡了?还要我再揭你们的猫腻儿么?流氓再多,可眼下这屋里院外的,有多少人被你们坑过骗过啊。依我看呢,老老实实去官府认罪才是正途,否则,被扒皮拆骨吃肉喝血……都是轻的!” 王善宝家的简直是欲哭无泪。 她知道柳家小娘子最好面子,可自从上输了一笔大的之后,就再没来过她这儿。前几日听人说柳家小娘子生病失忆,王善宝家的便以为这头好骗的肥羊又能让她捞上一笔,便联络了上回那两个一起和她出千的婆子,暗地里合计着再赢座宅子才是妙呢!更何况,在柳家看到的那副赤金头面还真是漂亮,连她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看着都心动。 谁知道,竟落个鲁班门前玩板斧,关公面前耍大刀。只裴惜言一洗牌切牌,王善宝家的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结果,一圈都没玩完,王善宝家的连带和她一起出千的两个婆子,不但把以前赢得东西都吐了回去,还倒贴了价值几千贯的财物。最后,为了翻本,连胳膊腿儿都狠心压上。 可最后那把,最后那把……若是让她拿到绝张,可就是咸鱼翻身,反败为胜。王善宝家的心里暗骂老天不公,可嘴里,却不敢再嘟嘟囔囔。 没办法,那柳家小娘子太恐怖,一个不顺眼抄起凳子就往人身上轮啊,而且都打在看不见的地方。无论她们如何哭闹,她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而且她笑得越是柔良被她殴打的地方越疼。 想到这里,不由得想起她那早已过世的死鬼男人。这家若是有个男人在,何至于如此,她何至于被一个小媳妇打成这副有苦说不出的惨样。 裴惜言听着王善宝家的高音低音跳跃连转延绵不绝的大哭,脸上的笑意重又绽放,当真是温暖如春风。 另外两个抽泣的婆子见状连忙拽拽王善宝家的衣袖,开玩笑,这小媳妇不笑则已,越笑下手越狠,她们可不想再挨打了。 芸儿看得满头雾水,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惜言姐,你把她们都赢了?” “好像是这样。”裴惜言的声音听起来谦逊之极,但她清冷透彻到底的眼眸却闪着凌厉的杀气,姣好的五官上更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怎么可能!”芸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王善宝家的,“她们三是咱们这几条街上耍钱最厉害的了!” 裴惜言见陈保长已经在那些血书上签字画押作保,俏颜泛着讥讽的冷笑,“很简单,因为我和她们不一样。” “不一样?”芸儿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一会儿还请您陪我去官府备案。”裴惜言将几张纸收在袖中,抬头见芸儿还没想明白,也就好心的为她作答,只是清冷的冰色黑眸散发着无尽的寒气让芸儿忍不住一抖,“我是人。” 说完,抬脚就走。 过了好半天,围观的人群中才有人爆出一句,“骂得好!” 好你个头! 裴惜言心中就像填了一百万吨炸药,她咬牙切齿地想,现在她就是从地狱来的勾魂使者,谁要是活得不耐烦最好利利索索地往她的炮口上撞,正好为地狱多添几匹牲口。是蒸是炸是煮,随便;是上刀山是下火海是抱炮烙,随便! 但她发誓,第一个死的绝对是柳天白那个笨蛋。 他爱一个赌鬼是他的事,可他将这些事瞒着她就是她的事了!哼,真是谢谢他的信任了,这份感激之情浓烈到她现在就想抡板砖爆他的头。 不,如果可以,她应该先掐死那个叫裴惜言的蠢蛋。 什么?灵魂是死不了的?好,那她改用黑魔法召唤恶魔吞噬了成不! 什么?这里是东方,没有黑魔法。好,妖怪总有吧,拿去炼丹总成了吧! 什么?天子脚下,既有佛门高僧坐镇,还有类似天师国师之流的道士在,那些个歪门邪道想都不要想。 喵喵你个喵喵的,她掐死她自己总可以了吧! 什么?佛祖说,自杀乃是首恶,有违天道人和? 喵喵你个喵喵的,她还没投诉系统错误,把她送到这个鬼地方呢! 什么?找上帝请按1,找佛祖请按2,找真主请按3,找阎王请按4,找撒旦请按5,人工服务请按9。 好,9就9。 什么?有关部门的知情人士透露,因为线路经常堵塞,根据砖家叫兽的建议,暂时停止开通此功能,请按重新返回菜单。 …… 喵喵你个喵喵的,全都去死! 裴惜言奋力地揉搓着面团,发狠地砍着案板上的肉。 如果柳天白不是混蛋,那么,他就是个蠢蛋。但是,好吧,这与她无关。 如果裴惜言喜欢赌博,干嘛不好好练练牌技,至少那三个出老千的婆娘,其实牌技烂的很。但是,好吧,这与她无关。 问题是,为什么是她好死不死的穿越,而且是穿越到一个热爱赌博甚至把自己房子都输了的赌鬼身上。 她水玥颜不好赌,不好烟,不好酒,所有可能会引起不良癖好的事情她都不好。她只是记忆力比较好,说过目不忘有点夸张,但是,她就是那种会过目不忘的那种人。 现在,她心底里存着许许多多的愤懑,许许多多的牢骚,许许多多的不安。所以,活该有人倒霉撞倒她的枪口上,活该有人被飓风扫到,反正人人都会倒霉…… 对!她水玥颜最倒霉! 菜刀在哭泣,案板在咆哮,最想骂人的是案板上的肉,从块到条到丝到丁到茸,它容易嘛它!不就是吃么,煎炒烹炸随便,反正都这样了,可是,可但是,但可是,至于这么狠戾残暴么? 芸儿和他娘从厨房门口经过,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自己也变成案板上的肉,别说是肉茸了,都快成肉泥啦。 “惜言?”从翰林院回来的柳天白奇怪地看着裴惜言将案板上的菜剁得都流出了绿色的菜汁,轻声问道,“今晚是吃菜糊么?” “菜糊……”冷锐的优美薄唇缓缓的说出冰冷的低语,而那温度微冷的修长白皙手指,遽然收进。优雅的把闪着寒光的菜刀钉在案板上,裴惜言娇美纤柔的小脸上,闪烁着愤懑。她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柳天白,冰冷的话语从她齿间一字一字的迸出,“我这儿还有脑浆子呢,你吃么?” “咳咳……我还有公务,你忙,你忙。”柳天白见状连忙撤退。 晚饭,柳天白吃得很惊险。 嫩绿色的包子各个晶莹小巧,看得他不忍下筷子。可吃到嘴里,就变成了不忍下咽。倒不是因为味道多么的恐怖,而是里面的灌汤,绝对能把人烫成哑巴。索性,裴惜言没往馅料里面放什么芥末辣椒,当然,她不是不想放,只是没来及去买。所以,柳天白完全不明所以地侥幸地逃过了一劫。 “这些东西,你收好。”裴惜言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放到他面前。然后又搬出一个大盒子,哐当一声扔在桌上,飞出好几百个火星。 气氛瞬间凝固,感觉就像是一触即发。裴惜言不禁想,人生中第一遭的夫妻争执应该马上就要降临了。好吧,反正什么都要试试,早试总比晚试强。虽然她这辈子根本就不想试,但是按老妈的话,夫妻关系就像是上牙和下牙,碰碰碰的,难免打架。而且,最倒霉的是舌头,如果它不低调的躲好了,十有会被殃及。然后,裴惜言想,柳天白是上牙,她是下牙,那谁是舌头呢? 远在厨房的菜刀和案板抱头痛哭,可怜的肉泥兄弟不就是池鱼么? 柳天白出了翰林院回家的这一路已经遭受了一轮轮的指指点点,和一轮轮的殷殷关切,闹得他满头雾水。而芸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王善宝家的被送到官府了,而拆穿她们的人,正是他那位失忆的娘子——裴惜言。 按理说,应该是好事啊!所以,柳天白始终不明白,裴惜言到底在生什么气。 “请你如实的告诉我,除了赌博以外,我还有其他什么恶习。我可不想某日再来这么一遭。”裴惜言坐在他对面,表情与其说是埋怨不如说是懊丧,“虽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但我将住得宅子都输了的这件事,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呢!” 柳天白悠然一笑,温润清和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幽深静谧,“惜言,你说过的。之前的事情,无论好坏,早已烟消云散了。而你我,只是回到了初识的起点,所以,我看到的,是此刻的你。” 看着他那副月朗风清的模样,一股无可抑制的怒气在裴惜言心头猛烈的烧起来。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裴惜言总算是领教了。 “谢谢你的从善如流。”她起身回到内屋,身后半阖的帘幕失去支撑,划出优美的轨迹,掩住一片即将爆发的恼羞成怒。 柳天白看着她映在窗上姣好柔美的侧影,喃喃自语,“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谢谢你的迷途知返。” 夜色渐深,裴惜言躲在被子里,百无聊赖地发呆。她先是想了一会儿大获全胜的赌局,偷笑;又想了一会儿之前的裴惜言做下的混账事不知还有多少,无奈;后来,她又想起柳天白…… “啪。” “啪。” “啪。” …… 如今裴惜言已经知晓,这些日子以来,伴着她入睡的正是落子的声音。玉石棋子轻轻敲击在黄梨木台面,清脆,如泉叮咚,拂去心间的浮躁,剩下淡淡的笑,还有浓浓的睡意。 进入梦乡前,她如呓语一般喃喃道,“改日若是听不到,岂不是要失眠……” ————————————————————————————————————————————————————————————我是快乐的分割线 某撒花,谢谢收藏,谢谢推荐,谢谢~~ 第七章 八卦江湖(上) 对于小道消息的热爱,中外亦然,古今亦然。(.无弹窗广告)就算没有劲爆点,也该了解些市井传闻,否则凹凸曼是一定的。 ——水玥颜呓语录 今人爱八卦,所以有“敬业”的狗仔队,古人爱八卦,所以城中茶肆林立。至于裴惜言,她对八卦之事大多属于好奇,对于三姑六婆的长舌行径属于不屑。 问题是,对于这个元熙三年,还有这个建元城,她有心想问柳天白,可柳天白用那么一句“记不得的事情忘记也罢”就把她心里的十万个为什么全部打了回去。 芸儿呢,是个小麻雀,家长里短的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可要问她点政经之事,那不就是想到天权宫去拜那文曲星君却一拐弯进了峨眉山罗浮去拜那赵公明。 所以,她只得花些时间耗在茶馆酒肆。 索性,不只是商旅官宦,还有一些文人骚客,也都喜欢盘踞在此。自然,奇闻轶事也多了。人们爱嚼舌根的本性,是千年不变的。 那些男人们,过了正午,便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聊着天,好似在说书。不过一桌一椅,一壶茶一壶酒,觥筹交错间便成了高谈阔论,纵横捭阖的极佳场所。他们的话题中,很少有自己。或是陈年逸事,或是时事朝政,是宏愿蓝图,从天南聊到地北,从诗词歌赋论到指点江山,偶尔还夹杂着作陪的歌伎舞姬的吟吟笑语。 爽朗的笑声中,裴惜言低垂着的眼帘,时不时的眨一下长长的睫毛,将席间听到的话不断回想、分辨。 据说,前朝覆灭后,藩镇割据,频频的兵戎相见,给百姓带来了极大痛苦和灾难。百余年后,占据楚地的玉螭国国君孟宗勋继承王位后励精图治,修订刑律,惩治贪赃;鼓励逃户回乡定居,减免各种无名科敛,安抚流民,招民垦殖逃户田。天祐二年,孟宗勋采用丞相杨溥提出的“先易后难”的战略方针,开始统一全国的大业。历经十五年,终于攻灭了所有的割据政权,并于永隆元年,登基称帝,定都建元城,共设三百六十州(府),下辖一千多个县。 到今日,玉螭国已传七代,虽历经波折,也算是政通人和,国运昌隆。(.好看的小说)但京城皇宫上下,却疑云笼罩,原来百姓们都在私下议论,当朝皇帝孟玄胤矫诏自立,并遣使使用药酒将先帝所立的太子孟玄昘鸩死。 说实话,先帝沉迷于宗教,性情清冷淡漠,对于嫔妃都极为疏远。若不是朝臣一再劝阻,要为玉螭国留下皇嗣以传国祚,或许他早已废黜六宫,出家为僧。所以,佛道互有一段兴盛时期,寺庙道观林立,处处香火鼎盛,民间便有不少非关虔诚的有心人士假借遁入佛道来逃避税赋与生产,更别说诈财骗色、作奸犯科等亦是屡有所闻。 何况,他不问政事多年,朝政为奸佞把持,倒行逆施,各地太守实力强盛者渐生离心,不受朝命,不输贡赋,划地自治,群雄割据之势渐生,为抢夺地盘兵丁年年征战不休,还时时抢割百姓辛苦所种的粮食,掳走所有壮劳力,导致烽烟处处赤地千里,百姓苦不堪言,兵战最为激烈的几个州,当地百姓逃个精光,流亡路途,食物不足便易子而食,血泪斑斑一路凄凉哀哭。 如今孟玄胤登基继位,虽不禁止,但也不鼓励宗教信仰,仅任其自由发展。缺乏了在上位者的推波助澜,渐渐有不少偏僻处的佛道据点香火渐杳,直至衰败没落。 但是,就像是给了新君即位满一年的考验,皇朝祸事不只这一桩。鸩毒之案还未平息,三位皇叔于封地同时起兵谋反,战事尚未蔓延至建元城,人心已开始惶惶。索性,德王孟玄煜、康王孟玄衍领兵剿抚,半年后,战事总算平息。 之后,新君乘机重整新局,宁愿冒着朝臣不和、延缓政事进度的险,轮换各州太守,收回兵权,切断朋党命脉。因此,二王与左丞相文大人稳居朝中第一势力,于战乱期间亦懂得明哲保身的右丞相郭大人则其次,朝野的局势逐渐明朗,三年后,玉螭国进入全盛时期。 而周边的国家,或是与玉螭国结成联盟,和同为一家;或是划定了疆界,互不侵犯;甚至,一些积弱的小国纷纷称臣,投入玉螭国门庭…… 那些所谓的震动天下的宫闱秘闻,以及被传得绝顶神秘的懿太子的死亡真相,不过是宫廷血雨腥风中的一部分。[]裴惜言摇摇头,心中轻叹:千古兴亡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她这厢感慨颇多,而在建元城地势最高的地方——紫宸宫,亦有人回忆起那场惨烈喋血的往事。 风卷了玉帘金钩琳琅作响,紫金百合鼎中烟光袅袅,玉屏迤逦,屏后榻上,紫檀木棋枰,白玉墨玉各为黑白子,两人对弈。 左首紫衣妇人纤指微移,啪的一声,恨声道,“为何还未寻得那个贱婢所生的孽子?” 右首男子轻轻笑着,一袭长衣烂漫华锦,竟穿出女子也不能有的风情,桃花眼流光溢彩慑人心魄,黑子幽光璀璨,执于他如玉指尖,却远不及他眼神幽深难测。“母后,那人虽被废毕竟仍是父皇的静妃,当朝的静太妃。更何况,喆弟意外流落民间,不知受过多少苦难……” 原来,这二人正是玉螭国的皇太后张氏,以及当朝皇帝——孟玄胤。 “你倒是心软!”皇太后冷哼道,“依哀家看,只怕口是心非吧。” 孟玄胤指尖微弹,黑子带起幽光一抹,射于棋枰之上,牢牢镶嵌。“静太妃死前疯疯癫癫,她的话颠三倒四,言不及义,含糊不清,真伪难辨,暗卫们始终没有个结果也是常理。” 皇太后唇边绽出温柔而冷酷的微笑,“人生博弈,哀家从未输过。胤儿,那些个老臣们最近也算是安稳,但你决不可麻痹大意。” 孟玄胤俊朗若天神的容颜上,黑曜石般的眸子光芒逼人,淡笑道,“儿臣明白。” 正在这时,宫女来报,德贵妃求见。 孟玄胤笑容一收,冷冷放下一子,目光如冰片划过。 皇太后盯着自己用渊海国进贡的霞红么凤花染就的指甲,好像看不够似的仔细端详那闪闪发亮的指甲,口中却轻声道,“看在文家父兄的情分上,你也该对她好一些,纵使不予她皇后之位,也莫要让他们文家觉得轻慢了。” 重重纱帘被风吹起,晃起一天月色,紫金百合鼎中龙涎香袅袅,荡漾渺渺烟光,那烟光忽散忽凝,飘摇如水晶幕。孟玄胤笑了笑,他站起身,缓缓踱步,一步一步,轻轻踩在那狰狞的黑影之上,“儿臣恭送母后。” “你这孩子,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可恼可恼。”皇太后浅笑着叹了口气,“也罢,母后还是回宫和那些可爱的杜鹃花们说说话吧。” 孟玄胤笑道,“母后,这盘棋可还没下完呢!” 皇太后将手搭在随侍的宫女手臂上,懒懒微笑道,“翰林院里不是有棋待诏么,还是让他们陪你下吧。”说完,带着一众宫女内侍悄然离去。 孟玄胤默然地看着窗外树影婆娑,知秋入宫前,也曾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只是身处充斥阴谋争斗和权欲诱惑的暧昧粘湿气息的鬼魅宫阙,在其中浸淫久了,都难免染得一身腥气,转而成妖。 他的宠幸,她的邀宠,都变了味。这些年来血海风浪里闯过的人,他和她都不会轻易为人所乘。 孟玄胤缓缓伸出手,轻轻抚过额头,记忆里那一幕惊心动魄无比惨烈的场景,鲜红的天地,一袭似乎比血色更鲜艳。那时,她救了岌岌可危的他;而现在,她却成为了他的心结,玉螭国的心结。 “朕记得,幼年时,先皇曾在荆南别苑修建了一座皇庵,南巡时,静太妃曾在此地祈福静养。可有此事?”孟玄胤背着手冷声道。 罗幌翻飞时,一人跪于黑暗中,淡淡道,“确有此事。” 孟玄胤挑起了眉,俊颜上掠过一抹无笑意的笑痕。“墨,你师傅可曾说过,先皇当年到底出于何种原因,在南巡途中,废掉静太妃的皇后之位?” 墨垂着头,低声回道,“回禀主子,师傅从未与属下谈过此事。” 孟玄胤眸光一冷,平淡却暗藏冷厉地低斥,“前太尉司马霆临终前曾交代,先皇驾崩前,每年西狩都会去平州永宁寺小住,你可知为何?” “据说是与道衍大师谈经说法。” 孟玄胤回到榻前,缓缓坐下,举起茶盏慢慢啜了半口,“派人去查。” “诺。” “去吧。”孟玄胤淡淡地说,眸光依旧驻留在掌心的茶盏之中,另外一只手,随意地拂乱棋盘。“让她进来。” 片刻,德贵妃神态曼然的缓缓步入。只见她轻衣薄绡,桃花懒妆,螺髻无珠无玉,微垂缥色丝带,臂上绡金纱随风飞举,飘逸如仙。看似对每个人都温和微笑,那眼角目光,却谁都不在其中。 “爱妃的身子可好一些了?”孟玄胤并不看她,随手在宫女已经收拾干净的棋枰上落下一子,明明很柔和的声音听来居然字字如金石。 德贵妃浅浅一笑,目光虽然温婉,然而那双肩,却已担上一身的苍凉了。毕竟她的爹爹是当朝左相,她的长兄手握十万兵马,看似大权在握,只“外戚弄政”这四个字,便已将文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索性,陛下对文家信任有加,否则…… 想当年,陛下尚是熹王,一怀抱负无人得解,独立御花园中,一身茕茕,秋风瑟瑟轻染了他两眉霜色,也染就了她脸上莫名飞起的两朵红云。 如今,他得偿所愿,她梦想成真,却不知为何,他与她之间比之过往更多了些许疏远,些许悲伤。十丈软红浮华艳饰,那些锦绣荣华,诗酒唱和,兰麝齐芳,钟鼓遏云,竟不如往日的起伏颠簸波谲云诡,平白让她心中多了几分嗟叹。 德贵妃的手指,缓缓拂过腰间所系的同心结,那是用世所罕见的天蚕丝混着极细的紫金线编就。当初,亲手打这结时,她是敕封的熹王妃。红烛下,华庭里,九重纱幕中,笑意迤逦。 双结同心,心中有心,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这相思意…… “嫔妾的身子好多了。”德贵妃好整以暇在锦凳上坐下,抬手掠掠鬓发,笑道,“陛下既有兴致纹枰对弈,不知可否与嫔妾手谈一局?” 孟玄胤眯着眼睛,默默看着德贵妃,良久,笑了笑。“朕若赢了,爱妃给朕什么彩头呢?” “嫔妾的一切都是陛下的。”德贵妃掩口轻笑,手指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若说彩头,嫔妾除了抚琴清唱别无长物,唉,实在是惭愧之极。” 孟玄胤微笑地凝视着她,眼底却没有笑意,他温柔道,“朕喜欢你的歌声,如妙音仙曲。” ————————————————————————————————————————————————————————————我是犯困的分割线 当当当当当,男配一出来了,撒花,撒花 另,汗颜的求点击,求推荐票票~~ 第八章 八卦江湖(下) “根本就是魔音穿耳!” 裴惜言捂着耳朵,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墙里,“天呐,她还要弹多久!” 曾经,作为水玥颜时,她家楼下有个清秀可爱的正太,但是,正太的爹娘是典型的望子成龙。所以,水玥颜听过跑音的长笛,破音的萨克斯风,吱吱叫的二胡,最可怕的是小提琴。哦,上帝,真主,菩萨,饶了她吧,这种噩梦,她再也不想重复了。 芸儿,很可爱,唱曲也很好听,只是她的五弦筝,实在是太可怕了,尤其他娘赖婶外出做活的时候,她弹得就跟在撒怨气一般。哐哐哐的,声音难听死了,让人牙根子都打转的酸痛。简单说,就是强化了失真的状态,整个声音都处在啸叫中。但是,玉螭国没有摇滚对吧,没有重金属对吧,也不要谁来玩solo对吧,怎么着也该是“大弦嘈嘈如急雨”或是“小弦切切如私语”吧。 稍倾,琴声告一段落,世界顿时宁谧了,安详了。 裴惜言长吁了一口气,从素银的茶罗里拈出一枚洛神葵,又加了一些金莲花、玉蝴蝶。说实话,她不喜欢加了盐的茶汤,可是玉螭国还没有那种烘焙炒制而成的茶叶,所以,她只能从药铺寻一些可以入药的花材,弄点自制的花草茶,聊以慰藉。 袅袅升起热气的茶盏中,汤色绯红,浅啜一口,微酸,却觉耳目一明神智一舒。方才那些噪音所带来的烦躁全体灰飞烟灭。裴惜言满意地闭上眼,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沉默与寂静,慢慢地品味着远离的现代机械封闭且忙碌的古代生活。 “惜言姐,好无聊哦,咱们出去玩……”芸儿掀开软帘,瞥见茶汤奇怪的颜色,连忙上前几步急匆匆从她手中夺走茶盏,“惜言姐,你在喝什么!” 一线光芒转射到裴惜言浓密的睫毛上,她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面白唇青的芸儿,困惑道,“洛神葵呀。(.好看的小说)我觉得心里有些憋闷,所以沏来喝。” “惜言姐!你怎么可以胡乱吃药呢!你又不懂医术!”芸儿拿着茶盏和把壶,将洛神葵茶倒在屋外的墙角处,然后回到屋中继续道,“要是觉得憋闷了,就和我出门一起去听叶子戏!城里新来了一个淑庆班,听说唱得很好呢!” 不是吧,裴惜言看着空空如也的把壶,且不说洛神葵第一过颜色的味道颜色都是最好,单说她费力从井里提的水,就这么浪费了…… 啊啊啊啊啊啊! 裴惜言抓狂了。她实在不懂柳天白到底和芸儿说什么了,害得芸儿就跟fbi盯嫌疑犯似得。想到这里,她更加抓狂了,且不说积攒的美剧有一堆没看,囧卡到底有没有黑化小e是不是和小d彻底分了……天呐,还有她rp爆发抢来的演唱会的票票啊!难道就这么浪费了! 不不不不不不! 深感苦逼和悲催的裴惜言觉得她现在需要喝冰水轻松一下,嗯,最好是透心凉的冰水!否则,她还真是想哭死啊!唉!要是有透心凉的大西瓜该多好啊! 想到就要做到,裴惜言立刻起身,径直走到井边,将脸凑过去往下看。井里黑咕隆咚的,隐隐像是有水波在晃动,阵阵阴寒之气直袭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惜言姐!”紧随而出的芸儿大惊失色地抱住她,惶恐的声音打破死一般的沉寂,“惜言姐!你不可以跳井,不可以跳井啊!” 这是什么情况?裴惜言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勉力挤出不似自己的声音,哭笑不得道,“我没有啊!” “惜言姐,我看到了!你刚才往井里头使劲看的那副样子,简直跟我娘说得淮岚嫂一模一样!她投井前,她也是这样动也不动地趴在井口往下看,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了!” 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了…… 这句话太恐怖了吧! 不,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惜言,芸儿,你们在做什么?”推开院门的柳天白抬起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弱不胜衣的裴惜言落寞地站在井边,漆黑的眼睁无神、茫然而怯弱,衬着那张仍显苍白的倦容。她身边的芸儿,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神色慌张,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凭空消失一般。 柳天白的心蓦然揪紧,有个念头呼之欲出,那个念头仿若雪珠般森冷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还未淡去的回忆被这个念头敲得隐隐生痛。“惜言……你,你不是答应我了么?你不是答应我日后就算再生气也不要再莽撞行事了么?” 久久没有回答—— 裴惜言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身旁脸色惨白的芸儿,又看了看神色忧郁的柳天白。然后,她仰起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溢出一抹浅浅的苦笑。“我只是看看井里能不能冰镇一些水果,这也算是莽撞行事?” 芸儿忙道,“不是的,柳先生!惜言姐刚才弄了一种奇奇怪怪的水在喝,我把那些水倒了不让她喝,谁知惜言姐就直奔着水井过来,要往里跳呢!”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 柳天白默默地注视着裴惜言,眉间却含着沉思之色,有些迟疑,视线却冷静清澈恍若山巅不可攀附的冰雪。 “惜言?”他踩过院中的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划破静瑟,宽大的衣袖轻柔的垂着,随着风吹而轻摆,仿若云一般轻缓,月一样柔和。 他的容颜还是那般的舒雅温文、清雅高华,可是眼神却含着隐隐怒气,与往日的柳天白截然不同。 沁凉的丝丝寒意从心底窜入四肢,裴惜言微微蹙着眉,直觉告诉她,柳天白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柳天白上前走了两步,就站在裴惜言身前三步外,他温柔道,“惜言,这几日,你都没有出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裴惜言微微抬起脸,从下巴到颈项,构成一条优美的曲线,她霍然轻松的笑了起来,“只是觉得茶肆太乱太吵,所以懒得去了。” “芸儿姑娘,谢谢你了,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吧。” 芸儿眸光微闪,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悄然离去。 上前握住裴惜言的手柳天白微微一笑,笑容宛如月光流水一般的宁静悠闲,他的语调也十分的悠闲安然,甚至有一些随意,“明日,请张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吧。” “我很好。”裴惜言转过头看向他,真心实意的说道,“柳天白,你应该知道洛神葵吧!味酸、性寒,具有清热解暑、利尿降压、养颜消斑、解毒、解酒,最重要的是——无毒性!”透亮的阳光打在她略显苍白的清丽脸容上,让她雪白的肌肤看起来好像半透明一般。 两人才靠近,柳天白便闻到一股甜腻柔润的芬芳,那香味不同于平日所用的熏香,不带烟火之气,却又比花香温厚悠长,还隐约带着温温的暖意。他沉思片刻,慢慢道,“身子若是觉得不舒服,又岂能讳疾忌医?更何况,井水颇凉会伤及脾胃,与你无益。” “我只是想想。”裴惜言顿了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接着道,“更何况,咱们也没有什么冰室冰库的,再过些日子就是炎夏了,燥热难耐的,冰镇些水果拿来吃正好可以去火呢。” 柳天白抬起手拿袖子轻轻擦拭她额角的薄汗,风吹过树叶发出的轻微声响,细细碎碎的抚慰着心中的躁动。“等张大夫诊脉后确认你身子已经大安了,再吃吧。” “我很好,真得!”裴惜言垂下眼帘,眸中笑意一闪而过。只是去井边看了眼,便好像巨石入水,激起汹涌的浪花。那她往日去井边打水,难不成,芸儿都在某处偷窥着,时时准备冲出来揪住她? “偷偷把药倒掉的人,不该这样自信。”阳光打在柳天白的眉梢和侧脸的轮廓上,将料峭染得柔和,他神色原本柔和散淡,但是这一笑之下,却显出微微的犀利。“我不说,只是因为你素来不爱吃那些汤药,但是,惜言,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 柳天白回答让裴惜言的脑袋又嗡了一下,觉得他们的对话似乎又进入到复读机模式。或许,她应该出门买只八哥给他。真得,她发誓,他一定是对某些话有特殊的爱好。 她发誓! “我做了洛神葵排骨汤,很好吃哦!要不要尝尝?”裴惜言知道自己说不过柳天白,所以,代替暂停键的最好办法就是转移话题,外加粲然一笑。 柳天白从袖中取出一支银簪,他知道她素日里嫌发髻麻烦,只将长发用一条丝绢束起来,但他在回家的途中仍是忍不住买了这支简单质朴的玛瑙银簪。“惜言……”他松开她的长发,然后轻轻绾起,再将银簪别在鬓间。 裴惜言忍不住脸上发热,虽然她对柳天白现在还谈不上有好感,甚至私底下还是有些戒备的,但是被这么一位犹若谪仙般朗润的男子替她绾发,并且还送了她一支银簪…… 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想到这里,裴惜言的心还是不能免俗地跳快了几拍。 —————————————————————————————————————————————————————————————————我是分割线 小柳飘然登场,拱手一礼朗声道,“各位看官,可否将手中的推荐票略施一二。在下也好向躲在一旁咬手帕的某位姑娘交待。” 第九章 一点银钱九点汗(上) 穿越人士的悲哀,常来源于对旧有生活的过度倚赖,以及对现实世界的过度轻视。 ——水玥颜呓语录 每天,太阳照常升起,每天,永远都逃不开茶米油盐酱醋茶。可对裴惜言而言,现在的问题不再是米多少钱一斗布多少钱一尺,而是她一个现代人,根本不会做鞋啊不会做鞋啊。 事情的起因在于柳天白的朝靴破了,裴惜言拿着靴子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应该怎么补。如果是缝扣子,她会,可是让她给靴子打补丁还要完美无缺,上帝,真主,菩萨,她实在是不会。 可最无奈的就是朝廷对于官员的衣着要求很严格,轻者罚俸一个月,重者扔回家任其喝西北风过日子也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最后,裴惜言只好量了柳天白的尺寸后,去靴店订做了两双,加急的。其实,要搁着以前水玥颜的脾性,她恨不得订它十七八双才好。可这玩意一不能吃,二不能升值,三屯着只会养肥蛀虫,怎么想都觉得的多弄无意。最重要的是,朝靴那是去翰林院时才穿的,回到家里,柳天白都是换成布履,毕竟是简单又轻便嘛。 但是,问题来了,靴子昨个破了,没准布履明个也会破。她若是老去靴店履店去订本也无可厚非,但是听芸儿说,总穿外面订做的鞋的已婚男人会被别人嘲笑的。 裴惜言想了想,以她热爱鞋子和包包的热情,如果每件都是自己做,那别的事也甭做了。 可她又想了想,她现在是裴惜言不是水玥颜,裴惜言是柳天白的妻子,给丈夫缝衣做鞋是她应尽的义务和职责。 好吧,裴惜言鼓励自己道,不就是努力朝着贤妻良母的方向发展么?好歹也没偏离了老妈的教育方向,没准哪天再回到现代她还多了门求生的手艺呢! 所以,她捋胳膊卷袖子的从箱子底翻出一堆老旧的破了洞的衣服,据说这样的布料做成的鞋底舒服……呃,对了,据说做鞋最重要的就是鞋底,要纳鞋底么?裴惜言拿着一堆被她铰碎的布头,坐在树荫,发傻。(.无弹窗广告) 没有傲娇的度娘,她脑袋里一团一团的为什么到底找谁给她答案啊! 柳天白就不要想了,他除了会下棋就是会下棋,哦,对了,吃饭睡觉他也会,只是不太挑。嗯,不对,他对生活的琐事都不太挑。呃,也许该把他归为粗枝大叶那一类? 许久之后,裴惜言觉得自己想得有些远了。 她用力拽了拽那团纠结的麻线,一切又朝着大方向继续……纠结…… 稍等! 裴惜言突然站起身,喵喵的,小时候,她貌似看过姥姥给她可爱的小堂弟做虎头鞋,那种千层底的虎头鞋…… 等柳天白回家的时候,他发觉他阴晴难定的小妻子正兴高采烈地在往门板(案板?)上刷布条?也不是刷布条。他看了一会儿,发觉裴惜言是将黏稠的米汤刷在布上,然后一层落一层,一层落一层…… “惜言,你这是……”柳天白想起某日案板上绿油油的菜糊糊,还有她口中的脑浆子,从善如流道,“需要我帮忙么?” “今后三天会下雨么?”裴惜言忙着手里的活计,想到不想就问出口。 “这?”柳天白有些苦恼,并且承认心中掠过的轻微挫败感,“或许我该去钦天监问问看。” 裴惜言利索地回问道,“问什么?” “今后三天会不会下雨。”柳天白一手拿起布条,一手拿过干净的刷子,学着裴惜言的样子开始给布条刷浆。 突然,裴惜言抱着头尖叫起来,“神啊,我弄得这么厚,将来干了又该用什么工具才能剪成合适的尺寸呢?” “惜言?惜言?”柳天白放下手中的东西,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他脸上的笑容浅浅的,他的声音暖暖的,“有我呢。(.)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左右,帮助你。” 刹那,裴惜言僵硬的身体一阵痉挛,悲伤的感觉像锐利的刀刃一样狠狠划过心脏。她想要阖上眼眸,却又怕眼泪滑落,所以,黯然的水眸只能死死地睁着,倔强的不让涌上的诡异水汽滑出眼眶! 冰凉的手指在身侧死死地屈紧,指节泛白!裴惜言告诉自己,这不是她可以依靠的男人,虽然她暂且栖身在裴惜言的身体里,但她只是水玥颜,永远都只是水玥颜。而这个叫柳天白的男人,无论多么温柔,多么体贴,都是她不敢贪恋的暖意。 所以,她扬起头,努力微笑着,“说得也是,你一个大男人,好歹也是有把子力气的。”说完,她微微闪身,重新去忙碌她的布条大业。 柳天白的眼眸瞬间闪过复杂的光芒,他沉默地注视着裴惜言忙碌的身影。许久,他勾着绯色薄唇轻轻一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将袖口挽起,然后拿着刷子认真地刷着米浆。 裴惜言虽然没有看他,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有他的影子在。 裴惜言,这样一个男人,你为什么要毫不留恋的丢下他选择轻生呢?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才是她心底最大的疑问。只是,她到底去哪里才能寻到真正的裴惜言呢?又或者,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找回属于水玥颜的真正的生活呢? 裴惜言苦笑了下,缓缓地看着那些布条,估摸着能做三四双的样子……打着报废的余量,好歹做到第四双她总能成功吧?完美什么的她还不敢想,只是,把太多的铜板花在人工费上,还不如她自己去琢磨着到底怎么做。 不就是鞋么!没做过,她还没穿过么! 想到这里,裴惜言觉得自己又鼓足了勇气,所以,她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对着柳天白道,“帮我把门板扛到屋顶上吧。” “好。” 柳天白找来梯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门板扛到屋顶上,刚要摆好。就听裴惜言在下面喊道,“你可小心点啊,千万别把屋顶踩漏了!” “好。” 裴惜言看着他稳稳当当的样子,很想问他会不会害怕,后来又觉得不过是二层楼高的位置,他一个大男人若是这样就恐高岂不可笑了?她突然想起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一个被否认也会觉得没什么的很正常的问题。“柳天白,你会轻功么?” 柳天白看着她,浅笑,在他的周围,温暖和煦的阳光折射出了梦幻般的朦胧光晕。“惜言……你不记得了么?年少时,你也曾这样问过我。” “你可以当我得了老年痴呆症嘛,反正多重复几次也没什么坏处。”裴惜言虽然小声嘟囔着,仍是忍不住腹诽,为什么他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是天气灿烂,而原本在盘旋着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伴着时间,透明而无声的流逝。 柳天白微微侧着头,眼中有些迷惑有些笑意有些怜爱,“惜言?” “恶魔散退!”裴惜言双手交叉举在头顶大叫一声,然后绝尘而去,速度之快,绝对超过她高中参加区运动会时五十米的最好成绩。 “恶魔……散退……????”柳天白怔怔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轻声道,“惜言,你就这么恨我么?” 而远遁到厨房的裴惜言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怒道,“我一个现代人,什么帅哥没见过,什么俊男没看过,至于为一个笑容吓成心跳一百八么?丢人!丢死人了!” 案板和菜刀兄弟听到以后刚想耻笑一番,可看着女主人又拿起一块已经腌制了一天的粉扑扑的七分瘦三分肥的肉,不由得抱头痛哭。还要剁啊!它们可不可以不要了呀!再这样下去,刀把会和刀身分家,案板会裂成劈柴,呜呜呜呜……案板和菜刀兄弟伤心地哭着。 但很快,它们又笑了。因为它们可敬可怖的女主人,正手足无措的看着盆里的那些乱游的鳝鱼。 “它们没有腿,它们是鱼,它们应该怕我,因为我有……”裴惜言一把抄起菜刀弟弟,对着那些吐泡泡的鳝鱼道,“看到没,我有菜刀,菜刀!” 鳝鱼们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先,瞎比划什么的一看就是纸老虎! “喵喵的,我发誓,刚才你们几个吐得泡泡绝对是我鄙视你的意思。小样,不许跑,别以为我没看见!说得就是你!” 裴惜言一刀扔了出去…… 很好,钉住了某条可怜鳝鱼的尾巴,摔坏了有一个瓦盆,还有,几条摔倒地上的鳝鱼很想捂住它们青青紫紫的老腰。 结果,柳天白闻声跑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数条又是诅咒又是哀嚎的垂死挣扎的鳝鱼,一条妄图化身大蟒的想要将菜刀弟弟铰碎的尾巴被钉住的鳝鱼,一个破了个大洞的也许可以旧物改造变成花盆的瓦盆,以及,比泥雕木胎的死物还要僵硬的裴惜言。 “惜言?惜言?”柳天白轻唤了妻子两声,然后决定,还是从源头解决问题会比较快。 所以,等裴惜言回过神时,破了的瓦盆没了,乱扭乱蹦地鳝鱼们死翘翘了,菜刀弟弟和案板哥哥幸福的依偎在一起…… ————————————————————————————————————————————————————————————我是心花怒放的分割线 某家老娘遛狗回来,顺便将买到的杂志给某,耶!爱豆做得封面,粉色的红色的花花有木有,女麻豆的妆很像娃娃有木有!帅的一塌糊涂有木有!o(n_n)o哈哈哈~ 再更一章,撒花,撒花 第十章 一点银钱九点汗(下) 啊呸!菜刀弟弟和案板哥哥互相嫌弃的吐了口吐沫,少在那里脑补!还是先看看你自己吧! 她自己?裴惜言茫然地仰起头,这才发觉,柳天白一脸焦急地看着她,手背正贴在她的额头上…… 倒退一步,裴惜言讪笑道,“今……嗯,今个我想做个新鲜菜,保证你从来都没吃过。” “惜言,你做过的很多菜,我都没有吃过。”柳天白担忧的看着她清丽无双的苍白俏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的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裴惜言看着他,突然,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我怕蛇,怕四只脚以上虫子,如果虫子的脚超过一百只,恭喜你,你可以欣赏到我表演晕厥。所以,鳝鱼和泥鳅,也怕,因为他们光溜溜的,顺便说一句,蚯蚓我也怕。” “以后不吃鳝鱼和泥鳅了。”柳天白闻言,连忙端起瓦盆准备倒掉。 裴惜言伸手拦住他,微微有些慌乱的水眸里闪着狡黠的笑意,“不过,碎成块的鳝鱼,我倒是一点都不怕。” 说着话,她将鳝鱼洗净血污,切成长段、五花肉切和鳝鱼等长的片。分别用开水氽透,捞出控净水。然后炒勺上火,将大蒜瓣用热油炸成金黄色后捞起沥油。留底油,随即投入葱、姜煸香,把五花肉放入稍煸一下,将黄酒烹入,加进酱油,待肉上色后,再加上糖和适量的水把肉用小火焖至四成熟,再加入鳝段、大蒜继续小火焖炖。 趁着这个功夫,她又手脚麻利的将嫩豆腐去老皮、批成薄片、再切碎放入碗中,用热水烫去黄腥味,将水香蕈与蘑菇等配料均切成屑,虾仁用湿淀粉拌和上浆。炒锅上火,舀入鸡清汤,投入各种配料,再把豆腐沥水后倒入,加入盐、黄酒,烧沸后用水淀粉勾芡,淋入熟猪油烧沸、起锅盛入碗中。炒锅上火烧热,放油烧至四成热,投入虾仁拉油,至乳白色时倒出,撒入豆腐中。 然后,她将取下来的鳝鱼的随冷水入锅烧沸,加黄酒,移小火上烩制片刻即用漏勺捞出,沥干水分,放入碗内,加熬熟的黄酱、姜末、麻油、胡椒粉少许拌和。然后在锅里放上少许猪油,下蒜泥煸炒至颜色变黄,将蒜泥连油一起,嗤啦一声浇在拌好的鳝尾上。 最后,将闷至全烂的鳝段加入盐,改用旺火收浓汁,再淋入香油拌匀。 至于砂锅里的汤一直煨在火上,想喝的时候就喝,保证味道鲜美。 看着面前的三菜一汤,再加上木桶里温度正好口感甚佳的米饭,裴惜言不由得笑意盈盈,哦哈哈哈哈,大功告成!耶! 只是很快,她的脸又朝着苦瓜的方向发展,连她的肩膀都垮了下来。 如果天天都能吃好吃的,她当然会很高兴,但是,光凭柳天白的30石禄米,这个家迟早要坐吃山空诶! 怎么办呢?裴惜言发愁地想。 嘁,有什么的!她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好孩子,努力发挥主观能动性,还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不就是钱么!陶朱公什么的她虽然不敢想,但是让柳天白衣食无忧地下棋打谱总比去抓毛毛虫观察其破茧成蝶要容易一千万倍! 柳天白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晴转多云,一会儿阴有雷阵雨,一会儿又雨后初晴,就算她不用说话,也能猜懂她的思想。 “我去教人下棋吧,这几日,莫老师介绍了几位学生给我,想来应该能有些教资。” “可以么?”裴惜言茫然地看着柳天白,好歹他也算是身为玉螭国的公务员,兼职从事第二职业,貌似不太好吧。 “赚钱养家是我的责任。”柳天白替她舀了一碗饭,低沉略带磁性的嗓音却带着让她心安的温暖。 “我主内,所以,吃什么穿什么如何吃如何穿都归我管。”裴惜言的唇角扬起了一抹略显清傲的笑弧,“你呢,只负责做好你的棋待诏,下好你的围棋,其他的俗务就当撒手掌柜的,如何?” “惜言,我是男人,也是你的丈夫。”柳天白夹起一块鳝段放到她的碗中,“多吃些,自从落水以后,你消瘦了不少。” 呃…… 裴惜言低头看了眼自己可怜的胸,好吧,也许她应该找些木瓜来吃,还有,她是不是应该增肥一些…… 柳天白凝神看着她,黄昏的微光衬得她的脸色有几分白皙的透明。他忍不住想去轻抚她的脸颊,或者握住她的手,可又怕惊动她,打破了此刻的宁馨。所以,他唯有含笑凝视着她,深深地凝视着,将她的一瞥一笑,她的眉眼,悉数刻在心中。“惜言,我喜欢吃你做的饭。如果,每一天都可以和你一起吃饭,我想,这就是我希望的幸福。” 裴惜言怔怔地看着他,脸腾得一下全红了,她低下头迅速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光吃饭怎么可以呢?”柳天白声音多了些令人心悸的嘶哑,他又替她布了些菜,“要多吃菜才可以。” “哦……对,吃菜,吃菜!” 裴惜言的头埋得更深了,柳天白相信,如果他再多说什么,他清澈单纯有些记得很多都不记得的小妻子或许会将头埋进饭里也未准。 “诶,对了,朝廷有没有官吏家中不能从商的那种规定?”裴惜言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认真问道。 “据我了解,目前并无这方面的规定。”柳天白好笑地看着她嘴边那颗晶莹的米粒,伸出手拈起,然后放到口中。 砰!裴惜言爆炸了!她努力告诫自己,米饭是粮食,珍惜粮食是每个人应尽的职责和义务……喵喵的,他告诉她一声不就好了,就算舌头够不到,她自己好歹也是手脚齐全的正常人士诶! 可柳天白却若无其事地笑笑,继续道,“同僚和上级中也有人经营古玩玉器或是粮铺。不过,黄白之事,你我皆不擅长,恐难以为继。” “可我擅长做饭呀!”裴惜言黑水晶一样透亮的眸子似是轻盈的水滴,落在他身上,浅浅晕开,却不曾偏离半分。“你不是说,我做的饭很好吃么?” 烛光给他的眼睛踱上淡金色的光芒,浅浅流转着神采,柳天白纵容道,“如果你喜欢,试试看也无妨。” 她喜欢撞墙,而且她现在就要去撞,否则,再被他这么这么上上下下的吊着,她就快心肌梗了! 不,在她撞墙前,她应该先找块板砖拍晕这个叫做柳天白的男人。 不不不不不,在她拍晕柳天白前,她应该先拍晕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这么不禁撩拨和挑逗呢!她又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姑娘!没事脸红心跳个一百八,她这不是越活越抽抽嘛! 裴惜言是个感性的人,同时,也是个有点神经质的过分追求完美的人。尤其是和工作相关的,她更是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没错,有关开源的问题,在她看来,就是一项投资。作为企业管理专业出身的裴惜言,深知创业是不容易的,因为只有那些影响初创业发展的各种要素——人、战略、市场、竞争环境等等都达到一定条件才有可能创业成功。而失败很简单,众多的影响因素中有一项没有做好就有可能失败,大到企业的战略发展方向小到一份不完整的商业计划书。 所以,她看着书案上两份厚厚的计划书,既感叹又欣慰。幸亏她家老妈为了让她多掌握一项特长,用小鞭子连抽再打地盯着她练字,十余年风雨无阻,不练完不能吃饭,写得不好必须重来…… 说实话,一得阁的墨汁,她真是闻够了。 说实话,卫夫人的簮花小楷,她真是临摹够了。 说实话,这些倒霉的计划书比她做过的所有案子都要让她头疼! 因为期望值越高,失望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说实话,她不想柳天白失望,没理由的不想。好吧,裴惜言颓唐地想,或许她已经开始有强迫症了也说不准。 虽然,家里的流动资金和固定资产都有所增加,但在裴惜言看来,距离坐享清福的官太太日子,还远着呢! 只是,这两份计划书若是让柳天白二选一,他一定反问她,对哪个更有把握。不,也许他会问,二者权衡取其轻,她会选哪一个…… 对于他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裴惜言真是越来越战战兢兢。有时,她也会想,难道就因为他和她是夫妻,所以,深信无悔么? 这个世界,骗子那么多,真不知他是如何活过来的。 他收留了“失忆”的她,不为她种种奇怪的行为所烦扰,反而尽力照顾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庇护所。无论裴惜言在那里,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她,必须尽力,尽力为他分忧,尽力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钻研棋道。或许,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得事情。 因此,从典当那些赢来的财物到找铺面,再到请掌柜,雇伙计,布置装潢,全是裴惜言一手包办。开业的前一日,她看着小店门口高高悬挂的匾额,虽然辛苦却也幸福的微笑着。 ————————————————————————————————————————————————————————————————我只是分割线 参加pk了,虽然才3多字,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动力 另外,今个还有一章,嗯,大约晚上九、十点钟呗 嘿嘿 第十一章 无巧不成书(上) 牛顿被苹果砸,因而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如果砸他的是石头,被发现的也许就是一桩谋杀案。 ——水玥颜呓语录 不知从何时起,春明门外,多了一间馄饨铺。小小的,很干净,一碗馄饨几个铜板,便宜又实惠。每天拂晓,就点起炉灶,为的正是那些等待击响晓鼓、打开城门准备进城办事的人们。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顺便吃口热乎乎的早饭,就算忙一天,也不会饿得心慌脚软。 久而久之,馄饨铺的生意越来越好,连外乡来得游商都知道,春明门外有间名为“仁和居”的馄饨铺。 其实,若说它只是间小馄饨铺,倒真有些小瞧它了。 馄饨只是早点,到了中午,菜色就多了起来。除了四色馒头、细馅大包子、馄饨、烧麦、偃月馄饨、浮元子……各种面食,应有尽有。只是,很多面食都是定时定量供应,有得甚至是每隔七日才供应一次。若是没吃上,可别不满。人家“仁和居”的掌柜说得好,“想吃,下回,您请早。” 这一日,柳天白在翰林院忙完,正准备回家,却被同僚的薛冬柯叫住。 “子清,好些日子没聚了,今天,你可不能再推了。” 柳天白闻言,淡笑道,“这顿由我做东,连两位老师都叫上。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他们二位的关照,才令我不至于忙得焦头烂额。” “放心,怎么会缺了这两位老大人呢!” 就这样,几人出了翰林院,边走边聊,倒也随性。 “到了。”薛冬柯笑道,“就是这间‘仁和居’。” “你这小子,说得倒是天花乱坠。走了这么远的路,就为了请我们吃馄饨啊!”莫励晟笑嗔道。 徐有岚抚须笑道,“你别怪他,这间馄饨居如今在建元城也算是小有名气,更何况有福气找到座位,不一定有福气吃到想吃的东西呢!”说着话,他率先迈步走入。 进门一看,果然是人满为患。 索性,薛冬柯替柳天白早早订了位,否则,只能像其他人一般,要么站着等,要么打包带回家。只是,带回家自己煮出来蒸出来的面点,总比“仁和居”的面点,少那么点味道。 “客官,这是我们‘仁和居’送您几位的干果蜜饯。”伙计端着几个小碟,手脚麻利的放到桌上,然后笑道,“您几位来得可巧了,今日,我们东家新推出的‘青云羡鸟’和‘鱼游寒波’,不知您几位可有兴趣尝个鲜?” “好啊。”徐有岚笑着对其他人说道,“机会难得,我就替大家做主了,各位可不要怪老朽代越庖俎。” “老师说笑了。”薛冬柯转而对伙计道,“今日特供的吃食还有什么能点,你都说说看。” 伙计看了眼手里的菜牌,“翡翠包子,白玉浮元,石冻春色,夕阳云锦,只剩这几样了。” “好,每样都来六份,再来一盘金柳,一盘碧落,一壶竹叶青。”薛冬柯说完,又笑道,“你们别这样看着我,闹得我好像几十年没吃过饭似得。” 莫励晟摇摇头,“太过奢侈了。” 徐有岚却摆摆手,对伙计道,“除了浮元子,其他的面点每样再来一份,临走前打包。” 说完,他又对薛冬柯笑道,“先说好,多出来的一份老夫自己掏钱,正好可以带给老夫那馋嘴的小孙女吃。” 几个人又点了一壶绿茶,方吃着干果蜜饯,品着茶,聊天。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各色面点,凉菜,竹叶青,并提味的小菜,悉数摆上桌。 柳天白之前听着,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等他看到摆在面前的“青云羡鸟”和“鱼游寒波”,心中更是犹疑。 浅绿的水晶皮馄饨,白萝卜雕成的鹭鸶,让人既馋涎欲滴又不忍动口破坏这份幽静。而“鱼游寒波”更是让人惊奇,一个个小巧的馄饨竟是做成了金鱼的形状,在清澈的汤碗中,摇曳着如丝绸一般的尾鳍,游弋。 他不由得忆起,某日裴惜言似乎和他说过,要开个铺子。只是,当时她也没说是做什么营生的,不会……正巧就是这间“仁和居”吧? 没错,就是这么巧,而且,不止这么巧。 此刻,裴惜言正在厨房手把手的教那几个厨娘,没办法,这回新推出的菜色委实麻烦。当然,也因为她实在是分身乏术,所以,才弄出限量供应的把戏。 开玩笑,想要做一个好妻子,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男人的胃。这可是她家老妈的至理名言!所以,每天,裴惜言最重要的事情是忙柳天白的两顿饭! 俗话说的好,早饭要吃饱,晚饭要吃少。如何吃得简单,吃得实惠,吃得营养,还得吃出特色,吃出新意,光是考虑这些,她就觉得头大如斗。连带着,“仁和居”有不少新菜色,都是因此诞生的。 “也不知这‘仁和居’的东家到底是谁,莫非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大堂内,有人这样揣度着。 “御厨哪儿有这样的文才,依我看一定是某个世家的落魄子弟开得,要不,怎会有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巧思。” “依我看,定是位貌美如花的才女,否则,怎么可能一次都不肯现身。” …… 这些话在柳天白听来,虽是赞美,却也让他的心被刺痛了。 他匆匆吃了几口,便起身告辞。 “怎么就吃了这么点?”薛冬柯狐疑地看着他,“子清,是不是你和你的胃口?” “如此精巧的菜色,如何不合胃口。”柳天白抱拳施礼,淡笑道,“只是,家中有事,不便久留,还请老师宽恕。” 莫励晟叹了口气,挥挥手,道,“走吧,家里还有病人,在外也是不安心的。” “学生告辞了。”柳天白从身上掏出一贯钱放到薛冬柯手中,“辛苦你了。”说完,即刻离去。 薛冬柯拿着钱苦笑道,“跑得倒快,也不想想一顿而已,哪儿用的了这么多钱。这个柳子清啊,我真是服了他了。可惜,这么好的人,却娶了个恶妇,真是可惜了。” 徐有岚执起酒盏,浅浅啜了一口,惋惜道,“这世上岂有事事可心的人生?有所得,必有所失。子清为人踏实稳重,棋品甚佳,若能得一贤妻,将更多心思用在棋道上,终有站到顶峰的那一日。” 莫励晟揶揄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咱们这些翰林!你啊,就别杞人忧天了,没看子清对他的发妻还是很敬爱的么,总不能为了培养出一个绝顶棋手而拆了人家这门婚吧!” “依学生看,不若寻个温柔贤惠的女子说与他为妾。”薛冬柯道,“不舍糟糠妻,又能得素手添香,也算是幸事一桩。” “寻寻看吧,倒也不急于一时。”徐有岚开了口,也算是点头应了这件事。 而柳天白,则在门口遇到神色焦急,生怕耽误回家做晚饭的裴惜言。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这是?” “我来吃饭。”这个是柳天白。 “我来做饭。”这个是裴惜言。 哦呀,还真是巧啊! 李渔曾言,“幻设一事,即有一事之偶同;乔命一名,即有一名之巧合。” 爱德华·罗伦兹亦说过,“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而在裴惜言看来,世上之事,大抵逃不过一个巧字。否则,她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遇到地痞流氓逞凶呢? “小娘们,你敢断我财路,我就断你活路!”打头的恶人甲,面如锅底,眉似火炭,眼赛铜铃,鼻如大蒜,只一开口就将围观的孩童吓哭了三。 裴惜言看着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倒退三步,怯怯道,“乾坤朗朗,你……你……你要做什么?” 几个地痞流氓见她一副微微战栗的惊恐模样,不由得狞笑道,“干什么?老子要把你打得连你那死鬼老公都认不出你!“ “你……你们……这里可是天子脚下,竟……竟敢目无法纪,还……还有没有王法了!”裴惜言一边说一边退,却不曾发觉自己竟退入了死胡同。 “王法?”恶人甲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恶狠狠道,“在这条街上,老子就是王法。动手!” “不是吧!” “救……” “好痛!” “……救命!” “喂!有完没完!” “……救命啊!” 巷子深处的呼喊惊动了路过此处的一行人。 被众人簇拥的玄衣男子眉头微蹙,他把玩着手中的纸扇略作思忖,啪的一声收起手中的折扇,旋身直入长巷身,好似一只渡尽寒塘的孤鹤,轻盈飘洒。却见几个大汉包围着一名纤弱的红衣少女,似在拳脚相加。 倏然,一道白光划过! 那最为欺近少女的大汉的手背此时已是一片猩红,他捂着受伤的手,倒退几步,总算被身旁人扶住。 “识相的赶紧离开,否则接下去就不是手骨断裂这么简单了。”玄衣男子嘴角缓缓绽出个冷然的笑,然那双幽黑明亮的双眸,深如古井,明若流波,照得见红尘沧桑万里烽火,照得见亘古天地日月生辉。 “来扎场子的?”一名大汉狠狠地瞪着他,满面狰狞,怒道,“小子,也不掂掂斤两,还想来个英雄救美?我呸!” 红衣少女发如流水般倾泻在肩头,随风丝丝凌乱,卷起泪光斑斓。她扬眸看向玄衣男子,翦水双瞳闪耀着盈盈泪光,衬着单薄的身躯,美得不可方物。 “姑娘休要慌张!”玄衣男子信手一抖。纸扇,灵巧翻飞,点、削、抹、砍、剁……招招华丽飘逸,以虚还实,移星换月,宛若流进万载光阴,又恍若划落红尘的银河天流,倏地逼退众人! “你……你是谁?”一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大汉,捂着肚子痛苦得吼道。 “我是什么人,你没资格问。”漆黑的眸子晶莹透彻,充满煞气,玄衣男子把玩着纸扇冷冷一笑,“但,世有不平处,自当拔刀相助。” 红衣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悚惕与惊诧,她怔愣地看着他,却忘了雪亮的刀刃在阳光下清寒异常。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玄衣男子猿臂一伸,直接将她带入怀中,顺便踢飞大汉手中的短匕。他剑眉一挑,笑容中带着几许揶揄,“眼下可不是发呆的好时候。” 红衣少女柳眉微蹙,面有不虞之色。她嘴唇动了动,却许久不说话,眼中流转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斟酌着该怎样说才可以使对方不至于太惊愕。 “主子,当心!”一名老者神色凛然,对身旁随侍的几人命令道,“尔等还不快将这群宵小之徒拿下!” “哼,凭爷的武功,岂用你们插手!”玄衣男子瞪了眼老者,但仍是扶着红衣少女退到人后,轻声道,“姑娘,放心吧,我这几个手下手脚功夫不弱……” 红衣少女轻轻挣脱他的手,嘴角扬起一抹温婉清浅的笑容,“我不是姑娘。” —————————————————————————————————————————————————我不是菇凉,我不是菇凉,我是传说中的分割线 o(n_n)o谢谢收藏,谢谢票票 话说从昨天开始就被r了,原来某又忘了带御免金牌出来。呜~~ 明天也是两更,嘻嘻…… 第十二章 无巧不成书(下) 玄衣男子有些错愕,更是仔细打量她。[]眉若远山,眸淡似水,却偏偏穿了一身明艳妖娆的红衣。与其说炙热如火,倒不如说是凄婉哀艳。欺霜赛雪的肌肤在红衣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动人心魄的夺目,一颦一笑都仿佛出自画中,当真是我见犹怜。这倒也罢了,最奇的是,眉心居然有一个殷红的观音痣。生来就有这种朱砂痣的人,要么,是倾城绝艳,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为难得的大富大贵之人;要么,则是大悲大苦之命,需像观音一样忍受世间一切疾苦。 只见红衣少女随意绾起长发,并将手中的玛瑙银簪别在发髻处。她淡淡一笑,笑颜如雪般纯净,如流水般缱绻。“妾身夫姓柳,公子若唤姑娘,却当真是错了。”原来,这红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退入深巷的裴惜言。 玄衣男子闻言自是一笑,不置可否。 “主子,这几个人都已拿下。”老者站在不远处,恭声道,“请主子发落。” 玄衣男子唇边绽出温柔而冷酷的微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些许不耐,“京畿重地,治安之事自有建元令管辖,着人送去也就是了。” 老者也不多言,抬手一挥,随即过来几人将那些地痞流氓带走。 裴惜言盈盈拜倒,“多谢公子仗义相救。” 老者看着裴惜言,别有深意道,“万事有因有果,建元令若想要查个清楚,只怕还会叨扰柳夫人。” 裴惜言敛了敛衣袖,清清浅浅道,“他们几人本就有案子在身,而且建元令已经发出缉拿榜文……” 谁让他们几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时,忘记留条退路了。如今王善宝家的事发,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可怜他们原想暗中报复,之后,远走高飞,却被不料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如此想来,倒也该感谢这位玄衣男子。 裴惜言再次又欲行礼,却被对方扶住。她刚要说话,就听急匆匆脚步,伴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呼叫,越来越近。 “惜言姐,惜言姐!”芸儿带着一群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我听方婶说那泼皮王二来找姐姐麻烦,我就带了人来……人呢?” 裴惜言揉了揉眉头,心中轻叹,难不成站在这里的,都不是人?“多亏这位公子拔刀相助,那些人已经被送至建元令那里了。倒是各位乡邻的深情厚谊,让妾身真是又愧又惭。”喵喵你个喵喵的,这种恶心的自称就是一万年,她也习惯不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保长用手背拭去额头的汗,“柳夫人,你替咱们升平坊铲除了王善宝家的私赌坊,可是一桩大大的好事。我们若是眼睁睁看着你遭了那泼皮王二的毒害而不援手,岂不是要被天打雷劈!” 他又看了看那玄衣男子以及站在他身后的老者,深施一礼,“在下陈宝忠,代乡民谢过公子。” 随性慵懒的眸中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玄衣男子一展手中纸扇,“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主子,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府……”老者上前一步,在玄衣男子身旁道。 裴惜言见状,连忙道,“未曾请教公子名讳,今日之恩,他日定当登门拜谢。” 黑眸轻敛,微薄的唇角掀起戏谑的弧度,玄衣男子笑道,“施恩者若各个都是为了他日有人相报,岂不失了本意?邹常喜,走吧。”说完,带着老者并一众随侍,径自离去。 “施恩不图报,果真是英雄本色。”陈保长叹道,转身对众人道,“辛苦大家跑这一趟了,如今,那泼皮王二和他的手下都已被扭送官府,总算能过几天清闲日子了。” “可不是。那王二,成天价偷鸡摸狗,动辄就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实在令人憎恶。” “还说呢!上次我就是多看了他一眼,结果被他打得三天下不来床。” “你还好意思说,就属你杵窝子!” “你这老娘们说什么呢!你能耐,你能耐就别去赌啊,没人家柳家小娘子的赌技,出去赌什么。” “人家柳翰林又会读书又会下棋,你这做苦力的除了扛大包还会什么!” 听着众人乱七八糟的话,裴惜言哭笑不得的看着芸儿,“今日,又是你帮了我,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了。” 芸儿摇摇头,期期艾艾道,“柳先生说过,惜言姐的身子弱,让我平时多看顾你一些。” 裴惜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许久,幽幽笑道,“快回家练琴吧,否则赖婶又该唠叨你了。” “没事,我妈啊,刀子嘴豆腐心,我才不……” “不什么呀!”身后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这懒丫头,我看你不但不成气候,而且还欠抽!” “吖!”芸儿大惊失色,“妈?” 裴惜言见状,连忙劝道,“赖婶子,莫生气,芸儿还小,有什么事说说她也就是了。可千万别动家法。” “家法?对,就是家法!”赖婶指着芸儿骂道,“咱就是个唱曲的,不好好练曲,成天价瞎跑什么,别以为你爹不在了我就管不了你!以后,你要是再乱跑,我就让你跪在你爹牌位前,家法伺候!” “妈!”芸儿一听,眼圈顿时红了,“人都说笑贫不笑娼……妈妈,我若真去那酒楼馆阁卖唱,还有何颜面给爹磕头上香。” 赖婶冷笑道,“你想做状元娘子,也得有那不开眼的仕子看上才行。否则,咱们娘俩吃什么喝什么,指着什么过活?” 裴惜言看着她们娘俩拌嘴,也不插话,毕竟——家家都有那么本难念的经。 却说那玄衣男子,带着老者并一众随侍,在大街上溜溜达达,看起来并不像是急于回家的样子。 “主子。”押送王二等人去建元令的随侍凌少晨抱拳道。 “怎么个案子?”玄衣男子轻摇纸扇,随意问道。 凌少晨答曰,“私设赌局,欺诈乡邻。” 玄衣男子冷然笑问,“那女子与该案又有何关联?” 凌少晨答曰,“方才被主子救下的女子乃是棋待诏柳子清的夫人,据闻,正是她揭穿了犯人的伎俩,破了赌局。” “柳子清?”玄衣男子缓缓回身,目光中多了一丝笑意,“常喜呐,翰林院可有此人?” 老者略微思忖片刻,答道,“确有其人。” “哦? “此人擅弈,年纪虽轻,却可与徐有岚、莫励晟相提并论。” “妻擅六博,夫擅纹枰,哈哈,有趣,有趣。”玄衣男子朗然一笑,又对老者道,“平日里,常与徐莫二人对弈,时间久了,倒也有些乏味。改日,当与这柳子清较量一二,看看他可否名实相符。” “主子,棋道虽暗含天地之数,却也不过是那些仕子儒生喜好的风雅之物,终非正途。” “此言差矣。有道是‘治大国若烹小鲜’,莫非你这个老东西也要在爷面前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么?” 老者躬身道,“主子天资聪慧,机敏过人,早已至‘入神’之境……” 玄衣男子薄唇微翘,挂着不浓不淡的笑意,偏偏笑不至眼底,仿佛那里横亘着万古不化的寒冰,“棋品如人品,这天下既有棋中君子,亦有棋之小人,爷最烦的就是那等借棋献媚,借棋行骗,借棋耍赖的奸佞之人。输赢之事,当真,亦当不得真,邹常喜,爷的意思你明白么?” 老者从袖中掏出绢帕微微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声道,“老仆省得,老仆省得。” ——————————————————————————————————————————————————————————我是番外篇的分割线,耶! 小剧场之围殴真相 话说那一日,裴惜言在街头偶遇恶霸流氓,情急之下退入死巷,却仍能安然无恙脱身。众人都以为全赖那玄衣男子拔刀相助,但,真相仅是如此么? 喜好八卦,立志扒尽一切八卦的某,顶着血雨腥风为众位看官还原案件现场—— 当时,情况甚是危机。(裴惜言:废话) 裴惜言身上除了新买的一包纳鞋底的专用针,再无它物。当时她心里这叫一个悔呀,为什么地上没板砖,为什么自己不买柄开了刃的菜刀呢?可时间紧迫,如何化险为夷,如何安然脱身,她的大脑自动寻径,直接从记忆深处提取出一段不到三十分钟的视频。(某:此段视频来自探索频道,这不是广告。) 然后,就有了如下的对话。 恶霸甲:“不是吧!这个小娘们出门还带着暗器,兄弟们,亮家伙!”众人掏遍全身,除了如厕用的草纸三张,刚勒索来到铜钱两贯,一柄开了刃儿的剔骨刀,就剩下八百年没洗过的臭脚丫子四双。 (裴惜言:喵喵你个喵喵的,还有生化武器!坚决抵制这玩意出场,根本不符合时代进程!) (某:不要就不要吧,反正平日里没少见你吃炸臭豆腐,唉,表里不一啊表里不一!) (裴惜言:那也比你这个好吃榴莲的家伙正常。) (狂擦汗的某无言以对。) 裴惜言双手指缝间分别夹着三根银光闪闪的大长针,一边往攻击她的人身上扎,一边喊,“救……” (裴惜言:啐,什么大长针,还大长今呢!那是纳鞋底的专用针!) (某:用锥子不好么?) (裴惜言:哪儿那么多废话,我说用针就用针。) (某:还不是因为用锥子不漂亮……) (裴惜言手上银针一亮: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 (胆小怕事的某傻笑:正夸耀你和青霞姐姐一般美艳动人……) (裴惜言眼珠一转:敢说我是人妖,看针!某,抱头鼠窜。) 恶霸乙&丙捂着胳膊哀嚎,“好痛!” (裴惜言:废话,不痛扎你干吗?我又不好女王。) (某,躲在墙角碎碎念:还不女王?都s&m了……) (裴惜言左顾右盼。) (某脑袋一缩,啥话也不敢说了。) 裴惜言手上的银针扎得快拔得更快,她闪开一人的拳头,继续喊道,“……救命!” (某:zzzzzzzz~~~~~) 恶霸乙的臀部很不小心的中了针,他心中又急又气,不禁吼道,“喂!有完没完……明明是你扎人比较痛,还好意思喊救命!”(裴惜言莞尔:我扎得正高兴,少废话!) 裴惜言哪儿管他是这儿疼还是哪儿痛,她的簪子掉了,那可是柳天白送的,坏了她可赔不起。所以,下手更是迅速凌厉,口中的呼喊也更为楚楚可怜,“……救命啊!” (某:你家不是开了馆子,银子哗哗的进账么?) (裴惜言撇撇嘴:这簪子配我这身衣服。不过都是柳天白送那人的,和我没关系。) (某:你借用人家的肉身,怎么能叫没关系?) (裴惜言怒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否则,我至于这么憋屈么?你还我清白,还我婚礼,还我……) (某:我这儿不是给了你一个老公么?) (裴惜言更怒:你不说还好,越说我越憋屈。) (某:这是哪儿的话,柳天白可是个好男人。) (裴惜言:再好也不能让我穿来当黄脸婆啊!说话间,裴惜言抄起银针扎在某的胳膊上,义正言辞道:快把原来那个裴惜言给我找来,我要和她说清楚。) (呲牙咧嘴的某,碎碎念:不会是真的暗恋上人家,打算和原主pk吧?) (裴惜言一脸忿恨,吼道:喵喵你个喵喵的,有本事你别写!) (某也怒了:有本事你别恋!) (裴惜言继续吼:你不写我还恋个屁!) (某愕然:柳天白难道是某种积聚在体内的浊气?) (囧囧的裴惜言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滚!) (处于慢滚状态的心灵受伤的某,抱起roki,揉搓着它的小肉垫,叹道:慰藉啊,真是慰藉。) 被扎的无言的恶霸丁翻了个白眼,心道,该叫救命的是我们好不好!(某和裴惜言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 …… 就这样,玄衣男子以天人之姿华丽丽地出场了。 (所以说,那个大汉口中的英雄救美并不是常理意义上的英雄救美,至少站在他面前的这位,更喜欢依赖自己。做完现场播报的某抱着roki从一旁走过,而后,远去。) 烟雾渐起,嗯,obeconine。 p.s. 是obeconine哦,所以,为了庆祝新书进入潜力榜,咱今天还有一更!大约在晚上九十点钟,哦o(n_n)o哈哈哈~ 第十三章 伴君如伴虎(上) 面对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要么做武松,要么做驯兽员。但前提是,好酒量,好胆量,好功夫,三者缺一不可。 ——水玥颜呓语录 柳天白最近过得有些陶然。 每天,去点卯前,都有热呼呼的早饭;晚饭,虽清淡却样样精致;打谱时,更有一壶清茶放在手边,化去了初夏的溽热,只留下满齿余香。 对于妻子厨艺的突飞猛进,他也曾试探性的问过。当时裴惜言正在研究怎么把晒好的布条和在一切纳成鞋底,所以她头都没抬就回答道,“你做梦能和周公下棋,自然有人做梦和周公学做饭。” 还有这么一说?柳天白莞尔,心道:要是想什么梦什么会什么,那所有人都去睡觉好了。 只是,今个,他可笑不出来了。 因为裴惜言很认真很诚恳地问了他一个问题,“北方院子里的竹子都是什么品种?我想在新家种些。” 柳天白很坦然地看着她,眼中甚是茫然。 “不是说‘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竹子不就是竹子么?还好,柳天白没有问出口,他依旧很坦然地看着裴惜言,眼神继续困惑。 “反正房契也拿回来了,而且租金正好下个月到期,索性时间充裕倒不如先把那边布置好,我们再搬回去吧。”裴惜言抬头的瞬间,目光犹带笑意,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如水清透。她转而问道,“要是竖个架子,种点紫藤花、丝瓜、葫芦、葡萄什么的,你介意么?” 柳天白摇摇头,心想:绿意融融倒也悠然。 裴惜言见状继续道,“墙根底下种些爬墙虎,到了仲秋,风过处犹若丹霞流火,如何?” 柳天白想了想,突然问了一句,“要不要在小池塘里再种些芙蕖?” “夜听枯荷落残雪……”裴惜言抚掌笑道,“景致好,意境更好,却不知该种哪种最合适?” 柳天白微微蹙起眉头,这些事情,他倒还真没关注过。 “如此想来倒该再栽一些风兰,挂到屋檐……”裴惜言突然长叹一声,眼中多了些许泪意,唐代的生活虽然简单闲适,却不是她习惯的生活。除了种一些风兰,她真得不知道还能用何种方式纪念她已经失去的生活。或许,她又开始矫情了,因为,不是已经和自己说好了么,将水玥颜埋葬,只作为当下的裴惜言而活。蓦然,她想起那位情深不寿的纳兰公子的一阕小词,“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忒煞萧疏,怎耐秋如许?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 柳天白略微一怔,目光悠长,黑色的瞳眸如流云一般染了月光的晶莹,天青色的衣袂在夜风中轻颤。抬手替裴惜言斟了一盏茶,他脸上的微笑像温玉一样光润,“这才夏天,好端端的,怎么又悲秋起来?惜言,真情看似简单,可这天下间,又有几个能做到相思刻骨,冰心一片。” “冰心一片……”裴惜言念道,脸上闪过一丝怅然,稍纵即逝。 柳天白却看出了她眼中的隐忧,是怀念还是忧伤,他无法出言询问。太多事,不是语言能够说清的,太多话,不是说出口就是情意绵绵的。他起身将窗户阖上,道,“早些休息吧,你身子才好些,别让自己太过劳累了。” 裴惜言微微一笑,替他将铺盖搬到外屋,“以前府里可曾雇着什么人么?” “原本福伯是跟着咱们一起进京的。只是他年纪老迈,又常思念儿孙,今春便由我做主放他回家颐养天年去了。”柳天白端着棋盘跟在她身后来到外屋,神情温和道,“既然决定要搬回去,你看着再雇些人。家里虽不富裕,却也不能让你事事动手,事事费心。” “好。”裴惜言声音柔柔的细细的,有些慵懒的慢,“你也早些睡,别误了明日的点卯!” 内屋的灯,过了许久才熄灭。 小小的陋室,越发静谧。 夜正阑。 书案上清茶依旧袅袅,更漏如常,墙外螟蛉继续着浅吟低唱。窗前摇曳着细碎的青枝绿叶,漏进流泻如银的光,洒满棋枰。柳天白的心底蓦得泛起一圈涟漪,轻轻的,浅浅的,淡淡的,带着一丝柔软,漾荡。 “啪。” “啪。” “啪。” …… 落子声,犹在。 裴惜言的梦,悠哉。 说实话,柳天白在翰林院是出了名的五不先生。 “不恃才傲物,不阿谀谄媚,不挑拨离间,不招惹是非,不顽固执拗。”字普贤奴,时为礼部尚书刘少素听完徐有岚、莫励晟的叙述如此评价道。“此子棋品又是如何?” 徐有岚道,“子清如大海巨浸,含蓄深远。” 刘少素闻言心中略定,淡道,“既然如此,就让他好生准备吧。” “大人的意思是?”莫励晟惊愕道。 “陛下赐弈,也就这几日。你们要好好教导其仪礼,切莫在陛下面前失仪,平添祸端。”刘少素别有深意道。 莫励晟徐有岚二人连忙道,“属下明白,请刘大人放心。” 送走刘少素,徐有岚手捋长髯,叹道,“如今已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但愿子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子清虽老成,奈何不懂变通,唉,与陛下对弈,岂是寻常输赢能论的。”莫励晟为人甚是务实,所有,偶有杞人忧天之举也不为过。 徐有岚点点头,“子清棋力已达入神初境。他虽对胜败之事不甚看重,奈何,入神对具体,输难赢亦难。” “说的就是,这个度若是掌握不好,引来雷霆之怒,那就是祸及满门……” 这两位老棋士在翰林院的角落里嘟嘟囔囔,心里的水桶,别说是七上八下了,就差扑通扑通,全体掉井里了。 “二位老师,不知唤学生前来,有何事吩咐?”柳天白刚从宫里的花匠那边取得真经,满脑子都是花花草草,倒也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莫励晟抿了抿唇,“方才刘大人前来传旨,过几日,陛下会召你赐弈,你要好好准备,切莫在陛下面前失仪。” “赐弈?”柳天白心中一凛,有些困扰地看着莫励晟,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学生愚钝,还请两位恩师不吝麈教。” 徐有岚问道,“子清,老夫问你,与陛下对弈,你是输,还是赢?” “当输则输,当赢则赢。”柳天白理所当然地坦言道。 “错了。” “这……”柳天白蹙眉,“莫非该输?” “还是错。” “难道要赢?” “那就不是错而是死了。” “老师若如此说,学生就有些糊涂了。”柳天白颇为困扰地叹了口气,“既不能输,又不能赢,那就只有平手了。” “平手?”莫励晟昂首大笑,倏忽低下头,轻道,“这天下,能与陛下平分秋色者有几人?子清,你要明白,你是与陛下对弈而不是与寻常人,但凡走错一步,一人之死犹算小事,若是株连九族,那就是多少人的命,多少人的血啊!” “这……”柳天白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他没想得太远,只要想到他那喜欢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小妻子,他就觉得,赐弈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子清,事本是好事,也不要想得太多。心里要稳,若是战战兢兢将一盘棋下的漏洞百出,让陛下以为你棋艺不佳,莫说是申饬,只怕从翰林院逐出也大有可能。” 柳天白垂下眼眸,认真地思考起来,似乎正在做这严峻的思想斗争,数秒钟后抬头,沉声说道,“学生明白。” 明白?! 嘿嘿,要知道,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明不明白是一回事,自己的本心过不过得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到了掌灯时分,裴惜言和柳天白一个在里屋琢磨新菜式,一个在外屋打谱,似是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却又有那么些些违和感。 裴惜言一开始没察觉出来,左右都是落子声,“啪……啪……啪……”的,总不能出个“砰”吧。又没到年夜,上哪儿找二踢脚呢? 等她写完菜谱,褪下外衣躺倒炕上,却是翻过来复过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了。这元熙年间咖啡是肯定没有的,她又没喝烧死人的大浓茶,怎么可能会出现失眠的情况的。裹着被子,辗转反侧,反侧辗转,终于,她撩开被子,嗖得跳下床,走了几步,软帘就在眼前,她却微微踟蹰了,似乎有些苦恼,又有些犹豫。身体的反应却比思维的停顿要迅捷得多,手指缓缓掀开软帘,直愣愣地对着正瞅着棋谱发呆的柳天白发呆。 打个比方吧,这就像是座钟的钟摆,正常情况下是每分钟六十下,耳朵习惯,大脑习惯,所以就算有个几千几万分钟,还是小呼噜照打,小梦照做。问题是,如果有一天,座钟抽疯,每分钟就来那么一下,还时不时地偷个懒,罢个工,她能睡着,才怪! 烛火摇曳着,滴下的红泪唏唏簌簌的,落得人心焦。 ————————————————————————————————————————————————————————————我是怨恨广告的分割线 每每到关键之处,眼泪盈满眼眶,啪,广告…… 好的,总算是奶粉饮料 差得,什么频,什么不尽 你说到底是爆笑好,还是换台好? 罢罢罢,二更完毕,某看盘去了…… 第十四章 伴君如伴虎(下) 到底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事让他如此烦心呢?裴惜言默默地想着,或许,是她太过分了。就事实而言,她毕竟是他的妻子,可他就为了她的一句话,乖乖地睡在外屋,毫无怨言。而她自己,除了努力做一个好仆佣、好厨娘、好管家以外,并不曾认真去了解他、关心他,照顾他。可是,她凭什么如此任性?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还是因为他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又或者,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他对他妻子的那份疼爱怜惜,所以,顺理成章的享受着,而且是肆无忌惮地享受着? 夜风吹过,散落的发丝轻轻拂过鼻尖,“阿嚏。”裴惜言掩面小声打了个喷嚏,正好,将陷入沉思的柳天白的神唤了回来。 “惜言?”柳天白见妻子只着一身月白的中衣站在帘下,连忙脱下罩袍小心翼翼地覆在她的肩头,“才睡下怎么就起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裴惜言拽着罩袍在椅子上坐定,也不说话,简单净手后默默地烹着茶,心里有话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这份沉默落在柳天白眼中,却成几三分的疏离,七分的寂寞。甚至连之前的那些暖意,那些微笑,都在一瞬间退去了温度。柳天白想,她对他,很好,可很多时候,她对他的态度,依稀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交集。 她情绪不定,她喜怒随心,可抛开一切,她的心很冷,冷得让柳天白伸出的想要捂暖她的手都有些疼痛。 一个人失忆以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么? 依旧是红色的她,失忆之前像桃花盛开时绚烂满天的红霞,活泼娇憨;失忆之后却像是赤炼天堂中的幽冥烈火,凄婉哀艳。相同的颜色,同样的衣服,穿在同一个人身上,却被演绎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 甚至,有时候柳天白都会怀疑…… 可怀疑什么,他却又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偶尔午夜梦回,仍是站在那桃花纷飞的西塞山,她笑得清浅从容,而他却守望着落英如雨。蓦然间,天边的夕阳不在像往日一样发出暗红的光芒,而是变得像鲜血一样的艳红。残云变得像是一条条血丝,这种凄艳的红色将天地笼罩其中,使得整个山谷变得更加凄凉还有一份难言的诡异。然后,梦魇退去,醒来的,是大汗淋漓的他。 柳天白想,这份短暂的平静会于何日终结?对此,他到底是盼望还是恐惧?有时,他想和裴惜言开诚布公的谈谈,可面对失忆的她,面对偶尔简单偶尔羞涩的像个孩子一般的她,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将那些骨鲠在胸的问题问出口。 裴惜言偷偷瞧着他有些黯淡的表情,嘴唇嗫嚅了一下,有心问又觉得他和她其实不太熟,所以,只得继续沉默。 听着茶汤滚开的声音,柳天白忽然觉得悲哀,他看似留住了他的妻子,其实……倏然失去的和蓦然拥有的,一样多。 他和她,要怎样才能回到从前? 如果他可以选择,他希望留在他身边的,到底是以前的她还是此刻的她? 一切,仿佛成了最矛盾最艰难的选题。 柳天白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对自己说,无论她失忆还是恢复记忆,无论是怎样的她,她都是他的妻,他承诺要不离不弃白首偕老的妻。 看着他脸色转暖,裴惜言心中的大石算是放下一半,她启唇道,“听闻闽地有种茶,以白茶做底,手工做成梅花的形状。若是到了腊月,黑梅枝上堆积着皑皑白雪,傲霜斗雪绽放的梅花飘逸出悠远的清香,再以贮存了多年的梅花雪水冲泡的,倒真是毫无世俗之气。” 柳天白看着她清冷浅淡的模样,如雨后轻云冉冉,一双眼秋水低横,两弯眉春山长画,全没了生病前的娇纵和急躁。他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只淡笑道,“若真有这般瑶花酝酿的清茗,倒应了浓浮珠露三分艳,淡借冰梅一缕香这句话。” “茶可得,但天底下,哪有这般清如浣雪,秀若餐霞,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裴惜言撇去茶沫,舀了一盏茶汤递给柳天白,“夜半天寒,你将衣服给了我,就不怕冻病了么?” 柳天白捧着茶盏,看水气氤氲,浅浅啜了一口,淡淡的苦涩过后是一丝微微的香甜,他轻声道,“既有这暖茶,倒也不碍的。” 裴惜言眼波微转,笑盈盈地说道,“家里的宅子虽不大,但是好歹也算是收拾的差不多了。赶明儿你提个字,我找人刻成匾,挂在内堂。” “不知惜言想镌何字?” “原本想的是诸如耕云钓月,沐雨听风之类的,总觉得好过什么绿暗红稀、花影暝烟。只是犹犹豫豫的,到今天也没个结果。” 柳天白听了,半晌不语,俯首而思。 见他默默无言,裴惜言笑道,“又不是立刻就弄,灵感嘛,自然是电光火石的灵光一闪。依我看,倒也不必故意费心思去想,许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又或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说不定呢。” 听到此话,柳天白心中更是踌躇,他微微蹙起眉头,口中似是喃喃自语,低声道,“惜言,陛下欲赐弈与我。” “嗯?”裴惜言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所谓的陛下是个什么东?她怔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就是那个杀兄弑父谋夺帝位的孟玄胤。在百姓口中,这位少年天子手段狠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宗亲中的异己份子铲除。登基三年,不但巩固了自己的帝位,更将玉螭国发展为天朝上国,令他国都不敢小觑。不过,事实到底如何她又不曾眼见为实,所以,不过是随着人云亦云的路数,想象。她凝眸望着眼前的柳天白,迟疑了一下蹙眉问道,“不能告病或是推却么?” 柳天白摇摇头,心里却想着,自惜言落水生了场大病之后,全没了往日的功利心,也不再为了让他在富贵场中走动或逼或劝。如今,听到陛下赐弈与他,竟然打算要他告病或是推却…… “说得也是。”裴惜言手托香腮,发愁地看着柳天白,“不比,是大不敬,比了,更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怪不得你今天打谱的速度都慢了许多,要是换做我,没准得拽掉满脑袋的头发。” 柳天白心中一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安慰道,“没事,只是一盘棋而已,结果,也并不复杂,或输或赢或平而已。” 才怪!裴惜言真得很想跟他说,当今陛下是个很悲催很苦逼的人,虽然母亲是前任国师之女体内流淌着高贵的黄金血,可先帝据说真心喜欢的是被他废黜的皇后,也就是后来疯掉的静妃。不过,当今陛下继位刚满一年时,荣升静太妃的废后竟患急症撒手人寰,以至于百姓都在私下里说是皇太后因妒生恨毒死了静太妃。再加上那个有关杀兄弑父的谣传…… 唉,万一当今陛下认为自己是棋仙棋圣且棋德不咋的,岂不是麻烦的很!咱总不能指望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子,会在失败时仍旧保持应有的修养和品格,嗯,毕竟面子啥的不能失嘛! “说得也是,毕竟下棋什么的,我不懂。不过呢,种花什么的,你也不懂。”裴惜言的思维突然跳到新宅子的那些花花草草上,“所以呢……明个正好是旬休,咱们一起去挖坑种花吧。” “你若喜欢,咱们自己动手也无妨。”柳天白抚过她柔软的发丝柔声呢喃道,“只是,莫要累着你就好。” 裴惜言脸上蓦然升起两朵浅浅的绯云,眸中水光点点,晓露犹含,“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她便似飞的一样回到内室。 柳天白苦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仰望长空,见天上一轮明月,已罩上薄薄的一层浮云,一缕风吹在身上,遍体生寒。 “你就不怕这会儿吹病了,被居心叵测的小人安个什么怠慢君上的罪名么?”回转的裴惜言垫着脚尖将罩袍披在他肩上,反正自己要睡下了,有被子什么的,已经很暖和了。她巧笑嫣然道,“还是那句话,早点睡吧。” “惜言……”柳天白突然转身从身后揽腰拥着裴惜言,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一字一语地说,“谢谢。” 这个傻瓜!有对自己妻子说谢谢的么!裴惜言的眼睛有些酸,也有些湿润,她缓缓放松僵硬的身体,种种复杂情绪在心中升腾翻滚,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化作一声轻无可闻的叹息,“明天,太阳照常会升起,而我,亦在。” 一股股浓地化不开的暗流从柳天白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氤氲而起,他弯腰将裴惜言打横抱起,只是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眼睛,眸底蕴含着万般情愫,似犹豫,似怜惜,似无奈,似流连,最后眼波一转,流泻出丝丝柔情…… 这下裴惜言不要说是僵硬了,就差噼里啪啦地碎成一片片,然后躲藏在里面的不知名的外星生物,迅速远遁。“柳……柳天白,你……你答应过我……” “我只是送你上床。”柳天白的声音柔和无波恍如暖阳,极尽温柔,眸底全是缠人的情丝,不含一点杂质,真挚无比的感情流露。 俏脸燃起一抹艳霞红晕,裴惜言垂首阖目,“谢谢。”最好是纯运送,否则,否则,否则她也许……也许会很失望…… “轻诺者必寡信,多易者必多难。我既已应承,又怎会负诺与你?”柳天白弯唇轻笑,声音还是一如平常的温柔,带着淡定。 他用肩膀挑起软帘,抱着裴惜言走入内室,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榻之上,又替她盖好被子,微笑着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羽,转身悄然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裴惜言睁开了眼睛,平素灵动慧黠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令人看不清里面到底氤氲着怎么样的心绪情愫。 冥冥中,命运之轮已经开始了缓缓的转动。在他与她尚未察觉的夜晚,这些细微如沙粒的琐碎之事缓缓堆积,无形之中慢慢改变着柳天白与裴惜言的关系。 ―――――――――――――――――――――――――――――――――――――――――――――――――――――――――――――我是打喷嚏的分割线 谢谢票票,谢谢收藏,谢谢评价, 某一揖到地,谢谢 p.s.开窗睡个午觉,结果被风吹到了,现在浑身酸痛,这都是什么事捏?所以,今日只有一更了。%&g;_&l;% 第十五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上) 晕车,晕船,晕血,晕针,晕飞机。如果,连秋千都晕……可以试着时刻躺在床上,挺尸,据说这样,就稳定了。 ——水玥颜呓语录 橘红色的朝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浅黄的微光将室内渐渐点亮。 “嘤咛”一声,裴惜言朦朦胧胧地睁开了双眼,迷蒙含着水雾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懒懒地坐起身,像猫儿一般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揉揉有些凌乱的长发,她随意披了件外衣去外面打了盆热水洗漱。回到内室,将头发简简单单绾成发髻,别上那支玛瑙银簪。 她去厨房将早饭做好,这才打了热水叫柳天白起来盥洗。待他洗漱时,裴惜言慢慢悠悠地打开柜子,慢慢悠悠地挑了件银朱红细云锦广绫合欢长衣换上,裙子也换成荔枝红水纹绫裙带织金沿边小幅圆摆,再加上一件浅粉色绣着并蒂同心花纹的轻罗纱衣,犹若甜美可人的桃花,只在不经意间,微露娇媚之意。 而柳天白则换了一身月白长衣,晨风轻拂,宽大的衣袖随着冷风微微地荡起来,那般的清清静静、散散淡淡、与世无争、与人无涉,犹若水银般铺泻的皎洁月光。 “走吧,咱们先去挑花种。”裴惜言将莹白的披帛缠于臂上,倒衬得她眉眼艳如春水。 柳天白拿起桌上的帷帽轻轻帮她戴好,又小心翼翼地替她系好颚下的丝带,柔声道,“都听你的。” 裴惜言脸上蓦然升起一层红晕,索性有帷帽帮她遮挡着,否则她只能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死也不出来了。 两个人出了院子先去了东市,倒不是为了买东西,只是为了圆了裴惜言的小小心愿而已。 其实从升平坊到东市,距离倒不太远,比之西市,那可是近的多了。如果想要去西市,且不说要穿过永崇坊、靖安坊、靖善坊、崇业坊、怀贞坊、延福坊、嘉会坊,然后再向北穿过长寿坊、怀远坊,再过去才是西市。 这么远的路,每一次走个来回,裴惜言都忍不住赞叹自己几回,诺大个建元城她竟然还没迷路,当真是难得啊难得。其实,横平竖直的街巷,想要迷路,也有些难啊有些难。但是,她偶尔也会在心底嘟囔,这个建元城跟唐代的长安根本就是差不多嘛!连名字都一样! 只不过,裴惜言平日里总在西市遛达,原因就一个——便宜!开始是听街坊们说西市的菜怎么怎么水灵怎么怎么新鲜怎么怎么物美价廉。后来是和柳天白聊天时,听他说起,西市比东市要繁华些,店铺多,商客多,经营的商品,多是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品。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打死裴惜言都不敢说得。 那是啥? 咳咳,就是诗仙的“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啊!虽然这里不是长安,但是也差不多不是么?裴惜言总是小心翼翼地警告自己,不要胡乱吟诗作赋,虽说这里没有什么诗仙诗圣,万一有人做出同样的诗歌,那就不仅仅是版权问题了,挨顿胖揍也未准! 罢了罢了,小心点也就是了。裴惜言安慰着自己,又想起那些让她流连忘返的异域商铺。说实话,建元城的外国人真是多,什么的归鹘人、泯罗人、许绮人、夜辽人、南粤人和天崇人…… 走在大街上,据说二十个人里就有一个胡人。只不过呢,她现在还分得不太清那些胡人之间的区别,再者说,总不好见到一个胡人,就上去问人家,“喂,你哪儿来的?”咳咳,这也太没礼貌的说。 而各国各地区的商人开的商铺中,最有趣的要数泯罗与夜辽的胡商开的香料铺和什物铺。他们卖得的香料和药物都是玉螭国境内罕见的,再加上裴惜言喜欢烹调,更是经常逛那些香料铺。 当然,更重要的是,西市的东西价格都比较实在,嗯,既实在又亲民。 而东市呢,据说店铺都大的很,装修都美得很,一听走得就是高端路线,价格定是吓煞人。 所以,裴惜言也就敬谢不敏了。 沿着东市街道向巷子里面走,入夏的牡丹娇艳欲滴地绽放的巷子的各个角落里,出了巷子尽头,又是一番景象,丝竹管弦的旷然之音,莺歌燕舞的靡靡之音遥遥传来,伴着胭脂粉黛的香气,当真是风流旖旎。 裴惜言轻轻一笑,唇角不自觉地翻出一抹揶揄。她隔着帏帽偷偷打量起柳天白。眉目俊朗,唇角笑意温暖而清爽。却不知他可曾笑偎红妆珠翠,醉倚金雀玉蝉…… 忽觉出裴惜言戏谑的目光,柳天白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又转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勾栏酒肆中,有人望月倚栏,有人鸾孤凤单,有人形影相吊,却无人值得他醉生梦死流连忘返。更何况,他相信风尘出侠女,却也明白他所期望的解语花并不在此等香烟红尘中。所以,他回望着裴惜言,唇边的笑纹更是高高向上扬起,那明亮而通透的笑容,竟在霎那间将夏日的暖阳都逼得失了颜色。 见此笑容,裴惜言立刻低头,口中小声嘀咕着,“该死,他若是再这么笑下去,只怕建元城的许许多多人就都有机会欣赏的为何一骑绝尘。”真得,只要她看到柳天白这副笑容,就想逃遁到银河系的边缘。喵喵的,实在是太灿烂了,就像是点亮了夜空最明媚耀眼的烟火,璀璨无双。 “走累了吧,要不要去那里歇歇?”柳天白指着路旁的茶楼,温言道。 裴惜言如夜黑眸一转,却是轻轻一笑,“比起去西市,这点路,当真是算不得什么。” “说起来,今日还有件礼物要送你,正好,咱们喝完茶就去取吧。”柳天白嘴角轻轻弯出一道弧度,目光中仿佛勾起了深远的往事。 “礼物?”裴惜言笑起来,清脆的笑声仿佛是冰凌间正轻轻的撞击,“这非年非节的,怎么想起送我礼物来了?” 他们两人在茶楼的二楼临窗的雅座坐下,柳天白点了潭州的片芽绿金,而裴惜言则点了休宁的松萝茶。二人又点了几样茶点,这才悠闲地坐在那里品茶。倚窗眺望,微醺的风穿过烟尘繁华如梦如幻的建元城,挟裹着些许燥热的热度,盘旋,直到流向天际。建元城中繁华如梦。 远处,是恢弘壮丽的紫宸宫,金色的阳光静静地倾斜在这屋顶的瓦片之上,流光闪耀,如同屋顶之上盘旋卧虬着一条沉睡金龙,又仿佛蓦然间便会飞上云霄,呼风啸雨。 近处,喧嚣的道路两旁,亭台楼阁,水榭长廊,林立的店铺和酒肆高高飘扬的黄油布小旗被竹竿撑起,鳞次栉比屋舍飞檐遮掩不住的青瓦灰墙。街道上,商贾小贩,江湖侠士,达官显贵,名伶仕女,短衣粗布抑或是绫罗绸缎构成了一幅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冠盖盈野,美人如云的长卷图景。 晃动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袅袅茶香直沁心脾。摘了帏帽的裴惜言捧着茶盏,唇角的笑很孩子气,“我曾记得有人说过,茶宜无事、佳客、幽坐、吟咏、挥翰、倘佯、睡起、宿醒、清供、精舍、会心、赏鉴、文僮。如今你我二人正应了自由从容,悠然得意,倒也饮得。” 柳天白见她说得开心,也凑趣道,“哦?既有相宜,想来亦有相忌,却不知又是如何?” 裴惜言本就有心宽慰柳天白,自然是说得天花乱坠,“一是不如法,二是恶具,三是主客不韵,四是冠裳苛礼,五是荤肴杂陈,六是忙冗,最后一条则是壁间案头多恶趣。” “果是如此。”柳天白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蓦然想起年少时,裴惜言曾气鼓鼓地将一卷竹简扔到地上,只说着,这些劳什子有什么好,读它又有何用?难道也要我搏个状元探花不成?自那以后,她再不碰书籍典章,识得的字也有限,更不要想吟诗作赋…… 一阵细风掠过,清浅的茶香漫不经心地吹散了思绪,弥漫在空气中,不见了踪迹。 柳天白没有再说话,只是凝视着裴惜言,眼眸深沉如一潭蕴着惆怅伤怀的幽幽古井。 裴惜言却自顾自地玩得正开心。因为这么精致玉螭国茶点诶,她还是第一次吃到呢! 蟹黄毕罗,“有趣有趣。” 小天酥,“不错不错。” 胡麻饼,“好吃好吃。” 再加上莹绿似琉璃的温热茶汤,浅啜半口,一时间唇齿含香,沁人心脾……裴惜言不禁赞道,“幸福也不过如此。” 这句话渐渐淡去了柳天白心底莫名的不安,他伸出手轻轻拭去裴惜言唇角的芝麻,嘴角浅浅的微笑,目光柔和。 裴惜言低着头,手放在桌下,宛如小小的孩子,白皙的肤色成了淡淡的粉红。刚才她一定是幻听了,否则,怎么会在他抬手时,听到衣料簌簌擦过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在心里轻轻划过,害得她心里怪怪的,有些痒,有些窘迫。许久之后,她拿起柿饼咬了一口,满嘴甜糯,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如泡沫一般飞速消散。 柳天白看着她,不知是什么情绪充盈,瞳孔是晶芒般的黑色,深沉荡漾。然后,他低下头,缓缓整理着袖口,努力漠视心底那份萧索的凉意。他想,或许是因为他身在局中,所以当事者迷。现在的他,需要旁观者给他一个答案,一个让他不再迷茫和困惑甚至是左右摇摆不定的答案。 他抬起头招呼小二又点了几样茶点,然后对裴惜言说,“多吃些,这些日子家里家外的辛苦你了。” 裴惜言拄着下巴,眼中全是流转的清丽如水,如花嫣然,“下次我做些特别的茶点给你吃,好不好?算是你送我礼物的回礼。” 他不做声的瞅着她,眼眸明亮,仿佛藏着千万条摇摇欲坠的星河,静静地在暗处闪耀。半晌才说,“我喜欢吃你给我做得饭菜,但是,我送你礼物并不是为了向你要回礼。” 裴惜言撇撇嘴,“若是这样,以后我天天月月年年送你礼物,嗯,你也天天月月年年给我回礼才可以!”轻轻的一句嗔怪,眼角微微眯起来,像是发了脾气的小女孩。 天天月月年年么? 柳天白想,或许是她的失而复得让他如此惴惴不安,或许是她的温婉体贴让他想念牵挂,或许是她的染丝之变让他措手不及…… 他该拿她怎么办? ——————————————————————————————————————————————————————————————我是崩溃的分割线 这不是吐糟:白天8——18:00小区停电,来电后,起点又上不去了。各种实验,死也上不去,最后听说电信能上,找了个代理服务器试试 话说,能不能更新我也不知道啊! 呜…… 这都是什么事啊! 第十六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下) 喝了茶,逛够了东西二市,订好所需的各种花草,这才端着几盆最喜欢的花,前往他们即将搬入的新家。 哦,忘了说,柳天白送给裴惜言的礼物是一辆小小的马车。对此,裴惜言很高兴,而且,她努力说服柳天白让她学习骑马,因为,在建元城的大街上,有的是身穿胡服策马而过的仕女。不管是待字闺中的还是嫁为人妇的,一个个的那叫一个飒爽英姿。看得裴惜言那叫一个心动,那叫一个羡慕。 眼中漾起了不易察觉的黑沉沉的笑意,柳天白沉吟片刻道,“不若先学如何驾驭马车,之后,我再教你如何骑马。” 驾马车?这个好这个好!裴惜言顿时想起《乱世佳人》中独自驾马车的斯嘉丽,然后又想起了狂放的西部牛仔,哦哈!顺便说一句,她要不要给自己弄顶牛仔帽戴戴呢?貌似这样比较有范儿! “好,听你的。”裴惜言这个人脑子比较小,有了喜欢的事情刚才的事情就全都扔到爪哇去了。 柳天白觉得自己又多了解了裴惜言一分。 午后,天净风和,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像块易碎的玻璃。裴惜言坐在车辕上,马车行走在交错晃动的光影中,炽烈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投下满身的斑驳。柳天白听着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眼眸聚起浓浓的笑意,溢了满目。 穿过飞翘的檐角伸向蓝空的重重亭台楼阁,走过交错纵横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街巷,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浓烈辛辣的香气,仿若也要在华美的建元城演绎一场刹那芳华。 直到那扇稍显老旧的木门前,马儿暂且停住脚。 柳天白跳下马车,然后裴惜言也优雅轻盈地跳下来。只是她看着柳天白停滞在半空的手,不好意思地的吐吐舌头,索性有帏帽,否则当真是尴尬死了。 柳天白稍微愣了愣,却不曾出言责怪。他上前几步,轻叩门扉。 裴惜言却笑道,“哪儿有回自己家敲门的道理,索性我雇了一位老伯帮我看房子,否则,怎会有人应你。[]” 随着她的话,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开启,一缕阳光顺着门缝拉出一道细长的光线。 “老奴周宣见过先生,夫人。”一位身穿灰布衣衫的老者,年纪在六旬开外,发虽斑白,却是面容清癯,精神矍铄,自有一股优雅之气。 裴惜言露出甜淡的笑容,娇声道,“周伯,当初不是说好的,您帮我看房子,顺便寻找您失散多日的妻儿,我呢,顶多是供您吃住,也不给您开工钱。按理,是我占了便宜,您若是再这么客气,当真是要羞死我了。” “这是?”柳天白逆光的身影被镀上一层夺目的金色轮廓,一双狭长的眼睛隐在阴影里,话语却轻柔,“夫人,却不知事情的原委又是如何?” 夫人……裴惜言如一桶雪水从头浇下,全身冰冷,无法动弹,她忍不住一哆嗦。远处,一群受惊的群鸟振翅冲向建元城的上空。 周宣见状,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拱手道,“老妾身乡忽遇大水,家中田地悉数被毁,无奈举家迁往建元城。谁知半路却遇盗匪,家中金银细软全被掳走,妻儿也在混乱中走散……那一日,老奴饿晕在巷口,多亏夫人施水施饭,又替老奴延医请药,才让老奴有幸逃过一劫。”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老奴也曾读过几本书,更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老奴便厚颜恳求夫人收留,愿卖身为奴以报夫人救命之恩。但夫人自始至终都不肯收下老奴的卖身契,只说让老奴看守这座宅院,也方便老奴全力寻找失散的妻儿。” “咱们还是进去说吧,站在家门口聊天的感觉很奇怪呢!”裴惜言拉了一下柳天白的袖子,怯怯的动作如猫儿般的乖巧。 柳天白握住裴惜言的手,摸到她冰冷的手指,不禁皱眉,包住手搓揉着:“这都夏天了,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裴惜言脸一红,只觉的温暖从指尖缓缓渗透胸臆,心却微一抽搐―― 唇角一抹淡色的笑意,柳天白道,“你先进去坐坐烹杯热茶给自己喝,待我和周老伯将马车停好,就过去寻你。” 风儿拨开帏帽的一角,裴惜言仰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甜而不腻,一切恰到好处,“要尊老爱幼哦!” “好。”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柳天白穿过碧绿的翠竹林,在后院的花园中寻到那个本该在正堂乖乖吃茶等着他的裴惜言。 轻匀螺黛,淡敷燕脂,越发衬出她青莲两目秋波细,朱唇艳莹齿排河。明明是恬静得近乎清冷的容颜,眉间一点红痣静绽妍媚却又朴雅的光华……蓦然间,一片石榴红的花瓣被风吹得盘旋翻卷着飘过来,竟在裴惜言面前浮沉了几番,更是映衬得人比花娇。 “如何?”裴惜言站在秋千上,笑盈盈地看着他。头上的帏帽早被她扔在草地上,怪累赘了,戴久了超憋闷的。 “若不是门前那棵柏树还在,我几乎认不出这宅子了。”柳天白走到裴惜言身后,缓缓推着秋千,坦言道。 “以后你打谱累了,就可以在花园里走走看看。雨霖铃时,就在水榭里手捧香茶听芭蕉叶上无愁雨;千堆雪时,就在凉亭里恣意地吃鹿肉看夜月影照凌霄花……星空布为棋盘,淡醅一盏,指笑无愁,多自在快意!” 裴惜言的话雅致得有些懒散,随性的近乎漠然。柳天白乌黑深邃的眸子在珠光麾下烁出点点痛殇,他推着秋千,轻声道,“世间人,整日忙于心计谋算,奔波往复,哪儿还有风花雪月的心。” “等你做烦了棋待诏,就上疏什么的,乞骸骨回乡。”最好早早的离开,离建元城越远越好,离那些热爱权力的疯子越远越好。 柳天白忽而笑得眼底一片闪烁的灿烂,“调皮!我不过是小小的从九品棋待诏,哪儿用什么乞骸骨。” “是么?那才好呢!呵呵……”空气中萦绕着裴惜言如银铃一般清脆甜美的笑声,她喊道,“柳天白,帮我推得高一些,我要看看墙外的梧桐花!” 眼波流转荡漾出一层层涟漪,柳天白浅笑着逐渐增加力道推动着秋千。 越荡越高,梧桐的叶影也晃的越绰约。裴惜言站在秋千上,随风起舞,发丝披帛都飘荡起来,水汪汪的眼睛流转着直往远处看去。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柳天白,加油!再高点!” “是。”柳天白的声音融入在了缕缕清风中,他更用力的推着秋千,“现在看到了没?” “没有――”裴惜言荡的高了,看到墙外是泾渭分明的街道,远处是金璧辉煌的紫宸宫,还有更远处的绿油油的田野……她不禁兴奋的大叫起来,“柳天白,下次旬休,咱们出城游玩吧!” “好啊,只要你喜欢。”柳天白见她一副小女儿似的娇俏模样,也感染了她心中的喜悦和兴奋,笑着答应她。 裴惜言来回起伏荡着,眼睛灼灼地跳跃着微光,又似盛满希冀,嘴角盈盈的全是笑意,“我要去春江,去许桥,去龙明山!” 她正笑得开心,突然觉得身上一凉,好像谁的视线落到她身上一般。风在耳际回响,几道影子蓦然出现在墙外。黑亮的明眸,挺直的鼻梁,微弯的嘴角含着一丝谐谑的笑,眼中却显现出一丝邪魅凌厉的冷光,便如猎人在嗅到了心仪猎物时,所流露出的噬血的光芒。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个玄衣男子怎么看都有几分眼熟。 裴惜言没心没肺的想了想,反正也看不清,管他是谁呢!她扶着绳索,纸鸢似的跟着秋千高低跌宕。可她感觉到,墙外那人的一双眼眸就跟黏在她身上一样,久久不曾离去。 登徒子么?她又不是国宝,再看,也变不成熊猫阿宝。裴惜言撇撇嘴,回首对柳天白道,“我累啦,咱们去水榭坐坐喝口茶吧。” 柳天白闻言渐渐减缓力道,直到让秋千稳稳地停下,这才温柔地捧着裴惜言的脸,轻轻地替她擦着额头的汗,“病才好没多久,发了汗若是被风吹到,可就不好了。” “我……我又不是小孩子……”裴惜言白皙莹润的脸庞本就因为方才的活动缀起了淡粉红晕,再加上水意氤氲的眼眸,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清新绝美,唯有粉嫩的唇,似点点殷红,凄艳动人。 柳天白低声呢喃,“疼你,是我的责任。” 声音远远地被微醺的夏风送来,轰!裴惜言的脸瞬间成了一块大红布,她咬着唇,推开柳天白就跑,直到在水榭里倚着阑干坐下,她才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回想。 柳天白默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却不急于去追。仰望湛蓝天空的一朵朵白云,他笑了。无论心中怎样纠结怎样百转千回,她已在那里,就像她昨夜说得那般。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她依旧会在他身边。这是她落水后,第一次明确的回应他,第一次不再像个陌生人般战战兢兢。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纱帽,释然淡定地朝着水榭,缓缓走去。 ――――――――――――――――――――――――――――――――――――――――――――――――――――――――――――――我是吐糟的分割线 今天是520,有爱的日子,感谢大家的票票,感谢大家的收藏,还有,感谢脂粉奁的pk票,真想抱大腿啊!o(n_n)o哈哈~ 虽然各种的被r,土豆君也不给力,但是某的mv做完啦。o(n_n)o哈哈~~撒花,撒花…… (可惜不是小说的,改日找到素材,咱这个梅菜花也给自己的小说做个mv撒,哈哈哈哈,宏愿了……) 第十七章 仁者不危躯以要名(上) 输赢本是寻常之事,却又常被人拿来与生死相提并论。所以说,拿得起拿不起,放得下放不下,都是芜杂世俗中很难一笑了之的。 ——水玥颜呓语录 翌日。 柳天白正在翰林院中打谱下棋,忽听有人传诏,他也没当回事,依旧稳稳地拈起棋子,然后缓缓落下。直到同僚急匆匆将他推至门外,才知被赐弈的人正是他。 他略整衣冠,便随着传诏的小黄门坦然而去。 几个眼热的同僚在背后小声议论着,都被徐有岚、莫励晟斥退。众人散去后,徐有岚手捋长髯颇为忧虑的叹息,“子清此行虽福祸难料,却也是棋待诏无法逃避的宿命。” 莫励晟背着手仰望天空,看倦鸟高飞,看云卷云舒。“以棋侍君是棋手莫大的荣耀,子清若能看透世情,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 “陛下安静文雅,子清为人至真至诚,此次赐弈本非难事,奈何……”徐有岚后面的话,不曾说出口,但对相知甚深的莫励晟而言,又怎会不知。 先帝在位时,懿太子昘常为母亲不得宠而不乐,多有怨言。这原本只是嫔妃间的私事,谁料张惠妃之女永国公主的驸马楚玉揣摩惠妃的心意,每日观察太子殿下有何短处,并向惠妃报告毁谤。惠妃便向先帝哭诉太子结党营私,想要谋害他们母子。先帝震怒,想要废太子。多亏当时的三公以前朝外戚弄权之事劝谏先帝不能废太子,才将此事遂作罢。 只是此事以后,人人皆知,终有一日,太子之位必会异人,而“众望所归”的皇子,便是熹王胤。 果然,三年后,先帝沉迷佛事不能自拔,懿太子昘患急症亡故,为玉螭国江山后继有人,在国师和左相的力荐下,先帝终立熹王——孟玄胤为太子。 之后,江山社稷动荡飘摇,直至陛下登基,力挽狂澜,才使玉螭国重拾富庶安宁。 其实,棋待诏在翰林院,乃至在玉螭国的官员系统中,都是品级低下的官员。无论是宫闱之事,还是朝政国务,都是他们无法涉足的所在,更何况是帝统之争。只怕是,沾染上半点,他日倾覆,便是祸及全家。 这样的因果,柳天白怎会不知,但他仍是微笑着落下至关重要的那一子。之后,闲散地坐在那里,拿起置于小几之上的茶盏,动作甚是潇洒优雅,眼眸中隐隐带着一丝朗润。 孟玄胤摆弄着手里的玉盏,眼中笑意颇深。而他身后,站着一名高大英挺的黑衣男子。但看侧面,就知道长相颇为俊朗,英气不凡,只是眼中的戾气颇胜。虽是如此,但他对孟玄胤却是毕恭毕敬。 盏茶的工夫,孟玄胤唇角微微一挑,他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浅淡的棋待诏,眸中带了几分思量,“柳子清,果然是个人物。这盘棋,是朕输了。”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黑衣男子眼中露出些许疑惑,但是,比疑惑快地是他手中的宝剑。此刻,正直至柳天白的鼻尖。 “墨,朕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物,还不速速将剑收起。”孟玄胤口中虽是呵斥,但眼眸却仔细观察着面色不改的柳天白。“否则,岂不是要让子清笑朕身边之人尽是气量狭小之辈。” “诺。”被称为墨的男子回手将剑归鞘,看向柳天白的眼神中露出一丝了然。 “朕没想到有人会赢朕,但朕确实在求一败。”孟玄胤站起身,缓缓走到池边,看着岸上的金柳随风摇曳,“这就和练武一样。如果所有人都给你喂招,而不是拿出实力相搏,终有一日会因为骄傲枉送了性命。” “陛下出身高贵,乃天之骄子,侍卫自然不敢以命相搏。”柳天白站在他身后距离半步之遥的地方,淡道。 “所以,朕很想和先祖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或是德王、康王那般,统帅三军,镇守边陲,真刀真枪的磨炼。”孟玄胤虽是如此说着,眼中仍是自信满满。“可惜母后太过疼爱,父皇又嫌朕年幼,朕身为人子当以孝先,所以,只能建元城整日忙于国务朝政。只是日子久了,总觉得被众人恭维着有些忘乎所以……” 柳天白温淡一笑,“陛下心中既已有考量,只需去做。” “其实你想说的是,胜负不过是一时,谁也无法常胜,亦如败者也终有胜利的一时。”孟玄胤会心地微笑着,嘴角却揶揄地微微上翘,“子清,朕以为你不是这种会简简单单就坦然相告的人。那么,又是什么,让你放弃了你的五不原则。” “微臣只是尽到了身为棋待诏的义务。”柳天白看了眼天色,躬身道,“今日棋事已了,陛下若无其他事,微臣想先行告退。” 孟玄胤轻笑道,“朕时常在想,像子清这般闲云野鹤的清雅之人,为何要留在翰林院,只为做一名小小的棋待诏。” 柳天白却是微微一怔。是啊,当初因为惜言,他求取功名,他参加大比,他进士及第,却因为棋艺颇佳而被留在翰林院,作为棋待诏。这,不是惜言所要的,为此,他虽不曾哀叹,却也想过努力求一个前程。可现在,惜言不需要他身居高位,她不需要他声名显赫,甚至,她不需要他像其他男人那般赚钱养家,因为她赚的钱远远胜过他的俸禄。那么,什么才是她需要的?什么又是他需要的?但他的眼睛透着一股坚定,唇角隐隐有笑意,“吾心安处是吾乡。” 说完,他再次施礼后,转身离去。行云流水般地动作越加显出纤尘不染的凌云气质,毫无卑屈之意。 与此同时。 “惜言姐,你们真得要搬走么?”芸儿红着眼睛,坐在裴惜言对面,手里蹂躏着那条不知被她扭绞过多少次的绢帕。 “是啊。”裴惜言补完了最后一针,拈着线小心地将线头打了个结,然后再轻轻地用剪子剪断余线。接着用双手摆弄着刚刚做完的鞋底,仔细端详,貌似,这一次两对大小一样了。看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想到这里,裴惜言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知道她可爱的老妈,还有严厉的老爸,会不会一夜愁白了头发。说实话,她真得想过,诸如下雨天站在大树底下等雷劈,或是在当初落水的地方流连。 只是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芸儿就会准确的找到她,哭着将她劝回家,然后痛说柳先生是多么多么的在意惜言姐,多么多么的辛苦照顾惜言姐。 裴惜言不知道芸儿有没有将她的异常行为告诉柳天白,因为那人从未问过她。他只会深深的注视她,就像注视了一万年一般的看着她,用充满忧虑和悲伤的眼眸,束缚她,禁锢她,让她无法恣意妄为。 毕竟,是她水玥颜占用了裴惜言的身体,而且还是无偿的。 所以,柳天白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是为她水玥颜。自始至终,他的妻子只是裴惜言,只是那个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裴惜言。 现在,她是裴惜言,她是柳天白的妻子,可为什么,她总有一种自己是小偷的感觉?有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到底是在帮他们夫妻,还是在害他们夫妻。或许,自始至终,她只是个局外人,一个意外坠入历史时空的局外人。 也许,她需要找个高僧点化一番,类似棒喝在头、醍醐灌顶之类的,没准她就瞬间开悟了。 芸儿两只眼睛失神地望着面前茶盏中悠悠漂浮的茶叶,说不清难舍的到底是如姐姐一般贴心的裴惜言,还是那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总是温柔望着她的柳先生。芸儿抬头看着裴惜言,眼神多了一些似有若无的哀怨。 “惜言姐,以后我还能去找你玩儿么?” 裴惜言低着头,犹自摆弄着手里的袍子,口中却说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你好好练五弦筝,别让你娘责备我带坏了你就好。再者,我们不过是搬到安邑坊而已,你遛遛达达的不就去了。” 要是能和惜言姐天天在一起该有多好,这样,也能天天照顾生活上粗枝大叶的柳先生。芸儿用力地扭着指尖的绢帕,想要央求裴惜言也带她一起走,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千种情绪,万般烦恼,一股脑涌向心口,堵得她眼睛里酸酸涩涩的。 “惜言姐,我……我……哪怕让我去绣花或是织布都可以,我不想去酒肆像倡优一般卖唱卖笑。” 是啊,“笑贫不笑娼”,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谁会愿意去妓寮酒肆做那等卖笑的营生。如果可以,谁又愿意将污水泼到自己身上! 惜言暗略思,平静如水的眸子看向芸儿,“你会写字么?” “写字?”芸儿微微蹙起眉,手指紧张地攥紧绢帕,小声道,“我识得字不多,但我可以学,只要不用卖笑,只要能赚钱养家,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也没那么累。虽说新家那边聘了周伯做管家,但也不能事事麻烦他老人家。再者说,内府家眷的事,有些不大好和男子说,所以,我正想着寻个老实可靠的嬷嬷做内府的管事。而且呢,那边虽已收拾出了几间厢房,但若是想仔细规整还要有些日子。更何况,‘仁和居’那边人满为患,我也有心再开家铺子。再加上,我这人平日里迷迷糊糊惯了,倒是需要身边能有一两个帮手。”惜言抬眸看着她垂着眼帘乖顺的样子,浅笑盈盈,“你呢,先和你娘商量商量,她若是首肯,你就来我身边帮帮忙。” 芸儿算计了片刻,小声道,“惜言姐,我娘和那些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都很熟,只是不知惜言姐姐身边缺不缺能说会道的……我……我舍不得我娘天天还为街坊邻里的浆洗衣物,每个月的工钱仅够我们的房租和我学琴的教资……” 裴惜言将手里的针线收好,然后惬意地伸了伸有些酸软的腿,“你啊,倒是个孝顺孩子。只是,这事就算我首肯了,也要赖婶愿意才成。你呢,还是先回去探探口风,若是能成,我亲自去请也就是了。” “真得?”芸儿高兴地站起身,想要跑出去立刻就和她娘商量,又怕冒冒失失的让人笑话。勉强忍下心来,屈膝施了个礼,这才缓缓离去。 裴惜言也没留她,只是摆弄着手里的鞋底,琢磨着,靴子面怎么做,又该怎么和鞋底连在一起呢? 唔……做古代人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复杂。 ————————————————————————————————————————————————————————————我是风和日丽的分割线 谢谢脂粉奁大大的长评,呜……今个才有勇气看,谢谢!!~~~~ 激动的在家里泪奔~~o(&g;_&l;)o~~ 第十八章 仁者不危躯以要名(下) 芸儿回到自家屋里,跟欢快的小鸟一般,腻味在她母亲身边,叽叽喳喳。 “慢点慢点,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呢。”赖婶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笑骂道,“是不是这几天娘没工夫看着你练琴,皮又紧了!” “娘,以后我再也不要练五弦筝了,我要学写字,学算账,学做管事!” “算账?算什么帐?算你有多少天没好好练琴的账么?” “才不是。”芸儿撇撇嘴,蓦然又弯唇轻笑,“惜言姐说,她搬到新家那边以后,正需要人手。只要娘你同意,我就能跟在她身边,再不用去做卖唱的歌伎。” 赖婶一愣,毫不客气得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这么好的事,能轮得上你这鬼丫头?” 芸儿委屈道,“反正惜言姐答应我了。” “每个月能给你多少工钱,要不要签卖身契?” “惜言姐说不用签卖身契,只签有年限的雇工契约就可以。” 赖婶嗤笑道,“你这个蠢丫头。柳翰林虽然只是个从九品的棋待诏,但也是个官啊!更何况,柳家小娘子开着攒钱的买卖,也没人服侍,身边自然需要跟着几个乖巧懂事的婢女。你看不起卖笑卖唱的,难道,为奴为婢的就不下贱了。” 芸儿嘟着嘴不服气道,“才不是!我看惜言姐的意思,一是要好好规整一下新家,二是要开家新铺子,所以,身边需要得力的人帮忙。而且,惜言姐说了,新家那边缺个内府管事,她想请个老实本分的嬷嬷。” “哦?” “后来我就问惜言姐,这活计能不能交给我娘。娘,你猜惜言姐怎么说?” “你这丫头,要说就说,少卖关子。” 芸儿吐着舌头一笑,然后咳嗽了几声,学着裴惜言的语气,柔柔缓缓道,“你啊,倒是个孝顺孩子。只是,这事就算我首肯了,也要赖婶愿意才成。你呢,还是先回去探探口风,若是能成,我亲自去请也就是了。”说完,芸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娘,我学的像么?” 赖婶沉吟片刻道,“若能成,倒是一桩好事。虽是寄居在别人府中,一是省了我们租房子的钱,二来对你的名声也有好处,只要你肯努力,将来还是能找个好女婿给人家做正妻的。” “娘,您这儿都想哪儿去了!”芸儿生气地跺跺脚。 赖婶反倒揶揄地笑了起来,“呦,莫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念想。” “才……才没有呢!” “那就好!只是将来,你若跟着柳家小娘子,最差也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娘就怕天长日久的,有人心里添别的想法。” 芸儿脸一红,忙道,“不会的,柳先生不是那种人。” 赖婶摇摇头,知女莫如母,她的芸儿成天围着那柳家夫妇转,虽是邻里之间的帮衬,可她那点自己还没弄明白的小心思她这个做娘的却早就看出来了。“他是哪种人,你怎么知道。大家不过是同住一个院子里毗邻而居,你能有多了解他。” 芸儿的脸透出淡淡的红,“我当然了解。柳先生会念书会下棋,人本分老实,脾气也是一等的好,对惜言姐又是极好的……” 赖婶笑道,“是不是要是能收你为妾就更好了?” 芸儿脸臊得脸一红,“娘!你说什么呢!” 赖婶暗暗思忖着,莫非他们真有意纳她家芸儿为妾,又担心她是个不懂事理不守规矩的人,所以想先放在身边调教调教。若不是这样,还能有什么原因呢?以前那柳家小娘子,性子飞扬跋扈,极看不起她们娘俩。自落水以后倒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成天和和气气的,倒让人不再那么厌烦了。可到底是做小,保不齐那柳家娘子又变回以前的性子,那岂不是将她唯一的女儿推入火坑? 她转念又一想,那柳先生倒是个君子,为人正派的很。(.好看的小说)虽然不善言谈,但若是芸儿温柔乖巧些,保不齐能得了宠。就算不能大富大贵,至少能搏个书香门第的好名声…… 赖婶的心里盘算着,倒有了些想法,因而道,“要不她柳家小娘子为何要让你帮她?” “娘!我再不要听你胡说了!”芸儿一跺脚,扭身跑出屋。也没看着前路,一头就撞一头就撞向刚从紫宸宫回来的柳天白。 柳天白和身后二人微微侧身避开她,只是柳天白见她踉跄几步似乎要摔倒,终是抬手扶住她,“芸儿姑娘,小心。” “柳……柳先生……”看着柳天白,又看了看身后手捧丝帛布匹和雕花木盒的两个陌生男子,芸儿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如蚊子一般轻声道,“我去买菜,惜言姐没出门……”话音未落,她一溜小跑,转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柳天白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惜言,我回来了。”他撩开竹帘,轻声道。 “回来了?正好正好,快教我驾马车。新家那边,我想请个花匠,再请几个粗使的小厮。侍女什么的有一两个就好了,对了,你要不要请几个小书童……”裴惜言一边走一边噼里啪啦地说着,待她撩开软帘抬眸看到柳天白身后站着两个陌生的神色肃穆的男子,不由得微微蹙起眉。思忖片刻后,她缓缓整了整衣裙,轻施一礼,柔声道,“夫君大人,您回来了。” 夫君大人…… 柳天白还没来得及蹙眉,已然伸出手扶起裴惜言,嘴里的话也有点变味,“夫人,你哪里不舒服么?” 噗…… 他还不如直接问她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呢! 裴惜言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但她仍是柔声道,“烦劳夫君大人挂念,妾身无恙。” 直到这会儿,柳天白才闹明白,原来是他可爱的小妻子在努力给他面子。虽然他很想说夫妻之间不必如此,可又看她言辞行事甚是认真谨慎,也就随她去了。“无碍便好。夫人,这两位乃是禁宫侍卫,奉陛下口谕护送为夫回府。” “妾身见过二位军爷。”裴惜言欠身施礼,轻声道,“还请二位军爷稍坐片刻,妾身这就奉茶。”说着话,她颔首离开房间,一直走到厨房,才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是平安过险……妾身……呃……” 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她将烹好的茶以及新做的茶点放置托盘上,然后端至外屋,给三个男人一一奉上,然后这才回转内室。 两名侍卫本不欲多待,奈何他们见陛下似是对这位姓柳的棋待诏很是亲睐,也就哈哈一笑留了下来,心想不过是吃盏茶而已。 谁知,吃了这顿茶,回到紫宸宫中,孟玄胤向他们问起柳府如何时,二人皆道:柳府简陋,但柳夫人烹茶点酥的手艺却是极为精妙。 散漫的笑被冷酷的神情渐渐取代,孟玄胤的眼眸微微眯起来,比夜更深邃的眸中,比冬夜更冷。“哦?那又是怎样的精妙?” 他的话说得悠然,听者却直冒冷汗。两名侍卫想了想,低声答道,“属下平生从未喝过这么香的茶,吃过这么酥软的茶点。” 孟玄胤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而后对身旁的内侍总管邹常喜道,“听你说,柳家娘子在春明门外开了间‘仁和居’,不出几月,竟是蜚声建元城?” “回主子,正是如此。”邹常喜躬身道,“老奴打听过了,菜单上所有的面点都是柳家娘子亲自教给那些厨娘的。” “柳子清真是好福气。”孟玄胤轻轻一笑,眸光流转间带着一丝妖冶的邪魅,“得了,今儿的晚膳就去‘仁和居’用吧。” “这……”邹常喜从袖口里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主子,如果想要在‘仁和居’坐着吃饭,必须提前订位,否则,只能买他们的外卖,打包带回府吃。” “哦?”孟玄胤想了想,薄唇轻动,“说得也是,生意如此红火,自然没有位子。” “不若老奴叫他们的厨娘到府里为主子您做一次全宴?” “那有意思么?哼,若是这样,倒不如去柳子清府上……”孟玄胤的目光微微变幻,蓦然轻笑,阴鸷的眸光中盛满了冷戾,“你上次说,他们要搬回原来的宅子,可有此事?” “回少爷,确有此事。” “既然如此,你派人去奴隶市场挑几个老实本分手脚麻利的仆人给他们送过去,就说是爷赏的。” “这……恐怕他们不敢收吧……” “你只说,那间小小的‘仁和居’虽好,地方确实太小了。不若开间大大的,省得建元城的食客们眼巴巴的等着就为了订个位子。” “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准备。” “慢着。”孟玄胤冷漠的目光中突然染上一抹残佞,唇畔是令人惊惧的阴鹜微笑,“此事母后若是问起,你又当如何回答?” “老奴只说主子欣赏柳先生的才华人品,有心招揽,所以厚礼待之。” “你能体察朕的本意,很好,很好。”孟玄胤冷笑一声,傲绝的挥挥手,“下去吧。” ——————————————————————————————————————————————————————————————我是撒花的分割线 谢谢收藏,谢谢推荐,太高兴~(≧▽≦)/~啦啦啦 初夏的今日,阳光虽不甚明媚,心却是风和日丽的! 第十九章 拿人家的手短(上)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所以,就算是什么赏赐啊赠礼啊也不要收的心安理得喜笑颜开,因为,坑还不知道在哪儿等着呢! ——水玥颜呓语录 暮霭沉沉,视之极处一片铅灰色的乌云远远地压城而来。 裴惜言煮着茶,见水滚开便往里加了几片薄荷叶,霎时,几缕清新的香气钻进了呼吸深处,拂去了溽暑雨前的闷热和潮湿。 柳天白想着新家的各项开销应是不少,又想着妻子这几个月的忙碌,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最近又是搬家又是要管理铺子,再加上平日里衣食住行事事都要你操劳,实在是辛苦你了。家里的钱若是够用,不如买几个奴仆回来帮你吧?” 谁知此话一出,倒叫裴惜言将嘴一撅,恼道,“和着每个月我给你的账册,你都没用心看?” 柳天白伸出手,撩开她额前的刘海,轻轻替她擦拭着薄汗,神态自若地回道,“看了。只是你说过,家里大小事情都归你管,我只要做好我的棋待诏,下好的棋就可以了。现在想来,我倒有些惶恐,我到底该听你的哪句话呢?” 噗…… 板砖,板砖呢,她现在就要拍了他,往死里拍! 等!等等!等等等! 她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甜言蜜语么? 她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不爱做家务的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么? 等!等等!等等等! 柳天白都说过他不解风情,其实他也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顶多是声音温柔些,语气和蔼些。再者说,柳天白也不是天天做甩手掌柜的,每天都帮她劈柴、洗碗、挑水,什么重活累活那也是抢着做的。 可为什么现在听到这种甜死人的话非但不讨厌还让她没什么神经的小心脏砰砰砰的乱跳呢? 明白了,裴惜言点点头,一定是前裴惜言留在她身体里的感情因子在作怪。喵喵的,她玩不起还躲不起么! 所以,她仰起头,漂亮而凛冽的眸子此刻有些闪烁,“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超多好看小说]” 柳天白看着她仓惶转身几欲逃离,连忙拉住她,“女子孤身去奴隶市场不安全,还是找牙婆过来吧。再不然,让周伯陪你去,或是等到旬休,你我二人一同去。” 奴隶?裴惜言心脏微微一收缩,雇佣关系她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是凭劳动吃饭,谁也不一定高过谁,谁也没比谁低矮三分。可奴隶就不一样了,不过想想,现代社会不也有各种各样的奴隶么,比如房奴。 只是…… 裴惜言还没想好,柳天白却察觉出了她的困惑和不豫,轻声道,“你我皆不是刻薄之人,若是仍觉不便,就看看赫连奴和安艺婢,可好?” “赫连奴?安艺婢?”裴惜言不明所以的摇摇头,难道就跟现代的菲佣一样有名? 柳天白看着她一脸好奇巴不得他快说的模样,薄薄的嘴唇浅浅的勾勒出一道弧度,似是笑意,却又比微笑多了一丝宠溺的温柔,“赫连奴身体强健,踏实耿直,而安艺的婢女,性情温顺,乖巧能干。虽然价格略贵,却比去买些不知道秉性如何的要好。” “这么好的……一定很贵吧?”裴惜言道。 “没关系,正好陛下赏赐了我一些钱帛。”柳天白道,“我都放在外屋了……” “没年没节的他为什么要赏你?”总不能是特殊贡献奖吧!裴惜言狐疑地看着柳天白,最好说清楚哦,否则,她会上菜刀的也说不定。 柳天白看着她惶然又好奇的眸子,勾起唇角轻道,“赐弈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啊?”裴惜言杏眼圆睁,一双琥珀般的眼眸光影流转,“完了?这么快?” 柳天白看着她可爱的模样,狭长的眼眸在一盏残灯的映照下盈盈地泛着柔情,“是啊,只是手谈一局。” “没了?”裴惜言的侧脸被灯火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专注而温暖,“他没有找你麻烦吧?唔,看样子应该是没有。不过,怎么想怎么麻烦,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做棋待诏了。” 柳天白接过茶盏,眼眸幽暗地闪动着,唇角一抹淡色的笑意,“惜言不觉得以棋侍君是棋手莫大的荣耀么?” “荣耀?”惜言嘟起嘴巴,脸上的笑意骤然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嘲讽,“人各有所长,玩物丧志的君王古往今来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再者说,下棋一事,名头称号是给外人叫的,难道有了那些玩意就一辈子不输了么?我看倒也未必。若说荣耀,不如留下本弈谱,或是写几本跟弈理有关的书,教授几个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学生。” 柳天白放下茶盏,流光暗转的眼中满满的笑意,一如那满得快要溢出的杯盏,“我年纪尚轻,何德何能写得弈谱弈理。身在朝中虽人微言轻,却也想替我玉螭国子民造福一二。” “这么说倒是我刻薄寡思了。”说到此处,裴惜言顿了顿,樱唇轻轻开合,“国务朝政不过是一汪浑水,十个人里得有九个在波涛暗涌的紫宸宫最后落得自身难保。可若是人人畏首畏足,又将百姓至于何处?” 闻言,柳天白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微微用力,这样微闭着眼睛的神态,倒比平日多了些漫不经心的慵散。他默然地想着,盛世繁华,但那些早已烟消波静的陈年旧事也少不得被人私底下翻出来,悄声议论着。紫宸宫,玉阶三重、金殿四墉的紫宸宫,轻歌曼舞、锦绣朝霞的紫宸宫,却不住雍容恢弘的宫阙下汩汩流淌着鲜血与死亡的河,暗暗涌动地阴谋与野心永远不会停歇…… 谁知,裴惜言却是手一抬,梅粉色的衣袖掩住上挑的樱唇,掩住了她自己无声的碎碎念。“我真是精分了,和他提这些匹夫有责的破事做什么,大不了过几年寻个理由把他骗到楚地去。” 之后,她落下袖子,柔柔一笑,“刚才还说着安艺婢和赫连奴,这会儿子怎么又说道国事上了。只是,那些人都不是玉螭国人对吧!他们说得话我不懂,我说得话他们也不懂,那可怎么做事呢?” 缓缓睁开双眸,柳天白眼中漾起了不易察觉的黑沉沉的笑意,“那些赫连妾身住海中州,更何况自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为赫连。言语解教后,虽不能说是发音准确,但交流起来并不困难。” “那倒有趣……”裴惜言话音未落,伴着滚雷,窗外的铅灰色云絮被紫色的闪电割裂。支起的窗棂被雨水打得晶莹璀璨,然后,她托着腮,老老实实地问了一句,“建元城能种芭蕉么?” 呃…… 柳天白想了想,却未作答,只是微笑着,微笑着…… 细雨滴沥,敲碎一窗沉寂,夜来不寐时,唯有落子声,犹在。 第二日,天微霁。 裴惜言陪着柳天白用过早饭后,去新家那边寻了周伯,二人谈了些搬家的琐事。她又看着花匠种下芭蕉,直到正午用过饭后,这才拿起银钱准备和周伯一同去奴隶市场挑几个老实本分的仆人。 谁知刚套上马车,就听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周伯?”裴惜言狐疑地看了眼门口,略作思忖,轻声道,“您去看看吧,若是化缘或乞讨的人,您施他们些饭菜也就是了。”说完,她转身离去。 坐在花园里,遥想着玉簪花开,荼靡花谢,裴惜言的手指毫无意识地沿着石桌的弧线游走。 “夫人,这位是前来传旨的公公。”周伯的声音蓦然响起。 裴惜言抬起头,略微怔忪,然后缓缓整理衣冠,刚要跪倒在地,却被内侍微笑着制止。他恭声道,“柳夫人,我家主子听闻柳翰林喜迁新居,特赠随侍十人,并粗使小厮二十人。” 裴惜言摇摇头,嘴角噙着一抹温婉的笑,清凌凌的眼光缓缓扫过传旨的内侍、垂首的仆婢以及内侍身后身着银甲的侍卫,“若是旨意,便是不得不收,若是赠与,不知妾身可否将这些人转赠公公?” 转赠?传旨的内侍一愣,他还从未听过此种说法,这位柳夫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银甲侍卫轻咳几声,内侍心中略作盘算,神色一凛,朗声道,“还请柳夫人放心,这些仆婢都是总管大人派人从奴隶市场挑选的,不是宫中赐下的宫人,更不会傲慢自持无端生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给默然而立的周伯,“这些是卖身契,柳夫人可全权处置,无人敢有异议。” 还有强送的?裴惜言见周伯悄然点点头,笑意流眄的眼波多了几分温暖的味道,“寒舍简陋,还请两位在厅中稍坐,容妾身敬奉香茶一盏。”清脆的嗓音夹带着一丝扣人心弦的温柔,酥人心胸。 说实话,裴惜言不高兴,而且不是一般二般的不高兴。她刚按书里学来的法子制了两坛与泉水一般清冽的好水,还没和柳天白分享,倒便宜这两个人了。 眼底隐隐浮现一丝潜藏的迷惑,裴惜言舀了些水放在瓮中煮开,将薄荷叶和菊花放入把壶中,又注入滚开的水,这才端着雕花木盘回到厅中。 将两只莹白的茶盏分别放于内侍和侍卫面前,注入茶汤,又在茶盏边放了两个海棠花型的小盘,略小的盘中摆着晶莹剔透的冰糖,稍大的码放着她早晨才做好的玉蝶洛神酥饼。 “妾身手艺粗陋,二位见笑了。” 银甲侍卫拈起两块冰糖投入茶汤之中,他执起茶盏,微微摇曳,澄碧的液体轻晃,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清冽的茶水映着他浮波浩渺的眼神,有一丝碎光飘摇明灭,有如流萤闪烁于银河长挂华星璀璨之中,难以察觉转瞬消逝。浅啜一口,笑意缓缓弥漫上眼底,他由衷赞道,“竟是将浮躁之意悉数淡去,柳夫人点酥烹茶之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妾身是分割线 裴惜言盈盈一拜,各位看官,可否赠送妾身一些推荐票和收藏呢?妾身……妾身…… 噗……这个词好肉麻啊!人家不要啦!(揉脸ing) 第二十章 拿人家的手短(下) 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两片飞红,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垂成一小片弯月般的剪影,裴惜言轻声道,“军爷谬赞,妾身愧不敢当。[.超多好看小说]” 那银甲侍卫又拈起一块玉蝶洛神酥饼放入口中,只觉外皮色泽浅黄酥脆可口带着隐隐的桂花香,馅料细润紧密,绵软甜糯,在唇齿间顺滑地融化,细腻至极的口感让挑剔的舌尖品察不出分毫的粗糙。回味时,却觉香甜中带点微酸,如同思念的味道。他笑着点点头,“怪不得城外的‘仁和居’人满为患,这些仆婢若能让柳夫人得出空闲在建元城中再开一家分号,我等就可以不必那么辛苦的订位等位了。”说完话,他将头顶的盔甲卸下,放置在几案上。 裴惜言盯着他半晌,愕然道,“恩公?” 银甲侍卫浮起无奈的笑容,柔声道,“在下不过是略施援手,夫人不必以恩公相称。” 内侍啜了半口茶,觑眸瞄了眼银甲侍卫,笑道,“没想到柳夫人与昭武校尉竟是旧识,洒家还要回宫复旨,就不打搅二位叙旧了。” 裴惜言起身微施一礼,“公公既有公务在身,妾身就不多留了。” 内侍看了眼银甲侍卫,低声道,“昭武校尉可有什么话需要洒家带给左金吾卫大将军?” 银甲侍卫看着手中茶盏中天水远山般的碧色,心中只觉宁静安详,他随意地挥挥手,“反正回去也不是我的班,倒不如在这里再吃两口茶。” 内侍见状,笑道,“那洒家就告退了。” 裴惜言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周伯,送客。” 目送周伯及内侍的背影远去,银甲侍卫看到她嘴角的那抹笑意,调侃道,“柳夫人可是在笑在下厚颜无耻?” “恩公说笑了,上一次,妾身还未谢过恩公的救命大恩……”裴惜言屈膝再次施礼。 银甲侍卫连忙伸手扶起她,声音更加轻柔,“你我皆不是庸蠹之人,夫人若愿意,唤我胤无逸便是。” “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伴随着心里一声叹息,裴惜言淡淡道,忽而又想起来,“说实话,这样不合规矩吧。” “规矩?”胤无逸轻轻的笑起来,笑容如优昙般神秘舒展,深水般荡漾的眼波中蓦然升起中盈盈华光,“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与规矩有何关系?” 裴惜言微笑着执起把壶,又在他的茶盏中注入茶汤,“恩公若是不嫌妾身手艺粗陋,还请常来寒舍走动,否则,妾身怎敢妄称恩公表德之字。” 看着她精致的下颌、洁白的额头流转着莹莹光辉,就像是完美绝伦的玉雕琢而成。胤无逸笑得开心,眼色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既是这样,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送走无逸时已近黄昏,裴惜言看着花园里站着的仆婢,对周伯为难地一笑,“您去旧宅那边,请……” 话音未落,就见柳天白急匆匆走入花园,他的眼瞳里带着微微的哀恸之色,担忧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裴惜言,“惜言,今天翰林院有事,我回来晚了,却在家中找不到你……” 裴惜言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本来我和周伯要去奴隶市场,谁知有人送来这么一大批的仆婢,说赠不算赠说赏不算赏,我想退不能退想转赠那位公公他也不收。唉,你说,咱们该怎么处理才好呢?” 一时间,绿意葱荣的庭院,在脉脉不得语间生出些寒意。柳天白幽幽低叹,反握住她的手,“慢慢来,一切有我。只是,下一次出门,在家留张纸条给我,可好?” 头顶传来振翅的声音,抬头看去,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层云里,泛出玫瑰红的晚霞,豢养的雪白鸽子,如一团巨大的白云,腾空而起,伶俐的翅尖,划过淡蓝的天幕,一道完美的弧线。 裴惜言乌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瞳里,好似有叠云一般莫测的情绪漫漫舒卷着,她轻声道,“我绝对不会蓦然消失。以后,只要是出门,我一定留张纸条给你。” 恍惚间,柳天白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影子,模模糊糊的,与裴惜言清丽的面庞分离又重合。他不知不觉地伸手抚上她的脸庞,明明神情依然明快如山间松风,目中却有几分飒然之意。近在咫尺的人,究竟是谁? 他的神情素来平和高雅,这不同寻常的刹那波动,反而令他生出一种别样的惊魂动魄的诡艳,裴惜言刹那间几乎失了神,片刻后才收敛心志,却还是被他看得心虚。虽然明知道自己心虚的不过是那件事而已,可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她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不仅胆战心惊,还心跳忽快忽慢地乱了好几拍。 “你觉得合适就留下,不合适的遣走也就是了。”柳天白微微一笑,方才异样的眼神好似水月镜花的幻影一般,就那么不着痕迹的抹去。 可裴惜言就算再迟钝,也晓得柳天白好像是生气了,而生气的原因恰好是她。可是她想不通那家伙为什么生气,她只是出门办点事,没有在家里等着他回家,伺候他更衣盥洗。 那家伙究竟在计较什么?若是还有什么问题坦白说出来就好了嘛,给她摆什么脸色!唉,内敛的古人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柳天白莫名其妙的气来得快走得也快,所以,裴惜言的牢骚也是来得快闪得快。说实话,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她还没想明白呢! 裴惜言自认绝不是有偏财运的那种人,何况,她对于莫名其妙收到的礼物,心里总是存着七八分的疑问。按理说,柳天白不过是和当今天子手谈一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想也不应该赏下那些财物,还有今天这堆连周伯都说是老实本分身强力壮乖巧懂事的仆婢…… 思来想去的乱成一团,不知不觉太阳西斜。翠竹荫影之中,青石台上摆放着一张棋盘,纵横交错的格路间黑白二子疏密不等的散落排布着。残阳透过竹林,给柳天白如玉的手指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 “柳天白,今日之事,你怎么看?”裴惜言用丹丘瓢斟出一些,放到白釉瓷腹中,然后将罐子封上。 “君上所赐,不能辞。”柳天白从棋盒之中拈起白子,落子,口中却轻声问道,“惜言,你的想法又是如何?” “战战兢兢。”裴惜言将瓷腹坐在同质地的风炉上,取过适量的桐木炭开始煮水。看着水出现鱼眼大的气泡,她往水里加了微量的盐。品了一下味道。看着边缘连珠般的水泡在水面翻涌,她舀出一瓢水放在白瓷熟盂中,随后用青竹荚环搅水汤中心,然后用海贝则量出茶叶,在沸水中心投下。“我想不通,从九品的棋待诏为何会受到天子如此礼遇。柳天白,你说实话,赐弈的那盘棋,你是不是赢了?” 柳天白又拈起一枚黑子落下,淡笑道,“陛下的深谋远虑,绝非一盘棋可以看透的,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你啊,实在是太过耿直坦诚。”裴惜言忍不住蹙起眉头,“不过,此事倒反证出陛下的人品,能如此看淡输赢之事,难得,难得。” 柳天白正拈起一粒白子,听她这么问,抬起头来,慢慢的道,“陛下之品性岂是我等可以品评的,更何况……隔墙有耳。” 裴惜言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眼见着沸水就如波涛一般溅出许多沫子,她连忙把泡沫上形似黑云母一般的水膜去掉,然后把刚才舀出的水浇进去,再熟练的将隽永舀出放到熟盂里面目。 空气中迷茫着淡淡的茶香,她抬手舀了一瓢茶分别注入两个白釉刻花折腰托盏中。但见,茶盏中花如丁香一般在圆形的水池上面浮动,又像曲折的潭水和凸出的小洲间生长的青萍,又像是晴朗天空中鱼鳞状的浮云。沫就像浮在水边的绿线,又像是撒在杯盏里的菊花瓣。深深看去,一片纯白状如积雪的饽重叠着积聚在水面。 柳天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嘴角牵着柔和散淡的笑容,漆黑的眼眸幽深不可度测。“好茶!好水!惜言,这茶比往日更显清寒甘香,比我前几日在宫中喝过的御茶也差不到几分。” “不过是将普通的井水煮开,装在大瓷缸里,放在院子中避免光照。等到月亮皎洁的时候,打开瓷缸接受露水,只要三个晚上,水就会变德清澈见底。”惜言用石杵捣着罐里的棠棣子,水汪汪闪亮亮的大眼睛望着他,“等下面积存了两三寸厚的污垢时,随即取出来,再把水用小瓷坛存起来。说实话,这样的水煮出来的茶,比山泉水还要清冽呢!” 望着她眼睛清澈真纯,漾着粼粼波光。柳天白莞尔一笑,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摩挲她的头顶,手下发丝柔软细致,“虽是茶米油盐酱醋茶的俗务,却能让你弄出如此清润风雅,不知何日,能和你在月下一起晒水迎露烹茶为乐。” 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裴惜言轻声道,“若是让我选,我更喜欢你在月下纹枰打谱,而我伴着玉石落下的琅琅声在一旁烹茶晒水。” 两人相视而笑,眼波盈盈,言笑晏晏,好一番温情脉脉如水流淌。 ―――――――――――――――――――――――――――――――――――――――――――――――――――――――――――――我是没睡醒的分割线 收藏和推荐又增加啦,撒花,撒花!!谢谢各位,来,小柳,快带着你家娘子出来谢恩喽!喂喂,您二位别笑了成不,喂喂,某不是空气吧,喂喂,回回神啦! %&g;_&l;%他们不乖,呜……眼里只有彼此,没有某这个妈,呜…… 某只能自己出来拜谢大家了,谢谢~~ 第二十一章 医者仁心(上) 尊崇医者并非只为自身健康安危着想,更重要的是医者秉持的仁者之心,能以一己之力兼济万民。若是人人如此,何愁江湖不宁?天下不宁? ——水玥颜呓语录 对于芸儿,能带着母亲和裴惜言一起搬到新宅是她近日最大的心愿,然而,当她看到裴惜言身后站着的那两个娇俏乖恬的侍女时,蓦然感到危机似乎逐渐向她逼近。 其实,裴惜言一点也不喜欢让人伺候。不管有事没事,身边总有几双眼睛盯啊盯眨啊眨的,很别扭。 更要命的是,突然多出一堆人,那可就是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睡。裴惜言掰着手指头数着白白浪费的租金,仍是选了个黄道吉日,和柳天白一起——乔迁新居。 然后,问题来了! 裴惜言傻愣愣地站在卧房门口,看着她的贴身侍女绿珠和红绡将她的衣物和柳天白的放到一起,才想起来,她和他,目前处于分居状态。 搬家前,不过是屋一间,就算有里外屋,也是一间。关起门来,他睡外屋她睡内室,没人察觉。 搬家后,屋子好几间,别说是里外屋,就是单独隔起来的小院也有两三个。再加上跟屁虫似得侍女和书童,她若是坚持继续分居,都不用等月亮升起来,估计就能传遍整个安邑坊。 有心让柳天白去睡书房,可他一没偷鸡摸狗二没眠花宿柳,近来,连棋楼茶肆都不去了,根本就是家——翰林院——家,两点一线。而且,这么个老实的男人,她就算是跋扈任性起来,他也还是忍让纵容她的。 裴惜言不想伤他的心,可她同样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心。所以说,问题大了! 怎么解决? 裴惜言默默在心底暗忖,没准出去遛达遛达就灵光一现了。她左右寻摸寻摸,正巧看到芸儿端着铜盆要去打水,连忙跑过去将她手里的盆往绿珠手中一扔,拽着她就往外走,脸上洋溢着璀璨的笑颜,“芸儿,陪我去脂粉铺子看看去。” “惜言姐?”芸儿本来正帮着她娘收拾她们住得厢房,其实家具都是现成的,只是有些落灰需要清扫。 那间厢房是柳府所有客房中最小的,别看占着“最小”两个字,却比她们之前和柳先生一起租住的屋子加起来还要大,赖婶看了直说折寿折寿。 裴惜言却说,宅子那么大,正需要点人气,更何况屋子不就是给人住得,更何况赖婶领了内宅管事一职,当和其他仆婢有高下之分。 “没事,你娘不会说你的。”裴惜言仰起头,明媚的笑容里还参杂着一丝慧黠,“绿珠,一会儿你去赖婶那边看看,帮她打打下手。若是赖婶问起芸儿,就说她陪我去逛大街了。” “诺。”绿珠端着铜盆浅浅一笑,“小姐,奴婢先命人套车吧。等芸儿姐姐陪您上了车,奴婢再去后面帮赖婶。” “辛苦你啦。”裴惜言刚要夸奖绿珠几句,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的破碎声。 红绡放下手中的活,不急不缓地朝着嘈杂之处走去。 “一竹斋”内,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一个名叫莺儿的侍女身上。大伙都屏息,噤若寒蝉,看着莺儿脚下支离破碎的刻花长颈白瓷瓶。刚才还荡漾着几个侍女的笑语,现在静得好像没人了般。这样让人窒息的静谧没有持续多久,莺儿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抽泣得都快接不上气了,泪眼连连的模样直让人心疼,也引来了屋外的红绡。 “这是怎么了?”刚跨进“一竹斋”,红绡一时还没搞清楚状况。 一旁年纪稍长的侍女蔻儿率先回神,赶紧拉了拉莺儿的衣袖,附耳低声说,“快去认错呀,还愣着做什么,若是把事闹大了,小姐来了可就麻烦了。” “红绡姐姐,是……是小奴笨手笨脚,小奴……”莺儿的脸上早失了血色,拼命想着补救的办法,考虑了很久,才继续道,“莺儿愿意自罚俸,赔这花瓶。” 红绡摇摇头,她记得小时候曾见过类似的事情。一名侍女不小心打破了琉璃瓶,那位夫人气不过,竟是将那名侍女鞭挞至死。她虽见柳夫人性子开朗随和,但如何处理,实在是难以拿捏。“你且随我去见小姐,如何处罚,小姐自有章法。” 大家心知肚明,莺儿今日是逃不过一顿罚了,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好看的小说)刚才还在莺儿身边的侍女们悄悄地退开了,都是奴才命,惺惺相惜难免,谁也见不得谁出事,可事到眼前,谁又敢强出头为莺儿说情呢。 裴惜言等了一会儿见红绡还未回转,便带着芸儿去马厩,让福康套车,送她们出门。刚要上车,就见红绡带着哭得眼睛通红的莺儿走过来了,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瑟缩的侍女。 看着低下头互相推拒始终没说话的一干人,裴惜言柳眉微蹙,“这是怎么了?” “小姐,莺儿惹祸了。”红绡上前一步,低声道,“刚才,她在书房整理先生的东西时,不小心打破了那尊您最喜欢的刻花长颈白瓷瓶……” 她的话还未说完,莺儿又开始抽噎起来。裴惜言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拽了拽肩上的披帛,然后,缓缓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别府是怎么定的规矩。咱们家呢,打破了东西,扣俸银就好。如果实在太贵重,就暂且一辈子不准出府,日后若是做得好可酌情处理。” 莺儿听了,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以后打碎东西,要记得说岁岁(碎碎)平安哦!”轻风抚过,吹得竹子沙沙作响,裴惜言的声音很轻,眼色很绵,如沐春风般的让人觉得舒畅。仅仅只是这样,就让大伙积聚在心里头的紧张感,瞬间荡然无存了。“好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莺儿,那些碎片收拾起来先放到‘汐澐斋’,我自有用处。只是小心些,莫要将手割破了。”说完,带着芸儿登上马车。 时值溽暑,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昏昏欲睡的裴惜言突然想起桂花酸梅汤,连忙掀开帘子吩咐福康,去脂粉铺先绕道去了一趟药铺。 只是这话让芸儿一听却是心里咯噔一下,她忙问,“惜言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天呐,她怎么忘了这茬儿!早知如此,她应该抓着红绡和绿珠出门才对。罢了罢了,等她回去熬一瓮桂花酸梅汤,然后放在井水中冰镇起来,柳天白就没什么可说得了吧! 想到这里她得意的哼唱起来,“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娓娓动听歌声飘扬在长街拐角之间,众人听来,心中莫不生出春光已逝红颜将老的愁绪,悉数落在那清冷柔软的判词中。 “流年度,怕春色三分,两分尘土。” 好奇的路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想要看一眼马车上的妙音佳人,却被少年嘶哑的哀求声打断了旖旎的思绪。 “救救我娘,求求你救救我娘吧,我什么都能做……” 药铺的学徒以手掩鼻,口中叱道,“滚,快滚,你个臭要饭的,没钱看什么病。” 裴惜言跳下马车,迈步正要过去看看情况,却被芸儿一把拉住,“惜言姐,那人好脏,没准身上有传染人的疫病,还是不要过去了。药铺这么多,咱们去别家吧。” 药铺的学徒听见她的话,心中的怒火更胜,他走过去踹了那少年一脚,吼道,“别在这儿碍事,找丧呢吧!乱坟岗的空地有的是,找个人卖身,没准还能混张草席也说不定。” 路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甚至没有露出一丝半分惊讶的神情,反倒是对裴惜言好奇的紧。 裴惜言很清楚的知道,她的能力有限,比如她救不了天下所有的乞丐,比如她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快乐,比如拯救地球的事除非是超人反正她——做不来。同样,她也很清楚的知道,她的底限在何处。玉螭国也算是富裕,不过再富裕的地方也总是有穷人的,因此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所以,她顾不得周围惊奇打量她的目光与四起的议论声,蹲下身子,查探了一下那名静静的躺在那青涩的石板路之上的妇人。 面黄肌瘦——看来是营养不良。 日晡潮热——似乎是吹夜风受了寒。 倦容满面——应该是疾苦所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贫病交侵百虑煎。 “娘亲久病,用尽积蓄。小子无奈,恳请小姐行行好救救我的娘亲。”粗布麻衫的少年,眼眸闪耀着倔强与忧伤,“我虽然没有钱,但是我年轻,也有力气,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做,我愿意用工钱偿还。” 路人闻言一阵大笑,那学徒见裴惜言头戴帏帽体态纤弱,不好意思动手驱赶,只顾继续谩骂那少年。 “你们店里坐堂的郎中何在?”裴惜言直起身子,虽然语调温和,可是声音里透着一丝冷寂,喵喵的,这样的大夫绝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百姓的人。所以,她最恨这种自诩清高唾弃贫贱的大夫! 学徒见状,撇了撇嘴,转身回去请人。 不一会儿,一名老者手捋长髯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老朽刘善祥,正是保和堂聘请的坐堂郎中。” 裴惜言双目含霜,连辩驳的机会都懒得给他,冷然道,“医者仁心这四个字,你不配,保和堂,更不配。” 短短的一句话如惊雷般炸响,空气瞬间变得阴冷而萧杀。 “小姐是何意思?”刘善祥厉声道。 “什么意思都不懂?”裴惜言嗓音轻柔如雪,可是言辞之间,却闪烁着冷酷的辉光,“人之初,性本善,你总该懂吧。”说完,她叫过福康帮着少年一起将病重的妇人抬上车。 芸儿咬紧的双唇,低低叹声,“惜言姐,她坐在车上,咱们怎么办呢?” 她偏过头对芸儿笑道,“你先去张大夫那里,请他过府给他们母子看看。记得告诉赖婶,不要给他们准备太多的吃食,清淡简单就好。日子还长着呢,慢慢调养总会好的。” “那你呢?”芸儿有些犹豫,“若是柳先生回来问起,我怎么和他说呢?” —————————————————————————————————————————————————————————————————我是分割线 首先,要道歉。 今天又发现了之前几章的虫子六只,汗颜啊汗颜。 其次,要致谢。 谢谢大家的收藏,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谢谢~~~撒花~~~~~ 第二十二章 医者仁心(下) 裴惜言愣了愣,想起曾经答应过柳天白的话,左右看看,正巧药铺旁边就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她按照布幡上的标价服了钱,然后执笔写下寥寥数语,待墨干后叠好放入信封中交给芸儿,“你把这封信笺放到‘一竹斋’,若是他回来,你只说我去脂粉铺了,很快就回来。[]万一找不到家,他也知道我一定有办法找人帮忙的。” “可是……” “别可是了,救人要紧……”裴惜言一推她,又朝福康挥挥手,“路上小心。”然后笑嘻嘻地抬脚就走。 “站住!”刘善祥疾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狠声道,“今日,你不说清楚,老夫绝不会让你离开。” “没想到,你这人不但没品没才没度量,而且卑鄙下流无耻!”裴惜言弯唇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突然她身形一晃,帏帽竟直直落到地上,不由得大惊失色地喊道,“你既不秉承治病救人之心,又何必怪别人说破?如此动手动脚坏我清誉……救命啊,救命!救命!” 众人见那热心助人的善良女子竟是如此美貌,再加上她凄婉的呼救声,以及眼中盈盈闪烁的泪光,不由得怒气满怀,各个义愤填膺地冲上去对那个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刘善祥拳打脚踢。 偏裴惜言还在一边劝道,“各位手下留情,郎中年纪已大,家中必是上有老下有小……” “这等无耻之人必是不仁不孝,就算教出孩子也是败类!” “没错没错,咱们西市就属他们家药铺黑,依我看,趁早倒闭了算!” “可不是么,他们哪儿是救命,根本就是抢钱!” “等回家我就跟亲戚邻里说,有病也不来这保和堂看,一群黑心狼!” “没错没错!” …… 哇塞,群情激愤是恐怖的,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这样的后果是可怕的,被建元城百姓列入黑名单的保和堂是悲催的。 裴惜言拍了拍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心道,反正她不是苦逼的就好啦! 突然有人拽住她胳膊,裴惜言刚要尖叫,就见那人竖起食指放在唇边,作出一个禁声的手势。裴惜言点点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个人左拐右拐,离开混乱的药铺门口。 “方才那一幕真是惊险。”胤无逸笑吟吟地望着微微有些气喘的裴惜言,明晃晃的日光穿透过头顶茂密的枝桠,落在他白净的脸上,照亮了他斜飞入鬓的长眉,以及那一双狡黠含笑的桃花眼。“没想到,柳夫人竟是如此善良,如此……调皮。” 他都看见了? 她只不过想惩罚一下那个掉进钱眼里的恶劣郎中,跟调皮有什么关系! 裴惜言心里陡生怒意,却有怒不敢言,只得强压下胸臆间急待跃出的愤然,淡淡一笑道,“无逸公子说笑了,妾身只是见那少年颇有风骨,略施援手罢了。” 眉心的朱砂嫣红清寂端丽,双眸因隐隐按捺下的怒气而晶亮,再由日光一照,更是明艳逼人。一阵风过,拂落枝头的繁花,坠了她满肩,莹白似雪,称得一身嫣红色衣裙的裴惜言越发的清丽。 “柳夫人刚才要药铺门口,似乎不曾自称妾身。”他忽地挑眉问道。 周围倏地静止,裴惜言躲不开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索性抬眼直视他,“就算是无逸公子,想来也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时候吧?” 她神色淡漠,隐有斥责之意,胤无逸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忽地往前走了一大步,贴近她身前来,吓得她迅速地往后退一步,警觉地低声道,“请自重。” 他挑了挑眉,脸上重又露出些狡黠的神情来。 裴惜言心中更是警戒,沉下脸转身便要往林外走。谁知她刚一转身,便被捉住了手腕往后一带,落入他的怀中。 她没有尖叫,只是伸手抵住胤无逸的胸膛,双眼睁得滚圆,“松——手——” 声音不大,足够他二人听见,却是极森然,仿佛一字一句都是自咬紧的牙缝间挤出的一般。 “佳人在怀,怎能说放就放?” 他带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又是如那日在街巷救她一般的促狭语气,轻佻而又放浪,夹着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围住了她。 裴惜言脑中嗡地一响,再顾不得这位狗屁校尉的身份地位足以压死她全家上下,只将一腔的怒意聚到了指掌间,抵住他胸膛的双手奋力一推,“松手!” 谁料身前的挺拔身躯纹丝不动,两条铁打一般的长臂却捉住了她的双肩,越发将她揽近身前来。“嘘,乖乖的,不要乱动。” 裴惜言,不,就算是水玥颜,两辈子加起来她从未让人这么轻薄过,羞恼之下抬起莲足一脚往他穿着厚底皂靴的脚背狠狠跺下,而且心里甚是郁闷,为何穿得不是恨天高的那种能把人脚戳出一个血窟窿的高跟鞋。 当然,踩是踩着了,胤无逸却只是闷哼一声,轻笑道,“哎呀,这性子可真是爆烈。”一面说着,竟一面将头低下来,伏到了她的颈间。 温暖的鼻息一贴近裴惜言的面颊,她已倏地面红耳赤,咬紧银牙手脚并用地死命挣扎。 喧闹的街市,突然传来清晰的对话声。 “那位小姐往何处去了?” “我……我明明看见那个穿着红衣的妖女就是朝着这个方向跑了……”刘善祥的声音蓦然响起。 药铺学徒的声音紧随其后,“是,我也看见那妖女往这边跑了。” …… 声音渐远,裴惜言长吁一口气。她倒是不怕被抓进官府,她没错没罪,就算那保和堂背后有一座两座大山,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是,事情终究会被柳天白知道,哎哎呀,她当初就该谨慎些,忍耐些,何必逞一时之意气。 头顶又是一阵轻笑,手却如她所愿,松开了。 “这下,安全了。”胤无逸笑吟吟地在她耳旁低声道。 陌生又温润的气息拂过耳旁,裴惜言如受惊的小兔儿一般弹跳开几步远,她满目通红,既羞又恼,“我又没要你救我。” 胤无逸勾起唇角轻佻地笑道,“可是,柳子清乃是朝廷命官,若是让人知道他的妻室在外寻衅滋事,只怕会给他带来无限麻烦吧。” 宾果!正中红心! “好,算你救了我,谢谢!”裴惜言重重地施了一礼,捉起裙裾转身欲走。 “柳夫人请留步。”胤无逸这才正经起来,他伸长手臂摘了一串半开的槐树花在掌心把玩着,眼却不离背向着他立着的裴惜言,“方才唐突之举还请宽容一二,其实,在下带夫人离开,实是有要事相求。” 裴惜言默然不语,这位自称胤无逸的公子,连那位传旨太监都小心翼翼地对待,想来必然是天潢贵胄,贵介子弟。又有什么事,需要求她帮忙? “家慈年事已高,时常思念故乡的小吃,只是故人已逝,连制作的手艺也失传了。”他负手立在树下,长身玉立、眉眼含笑,不知何时落了满肩的花瓣,头顶舒展的枝干上有雪色的槐花在盈盈盛放。 她看得有些怔住了,直到他轻声唤她,“柳夫人,你看如何?” “呃?”裴惜言歪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胤无逸收敛了所有的调笑神情,对着她躬身一揖,“我想请柳夫人为我做一些槐花酥饼敬奉家慈,以解家慈的思乡之苦。” 裴惜言轻呼一声跳开,恼道,“无逸公子行此大礼,愧不敢受!” 惊魂未定,却听见他极诚挚地致歉道,“先前无逸轻浮无状,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柳夫人多多海涵。” 裴惜言微微蹙起眉,素来只听得说那些贵介子弟纨绔少爷各个眼高于顶、嚣张跋扈,眼前这一位却并非如传言所说那般倨傲,反倒是随和谦逊得异常。 唔,若是随意轻薄女子也算是随和的话,不过,倒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无逸公子,不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她微微的叹了口气,见他神情颇失望,不由得心软了下来,“公子可否告知,除了令慈,还有何人品尝过这槐花酥饼?” “年少时,曾和家慈一同返乡,倒也吃过几块,可惜我实在是学会不点酥之事……”胤无逸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神辽远,宛如碧蓝如洗的万里长空。 裴惜言柳眉微蹙,沉吟道,“就算是相同的酥饼,因为各地水土不同,风俗不同,必有细微末节的差异。而这差异,便是味道与记忆相合的关键之处。” 胤无逸凤眸一亮,虽是神情未变,她却在他眉眼间看到了一丝惊喜之色。“我不着急,距离家慈的寿诞还有数月,只要柳夫人肯帮我……” 裴惜言犹豫迟疑了许久,半晌才抬起头来颇有些犹豫地问道,“从样品到成品不知要制作多少回,别的不说,光是晒干的槐花就需要很多。再加上,详细的资料,甚至……有可能需要实地走一趟……” 胤无逸咋舌道,“天呐,这么麻烦。” 裴惜言原本还在盘算,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抬起头来瞪着胤无逸那双分明还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微恼道,“你以为我是唬你?” “莫非不是?”他淡淡地问,挑起了眉,俊颜上掠过一抹戏谑的笑痕。 心头倏地有一簇小火腾地烧起,裴惜言横了他一眼,“等着吃到腻吧。”最好吃到吐,吃到伤,吃到一听到槐花二字就想遁走才好呢! —————————————————————————————————————————————————————————————————我是分割线 最近,写着写着,不知为何会被小柳温吞的性格气死。所以,某现在正在教训他。“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进呢!虽说男追女隔层山,又不是喜马拉雅山那么高,你就不会嘁哩喀喳的快刀斩乱麻么!” 小柳坐在石桌前,缓缓地落下一子,“我到底是急还是不急端看你到底是急还是不急。” 噗…… 某吐血了! 裴惜言在一边剁着肉馅一边说,“你就是狗血太少了,吐吐就好了。” “你们,你们……”某掩面泪奔~~~ 第二十三章 祸不单行(上)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如果没带着御免金牌,倒霉的时候才想起被祥瑞,还那也只能——继续被祥瑞吧。 ——水玥颜呓语录 在树枝间栖息的蝉儿又嘶鸣起,令人厌烦的漫长足以盖过马路上车流的喧嚣来,空气中盈满了干裂一般的燥热。 裴惜言在大街上慢悠悠的走着,心里却在恶狠狠的暗骂,这个闲人,怎么就这么闲!哦,对了,她腹诽的不是旁人,正是走在她身旁的无聊且悠闲的昭武校尉——胤无逸。 “无逸公子可还有事?要是没事,我就不做陪了。”裴惜言淡淡地一颔首,转身便欲往胭脂铺走去。 胤无逸却扬声喊住她,“柳夫人请留步。” 裴惜言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去客气地笑着,“无逸公子还有事?” 胤无逸一双凤眸中半掩了些许的兴味,挑眉含笑道,“这家凤璃轩的胭脂一向只和歌伎或舞姬做生意,好人家的姑娘一般是不会去的。” 噗…… 还有这种说辞?裴惜言瞄了一眼“凤璃轩”的匾额,原来是专供妓馆娼寮的,想来东西应该不错,不过,她没什么兴趣平白往自己身上泼污水。罢了,换一家也就是了。 “柳夫人……”胤无逸又出言叫住她,嗓音里带了揶揄,“这间墨梅斋的香粉还真成了粉,干得贴不住肌肤,只一吹便散得到处都是。” 呃…… 也就是说,品质低下。裴惜言瞄了眼“墨梅斋”进出的客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三姑六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王善宝家的那张雪白的直掉渣的大脸。罢了,再换一家也就是了。 “柳夫人……”胤无逸好笑地摇摇头,轻声道,“这间‘铜鸾斋’的香露兑了太多的水,香淡气浅,用不了半日就会散去。” 啊…… 喉咙像是有硬块堵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裴惜言缓缓转过身来,白皙的脸上费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没想到无逸公子对于燕脂兰膏之事倒是熟识于心。” 胤无逸黑如玄玉的眼眸静静打量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家中姊妹众多,时常听她们说起,久而久之就记住了。” 沉默漫长,却又寂静,过了许久,裴惜言垂下眼睫,阳光在她眼下落下浅浅一片暗影,遮去了她大半的神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等家中各色花开,我还是收集些花瓣自己蒸香露来用吧。” “既是这样,我们去喝杯香茶解解乏,如何?”胤无逸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就如同狐狸一般。 裴惜言摇摇头,轻声道,“那对母子的病情还不知如何,更何况,我在外逗留太久多有不便。今日之事,多谢无逸公子了。” 胤无逸心中一声低叹,却又觉得她这样拒绝本是理所应当,所以招了辆马车过来,将裴惜言扶上马车,付过车资后仔细和车夫交待柳府的地址,又叮嘱他驾车要慢一些稳一些,这才目送着马车离去。 “主子。”墨站隐于树后,低声道,“请回宫吧,贵妃娘娘已经去漱庆殿寻您多次,只怕时间一长,德公公也拦不住。” 胤无逸,不,孟玄胤罩着寒霜的脸上不兴一点波澜,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她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么?” 回到府中,正巧看到赖婶送张大夫出来,两个人面上含笑,似乎预示着那对母子并无大碍。 “张大夫。”裴惜言跳下马车,笑盈盈走过去,俯身施礼,“今日真是麻烦您了,却不知那对母子情形如何?” “柳夫人多礼了。”张大夫连忙搀住她,“那少年并无大碍,至于其母,虽有高热之症,倒也不难治,不过是饮食不足再加上过度劳累,导致气血两亏,需要好生调养才能恢复。如今,他们夫妻父子团圆,想来心无挂碍,病也能好得快些。” 裴惜言眼睛一亮,对赖婶笑道,“那母子莫不是周伯失散的家人?” 赖婶点点头,嘿嘿笑道,“可不是嘛,天下竟有如此巧的事,他们一家子竟然都被夫人救了,如今平安团聚,也算是件幸事。[]” “大夫的方子可曾开好?银钱一事,倒不必替我节省。” 张大夫笑道,“早已写好,交给福宁让他去药铺抓药了。这服药先吃上三日,到时,我再来复诊。若是高热退去,就可以换付温补的方子。” “麻烦您了。”裴惜言谢过张大夫,又从绣囊掏出一锭银子递到赖婶手中,“替我送送大夫,顺便再买些上好的陈皮、红枣、桂圆干和乌梅。” “是。”赖婶笑呵呵地点点头,“我见那少年虽面黄肌瘦,但精神还是不错的。食补虽好,但是也要徐而图之,他们的脾胃若是久不沾荤腥,乍一吃,反而伤身。” “还是您想得周全。”裴惜言柔柔一笑,直夸得赖婶将脸笑成了一朵花。 张大夫拱手笑道,“既然这样,老夫告退。” “辛苦您了。” 刚走到前厅,就听芸儿叽叽喳喳的喊道,“周伯,周伯,惜言姐回来了,惜言姐回来了。” 用得着这样么,要不要她仔细回忆一下扩音喇叭怎么做,然后每天给柳府来个小广播,哦对了,还有第十套广播体操。不过,据江湖传闻,用第八套广播体操可以放倒二十来个手持砍刀的混混,要不要试试这个,没准还能强身健体,保家卫国…… 噗…… 她又想远了。 “夫人!”周伯带着那个倔强少年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父子二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裴惜言面前。 裴惜言心知忠厚的周伯要说些什么,她连忙伸出手,想要搀起他们。可无论如何,周氏父子都不肯,她也只能作罢。转而微嗔道,“周婶的病还没好,怎么都过来了?没有人在一旁照顾,周婶若是醒了,想喝水怎么办?” 周伯摇摇头,沉声道,“夫人,若是没有您,拙荆早已撒手归西,岂有老奴全家团聚的这一日。” 裴惜言柔声道,“若是谢,当谢老天怜悯,不忍周家弟弟痛失双亲。第二谢,当谢菩萨庇佑,周婶并无大碍,假以时日,必能痊愈。第三谢,当谢当今陛下,总算治世清平,虽仍有贫瘠,但已不是往日的白骨皑皑泪水涟涟。” “不,夫人,您先是在路边救了老奴,今日,又在街边救了拙荆……”周伯忍不住老泪纵横,哀声道,“若是没有您,周家早就家破人亡两分离了!” “周伯,您年纪大了,这么哭可是很伤身子的。您若是再病倒了,谁来照顾周婶呢?再说周家弟弟年纪还小,这一路,他侍母至孝,也该让他好好睡几日才是。更何况我见他极有风骨,还想认他做干弟弟呢!” “诶,老奴愿终身在柳家为仆,夫人岂能与犬子姐弟相称。”周伯转头瞪了眼儿子,斥道,“逆子,还不快快拜见夫人。” 少年用力磕了一个头,大声道,“周清溪谢夫人救命之恩,愿终身为奴,侍奉夫人、先生。” 裴惜言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勾了勾唇角,轻声笑道,“你若是叫我姐姐,我就应你,你若是叫我夫人,我可不愿理哦。” “这……”周清溪为难地看了眼他的爹爹,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周伯,您先别急,仔细听我说完。”裴惜言示意身边的人搀起他们父子,嘿嘿,她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大家一起来总成了吧。见他们父子站起来,她才继续道,“清溪弟弟是个至诚至孝的好孩子,最重要的是,遇到困境不自卑不自弃。我不敢说他将来必能成为国之栋梁,但是,我想,有许多条路适合他,也可以让他去选择。如果仅仅是为了报恩,做一个粗使的下人倒不如来‘仁和居’帮帮我,况且,我今日又有了新想法,正愁没人帮衬呢。再者说,真落了奴籍,就算将来我把卖身契还给他,可他若想出仕,岂不是要被同僚笑话刁难。当然,我以为,凭清溪弟弟的心性,他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但是,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个好孩子沦落于此呢?每个人都有他可以做能够做适合做得事,您若信我,就把清溪弟弟交给我,他日我必还您一个铮铮铁骨的好男儿。” 此话一出,莫说是周家父子,连一旁的仆婢也忍不住落了泪。 裴惜言一瞧不由得自责道,“哎呀呀,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怎么把你们都逗哭了?这可不妙不妙呀!” “惜言,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能遇到你这样好的主人,是他们的幸福。”柳天白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含笑道,“周伯,看在惜言好不容易说了这么一大通话的份上,您就应了她吧。” “是,老奴……老奴听夫人的,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才怪!裴惜言心里哼了一笑,她都说了百八十回不许他自称老奴,可是他就是不听。唉,固执的古人啊真是惹不起! 柳天白轻轻地替她拭去鬓间偶然落下的花瓣,一如既往的温柔,“既然周婶还在病着,不如派两个侍女过去照顾她,这样周伯也能安心地替你操持家里的事情。” “还是你细心。”裴惜言点点头,盈盈笑道,“芳儿、蓉儿,你们要好好照顾周婶和清溪弟弟,还要,请裁缝过来帮他们量一下尺寸,尤其是清溪弟弟,正在长身体的年纪,让裁缝多做几套,记得放些尺寸。” 周伯懦声道,“这……这怎么敢当……” 裴惜言眨眨眼,笑得顽皮,“周伯,我可是在疼我的清溪弟弟,您可不能拦我哦!” “这……” “好啦好啦,快回去吧,没准这会儿周婶已经醒来了,正着急找你们呢!” ——————————————————————————————————————————————————————————————我是我爱吃分割线 知道今天是什么节么?我爱吃!我爱吃是什么节,嗯,专门为吃货准备的节。 噗…… 今个某过节,你们呢? 顺便说,某怎么觉得小胤童鞋越来越有话痨的趋势了?? 第二十四章 祸不单行(下) 白练一般的银河横贯天际,满天繁星如泼洒在紫缎上的宝石一般莹莹夺目。 柳天白跪坐在锦垫之上,安静悠闲的煮着水,他的神情十分专注,好像壶中的水一直如此翻滚着,也将一直这样翻滚下去,滚水喧嚣中是极致的安静沉寂,就好像虫鸣声声,碧草摇曳翻卷如浪与他毫无关系,他也毫不关心。此情此景之中,炉中跳动的火焰也如同不曾沾染烟尘之气,明净宛如琉璃。 裴惜言静静望着他,只觉得他褐色被睫羽半遮的眼眸中不知藏了什么情绪,在月光下闪烁着,如一潭深水,水面风乍过,吹起了万顷波纹。柳天白似乎有什么心事,他在酝酿,所以,她不能问。 一沸,如鱼目,微有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出水一瓢,柳天白以用青竹荚环搅水汤中心,然后用海贝则量出茶叶,在沸水中心投下。 裴惜言看着水沸腾时,许许多多泡沫重叠积聚,蓦然想起《茶赋》所言,不由得轻声道,“明亮如冬天积雪,光彩似春日百花。” 柳天白唇畔含笑,动作不疾不徐的将茶汤分盛至窑白釉瓷碗中,澄碧的茶水哗啦啦的的倾泻而下,在杯子里荡漾出一轮轮的涟漪。“惜言,今日本是乔迁新居的大喜之日,你我皆不善饮酒,不若以茶代酒,共贺一盏。” 裴惜言端起瓷碗,微微抿了一小口,只觉入口茶水味淡,还带着些许涩意,可在唇齿间转了半圈,却又化作了缭绕回旋的余香,明明是热的茶水,可是入喉之后,便感觉到一片清透悠远之意缓缓的荡开来,暑气尽消。 铜灯的火光有些暗淡,摇摇曳曳,黄晕的光芒洒在裴惜言的脸上,白皙如玉的脸上多了一分恬静。 时间,似乎静止在此刻,又或者,因为萦绕在他们心头的事,让沉默继续。 裴惜言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为别人而活的人,当然,作为水玥颜时,她家老太君和老爷子不算。不过,那也是在她经历过一段混乱且悲伤的感情之后,蓦然顿悟到的亲情。 而现在,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犹豫。是或不是,要或不要,拒绝或接受,非黑即白的世界,什么时候多了些许灰色。 因为柳天白? 她不知道。 如果仅仅是感动,她觉得,自己的心,并非那么柔弱。 因为在意别人看他的眼光? 她不知道。 如果要为别人的唇舌而活,她觉得,跟白痴又有什么两样。 裴惜言有些恍惚了,如果有一天裴惜言回来,柳天白发觉,她并不是她,而她从来也不是她…… 喵喵的,太复杂了,驳回。 月在梢头,暗香浮动。云破月,花弄影。 柳天白的眼睛略过一丝沉重和悲哀,或许还有苦涩。他知道,裴惜言的脸仍旧苍白,只是每一日,随着她手上的胭脂一点点的弥散,脸色也稍稍多了些红润。 他想告诉她,他愿意等。所以,他可以去睡书房,没关系的,只要她能平安地留在家中,陪伴在他身边,他认为,他可以等下去。 想起刚刚成亲时,他与她的疏离和淡漠,柳天白看着杯中微微摇曳的那弯新月,静静地笑了。他从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的依赖她。 竹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裴惜言宽大的衣袖在风里招摇着澎湃。她的脸上竟然透着一股子隐隐的悲怆,眸子里有些东西在跳跃,却只有她自己能懂。这样的她摇摇欲坠,让柳天白的心弦跟着一阵紧绷——他怎能安心离去,安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建元城。 “言儿……”柳天白不知何时站在裴惜言的身后,他伸出双臂紧紧拥住她,声音有些嘶哑,“我会等你。所以,如果我离开一些时日,你……你会等我么?” 离开?裴惜言倏地僵住,忽觉胸臆间心跳得急快,仿佛要蹿出喉咙。背后缓缓窜起一阵凉意,顺着脊梁一点点爬上颈后,“你要去哪里?” “月嬴国。” 好像听说过,据说在玉螭国的东面,三面环海,那里的人经常自诩是东之极,连他们的国君都自称为东皇,而且还说什么是东皇太一就是他们的先祖…… 喵喵的,怎么跟某个棒子国似得脸皮厚。 裴惜言垂下头,将手中的茶缓缓放下,搁在小几上,手中的暖意渐渐消失不见。“为何?我记得,你只是翰林院的棋待诏,不是么?” “月嬴、日耀和我国每年轮流举办三国围棋赛,最终的胜者不但可以获得赏金千两,还能获得棋圣的称号。” 裴惜言仰面观月,夜空明如水,月在水一方。月净如雪,月下的人却未必如此。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勾心斗角,免不了尔虞我诈。 “若只为了这些俗物,你根本不会去。”裴惜言说话之时一直怔怔凝视着她紧攥的拳头,神色有那么一丝茫然无措,有那么一丝痛苦难耐。许久之后,她慢慢开口继续道,“三尺之局兮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就算没有血染沙场,也必是形势微妙,暗潮汹涌。” “三国边界犬牙交错,山水相邻,数年来,一直战乱不断。如今,三国君主各自拿出三座城池为彩,胜者便可拥有败者的城池……五十年。” “五十年?”眼睛里浮光掠影、异彩连连,裴惜言深深吐了口气,事情好像比她想象地要复杂一点。“舍取之间,倒真是难为这三位帝君了。只是,柳天白,如此重任,怎会点兵点将点点点,点到你的头上?难不成就因为你赢了当今陛下?” 又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不知哪里来了阵风,将枝头挂着的灯笼吹得险些熄了,火焰摇摆一阵才又重新蹿起,忽明忽暗的昏暗光线仿若二人混沌的思绪。 裴惜言垂下眼睫,若有所思,突然听闻一声轻语,如低叹,如吟唱,似无奈,似徘徊,“言儿……我虽沉迷棋道,亦心系庙堂。” 面对他这样的回答,裴惜言没有想到,她居然心痛了。敛了敛心神,她低声轻吐,犹如叹息,一滴清泪从脸颊滑落。“等你回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南方住些日子?听说那里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到那时,咱们再也不用琢磨种什么,而要是担心够不够地方种。” 柳天白轻轻扳过她的身子,又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近身前来。手指轻柔地在她的脸颊上拂过,一寸一寸移过她秀气的眉眼、挺俏的鼻梁,又在她粉颊上停留了片刻,缓缓地往下挪。他的目光也如手一般的轻柔,静静望着她,那双凤目的眸子沉静如水,却又不知藏了些什么,就那样淡淡深深地凝望着望着她。 裴惜言眨了眨眼,拼命想要止住眼泪,却难以遏制心里酸涩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再大的委屈再大的恐惧她都不会哭。 柳天白看着她轻轻地阖上眼皮眼帘,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泪珠,不住地颤动,心中不由得一恸。想说什么,又觉说什么都是多余,恍惚间,他缓缓地低下头,温热的嘴唇在她的额头上烙下浅浅的吻,眼里的缱绻如彩华流转万千。 裴惜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觉得泪水泛滥成灾,肆意流淌在她心上的每一个角落,浸湿了一大片。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言儿……”柳天白看着她的泪滴落在他胸前,印湿如花。心中一恸极恸,他低下头细细吻去她眼角的泪珠,仿佛在触碰最脆弱的花瓣般温柔。但是,更多更大的泪珠又滚了出来,他放弃了徒劳地吻,万般怜惜地抱住了她。低低的声音犹如叹息在她的耳边呢喃,“言儿,我的言儿……” 这样绵密的温柔让她无法开口,也无法思考…… 夜色已冷,璀璨的星斗已跌落在银河的深渊,清亮的月华静静地穿过窗棂,泻入帷帐,浸润着裴惜言的眼眸。 耳边仍是熟悉的落子声,因为,他说,他会等着她。所以,他还是在外屋,她还是在内室,隔着层层烟罗软纱的罗幌,默默地陷于缱绻的暧昧。 月走云移,夜色渐渐深浓,皎洁的月亮在影影绰绰的树梢遮掩下只露出了半张脸,更有迷一样的诱惑。 裴惜言翻了个身,怔怔地看着透过罗幌的半身剪影。风掠过,吹得轻纱曼舞,她莫名地想起他的温暖,还有他送她上床就寝时声音里那声丝攒聚着浓浓的温柔却也含着坚定不移的包容和尊重的谓叹,心里突然装满了沉甸甸的踏实。 静静地看着他,裴惜言觉得心里某一块地方变得特别柔软,一股柔情莫名的情愫从心头缓缓涌出,一直向上窜进她的眼睛里。 ,这一刻,落子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旁。 她喃喃自语道,“还没有分别,就已开始想念。若没有这落子声相伴,我又该如何入睡呢?”却不曾察觉,但她春水般的眉眼敛着落寞的惆怅,紧抿的唇角阖着黯然的叹息。 夜,还很长。 于他。 于她。 泛起的涟漪岂止眼底,圈圈荡漾的又何止心湖…… —————————————————————————————————————————————————————————————我是夏打盹的分割线 某就是中午吃饱了觉得困,然后盹了一下,再一起床,就就就晚上了…… 原来,某不但是个吃货,还是个睡货,啊啊啊啊啊,没救了! 第二十五章 放下,即拥有(上) 和尚和尼姑是一个系统的,女冠和尼姑是一个性别的。不过说起什么舍不得啊,放不下啊,倒是人人皆有的通病。 ——水玥颜呓语录 翌日清晨,天空浅蓝浅蓝的,不见一丝白云,也不见一寸金辉,天色透亮却算不上明媚。 柳天白挑开竹帘对裴惜言轻声道,“言儿,今日旬休,想不想出城看看?” “不用打谱么?”裴惜言抬起头望着他,静雅俊容,飘逸飒然,眼里是满满的柔情和宠溺,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他对那个蓦然消失的裴惜言也是这样的吧。所以,她又实在不该何必在意,何必实在不该当真…… “前几日和定疑居士约好在碧落寺手谈。”柳天白轻轻执起裴惜言的手,双手相触,掌心传来的感觉灼热而温暖,“你上次不是说想出城玩么?先去碧落寺看看那里的山色和清泉,如何?” 手心的温度,让裴惜言有些恍惚,好温暖。或许,就是这种温暖让她忘了推开他,任他牵着她手上了马车。许久之后,裴惜言的脸上绽放出甜甜的微笑,“我是女子,会不会有所不便?” 柳天白淡笑着,如春风拂面,只是凝视着她,半晌,才轻声道,“不碍的,我与定疑居士本就是旧识。,手谈前,正好请他帮你诊脉。” 好吧,如果他想让她治病,那就治吧。依她看,没准敲她一棒来得快些,说实话,如果这样能送她回到现代,就是多敲几棒也没关系。 问题是,她根本没病。就算让一百个大夫看,就算喝一千碗药汤,骨子里,她就是水玥颜,不折不扣的水玥颜。想到这里,裴惜言的心思又飞到别处,她是不是该劝劝他,带她去看看什么真人什么天师,招招魂驱驱鬼什么的,没准大家就各回各位了。 可这些话,她若是说出口,只怕柳天白真要当她是抽疯犯神经病了。所以,裴惜言只得老老实实地待在马车上,透过车帘的缝隙,好奇地看着盛世玉螭治下的建元城,心中不由得赞叹——当真是繁华如梦,光耀万邦。 串串如雪的槐花,悬挂在鲜嫩的绿叶里恣意怒放,香郁甜淡的气息扑鼻而来,让建元城少了一分威仪和绚丽,平添了些许的淡雅和清香。惜言蓦然想起许多年以前,外婆曾经为水玥颜做过的槐花茶、槐花粥、槐花糕,然后又想起无逸公子请托她的那件事,说不清是思乡亦或是惆怅,就这样降临。可她又不想这样陷于悲伤中,无法自拔,所以只是笑笑,然后琢磨起记忆中已经模糊的菜谱。 来到碧落寺山门前,满眼的绿意融融,葱笼欲滴,拢着淡淡的清芬,沉静而美好。一丈宽青色石阶,自山脚盘旋而上,不见尽头。云深处,似有烟雾缭绕,却不知归路又在何方。 沿着曲曲野径,拾阶而上,只见经万人履磨而下凹的台阶,就像是时光的刻印一般,简单朴实。柳天白和裴惜言就这样闲庭信步地走着,看山色深浅,听溪水潺潺。每一步足音,都沉沉地回荡在静谧的树林里,裴惜言原本拽着柳天白的衣袖,不知何时,两人的手指却渐渐交缠在一起。指尖和掌心的热意就像他对她全副的温柔和耐心,裴惜言心中的浮躁渐渐被掩过。 山越高,心越缥缈,裴惜言终是喃喃自语道,“浮华盛世,如叶影障目,是虚?是幻?” “何谓虚幻?何谓皮相?何谓轮回?何谓因果?”林中,蓦然传来男子清冷的声音,带着离世的萧索与孤傲。 裴惜言渡步而上,洒金底儿的裙角微微摆起,她轻笑着,“你我皆是虚幻,皮相不过是又一居所,轮回若是无有休止的生死相续,因果便是业报。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 清冷的声音带着似能超度万物的冰寒,继续道,“既知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为何还不放下执念?” 裴惜言却不曾被他的寒意吓到,弯唇继续笑言,“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孽债,孽障,孽缘。(.无弹窗广告)”话音落,树后闪出一名青衣男子,长发犹在,却宝相庄严;面容似少年一般,可他周身的气息却如老迈的苦行僧一般。 “还好,没骂我是孽畜。”裴惜言眼中水雾朦胧却含笑,柳眉间那里鲜红的观音痣带着一抹执拗疯狂,“谁是花开?谁是叶落?叶落时,碧翠丰满,该来的还未来。花开时,赤颜如血,离去的早已离开。若真是离殇,被杜撰的到底是谁?想要逃开的,是谁的相思。挣扎于其中的,是谁的不舍。痴与迷,了和悟,交相纠缠。纠缠着,是谁的红尘宿命,又是谁的因缘轮回?” “须知万事皆空。” “好啊,若能度千万人,为何不能先破解我的谜题。” “放下。” “人人皆有放不下,否则,修它何来?” 青衣男子终是睁开眼眸看着裴惜言,半晌之后,转而对柳天白道,“她没病,只是想不开罢了。” 诶?这个结论是从何而来?裴惜言连忙辩解,“我没病,我也没想不开,柳天白,你可千万别听他胡说……” 青衣男子厉声道,“若能想开,为何不自己破了这谜题!” “好凶!”裴惜言嗖得一下躲到柳天白身后,小声问道,“你不会是法海吧?”那个老秃驴,最讨厌了,若不是他为了一己私念,又怎会害得白娘子和许仙情深缘浅,不得不分离几十年。 “在下法号定疑。” “这法号不好。”裴惜言吐了吐舌头继续道,“定疑定疑,岂不是一定要疑。既然参不透贪嗔痴慢疑中的一毒,你又修它何来?” 柳天白若有所思地看着裴惜言,将所有心思都隐藏在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之中。他对定疑淡笑道,“这是拙荆惜言。” 又转而对惜言道,“这位就是定疑居士,与我相交多年,可惜你们不曾有缘一见。” “呃,你好你好,方才是我逾越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惜言连忙道歉,她心里烦闷是她自己的事,又何必给别人添堵呢。看来,她得找个得道高僧,方能化解她心中的忧烦…… 定疑深深的凝视着她的双眸,唇瓣轻启,“与其求神问佛,不若只在己心间,探寻因果。” 裴惜言凭空捏了一团东西握于拳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定疑居士以为我手中握得是何物?” “缘聚缘散。” 裴惜言摊开手掌,变出一枝脆弱的蒲公英,轻轻一口气,飞散若雪,“它在,我在,心在。因而,难空难了。” 拍拍手上的浮尘,裴惜言眼眸半弯,笑道,“柳天白,你们不是约好手谈么,就不用顾及我啦。我呢,烧烧香拜拜佛求求签,然后再四处走走看看,放心,绝对不会丢的。”她一指高高的大雄宝殿,“就算没有衙役捕快,只要它在,我终是能走回来的。” “别走得太远。”柳天白并未错过她眼眸中的水雾和殇痛,刹那之间,他清润的眸底闪过多种复杂情绪,最后沉淀一片柔软,变成了一抹深沉地温暖和包容。他轻声道,“我们就在寺后的迦叶亭,若是渴了累了,就请知客僧带你过去。” “好。”裴惜言笑嘻嘻地从腰间摸出一枚铜板,摆放到大拇指的甲背上,拇指和食指重重的一弹,铜板在空中急速旋转又落回掌心。正面或是反面,她并不在意,只是笑着,看反射着耀眼光芒的硬币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 柳天白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转身走到一袭青衣,负手而立,站在柏树下静静地看着头顶摇曳的天空的定疑身边。定疑的黑瞳里面染着树叶反照出的流光点点,犹如浩瀚宇宙中的星,让人看不到边,空旷寂然。 “不是她完全不同。”仰着头,定疑笃定地说,“子清,你应该知道,纵然失忆,也不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眸底氤氲起的复杂情绪急剧流转,渐渐地,慢慢地的沉淀成一抹幽深。柳天白淡定无波的回道,“对我而言,她只是我的妻子。” 定疑薄薄的嘴唇抿起,黑瞳中的墨色暗流急剧流转,越变越深,越变越深,犹如无底的黑洞,噬魂的猛兽,一看之下,让人心悸惊悚,透骨冰冷。“绚丽的山寺桃花,漂泊不定的云,你好自为之。” 柳天白摇摇头,心中早有打算,只是转头看着定疑时,眸色中多了一丝忧虑,启唇,他轻缓问道,“你呢?打算在碧落寺离世隐居到几时?” “他既已将我摒弃,我便只是我自己。”定疑冷冷一笑,眸底的幽暗色彩陡然加重,宛如无尽头的黑暗,让人陷入其中,窒息,看不到头。 柳天白并不作答,只是看着他,淡笑。 半晌,定疑的眸底漫上些许无奈之色,“明明年纪比我小,却是我师兄……说实话,你这种月朗风清的样子我真是看够了。” “我只是想起惜言的话。”柳天白弯下腰折断一只小小的蒲公英,学着裴惜言的样子,轻轻吹气,然后,看着白色的如絮般花瓣,在空中旋转飞舞。“论禅机,你不如她。” “你们夫妻来我的碧落寺,就为了气我么?”定疑嗔怨了一句,倏然,眉头轻皱起来,本就幽黑深邃的眸子紧接而氲一暗流,“拂樱师姐离家出走从谷中出逃,你可知道?” 柳天白的眸底闪过一道晦暗色彩,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细听,叹息之中夹杂着两字,“何……苦……” 定疑眼睛阖起,睁开,漫步离去。 空中传来他清冷的声音,“我在迦叶亭等你。” 柳天白默默地看着指尖萧索的茎蔓,眸底的亮点突如云被风吹散,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且带着涩然。 —————————————————————————————————————————————————————————————————我是分割线 今天总算没睡午觉,但是,这天怎么就不下雨呢!阴沉了许久了! 咳咳,厚颜求票票,厚颜求收藏,厚颜求…… 定疑说得好,与其求神问佛,不若求各位大大们一张推荐小票票,耶! 第二十六章 放下,即拥有(下) 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就连佛殿前庭院的石头地板踩上去也有种温润的感觉。裴惜言见四下无人,一个人一边哼歌一边四处闲逛,反倒悠然自得。 唱着唱着,她看到立在墙根得到扫帚,一把就拿起来,当做麦克风比划了。竹林悠悠,万籁寂静,裙角飞扬,青丝纠缠,微风拂过,竹林簌簌作响,一株连着一株,一起向后倾去,宛如细微的碧色海浪,唯有她清脆杳渺的歌声,悠然。 玩累了,蓦然发觉肚子有点饿。喵喵的,今天外出,她怎么忘记带吃的出来了。这可是野餐诶!纵然没有面包,没有牛奶,没有草莓酱,没有火腿肠,可深山总有吧,草丛总有吧,明媚的阳光总有吧,清澈的山泉总有吧!为什么柳天白没有提醒她?难不成,今儿是他和她的辟谷日? 她需要进食,需要有足以维持活动的能量…… 问题是,做饭她会,打猎她不会。而且,在佛门净地杀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她不是不乖,只是肚子很饿,所以情绪有点怪。 突然,她想到刚才佛殿供桌上看到的那些新鲜水果和玉台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如果…… 她去吃一个…… 佛祖应该不会介意吧? 如果她饿晕了佛祖应该会甚为怜悯吧? 罢了罢了,不管他老人家介不介意,反正她的脚已经无法控制地移向佛殿了。 裴惜言看四下无人,偷偷遛进佛殿,直奔供桌,伸手欲取供果…… “檀越。”身后有人叫住她。 裴惜言转头一看,定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佛殿门口,总之看他略显严肃的表情就知道她意图偷吃供果的行为被他逮了个正着。 不是吧,他不是和柳天白下棋去了么? “檀越,请过来。”定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是裴惜言还是忍不住有点肝颤,毕竟是她做了不光彩的事情,只得乖乖低头走到他面前,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柳天白没有教过你,佛前的供品不能随便碰?”果然,开始训话了,声音听起来冷若冰雪。 她可不可以说,想看看玉台酥的做法…… 再者说,她只是伸手!她碰到了么?她没碰到!没碰到!听人讲话要认真划重点好不好,她根本什么都没碰到诶! “没有人教过你,佛门清地不得喧哗?” 不是吧,她只是唱唱歌,算噪音么?算噪音么?算噪音么?!(当然,她事后才想起来,就算不是噪音,也绝对会被归为惊世骇俗的小曲。) 阴险!刚才她明明看到四下都没人的,这个人到底躲那个旮旯偷偷监视她来着?!完了,她疯癫的行径都被他看到了。柳天白一定会知道,然后,芸儿会盯着她,周伯会盯着她,所有人都会盯着她,还有,无穷无尽的苦药汤,正在不远处,朝她招着小手。 喵喵的,要是它们敢说什么“eon,baby.”她一定把柳天白扔出去,像掀桌子一般,扔出去! 定疑蹙眉冷目,淡道,“山中虽然没有豺狼虎豹,但是,每年都有人在山中迷失方向,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废话,她当然知道这里没有gps,只是司南有没有,抱歉,她没问过。但是,她不是古墓爱好者好不好。谁会没事往深山老林里钻啊,又不是摸金校尉、搬山道士。不过,她还真想问问,有粽子么?小说里见过,真得没见过,说实话,既然她都穿越了,可不可以让她一睹粽子的真颜,也算是满足一下她小小的好奇心。 “这次,你知错了吗?” 拜托,她只是脑补,只是准备实施,应该算是未遂吧?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裴惜言无奈地低下头等候他发落。“对不起,很抱歉,我以后不会了。” “不必道歉。”定疑一声轻叹,狭长黑白分明的眼睛和紧抿的薄唇显得有些困扰,“你想偷吃供果,是不是因为饿了?” “恩……”裴惜言使劲点点头。 “寺中备有素斋,檀越只要知会知客僧一声,即可。”定疑双手合十向她微施一礼,“子清还在迦叶亭等我,恕定疑先行告退。” “呃喂喂……”裴惜言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他,说实话,她想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既然有素斋,为何不早说!怪不得和柳天白是朋友,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慢走慢走,不送不送。” 迦叶亭。 青石台上置楸枰,枰上黑白缠绕,黑棋两条巨龙即不能突破包围也无法就地做活,就是想同白棋对杀也差了好几口气。 “你寻常不到我这里,今日前来,并不仅是为了让我看一眼她吧?”定疑从棋盒之中拈起黑子,落子,口中却轻声问道。 柳天白随即落白子,淡笑道,“再过几日,我便要跟随出使的队伍起程远赴月嬴国。” “月嬴、日耀二国对兖州蓄谋已久。更何况,兖州境内有一条浏玄河,在咱们玉螭国境内名为浏玄河,在月嬴境内叫狄河,在日耀境内是康琨河。这条河三年一小涝五年一大涝,给兖州百姓带来无尽的烦恼。不过,月嬴、日耀二国也并不是平安无事。”定疑忍不住蹙起眉头,“兖州在此河的上游,加之又多是山岭平原地带,河水长期冲刷两岸带走大量淤泥,倒也有惊无险。水流到了月嬴国,因为地势变缓,反而淤积在河底,致使河床上升,他们每年都要加高堤坝才可以勉强度过危险。而日耀国,今年虽然没有旱涝二灾,但是大部分州府都遭受了虫灾而且情况十分严重,西面又长期和泯罗国对峙,军粮辎重的需要可以说是迫在眉睫。” 柳天白对此似是见怪不怪,他甚至没露出一丝半分惊讶的神情,只静静的听定疑说下去。 “南粤国与日耀国乃是世仇断不可能借粮于他们,月赢国更以受灾为名更不愿借粮于他们。但是,日耀国怎么可能就此罢休,因此,他们只得提出以棋事定边界。但依我看,只怕是另有图谋……” 听他这么说,柳天白却是一笑,道,笑得云淡风清。“既然嘴硬心软,又何必强自放下。” 定疑猛地一僵,面色煞白,重吁出一口气后,缓缓落下一子,“柳天白,你这样的行为,更让我讨厌!” “好,你继续说,我洗耳恭听便是。” “好啊,我们不如谈谈拂樱离家出走之后,会去哪里?”定疑缓缓扯出一抹笑,深不可测的眼睛,却散发着戏谑揶揄的光华。“师傅信中说,让我提前告诉你一声,那王家公子已然过世,拂樱按制守丧三年已尽妻职。现在不再是他们王家的人,所以,无人可以束缚她――再嫁。” 柳天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偏头想想,一笑道,黑瞳中有东西暗暗翻滚,忽而掸衣微笑,“原来如此,师傅既然交待下来,我便在翰林院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定疑正拈起一粒黑子,听他这么说,抬起头来,慢慢反笑道,“此事,你可曾和她说过?若是在你离京期间,拂樱若是寻到你府上,只怕你是家事国事事事不顺。” “的确尚未与她谈过。”柳天白凝视着黑白两色棋子,仔细的盘算棋路,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她身子羸弱不宜操劳,偏喜欢那些点酥烹茶之事,尝以此谋生。我虽不忍她辛苦劳累,但她既然喜欢,若能让她因此开心,我便也是开心的。” 对于这件事,定疑倒是第一次听闻,他忍不住冷笑道,“往日,她最腻烦烟火俗事,你们成亲后也多在外面用餐。没想到,不但脾气秉性变了连喜好也变了。” 柳天白微微一笑,“我也曾问过她,她只说,有人做梦能和周公下棋,自然有人做梦和周公学做饭。” 定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这种话哄小孩也就罢了,她说,难不成你还真信?” “我为何不信?”柳天白微微一笑,笑容有一点点愉快,修长的手指拈起拈起光滑的黑子,按落在在棋形的眼位,“定疑,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柳天白与定疑手谈一局,天色已是不早,若再不回城,怕是要赶上宵禁。可四处闲逛的那人还未回来,柳天白便和定疑在寺中寻觅。未料想,竟真是在大雄宝殿发现她。 就那么抱着膝,坐在侧殿的台阶上,怔怔地看着香炉中袅袅萦绕的白烟。脸上说不清是哀伤还是落寞,只是那么孤零零地坐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偏一身如血的红,冷艳如斯,凄清如斯,就像是谁心头的一滴血泪;绝色妖娆,撩人魂魄,就像是刹那芳华的优昙花。 直到此刻,柳天白才发现,纵然佛法可以度化千万人,可眼前这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是例外的那一个。 “惜言,这里风大,你怎地如此不小心?我马上就要远赴月嬴国,。你若病了,我岂能安心上路。”他脱下罩袍覆于裴惜言的肩头,俊朗的脸上写满温柔与包容,“为何不去迦叶亭寻我?” 裴惜言跳下台阶,抬头间正落进柳天白深邃的眼眸之中,她嫣然一笑,伸手指着大雄宝殿之中的大木鱼,“木鱼,相传云,鱼昼夜常醒,刻木像形击之,所以警昏情也。”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木槌,轻道,“不过是为了滤去尘世的纷扰,湮灭人间的百忧。其实,依我看,心若定了,毁去又有何妨?”说完,竟是硬生生将它折断。 柳天白和定疑不由得面面相觑。 裴惜言歪头看着定疑,纤细柔弱得令天地都为之失色,让看者忍不住想拥其入怀,为其遮去所有伤疼。“我悟了,你呢?” “呃……”定疑低头看着她手里的木槌,心里想得却是:这木槌不会是前朝传下来的那件法物吧。 “放心,是我自己请的。”裴惜言抬头看了看天色,日薄西山,暮色渐近,紫金色的晚霞染红了大半天空。她随意地将手里的断木槌一扔,然后抓起柳天白的手,笑道,“虽然,我对宵禁什么的还是挺好奇的,不过据说免费的牢饭是很难吃的,所以,咱们回家吧。” “好。”柳天白顺势握紧裴惜言的指掌,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水面上的一叶扁舟,“吃惯了你做的饭,旁人做的都不对我的胃口。” “喂喂,这种习惯听起来很任性诶。”裴惜言嘟着嘴巴抱怨了一句,然后冲着定疑摆摆手,“再见啦,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你打禅机。” 定疑双手合十,轻念佛号,“檀越深具慧根,若有兴致到碧落寺一叙,在下必扫榻相候。” “呃……改日你下山化缘或是超度亡魂之时,记得来我家。扫榻什么的就算了,不过,请你吃顿饭还是不太难得。”裴惜言微微沉吟,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笑痕,“素斋,嗯,素斋……诶,柳天白,你喜欢吃素斋么?请你朋友之前,是不是该拿你练练手?” 柳天白自然已经习惯了她的飞扬跳脱,因而握着她的手,深深地凝望着她,笑道眼睛里清清亮亮的,带着柔和的光。,“只要不看见你剁菜,你做什么我都吃。” “噗……”裴惜言忍俊不禁,眼睛笑得弯弯,她一面摆手一面说道,“据说猴脑很好吃,不过,那么可爱的小生灵,还是算啦,算啦……” 虽然见她是笑的开心,但柳天白仍对定疑拱手道,“定疑居士,天色已晚,我与拙荆就先告辞了。你我二人,改日再叙。” “慢行,恕不远送。”定疑双手合十拜别他们,随即转身离去。 ――――――――――――――――――――――――――――――――――――――――――――――――――――――――――――――我是闷热的分割线 放下,既拥有;心静,自然凉 某不热,某只是困,只是困得很 第二十七章 黯然销魂者(上) 折柳→相留→想柳,这种推论不吓人,但是怪怪的。瞬间感觉,嫁给姓柳的古人,其实是件很直白的事情。(揉脸) ——水玥颜呓语录 阴雨连绵,飘了三日又三夜,在柳天白跟随着出使的队伍离开建元城远赴月赢国的那天终于停歇了。水洗后的天空浅蓝浅蓝的,天色透亮却算不上明媚,路旁芳草萋萋,银杏树浓密的叶隙间透出微薄的晨光和残留的雨滴。 晨风袭来,一阵又一阵,拂上她的鬓发,钻进她的衣襟,撩起她的裙袂,成全了众人班驳视线中那抹鲜亮的绯红。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依依惜别的,又岂止裴惜言一人。 万人空巷是何等场面,裴惜言没见过,但这一次,三国棋赛的盛事,却给了她这样的机会。文字叙述的虚幻空渺,与现实具体的捉摸体会,在这一刻,奇妙的融合点起来,迷花了众人的双眼,也搅乱了她离别的心。 柳天白清亮的凤眼温润如水,他执着她的手,轻声问道,“此一别,山高水长,更难相期,如何不失魂落魄?” “黯然者,唯别而已矣。”裴惜言从袖中取出一截短短的柳条,轻轻放在他的掌心,“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此句一出,空气蓦然地宁默下来。 柳天白凝视着掌心的柳条,神情奇异,那目光如水流动,水波里涟漪万千,留恋,怅然,喜悦,凄切,温馨,忧郁……种种般般,翻卷起伏,如碧海生波,迭浪不休。“等我……”低浅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很快便被众人的欢呼声揉碎了。 “好。”此情此景,再多的话都抹不去那份离愁。裴惜言能做的,就是坚强地微笑,她不能胆怯,不能懦弱,不能给柳天白留下更多的不舍和担心。 “好好照顾自己。” 骤然在她眼前放大的俊秀脸庞,以及那温润幽深的眼神,倏然之间令裴惜言的身子猛然一僵。直到柳天白温柔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一吻,她方才回过神来,脸色在顷刻之间爆红。 这个吻,轻柔得像是一根羽毛,缓缓扫过裴惜言的额头,更像是一片没有边际的云,悄然地透过她的额头飘入她的心扉,许许多多未完的话语都湮没在那一道温柔里。 突觉四周安静异常,只闻空中传来蝉儿鼓噪的鸣叫。 “柳翰林与尊夫人当真是鹣鲽情深。”伴随着掌声,响起的是男子陌生的带有几分戏谑意味的话语。 裴惜言不悦地蹙起眉,然后便望进了一双幽深的眼睛里,如夜空的尽头,寂寥,苍茫,黑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参见德王千岁。”柳天白率先行礼,声音却是坦坦荡荡。 “免礼。”德王促狭地看着柳氏夫妇,一袭白裳透出的怡然自得就像石桥下的绿水,静默悠沉中蕴着勃勃生机,比起身边那抹张扬的红色,别有一股内敛的光华。而纤弱的红衣少女却将一袭有些艳俗的红衫穿得凄婉哀艳,她站在人群中,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簇地狱业火,走近观瞧却是娇艳的蔷薇,冷而有刺。他一手虚抬,笑道,“别离之际,难免有许多肺腑之言要说。只是,吉时就快到了,若还有未尽之言,再说几句倒也无妨。” “多谢德王千岁。”柳天白低头行礼。 裴惜言有些呆愣,这个没眼力界的王爷和那个昭武校尉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无逸公子的笑容属于妖邪且精致,而这个王爷的笑容却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感觉他的血是冷的,心都是铁打的。 不过,和她有关系么? 裴惜言屈膝施礼,然后拉着柳天白躲到人群后,顺便离没眼力界的王爷,远点。 柳天白撩起一缕被风吹散的鬓发别到她的耳后,轻浅的声音,如屋檐下滴落的夜雨霖铃。“言儿,以后切莫如此轻慢。要知道,方才那人就是此次出使月赢国的正使——德王爷。” “好。你也要保重。记住,纵然尽力而为,也不许呕心沥血。”裴惜言努力地笑着,抬手替他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襟。 远处,蓦然响起缕缕琴音,清浅如薄云淡雾,婉转如山泉流淌,忽听得哑哑哑的三声,在七六五三弦上,弹出一个索铃来,琴声呦慷慨激昂转为如诉如泣。(.好看的小说)缭绕着凄凉,盈满了悲伤,却又不乏缠绵的悱恻,闻者无不如痴如醉,心有戚戚焉。 裴惜言心里一酸,那琴声里的凄切和缠绵那么悠长婉转,非是有心人绝弹不出那样的情怀和缱绻。“不知抚琴的是何人,竟有如此高超的琴技。” 柳天白眼底生出一丝阴霾却一闪即逝,复又恢复了清雅淡定,“言儿,答应我,不许任性,不许偷偷跑出家,去月赢国看我下棋。” “诶?你怎么知道的?”说完话,裴惜言懊恼地用手捂住嘴,该死,柳天白怎么猜到的?他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再说,有蛔虫多不卫生啊,这里又没有两片…… 果然如此,柳天白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自从她落水以后,情绪难定,心思倒是不难猜。唉,她这么个瞻前不顾后的性子,他出门在外的如何能放心。“家里的事情,店里的事情,还有,你不是要在城里开一间新铺子么。这么多事忙都忙不过来,你若是再跑到月赢国,岂不是要让所有人乱成一团?” 有这么夸张? 不是说,地球少了谁都能转么? 不过,要是超人非要让它反转…… 好吧,她又想远了。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很容易脑补,莫不是她已经习惯了古代的生活? “好,我不四处乱跑就是。”裴惜言扁扁嘴,终于招呼过随她一同来的红绡和芸儿。从红绡手里拎过食盒交到柳天白中,“这是我新做的一些小点,你路上若是饿了就拿它垫垫底。” “好。” 然后,她又从芸儿手中拿过一个大包袱交给柳天白,“这里是肉酱和肉干,可以就着饼一起吃,只是有点咸,一次别吃太多,否则会叫渴的。” “好。” “我什么礼物都不要,家里也什么都不缺,你怎么去的怎么回来,记得没?” “好。” …… 芸儿默默地听着裴惜言和柳天白的对话,她觉得,自己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能说的都让惜言姐说了,没说的…… 她不知道。 芸儿心中不由得一声长叹,府里人都说此去月赢国凶险无比,为何惜言姐还要让柳先生去呢? 她不懂。 芸儿看着柳天白眼中的怜惜疼爱,还有他唇边温柔如水的笑容,这一切都不是给予她的。是的,她知道柳先生有多么在意惜言姐。可她的心,似乎有一颗芽,破土。 她不明白。 这样蓦然袭来的痛意,到底是什么? “吉时已到!”禀礼太监手举圣旨,晃晃悠悠地走出来。 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三呼万岁。 禀礼太监展开明黄的绸缎,抑扬顿挫地读着骈三骊四的官样文章。 裴惜言不大听的懂也没兴趣听,不过,对于翰林院派出了二十名棋待诏组成的参赛团,倒是听得很仔细。她偷偷抬起头,扫了眼柳天白的同僚们。据说大国手、天元什么的有好几位,只是,自从当今天子孟玄胤登基以来,玉螭国从未拔得头筹。以至于,临行前,竟然让所有的棋待诏立下军令状,若是让玉螭国失去兖州三城,都不必提头来见了,允正使德王直接赐他们鸠毒…… 好狠! 棋事怎可与国事相提并论,国事又岂能以棋事相决。看似免了刀戈之争,看似为了让黎民百姓免于流离失所,看似为了让兵丁不必喋血沙场,可这样的重担,这样的责任,只能由这些文弱书生去解决么? 可放眼望去,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锐气,都是那种疯狂的难以自制的情绪,除了她。 不得不说,月赢国这一计,极精妙。玉螭国的国君孟玄胤信手拈来,又成一计。待到三国齐聚,只怕是各国用得都是连环计。其实,不论是瞒天过海、欲擒故纵还是苦肉计,只要能得到另外六座城池,无不可。五十年后,只怕已有三代,归还?骗鬼去吧! 这等事,只能以死相争,以命相搏…… 就算她留在建元城,也必是如坐针毡! 裴惜言斜睨着不远处的柳天白,额发贴着他的眉眼,挡住了他眼底大半的情绪,她只看见点点若有若无的星光在跳动。 之后,那禀礼太监又说了些什么,裴惜言已经记不得了。她抿着双唇,两眼直直地平视前方,目送着车队渐渐远去,消失在广袤的天际间。 芸儿收回目光,瞅了裴惜言一眼,“惜言姐,回府吧。” 裴惜言眺望着远方,“我还有事,你和红绡先回去。” “可是……”芸儿咬着唇想要说什么,却被红绡拦住,然后,二人悄然离去。 “柳夫人。”胤无逸带有磁性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裴惜言的耳畔,还吐着温热的气息,轻轻地,热热的,让人神经一紧。 “无逸公子。”裴惜言愕然,她倒退几步,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吓得不轻。 “来送柳子清?”胤无逸两眼深邃幽暗,神采飘忽不定,正以一种慵懒的姿态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呵呵……”裴惜言礼貌性的笑了笑,轻声道,“送完啦,现在该回府了。” “是不是我在,不方便你去租马车……” 胤无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惜言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她神色紧张地四处瞧瞧,小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凝视了她两眼,嘴边的笑意更浓了,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裴惜言蹙起眉,怒道,“回答我啊!” 胤无逸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她的手,最后无辜的耸了耸肩膀。 裴惜言松开手,极为义正言辞的对他说道,“你没见过我,我没听到你说什么。现在,我往这边走,你往那边走。所以,再见。” 胤无逸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在她眼前摇晃了摇晃,“可是我正要去找你,就算我往这边走,也是殊途同归。” 喵喵的,他是属苍蝇的么? ————————————————————————————————————————————————————————————我是依依惜别的分割线 送别了小柳,小胤同学彻底扬眉吐气,只是扬了扬眉,吐了吐气。如是而已 5月的最后一天,某求推荐票票,求收藏,谢谢各位看官喽! 第二十八章 黯然销魂者(下) 方才还微晴的天,蓦然阴霾,空中弥漫着忧郁的气息,雨中飘洒着别离的味道,情绪也在潮湿的空气里凝结成感伤。 路上的行人似是见惯了这样的雨,纷纷躲到茶楼酒肆,胤无逸和裴惜言也不例外。他选了家名为听雨的茶楼,带着她走了进去。 伙计似是和他极熟,带着他直接上了二楼的雅间。 胤无逸手中的茶是庐顶茶,那色浅碧如冻柳,氤氲中茶香四溢,清芬不逊雪中梅。他的眼半阖着,微抬起手,优雅的将茶杯缓慢的送到唇边,停顿片刻,似在闻香,只见他唇角轻扬,浅啜一口,似是甚为满意! 等到半盏茶尽,他才缓缓说道,“今日的茶,不错。” “恩……公子满意便好!”此时一直站在烹茶的伙计如蒙大赦一般朝着胤无逸哈腰点头起来。 见伙计这副模样,裴惜言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反正,门阀贵族的生活和布衣百姓的生活,本就是不同的。 待伙计将茶盏再次斟满后,胤无逸挥挥手,伙计立刻蹑手蹑脚轻手轻脚的退下,顺手把将门轻轻阖上关了起来。 胤无逸浅啜了几口之后,将茶盏放在桌上,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上的镂空,俯视着街上的情形。此时雨势减小,树枝上盈满水珠,微风一过,树枝抖擞,水珠滴落混入水洼。 裴惜言坐在桌旁,手捧香茗,吹开飘浮在几片茶叶,浅啜,淡香漫齿,双眼落在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胤无逸转过身,看见她这副落寞寂寥的神情,上前两步,笑道,“月赢国此去千里,柳夫人若是一人上路,只怕困难重重。” 裴惜言抬起头,纤长的手轻轻划过茶盏,她的表情像是苦笑,苦笑中有着些许的无奈。“我总不能把自己装在箱子里,然后托保镖运到月赢国吧?” 胤无逸狭长细而略弯的眸桃花眼抬抬,然后含上几分笑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不用放在箱子里,保镖也可以负责把需要的主顾安全送到目的地。” “这个倒是头回听说。”裴惜言觉得他如沐春风的笑怎么看怎么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她下意识地瞥开眼去,继续道,“有女保镖么?” 胤无逸唇嘴角含笑,眼眸幽深如海角笑意浅浅,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一抹和星光争相辉映的光彩,。“女刺客听说过,女保镖……没听说过。” 说得也是,裴惜言苦恼地叹了口气。柳天白不许她去月赢国,不许她以身涉险,所以,她应该乖乖的待在家里,忙这忙那。 问题是,她真得不放心。 但是……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又能做什么? 施展轻功飞上房顶?她用爬的可以么? 舞刀弄枪迎战敌人?她用菜刀可以么? 施展暗器解决危局?她用石灰可以么? 她不想做累赘,可她更不想在建元城提心吊胆的度日,问题是:谁更重要?什么事更重要? “店家,你可知那里有雇保镖的?我家小姐想雇些人护送她去月赢国。”雅间的隔音并不好,所以,旁人说话声音大些,想要听到并不是难事。 裴惜言眼睛一亮,现代有拼车拼房拼礼券,为何她不能在古代拼保镖呢?这样,即有人作伴,又能将费用减半,何乐而不为呢? 她猛地打开门,倒把门口说话的二人吓了一大跳。 “我也想去月赢国,可不可以一同上路,雇保镖的费用我掏一半?”裴惜言笑盈盈地问道,嘴角的梨漩在她笑语盈盈间若隐若现。 娇俏的侍女瞪着裴惜言嗔道,“你是谁呀?怎么这么没家教。” 呃…… 好像是有点唐突哈…… 裴惜言讪笑道,“我在隔壁吃茶,无意中听到姐姐你和这位店家说起雇佣保镖去月赢国的事情。因为我正有此计划,所以忍不住出来相询。” 娇俏的侍女瞪着裴惜言继续嗔道,“我们家小姐又不缺钱,为何要跟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一起上路?” 呃…… 似乎是有点匪夷所思哈…… “因为都是女孩子,孤身上路不安全,何况……”裴惜言有些尴尬地吐吐舌头,“据说保镖都是男子对吧……” 胤无逸在雅间内轻摇着手里的茶盏茶杯,绿色的叶芽儿随着旋转的茶水一起打转,映在他平静幽深的眸子里,好像搅起了无数涟漪。 伙计斜睨了他一眼,连声道,“姑娘,这位小姐说得极是。最近,打算动身去月赢国的人有不少,一起上路反倒安全。” 娇俏的侍女冷哼了一声,对裴惜言道,“等着,我去问我家小姐。” 回到退回雅间,裴惜言叹了口气:哎呀呀,她可不可以反悔啊,对于能预见到悲催旅程,她可不可以先说不。 胤无逸单手抚额,薄唇抿得很紧很紧,许久,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叹气,如此说道,“我可以送你。” “哈?”裴惜言茫然地看着他。 “我领了差事,需要微服去月赢国一趟。” “诶?” “所以,想趁外出前把这些交给你。”胤无逸指了指桌上的那叠纸,清涣的笑容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声音里面找不出半点犹豫,“顺便问问你,想不想一起去采撷槐花?否则,等你我回来,早已过了花期。” 裴惜言怔愣片刻,然后点头,“说得也是,我前几日还想着呢。若不是那位少年天子的好谋算,也不至于忙得忘到脑后。” “好谋算?”胤无逸探过身,很近的距离,他的眼瞳并非是纯粹的黑色,似乎还有些偏向琥珀的色泽。,波光流转间,。他轻声道,“不知柳夫人可否为我解释一二?” “如果玉螭国积弱贫困,像一根骨头被众多恶狗抢来抢去,面临着骨髓被彻底吸干,被彻底嚼碎的局面。也许,我会觉得柳天白为国为民,此行当真是任重道远。”裴惜言一笑,神色虽显黯淡,可那笑容却是艳丽凄艳至极,犹如烟花最后那瞬间绝望的灿烂,“但是,真正落水的人,是月赢和日耀。而溺水的人,在绝望之中,即便是一根稻草,也会死死的抓住不放的。” “开始我还犹豫,不过,刚才你既然说你要微服去月赢国,我就猜出大概了。”裴惜言起身将门阖上,虽然是猜测,但是保不齐这茶楼有别国的人。万一她猜对了,万一被别国的探子听去,岂不是麻烦得很! “继续。”胤无逸的目光丝毫不离开她的脸庞,仔细捉住她的每一个神色变化。 “所以我相信,输赢并不是最重要的,但血腥之气已是隐隐笼罩。”裴惜言的声音很轻,似是耳语,甚至,连窗外的雨声都可以盖过她的声音。 “你很聪明。”胤无逸冷然一笑,他直直注视着她的双眸,熠熠闪光,如同黑暗中那唯一的亮点,“柳子清知道这些么?” 裴惜言觉得她的话好像将一颗小石子投入无波的古井之中,荡漾的涟漪虽浅却踪迹可寻。倏忽,她觉得对面的男子仿佛一只伺机而动的黑豹,顷刻间可以咬破她的喉咙。所以,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确切地说是她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不是她知道他不知道。喵喵的,怎么还是这么啰嗦,驳回! 嘴角带了抹邪笑,胤无逸勾唇一笑,幽深的眼眸中几经闪烁,懒洋洋道,“看来,我们必须一起上路了。” “哈?” 桌上的茶犹有余温,热气冉冉地升起,氤氲着他的脸;就在这沉闷的气氛中,他略略抬起头望向她,邪笑道,“柳夫人……不,裴惜言,在事成之前,我必须寸步不离的看住你,以防机密外泄。” 听到他的话,裴惜言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喂喂,泄露的人是你自己好不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胤无逸的嘴角一直挂着不变的微笑弧度有些无耐的轻叹,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手中的茶盏边缘,,“不论你知道也罢,猜到也罢,牢房,或是与我一同上路,你自己选。” “我选撞墙可以么?”裴惜言咬着嘴唇,心情格外沮丧,她今天就不该搭理他,不,她那天就不该认出他,不不不不不,她那天在大街上就不该让他救她! 一听她这话,胤无逸忍不住笑了出来,桃花眼流光溢彩慑人心魄,“裴惜言,你真得很聪明,也很有趣。” “你还是叫我柳夫人吧。”裴惜言郁闷地趴在桌上,微微绞着双眉。 胤无逸带着慵懒散漫的笑意,以腕支颊,缓缓道,“你我一同上路,你是柳夫人,我是胤无逸。你不觉得别人听了会觉得你我像是在私奔么?” “呵呵……呵呵呵呵……”裴惜言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个胤无逸,说出十句话,有九句不靠谱。唯一靠谱的那一句,还事关重大。她忍住想要擦拭冷汗的举动,讪笑道,“这个笑话很冷,一点都不好笑。” “我只是需要一个掩护,而你,需要有人保护你去月赢国见柳子清。”胤无逸顿了一下,神色中多了几分认真,“我们各取所虚,何乐而不为?” “这话听着比刚才的顺耳多了。”裴惜言突然露出纯净剔透的稚气笑容,她用甚是好奇的声音轻问道,“喂,胤无逸,你……你会轻功么?” “应该……会吧……”胤无逸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蓦然有一种危机感,颇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打破宁静的是那位娇俏的侍女,她轻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而入,“我家小姐说,明日辰时在春明门外汇合。费用我家小姐已经预付的一半,到了月赢国,你负另一半。” “呃……”裴惜言看了眼胤无逸,然后点点头,“好,没问题,” “过时不侯。”娇俏的侍女甩下一句话,旋即离去。 “好的。”裴惜言笑眯眯回答,心知,事已至此,当真是无力回天喽。 胤无逸看了眼窗外,唇角的笑容慢慢漾开,“雨停了,和我一起去摘槐花吧。” 唉,她怎么忘了,这还有一桩破事等着她呢! ——————————————————————————————————————————————————————————————我是过节的分割线 今个六一,各位卖萌了么?还没有卖得要抓紧哦! 某这个月正式开始参加pk,手中有粉红票票的童鞋们,请将票票投到小胤手中的红色投票箱,为了今日的拉票,玉螭国的皇帝陛下,亲自上阵啦! 小胤:投个票撒,否则,那个无良的作者会要朕头戴蝴蝶结,去街上拉票。哼,真是有失体统。朕这个皇帝,怎么可以只戴一个蝴蝶结呢!朕要戴999个! 第二十九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上) 有个笑话,说得不是水,不是鱼,而是水、锅、鱼,其实加起来不就是水煮鱼么?要不要搞得那么悲催! ——水玥颜呓语录 雨过天青是下雨过后,天空从灰转成蓝绿,湿润的空气感及阳光洒下来的粉红调和出的色彩感。(.) 很难想像,槐花在这样的天空下白得晶莹透亮,金色的暖曛为它染上了细腻的脂腴,仿若上好的白玉石雕刻一般,摄魂夺魄,美得令人屏息。 风悄然划过树梢,娇嫩的花瓣,纷纷扬扬,乍眼望去,就像是细碎的凌霄花。霎那间,裴惜言的耳边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我曾见过璀璨的犹若花吹雪的樱花,却从未见过如此清澈单纯却又妖冶多姿的槐花。” 心情果然会受到环境的影响,裴惜言慢悠悠地踱步走进院子,嘴角微扬起细小的弧度。一步一步往前,头顶突然降下一片槐花雨,落到发顶,飘至衣裳,白色的花瓣衬着她绯色的衣裙,是天下无双的风华。 慢慢转过身,正对上胤无逸若有所思的脸庞,他的眼神深邃而辽远,仿若透过时间的海,凝望着芜杂的记忆。 裴惜言摇摇头,弯腰从地上揪了一根草。然后,嘴里叼着根草茎,背着手,踱着步,闭着眼睛享受很有些热度的阳光和微风。 “我以为,这些碧槐早就已经死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开得这样好。”胤无逸伸手从她的发丝上拿下一片白色的花瓣,他眨眨眼,然后露出像孩子般天真的表情,“刚才,你问我会不会轻功,对吧?” 裴惜言正待解释,他却挥了挥衣袖,修长挺拔的身躯蓦地拔地而起,只一眨眼的功夫已立到了粗壮的树枝上。 先是一怔,然后,裴惜言笑笑,伸手招呼他下来,“我仰着头说话脖子很累,你先下来。” 胤无逸摘了一串槐花,然后一跃而下。[] “要不要尝尝?” 裴惜言摘了朵雪白的槐花放入嬗口之中,缓缓咀嚼后,忍不住笑道,“好甜!”盈盈莞尔一笑间,清澈如镜的双眼中,倒影着风铃一般在枝头树梢随风摇曳的槐花。 胤无逸的眼中多了些许错杂感,他清涣细致地将槐花放在汉白玉石匣中,然后低下头,轻声道,“今日,可以先为我做些槐花饼么?” 裴惜言仰头看着满树的槐花,展颜一笑,“我能做一桌槐花宴,只怕无逸公子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胤无逸倏然一笑,神情中还带些兴奋,“需要我准备什么?” “蜂蜜、鸡蛋、牛乳、猪肉、糖粉、鲜鱼1一尾……”裴惜言歪头笑笑,眼睛眯成细细地一条线,“需要的东西有很多,要不,你摘槐花,我列个单子。” 胤无逸轻轻击掌三声,随即,一清秀小厮在碧槐林中的石桌上摆下笔墨纸砚。 裴惜言走到桌旁,挽了挽衣袖,提起饱蘸浓墨的湘妃竹狼毫湖笔,瞅着上好的素笺,微蹙起秀眉。恍惚间,笔走游龙,如云拓过,似纱抚水,辗转光景,尽露芳菲,却写下“残暑昼犹长,早凉秋尚嫩。露荷散清香,风竹含疏韵。幽闲竟日卧,衰病无人问。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写完后,她反倒苦笑起来,手指一紧,揉烂了素笺于掌心,然后收于袖中。 再次探笔蘸墨,这次,她老老实实地写下需要的食材,然后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胤无逸在枝桠间跳跃、飞翔。 “喂……”裴惜言想了想,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因为,如果一个人乐在其中,又何必非要打扰他呢。 谁知胤无逸就像有千里耳一般,他飞回到裴惜言身边,笑问道,“怎么?” 好吧,以后,她再也不要碎碎念了。至少,在胤无逸面前,绝不,绝不碎碎念,因为这个人的耳朵,太长! “我是想说,你的内力还是留着等最需要的时候用比较好。而这些槐花,足够了,就算是加上路上需要带的干粮,也够了。”裴惜言将素笺递给他,“就是这些。不过,最好速度快一些,我可不想赶上宵禁,去吃免费的牢饭。” 胤无逸接过素笺看了一眼。她的字,秀逸疏淡,姿韵萧散,既有行书的飘逸之气,又融于隶意,妩媚之处仍以骨气胜之,自然之处尤其藏骨抱筋。字如其人,语言或许可以骗人,字,真是难。 园子很大,所以厨房也不小,光是灶台就有七八个。裴惜言叹了口气,那也不要一个打下手的人都没有好不好。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但她的手仍旧握着菜刀在案板上切菜,只见那香菇丝切得“刷刷刷”的,又快又整齐,轻轻一抹,直接码在一边。然后是红椒、火腿、姜、葱…… 竹屉里早已摆好拌了蜂蜜脂油,混入板栗蓉、松子仁、银杏果、和沥干水的碧槐花,这个蒸的是碧槐八宝糕。 另外一个大竹屉里,蒸的是外皮涂满捣过的碧槐花汁,腹内塞满了各种菌类再加上一小把葱的鹅。感谢上帝、真主还有菩萨,这鹅是收拾好的,否则,光是宰鹅拔毛什么的,就算天黑她也干不完。为啥?拜托,那可是杀生诶,她可没有那把子力气,一下就把鹅的脖子扭断。 然后将含苞待放的槐花用清水洗净,入锅稍微煮至断生,然后用手挤干水。再加上剁碎的时鲜蔬菜和肉糜,鸡蛋打稠成蛋浆,煎摊在炒勺上,蛋浆也已成形时放好馅料,然后把它一半翻过来覆于另一半上,成半圆饺子形状。 汤锅里烧的鸡汤也已经翻滚良久,沁出浓香,等上菜时只要将蛋饺放入汤中即可。 “这么多菜,你一个人竟然不会手忙脚乱。”胤无逸懒懒地靠在门口,好奇地看着裴惜言在瓷盆中放一些面,打入两颗鸡蛋,洒了一层糖,再加一点盐。最后拌成糊状。白玉一般清爽的槐花在面糊的包裹中凝固,连美丽也都停滞于此。 “这叫时间管理。”裴惜言头也不抬的回道,手中犹在忙碌,“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要是天天做大餐,其他什么事都不要做了。”说话间,她已经将鱼两侧剞一字形花刀,放入开水锅中连同拍破的葱、姜和料酒、盐一并投入,以文火慢煮。 胤无逸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喃喃的赞叹,“如果旁人吃到这顿碧槐花宴,只怕你那小小的‘仁和居’位子要订到明年去了。” “等柳天白从月赢国回来,唔,那时我也该回来了。”裴惜言用筷子搅拌着瓷碗中的湿淀粉,莞尔一笑,“然后呢,就在建元城中里再开一间‘仁和居’。当然啦,如果当今天子准许柳天白去职返乡,那我就带着掌柜和伙计们去楚地。反正,哪儿的人都要吃饭嘛!” 胤无逸的神情很复杂,似是千万种微妙的神情交织在一起,最后又变成平素那般邪邪的笑意,“如果柳子清成为棋圣,当今天子必然不会放他返乡。只怕那时,赏他个官位爵位什么的,也未准。” “不会吧?”裴惜言偏头看着他,然后从容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切还为准呢!” “确实是这样。”胤无逸点点头,他语气虽然平静,可是那种自然而然的态度却让裴惜言有一种凛冽决然的错觉。 “呀!”裴惜言尖叫着急忙蹲下身子将灶内的柴火撤出一二,口中忍不住抱怨道,“不和你闲谈了,差点忘了该改小火了。” 胤无逸正巧看到一个纸团从她的袖口掉出来,直接滚到他的脚边。他弯腰拾起来,展开一看,却是一首小诗,想来应该是她列单子的时候随手写的。他抬头看了眼犹自忙碌的裴惜言,然后将素笺叠好,收于怀中。 将蒸好的糕切块,鹅切片,然后码盘,反正是甜点和凉菜,若是晾凉了吃才别有风味呢。正巧炉子里的酥饼翻过两次个,想来也该熟了。 “给,你尝尝,就是有些烫,慢点吃。”裴惜言将刚刚烤好的碧槐花酥拈起一块放到青瓷盘中,然后递给胤无逸,“这个不一定是令堂家乡的口味,只是我胡乱做着玩的,你吃个垫垫底。” 胤无逸看着酥饼有若花瓣一般精巧的形状,非比以往的淡雅香气,轻轻咬一口,里面带着微微奶香的金黄色馅料伴着碧槐花浓稠的流了出来,口感香醇浓郁却不腻人…… 这一刻,胤无逸蓦然嫉妒起柳天白,想来,他们成亲以后每一天,他都能吃到如此美味的佳肴吧。 将炒勺烧热注油,下入葱丝、姜丝、香茹丝、火腿丝、辣椒丝,稍炒后将早就熬好的碧槐花汤倒入,再加各种调料,并以湿淀粉勾芡浇在鱼上,撒上洗净的碧槐花——这是五柳碧槐鱼。 再加上放入汤中的蛋饺…… 裴惜言看着眼前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满意的点点头。 四凉——碧海苍槐、八珍碧槐鹅片、碧槐豆腐、碧槐盏 四热——碧槐五柳鱼、碧槐樱桃肉、碧槐脱骨鸡、玛瑙碧槐野鸭片 一汤——碧槐凤凰蛋 二甜点——碧槐酥饼、碧槐八宝凉糕 “如此佳肴竟无碧槐酒相佐,当真是可叹,可叹。”胤无逸目光打个转,最后落到裴惜言身上。 碧槐林忽地安静下来。 ——————————————————————————————————————————————————————————我是被膏药弄过敏的分割线 手腕疼,贴了膏药,结果过敏了……这都是什么渣事啊! pk第二日,继续求粉红票票,求pk票,求推荐,求收藏,求求求求求求 第三十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下) 裴惜言莞尔一笑,抬起头迎接那炫目的日光,任它刺入眼中,微微地疼,“可惜,荤素杂陈,纵有好茶,也是不宜。” 胤无逸又轻轻击掌三次,方才送上笔墨纸砚的清秀小厮又送上一壶酒,随即默然退去。 “这是三十年的梨花白,入口绵爽,回味甘甜,被称为云州绝酿。”胤无逸执起酒壶,将裴惜言面前的翡翠杯斟满。 裴惜言看着这情景,倒想起《笑傲江湖》中的桥段,只觉得这位无逸公子当真是风雅之人。但是,她仍是淡淡拒绝道,“我不会喝酒。” “可是怕酒醇醉人?”胤无逸蓦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夹住飘下的一片白色花瓣,笑道,“若是真醉了,我负责送你回府。” “好吧,我说实话。”裴惜言伸手抚上清涣微微有些凌乱散乱的发丝,轻柔地理顺,淡淡一笑间,倾城的容颜,映着点点落日霞光,让天地都没了颜色。微微仰起脑袋,“自从落水以后,我喝药比喝水还多,所以,忌辛辣。更重要的是,我可不想因为贪杯,然后再喝上好几副加了新料的苦药汤子。” “落水?”胤无逸眼眸半眯,他把玩着酒杯,轻声道,“从未听你人说起过,什么时候的事情?” “春天吧,记不得日子了。”裴惜言心道,又没有日历,鬼才会去记黄历呢。呃,不对不对,她还是应该记一下比较好,否则,纵是一日日的过,今夕何夕都不晓得,也太那个了吧! “现在都夏天了,身上的病还没好么?”胤无逸微微蹙起眉头,怪不得她这么纤弱苍白,像是一阵风就能被吹跑一般。 拜托,这话让她该怎么回答?她的病早好了,那么,喝酒吧。她的病还没好,然后,被人当做半残人士,什么都不能做。裴惜言用食指戳了戳自己苍白的脸皮,笑道嘴角弥漫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苍茫的哀伤。,“不是什么大病,慢慢调养就能好,只吃药得常吃着。” 胤无逸微笑着,眼睛里却像有一潭水,迷惑和怜悯混杂在这一个眼神里,“此去月赢国,路途极为遥远,裴惜言,你的身体肯定会受不了。” 她就知道。但是,只能这样,因为,她不想喝酒,尤其,不想在陌生的男人家人以外的人,尤其是不太熟识的男人面前,喝酒。 “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你只要保证我不会泄密,不会影响你的差事,其他的,我想我自己应付得来。”她又不是笨蛋,更没有笨到令人发指。“现在,请吃饭。” 落日的余晖带着血红而凝重光芒,在地平线的边缘,战栗。 这不是个好预兆。 裴惜言抱着一匣子碧槐花心里烦闷地嘟囔着,明明是火烧云,此刻,倒真的像是燃烧,铺天盖地,燃尽后,便是黑暗降临。 “惜言姐,你可回来了。”芸儿急匆匆地跑到她面前,身后跟着的正是红绡和绿珠。 裴惜言茫然地看着她,“怎么啦?” “没……没事,只要惜言姐回来就好。”芸儿结结巴巴道,顺便接过她手里的玉匣。“还有,周婶醒过来了。” “哦?”裴惜言笑道惊喜地低叫了一声,“醒过来就好,这下周伯和清溪弟弟总算能安心了。走,咱们去瞧瞧去。” “小姐,还是让我们先服侍您盥洗更衣吧。”红绡上前一步,轻声道。 唔,说得也是,虽然有些麻烦,但是她在外面也算是混了一天,各种各式的病菌什么的,还是先收拾收拾再过去吧。 “哇,好漂亮的槐花。”芸儿看着玉匣里雪一般晶莹的槐花,忍不住轻嗅空气中淡雅的馨香。 “还算是新鲜,你若喜欢,就洗几串,分给给赖婶和府里的那些‘小馋猫’们。”裴惜言揶揄地笑着,雪白的牙齿整齐如珠贝。 “好。”芸儿抱着玉匣兴高采烈地离开。 裴惜言见她走远了,转头对绿珠道,“往年,建元城的槐花怎么收?” 绿珠摇摇头,歉意道,“奴婢只知道桂花和玫瑰的市价,这槐花,还真是不晓得。要不,明个,奴婢去街上问问?” “倒也不必。明日还有别的事要忙,收槐花的事情,还是交给周伯吧。”裴惜言掩口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去灶上看看,将面粉、鸡蛋还有蔷薇酱替我备好。” “小姐,您若是累了,就让奴婢去做吧。”绿珠看裴惜言眼眸有些涩然,轻声道,“奴婢跟着您学了好几日,想试试手,可以么?” 裴惜言掩口又打了一个哈欠,含糊不清道,“那有什么不成的。” “那奴婢先去了,一会儿好服侍小姐就寝。”绿珠笑嘻嘻地说了句,然后转身离去。 红绡搀扶着裴惜言缓缓走过曲折廊桥,穿花渡柳般的拐了几个弯,才轻声问道,“小姐明日可是要出远门?” “这么明显?”裴惜言叹了口气,“你若知道了,绿珠那小妮子肯定也知道了。怪不得她都不问我要准备多少蔷薇酥饼。” 红绡连忙道,“奴婢不敢拦着小姐,只求小姐将我们姐妹带在身旁,衣食起居的也好有个照应。” 裴惜言一听,心里便是浮出了一层暖意,不由淡淡笑道,“你不嫌麻烦,不怕辛苦就跟着。索性家里有周伯在,琐事只能麻烦他了。” 红绡小声道,“可是……先生曾经说过,不让小姐去……” “我是去品尝一下月赢国的小吃,再看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又不是去看他下棋。”裴惜言红着脸争辩道。 “是,小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红绡暗自偷笑,面上却仍是那副正儿八经的模样。 裴惜言嗔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距离建元城百里以外,出使月赢国的队伍在驿馆中暂且停留一晚。 柳天白坐在几案旁,缓缓打开食盒。果不其然,里面摆放的都是平日里他喜欢吃的小点。 不知道言儿什么时候起来,才能做出这么多点心让他带着。柳天白有些埋怨他可爱的小妻子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可温暖而柔软的心,却也因为她的体贴和温柔,轻轻荡漾。 分别不过一日,就已如此想念。月赢国之行,只怕要数月才能回转。到那时,怕是相思刻骨…… 柳天白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情,似是不舍又似黯然,蒙着一层深灰的纱。他从袖中取出那截柳枝,手指轻轻拂过柔软的枝桠,脸上的笑意好似抚过金柳的和风,轻浅且温柔,“柳者,留也……言儿,月有重圆,花有重开,水有澄清,柳还重翠,人生自有重相会。等我回家后,你我携手,一同归隐,可好?” 烛火摇曳,却无人作答。 又或者,那个人已经深深植入他的骨髓,纵然无语,却也不觉得寂寥。仿佛,她的一颦一笑犹在眼前。 “子清。”薛冬柯端着打满热水的铜盆,推门而入,“天色不早了,你还不去盥洗?” 柳天白抬起头,淡笑道,“我再看会儿棋谱,天色还早。” 薛冬柯将手巾浸在热水中,口中道,“说实在的,驿馆的地方少,咱们这些级别低的棋待诏只能两人一间。当然,相较四人间、八人间还有大通铺,这已经算是蛮不错的待遇了。” 柳天白对这些身外之物本就不太在意,唯一算得上挑剔的就是他对食物的要求。没办法,从初春到现在,他的胃口已经被裴惜言养刁了。但是,出门在外,他又不能将他可爱的小妻子变成棋谱,半刻不离身……看看,连他都开始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了。 “能住在驿馆总强过睡在行军帐。”柳天白如此说道。 “哇,这是弟妹给你的?”薛冬柯一探头,正巧瞧见食盒里精致的小点,不由得羡慕道,“莫不是弟妹清早去‘仁和居’帮你买的?” 他走近几步仔细观瞧,又摇摇头,“不像啊,我常去‘仁和居’。这些点心,有些见过,有些却是初识。” 柳天白淡淡一笑,将食盒盖上,既不解释也不辩驳。 薛冬柯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模样,揶揄道,“喂喂,这么小气,难道是弟妹亲手给你做的?” 柳天白轻叹一声,面容依旧沉静,眼中却隐下了笑意。“确是拙荆亲手所制。” 薛冬柯大笑道,“子清,看来,你小子是真开窍了。” 柳天白一愣,脑中意念急转,忽地便明白了。他眨了眨眼淡笑,随手拿起一旁的棋谱,右手拈起一枚黑子落于棋枰之上。 “昔年,建元城棋风兴盛,月赢国选了七名棋艺高手到建元与各大棋院挑战。三个月里,这七名月赢棋手打败了建元城几乎所有的知名棋手,其焰嚣张得不可一世,自称‘北斗棋阵’。甚至在紫宸宫面圣时,大放厥词,讽刺玉螭竟然无人可以与之匹敌。”薛冬柯在柳天白对面坐定,信手拈起一枚白子落下。“虽事后有燕大师力挽狂澜,但数年过去,月赢与日耀二国的棋力渐长,咱们在三国棋赛中更是屡尝败绩。唉,恐天下又在笑玉螭无人啊。” 柳天白放下棋谱,右手不紧不慢地落下手中的棋子,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薛兄理应放下。” 薛冬柯将棋子拈在指尖,游离不定,几次要落子又提起,反复不定。他苦笑道,“子清,我前几日偶得月赢国第一国手明御驰对战的棋谱。仔细研读,只觉此人成熟老辣,攻守兼备。进攻时步步紧逼,棋风甚为凌厉,防守时更是严不透风,密不渗雨。依我之见,他必是这次棋赛的劲敌,若不赢他,只怕你我都得饮下鸠毒。” “之前的棋局,只是参考。或输或赢,已是往事。”柳天白眉目之间却没有半点波澜,他轻道,“薛兄,数子前,一切未可知。” 第三十一章 行无好伴(上) 有时候,悲催或苦逼是自找的,所以,怪不得别人。唯一的办法,就是照着打副本的方式,朝着最终的boss前进,争取一刀把它秒了。然后——天下太平,耶! ——水玥颜呓语录 清风摇曳着路边的树枝,几只鸟儿扑楞楞地从树丛中飞起,出骇人的鸣叫,转眼间就消失在寂静的山林中,然后是一阵零碎的马蹄声和马车在颠簸的路面上摇曳的锐响。 此次远赴月赢国,裴惜言换上了男装,扮作一名携仆人走亲访友的少年公子。会不会被人一眼看出是西贝货,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想要低调的心思,全然被胤无逸那个闲人给破坏了。 是,她家的马车简单质朴,经不起长途颠簸,但是当做摇元宵就好了,就算吐,也是吐啊吐就吐习惯了不是? 是,她这人喜欢安逸,但绝是不贪图享受,而且她总算还时常记得要时常提醒要自己谨守“要随遇而安”这四个字。,问题是,就算这样,她不过还是被人鄙夷了,诸如守财奴铁公鸡大脑进水小脑白痴,她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是,谢谢他好心为她准备了马车,但是,豪华舒适有没有?紫苏锦帘有没有?描金雕花有没有?根本就是在向劫匪宣称人傻钱多快来打劫我吧,有没有!有没有! 所以,裴惜言鼓着腮梆子,闷闷不乐。 在路上走了十余日,算来也有千里的路程了。本来按照她和胤无逸的意思,必然是加紧赶路,当然,能赶在出使队伍之前到达月赢国是最好的。问题是,那位同行的小姐很焦急,很柔弱,很雅致,很娇贵,焦急,很柔弱,所以,连夜赶路的不可以,缺医少药的不可以,风餐露宿的不可以,客栈简陋的不可以…… 如果再这么拖下去,没准柳天白都比完了,他们这群人还在路上继续跟小脚老太太似得一寸一寸的踱啊踱呢!跺。 所以,裴惜言大度的将自己的马车让给那位同行的小姐,反正她病着呢,自然有资格享用最好的马车。 然后,问题来了。 骑马,她不会。虽然这是在古代生存的极为必要具备的技能,但是,裴惜言很坦白的对胤无逸说,她不会。 倒是胤无逸,兴致颇高的要教她骑马。裴惜言想说,谢谢了,不必!可她又觉得这是个保命的技能,不学也得学,所以,每天赶路,她有一半的时间换到马上去摇煤球。[.超多好看小说]索性,车队的行程并不快,否则,她和马都要哭死了。 同车,她不许。虽然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裴惜言很坦白的对胤无逸说,男女授受不亲,她没兴趣被浸猪笼。 而胤无逸呢,竟然兴致盎然地问她,什么叫浸猪笼!那个架势,与打破砂锅璺到底无二! 最后,红绡和绿珠联手解决了这个问题。她们在那位小姐租来的马车上铺了好多层厚厚的棉被,又放了几个柔软舒适的帛枕,总算是让冷硬的车厢多了些柔软和温暖。 胤无逸笑她矫情,裴惜言耸耸肩,无所谓的笑道,“谁都不喜欢让自己难受,不过,病者为大,更何况换了马车之后,行路的速度快了不少。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相处几日下来,胤无逸自然知晓她性格中偶尔会冒出头的执拗,所以哈哈一笑,也就随她去了。 又是一日颠簸,他们这一行人终于在在夕阳斜照,落霞满天的时候赶到平州的临济城。有生意头脑的临济人早早地就点上了街灯,甚至连路边摊的小贩都是一个紧挨着一个。听打头的保镖讲,别看临济城不大,却地处玉螭腹地,九州通衢,具有贯通东西、连接南北的战略作用。这里的百姓农忙时耕田捕鱼,农闲时外出做些送货的短工。时间长了,往来的客商倒成了平州税收的一大来源,伴随的,妓院歌坊也足足的开了一整条街,满足商人们谈判玩乐的需要。到了临济城呢,就算是走了一半了,距离月赢国边境大约还需要十五天的路程。 选了在城里最好的客栈过夜,裴惜言和胤无逸商量了一下,然后派红绡去知会那位小姐一声,让她们主仆二人好好休息一日,后日再起程。毕竟接连赶了十余天的路,每个人都很累,充当交通工具的马儿也需要修整,总不能让可爱的马儿们累吐了血吧。当然,裴惜言甚为怀念她的米虫,虽然圆润小巧,好歹也舒服的很啊! 简单盥洗一番,裴惜言换上一袭宝蓝色的长衫,腰间束着月牙白色织金方胜纹丝绦,丝绦间兀自缠绕一环白玉雕花玉佩,手里拿着一柄棱竹骨黑油纸扇子,扇面上几支墨竹苍劲挺拔,竹叶微微倾斜,让人感觉到一阵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咦,什么味道……好香……”裴惜言耸着鼻子四处闻,“红绡,绿珠,你们闻到没有?” “小姐!”看着裴惜言孩子气的行为,红绡好笑地拉住她。 刷,裴惜言潇洒地将手中的扇子展开,在怀中轻扇,“非也,非也。书童啊,你看公子我,哪里像个半少佳人,怎可妄言。”然后用扇轻遮面颊,低声说道,“我是少爷,不是小姐,如果叫错了,看我怎么罚你们。”说完话,她伸出左手比划了两下。 扮成书童模样的红绡和绿珠忙道,“是,少爷。” “走啦走啦,今个晃悠一天了,饿得少爷我眼冒金星。嗯,得从街头吃到街尾,一家都不能少。” “啊?”绿珠抬头望了眼长长的看不到头的摊子,然后转过头对红绡道,“要不要给少爷预备点山楂丸?” “什么山楂丸!”裴惜言捂着饿得瘪瘪的肚子,忍不住腹诽:想当年她也是有过吃到扶墙出的时候,玩笑,零食小吃什么的,顶多是塞牙缝。这些天,因为怕吃多了晕马车,她都是少吃多餐,鬼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反正裴惜言觉得现在的她两眼放光,怎么也得跟头狼一样。要是能有头烤乳猪就好了,要不,来它十七八条烤全鱼也成……(某在人群后,做了个鄙夷的手势,哼,眼大肚子小!) “裴小姐……” 噗嗯?!…… 裴惜言回头瞪着胤无逸,什么裴小姐,听着就像是陪小姐,能陪小姐的那是牛郎好不好! 胤无逸见状,从善如流道,“裴公子。” 呃!!噗…… 陪公子,也是陪!三观不正,驳回! 胤无逸看着裴惜言既想哭笑不得又像吃了不少的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表情,轻摇纸扇走到她身旁,俯身在她耳边轻道,“惜儿。” 噗…… 还好他没叫惜惜,否则天知道他是在傻笑还是在叫茜茜公主。 裴惜言瞪了他一眼,然手转过头不快地说,“连名带姓的叫,不麻烦吧。” “不麻烦。”胤无逸脸上带着一抹似乎什么都无所谓的笑,懒懒洋洋地轻摇手中撒金的纸扇,“可是,爷不乐意。” 咯啪…… 裴惜言的指甲紧紧的扣在扇骨上,她很想拿扇子抡他,不成,扇子不够分量!板砖,对,板砖!她立刻四下寻找,喵喵的,不拍他个满脸花开,他就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偏有不怕死的,所以,某个亲昵的称呼再次回响在她的耳边。 “惜儿。” “停!”裴惜言双手交叉比划了一个暂停的姿势,第一遍没听出来,第二遍她可是想起来了。惜儿=喜儿,喵喵的,那谁是杨白劳,谁是穆仁智,她是不是还要去扯二尺红头绳,一边抖一边唱北风那个吹啊! “这个名字不好听么?”胤无逸回头看了眼墨,纸扇灵巧地在手中把玩着。 墨一脸肃容,极为认真地回答道,“很好。” 喵喵的,觉得好你怎么不叫啊!裴惜言看着墨高大的身材,脑补他塞进喜儿的衣服里,脸上两坨红红的油彩,手握着背后那条黑亮的麻花辫,斜倚在土炕上哀婉地唱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嗷——嗷——” “哈哈哈哈哈……”裴惜言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边捶墙一边笑,“饶了我吧,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她忍不住想到变成白毛女的喜儿,血淋淋的喜儿,深受蹂躏的喜儿,再换上墨那张面瘫的脸,哦,多么的残虐,多么的后妈…… 这一下,不但她身边的人茫然地看着她,连偶尔从此经过的路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的看她。还好,没有人喊,妈妈,快出来围观精分啊! 胤无逸一转手里的纸扇敲在裴惜言头上,“惜儿,不许胡闹。” “拜托!”裴惜言捂着头跳着脚喊道,“叫我裴惜言就好了,再笑,我会岔气的!” “饿坏了吧?”胤无逸的声音里带着揶揄的味道,他漆黑的眼眸,斜斜的瞟了她一眼,顾盼之间,竟是满目桃花,“惜儿。”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六个字,生生便将裴惜言满腔想说的牢骚全堵回了心里。 唉,顽固是古人必须具备的品德么?一个柳天白她惹不起,一个周伯她劝不住,现在又来了一个胤无逸,唉,莫不是天要亡她? 罢了罢了,吃饭去吧,吃饱了就什么都忘了。 “你们随意哈,我去吃饭了”。裴惜言瞥了一眼距离她最近的香喷喷的云吞摊,朝着红绡与绿珠打了个响指,“走!”然后一指那摊子,“云吞!” “主子?”墨低声道,“属下已命人在云逸楼备下酒菜……” “不必,这市井之物别有风味,偶尔尝尝也不错。”说完话,他也跟着裴惜言往云吞摊走去,径直坐在她身旁。 裴惜言刚想出言轻斥,却又发现这摊子虽小,生意却是兴隆的很。只得忍耐下来,问道,“你吃什么口味的?” “招牌。” “哼,学我!” 夕阳在胤无逸笔直的鼻梁与微翘的下巴勾出了一道极为完美的弧度,他微笑道,“你要辣椒么?” 裴惜言狐疑的看着他,对于这种忽然降临的善意格外警惕,“我要白胡椒粉。” 胤无逸扫了眼桌子,又环视四周,见胡椒粉放在身后那桌的一位食客手边,似乎不方便取来,轻道,“这位兄台,可否……” 那位食客头也不抬头,一推胡椒面的小瓶,瓶子竟然笔直的滑到裴惜言面前。 好身手!裴惜言不由得想要鼓掌表扬一番,只是抬头间瞄到一双半阖的死意沉沉的眼,呃,还是算了。 “公子爷,三碗招牌,不放香菜不放醋。”摊主笑眯眯的递上热气腾腾的三碗云吞。 “好香!”裴惜言夸赞道,立刻她又眼泪汪汪的看着云吞,好烫啊,还要等多久才可以吃啊,馋,馋死她了。 胤无逸随意用手一摸瓷碗,“已经不烫了,你吃吧。” 裴惜言狐疑的一摸,果然!她眼珠一转恍然大悟,原来他练有类似寒冰掌的武功。太好了,裴惜言不由得开始计划,以后要好好开发他的这个本领,可惜不能随身携带……但是,如果能招揽个练寒功的人做大厨……哈哈哈…… 胤无逸身后的食客在他摸瓷碗的时候,左手微微一颤,却又立刻回复平静。他一口气将汤喝完,扔了几个铜板起身离开。 胤无逸和裴惜言吃完云吞,又沿着长街在夜市溜达了大半天。若不是红绡和绿珠拦着,裴惜言真打算从头吃到尾,再从尾吃到头。就这样,胤无逸还是让墨去药铺买了消食丸,而且硬塞了一颗消食丸给她,气得裴惜言直哼哼。 眼看天色已晚,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返回客栈,各自回房准备安歇,累了一天,想来应是一夜好眠。 ———————————————————————————————————————————————————————————————我是分割小线线 请听男生独唱,演唱者:墨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嗷——嗷—— 雪花那个飘嗷——嗷——粉红色的票票快来到~~~~嗷~~~~嗷~~~~~ 旁白:再不来,人家就真得要去变成白发墨女了~~~~~ 第三十二章 行无好伴(下) 吹熄了灯,裴惜言坐在床榻上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到桌旁,从棋盒里抓出一把棋子,然后任其从指间滑落,一粒一粒坠入棋盒。[] 不一样。 和柳天白的棋子不一样。 握在手中的感觉不一样,彼此轻撞的声音不一样。 裴惜言拈起一枚棋子在放在三六的位置,这是柳天白告诉过她的起手。可落下子后,她却轻轻喟叹:落子的声音也不一样。 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算她不精分,也会神经衰弱的。就因为听不到柳天白的落子声,这些天来,她都睡不好觉。上帝、真主、菩萨,她没那么脆弱好不好! 其实,这只是问题一。 问题二,裴惜言这个人有个毛病,她倒不是认床,就是有些认被子。比如说,她有一条很陈旧的小花被,那是她外婆做给她的,二十来年,从未离身。所以,此刻,裴惜言郁闷坐在桌边,拈起一枚枚棋子,落下落下在落下,该死,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会忘带她的宝贝被子。 问题三,裴惜言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前这盘棋有什么意义,她是按照柳天白打谱的棋局下的,顺序没错,输赢……呵呵,那玩意儿重要么? 突然,楼梯传来急匆匆的脚步,紧接着“吱呦”一声,门开了。 裴惜言没来得及慌张,因为她先笑了,哈哈,江湖,本女侠来也!让江湖来得再猛烈些吧! 她眯着眼,趁着月亮的光线,看到门口有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捂着肩膀站在门口。裴惜言刚要仔细端瞧,外面却传来嘈杂的叫喊声。那男子连忙一关门,作势就要往屋里走。 “小……心……”裴惜言本来想这样喊,不过为时已晚,那男子已经低呼一声,然后跃起直接飞到榻边。 然后,她直愣愣地盯着胤无逸苍白的脸,讪笑,“我真不是故意……” 好吧,这些个碎片扎在脚上的确有些疼。她不过是把尖磨得锋利些……不过,她这不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嘛?要知道她可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子诶!呵呵……裴惜言讪笑着看着站在榻边的人。 可是当她看到他肩上的伤痕,大惊失色道,“你受伤了?” 胤无逸冷哼了一声,回头看了眼门口,“上床!” “啊?”裴惜言乖乖得坐到床上,然后往床里一靠。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干吗要乖乖的? “可有办法去除这屋里血迹和气味?” 裴惜言想了想,从贴身的绣囊中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放着的正是她离开建元城前才制好的芷若兰汀,然后递给胤无逸,“这个,碾碎,用一小块就……”话还没说完,他直接碾碎…… 咳咳咳咳…… 就算味道很清淡,也不要这样浪费好不好。做这玩意儿很麻烦呢,费了她一个月的功夫才得了十几块,这个败家子,大败家子!喵喵的,姑奶奶不发威,就当她是小猫咪不成!裴惜言杏眼圆睁,爪子都伸了出来,作势要扑,直接就被他抱到怀里,两个人和衣并排躺在床榻上。 “你!” 几下敲门声,将裴惜言剩下的全部话吓了回去。 只听门外的人轻声道,“公子,客栈招了贼,您没事吧?” 裴惜言眼珠一转,心中已有对策。她并却不答话,反而斜倚在床榻边缘,用锦被直接将胤无逸盖上,反而随手取下系在自己头发上银簪任如瀑一般的长发从肩头散落。 云白的,并用锦被将胤无逸盖上,然后直接坐在床榻边缘,寝衣衣衫从肩头滑落微微滑落,透过领口的间隙依稀可以看到她圆润的香肩。胤无逸不由得喉咙一紧,就在这时,门外之人用利刃撬动门栓,开了房门,进了她的房间。 “啊!”伴随着凄厉的尖叫,闯入者只看到床幔轻轻摇曳,缕缕青丝飞舞在空中泛着银色微光,划起美丽的弧度,妩媚而妖娆。 “淫贼!变态!”裴惜言提起抓紧衣襟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惊慌失措地呼救着。“来人啊,快来人啊!” 手持钢刀的人低声怒吼道,“贱人!闭嘴!” 问题是他低估了裴惜言凄声尖叫的分贝,以及她随手扬过去的那一大把许绮国特产的辣椒粉……咳咳咳咳,好辣,连床幔内的胤无逸都觉得受不了了,更何况是站在他们面前的那几个歹人。眼里鼻子里嘴里,全是辣椒粉!趁着这会儿功夫,门口聚集了客栈内所有的人,而且更有急公好义的武林人士直接点住了那三人的穴道。 “怎……怎么回事?”客栈掌柜看着几人脚边的钢刀,惊问道。 红绡和绿珠见状也冲了进来,“小姐,您没事吧?” “采花淫贼,还想劫财!”裴惜言的手颤抖地指着那几个人,声音怯懦软弱,呜咽道,“我正在换衣要就寝,他们竟弄开门闩就冲闯了进来……呜……不但口出污言秽语,还用刀逼迫……用刀逼我就范……呜……索性不曾得手……你们,你们快看看有没有丢失什么财物……” 镖局的镖师过去一搜,竟然从那几个人怀中搜出不少东西――银票,金耳环,翡翠手镯、白玉佩…… 几名客人见状连忙惊呼,纷纷说,那些财物是他们的。 裴惜言垂首低着头,悲戚地小声抽噎抽噎着,泪如泉涌,“道,“……送……送官府……法……法办……你们……你们……你们都请离开吧。” 众人见状忙道,“小姐请放心,这些恶人,一个都逃不了。” 众人偏那推推搡搡间,领头的歹人不堪推搡,怒吼道,“贱人!今日之事老子认了,等他日老子出来,必要你全家血偿今日之辱!” 裴惜言一抬头,惊惧惊恐地看着他们,眼泪流的更多了。 众人见她这副娇弱悲戚的模样,怎忍心她受此诅咒,直接点了歹人的哑穴,安慰道,“小姐,您放宽心,这些人必是惯匪,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官府若是不判他们死罪,我们都不依……” 裴惜言想要起身行礼,却香肩微倾,差点倒在红绡怀里。 红绡被吓得不知所措,看裴惜言偷偷眨眼,这才神色稍缓,连忙道,“各位还请出去吧,我家小姐受了惊吓,需要休息。” 送走一干人等,裴惜言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道,差点没叫破喉咙!她喝了口茶水压压惊,这才对绿珠说,“替我弄些热水,我洗洗脸。” 红绡心绪不宁地看了看门口,轻声道,“小姐,还是让我们在房里陪着您吧。” 她倒是想,问题是床上还有一个受了伤的大男人呢!若是被这两个丫头发现,岂不是捉奸在床!更何况,什么秘密啊,任务啊,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正在这时,绿珠端着水进来,口中嘀嘀咕咕道,“奇怪,刚才怎么没看到胤公子他们呢?” 看吧!什么叫言灵?什么叫乌鸦嘴?不解释。 “好啦好啦,我没事,也不需要人陪。明个起来,咱们再逛逛临济城,现在呢,你们赶紧回去睡吧。” “小姐……”绿珠看了眼红绡,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绡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姐也早些睡吧,我们先回房了。” 裴惜言弯眸笑道,“晚安。” 总算安静了,裴惜言掀开床幔却看到胤无逸姿态轻懒的躺在床榻之上,玄衣半敞,长发垂落一缕,微微挡住他似笑非笑的忧魅眼神,如一只长卧山林的黑豹。 她瞪着眼前的男子,心说:小样,闭气功夫还挺好! “胤无逸,我不是有心害你伤上加伤的。” “我知道。” “咱们算彻平了哈。” “姑且算是吧。” 喂喂!她可是牺牲了清白冒着生命危险救人啊!裴惜言伸手一推,“我是有夫之妇,而且,男女授受不亲,对吧。” “我需要人帮我上药。”胤无逸任她用力的推,却依然不动。 裴惜言无奈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拜托,你的侍卫呢?” “去追刺客了。” “你的小厮呢?” “被打晕了。” 呃…… “给我金创药,还有,告诉我怎么用。” “很简单,敷在伤口上就可以了。你……不知道么?” “没用过的东西,怎么会知道?” “我想,一定还有许多事情,你不知道。”胤无逸在床榻上一件件褪下他的衣物样子悠哉游哉的,看起来一点伤也没有,简直就是神清气爽! “慢着,我没有让你全脱呀!”裴惜言真得觉得她快要昏倒了,天知道是气晕的还是气晕的! 胤无逸轻笑道,“背后也有伤,不脱你怎么上药?”烛光照着他肩上的伤口,小麦色的肌肉发着光,线条凌厉刚毅,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好像为了战斗而专门打造的利器。 嘁,裸男什么的,谁没看过。都不用到夏天,随便找个游泳池,各色两点全露的男人,想怎么看怎么看! 嘟着嘴,裴惜言先将他的伤口清理干净,然后倒上金创药。反正她觉得没使劲,至于他为什么低呼,估计是伤口太大了,疼着他了,啧啧,真不像个男人。 感受着她灵巧的小手在他的皮肤上飞舞,胤无逸紧紧地抿住嘴唇,漆黑琥珀色的眼眸中渐渐有火在烧。“惜儿,你救了我的命,我该如何感谢你才好呢?” “谢了,不必。”裴惜言扯出包袱里的备用绢衣,弄成绷带给他包上,然后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嘻嘻,完美!“你救过我,所以,扯平!” “扯平?”胤无逸的唇角慢慢绽开一抹极艳丽的笑容来,如同冰雪在瞬间消融,枝头蓓蕾初绽一般。 问题是,这一切,已不是“扯平”二字可以化解的。 ―――――――――――――――――――――――――――――――――――――――――――――――――――――――――――――我是碎碎念的分割线 胤无逸,坏银,趁着我家小柳不在欺负银!小心端午的粽子没有你的!还不过来,谢谢各位看官大人的收藏,票票,以及粉红票票,pk票票。 “唠叨!”纸扇在指尖轻轻一转,微微挑开些床帏,胤无逸邪笑道,“你们都看见了吧,看见了还不投票票,不收藏,下章,我就不是卖萌卖肉而是耍狠了!”(喂喂,某是让你求,不是让你威胁诶,坏银!) 第三十三章 两处闲愁(上) 人闲久了会发霉,忙久了会发臭。所以说,不论闲忙,个人卫生什么的一定要注意,否则,苍蝇会萦绕左右,高声歌唱——嗡嗡嗡嗡嗡。 ——水玥颜呓语录 第二日,正是立秋,在临济的风俗中是祭祖的日子,更是慎终追远、敦亲睦族及行孝的日子。 街上有许多富贵人家的仆婢在分发椒柏酒、桃汤、屠苏酒、五辛盘,据说这个叫家祭分胙,亦有与民同乐的意思。 而且,客栈门口,小贩摊前,拱桥旁,小河边……触目所及满是剪秋罗,就连一些女子的鬓旁也插上了一两朵深黄、粉红、淡蓝的花儿,凭添了几分秀雅和明丽,接踵磨肩时飘起淡淡的清香。据客栈掌柜所言,剪秋罗乃是临济独有,不过,最为珍贵是绛紫色的名为紫宸夫人的剪秋罗。 裴惜言喜欢剪秋罗素雅闲寂的姿态,更何况,花瓣凋零时别有一种隽美和华润。所以,她拉着红绡和绿珠,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忽然,喧杂的人声消失了,偌大的临济城陷于某种莫名的寂静中。 裴惜言好奇地踮起脚尖,只见青石拱桥上突然出现了一名白衣女子。寂寞如水、空灵如风,步履轻盈间,像听风的翠竹,轻曳中不改挺秀。瓷白的肌肤欺霜赛雪,一袭薄如蝉翼的白色梅花蝉翼纱衫露出逶迤拖地月白镂银百褶长裙和素雪绢云衫,散发着如空谷般的幽静。 呦,原来是“那位小姐”啊!怎么打扮地跟白娘子似得,难不成,她也是在寻那与她生生世世纠葛不断的“高人”——许仙? 之所以称她为那位小姐,是因为,人家谨守着闺阁之礼,不但没有告知闺名,连姓什么都不肯说。好吧,反正是拼保镖,这玩意又不用实名认证,管她是谁呢! 裴惜言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撩起长袍的下摆就着水边的石凳坐下。“啪”地一声打开纸扇,轻轻的扇了扇。还别说,立秋就是立秋,和昨日相比,依旧是芳草如茵,绿柳如织,蝉鸣悠远绵长,但是长空如碧,凉风习习…… 胤无逸在她身旁坐下,微微眯起双眼,眸子中闪过一丝犀利,“今晚的诗赛你参加么?” “我?”裴惜言好笑地摇摇头,“比赛厨艺还差不多,这么文雅的活动可不适合我。(.好看的小说)更何况,临济城中有的是才子佳人,头衔啊名号啊绝不缺人去争。” “胜者的奖励是紫宸夫人。”胤无逸手中的纸扇缓缓摇动,发出沉闷而又柔软的声响。“绛紫剪秋罗,世上仅此一支。” 裴惜言朝他眨眨眼,笑得顽皮,“好花若是落到不会养花的人手里,不过一季。这样的刹那芳华虽美,却不是我喜欢的。” “公子,咱们去看看吧。”绿珠年纪小,又好热闹,忍不住煽风点火道,“听说除了剪秋罗,还有蓝星,翠蝶,绿牡丹,碧湖柳月,凤凰振羽,墨盒等菊花……” “绿牡丹?”裴惜言眼睛一亮,据说此花花瓣浅绿,中部花瓣翠绿卷曲,心瓣浓绿裹抱。初开时,花色碧绿如玉,晶莹玉滴,日晒后,绿中透黄,光彩夺目,那可是菊花中罕见的珍品啊! “那咱们得走快点,听说临济城最美的菊花都在胧月庭院,要是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绿珠叽叽喳喳地说道,“而且这次的赛诗会男子是不能参加的,所以,公子,你得回去换衣服。” “这么麻烦啊……”裴惜言手中的纸扇一并合拢在手心却从末指窜出,自下而上围绕指间沿手背翻进掌心,然后轻轻一抖又在胸前打开。 绿珠拉着红绡的胳膊兴奋道,“公子,一点都不麻烦,奴婢和红绡绝对会很快就帮您准备好。” 仿佛感染了她们心中的兴奋,裴惜言忽地莞尔一笑,“那就玩玩吧!” 回到客栈换上女装,然后眼看着绿珠和红绡恨不得使出全身的功力恨不得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裴惜言忍不住抱怨道,“拜托,我又不是去见柳天白,只要让我变回女子就好了。[]” “小姐既然决定去参加诗赛,自然要打扮的明艳动人。”红绡从妆台内随手取了一对明珰替她戴在耳上。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裴惜言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她,眼中含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所以,没有必要太过计较输赢得失。” 红绡敛容垂目,低声道,“奴婢不敢。” 微微叹了口气,裴惜言困惑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瓦蓝黛笔勾眉,眉间有着一点淡淡玫红的朱砂痣,眸光流转中,媚态横生。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鬓发低垂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随风轻摇,发出细碎清灵的脆响…… 她又不是去参加选美比赛!信手拔去发簪,黑发如瀑般倾泻到腰间形成一层隐约的波浪,反手将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简单的挽了一下,然后拿起柳天白送她的玛瑙银簪,随意地插在鬓间,却将慵懒随意的她烘托得像一朵勾魂蚀骨的蔷薇花一般。 “这才是我。”裴惜言轻笑一声,将披帛缠在手臂上,起身离去。 绿珠看了眼妆台上随意放置的金簪、珠翠、花钿、宝胜、白珠桂枝……微微叹了口气,跟在红绡身后离开房间。 在楼下等候的胤无逸静静望着裴惜言半晌,将桃花眼微微一挑,“惜儿,以后还是不要扮男子了,真得,一点都不像。” 嘴角浮出一丝淡然的浅笑,裴惜言缓缓道,“我知道不像,只是为了行动方便。” 胤无逸不动声色地支颔望着她,像是在端详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凤眸隐隐藏了不知名的情绪,微微闪烁着,手指勾过酒壶缓缓地往杯中倒酒。酒液澄澈,醇香扑鼻,如线一般被缓缓注入杯中,末了,最后一滴酒落入,略略激起些波纹。 “我喜欢你现在的模样。”他嘴角噙了笑,竟举杯一饮而尽,“至少不像个人妖。” 裴惜言神色微变,双颊带了薄晕,压低嗓音咬牙道,“谢谢你的评价,但是,我不是人妖,从来都不是。” 胤无逸低低地笑了,笑声便如那酒,浓郁,又带着魅惑,“我知道,真得,相信我。” 裴惜言脑中轰的一声响,宛如眼前乍然间炸开了血色的雾,迷蒙了她的双目。她怒视着他,一字一顿道,“非礼勿视,你懂不懂!” “我知道。”胤无逸手中仍旧握着那玲珑剔透的白玉杯,凤眸中却含了莫测的笑意,静静地锁住她。“不过,逗你,很好玩。” 裴惜言霍地抬头,在他含笑的凤眸中望见似曾相识的轻佻与促狭。“是么?那也算是好事一桩,当我日行一善了。”她不知从哪里重拾了从容,虽气势不够,却是镇定有余。 胤无逸却不放过她,浓黑的剑眉微微挑起,露出些逗弄的神情来,他轻声道,“你的意思是,今日,还要为我宽衣解带?” “你知道我只是……”她蓦地住口,沉默半晌颓然道,“好吧,我不穿男装了。” 胤无逸毫不迟疑,俊美脸庞上带了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么?” 他那理所当然的神情略微激怒了裴惜言,她偏头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只是觉得,时间来不及了。” 胤无逸听她字字句句带着刺,却也不恼,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笑吟吟道,“位子早已订好,所以,不必那么着急。”说着,往杯中斟满酒,仰头一饮而尽,对她扬了扬白玉杯。 “你确定去那种人蛇混杂的地方,没问题么?”裴惜言横了他一眼,低声道。 胤无逸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望向她,“这是在关心我么?” 这个人,真是不识好歹!裴惜言微笑着,做诚恳状,“我不想晚上做噩梦。” 胤无逸的的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能入惜儿之梦,当真是荣幸之至。” “今儿的月亮,你还想见着么?”眼底的笑意如春阳般柔软温暖,但是,裴惜言的声音很恐怖,就像刚从地狱里爬回来一般的阴冷。 “客官,这是您点的饭菜。”伙计端着托盘笑呵呵地走过来,浑然不觉二人之间的情形根本不像他们脸上那般的和睦。 胤无逸轻轻的颦起眉,然后又舒展开来,恢复原先轻佻的神色,支颔挑眉望着她促狭地笑道,“多吃一些,免得没力气参加诗赛。” 裴惜言愣了一下,漂亮的眼睛慢慢的弯了起来,像两弯漂亮的月牙。 热气腾腾的水晶虾饺,小巧而又整齐的码在翠绿的叶子上;熬得浓稠粘腻的花生羹,用勺子舀起来,还会牵出晶莹柔滑的银丝来。食物不多,却很诱人。拿起筷子,挟起一个水晶虾饺,轻轻地咬了半口,软濡滑爽的味道,然后便是浓浓的汁液,慢慢的溢进唇舌之间,剁得细细的肉蓉和着爽滑的外皮,多汁而不油腻,味道格外的鲜美。 好吧,她原谅他了。裴惜言慢斯条理的舀着花生羹,一股久违的暖意顺着她的喉咙慢慢的滑入胃里,那种充实而又满足的感觉,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自从柳天白离开家之后。 唉,如果柳天白在就好了,真想听他说一句,还是她做得饭菜最好吃。虽然这么想有些矫情,可她偶尔还是需要鼓励和赞美的。裴惜言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眼里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胤无逸端起手边的白玉杯,慢慢的喝了一口,然后放下酒杯,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没有你的手艺好,不过也算是别有风味。暂且忍忍,等到了琬枫城,我带你去吃月泉席。” 裴惜言惊讶地抬起头,虽然还带着一些不置信与疑惑,但更多的,是笑意——他们这算是讲和么? ———————————————————————————————————————————————————————————我是粽子,我不是分割线 端午节,为了纪念伟大的屈原,粽子是一定要吃的。豆沙?巧克力?咸肉?火腿?不管那一款,喜欢就是好吃啊好吃! 某带着某家小柳、小颜儿、小胤恭祝各位读者大大端午节快乐o(n_n)o~ 第三十四章 两处闲愁(下) 去往胧月庭院的这一路上,各种各式的摊子,布匹绸缎、首饰脂粉、花花绿绿的泥人、面具、团扇,甚至热乎乎的包子,当真是应有尽有。 裴惜言喜欢看,喜欢帮红绡和绿珠砍价还价,两个侍女买得倒是兴高采烈、不亦乐乎,可苦了跟在她们身后帮忙提东西的小厮。 “你这样,算不算无端纵容?”胤无逸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地递了一锭银子出去,终于忍不住感叹了。 裴惜言促狭地说道,“银子挣了不就是拿来花的吗?又不能埋在地里,就跟种花生似得,一起一大串。” 胤无逸侧着头,乌黑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肩上滑落,“钱不是越多越好么?就像权力,但凡步入仕途的人,何人不仰望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呢?” “柳天白就不是那种人。”裴惜言摆弄着手里的面人,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有了头衔有了宫殿却无人安慰,剩下的,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的疲惫。” 胤无逸脸上的笑意微微滞有些凝滞,平日里总是玩世不恭的表情,褪下来之后,竟浮出似乎是忧伤和落寞的表情。这样的他看起来容颜俊秀,却清冷得有些生人勿近的感觉。“……高处不胜寒的疲惫啊……”他低低的声音几乎无声。 低着头的裴惜言并未看到这一幕,她只是听到了胤无逸的声音,以为他在重复,“江湖之远庙堂之高,最是麻烦,倒不如大隐于市,过着简单平凡的生活。” 胤无逸的眸子闪了闪,淡淡的笑意涌上他的脸,与他刚刚清冷的表情相比,似乎转换得太不真实,“这是你的希望,还是柳子清的愿望?” 刹那间,裴惜言的心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她有些踌躇,关于未来,她没有想得太久太远。但是,在她能够想到的短暂未来中,有她,亦有柳天白。 见她迟迟没有回答,胤无逸眼底的笑容更深,脸上的表情更柔和,软声细语得像哄一个襁褓里的婴儿,“你会剥夺他的梦想么?” 过了许久,他们二人之间的静寂无声的漫延,除了周围的喧嚣,什么也没有。 裴惜言半阖着眼睛,微长的睫毛安静的覆在眼帘上,投下稀疏的碎影,一只手按上了自己的额间,轻轻的揉着太阳穴。 胤无逸凝视着犹豫困惑的她,修长温润的脖颈如同白玉一般的精细动人,乌黑的发丝仅用一支玛瑙银簪绾住,剩余发丝如青缎般披泻直下,不论从哪个角度,哪一方面来看,都是倾城倾世之姿。所以,他放低了语调,就像是引诱人走向享乐走向地狱的恶魔,柔声道,“或者,让他剥夺你的梦想。” 裴惜言蓦然睁开双眸,虽然有些苦恼的蹙了蹙眉,但她认真的看着他,眼里满是坚定,“无论他做什么选择,我只要支持他做他的后盾就好。” 胤无逸微笑不语,嘴角还是微微的上扬,眼里却似乎有细微的火苗蹿动。 越接近胧月庭院人越多,绿珠拉着红绡像泥鳅似的一下子就钻了进去,镖师们紧跟其后也消失了踪迹。 裴惜言的脑子很小,所以,不开心的事忘记的很快。“喂,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太坏了!”她不太放心红绡和绿珠,急忙拨开人群想要进去寻她们。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从她眼前闪了过去,看得裴惜言一愣一愣的。轻功什么的,还真是存在。不过,墨的身法,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凌波微步”? “启禀主子,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再一眨眼,墨已经站在胤无逸面前,敛容道,“不过另外,那两名侍女已经替惜小姐报了名。” 噗…… 惜小姐…… 好吧,比什么喜儿,陪小姐之类的都要好听,但是,叫她柳夫人不就好了么。唉,出门在外的,真是麻烦。 有面瘫的墨在前面开路,胤无逸和裴惜言很轻易地就走进了人群最里面。举目打量,红绡和绿珠两人正在兴奋地窃窃私语,一排几案后坐着三名看上去似是饱学之士的老者,案几上依次摆放着笔墨纸砚,其中一张宽大的宣纸上写着:以菊赋诗,格律不限,得到三人一致好评者,登胧月台。 “小姐,你什么时候上台打擂呀?”绿珠说得十分高兴,两个可爱的小酒窝顿时在她的脸上闪现。 裴惜言连忙示意她安静,打算先看看形势再说。 人群中赋诗的女子十分踊跃,不管已婚的待嫁的都跃跃欲试。但是,能够得到三名老者一致赞同称好的寥寥无几。纵然如此,众人的积极性也不见减少,情绪反而因为见到通过者颇少变得越发高涨。 瞧得正起劲时,耳旁传来了一个裴惜言还算熟悉的声音。她急忙掉头看去,只见温婉如春的水漾凝眸,淡雅如秋的粉白肌肤,一身莹白绫罗,冷傲如冬夜的寒月。现在又改cos神仙姐姐了? “假假的,没有我们小姐漂亮。”绿珠嘟着嘴,两弯新月里扑闪着快去煞煞她的威风的小火花。 “檐前甘菊移时晚,青蕊重阳不堪摘。明日萧条醉尽醒,残花烂熳开何益。篱边野外多众芳,采撷细琐升中堂。念兹空长大枝叶,结根失所缠风霜。”老者吟诵着她刚刚写就的诗,由衷赞道,“岁月蹉跎,生不逢时,楚小姐的《叹菊》细细读来,让人禁不住一咏三叹。请,请登胧月台。”(――叹庭前甘菊花(杜甫)) 红绡眼巴巴地看着裴惜言,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和敬清寂。”裴惜言屈指在绿珠的额头弹了一下,然后对红绡笑道,“你确定真得有绿牡丹么?” “有!”红绡重重地点点头,遥指菊花台,“小姐,方才我问过胧月庭院的人了,他们说,确有一盆绿牡丹,只是还未开。” 裴惜言笑吟吟地站起身,眼睛亮晶晶的,她走到几案前,左手轻撩衣袖,探笔蘸墨,行云不断,流水绵延。三位老者尽数凑上前去,只见纸上赫然留下几行墨迹,读来便是,“有月曾同赏,无秋不共悲。如何与君别,又是菊花时。”(――赠别司空曙(卢纶)) “遣词质朴,却字字珠玑,依依惜别之情跃然纸上。”三位老者中年纪最长的那一位做了个请的手势,“惜小姐,请。” “咳咳咳咳……”裴惜言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红绡和绿珠一眼,这两个调皮丫头,配着胤无逸瞎掺乎什么! 坐在台下的胤无逸轻轻的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的盖上茶杯,然后放了回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里却有一抹锐利的寒芒,一闪而逝。 胧月台上遍地浅黄深橘,石栏上雕刻着卷云纹,看上去清雅缱绻。最中间的石桌上摆放着数盆品种各异颜色不一的菊花,其中正有裴惜言心心念着的绿牡丹。 “惜小姐。” 那位小姐,呃,白衣小姐,哦,白衣的楚小姐,莲步轻移,缓缓走到裴惜言面前,含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裴惜言仍是那样淡淡的浅笑着,柔和却疏离,“很高兴见到你。” 静默的月光下,高高的胧月台上,晚风轻送,长发伴随着飘逸的衣袂在空中飞舞,白衣闪耀散发出淡淡的银光,仿若冰清玉洁的雪月花。凉风拂过,烈火烟霞般绯色纱衣摇曳飘荡,青丝随柔柳轻舞,却似娇艳欲滴的舞朱砂。(百科某:雪月花与舞朱砂都是梅花,只是品种不同。) 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胧月台那两名女子身上,白若月光娴静舒雅,红若火焰恣意逍遥。仿佛这一夜,只为成就她与她的对决。 “所以我说,输赢真得不重要。”裴惜言双手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桌上的绿牡丹,“我需要的,我得到了,我很开心,这就叫完美!” 似笑非笑的扬起唇角,胤无逸提起酒壶替自己将酒杯斟满,整个房间里里只听得见酒液流出的淙淙声响,“为了得到你想要的,所以放弃第一,惜儿,这就是你所谓的舍取么?” “第一有用么?”裴惜言伸出手,碰了碰依旧卷曲蜷缩的花瓣,“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让我高兴不能让我睡得好,为何不舍?” “但是,你的行为曲解了公平和正义。”胤无逸执起酒杯,里面澄澈的酒液轻轻的漾着波纹,丝毫没有顾忌裴惜言苦笑的脸色。 “好吧,我将它视为游戏并且主动放弃的确有失公允。”裴惜言凑到花前轻嗅着,纤长的睫羽半阖着,浑身透露出一股舒服隽懒的味道。“如果比得是厨艺,也许我会志在必得。” “仍是用也许么?”胤无逸抿了一口杯里的酒液,然后慢吞吞的像是诱哄又像是蛊惑的说道,“惜儿,告诉我,这世上有什么事值得你用心去争?” 裴惜言像往常那般扯出一个甜甜的笑,“我离开建元城,即是争。” 胤无逸凝视着她,明明带着那样暖熙的笑意,但他却能够感觉到在她的笑意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感伤。 似是寂寥,似是残香染尽了襟和袖,遗忘了花期醉酒…… ―――――――――――――――――――――――――――――――――――――――――――――――――――――――――――――――――我是分割线 “粉红票、pk票、收藏现在比御座比独霸为王还重要。所以,为了让我能继续欺负小颜儿,呵呵,你们懂得。”桃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胤无逸轻笑道,“否则,我就要耍狠喽!” 第三十五章 酒病花愁(上) 药物说明书上一般都有这么几个字——遵医嘱,然后还有一些字,比如忌什么忌什么忌什么,这些绝不是拿来凑字数的,更不是用来装深沉的。所以,老老实实的执行才是正理,毕竟,病在己身啊! ——水玥颜呓语录 随着夜风习习吹来,挂在檐角下的铜风铃铮铮做响。 “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胤无逸慢悠悠的说道,恢复了他一惯的慵懒,“背上的伤口有些疼,估计,应该是裂开了。” 裴惜言哦了一声,突然似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腰间掏出一个精致的蓝花瓷瓶递给他,“这是墨给我的金创药,他为什么给我?” 胤无逸看着那药瓶,皱起了眉头,“多事。” 裴惜言站了起来,绕到他身边,将那药瓶强塞到他手里,“小孩子才会讳疾忌医,既然伤口裂开了,肯定是要重新包扎。你就看在墨一片忠心的份上,笑纳吧!” “这不是讳疾忌医。”胤无逸失笑地看着故作老成的裴惜言,“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药上在背后的伤口处。” “需要人帮忙的时候,要说——‘请’,还有,最后不要忘记感谢对方。”裴惜言笑了起来,微扬的嘴角带着些许俏皮,“好啦,我去叫墨进来,别忘了我刚才教你的。” 胤无逸闻言,眼里浮出浅浅笑意,正要再说话,却见裴惜言突然一下拍着自己的脑袋,“糟糕,我忘记给柳天白带金创药了。” 这里有ems或者ps之类的么?要不要找个镖师什么的多给些钱,让他日夜兼程赶上出使的队伍。 裴惜言往外走了几步,她又似想起什么,折了回来,一脸认真的看着胤无逸,“好好休息,否则,没倒月赢国,你就先倒下了。” 胤无逸突然拉住她的手,丝毫不避忌男女之嫌,他脸上有些微醉的惺忪,然而双眼却灿如星子直勾勾的看着她,“有御医随行,不论是金创药还是其他,队伍出发前,早已备好。(.)” 然而他的呼吸骤然贴得很近,裴惜言甚至能闻得到他口间呼出的淡淡气息,夹杂着些许芬甜的酒气,像是被这酒气感染了一般,她的呼吸似乎有些失去原有的规律,白皙如玉的脸飞快的染上一抹浅红。 “莫不是想让我帮你上药?如果需要,就早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说话间,裴惜言不动声色的将她被拉住的手缓缓抽了出来,“不过,要说请哦。” “是,惜儿,请帮我换一下药,并且重新包扎一下伤口。”胤无逸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移开了视线,声音在那一刹那也起收了玩笑之意。“可以么?” 一时间,厢房内竟安静地出奇。 “我就不该让你进我的房间,只因为你说能帮我把绿牡丹安然无恙的运回建元城,而且还会帮我找个好花匠照顾它。”裴惜言低着头,纤长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情绪,“和着你是抓壮丁啊,等着,我去打热水。” “墨。”胤无逸淡淡地唤了一声。 然后,一盆热水还有干净的绷带被送了进来,速度很快,快得让裴惜言很是认真地看了墨好几眼,他不会有暗中偷窥的不良癖好吧。 胤无逸褪去外衣后,裴惜言大吃一惊。猩红的血从绷带里层层沁出,硬是染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你是疯子么?伤口都裂开了还四处闲逛?” “不是我的错。”胤无逸的脸上浮出一个不算虚弱的笑容,他轻轻地咳几声,仅仅只是这样的行动已然震得伤口的血一股股地从绷带底下冒出来。“本来没这么严重,只是有人给了它一掌,所以,裂开了。” “把手臂抬高!”裴惜言拿起干净的绷带,用力地缠绕在胤无逸身上,在原有的基础上再绑一层,“两次刺杀……胤无逸,你要不要找个人皮面具什么的戴在脸上,否则,到不了月赢国,你不是死于失血过多就是被人把脑袋摘了去。” 胤无逸像哮喘病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空气,苦笑道,“有始有终是我的原则,其次,必须和你在一起的我,戴人皮面具有用么?” 裴惜言微微一怔,“任务和机密泄密相比,任务更重要吧?” 他静静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垂下眼睑,将眼中一抹莫测的神色掩没,低声道,“如果机密外泄,任务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这个任务需要以命相搏,胤无逸……”裴惜言眼睛里闪过一道不知名的情绪,相较昨日,现在她的心情要沉重得多,“坐以待毙不是好办法。” “还有一个人。”胤无逸冷冷吐出几个字,出奇的镇定与冷静,“胧月庭院是我们彼此的机会,可惜,他和我都得手却也失手了。” “如果不除掉他,也就意味着剩下的旅程有一个不是何时会爆发的大麻烦对吧?”裴惜言幽黑的眸子如同一汪深潭,夹杂着些许看不出来的情绪,“看来,想要一劳永逸,必须来个了结。” 胤无逸怔了一怔,然后笑意更深,却隐隐含着些许凌厉的隐芒,眸中的神色竟似俯视天下,傲然绝世,竟似有着王者之风与无人能及的霸气,“所以,惜儿,有没有兴趣留下来,看场好戏。” “你可曾派人去保护那位楚小姐?”裴惜言微微扬起唇角,眼中却无笑意,声音清冷剔透。 “她并不重要。”胤无逸的眼幽黯无边,嘴角始终勾着抹邪魅的笑纹。 裴惜言注视着胤无逸的眼,话语淡淡,“这里是客栈,人多眼杂。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自以为是什么的,通常害死人。” 胤无逸缓缓穿上外衣,慢慢走到门前,身长玉立,风度翩翩,俊美的脸容上带着一点恶意的笑容,“孰轻孰重,惜儿,需要分清的人不仅有我,你,亦然。” 裴惜言微微一笑,道,“好。”这个她曾经暗暗注意,但是却又因为其人行事太过轻浮随意,被她不知不觉完全忽视的男子,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他的獠牙利爪,想必这一刻,他已经等了许久。 从窗口朝外看,明月挂于天际。清凉微薄的月光穿过云层,宛如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墨缓缓收紧五指,脸上依旧是冰冷的神色,不留余力地将身上的力量加注在手上,捏着一名黑衣男子的脖子。 孟玄胤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毫不在意男子的脸上染起不正常的红晕,眸底渐渐充血,直至眸光涣散,呼吸细不可闻,仿佛死去了一般,墨方却将男子的右手食指折断。 惨呼呻吟着苏醒过来,男子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焦距,他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缓缓地睁开眼睛,低声道,“暴君,你怎么还不动手?杀父弑兄如你,不会连一个小小的刺客都下不去手吧。” 孟玄胤笑起来,薄薄的唇扬起一丝优雅的弧度,然而,狭长的双眼中森冷如冰,“你可以试试咬断舌头,但是在此之前,你没觉得嘴里少了点什么么?” “你以为废掉我的武功,将我全部的牙打掉,我就没有别的办法自尽了么?”刺客大笑着。 “朕知道你有的是办法,所以,朕很有兴趣欣赏……”孟玄胤轻笑着,目中闪烁着冰寒的杀意。 “虽然传言你冷酷的无血无泪,不过这个女人死了也没关系吗?”刺客瞥了眼床榻之上昏睡的白衣女子,“册封当日毒发身亡,哈哈哈哈哈,暴君,你的紫宸夫人还真是个可怜虫。” 孟玄胤拈起一枚黑子,随意地落在棋枰上,他轻声道,“这些个废话还是留到地狱去说吧,朕想知道的是——谁,派你来行刺朕的?” 男子痛得龇牙咧嘴,但仍艰难的吐出不示弱的话语,“你这暴君,人人得而诛之。我替天行道,与旁人无关!” “不要告诉朕你不知道你主子的名字。”看着墨缓缓将男人十指全数折断,孟玄胤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替天行道……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可笑么?朕原本还期待能有什么新鲜的说辞呢。” “哼,要杀尽管杀好了,我不信我说了你会放过我。” 孟玄胤用冰冷而缓慢的语气道,打了个响指,同时,墨抽出宝剑直接挑断刺客的手筋脚筋。“如果你说了,你会死的很痛快,反之,朕会让你活生生的看到地狱是什么样子。” 男人低声惨叫着,豆大的冷汗不断滚落,浑身的肌肉因痛苦而抽搐著。他露出犹豫的神色,但仍然没有开口。 墨捡起地上的钢刀,随手一挥,男子惨叫着用力合拢双腿,在冰冷的地板上翻滚着,双眼泛白,嘶吼道,“杀了我,杀了我!!” “告诉朕是谁指使的?”孟玄胤的唇角露出诡异的笑容,然后将手边的花瓶扔给墨。“朕可以向你保证,达到朕的目的之前,你绝不会死,也不可能丧失意识。” 不堪孟玄胤残虐的凌辱和折磨,男子哀嚎着,“我说!我说...” 许久之后,墨缓缓地拭去剑尖的血迹,然后走到男子尸体前,冰冷的视线俯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些粉末在尸体上。 伴着呲呲呲的声响,他将一粒药丸塞入犹自昏睡的楚小姐口中让她咽下,然后随意地将她扛在肩头,推开暗室的门向外走去。 他身后的地板上,空无一物,唯有夜风中,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在黑暗中。 ——————————————————————————————————————————————————————————————我是耍狠的分割线 胤无逸懒洋洋地笑道,“怎么样,还有点狠不?你们是喜欢我狠戾还是喜欢我温柔呢?” 第三十六章 酒病花愁(下) 天边挂着几丝薄薄的云彩,马车驶在平整的官路上,咯吱咯吱的车轮声似乎显示一切都和进临济城城时没两样,只除了裴惜言换到了胤无逸的马车上,照顾这个伤上加伤的笨蛋。 倚着凭几,胤无逸神情慵懒,四肢放松,看起来很享受目前的情况。他斟满了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夜光杯中轻晃,他只是闻着酒香,却不入口,眼睛里盈满悠然笑意。“我的马车,不舒服么?” 铺设着厚厚的裘皮,小小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书籍,角落里设有一鼎茶炉。中间珊瑚漆的雕花盘云长条小桌子将宽大的车厢分为内外两部分,海棠花型青瓷盘里装着满满的点心,精致玲珑,色香俱全。车厢两侧各装了一盏青铜朱鸟轻衔莲花灯,阴天时,淡淡的光晕从里面荡漾开来,笼罩住整个车厢…… 说实话,这样奢华的马车,不被打劫都不公平啊! 裴惜言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清茶,语气复杂的问道,“你不想快点好么?” “我不这么想。”胤无逸漫不经心地说道,“而且,我以为,但凡生病的人都不会这么想。难道,惜儿,这才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 闻言,裴惜言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来,呛入了喉咙,咳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好吧,那我回自己的马车好了。” “你的马车现在是楚小姐在用,而且,她着凉了,莫不是惜儿想让她回到那辆四面漏风的马车上?” 裴惜言用力地握住茶盏,关节都开始泛白,否则,她不保证不会将它扔到胤无逸的脑袋上去。“我可以回那辆马车对吧?我可以让红绡或是绿珠照顾你对吧?就算是墨来照顾你,我也觉得很正常,没什么不可以……” “如果我发烧……或者说胡话……然后让她们知道机密……”胤无逸唇角微扬,长长的眼睫垂下盖住了眼底的笑意,沉吟一会儿说道,“连偶然相识的楚小姐你都不忍伤害,更不要提你身边的这两个小侍女了。” “喂,她们是你护送到我府上的,没准和你本来就认识。再者说,这些日子以来,你们不是处的还不错么?” “我记得……”胤无逸探过身,薄唇覆在她耳边,用暧昧的仿佛情人间的呢喃一样的声音说,“我只对你说,请照顾我直到我痊愈,还有……谢谢。” “如果你想被踹下车的话,我不介意练练脚力。”裴惜言轻咳一声,耳朵上泛起的红晕也许只是阳光的反射,她抬手轻拍在他肩上的伤口处,看着他倒吸一口凉气外加瑟缩地皱起眉,满意地扬起唇角,“有人说吃什么补什么,所以,个人建议,你可以喝点猪血鸡血牛血羊血……” “如果是你做的,如果味道还不错,吃一些也不错。”胤无逸看着她诡计得逞的得意笑容,半眯起眼睛,手指沿着夜光杯的边缘缓缓地划着圈,懒懒道。 裴惜言的神情微微变了变,不想再说话。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开一看,却笑了。 这本书,柳天白也有。 《仙机武库》――以死活题为主,有许多在角上寥寥几子未定形的死活题。柳天白曾经拿给她看,教她如何去拆解。 也不知他到哪里了,一路上可否安全…… 裴惜言下意识的拿起茶盏轻啜,入口的茶水似乎比方才要苦很多。 他们分开已经有十七日,她并未觉得有度日如年的痛苦,只是发现,她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或许,她只是习惯了他在身边,声音淡淡,神色浅浅,却简单且温柔。或许,她只是习惯了听着他打谱落子的声音入睡,就像习惯了钟摆滴答。 她蓦然想起分别时,他落在她额头的吻,裴惜言的手无意识的捂住胸口,明明讨厌分别,为何分别时,却没有眼泪。而这一刻,却空寂的让她害怕。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属于她,还是属于裴惜言。又或者,这样的困扰,一再的困扰,让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默然接受了他对她的亲昵。 胤无逸伸手轻轻撩起她耳畔的发丝,在手中细细把玩,他的桃花眼中眼倒映着面前清冷的丽影,薄唇轻勾,“惜儿,在想什么呢?” 裴惜言偏过头怔怔地看着他,而后俏脸一红,眼睛喷着愤怒的火焰,恨不得将那张俊脸给瞪出几个窟窿来,“胤无逸,你这登徒子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好?非得某日为它吃了大亏,你才长记性不成?” 俊眉笑着飞入斜鬓,胤无逸指着茶炉上沸腾的水,甚是无辜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水开了。” “还有,我该吃药了。”泛着灿烂星光的桃花眼深深地对着她轻闪,慵懒而魅惑的声音,低沉中,亦夹着些许戏谑,“一天三次,你忘了么?” 对,她怎么忘了,这位公子爷比柳天白还不如,好歹柳天白还会烹茶,这位公子爷呢,根本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笨蛋。 裴惜言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熬药,药罐子搁在红红的灶火上,浓烈苦涩的药味渐渐弥漫在整个车厢,甚至连呼吸都是苦涩的。 裴惜言只得从贴身的绣囊中拿出小木盒,碾碎芷若兰汀的一角,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股清雅的香气,混合着辛香的药味,反而让人感到心神安宁。 “点酥、制香、作诗……”胤无逸拿起裴惜言放在一旁的书卷,随意扫了眼封皮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双眸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惜儿,这些天,为何不见你喝药呢?” “有时候并不需要打破砂锅璺到底。”裴惜言将药倒入瓷碗中,漆黑的药汁轻轻摇曳,说实在的,光是闻这个味道她就要疯了,索性柳天白不在,芸儿也不在,没人看着她,没人管她,苦药汤子什么的,嘿嘿,敬谢不敏。 胤无逸端起药碗,轻轻的吹了一下,半弯的嘴唇轻轻开启,长长的睫羽如帘子般半敛,盖住深不见底的眼眸,“归鹘的葡萄酒清新淡爽,而且,绝不会醉人的。” “只要是酒,喝多了肯定会头疼。”真得,她知道,这绝对是经验之谈。 胤无逸含笑喝了一口药,“惜儿不喜欢微醺的感觉?” “我不喜欢宿醉的感觉。”裴惜言好整以暇的回道。 胤无逸没有说话,他的眼光穿透车帘微微摇曳的缝隙,路尽云岭,层层山峦,绵延远方。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轻渺的光芒,嘴角却始终挂着那丝莫测的笑意。过了许久,胤无逸将见底的药碗放下,慢悠悠的舒了口气,拈起一块松子糖含在口中。 裴惜言见她方才看得那本书被胤无逸拿走,便从书架上拿了另外一本书,倚着软软的帛枕,纤细的手指有意无意的翻着书页,瞄上一两眼,突然她停止了翻书的动作,目光落在书页左侧空白的边角处。寥寥数行字,字体清劲挺拔,显然出自某人之手。 裴惜言阖上书卷不再看,因为,她已在无意间窥探到别人的,哪怕只是寥寥数语,也是不好的行为。 很快,沉重的倦意袭来,她慢慢的合上眼睛,进入梦乡。胤无逸这才注意到她的脸比平日更加苍白,连眼角也染着淡淡的倦意,像是已许久没有好好休息。 胤无逸支着下巴,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着,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红唇艳如滴血,却将她的五官衬得越发的精致。沉静的面容上没有了平时看似温柔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以及眼眸深处的清冷,竟透出一股稚气,惹人怜惜。 这样一个精明聪慧却总是装傻充愣的人在睡着时居然是如此模样,胤无逸又凑近了一点,开始更仔细的观察她。 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未这样仔细看过一个女子,从未这样安适宁静地看过一个女子的睡容。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被那些泼皮无赖伤害时仓惶狼狈的表情,纤细柔弱中带着一丝俏皮的灵动,却是一上来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直到建元令过堂审问,才知道,她一点也不娇弱,那些泼皮无赖身上被她扎了不少针眼,伤看起来不重,却能痛得要人命…… 一方面,她简单得纯粹,简单得像块透明的水晶,简单得不染一点杂质,让他莫名的心疼,莫名的动心。 另一方面,她复杂得纷繁,就像异彩纷呈的尘世,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让他觉得矛盾,觉得困惑。 但是,和她相处的一点一滴,都是十分平淡的,却又是不平淡的。胤无逸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纤细如玉,柔若无骨,让他觉得似乎内心也慢慢的变得柔软起来。 她和他的每一个女人都不同…… 很有趣,不是么? 胤无逸慢慢的扬起唇角,桃花眼中闪耀着像是阳光照射到湖面时那粼粼细碎的波光,他低下头,漫不经心的翻着手边的《仙机武库》,许久之后,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阴狠冰寒。 ―――――――――――――――――――――――――――――――――――――――――――――――――――――――――――我是卡卡卡,不是分割线 米错,卡文了,知道怎么写但是写不出是什么感觉,百爪挠心?想撞墙啊想抓狂啊想歇斯底里啊。 第三十七章 祸从口出(上) 言多必失,沉默是金,这些话就是为了祸从口出而存在的,一般专用于教训、责难、讥讽还有劝慰。其实,根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马后炮谁不会呀! ——水玥颜呓语录 黄昏时分,官道上行人稀少,夕阳慵懒的撒向大地,温暖又落寞。比预定计划提前两日,裴惜言一行人到达琬枫城,这是距离月赢国边境最大的一座城池,也是玉螭国边境上最重要的战略位置之一,过了宛城再走三日便可以到达月赢国了。 华灯初上时,琬枫城内却是人声鼎沸,只是与天南海北的高谈阔论家长里短的小道消息不同的是,大街小巷谈论的都是一个话题琬枫城所有妓馆要在邀月楼选新“花魁”。 说起来,邀月楼算得上是琬枫城出了名的妓馆,但是,这个名声并不仅仅是因为它春意无边,当然,这个“不仅仅”的意思并不意味着邀月楼的姑娘不是各个美若天仙,色艺双全。它与其他妓馆不同的地方,在于,整个琬枫城内几乎没有一个男人能在她们身上占点便宜,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至于为何不敢…… 六年前,邀月楼在琬枫城中算是初来乍到,满城之中,无人却是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开张的第一夜,邀月楼的楼主发出贴子遍邀城中巨商阔少、墨客骚士,为替七名能弹会唱的青倌人,开苞。那一夜,当真是白银如土金如铁。四夜后,琬枫城中多了七位色艺双全、红中透紫的妓场人物,而不惜重金,替她们锦绣装裹的七名恩客,却是城中的身居要职的文武官员。 三个月后,人们提到邀月楼,无不谈虎色变。因为仅三天时间,全城之内赫然出现二十八具死尸,皆为男性,而且均死在邀月楼内。官府特来查过,老鸨对此也供认不讳,可是来查案的官爷翻看官府的海捕文书,却发觉那些都是罪有应得的该死之人。按照海捕文书的说法,那就是——通缉全境,死活不拘。结果官府非但没有封了邀月楼反而送了一大批赏银过去。 至此,邀月楼声名鹊起。 “而且哦……”绿珠一边烹着茶,一边故意拖长了音想要制造些扣人心弦的效果,“城里的百姓都说邀月楼的楼主是琬枫城所有妓馆的老大,小姐,这个老大不是那个老大的意思,这个老大就是这个老大的意思。” “咳咳……”在一旁收拾床榻的红绡忍不住咳嗽两声,这个绿珠,说什么呢,绕口令么? 裴惜言听到绿珠转述的这些旧事时,深感疑惑,略加思索后,倒也想出些道道。只怕这邀月楼原本就是一个卧龙藏虎的江湖之地,所谓妓馆,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但究竟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天知地知有人知,不过,她不知。 但是,和她有关系么? 现在,她更在意的是胤无逸准备请她吃得月泉宴。她可是让绿珠打听了,据说这月泉宴每夜只一席,不是材料难得,不是做不出,人家要得就是独一无二的调调,所以,据说订位都排到一年以后了。 至于胤无逸怎么弄到的位子,和她有关系么? 她只负责吃,就好啦! 伴随着叩门声,响起的是胤无逸永远轻佻的没正行的嗓音,“惜儿。” 看,说曹操曹操就到。 打开门,只见胤无逸眯着狭长的眼,似笑非笑,轻摇玉扇,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斜靠在门框上打量裴惜言。 难道她牛仔裤忘记拉拉锁了? 裴惜言嗖得低下头,啊,裙子,没拉锁,哦,对了,她在古代呢!然后嗖得抬起头,蹙着眉,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微眯的桃花眼中透着某种精光,“惜儿,进房间时你是不是没听到我对你说今晚要穿男装?” “男装?”裴惜言仔细回忆了一下,貌似没听到这句啊,然后,她回过头,问道,“红绡,绿珠,你们听到了么?” “听到了呀。”这个是活泼的绿珠。 “回小姐,奴婢听到了。”这个是稳重的红绡。 裴惜言哭笑不得得看着身上的女装,“那我这身衣服算什么呀?” “我们以为小姐想穿女装啊!”绿珠笑嘻嘻地回道。 “咳咳……”裴惜言轻咳了两声,然后对胤无逸义正言辞道,“下次,最好能重复一遍,这样可以加深记忆嘛。现在,请稍等片刻!”她砰地一声关上门。 “哇哦!”墨色的碎发在空气中轻微颤动,胤无逸无辜地摸了摸鼻子,还好,没有被撞扁。 一盏茶的功夫,文弱俊秀的少年书生带着两个俊俏的小厮,出现在胤无逸眼前。 “可以走了吧?” 胤无逸不着痕迹地眯起了眼,双手交叉于胸,嘴角也浮现出若有似无的浅笑,“不错,还真像是要去开荤的毛头小子。” “咳咳……”裴惜言仰起头狠狠瞪着眼前俊秀却连肠子都坏透了永远没正行的人,“我只负责吃饭,邀月楼什么的,你自己去!” 胤无逸探出手,拇指轻轻抚过她的唇瓣上描绘那弯曲有致的棱线,然后煞有介事地批评道,“惜儿,身为玉螭国的男子,怎可做涂抹口脂这等过于女气的事情呢?” “绢帕,对,绢帕你没有么?”裴惜言倒退两步,并且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就算你没有,我有!所以,说一声就好!” 正巧此时有人从他们身旁经过,莫名其妙地看着陷于抓狂状态的裴惜言,似乎在责备她的声音惊扰到旁人了。 都是这个讨厌鬼害得! 裴惜言强压下怒火,拽着胤无逸的胳膊便走,全然没注意到,不知不觉间,胤无逸非但没有甩开他的手,反而趁机合拢手掌,握住她白净的柔夷。 笑容荡漾在唇角,直到客栈门口,胤无逸才微笑着,慢声说道,“惜儿,我不会离开的,所以,能不能暂且放开我的手?” 裴惜言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她飞快地抽回她的手,并且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看向胤无逸的眸子里满是滔天的怒火。 对于她的怒气,胤无逸不愠不恼,桃花眼中一片柔和之色,脸上的笑意如春风般柔软,他挑了挑眉,轻笑说道,“吃饭之前生气,会积食的。” 裴惜言的呼吸因为愤怒而变得急促,她瞪着胤无逸看了半晌,尤其是他眼中的那种轻佻的笑意,让她的怒意不降反升。 如果可以,她真想将他脸上虚伪的笑容撕下来!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裴惜言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半晌,才慢慢的开口,清脆的声音仿若戛玉敲冰,“不好意思,刚才我还以为自己拿着一捆柴火呢。” 胤无逸轻启扇叶,注视着那明黄中浅浅的细纹,在月光的折射下,浮现出一朵朵美丽透明的梅花图案。一阵轻笑消散着夜风中,唇轻启,“没关系,我也以为自己拿着的是一截红绕猪蹄。” “红烧猪蹄,诶,今晚上有红烧猪蹄么?”裴惜言松开了紧咬着下唇的皓齿,眼神恢复了往昔的轻松随意,她眨了眨那双美目,扯出一个微笑,“不过,说实话,清水羊蹄也挺好吃的。” 紫玉的扇柄,透着一股冰凉,渗入他的手心,凉意涌上心间,带来丝丝清爽。胤无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轻声呢喃,“馋猫。” “你说什么?”裴惜言没太听清,她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饿了。”胤无逸似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玩味的神情,“对了,你喜欢吃石烹鱼么?” 石烹鱼?裴惜言蓦然想起前世在济南吃到的石烹桂鱼…… 石锅中,嫩红的鱼片被锡箔纸映透出新鲜的质感;锡箔纸下颗颗晶莹的雨花石中那曼妙的纹路若隐若现;散落外围的几颗雨花石被油浸后熠熠闪亮,像是为菜品缀上水墨丹青的底色。伴着厨师浇到菜上的秘制鱼骨汤在石锅中激起噼啪的油花,整个菜的香味便在面前弥散开来…… “惜儿?”一声轻唤将裴惜言从美妙的石烹桂鱼世界里硬生生拉了回来。 “你在想什么呢?”胤无逸好笑地看着她,薄唇,微扬,勾起若有似无的笑,他一指头顶写着“夕苑”的匾额,“再走就走过了!” “诶?我怎么又走神了?”裴惜言懊恼地一拍额头,使得那片细嫩白皙的肌肤,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 呃!等,等一下! 裴惜言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因为她察觉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她家可爱的红绡和绿珠跑哪儿去了? “墨,你看到我家红绡和绿珠了么?”裴惜言回头问着面瘫的墨,对于他脸上的冷硬视而不见。 “小姐,你看这面具多好玩啊!”绿珠举着几个面具,拉着红绡跑了过来,还特地将其中之一放到裴惜言手上。 “这是什么?”裴惜言看着手里的宝蓝色面具,盗御马的窦尔敦么? 绿珠将面具戴在脸上,笑嘻嘻道,“赫连奴呀!” 裴惜言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大脑运转的好久,才回忆起柳天白的话,就是那个“赫连奴、安艺婢”的赫连奴嘛! “这里的赫连奴很多?”裴惜言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来回翻看着手中的面具。 胤无逸眸中浅笑潋滟,他随意道,“这里是输送赫连奴到玉螭各地的中转站。” “你直接说这里有最大的奴隶贩子不就好了么?”裴惜言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入那道青色的大门。 ——————————————————————————————————————————————————————————————我是墙头草分割线 奇怪,最近某家小柳哪里去了?什么?拿着爆米花去看电视快棋赛了?拜托,快回来守着你老婆吧,小心有人撬你家墙角诶! 第三十八章 祸从口出(下) 迎面是一道照壁,照壁用整块的青玉雕刻而成,朝门的一面雕刻着丹凤朝阳。裴惜言不懂雕工,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月光下,淡淡的绿色仿佛在莹润剔透的玉石内流动,氲氲的光晕似乎正在和天空中的一轮圆月遥相呼应。 绕过照壁,步入苑内,眼中所见并非奢靡华贵,反倒是一味的古朴幽雅。虬松修竹,苍藤碧萝,林中一片清净,只有竹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深处隐约可见抄手阑干,游廊曲折。从廊下花窗走过,又有水榭在岸。委蛇而行,却是花木繁茂,满园姹紫嫣红,美不胜收,迎面凉风习习,清爽之中带着几许淡淡花香。更有雅室一间,正是筵席所布之处。 看着窗户外竹影映入纱窗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窗边的桌上放着一个白铜镶边的湘妃竹棋枰,两个紫檀筒儿,贮着黑白两般古滇国才产的玉棋子,还有两张椅东西对面放着。裴惜言打开筒盖,随手拈起一枚棋子,轻轻抚着,玉质温润,指尖传来一股沁凉。 很像柳天白的棋子。 那枚黑子久久地久久地在指间徘徊旋转,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落下。 声音相差无几,或许,是因为下棋的人不同,所以,仍有区别。其实,这就是所谓的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胤无逸坐在她身后,不已为然的扬起唇角,端起旁边的细瓷茶盅,揭开盖子,优雅的撇了撇茶上的浮叶,慢慢的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道,“墨,这里不用服侍了,带红绡和绿珠去用饭。” “诺。” 墨带着红绡和绿珠走到门外,他对等候在那里的中年男子点点头,随即带着两名侍女下去用饭。 中年男子轻咳一声后,从垂花门内走出两女手执红色细绫风灯,笑靥如花,随后走入的九位手捧托盘的少女。 “石烹鱼、“灯笼虾”、“千丝万缕”、“香辣银鱼”、“椒香茄”、“茴香嫩犊羊”、“嫫对西子酿玉腐”、“月泉灌汤珍珠丸”、“蝴蝶富贵面扇肉”、“九色鹿丝鱼驸面”、“碎冰晶鲜果”、“玛瑙白玉酪”…… 少女们的声音清脆悦耳,裴惜言看着眼前色、香、味、形、器、质、量、情、景、意,从食材的新鲜、烹煮后呈现的视觉、强烈的香气、盘饰、以菜造景、装盛的器皿、每一道菜还有涵意,最后连用餐的情绪都要兼顾,当真是面面俱到。 天然的盐岩上是烤制好的梅花斑外表铺着豆酥、茴香、葱蒜的鱼皮极为酥脆,内部的鱼肉则极为细腻紧致。 茴香嫩犊羊则是用初生嫩羊肉,经过纯酿的桃花白腌制后刷上咸中带酸的茴香调味酱,最后裹上蛋汁及藕粉调制的薄外皮,热油快煎后,即可上桌。这样的嫩羊肉不但毫无腥味,还呈现前所未有的清甜鲜嫩口感。 九色鹿丝鱼驸面则是相当特殊的口感,因为这是以鱼肉搅拌面粉做出的鱼面,由于在和面的过程中加入硷水,使得鱼面不但爽滑而且很有嚼劲,入口的感觉与燕饺皮相似。不虽然鱼面本身没有什么味道,但是搭配辣椒拌炒的重口味鹿肉丝,拌成凉干面,却十分开胃。 …… 胤无逸浅酌着银盏中的紫玉浆,修长的指尖有意无意的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小的声响,眸中浅笑潋滟,好整以暇的看着裴惜言的脸色不断在惊喜、思忖、恍然大悟、满足以及快乐之间变换。 “惜儿,要不要尝尝老板独家酿制的紫玉浆?” 裴惜言探过身看了眼他手里的金樽,乳白色液体摇曳,轻轻嗅来还有特殊的奶香味,“什么味道的?” “很像发酵过的马奶,微酸却也醇厚香甜。”胤无逸的唇边扬起细微的弧度,低柔的声音传到裴惜言的耳里,带着蛊惑的引诱。 那不就是酸奶么?裴惜言点点头,朝他一笑,“酸酸的正好解腻,喝了它,这桌筵席才算是完美收场。” 胤无逸就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支金樽,然后拿起银壶替她斟满,笑道,“听说月赢国有一种元玉浆,与它不相上下。今天,先试试咱们玉螭国紫玉浆,他日,才能分出月元玉浆与它孰高孰低。” 裴惜言好奇着,执起金樽就着灯光仔细一看,这紫玉浆的色泽与优酸乳相似,都是纯澈的乳白色,却又比优酸乳稍稍多了些清透。再举杯一尝,绵柔醇净的液体自舌尖滚入喉头,更是唇齿留香。 裴惜言由衷的赞道,“口感圆润滑腻,奶香四溢,甫一入口,微酸的味道立刻化解了那些荤菜的油腻感。” “再来一杯?”胤无逸轻笑着又替她满上。 裴惜言谨慎地问道,“你确定这个不是酒,对吧?” 胤无逸缓缓将金樽放下,伸指轻叩桌面,慢斯条理地说道,“你不能喝酒,这件事,我知道。难道,你认为我会骗你喝酒?” “出门在外总要小心谨慎嘛。”她有些不甘心,别扭挣扎了半晌才拿起金樽,慢慢喝下。 “是,我知道。出门在外,必须要小心谨慎。我真的知道,相信我。”再次替她注满金樽,胤无逸嗓音带着奇异的笑意,却是将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的清楚有力,像是有意要让她听进心里去一般。 裴惜言沉吟半晌,蓦地戏谑地笑道,“我确信你不知道,否则,你就不会受伤,也不会需要我照顾你。”说完,她喝下手边的紫玉浆。 胤无逸不做声,只是替她将金樽斟满,玄玉一般黑亮的眸子望住了裴惜言,半晌后才开口道,“那只是个意外,所以,通常情况下,并不会发生。” 裴惜言缓缓地饮尽面前紫玉浆,沉吟了片刻,抿唇笑道,“这话我相信,真得,就好像我意外落水。无论我怎么说,柳天白都不相信,我不是自尽,一切都只是个意外而已。” 胤无逸微怔,他将金樽在掌心颠来倒去把玩着,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却直视着她,“为什么柳子清会以为你是自尽?” “因为任何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毫无理由的跳到河里,不是为了沐浴,不是为了测试河到底有多深。”裴惜言自斟自饮道。 “你……和他起争执了?” “也许。”裴惜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手指轻轻地划过金樽的边缘,脑袋里一瞬间似乎涌起了许多复杂的思绪,但又似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我不记得了,但是,我想,应该是这样。至少,作为旁观者和亲历者,芸儿是这么说得。” “不记得?”胤无逸的眼里泛起浅浅的波纹,“你不记得什么了?” “不记得自己还记得什么。”裴惜言放下金樽缓缓站起来,转身之间一滴温热的水滴啪的一声打在胤无逸的手背上。 胤无逸一时愣住了。 “逗你玩呢。”裴惜言突然回过头,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响了起来,“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忘记自己的生活?除非真的有孟婆汤那种东西存在。” 胤无逸脸色一沉,起身便往外走。 “胤无逸!”裴惜言忙拉住他的手,从初识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看胤无逸如此生气,定是刚刚自己玩得太过火了。“对不起,是我错了。以后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 胤无逸被她拉住没有再往前走,却也只是定定的站着一动不动。就在刚才,他以为她委屈地哭了,那一刻,对女人从来都淡漠无比的他竟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失措。然而在他那样的紧张与无措之后,竟然发现刚才那一幕只是裴惜言开的一个无谓的玩笑?这世上,没人可以和他开玩笑,没人!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裴惜言转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第一次发觉,她还不及他的下颚高,“我知道错了……” 没有回应。 只是那样站着,任她拽拉摇扯,但始终不说一句话,平时的胤无逸虽然算不上是一个话痨,但是话也不少。这会他怎么也不说话,倒让裴惜言感受到他的坏脾气。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裴惜言仰望着他,双手合十哀求道,“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胤无逸皱起了剑眉,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你这不是生气,还是什么?”裴惜言的横脾气也上来了,“难道非要我说,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是谁叫什么这个地方是哪里,我一点都不清楚,你才觉得这不是玩笑?” 胤无逸没有说话,如今他是真的恼了,索性不再理她。 说了半天见他不为所动,裴惜言烦恼地看着他,“胤无逸,我是真得把你当做朋友。所以,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才可以让你消气?” 胤无逸凝视着她,雪肌玉肤,柳眉弯斜如青黛,长长的睫毛下,因为有些委屈而充盈了水气的明眸,淡粉的嘴唇撅了起来,柔弱得几乎让人窒息。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发泄,没有哭诉,更没有懦弱。他以强者的姿态俯视众生,看着他们在他指尖如同玩偶一样悲痛而又绝望。所以,他不懂,为何自己会生气,如此的生气。 他的眸子变得越发的深邃,甚至有些迷离起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做么?” “嗯……”裴惜言认真地看着他,“不能违背侠义精神,不能伤人害己。” 这还叫什么都会做? 胤无逸慢慢的伸出手,慢慢的,将裴惜言拥到怀里,眼里的柔软一点点的将他的冷漠打破,丝丝漾漾的,全是柔情。“如果哭过后就会好,那就在我的怀里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吧……” 裴惜言倚在胤无逸的怀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泪水从她的眼角沁出,沿着她姣美的脸颊流了下来。“这不是眼泪。” “我知道,你只是忘了带伞。” “不许告诉任何人。” “好。”胤无逸伸手轻轻替她理了理颊边散乱的发丝,目光温柔如水,“这是只属于你我的秘密!” “谢谢……” ―――――――――――――――――――――――――――――――――――――――――――――――――――――――――――我是破折号,不是分割线 小柳,谁看到我家小柳了?莫非猫到什么地方去做死活题去了?若有人碰到,请速速将其快递至玉螭国琬枫城,邀月楼就算了,小颜儿会暴躁的,嗯,就客栈吧!“货”到重金相酬哦亲! 第三十九章 偷鸡不得蚀把米(上) 做坏事是有风险的。(.无弹窗广告)丢把米顶多被人鄙视是浪费粮食,连命都丢了,那就只能盼着有个好手艺,能把地狱的防盗门给撬开。对了,记得从身上拽三根骨头给三头犬啊! ——水玥颜呓语录 “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啊!” “这你就等不及了?” “这里可是邀月楼啊,更何况,除了选花魁大赛,楼主还选出七名清倌人将在今夜开苞。别和我说你不想标下一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为何不想?问题是,有没有足够钱吶!” …… 邀月楼中,张灯节彩,华美异常,坐在一层偏后位置的两个读书人就这么调侃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扰之声。 “把最里面的雅间收拾收拾,我们老爷要在这里见贵客。” “夏老爷乃是邀月楼的老主顾,您就放心吧,小老儿必会准备的妥妥当当。 顷刻,楼下来了顶两人抬的小轿。仆人将轿帘掀开,一名老者露出小半面孔左右看了看,这才下轿慢慢悠悠地走入邀月楼内。 坐在最后的读书人一看,不由得面面相觑,嘴里小声地念叨着“败坏斯文,有辱官体”之类的话。 雅间内,老者手捋长髯,颇为不快地摇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约老夫在此地私下会面!” “什么时候?”一只手缓缓掀开海棠春色纱制成的罗幌,却见走出来的灰衣男子阴恻恻地冷笑,“天塌不了,地陷不了,大人又何必如此慌张。眼下,到了岸,某些人不肯下船,难不成船上的其他人就都陪着他不成?” “什么船不船的,老夫可听不懂。”老者有些厌烦的皱了皱眉头。 “大人既然喜欢眼前的美景,若肯换条大船,那岂不是更加快哉?”灰衣男子起身给老者斟酒,表情真似个汲汲营求的小人。 老者右手轻抬,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摇头道,“老夫已是半截身子入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眼下不过是想含饴弄孙而已,这外面的风景再好,老夫也没心力去看啦。” 灰衣男子一窒无语,心里却腹诽,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东西,这天下总有能入得你法眼的东西。“老大人镇守一方多年,深得国主赏识,却苦无高升之机。我家主子深感不公,愿保举大人……” 老者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家主子这些年都不理事了,如何能保举老夫?此等大话,还是莫要说了。” “那您的子嗣呢?”灰衣男子别有深意的问道,“京中,谁人不知老大人与左相交恶已久。如今老大人步步退让,一心归隐,但在下有心多问一句:您让了,若对方不领情,您又当如何?” 老者放下酒杯,淡道,“老夫只求边境无事,兖州富庶。” 灰衣男子闻言哈哈大笑,“老大人,您贵为公主之子却数次被左相当面呵斥,待您归隐乡里之后,您倚仗什么和他争?您又如何保边境无事,兖州富庶呢?说句不中听的话,只怕您放了手中的权柄,也就把家人族人的性命交与他人决断喽!” “住口!”老者拍案而起。 “您看,在下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老大人又何必动怒呢!”灰衣男子劝道,“在下并非有意触怒老大人,实是为玉螭国忧心,为陛下忧心,为老大人您忧心啊!” “哼!”老者坐回去,“少说漂亮话。想说什么就说,老夫听着就是。” “在下不过就是个传话的人,大主意,还得老大人您亲自决断才是。”灰衣男子抬手斟满了老者面前的酒杯,“陛下年少英慧,可身边总得有几位称职的宰辅不是?且不说统领群臣,好歹也帮衬着陛下稳固江山,理顺朝政,再功成身退才是道理。眼下,文武群臣中,老的老,小的小。而皇室宗亲中,除了康王德王,其他几位老王爷各个是有心无力。可叹国师老大人走得早,右丞相郭大人年纪已大更是个无能之辈,陛下私下里已经默许他上奏则乞骸骨回乡。眼下,这即将空出来的宰辅之位,只怕非老大人您与礼部尚书刘大人莫属。可您别忘了,礼部尚书与文相那可是姻亲,您要是就这么归隐了,岂不是把社稷全盘交到文家手中。再加上他手中的兵权,哼,只怕他有心谋逆都无人能阻挡了!” “文谦他敢!”老者怒道。 “真到了那一步,也就没什么敢不敢之分了!”灰衣男子阴测测笑道,“那时候,只怕老大人就要担上千古骂名了!” “老夫……”老者瞪着他,“老夫对玉螭一片丹心,苍天可鉴!” “既然这样,老大人不如收了我家主子的好意。若是您再能上到密折,对玉螭的江山社稷稍作指点,再加上皇太后的支持,只怕右丞相返乡日,就是老大人您重返建元城辅佐陛下之日。(.)”灰衣男子诚恳道。 老者捋着胡须想了片刻,“这等好事,你为何不亲自去做?白白把机会让给老夫?” 灰衣男子双手一摊,“老大人莫不是忘了,在下可没有那种荣幸被能先帝赞誉为股肱之臣。更何况,在下自幼驽钝实是难堪重任。不过是想混个能世袭罔替的爵位,也就知足了。” “哈哈哈哈……”老者大笑道,“老夫若为宰辅,头一桩请奏的事情,便是推恩加封有功之人。” “若真能如此,在下愿以老大人马首是瞻,终身服侍左右。”灰衣男子激动地跪倒在地,“只要老大人拿定主意,我家主子愿替老大人游说几位交好的王爷和朝中重臣。” 老者起身搀起他,意味深长地笑道,“吾等都是为玉螭,为吾皇。” …… 二人密谈甚欢,却不知有一双眼眸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片刻之后,一束白影从长而狭窄的甬道闪离。飞身掠过甬道,沿旋梯而下,复又往前数十米,这才放缓身形。怎料想,此处竟是另一番草长莺飞,花香鸟语的庭院,当真是怪异的很。 “主子。”那道白影在一名男子面前单膝跪倒,模样甚是庄重。“属下已按主子的吩咐,将一切处理妥当。” “这么说,全城都知道邀月楼选花魁的事了?” “不止是琬枫城内,属下已派人在周边数个城镇放出消息,务求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 “差事办得不错。” “主子谬赞,属下愧不敢当。”白影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恭声道,“属下只想为主人的宏图霸业尽绵薄之力。” 冰晶般的双眸闪过一丝寒意,男子抬起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善灵玉,朕,不是为了听这些赘语,才命你来见朕的。” “属下多嘴,求主人原谅!” 男子转过身,掀开层层罗幌,他静静地凝视着床榻上犹自昏睡的红衣少女,眼里的寒意慢慢的褪去。他替她轻轻掖了掖被角,似乎全然不在意她已经睡着了,语调柔和的自言自语着,“索性那你那金樽上涂得不过是安睡散……罢了,那种地方到底不适合你去,就乖乖的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 原来,这名男子正是与裴惜言一同品尝月泉席的胤无逸,也就是玉螭国的国君——孟玄胤。 善灵玉站在罗幌外,眼里有些微的震惊,短暂得几乎难以察觉,青丝在她耳边细碎的垂落,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孟玄胤掀开罗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没有进入地字辈的那五个,祭了夕月苑,邀月楼不需要没用的废物。”他的语调是这样的漫不经心,却仅仅凭着一句话,便定了五个人的生死。 “诺。” “告诉凤羽,好好调教这批新来的孩子,朕不希望再看到如此差强人意的结果。” “主子……”善灵玉犹豫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属下会通知门主的。”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记着,派人好生守着她,在朕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打扰她的清梦。” “诺。”善灵玉拱了拱手,翩然离去。 孟玄胤无视蓦然出现在他身前的墨,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那里护卫他一般,冷道,“走吧,朕也该去见见那群挥霍民脂民膏妄图蒙蔽朕的废物们了。” 墨打开房门,孟玄胤慢慢地走出去。衣袖轻轻摆动随着衣袂一起翻飞,玄色的长袍融于黑暗中,与世俗的嘈杂擦肩而过,冷傲,寂静。没有人敢上前来惊动他,甚至在与墨碰面的那一瞬间低下头去,噤若寒蝉。而胤无逸对身边的一切事物,似乎都恍若未闻,他的脚步从容且缓慢。 “竹露滴寒声,离人晓思惊……”纱缦环绕中,一紫衣女子正凭窗眺望,垂手抚弄发稍,粉脸轻扬,美目含泪。倏忽,她眸中闪过一道惊喜的光芒。 “小玉儿,你怎么没说他今晚会穿蓝色!”紫衣女子轻嗔着刚刚推门而入的善灵玉,随手拿起妆台的铜镜,“怎么办?我还没有准备好,他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失望啊!” “小姐。”善灵玉摇摇头,轻声道,“主子很不高兴,所以,小姐,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您还是不要再做了。” “他不高兴,所以我冷若雪就必须苦着脸么?”紫衣女子打开衣橱,很快为自己选了一套称心合意的衣裙,“如果他需要一个小丑或是什么的傻玩意,大街上有的是。” 善灵玉很想揉揉她的太阳穴,主子虽然冷傲,但是只要执行命令完成任务就可以平安无事。唉,如果她的顶头上司,也能这么好伺候就好了。“如果主子不高兴,您觉得墨侍卫会高兴么?” “唔,这的确是个问题。”冷若雪嘟着嘴,缓缓将衣服换上,眼里却多了几分哀伤,“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鬓间戴了几星乳白珍珠璎珞,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姣好的脸上略施胭脂水粉,色极淡已近白色,却很妩媚,就似少女脸颊上最自然却最诱人的红晕,又像是朵在枝桠恣意绽放的桃花,当真是粉腻酥融娇艳动人。唯独挂着一张苦瓜脸,怎么看怎么丑,怎么看怎么别扭。 冷若雪抬起头,对着镜中的善灵玉抱怨道,“你不觉得这个表情很像是谁欠了我一百万两白银么?” “只要您的眼神再柔和一些……对,再柔和一些……”善灵玉顿了顿,然后哭笑不得道,“呃……您最好不要这样笑……感觉就像长了虫子牙……” “啧啧啧啧,我这样的美女怎么可能长虫子牙呢?多不美观,多不可爱,与我的形象一点都不符合,所以绝不可能。” 善灵玉很想说,一般小孩子才会长虫牙呢,小姐您都十五六了,再长虫牙会被人笑话的! 冷若雪不快的放下七香圆,娇声抱怨道,“小玉儿,你说,墨那张脸,怎么就没表情呢?” 善灵玉叹了口气,将她曾经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再次重复,“小姐,墨侍卫的性格天生如此,除了主人以外,他不会对其他人有表情的。” “小玉儿!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啊!”冷若雪不甘心的抱怨着,随手在头上斜簪一支海棠滴翠的碧玉簪。“难道这不是传说中的青马竹马么?他怎么可以对我如此冷淡呢?” 传说中的…… 善灵玉的额头滴下几滴冷汗。 冷若雪转过手,翘了个兰花指朝善灵玉的手臂轻戳了一下,羞涩一笑,“你说,人家今天自己掏钱请墨替人家开苞,他会愿意么?” 善灵玉全身打了个激灵,她就应该奏请主子不要让墨进邀月楼。这下倒好了,小姐的脑子里除了发花痴就是发花痴。天底下有人自掏腰包请人开苞的么?哦,还真有,她眼前的这位不就是一个! “只怕那个呆子不解风情……”冷若雪捂着脸娇羞道,“我要不要先抛个绣球给他作为私通的信物呢?” 私通…… 还信物…… 善灵玉吐血的心都有了…… —————————————————————————————————————————————————————————————————我是分割线 善灵玉一边吐血一边哭诉道,“我不要私通,我不要信物,给我票票,给我收藏,呜……” 第四十章 偷鸡不得蚀把米(下) 月上枝头时,琬枫城舞伎歌妓争夺魁首的盛事就此在邀月楼中拉开帷幕。 冷若雪却有些心烦。 她想到二楼的雅间去和墨说说悄悄话,再不成塞给他一个她亲手绣的绢帕也成。偏是善灵玉拦住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就是不让她去见她心中的良人。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他们都隔了几百几千个秋了,再这么下去,当真是相思病未愈又添新愁,她不由得幽幽叹道,“唉,上天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呢?” 善灵玉额头滴了几滴汗,讪讪地笑道,“小姐,墨侍卫一会儿也会在楼上看,您只当是为他一人表演就好了。” “说得也是!”冷若雪总算笑了出来,她扥了扥身上的衣服,听着外面嗲嗲的歌声忍不住抱着双肩抱怨道,“小玉儿,你不觉得很冷么?那个嚣张的欧阳芊就唱成这样啊,我再听下去就得伤寒病了。唉,现在要是墨在该多好啊,他的手是那么的温暖……” 善灵玉先是一怔,随后用一种甘拜下风的眼光看着她,轻声道,“欧阳芊歌技虽然不高,但舞技出众,不知墨侍卫看到会不会惊为天人……” “他敢!”冷若雪腾得站起来,嗤笑地看着善灵玉眸中影影绰绰的自己,“本小姐才是那个让他惊为天人的人,本小姐才是那个他想要偷香窃玉的人,本小姐才是……” 善灵玉腹诽道,就算是打死墨,他也不会去做偷香窃玉的事,因为,比木头还木头的呆子,想要开窍,难! “小姐,该您登场了。”一个身穿绸缎攒丝袄,腰束大红色汗巾子的侍女挑开珠帘低声道。 冷若雪转身抱起她的卧箜篌,转身走出房间,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和掌声,可她却神色自若地踏着台阶,缓缓走上地台。在众人必须仰望的高处,栖身云遮雾缪间,十指微动,任天赐般的音乐如潺潺流淌的水音,时紧时缓的撩拨着人们燥乱不安的心灵。 眼中流露出让人怜惜的淡淡的苦闷和落寂,她启唇唱道,“寒生玉壶,香烬金炉,晚来庭院景消疏,闲愁万缕。胡蝶归梦迷溪路,子规叫月啼芳树,玉人垂泪滴珍珠,似梨花暮雨……”(里耀卿,小令正宫·醉太平〔正宫·醉太平〕) 似乎连空气中都开始弥漫着甜腻的芳香,让人闻之欲狂。如明珠般光华四射的繁灯下,只有这飘渺的琴音和歌声,灼烧着在座每一个男人的春心。 歌歇舞启。 伴舞的十二位绿衣舞伎随着琵琶声水袖清扬,缓缓起舞。无数鲜嫩娇艳的花瓣在天空飞扬,旋动精致的蓝色裙纱挥洒混了金银粉彩如云雾般在人群中缪绕不散。巧翻罗袖,微折柳腰,如彩蝶穿花,似蜻蜓点水,随着琵琶声逐渐高亢促奏,她的动作也跟着急促起来,宛如苍穹在一池碧水中徘徊舞动。 孟玄胤陷在柔软的卧榻里懒散地旋转着说手中的玉盏,冷淡的声音从他嘴里飘出来,“和夏乌森密谈的人查出来么?” 善灵玉悄悄仰视着他的脸,昏暗,月光却停留在他身边罩了一层银白的雾,映亮他的另一边脸,这样的诡谲让她忍不住低下头颅,“属下已经派人紧跟着他,相信消息很快能传回来。” 一线幽火,在阴深的,难以叵测的眼底划过。“除了名单上那些人,今日还有谁到了这邀月楼?” 善灵玉眼中的惧意转化为焦灼的忐忑不安和深深的担忧,“石岭关守备——李雁南。” 风轻吹动罗幌,时高时低的飘舞,冰冷的声音如夜风忽起,一层阴霾笼罩过来,如黑雾一般,在阴森的夜里,无限扩张,“胆子不小。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必要留下了。” 善灵玉心中一窒,低声道,“属下明白。” 如果说欧阳芊的舞是回雪飘摇轻盈柔美的旋转,那么,冷若雪的舞就是柔若无骨曼妙生姿的折腰。除了偶尔飞来的眼儿媚,隐秘却又勾人魂魄,浸在层层纬幕下浑暗的光线里,更显貌美非常。所有人都在为冷若雪的舞姿倾醉时,墨却抱着剑双眉微皱,他的双眸接触到这种蚀骨的撩拨时,立刻转身回到雅间。 漫长寂静。 一瞬后。 排山倒海的掌声蜿蜒,所有人的目光或是目痴神迷,或是渴求或是贪婪,却不知,等待他们的并不是美艳的娇娘而是血腥的杀戮。 惨白的月亮挂在天穹,发出令人心寒的光辉。 夏乌森万万想不到被自己视为心腹委以重任,将盐政放心交于他管理的人,今日会拿着陛下的密诏收割他的性命。惊愕的眼神怒视着他,夏乌森气得浑身发抖,冷汗沿着宽阔的额流下,他恨不能将夏乌森天碎尸万段! 跪在他身边的正是石岭关守备李雁南。 黄昌龄看着他,平静如止水的外表下波澜汹涌,他投在夏乌森门下数年,为的就是找出夏乌森以权谋私里通外国的证据。时逢三国棋赛即将举行,而他也终于因为一次意外的机会找到了夏乌森的罪证。 而现在…… 他回头看向那个隐于黑暗中,好整以暇喝着酒的人,那个将密诏交给他的神秘男子。 ----那是属于你的,自己去拿。 所以,血,随着冷冷的刀身流下,千丝万缕,闪烁着冰一样的光芒。 黑云遮去了明月,大地一片昏暗。 李雁南虽是冷汗涔涔,却仍是狂笑道,“黄昌龄以权谋私里通外国,按罪当诛,可我李雁南,又有何罪?” 黄昌龄一声冷笑,长刀直指向他,“利欲薰心,擅离职守,国法难容,军法难容!” 李雁南脸色一沉怒目而视,“老子镇守边关十余年,死在老子刀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当年,老子刀劈日耀战神施景禹时,只怕你这黄口小儿还在尿裤子呢!” “秋粮收割在即,尔不镇守边关以防外敌来犯,却到哪花街柳巷之处寻欢买醉。这不是擅离职守是什么?”黄昌龄鄙夷道,“或者,请李守备替在下解惑,在下从李守备怀中搜出的这叠银票,又是从何而来?” “老子赌来的,不行么?” 黄昌龄双手抱拳向建元城方向遥拜,“自陛下登基,早已颁下紧致官员涉赌的诏令,莫非李守备不知晓么?又或是藐视天子,故意违抗御命?” “你!你这个满口胡言的酸儒,不许你诬蔑老子。” “那就老老实实地交代,那叠银票的来历。” “哼,老子在边关吃风和沙,天天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底下人孝敬点银子吃吃喝喝玩玩女人有什么不可以?” “在下承认,边关将士俱难,但军饷和俸禄朝廷从未短过,对于阵亡或伤残将士的抚恤也甚为优厚。更何况,这些钱,都是我兖州百姓的血汗钱,一点一滴无不浸透着日复一日的辛劳。”月光在黄昌龄手中的长刀上带出一道如水银一般流动光华,他愤怒道,“李守备拿着它,给粉头买金簪,给清倌人添脂粉,这让百姓们情何以堪!” “若没有老子,他们早就家破人亡了。说句不好听的,若没有老子,玉螭国都得玩完。”李雁南口不择言道。 “妙极,妙极!”低沉阴鸷的语音伴着清脆掌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孟玄胤缓缓从黑暗中走出,玄色绣卷云金纹的袖摆摇荡出轻微而慑人心魂的弧度。“如此有趣的话,这几年还真是听得少了。” 李雁南抬头仰望,只见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张妖邪冷戾的脸清晰的呈现在他面前。虽然没有龙袍加身,但是周身那种君临天下的霸气和孤傲,却让人不容忽视。“陛下?” “陛下?”黄昌龄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连忙放下长刀跪倒在地,口中山呼,“微臣黄昌龄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李雁南则是被吓得浑身发抖,跪倒在地不敢抬头,连话也说不出来。 “自朕登基以来,常有人说朕遏尽残忍之能事大开杀戒,尸骨堆积成山。”一丝怪异的微笑浮现在孟玄胤嘴边,他的眼睛像破裂的残冰,透着厌恶的寒流。“杀一人与杀百万人对朕而言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朕讨厌无能之辈,更厌弃贪腐的蠹虫。至于你,李雁南,一介武夫。上阵杀敌时,倒也有些血性,所以,朕才会留着你,镇守石岭关。” “臣有罪,臣该死!”李雁南以头捣地痛哭,喘息间发出撕裂般的声音,“臣辜负了陛下的厚望,臣愿万死以赎己罪!” “万死?”孟玄胤不屑的嘲讽在阴冷的空气更加剌骨,“这世上有谁能万死?不过,朕可以赏你凌迟处死,千刀就算了,唯有万剐似是能满足你临终前的心愿。” 一瞬间,黄昌龄瞥见了嗜血君王冷酷面容之后犹若修罗一般的凶残,他忽然有种可怕的预感,战栗地将头深埋在双臂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哪怕是呼吸声。 温热的液体带着瑰丽的色彩,默然染上茵茵绿草,散放腥甜的气体。天穹上,穿云而过的冷月给黑夜下的天子全身洒上一层夺目的银辉。他嘲弄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狂妄不可一世的石岭关守备,嘴角边显出一抹任谁也无法辨析的笑容,“黄昌龄,朕命你带着密诏与忠武将军连夜赶往石岭关,即刻启程。” “诺。”黄昌龄领命后,匆匆离开,。等到他在琬枫城外三十里见到等候在那里的相候的忠武将军,还没来得及寒暄,倒先被忠武将军他眼中的死寂以及他身后的黑甲军吓得有些失措。 “在下沈自疏。”忠武将军一拱手,毫无表情的面容犹如铁板一块,两道浓眉微微紧蹙,更显威严和果决。“时间紧迫,大人请上马吧。” 而在庭院之中,孟玄胤看着默然而立的善灵玉,淡道,“告诉凤羽,斩草除根后立刻赶往藤城。至于你,朕另有任务。” “诺。” ———————————————————————————————————————————————————————我不是分隔线,我是相思,相思啊 通缉令:柳姓某男,二十岁上下,温润如玉,朗目星眸,喜好纹枰,偏爱打谱,常混迹于各大棋馆棋楼。外出离家多日,不曾报备不曾来信来函。知其下落者,请裴氏某女,求扩散求转发求关注。 第四十一章 有匪君子(上) 君子与小人就像是黑与白,虽是极端,但也只是一线之隔。不过说实在的,灰色地带中,真小人比伪君子那可是要强一百倍啊! ——水玥颜呓语录 翌日,当第一道晨曦透进窗纱的时候,窗棂上精致的雕花影子缓缓移动着。倏忽,耳边传来门被很轻带上的声音,裴惜言缓缓睁开酸涩的眼眸…… “小姐,你可醒了!”红绡端着铜盆站在床榻边,惊喜道。 裴惜言揉了揉眼,只觉得睡了个好觉,连梦都没做的好觉。她坐起身,如丝如缎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就着铜盆懒懒地盥洗,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昨个是怎么回客栈的?” “是无逸公子送您回来的。”红绡将手巾递给她,刚要说些什么,就听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力道之大,让屋内的二人不禁为单薄的小木门甚是忧心。 至于撞开它的绿珠,从外表到精神状态,看起来比吃了什么大力丸什么十全大补丹还要健康。“小姐,小姐,您听说了么?” “没听说。”裴惜言双手一摊,抬起头用不明所以的眼神茫然地看着她,“绿珠,你不能将希望倾注在一个刚刚起床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人身上吧?” “呃……”绿珠茫然地看着她,后面的半句话堵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哎呀呀,当真是憋死她了。 裴惜言换上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外罩火红烟萝银纹蝉纱丝衣,一头青丝随意绾起,斜插着素银玛瑙簪,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她本来还想先晾着绿珠一会儿,只是看着她的小模样,倒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她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反正绿珠热爱八卦,她不听也得听。只不过,逗逗这个小丫头还真好玩。 “小姐,你又欺负我!”绿珠气鼓鼓地嘟着嘴,满脸都是不甘心呐委屈呀有怨在心口难开啊。 看着她百爪挠心的模样,裴惜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过红绡递过的清茶轻抿细啜了一口,把茶盏放回到托盘上,再用袖中的绢帕拭了拭唇角的水痕。(.好看的小说)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得啦,说吧,我们可都等着听呢。” “小姐就是兖州郡守黄乌森黄大人被人灭门了全家几十口啊一个都没剩全都死了兖州城的百姓都说是黄大人家被盯上了定是因为他家钱多小妾多园子大田地多没事去妓馆散钱闲来去娼寮瞎混据说他家丢了黄金好几箱白银十几筐锦帛上万丈……” 好嘛,百来字就跟贯口活似得一起吐出来,都不带打磕巴停顿的。虽说古人不用标点符号,可古人也得喘气吧。绿珠这小妮子的肺扩量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呀!还有,她到底多早起的床,难不成起床以后就跑街上听人闲扯去了?裴惜言朝红绡眨眨眼,示意她给绿珠倒杯茶,反正时间还有一些,可以让绿珠慢慢说。 “小姐,被灭门的不止一家呢!”喝了口茶,绿珠忧心冲冲道,“听说还有好几户都出了事,而且都是琬枫城中的达官显贵、豪绅巨贾呢!” 红绡听闻,不禁蹙起眉,“小姐,这琬枫城的治安实在是让人不放心,您看,咱们要不要尽快离开此地?” “惜儿。”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传来的是胤无逸懒懒的声音。 绿珠跑过去打开门,连声道,“无逸公子,小婢给您请安了。” 胤无逸看着两个侍女有些苍白的脸,还有她们眼中的恐惧,微微叹了口气,“你们也听说了?” “红绡、绿珠,你们去买点零食,咱们在路上吃。”裴惜言用手指碰了碰绿牡丹卷曲的花瓣,笑着说道。只是,如果稍稍观察一下她的眼眸,就能够发现她的笑,未及眼底。 看着两个侍女悄然离去,胤无逸深深地看向裴惜言,嘴角牵起诡异的笑意,“看起来,你已经确定了。[.超多好看小说]所以,是要责骂我么?” “我相信你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情。”裴惜言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胤无逸。长发以黑色玉冠高高束起,邪魅霸气逼人,俊美的脸庞带着丝丝邪恶的笑意。“我只是想问你,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是不是想舍了出使月赢国的那些人,来实现他的抱负?” 胤无逸眼底的玩味消失殆尽,他认真地看着面前娇小的裴惜言,明明美丽如陶瓷般易碎的,居然有着如此敏锐的心思,甚至还隐约猜到他接下去要做的事情。裴惜言,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结果的确很重要,但是,没有精准的目标和完备的步骤是不可能实现的。”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胤无逸的眼中,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只是消失的很快,一闪即逝。“但是,请相信我,没有人会被随意的牺牲,毕竟,他们和你我一样,都是玉螭国的子民。” 这样的话,似乎有些冠冕堂皇,在裴惜言听来却像是他的肺腑之言。“我相信你。但是,我必须要加快行程了,因为,我很担心柳天白。” 胤无逸走到雕花窗格之前,微微仰起头,任微风轻拂脸颊。半晌之后,回首盯着眼前雪色的清艳丽容,桃花眼黑眸内笑意漫漫,“你是在警告我要再快一些?还是想离开车队自行前往月赢国?但是,若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位楚小姐貌似只付了一半的费用,难道,剩下的那一半,惜儿不想付了?又或者,你不想替我保守那个机密了?” “我为的,只是柳天白。还有……”裴惜言眼波一转,微微笑道,“昨天,为什么是你送我回客栈的?” 胤无逸眼中突起了不易察觉的笑意,低沉轻佻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把我衣服闹得一塌糊涂的人,有资格问我么?难道,你是要亲手为我洗衣么?” “请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裴惜言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稍纵即逝,“为什么我的记忆只截止到……” 胤无逸扬起懒懒的笑意,气若闲定的走到她身前,俯身贴近她耳旁轻声说道。“在我怀里哭,是么?” 裴惜言侧首,垂眸看着这张面容,眸中意味深长。彼此距离之近几可看见对方眼底深处,她眸光轻转,在这张俊美绝伦的面容上扫过,停留在眼前这双桃花眼眸中,唇边衔起一缕意味不明的浅笑,“然后呢?” 胤无逸直起身,退开一步,垂眸定定看着她,眸中似有几分诡谲,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见他蓦然大笑,“惜儿,难道你都不知道自己会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么?” 裴惜言扬起柳眉,看着他,清眸中尔后浅浅一笑,“谢谢你,还有,那种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嗯,的确是怪吓人的,再经历一次,我会做噩梦的。”胤无逸斜斜挑着的目光,依稀有着似笑非笑的挪揄嘲讽。 裴惜言沮丧地叹了口气,自认倒霉,“既然你的伤已经好到能行动自如,从今日开始,我会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这样就生气了?”胤无逸悄悄从袖中摸出一支玉步摇,抬手轻轻插在裴惜言的鬓边,“那么,我道歉。还有……惜儿,你的眼泪是我的珍珠,每掉一颗都让我心疼不已。” “噗……”裴惜言抿着唇好笑地看着他,这种肉麻的话他也说得出来,真是没正行到了极点。她抬起手拍了拍胤无逸的肩膀,“你啊,需要有人教教你规矩才好。喂,要不要认我当姐姐?” “姐姐?”胤无逸双手抱肩,边笑边摇头,“小姐,我今年都二十岁了,你呢?有十六么?还想当我的姐姐?这个玩笑开大了吧!” 裴惜言一愣,心中不由得苦笑,他还真戳到死穴了。她转过身想结束这个话题,却从铜镜中发现她的头上多了一支凤凰展翅六面嵌七宝鎏金玉步摇。这是裴惜言不习惯的靡丽,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取下它直接递到胤无逸面前,“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能收。” “如果是歉意呢?”胤无逸从她手中拿起那支玉步摇,郑重地插在她的鬓边,“你会接受么?” “拜托你不要再折腾我的头发了。”裴惜言蹙着眉将玉步摇再一次取下,重重地放在他的掌心,“表达歉意的时候,只要说对不起就好了。更何况,截止到目前为止,非但没有需要你道歉的事情,反而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你就这么不喜欢它?”眼中带着莫名的微笑,胤无逸摩挲着手中的玉步摇,漫不经心地说道,“那留着它又有何用!”说着话,他双手用力,似是要将玉步摇掰断一般。 “败家子!”裴惜言一把从他手中抢回玉步摇,有些嗔怒的看着他的俊脸,“不喜欢可以将它当了换成钱,至少能接济不少穷人,何必非要毁了它!” 胤无逸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桃花眼中带着被人拒绝后的委屈和感伤,“它的主人不喜欢,我只是从善如流的毁了它,又有什么不对?” “所以说,你是败家子嘛!”裴惜言将手里的玉步摇递给他。 青丝如水的发在指尖缠绕,春风拂面般的温柔自嘴角的笑逐渐蔓延开来,胤无逸第三次将玉步摇轻轻插在她的鬓间,他看着眼前那白皙小巧的耳朵,手指动了动,从未有过的慕恋之情在他心中满溢。 ————————————————————————————————————————————————————————我是怒吼我是吐糟我不是分隔线 柳天白,尼到底死哪里去了!再不冒出来,某就要朝着后妈的方向,飞奔了!到时候,别说某把尼媳妇,送入狼口?虎口?龙口?反正不管是什么口,就算龙口粉丝神马的,尼送某一麻袋,也换不回尼媳妇! 第四十二章 有匪君子(下) 因为数场血案,琬枫城中戒备森严,搜查甚为严密,导致不少害怕受牵连的百姓和隐匿於于此的朝廷要犯纷纷出城。 吴长兴便乃是今日在城门值班的什长。说实话,他在琬枫城任城门校尉守城什长已经有五年多,自认不论论才学还是论武功都属上上品,却一直没能混出个多大的名堂来。除了,整日里在老婆面前哀叹时运不济,就是混在酒肆妓馆夜夜喝个酩酊大醉。就像今日,明明出了大案要案,偏偏上面还派了个官职比他高出许多的什么城门校尉来。这就算能抓到人,功劳不也摊不到他这什长头上吗? 吴长兴心里正嘀咕着,忽然意识到,机会来了。 因为,在刚刚出城的人中,有几辆周围簇拥着不少镖师及随从的马车。那城门校尉是甚是仔细检查盘问,才放他们过去。可是他们离去的那一瞬,吴长兴却是灵光一闪,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趁着那城门校尉盘查其他人时,偷偷退到一边,招呼了几个得力的手下,骑着马便追那车队去了。 果然,刚出城时,车队的马车速度还不算快,才行了几两三里步,突然快马加鞭疾驰起来。 这正合了吴长兴的意,他也不怕太近动手会惊动了城门口的其他人。,待得马车疾驰,他也狠狠加了一鞭,带着手下疾驰起来。 不知行了多久,车队中有一匹马似乎渐渐慢了下来。 肯定是马累了,机会就在眼前!吴长兴更加兴奋,连忙又加了几鞭。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迎面有风呼啸而过,似乎还伴随着疾如电的白光。他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却听到身后不断传来的沈重的,似乎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缓过心神,吴长兴回首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刚想喊出点什么来,异样的风声再次从身前拂过。他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汩汩的冒出血来的喉咙,从马上重重的跌了下去,他甚至可以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好看的小说)他痛苦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一名体形修长的蓝衣男子稳稳的立在路旁树木的枝桠上,如墨的长发在风中荡开,他随意一挥手中三尺长剑,光影闪动间,无数血珠跳起,又跟着骤起的狂风四散飞溅,落在地上。 吴长兴的视线渐渐模糊,渐渐远去,直至完全黑暗。 裴惜言一行人晓行夜宿,很快就通过石岭关,直奔月赢国的国都——藤城。 开始,车队只是在原野和森林中疾驰,偶尔借住在村子里,裴惜言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后来,车队终于到达了比较大的城镇,她才觉出,心头的那抹违和感到底来源于何处。 最初是一些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没有往心里去,可是后来发展到了街上百分之八十的女人在看,而且一边看还一边朝骑在马上的胤无逸和身穿男装的裴惜言指指点点,彼此窃窃私语。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裴惜言有点慌神,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都看着她。她只是觉得异域的风情甚是有趣,所以弃了马车改为骑马。莫非,她骑马的姿势很奇怪?难不成大家都觉得她身上脂粉气太浓,都以为她是个人妖不成?再者说了,就算看出她是个西贝货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建元城中骑马的女子多得是,也没见有这么多人看啊! 裴惜言稍稍勒紧了缰绳,对一旁胤无逸小声问道,“他们在看……”她话还没说完,就听某位少女一声惊叫,然后某个不明物体朝着她就飞了过来。 啊?! 这走大街上没惹谁也没碍着谁,怎么还会中招呢…… 而且还是暗器…… 裴惜言心头一凛,立即往后一躲,然后呆滞地看着怀里的那朵娇艳的簪花,这是什么暗器?难不成里面有逍遥三笑散?七步催魂散?十香软筋散?她,她招谁惹谁了,给她下这种狠招?难道她看起来就这么像色狼禽兽么?连个小姑娘都要朝她丢东西让她赶紧滚? 也许,胤无逸说得对,她不该穿男装。看看,这不是倒霉上头了么? 在少女行动之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附近的女子都拿出了东西,纷纷朝着裴惜言砸过来。有的拿着鲜花,有的拿着柳条,有的拿着绣囊,有的拿着丝帕,有的拿着还没成熟的瓜果蔬菜,甚至有人拿着刚绣好的肚兜…… 妈妈呀,这也太可怕太香艳了吧! 裴惜言吓得夺路而逃,哦,索性有马儿代步,否则,她可以拿个筐接着然后直接去开个绣庄或是果蔬铺…… 循环利用,喵喵的,在古代也可以如此低碳诶! 不过,这月赢国的人眼睛都长到后脑勺去了吧,明明她身边有个魅惑妖异的胤无逸,那张脸,怎么说也能算得上是绝艳吧!更何况,老话儿不是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难道,她看起很坏?而且比胤无逸看起来还要坏? “惜儿,你没事吧?”魅惑的男音响起,像是撩人的诱惑。胤无逸脸上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他看着裴惜言,只是那眼中有着不明所意的波动,,薄削的唇更显邪魅的勾起一角。 “难道我坏的很有深度?”裴惜言郁闷地耷拉着脑袋,嘟嘟囔囔的地小声嘀咕着,“我明明有颗深邃如骤雨前乌云一般的善心,现在却发觉,原来我是个坏人,而且是一个招姑娘爱的坏得得心应手的坏人。” 胤无逸得意一笑,心说,你这儿才哪儿到哪儿啊,“我比你还坏,而且是坏得厚道谦恭。”他伸出手,朝着裴惜言摇晃了摇晃他手里的各色肚兜。,而后是一阵猖狂邪魅的笑声。 噗…… 原来这就是差距啊!她了了。 然后,裴惜言回头看了眼墨。真是,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很想看看面瘫的墨会收到什么。 但是…… 不会是绣球吧? 裴惜言愕然地看着墨手里的那个圆滚滚的每瓣绣着诸如梅、兰、菊、竹、春燕、鸳鸯龙、凤、并蒂莲、连理枝之类的做工精细色彩鲜艳的大绣球,话说,这绣球的个子也太大了吧,赶上篮球了! 她放慢了马,等墨赶上,然后认真问道,“墨侍卫,你这一走,那待嫁的小姐又该如何是好呢?” 墨看着她,正色道,“此物是打到惜小姐身上然后弹到在下身上的,请惜小姐明示,在下当如何处理?” 噗…… 和着是她的问题啊!得,不逗墨了,这个人虽然严谨沉闷却是个好人,只是陪跟着个不太着调的主子,唉,真是难为他了。“墨侍卫收着吧,没准还能拿它练练蹴鞠。” 胤无逸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桃花眼中浮佻着妖冶邪魅,“惜儿以为,这月赢国的民风如何?” “未曾深入,所见皆是浮光掠影。”裴惜言骑在马上,轻嗅着海风带来的阵阵咸味,以及萦绕在空气中混杂着露草的清香,秋花的芳香,丹枫的青涩的味道,让人身心俱爽。离开城镇,渐渐行近村庄,远远就可以看到茅草覆盖的屋顶,缥缥缈缈的炊烟,耳边若有若无的是孩童嘻笑。“只是,这份静谧的美好,却是让人不忍打扰的。” 突然,从田野中跑出一个年约二八的妙龄少女,她拦在裴惜言的马前,努力镇定着举起双手,将一个精致的香囊递到她面前。 裴惜言愕然地看着她涨红的脸,那双眼固执的望着她,满是期待和小心。而胤无逸,则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静静坐在马上也不吱声,只是他嘴角都已经开始在抽搐了,似乎马上就要捧腹大笑一般。 那少女见裴惜言久久不接那香囊也不说话,脸更是羞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她的身体已经在发抖,眼中渐渐湿润,但她仍固执的双手捧着那香囊,直直递在裴惜言面前。“公子,我叫傅舒儿,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请……请公子您……收下……” 裴惜言脸上的颜色已经是变了又变,可谓五彩斑斓,精彩至极,忍了好久,她一字一顿道,“姑娘厚爱,在下愧不敢受。” 傅舒儿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但是她高举的双手却不曾放下。 天呐,这叫她怎么办?裴惜言觉得自己都要抓狂了,更不要提旁边还有个人不断的朝她使眼色,示意她“接过来”。犹豫半天,她终于妥协了。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几乎可以称之为痛苦的从嘴里费劲的挤出来,“多……多谢……姑娘。”说完,她极为不自然的接过那个香囊。 傅舒儿含泪红着脸一鞠躬,然后飞快的仓惶跑走了。而裴惜言面部扭曲的举着手里的绣囊,暗自发誓,她再也不穿男装了,她再也不装白马王纸四处穷得瑟的了。 偏胤无逸还在一旁火上浇油道,“惜儿,你不会是想丢了它吧?” 裴惜言瞪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么!她留着这玩意做什么?又不能吃!(某偷笑,看到没,这奏是一个吃货!) 胤无逸睥睨了她一眼,戏谑道,“惜儿,你的个性实在是太过冷漠了。作为一个比你年长的人,我必须劝告你——接不接受一份违逆你意愿的感情是你的事,但是请你珍惜每一颗爱你的心。纵然不能回应这份情谊,也不可以随意践踏这份爱你的心。” ———————————————————————————————————————————————————————————我是名为真相帝的分割线 小胤子,你的话,真相喽!只是,据可靠消息,柳姓某男子的行踪,已经查到。 桀桀桀桀桀,趁着还有几天能蹦跶的功夫,努力吧,小胤子! 第四十三章 相请不如偶遇(上) 转角是个危险地带,通常会出现自行车⊙﹏⊙b,王纸o(≧v≦)o~~,恶犬o(&g;﹏&l;)o,所以,切记手里带俩包子,权充暗器,或是送人,亦可打狗,此等佳品切记——莫失莫忘。 ——水玥颜呓语录 “谢谢你的劝告。”裴惜言弯唇轻轻一笑,清澈晶莹的眼眸闪耀着琉璃般光彩潋滟,“这种话,只适合博爱的人。而我,所求的却是一生一代一双人。所以,残忍地说不,有时候是为了让对方更早的去寻找真正属于他的幸福。” “一生一代一双人?”胤无逸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的落在他妖邪的桃花眼中,宛如薄纱轻覆。 裴惜言抬手接起一片翩翩落下的枫叶,眼中闪烁着些许困惑,些许迷离。距离藤城越近,她就越担心。担心柳天白的安全,担心他吃不习惯各色的海鲜,担心他为了棋局呕心沥血,担心他看见她时,会勃然大怒。 “在想柳子清?”胤无逸半眯着眼俯看着她,嘴边的笑意坏坏的,邪魅的俊美里流露出一种放荡不羁。 裴惜言将枫叶放入怀中,顽皮地对他眨眨眼,笑道,“无逸公子的府中想必有许多因思慕想念而憔悴的女子。同理,我想念简单质朴的柳天白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吧?” “简单质朴?”胤无逸大笑起来,片刻之后,才轻轻启唇,“惜儿,你知不知道……” 裴惜言飞快地接道,“我不知道。” 跟在他们后面骑马的绿珠瞬间平衡了,原来,倒霉的不止她一个,啊,秋高气爽了!风和日丽了!世界大同了! 胤无逸的笑容有些危险,他缓缓道,“惜儿!你到底要不要听!” “听啊!当然听啊!”裴惜言一阵轻笑,心中却蓦然升起一股惧意。她不在意柳天白官大官小职高职低,更不在意柳天白到底能挣多少钱能给她买多少珠宝首饰华衣美服,但是,恰恰因为她不在意那些黄白之物不在意那些尔虞我诈,所以,对于死生之事她反而不能看淡。 她欠着裴惜言一条命,也欠着柳天白一份情。她满心愧意,满心懊恼,满心恐惧,虽无从倾诉,却也默然沉浸在柳天白对她的温柔和宽容中。他是她的责任,不是么?虽然,没有婚礼,没有喜宴,甚至,她根本不是当初的裴惜言,可她是他的妻,他发誓不离不弃白首偕老的妻。 胤无逸看着她眼中朦胧的水意,心中竟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整个翰林院,有棋待诏将近四十人。唯一敢赢当今天子的人,就是柳天白,你说他是太聪明,还是太老实?” “我虽不懂棋道,却也知对弈应循自然之理,胜负岂可人为而定?” “当今天子乃是天下至尊,可以治理天下,可以决定生死,难道连一局棋的输赢都定不了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可以定柳天白的生死,可以定天下人的生死,但是不能定棋局的胜负。” “为何不能?” “定了便是作假,享受了便是纵容作假,长此以往……”裴惜言的心中多了些平林漠漠烟如织的惆然,她何尝不是在作假,就连她心中的忧虑和感动,她都不知道是因为裴惜言,还是因为她自己。“柳天白是一名只说诚恳鲠直之言的君子。这样的人,或许不为君王所喜,但是,若没有这样的人,无论国家还是朝廷,只会变成谎言和虚伪堆积的混乱不堪。” 胤无逸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线条美丽的薄唇轻松浮佻的揄揶着,“诽谤朝廷。惜儿,你的胆子,当真不小!” “这与胆子无关。”裴惜言偏过头凝视着他,正色道,“柳天白为了此次棋赛,付出的不仅是他的淡泊无争,还有他的碧血丹心!否则,输赢之事,对他而言只是以棋会友罢了!” 藤城,月赢国的国都,天蓝似洗。 淡淡阳光洒落两肩,柳天白放下手中的棋谱,执起精致小巧的描折枝梅茶盏,浅呷一口微涩的茶,心思从棋枰之上渐渐转往别处。 棋赛已开三天,三国互有胜负,每一场的博弈都是死生之斗,尤其是月赢国,平者鞭挞二十,负者斩立决,唯有胜者可以像个英雄一般被众人欢呼簇拥着离去。 英雄…… 棋盘之上又有谁能常胜不败? 犹记得恩师燕叟燕翁曾言,“世上并无常胜法,而有常不败法。不弈则不败。下棋是逢场作戏,名利是身外之物,胜负又有什么关系呢。假如当局者斤斤计较得失,还是不下的好。” 随手拈起一枚棋子在指尖轻转,柳天白扪心自问,当初胜了那盘棋,真是因为棋力相较互有高低还是因为于公于私他都想胜了那盘棋。 家事,国事,天下事…… 在迦叶亭与定疑手谈时,他亦紧绷着脸冷冷地说,“柳天白,这件事情你是无法分清个人和国家的。既然分不清,又何必非要辨出个是非黑白。” 微微垂落眼帘,柳天白静默着,良久,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不若放下吧,之前的每一局棋都成了纸上黑白交错的棋谱,之后的每一局棋,当尽人事。 想到舍取,柳天白自然而然地想起裴惜言。他侧过头,默然地看着眼前的秋景。华桷吐云霞,朱甍映藻茜,殷红的枫叶映红了大半个庭园,却不知家中的爬墙虎是否也有了彤云曙霞般的此起彼伏。朱红小桥掩映在浓密郁青的松柏梧桐中,桥下是泠泠池水。鬃翠佛尘、芳溪秋雨、风飘雪月、红衣绿裳等秋菊点缀其间,更将金蕊泛流霞。他却又想起家中繁华洗尽后的淡泊清幽,野趣横生,比之眼前的曲水流觞廊檐环绕,那里才是他心安处。 幽幽地叹了口气,柳天白的心中却浮起一层暖意,他从袖中拿出一块肉干,掰下一小块放到口中轻轻的咀嚼着。这已经成了他每日的习惯,当他想念她的时候,就尝一口她亲手为他做的肉干。 那是属于她的味道,亦是属于他的思念的味道,就像潮水般漫满整个心房,在每一个缝隙间蜿蜒渗透,直至骨髓。 刹那间,柳天白竟有种光阴似水在身畔流淌的感觉,他怔怔地想着,何时才是归期?只怕返回建元城时,已近冬日。碧落寺倒有两株老梅开得极好,老干虬曲嶙峋,枝条清癯交叠,待到雪落枝头竟是映照得盈盈蓓蕾冰清玉洁。 却不知言儿可想和他一同踏雪寻梅…… “好险好险。”薛冬柯走到石桌旁在柳天白对面坐下,明明是秋日渐凉的天,他却不停的用袖子扇着风,擦着脸上的汗水。 柳天白抬手给他倒了一盏茶,脸上却是一派平静,唇边的优雅淡笑依旧,“薛兄若如此说,便是有惊无险。” “此番较量,我只赢了一子……”薛冬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心中略定了定方继续说道,“赢得当真是侥幸。可我这心里还没高兴呢,对面的月赢国棋手已然被侍卫拉了出去,就地问斩!” 他将茶盏斟满,又饮了一杯,忽地声音变得很激动,“子清,我只觉得每赢一次,手上便沾满了血。那些棋手,纵然没有成家没有妻儿,可他们总有高堂要奉养吧!现在,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刽子手,一个为了自己苟活下去,不惜将别人推向地狱的刽子手!” 柳天白垂下眼睑,将手中的棋子落于棋枰之上,然后,淡淡地说,“如果觉得残忍,就想想兖州的百姓,你我尚可为死生之事尽全力一搏,而他们,却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最无辜的牺牲品。” 薛冬柯双手捂着头,半晌,涩涩道,“棋赛结束之时,若玉螭有人能赢得棋圣之位,让大家免于鸠毒,我便上书请辞,回归故里,终生再不碰围棋。” “薛兄,现在有此想法未免太过消极。当知,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柳天白的唇角,就那样微微的扬起,扯起温润的弧度,轻声劝慰道,“下一场,薛兄应是与日耀国国手东林熏对弈,他的棋风萦绕纠缠,绵挛盘络,而薛兄却常是大开大合攻守兼备,没有理由胆怯此人。” 薛冬柯听了柳天白的话心神渐宁,暂且将烦忧抛在脑后,“也罢,总算是日耀国的,大家以棋会友也就罢了。” 柳天白望着仍在发呆的薛冬柯,了然般的微微一笑,轻喟道,“薛兄,时辰不早,再不用餐就只能去驿馆外面吃了。” 薛冬柯回过神,不由得苦笑道,“子清,我真是佩服你。眼下这样,你竟然还是吃得下,睡得着!” 柳天白淡然笑着却掩不住眸底无尽倦怠,他轻声道,“既然已经答应拙荆要平安返回,就该好好吃饭,养足精神,否则,回去又该如何向她交待呢?” 薛冬柯闻言,倒笑了出来,眉宇间一片爽朗之气,几天来的阴霾仿佛已经一扫而空。“也对!反正咱还没落败,横竖就是一死,兄弟我明日跟他拼了!走!吃饭去!” 柳天白听了,正想为他高兴,却不知为何有股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慢慢的漾了开来。 ————————————————————————————————————————————————————————————————我是分割线么 某:(╰_╯)#小柳,你还知道回来啊!不管你是下棋去还是下棋了,这么多章不出现,奏是你的错!奏是你的错! 柳天白淡笑:活着已是幸事,难道,作者大人和各位看官想看在下饮鸠自尽不成?” 某:o(&g;﹏&l;)o千万别,你还是下棋去吧,你家媳妇,我马上就快递到藤城,记得签收啊! 第四十四章 相请不如偶遇(下) 裴惜言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罗城门落锁前到了藤城。然后,她,惊惧了!原来,藤城流行的不是马车,而是牛车! 而且千万别嫌慢,人家要得就是那四平八稳的谱。有马车怎么着,到了藤城,有身份有地位的那坐得可都是牛车,就算你有四匹浑身雪白鬣鬃有三尺长如缎子般垂到脖子下的良驹来拉车,也比不上一辆扈从们则骑马前呼后拥的华丽丽的红色――牛车!。 裴惜言愕然地挠挠下巴,然后转头看了眼身旁正闲雅轻摇纸扇的胤无逸,略加思忖,然后淡淡扯了嘴角,“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胤无逸慵懒一笑,桃花眼在长长的睫毛覆盖下看不到任何情绪,“楚小姐,大家同行一路也算是有缘,不若由在下做东,也算是别前小聚吧。” 楚小姐目中露出的是很少见的怔忡的神态,她轻轻俯身施礼,口中声音婉转动听,“此行承蒙无逸公子和惜小姐照拂,无以为报,不若由奴家做东,也算略尽心意。” “既然楚小姐如此一说,在下倒不便与楚小姐相争了。”胤无逸手中的纸扇啪地一声骤然关上,唇边却勾起一抹意义未明的笑,“藤城的花胧月暗久负盛名,不知楚小姐意下如何?” 娇美的柔柔一笑,楚小姐轻声道,“既是无逸公子举荐,奴家理应从善如流。” 喂喂,怎么没有人问过她啊!裴惜言郁闷地看了看胤无逸然后再看看楚小姐,和着直接把她视为空气了? “说起来……”胤无逸以扇柄轻拍掌心,斜睨着裴惜言悠悠道,“惜儿,三国棋赛间,除非持有月赢国治部省特发的腰牌,否则是不能随意出入驿馆的。” 裴惜言垂眸,眉尖微蹙,显然有些苦恼的样子,“诶?还有这种说法?我怎么不知道?” “墨刚刚打听到的。”胤无逸用扇子指了指一旁肃然而立的墨,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蛊惑道,“而且客栈已经没有空的房间了。如果我们找不到可以借宿的地方,今后的若干天,大家就都睡街上吧。” 露宿街头…… 一阵莫名的风迎面吹来,已经露出夜色的晚上不知觉间换成了一片乌压压的黑色,,高挂枝头的月亮的余晖照不到地面。,只是一瞬间,所有的一切仍是在眼前感觉却是不一样了完全不同,以至于裴惜言的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两下。 不但是她,连楚小姐的脸色也瞬间黯淡了下来。 街上几百只灯笼蓦然点亮,昏暗的光线,绵延至路的尽头,伴随着笙箫歌舞,诗词应和,映照着藤城夜的旖旎。 裴惜言看着胤无逸脸上怡然自得的表情,似乎想到什么,心中反而稳了下来。她回首对红绡和绿珠说道,“走,咱们去买几根缝被子的针。没地方睡,就把被子缝成睡袋,索性你们在车里弄了不少,足够咱们三个人用得了。只是洗涮麻烦些,不过,出门在外的,凑合凑合也没什么忍不过去的。” “啊?”绿珠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小姐,您是说咱们睡外面?” 裴惜言嫣然一笑,如涟漪花开,“对呀。” “惜小姐,这样……不安全吧?”楚小姐犹犹豫豫,似乎也在思考着裴惜言话里的可能性。 裴惜言浅笑,不复言语,指尖缓缓拂过着鬓间的银簪,心中想得却是:柳天白,我们终于又在同一个城市了。 正在这时,伴随着铃铛有节奏地清响,牛儿悠闲地踱着步,踏一脚歇一脚,享受着冰冷如碎钻般洒了下来的白月光。裴惜言转过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纱缦竹帘后隐约可见的人影,以及自帘底的缝隙堆簇出一片锦绣华光的袍带。 蓦然,空中传来两声用扇骨轻敲车厢的声音,牛车竟应声缓缓停下。 伴随着淡淡栀子花香的弥散,帘子被一只如羊脂般的手,缓缓掀起,露出一张削瘦冷艳的俊容,阴白似常年不见阳光的肤色,只不过脸上带着一抹妖异的笑容。原来车内坐着的,是一名十一二二三岁光景的少年。街上的行人见状,立刻深深地低下头,恭敬而又谦卑,不敢直视少年的容颜。 “泯鹰,吾记得明澈小姐昨日似曾说起过她家的笑靥金开得正好?”少年澄净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如一缕清泉,柔软而熨帖。 “是的,公子。” 少年悠悠一笑,刚要放下手中的竹帘,眼眸一转正巧看到街边含笑而立的裴惜言一行人。“无逸兄?” “清远公子。”胤无逸双手抱拳,嘴角犹自带着一丝笑意。 清远公子慵懒地用手支撑着自己全身的重量,微颤的睫羽恍如展翅而飞的蝶儿笼着耀眼如星辰的眼眸。“吾前日还和暮云说起,藤城好不容易有场大戏可看,无逸兄竟然不在,当真是可惜。现在看来,吾倒对无逸兄的姗姗来迟羡艳不已。” 胤无逸缓缓侧过来半张脸,左眼在月光下闪烁着邪魅的银光,嘴唇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弧线,轻笑道,“好戏永远不怕看客来得迟,清远公子以为如何?” 清远公子随手优雅打开的扇子遮住了他扬起的嘴角,而那双带着狡黠眼神的双眸却泄露了他戏谑的笑意。“吾有心邀无逸兄到府上暂住几日,却不知无逸兄肯不肯让吾一睹绝世名花绿牡丹的真容。” “绿牡丹?”胤无逸手执扇子轻轻地在掌心碰触几下,未带笑意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不断蔓延,“尝闻清远公子久病未愈,看来确有其事。” 扇下的嘴角微微露出扭曲笑容,清远公子转眸看向裴惜言,略带落寞的声音低低哀求道,“惜姐姐,可以给吾看看那盆绿牡丹么?吾若能见它,虽死无憾。” 看着少年咬着嘴唇,小脸浮起远比同龄孩童少年成熟的浅淡忧伤,裴惜言抚着额头低叹道,“赏菊与品茗一般需有佳客宜幽坐。绿牡丹色重而香淡正合吟咏挥翰,岂是能在这酒肆歌馆无数的长街随意赏玩。” 清远公子漆黑细长的眉一皱,盈盈秋波里竟带着说不出的哀怨,“吾也想邀请惜姐姐到吾的镜花水月,却怕惜姐姐嫌弃镜花水月粗陋难耐。” 裴惜言突然甜甜一笑,伸手挽住楚小姐,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娇声道,“除非你也邀请楚姐小姐去,否则,去就看画儿上的绿牡丹吧!” 清远公子看着夜风中随风飘动划出优雅弧线的绯衣,执扇轻笑,月光为他的笑容增添了暧昧妖艳的味道,“镜花水月若能得三位贵客莅临,吾当浮三大白。” 胤无逸的眸子微微一眯,伸了个懒腰,嘴角略略浮起讥诮,“那倒有劳清远公子带路了。” “求之不得,寤寐思伏。若能得与明澈小姐浮生一夜眠又将是怎样的幸事……只是,人生在世,又岂能鱼与熊掌兼得?”清远公子缓缓放下帘子,牛儿重新迈开步伐,慢慢悠悠地前行。 所谓镜花水月,其实一座精致的庭院。 只见乱石怪石砌叠成的嵯峨假山,曲径通幽的竹篁,曲折蜿蜒缥碧的池塘,廊下种有藤花,棠棣,栀子和五针松几丛金银花,攀着栏杆,翠绿得令人神怡。,头顶,却是大片大片的枫树叶,仿佛染上了血色,妖艳极致,燃烧起来,却是比任何花都好看。 碎石铺砌的小径很短,踩碎的树叶,发出脆脆的声响,此起彼伏。铺着厚厚一层落叶。小径忽转,仿佛一瞬间来到了深山幽谷之中,一淙不知引自何处的活水流淌其间,朱红色的小桥横越水上,妙趣天成,优雅难言。 复行百步,却见清厦数间。檐下,挂着几盏纱纸灯,灯骨玲珑,扎出莲花的样子,透过彩纱纸,火苗一闪一闪,在绣着有深浅有致的朽木条纹藤花折枝的帘子上折射映出出淡丽的色泽。 …… 将身子投上软软的床榻,裴惜言舒服地吐了口气,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终于到达目的地京城了。 “小姐,腰腿酸不酸?奴婢去叫人准备些热水,在此之前,您先睡一阵吧。”红绡放下肩头包袱,见她已躺到床榻之上,不禁一笑。 裴惜言无比慵懒的伸着懒腰,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趴在床上,“你们也累坏了,先坐下歇口气,反正水也跑不了,饭也跑不了!” “奴婢不累。”绿珠永远是活力十足,她笑盈盈地打开门刚要去汲水,却看见门口立着一位身着玉色衣裙的侍女,手中的托盘上静静地躺着无数绯色花瓣。而她身后跟着十几位手提木桶的粗使仆妇。“这位姐姐是?” “小婢莲衣。”身着玉色衣裙的侍女俯身施礼,轻声道,“我家公子命小婢送上热水,还请惜小姐沐浴更衣后,至到雅苑用膳。” “有劳姐姐。”绿珠回以一礼,接过莲衣手中的托盘,又看着那些仆妇将热水注满浴桶后,这才笑盈盈地将莲衣送出厢房。 红绡动作利落的架起丝质屏风,见裴惜言只是假寐并未睡着,因而轻声道,“小姐热水已经备好,请沐浴。” 裴惜言长长的睫毛轻颤两下,懒懒地睁开眼,耀眼如星辰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倦意,。说实在的,她一动都不想动,可是,身为客人总该有客人必须具备的礼数。 唉,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褪下衣衫只留亵衣亵裤,晃晃悠悠地走向那烟雾匍匐的浴桶。待到全身浸入水中,裴惜言才清醒了一些,却见水中洒满了绯色的花瓣,清香扑鼻。她伸出捞出一片花瓣,困惑道,“这是……” “小姐,奴婢听莲衣姐姐说,这是清远公子特别准备的炽焰花。据说,炽焰花乃是月赢国独有的奇花!”绿珠一面替裴惜言洗着头发,一面解释道,“据说,炽焰花乃是月赢国独有的奇花!以它的花瓣净身,不单可以美容养颜,还可以舒血活骨呢!” “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裴惜言轻哼笑嗔一句一声,闭气沈沉下去,让浴桶里的水将整个身体完全淹没。也就是芸儿和柳天白不在身边她才敢这么做,否则,他们定以为她要在浴桶中淹死自己呢! 苦笑着浮上来,她随手抹去脸上的水滴。趴在浴桶边,双唇轻启,舒服得叹出长长一口气。羽睫上还挂著晶莹剔透的水珠,双唇因为浴桶里的热气而发红,湿漉漉的发丝飘摇在水中,似海藻一般。 所谓机缘巧合,到底何日她才能真正做到――“今日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茶陵郁山主摔跤悟道所作的偈子) ―――――――――――――――――――――――――――――――――――――――――――――――――――――――――――――――――我是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各种求啊……求啊……求啊…… 第四十五章 事往日迁(上) 别人花大钱来吃饭,掌柜的偏要装高贵雅致圣洁,这不是招黑,这不是找抽,他只是爆发了一种气,一种属性为白莲花的向往战斗的神气。 ——水玥颜呓语录 金碧辉煌的厅堂上灯火亮如白昼,极力的渲染着属于夜的奢靡。丝丝缕缕烟雾似的气流自青琉鎏金三角鼎中流泻出,馥郁的夜酣香顿时弥漫而出。 重重厚厚的灿樱落红羽纱罗幌长及曳地,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优雅华丽;薄如蝉翼的屏风上绣着绿叶映长波的芙蕖,烟雨迷蒙中,圆盘荷叶走珠滚玉,翠嫩莲蓬当中偶有并蒂惊艳,独独一只粉白初荷颤颤地探头,摇曳生姿,清新剔透;汉白玉地砖上铺着暗红的地衣,踩在上面柔软舒适,悄无声息。 裴惜言随手端起茶盏,吹开氤氲的热气,浅浅啜一口。泉水冲开的枇杷膏以及蜂乳,入口就是沁人心脾,甘甜爽口。她惬意地眯起眼眸,慵懒地看着眼前的膳食,随意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咀嚼着,回味品味着。 这个镜花水月的饭菜味道倒是不错,就是有些不应景。比如说…… 这道酥烂的枸杞炖牛肉想来应是择选未成年仔菜牛身上的五花肉,剔净肋条以外的肉,只用肋骨肉,改成大小一致的方块,再配上大块成年牛的臀肉及牛骨。放入鲜红饱满的大枸札子,用小火慢炖,炖烂后捡出成年牛肉及牛骨。这样才能让汤汁清澈香醇,牛肉口感软滑。 而这道燕窝,则是以柔陪柔,以清入清。先用天泉水泡之,将银针挑去黑丝。再用嫩鸡汤、好火腿汤、新蘑菇三样滚之,看燕窝变成玉色为度。 至于这道凤尾群翅则更是费工费料。不但要鱼翅二斤,还要鹌鹑蛋、母鸡、猪肉、上好火腿、豆苗等物作为配料。先将鱼翅氽过后挑出杂物静置,再将洗净的母鸡劈开,一半放入锅中,再加上火腿末、猪肉,上火烧开后撇去浮沫。用纱布将鱼翅包起,放入锅中,在微火上炖五个小时左右,挑出鱼翅包,其余配料不用。然后再如法泡制,将另外半只鸡混着配料和鱼翅包一起放在微火上再炖五个小时。再取十二个羹匙,抹匀鸡油,再在每个羹匙内磕入一个鹌鹑蛋,上屉蒸熟取出。将煮熟的鱼翅在长鱼盘中摆成凤尾形状,上面码上鹌鹑蛋,点缀少许豆苗。最后,将克清汤注入锅中,加入料酒和剩余的精盐、酱油,调好口味,用湿淀粉勾芡,淋上鸡油,浇于鱼翅上即成。 …… 裴惜言放下筷子,心中暗道:此地至清,实不应以油腻杂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清远公子放下酒觞,浮白的双手轻击一掌。随即,一群仆人罗列而入,或抱或抬,在角落处将乐器一一摆放好,便低着头退了出去。接着,数名乐伎袅袅娜娜地从侧门鱼贯而入,向上首的清远公子和胤无逸盈盈一拜,便各自在自己的乐器边站好待命。 清远公子浮白的双手再次轻击一掌,一群穿着烟罗纱肩上缠着深红色飘带的舞姬簇拥着一名穿着粉红色绡衣的舞姬飘然而入,如忽然飘来了一阵红云一般,盈盈拜过后,蓦地散开。 乐伎们坐下,纤指轻抹,樱唇轻吹。丝竹声响,长袖飘香。蕊红新放,醑歌檀口,似呖呖莺声花外啭。楚腰纤细,抱月飘烟,似垂柳在晚风前。当真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只是,轻歌曼舞间,舞姬们灵动的眼眸却时不时地瞟向高踞主位的华贵少年以及坐在主客位的桃花眼男子,暗送秋波。 清远公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叩檀木桌面与琴声相应,眼眸半阖,细眯的眼神媚态撩人,鼻梁微翘眼中水光凛凛春意荡漾,颜色生动飞扬多情,一派妖娆冶艳风情。 嘴角弯起一抹戏谑,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胤无逸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镶银牛首玛瑙杯,任清澈的酒液在杯中旋转摇曳。 楚小姐端坐在几案后,浅啜着手中的清茶,只是那唇角挂着的笑,却是仿若在嘲笑这世俗的一切。 而昏昏欲睡的裴惜言则是半眯着眼,斜倚凭几,时不时夹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说是提神也罢,谁是打发时间也罢,反正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裴惜言偏过头遥望天际。夜幕中嵌着无数的星星,多得好像要立刻掉下来,天空是那样地低,那样地近,时而,还有一颗流星绽放出灿烂的烟花划过,在夜风中留下一抹澄澈得像是白昼的微光。 她幽幽地想着,在同样的天空下,柳天白是否也在看着同样的星斗? 现在如今,她与他也算是近在咫尺,偏那个什么治部省非要弄什么腰牌。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女子,而且无论从情理还是法理,都算是家属吧!怎么就不能进了!难不成她还会害自己的夫君?! 真是的,这么想的人绝对是脑子进水了! 难道这些天,她都只能在外面翘首以待么?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混进驿馆呢?而且……裴惜言看了眼胤无逸,心中更是忧烦。因为,她怕她猜到的那件事会成真,无论大小,她都不愿意柳天白陷入险境。 清远公子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蓦然一弹指,歌舞顿歇。他蹙眉漆黑细长的眉微蹙道,“惜姐姐,吾府中的乐伎舞姬这般差劲么?竟然叫汝看都不想看。” 裴惜言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她的本意原是爱看的看不爱看的不看。谁知,那班乐伎舞姬却瞬间面无血色,齐齐跪了一地。 厅中瞬间寂静异常,裴惜言蓦然回首,倒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她秋水似的眸子微微一眯,伸了个懒腰,蓦然妩媚娇憨一笑,“且不说赶了一天的路,这一个多月来根本是天天在路上。所以呢,就算再好的歌舞也提不起精神,再好的饭菜也没有胃口。此时此刻此地,任何东西的魅力都没有床榻大。” 清远公子瞧着她唇角慵懒娇媚的笑容,一怔之后脸上不羁的笑意更浓了,“吾为此等无礼之举万分汗颜,还请惜姐姐、楚小姐宽恕则个。来人,送惜姐姐和楚小姐回房。” 裴惜言抿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心中一动。 谁知她刚要抬脚离去,却被胤无逸出声叫住。“惜儿,这藤城虽无宵禁,不过,私闯他国驿馆惊扰棋手休息,可是要吃免费的牢饭的。而且,这几日棋赛正处于胶着状态,被就地正法也未准呢!” “我没说要去。”裴惜言回首怒视着他,一字一顿道。这个人怎么跟看贼似得看她,好不容离开建元城,身边没有了芸儿那个fbi,怎么又多了个nsa。再这样下去,哪天冒出个cia她也不会奇怪了。没准凑在一起,就能演出罪案类的大戏呢! 楚小姐见状,连忙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毕竟在别人府上作客,这样争执岂不是让身为主人的清远公子笑话。 胤无逸嘴角一弯,嗤的笑出声来,妖冶的眸子桃花眼里中漾起一抹异色,“我也没说你要去啊!刚才,我只是陈述事实,如此而已!” “谢谢提醒!我会好好休息,比如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所以,无逸公子敬请放心。”裴惜言略带笑意的眸子,如若涟漪的荡漾出软玉的光华,她是笑着的,浅浅的,却带着一丝的不满。 目送着裴惜言和楚小姐离去,清远公子懒懒地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然后兴味盎然地高挑双眉,笑道,“吾听暗卫回禀时还不敢信,如今一见,方知无逸兄对惜姐姐当真是宠溺纵容。” 胤无逸一手支颐,唇角浮起一丝讥诮的冷笑,淡淡道,“你的消息倒快。只不过,就算告诉你的姐姐或是父兄堂姐或是外祖父,朕决定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休要在吾面前提那等猪狗不如的混账!”清远公子一把捏碎手中的酒盏,顷刻间,碎片陷入指腹,将他白皙泛着粉红色光泽的手生生划破,酒水混着血从他的指缝流泻而出。“吾的母亲虽是妾室所生,亦是文家子弟!他们竟为了一己私欲将吾的母亲送给月赢国的左大臣到那等肮脏下作的地方……哈哈哈哈哈,自那日起,吾便再不是文家后人。文家的荣华富贵与吾有何关系,但是,若说到将文家送入地狱,吾绝不会介意亲手送他们下去。” “清远公子视线所及,仅此而已么?”胤无逸重重一哼,微眯的桃花眼闪过如鹰隼般的锐利的冷芒黑眸,“朕收留你,派人传教授你武功,向你提供金钱和人手,为得可不是文家。” “吾知晓,所有阻碍无逸兄前进的人都是吾的敌人,文家亦是其中之一。”清远公子慢悠悠撑起身子,含着无尽嘲讽的艳丽笑容在烛光下竟出奇魅惑,“吾只是尽职尽责,难道无逸兄认为吾做错了?” 胤无逸云目中华光一现,凌厉的视线刺向他,其中夹着冷冷的寒气。“朕知前事难忘,更不介意你日后选择怎样的生活。只是,朕最后一次警告你,与朕独处时,不要露出这副媚侍君上的嘴脸。朕需要的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龙翼,而不是妖艳甜腻脆弱无助的娈童。” 这个人说话永远都这么的前所未闻这么的匪夷所思!清远公子怔怔张大了口,也不知要答什么才好。半晌,他老老实实地坐回去,不再说话。 见这愤世嫉俗的少年骤然呆若木鸡,胤无逸低笑几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扔到他面前,“你怎么折磨自己都随意。不过,莫让惜儿看到你那只破破烂烂的爪子。” 利索地将掌心的血渍和碎片清理干净,清远公子拔开瓶塞倒了些黏稠的液体在伤口处,口中却说道,“无逸兄,说句不好听的……” 胤无逸冷凝着脸,俊美无俦的面容之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知道不好听还说!你很无聊么?” “好好好,那吾就说一点不无聊的事情。”清远公子神色一凛,冷洌的光色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我是解说线 某:nsa,美国国家安全局,亦可译为国家安全总署,只是经常被戏称为“noscagency”(无此单位) 另,马上就要被第四名追上了…… 呜……谁有粉红票票有pk票票,送给俺吧,送给俺吧…… 第四十六章 事往日迁(下) 翌日,天落雨。 黑压压的天透着莫名的诡异气氛,三三两两的乌鸦不时飞过头顶,那撕裂般的声音,就像是在昭告死亡才是生命最终的归宿。 裴惜言站在屋檐下,抬头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棋赛到今天正好是四日,按照赛制,想来已是争夺四强席位的鏖战。据说,胜者的名讳每日公布在宫外的告示栏,她倒是想看上一看,又觉得比她去看看高考的红榜还要紧张,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踌躇。 红绡站在她身旁,发现她的表情是未曾有过的凝重,那视线仿佛要穿过云层一般,于是暗暗皱起了眉头。许久之后,红绡倏忽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目光飞快地移到垂花门那边。 “惜姐姐。”清远公子亲自捧着一个精美的黑色楠木匣盒缓缓走到裴惜言面前,“吾昨日为一己之便劳扰惜姐姐,失礼之处,望乞海涵。这是吾的一点心意,还请惜姐姐收下。” 裴惜言直直瞧着他,又冉冉垂下眼睑,遮住黑水晶般样剃透剔透的眼眸,然后勾起唇角浅浅微笑,“昨日之事昨日了,清远公子又何必如此挂怀呢?” “惜姐姐可是担心礼物太重?”清远公子说这话时已经落下泪来,他急忙用衣袖掩了,勉强笑着打开了木匣,“吾只是听无逸兄说起惜姐姐颇爱点酥之事,便寻了这套刀具……” 不是吧,这就哭了?裴惜言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是欺负可爱正太的怪阿姨,而且还是特别坏特别邪恶的那种怪阿姨。她探身仔细看向木匣,却见木匣之中,静静放着六柄带有黑檀木鞘手柄为水牛角的刀具。一柄柄看去,从小到大分别是:出刃、薄刃、两刃、柳刃、薄身柳刃、厚身柳刃。 不是吧!这些不就是现代来自倭国的料理刀么?据说一柄采用本烧工艺打造的顶级刀具大约要价一万多。也就是说,柳天白两年年俸才够买一柄的,而这一匣子刀,柳天白除非十二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买给她,前提是,还不能算这个黑檀木匣。 就算再喜欢,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也绝不能收。[.超多好看小说] 裴惜言将木匣轻轻阖上,心中已然平静,却再没有一丝涟漪。“清远公子,这些东西我实在不敢收,还请拿回去吧。” “惜姐姐……”清远公子的声音有些梗塞,眼中噙满泪水,他拼命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滚落。“吾自小孤苦无依,好不容易见到姐姐这般温柔的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孺慕之情。现在才知道,吾又自以为是了?。” 看着从这双美丽的如猫眼一般的眼眸中透露出来的悲戚,裴惜言的眼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她笑着拍拍少年的肩膀,“昨天听无逸公子说起藤城中有一家花胧月暗,极富盛名,不知清远公子可愿陪我去一试究竟?” 清远公子微微抽噎着,眼中满是泪水,他断断续续道,“吾……吾在那里长期包了一间雅室,惜姐姐想吃,吾……吾陪你汝去。” 从袖中掏出丝帕轻轻放到黑檀木匣上,裴惜言嘴角微微弯起隐有笑意,像挂了一抹淡淡月光般动人。“若真如此,倒要谢谢清远公子了。” 拿起丝帕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清远公子讪讪一笑,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和欢喜,他有些不自在的掩唇轻咳了咳,“那吾就暂时告退了,还请惜姐姐到在府门内厅中稍候片刻,吾随即就到。” 看着他离去,裴惜言的唇角不由得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似有似无,飘忽不定。 雨越下越大,天却丝毫没有变亮,依然昏黄暗沉,宛若要塌下来一般。四周飘飘渺渺都是水汽,睫毛上沾了露珠,雨水顺着脸颊滑下,倒像是泪滴。 默默地叹了口气,裴惜言带着红绡和绿珠离开戏雪阁。转过廊间拐角,正看见前边娉婷走来一名身着月白青葱色云天水漾留仙裙的清雅女子,身后跟着个身穿淡蓝色绉纱女袄,下着一条素白秋罗绸裙的侍女。 裴惜言停下脚步,福了福身,“楚小姐。” “惜小姐。”楚小姐颦眉浅笑,还给裴惜言半礼,柔声道,“方才清远公子派人知会,说是要到胧月花暗去用午膳。我心想惜小姐也必是同去的,便来这里寻你。” 名为“听风阁”的雅间内,窗棂上摇摆着的瓷铜质风铃,仿佛每一下都在平静的心底漾起涟漪。悬湖色罗幌,左右垂银丝钩,静静翻飞,如青莲涌动。青铜饕餮纹长方形扁足方鼎中,香缕细焚轻烟缕缕不绝,充溢在流动着的空气里,几乎可以嗅到慵懒的奢迷。左侧的落地屏风上绣着赤霜彤云一般的芍药,真应了那一句“绰约婪尾春”…… 裴惜言半依着坐席凭几,轻啜一口茶盏中的清茶,仰望着窗外窄窄的阴霾的天。方才,她看了在月赢国禁宫外的公示榜上,明黄的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次晋级,只有一半的人可以继续前进,朝着棋圣的王座,在坎坷的血路上,蹒跚前进而行。 其实,月赢国真得是一个奇怪的国家。对于胜利,有着莫名的追求,就像是某种信仰一般。因为,皇榜旁高高悬挂的那些人头,皆是月赢国的败者。此情此景,这就像是魏晋南北朝时的逐鹿中原的战争,混战的诸侯们,唯终只有一人能登上御座,在天之最高处,俯视苍生。 裴惜言不知道日耀国的国君又是如何叮咛或是警告他们国家的那些棋待诏,或是激励,或是威胁,。想来应是大同小异吧! 可是她曾经清清楚楚地在建元城听到,听到那个禀礼太监宣读的圣旨。玉螭国若最后能得胜,便是所有人可免于一死,若败,便是每人赏鸠毒一杯,身死以慰社稷,以慰兖州百姓。 这就是为君之道吧,虽然不是不明白,裴惜言的脸上还是显出不带丝毫同情的嘲讽。史书上写得虽惨烈毕竟已是久远之事,如今,她已身在其中,方知命运被他人掌握是一件太过无可奈何的事情。 想着柳天白的名字重复出现了五次,她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对他,她有莫名的信心,却又不希望他秉承着忠孝仁义之心,为国为民为家,纵然被利用也是百死无悔。 这样,也许太自私了。 可是,若将希望和性命交与他人,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中。 柳天白,他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坐在她右首的楚小姐不知为何也低低的叹了口气,纤细柔软的手指几案的边缘轻轻的移动着,脸上不知何时起多了一丝哀然。 清雅悠扬的竹笛声流淌过耳边,绵绵如斯,时而高绝时而婉转,蜿蜒着缠倦着,与沉稳古绌的小鼓檐鼓交合成一张温柔细密却坚韧的网,悄然无形中,纠缠住被人世俗务的尘劳庭园里的山石流水,草尖枝梢,却掩不住那人的锐利,于他之前,竟遁于无息打散的心。 清远公子昂头饮尽盏中的残酒,层层织锦绣染的衣服皱褶里,清冽的沾染着清淡的冰凉的白梅香。这是名为“夜叉鬼”的制香人在他八岁那年,为他特制的香丸。白梅么?沁染着明月清辉的白梅么?哼,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却依然是他的最爱。或许,这样的他,才是最荒唐可笑的! 可他还是熏了这香丸,在盥洗更衣时…… 清远公子的手指微微扬起的手腕,稍许侧过的下颌,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应是合着音乐鼓点节拍的轻叩桌面,耳边却听不见任何声响眼眸中。静寂无声,中只有鲜明激烈到快要灼伤眼睛的漆黑与皙白,让人想起无边的黑夜,以及在这样的夜里盛开的,绚烂得惨白得几乎几乎泛出点点冰蓝莹白的雪樱梅。 手中舞姬的手中握着的明明是普通的折扇水袖,却让人误以为那是一把柄锋利无比的名剑,本应是雅致温和的舞步,却迸发着仰制不住的萧飒之气,那双狭长的眼淡漠到了极致,却又透出莫名的令人屏息的美。这样的锋芒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又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 “得以见识到茜十三娘的舞,真乃人生一大幸事啊!”清远公子将扇子在掌心上轻击一下,淡淡笑到道。 就在这时,雅间外突然传来争执的声音。这样的喧嚣,倒是不想听也得听。 “想要吃我阇提做得鲙羹鳞脯,先要猜出这几道菜的进食顺序。” “吃便是吃,有什么顺序好猜!” “愚蠢,愚不可及!老夫在下曾听人说玉螭国自诩是天朝上国,各个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怎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玉螭人竟然连这等小事都不知道,岂不是让我等蛮荒山野之人,笑掉大牙!” “休得猖狂!别给脸不要脸,咱们老子来你这胧月花暗来吃饭那是给你面子。哼,等我们玉螭国的大国手赢了你们月赢国的三座城池,看你这蛮子还有什么废话可说!” “赢!哈哈哈哈!有我月赢国第一国手明御驰在,日耀国和你们玉螭国都得铩羽而归。且不说你们玉螭国已经多年没有赢得过三国棋赛,就算是现在的棋赛,玉螭国也仅剩下两人而已。尤其是那个叫柳子清的蠢货,竟然每次都赢一子,当真是侥幸那种踩了狗屎运的侥幸,我看他还能有多久。没本事的人,早死早……” “此六碟鲙羹鳞脯先吃清淡的白身鱼,然后是鲜甜的贝类,最后才是浓味的赤身鱼或油脂较重的鱼类。”空中传来女子清冷如冰霜一般的声音,当真是清脆悦耳,幽静深空,带着一股冷得骇人的死寂。“不过是按口味由淡到浓排列,又有什么好自鸣得意的?” ————————————————————————————————————————————————————————————————我是分割线啊 看看,看看,小柳几日没有消息,某女就发飙找茬儿了吧!小柳,赶紧把你家母老虎领回家去吧! 柳天白愕然地看着某,轻声道,“今个不用在下替你求票了么?” 某连忙点头,“别忘了感谢各位看官的支持啊!” “可是在下心中略有烦忧……” “不就是多写了点小胤子么!真是小心眼!”某咬着小手帕,抽泣道,“各位看官,谢谢收藏,谢谢票票,某会努力当后妈虐死这个不听话的小柳的!” 第四十七章 嬉笑怒骂(上) 我才不管柳天白赢了一子还是半子,侮辱他的人都是坏银!不过,既然我不会武功,那么打打杀杀的就算了吧。在食肆就要用跟吃有关的办法来解决,比如——三国大胃王擂台赛! ——水玥颜呓语录 空气之中充满了火药味。 “你又是何人?”自称为阇提的中年男子冷眼看着蒙面的红衣少女,讥笑嘲讽道,“听你说话的口音应该也是玉螭国的人吧。倒是有那么点见识,不过,身份低下的人,不配吃我阇提做得……” “惜姐姐是吾的客人,汝一个低贱的堕民之后,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哼!”清远公子浮白的双手轻击一掌,守在门口的侍卫立即冲上前去,按住阇提。 “咚”的一声,阇提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身子像筛子一样抖着,“原来……原来是清远公子的贵客,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小姐海容。” “不必海容,也不必说什么泱泱大国什么蛮荒之民。”裴惜言的声音略微提高,足以证明她心中的愤怒有多么强烈。若不是她想将此人彻底打垮,恐怕早已暴跳如雷,随手抄起件东西拍向这个叫阇提的男人了。“平日里,我对点酥之事甚喜,今日,倒想讨教一二。” 清远公子一怔,半晌却弯唇轻道,“这倒有趣。阇提,惜姐姐已经向汝下战书,汝敢不敢应?”含笑的声音夹带着威胁之意。 阇提不敢看清远公子那张邪挑又迷魅的俊脸,因为他听说过这个人,而且知道这个人很危险,甚至,他的危险程度比任何猛兽还要高。 因为,没有人晓得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坏的,更有可能是随他心情而定,完全无法捉摸! 而这样的人……最是恐怖! “只是比赛厨艺而已,又不是死生之事。”冷得彻骨的嗓音仿佛是浑然天成的一般适合眼前这个清冷孤傲的裴惜言,她不屑地哼了一声,面容上眼眸中的寒霜越积越深,“当然,常在厨房走,哪能不切手,你要是怕了,就吱一声。” 清远公子闻言将半张面孔隐在纤巧的扇子后面低声的笑着,“快,给惜姐姐吱一声,吾也等着呢。” 阇提心中大恨,却又不敢出言反驳,只得一字一顿道,“在下愿比,却不知惜小姐想必什么?” “我是提出决斗的人。”裴惜言一双漆黑如潭的瞳眸一阵紧缩,声音中沁入丝丝冰冷,“常年厮混在贵族府邸的你也该听说过这条规则吧,决斗的内容,须由接受决斗的人选择。” 阇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沉吟片刻,咬牙切齿道,“有本事就和在下比三项,一、刀功,二、鱼鲙,三、国宴!在下要是输了,就将这胧月花暗还有我所有的徒弟都抵给你,并且自此封刀,退出江湖。” “呦,原来你用刀啊,我还以为你是练剑的呢!”裴惜言并不因为对方那斩钉截铁铿锵有力的口吻而恐惧,她只是缓缓眯起眸子,冷硬的口气就像要把整个胧月花暗冻结成冰一般。“而且是不练上三路专走下三路的招式,偏我记性不好,倒忘了这种剑法的名字是什么。” 清远公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笑意,用扇子挡着脸哈哈大笑起来,“阇提,汝若赢了,吾就让左大臣赠汝个天下第一贱客的木匾如何?再加上白银五十万两……也就算是此次惜姐姐参加比试的彩头。” “这怎么敢当?”裴惜言眉尖微蹙,心中的怒意稍稍有些收敛。 “五十万两算什么!再者说,惜姐姐绝对不会输的。”清远公子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笑,“惜姐姐,而且,这么好听的笑话,绝对值一个木匾,更何况还是写着天下第一贱客……哈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再说,写字的人也定是与有荣焉,哈哈哈哈哈……” 裴惜言抬起手,轻轻拂过鬓间的玛瑙银簪,她几乎能想象到柳天白在棋枰前,是怎样的和敬清寂。“清远公子,方才在戏雪阁给我看得那套刀具,可否暂借我三日?” “那本来就是惜姐姐的。”清远公子的视线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黑瞳中有东西暗暗翻滚,忽而一阵妖笑,眼里多了些点点狡黠。“惜姐姐等着吾,吾马上去取。”说完,他竟下了楼,抢了侍卫的马疾驰而去。 看着他离去,裴惜言的目光向下从左到右一扫而过,蜻蜓点水般地触碰上百道视线,有鄙夷,有赞叹,有羡艳,有唾弃,甚至前排一个黄衫的富态中年男子眯着双眼,上下反复打量,眼里流出猥亵的意味。[.超多好看小说]“这位小姐说要跟我们的阇提大师比刀功……说说起刀工,这要的可是手疾,不如趁着清远公子取刀的工夫,先给咱们看看小姐这双灵巧的手如何?” 裴惜言很惋惜地看着他,歉意道,“可我们大家不是正欣赏您这对……前三后一的手呢么?” 绿珠立刻笑了出来,小姐真坏,损人不但不带脏字,还用这种隐晦的比喻。实在是太坏了! 这会儿黄衫的富态中年男子才也琢磨过来裴惜言的意思,想骂又怕清远公子留在胧月花暗的侍卫出手教训他,只得悻悻地退了回去。 在一旁冷眼观瞧的楚小姐走到裴惜言身边,轻声道,“惜小姐,还是让他们先放开阇提先生吧,这样跪着总不太好。” 裴惜言略一思量,缓缓开口,“我倒忘了这件事。可惜清远公子不在,楚小姐与我又都是客人,实在不好命令别人的侍卫。看来,只能让阇提先生受点委屈,一直跪到清远公子回来了。” “这……”楚小姐叹了口气,心知裴惜言的话并没有错,只得退回雅间,斜倚在窗前的筃席上看着她她的侍女金桂烹茶。 “小姐,那位惜小姐也太轻佻傲慢了。”金桂一边抱怨,一边用竹夹夹住精小的黑釉茶盏,细细的在温壶里烫过,风炉上的水刚好微沸。“之前和那个无逸公子暧昧不清的,如今又撩拨这个清远公子……哼,真是水性杨花!” “嘘。”楚小姐脸色绯红,纤细的玉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莫在人后论短长,更何况,此刻她就在外面。若是让她或是她身边的侍女听到,岂不是又惹出一堆是非来!” “谁知道她抽什么疯,饭吃得好好的突然就恼了。”金桂撇撇嘴,将把壶中的茶汤注入黑釉茶盏中,然后递给楚小姐,“现在又要跟人比什么厨艺,真是,她就不怕给玉螭国丢人么。还非要那位清远公子弄什么‘天下第一剑客’的匾额,简直是不知所谓。” “好了。”楚小姐嗔怒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倒真有些羡慕她的洒脱不羁,还有她的伶牙俐齿。我若是能有她一半的勇气,当年,也不会……”说着话,她从袖中掏出绣帕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声音也变得有些凄婉。 金桂闻听怔了一下,然后,轻声劝道,“小姐,奴婢相信,一切都会好的,小姐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楚小姐默然地看着窗外,又开始下雨了,连绵而细腻的秋雨一如那不绝的思念洒落尘间,像缠绵的情丝纠结在一起,浓得化不开。天地间都是湿漉漉的,只有树梢的叶子随着风雨摇摆,飘落。 而在胧月花暗外,清远公子利落的跳下马背,随手把缰绳甩给应声迎来的侍从,手清远公子捧着黑檀木匣直往胧月花暗的二层走去。 “惜姐姐,吾回来了。”淡淡的带着一丝冰凉的白梅香很快逸满了整个胧月花暗,他漆黑的眼睛里有极亮的光芒,一闪而过。“得了,汝也起来吧,跪在那里看着怪碍眼的。” 侍卫们立刻放开阇提,而他也是但怒不敢言,只得掸了掸衣衫上的浮土,站在一旁默不吭声。 裴惜言接过清远公子手中的黑檀木匣,此时方看到木匣上铭刻的篆字,心中倒是一暖。她走到阇提面前,将木匣缓缓打开,“我平时自己惯用的刀并未戴在身边,这套刀名为雪走,所以,阇提先生要不要检查一番?” 阇提定睛一瞧,大惊失色。原来这套宝刀他曾经向制刀人求了十年,仍不曾得偿所愿。如今,这套宝刀竟在与他相较的红衣女子手中,当真是暴殄天物!他不由得忿恨道,“来人,取过我的刀,请惜小姐验刀!” 片刻,阇提身边最得意的弟子捧着黄花梨木匣走到裴惜言面前,冷声道,“这是我家先生的鬼彻宝刀,共有五柄,请惜小姐验刀!” 看着那名弟子脸上颇为狰狞的表情,裴惜言的嘴角忍不住又颤抖了两下。话说,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拍武侠剧。她这一走神,就忘了保持住脸上冷凝的笑容。 只见那名弟子突然两眼睁大,表情从狰狞上升为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腾腾,好像和她有仇似的。“我家先生乃是国厨,一代宗师,岂会在刀上作假!” 就此,静无声息。 裴惜言困惑地看着他,愕然地扯了扯嘴角,反问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为何要急着反驳呢?” 废话!能不急么!换做是谁,崇敬的师傅被人挑衅加侮辱,不气个火冒三丈都说不过去!更别提,现在人家的师傅还被侍卫按在地上跪着呢! “你!你……”那名弟子的脸瞬间僵硬,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浑身猛地一抖,血顺着唇角缓缓流下,明显是气得已经将嘴唇咬破。 “话说,秋天天干物燥的,这么大气可不太好,容易伤肝!”裴惜言觉得自己又往坏人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脸上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她讪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刀很好,嗯,名字也好听……” 突然,她转过头对红绡道,“刚才他说叫什么来着?我没记住。” 风吹过,所有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脸部肌肉微微抽搐,没有人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噗……”那名弟子悲愤更甚,张开的嘴里涌出鲜红的血流,颤抖着伸出一根惨白的手指直直地指着裴惜言,身子就那么硬生生倒了下去,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不是吧?我总共才说了几个字啊,这样就晕了?”裴惜言颓然地蹲在地上,一根手指戳啊戳那小徒弟还尚有呼吸的胸膛,一只手托着下巴,一边认真地思考,一边小声喃喃,“这人是老家雀么?气性这么大!” 清远公子柔声的轻笑,他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侍从拿碗清水泼在阇提的首席弟子的脸上。 还好,半盏茶的工夫,那名弟子悠悠转醒。他朦朦胧胧地看着裴惜言,蓦然大吼了一声,“妖女!休得猖狂,且看我师尊将你打得一败涂地!” 风吹过耳,发丝轻扬。裴惜言 裴惜言静静地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是妖女啊……万一你师父输了,那你跟着我这个妖女,岂不是要做人妖?” —————————————————————————————————————————————————————————————我是c&nc的分割线 今天没做别得,字就写了几行,光刷且c了。顺便说一句,小柳啊,小颜儿发飙了,尼还不出现?当真是……扛得住??! 第四十八章 嬉笑怒骂(下) 一时间气氛窒息得…… 简直就能冻僵一群毛被自己拔光的北极熊! “噗……” 这次,阇提的首席弟子喷得血更多了,如泉涌一般,殷透半边衣衫。 “谦儿!谦儿!”阇提扶住他最心爱的弟子,悲声道,“惜小姐,我家弟子年少不懂事,你又何必与他斤斤计较!” 阇提的其他徒弟们在一旁,纷纷怒道,“师傅,谦师兄说的对,她就是个妖女!” “师傅,一定要赢了这个妖女!” “对对,师傅,您一定要灭了她的嚣张气焰!” 裴惜言很是困惑地挠挠下巴,转头问红绡和绿珠,“我这个笑话不好笑么?” 红绡僵硬了表情,然后转为苦笑,“许是……许是他孤弱寡闻,所以理解不了小姐的幽默感。” “这等口舌之利,不逞也罢。”裴惜言伸出手扶起那名弟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做饭本是一件赏心乐事,又何必做如此悲愤状。心若不静,再好的食材也会失了味道。” 那名弟子一甩袖子直接拨开她的手,怒道,“假好心,不必。” “假好心呐……”低低的喃语,裴惜言浅浅一声叹,微微敛起眉眼,然后再次露出笑容,“哎,小孩子还真是麻烦……” 她脸上带着笑,却用没有情绪的语气,说出烦恼的话。 “惜姐姐,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清远公子轻哼了一声,冷冽的嗓音,明显带了丝不屑。 裴惜言看着他明显不服气的样子,浅笑道,“今天日实在是太谢谢你了,辛苦了。” “为了惜姐姐,吾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清远公子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只是不知道惜姐姐会给吾做什么好吃的,早知如此,刚才吾不吃那些东西就好了。” 裴惜言看着他懊丧地鼓着腮帮子,一副惹人疼惜的表情,不由得轻笑道,“今日只是比刀工,切出来的只怕都是半成品,你若真想吃,就等明日吧。(.好看的小说)” “吾不喜欢吃鱼鲙,都腥腥的。” “那是厨师的手艺不好,清远公子又怎能怪到美味的鱼生上呢?” “嗯……”清远公子想了想,眼里突然多了些狡黠顽皮的笑意,他低头看了眼犹自跪在那里的阇提,淡然开口,“既然比赛厨艺,材料的选择也是重中之重。只是,惜姐姐远来为客,吾月赢国当尽地主之谊。所以,方才吾已派人通知左大臣,今后三日比赛所需的食材全部由左大臣提供,汝等自行选择所需的食材也就是了。” “这样倒也公平,阇提先生,你看呢?”裴惜言的嘴角噙着一抹恶作剧般的微笑,眼底却冰冷一片,身上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到此刻,阇提也明白了他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但是,退路已绝,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往前了。所以,他朗大声道,“却不知品评的裁判和品尝的食客,清远公子又打算请何人?” “玉螭国的德王爷和身为副使的礼部尚书刘大人,我国的左大臣和治部卿,以及日耀国的永昌王爷和礼曹判书于大人。至于食客……”清远公子嬉笑着冲裴惜言眨了眨眼,得意洋洋道,“依吾看,比赛就定在晚上吧,白日里还要看三国棋赛呢!至于食客……惜姐姐,汝出三条谜语对联吧,能猜出的人,便有幸成为食客,品鉴此次厨艺对决。” “我出?”裴惜言一愣,这玩意她平日里还真是玩得少,不过,脑子里倒是记了一堆,就怕出难了没人能答出来,就那可要疯掉了。倒是清远公子,不过是回府取了一趟刀具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将她与阇提之间的对决安排的妥妥当当。说他煽风点火也罢,说他火上浇油也罢,反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只是,他的身份怕是可与德王爷和那日耀国的永昌王爷比肩…… 清远公子好整以暇地点点头,得意地大笑道,“对呀,谁让惜姐姐是才女呢!再说了,最多也就是三十人,所以,位次是按先后顺序取得哦。” 难道,这就是古代的抢票? 还好,身为参赛人的她总算不用积攒rp了。裴惜言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如此腹诽。 与此同时,藤城郊外的一座山庄,寄月山庄。 水珠滴答,溅起阵阵波纹。天空变得支离破碎,四周一片寂静,有的只是鸟鸣,剩下的就只有空寂的嘀嗒声,以及溅起的阵阵波纹。风掠过树梢,枫叶轻摇在地上留下斑驳细碎的阴影,若是抬头望去,层层叠叠,竟似红海赤潮一般。 枫林深处,却有竹屋一间,非是茅屋的粗陋寒酸,而是紫竹的清雅且质朴。其实这竹屋的摆设也是极为简单的,只是这摆设虽然简单,却又处处透露着一种气质,一种孤傲萧索却不染尘埃的气质,就好似这屋子的主人一样。 此刻,屋子的主人正坐在窗边的竹桌旁,他的手边放着一盏茶,一盏热气氤氲的茶。琉璃茶盏衬得盏中茶水盈盈生碧,缕缕茶香从茶盏中飘散开来,满室清香。他手中拿着一叠纸,看起来像是对弈的棋谱。而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棋,一盘还未下完的棋。 竹门轻轻的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一名头发已有些发花白,面容几显沧桑的老者,出现在门口。微微微有些佝偻的着身体被蓝色粗布长衫包裹着,却掩不住眼内闪烁的精光。 他轻轻站在门口却并未立刻踏足进入,目光在注视向室内背对着他的玄衣男子时,原本谨慎的神情显出一丝丝恭肃,。 “主子。” 漆黑的发,一身凝重的玄衣,如夜魔一样带着无边的萧杀之意,极其的冷魅,极其的阴寒,让人心生恐惧…老者低声道,“主子。” 玄衣男子仿佛没有听到脚步声以及开门的声音,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忽而冷冷地开口,“何事?” 说话间,他缓缓转过身,。漆黑的发,一身凝重的玄衣,如夜魔一样带着无边的萧杀之意,极其的冷魅,极其的阴寒,让人心生恐惧。抬头的瞬间,如雕刻般的五官,冷峻逼人,在他眼底的寒芒,就算屋内摇曳的烛光,也化解不了那股绝冷的寒意。原来,此人竟是胤无逸孟玄胤。 一股无形压力蓦然弥散在整个竹屋,老者觉得自己无法再冷静自若的面对他薄唇边的寒冽弧线不由得深深地低下头。“主子,老奴不明白……您为何,要带那两名女子一同上路?” “朕做事,需要向你交代理由?”简单的一句话,胤无逸孟玄胤看向老者的黑眸,如深不可测的水潭,虽然只是极平淡的嗓音,却让老者没来由的一抖。 意识到危险性,老者低下头,卑微地回答,“老奴不敢。” “哼。”胤无逸孟玄胤微微挑起了眉眼,冰寒的黑眸,隐隐透了几分不耐烦。 “无论大江南北,只要主子开口,任何一位名厨圣手老奴都会亲自送到主子面前……”老者停顿了一下,神情更加谨慎,因为他看到对面的玄衣男子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森冷与绝然。但他想到皇太后的懿旨,仍是咬咬牙,继续道,“而且,那名女子不过是区区无名之辈,并且更何况……”她已经是有夫之妇。 “你……”蕴着几份几分冷厉的俊眉微微的挑起,胤无逸孟玄胤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地讥讽,“在质疑朕的决定?” 老者深深地低下头去,却依然坚持不松口,“不敢,。老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子着想。只是,那件事……但还请主子三思!” “愚蠢。”胤无逸孟玄胤眼中掠过狠戾的冷芒,清冷的嗓音,如流水清冷的嗓音如流水滑落夜空般安静的从他嘴里溢出,,“母后或是朕,你可以随意选择。但是,朕身旁从不留二心之人。” 老者只觉得呼吸一滞,半晌后,苦笑着跪倒在地,恭声道,“老奴不敢。” 竹屋内,沉默了一会儿。 “将柳子清今日对弈的棋谱给朕。”胤无逸孟玄胤并未继续纠结于老者到底效忠谁的问题,或许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关键。 话音刚落,老者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主子,离开建元城前,皇太后朱武候扣下将了老奴一家老小邀请至田庄……。老奴一心只想辅佐主子成就伟业,更何况,皇太后也是为主子的清誉着想才……再三叮咛老奴要时时规劝主子。” 胤无逸孟玄胤犀利的眼神缓缓扫过老者,老者被那森冷的阴戾所怔住,将后面要说的话生生咽下,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清誉?”胤无逸孟玄胤眯起眼睛,残酷地冷笑着,“这种用来哄骗天下读书人的无聊东西,对朕有用么?对黎民百姓而言,朕只要不让他们流离失所,不让他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就算是对得起他们了。”他的声音,孤寂,森寒,而无情。 “……主子是仁君,为何不愿做一代明君。?” “明君也需要贤臣良后辅佐才能做得成。”胤无逸孟玄胤冷笑着,只是阴鸷的语气中忽然多了一丝极淡的情绪。“这种事,朕懂,朕的母后也懂。所以,你懂了么?” 老者闭了下眼,继而神情肃穆地抬起头,“老奴一切听从主子的吩咐!那位姑娘的行动将不会有人再打搅……那么,老奴这就告退!”说完话,老者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棋谱放到竹桌上,然后悄然退去。 孟玄胤拿起棋谱,静静地注视着黑白二子的走向,半晌,修长的指尖拈起一枚棋子落在棋枰上,“柳子清,朕从未小瞧与你,你也莫要让朕失望才是。” 他的声音很轻,缓缓的飘浮在空气之中…… ————————————————————————————————————————————————————————我不是分隔线我是藿香正气胶囊 发烧了,郁闷的低烧,去医院觉得矫情,趴着又不困,上午后脑勺疼,下午脑门疼。摔桌,某就一个脑袋,再折腾也还是一个脑袋! 第四十九章 刀不磨不快(上) 无论是什么刀,如果没有经过磨刀石的打磨,那么就将永远成为一段废铁。(.)而心也是这样,既有繁杂,就该勤拂扫,谁让咱没有那“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的自在呢? ——水玥颜呓语录 镜花水月,却是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无心去来。 这天,仍旧铅云如墨,低低压在檐角,空气寂静得如同死去,只有发出墨锭研过砚池时发出的窸窣窒碍的声音。镜花水月内,亦是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无心去来。 裴惜言抬起头,看了眼绿珠,轻声道,“研墨时,按墨要重,移动要轻,先慢后快,不可性急,这样研出来墨才浓艳均匀。” 绿珠吐了吐舌头,摆出一副“太难了”的表情,笑嘻嘻道,“这么精细的活,奴婢可做不来,还是等红绡姐姐回来,让她替小姐研墨吧。” “惜姐姐,吾来替汝研墨。”清远公子从绿珠手中拿过墨锭,只见他先将宿墨除去,然后拈起水注,在砚台上点了几滴清水。这才左手轻牵衣袖,右手持墨锭,缓缓地研着,直到汁液氤氲散开,溢出一抹或浓或淡的墨香。 裴惜言凝神静思,顷而用黄玉镇尺铺平珊瑚红撒金纸,提笔蘸墨,纤腕微动,从起笔到收尾,一气呵成。 第一条——“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 第二条——“云从雨势黑漫大地没多时” 第三条——“松声竹声钟磬声声声自在” 这些应该不难吧,若是她写什么“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或是“家住长安出仕东安貌比潘安才比谢安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估计,哭得人就不止她一个了。 楚小姐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但她仍是柔声劝道,“惜小姐,出门在外,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又何必要与人为恶呢?” 裴惜言搁下笔,唇角挂起浅笑,“楚小姐可知人为何要吸气?又为何要呼气?” 楚小姐微微摇头,呼吸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人若是没了呼吸,岂不是连生命都终结了么? “人吸气,是为了争一口气。而呼气,则是为了出一口气。”裴惜言虽是笑着,脸色却微微一变,神色瞬间一丝复杂。且不说,那个叫什么阇提的人侮辱了她所在的玉螭国,光是他咒柳天白这一项,就足够他死十万遍的了! 对,没错,她就是个护短的人!这世上,除了她以外,谁都不能骂柳天白。不管是日久生情还是救命之恩,反正,他柳子清在她的管辖范围内,谁敢惹,谁就是找死!而且,她不但要让这个什么阇提输的只剩下裤头,连整个藤城的人,哼,有一个算一个,她绝不放过! 另一桩事…… 另一桩事便是,他若在那方寸棋盘间做那生死决斗,她便在这数尺灶台旁做这荣辱之争。她不敢说,能与他同生共死,却也想着,决不能让柳天白一个人孤零零在异国他乡无依无靠。 她的肩不宽,她的手不大,但她愿意给他倚靠,哪怕凭她的力量,或许还不能扛起他与她的天空。 想到这里,裴惜言有些哽咽了,她又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脆弱,便推脱身子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休息片刻。 清远公子连忙命人去准备些燕窝粥,这才带着仆婢打着伞黄绸雨伞将她送至戏雪阁外。 裴惜言听他唠叨这些,心中却是一暖,说得话虽然琐碎,一番殷殷切切的关怀之意却实实在在的表露出来。她这又是何苦来,竟要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来规劝自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因而笑道,“既是要比试,赛前总该静静心,将那些繁芜之事自扫了去。” “惜姐姐说得极是。”清远公子浅笑着嘴角一翘,转眸对红绡和绿珠道,“若是短东西,尽管去和莲衣说,只拿镜花水月当自个家也就是了。” 二婢和莲衣连忙俯身称诺。 谁知,进了卧房,裴惜言倒在床上,将头埋进了被子里,无声的落着泪,一颗颗的泪水很快浸湿了锦被杏子红绫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眼泪哪里来的。 红绡和绿珠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还有说有笑的裴惜言,是怎么了。过了好一阵,红绡才恍然大悟,她对绿珠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且随她出去。 出了门,又沿着轩廊多走了几步,方对绿珠说,“小姐是想念先生了。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日日都挂念着。可恨你我竟不知该如何开解小姐才好。” 绿竹闻言,低低地叹了口气,“小姐平日总对咱们说什么和敬清寂,今日,为了先生,她竟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一时间,她们二人陷于沉默,只是静静地听着厢房内低低的呜咽声,忍不住也落了泪。 胤无逸带着墨回到镜花水月,听说了比赛厨艺的事情,刚想和裴惜言调侃一番,却见两名侍女坐在屋外的台矶之上正抹眼泪呢! “这是怎么了?莫非惜儿没给你们买零食,恼了她不成?” 绿珠扁着嘴,一边抽噎一边说道,“小姐……小姐心情不好。(.)” “呦,刚才还听清远公子说她今日威风得很,怎么又心情不好了?” 红绡看了眼厢房,低声道,“小姐为先生的事烦忧,无逸公子若没有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原来是为了子清啊!”胤无逸眼中闪过一丝不豫,稍纵即逝。他轻笑,眸色,却是深暗。“我倒是有个好消息,她听了保证破涕为笑。”说着话,他挑开竹帘走入戏雪阁。 进了戏雪阁,红绡轻轻推开雕花木门,又掀开重重叠叠的轻纱帷幔,将胤无逸让进去。却只见房内点着数盏琉璃灯,虽不是明晃晃如白昼,倒也将摇曳的火光过滤成柔和的光线,安静宁谧的寝室卧房内悄无声息。 再往里走,却见裴惜言正挽袖卸镯,就着铜盆中的清水,想要洗洗脸。原来,她也知道不该在外面哭哭泣,而且她心里那股子酸涩也算是发泄出一半,反而笑自己没由来的胡思乱想。纵有天大的事情,难道还有过不去的槛? 而且心里那股子酸涩也算是发泄出一半,所以正就着铜盆中的清水,想要洗洗脸。 “惜儿,秋日渐凉,怎可直接用凉水净面呢?”胤无逸看到不由得出言道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由得出言道,“绿珠,去,打点热水来,给你家小姐盥洗。” “哪儿那么麻烦。”裴惜言抬起头,嗔了他一句,手上已经拿起浸湿的手巾将花猫一般的小脸擦拭干净。“我又不是什么公侯小姐,哪儿用得着这么讲究!” “若是受凉了,鼻子堵了头疼鼻塞的,只怕要躺上几日才能好。”胤无逸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她戏谑道,“刚听说你应了别人要闻不到味道,你怎么参加厨艺大赛比什么厨艺啊?,怎么,莫不是这会子反悔了?” “呃……”该死,这话他还真说到点子上了,现在她的鼻子就有些堵呢,也不知道是哭得还是着急上火了。 “平日不小心,喝药的时候又怪嫌药苦!”胤无逸从绿珠手里接过铜壶将热水注入盆中,又用手试了试温度,这才将红绡递过来的干净的手巾浸到热水中。,将手巾在水中反复浸湿,然后绞的半干,才递给她。“惜儿,依我看,你这才是典型的讳疾忌医呢!” “承让承让,阁下明明也好不到哪里去。”裴惜言没好气地揶揄道,“快出去吧,一个大男人凑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外面忙了一天,灰头土脸的,就着你用过的水,洗洗也就是了。”胤无逸抬眸对红绡和绿珠道,“你们去烹些茶来,顺便去趟绛云轩,让他们将紫玉冠送来。” “诺。”红绡和绿珠屈膝施礼,刚要退了出去,却被裴惜言叫住。 她只说,“罢罢罢,先给这位爷打盆水,伺候了他盥洗,倒也不迟。”说着话,自己端着铜盆躲到屏风后,细细的擦着脸。 从前额到鼻翼,再到双颊,绕至耳后。又在铜盆中重新浸湿,湿润的手巾又覆在她的双唇上微微按压,将脸拭净。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而且,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不像贾宝玉啊,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癖好。” “惜儿,依我看,你这才是典型的讳疾忌医呢!” “承让承让,阁下明明也好不到哪里去。”裴惜言没好气地揶揄道,“快出去吧,我要盥洗了。” “我在外面忙了一天,灰头土脸的,就着你用过的水,洗洗也就是了。”胤无逸抬眸对红绡和绿珠道,“你们去烹些茶来,顺便去趟绛云轩,让他们将紫玉冠送来。” “诺。”红绡和绿珠屈膝施礼,然后退了出去。 “咳咳咳咳咳……”裴惜言斜睨着他,很是认真地上下打量,嘴里小声嘟囔道,“不像贾宝玉啊,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癖好。” 胤无逸侧过脸,将耳朵靠近她的唇边,轻声道,“惜儿,你说什么?” “我说你赶紧出去!”裴惜言故意在他耳畔大声道,唯恐他听不清楚,故意将他的耳朵拉下,在他的耳畔大声吼道,“否则,我就用热水泼你了!还有,烫坏了我可不负责任!” “那你的意思是,没烫坏就负责么?”胤无逸掏掏耳朵好整以暇道掏掏耳朵,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面前的美人嗔怒图,,“泼吧泼吧,盆里的水多,就当是沐浴了。” 裴惜言瞪着他,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她很是搜肠刮肚的想了一番,然后认真道,“胤无逸,我有个笑话,很好笑,你想不想听?” “哦?说来看看。” “话说……”裴惜言缓缓道,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压低了声音,“有一天,你带着番茄、西瓜和樱桃上街,在一个路口番茄被马车压了,你说:‘哈哈哈!番茄酱!’又到了一个路口,西瓜被马车压了,你说,‘哈哈哈!西瓜汁!’到了第三个路口,你被马车压了,樱桃说,‘哈哈哈!人渣!’” “你敢拐着弯骂我!嗯!”胤无逸伸出手指,作势要呵她痒,口中大声道,“看我的惊云指!” 裴惜言直觉地缩了下身子,口中却已忍不住地笑了出声,仿若他真的呵她痒了一般。谁叫她从小就怕痒怕得不得了,甚至严重到只要有人在她面前做出呵的动作,她就会浑身发软,笑不可抑。“不敢了不敢了,无逸公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望着她明眸如水巧笑嫣然的模样,胤无逸的嘴角泛起一丝浅笑,他缓缓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她的脸颊,像是在触摸着一片易碎的水晶。他叹息般得呢喃着,“这样的笑才像你。我不在的时候,你若哭了,谁又能替你掩住泪水呢?” 裴惜言的身子往后微微一闪,躲开他的手,板起脸道,“喂喂,下次再这么做,会被甩巴掌也不一定哦!”教训完毕之后,又慢吞吞说道,裴惜言的身子往后微微一闪,躲开他的手,“说实在的,你这毛病真得可以被划为登徒子那一类了!” “登徒子?”看着胤无逸的眼眸闪过一抹幽深,他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她一份懒得和他计较的细微表情,胤无逸的眼眸闪过一抹幽深。他抬手勾起她的下巴,邪魅的桃花眼在她莹白的脸上流连片刻,低沉暗哑的声音缓缓的从他的薄唇中说出。,“真正登徒子的事情,我还没对你做过呢!” “饶……饶了我吧!”裴惜言扑哧一笑,忍不住捧腹大笑道打开他的手,没好气地嗔道,,“我不过是揶揄你几句,也没伤你分毫,至于这么吓唬人么!要是让我家柳天白知道,岂不是要用棋枰砸到你的脑袋上。” “没意思。”胤无逸撇撇嘴,脸上虽是笑着,眼中却盈满浓黑的寒意了戏谑,让人搞不清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只是随便说说。“惜儿,你这个人啊,实在是太无趣了!” ———————————————————————————————————————————————————————————————我是备注分割线 “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自前圆明园的熙春园,即今日的清华园) “雪逞风威白占田园能几日,云从雨势黑漫大地没多时。”(自郑板桥题兴化城隍庙) “松声竹声钟磬声声声自在,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皆空”(自南京燕子矶永济寺) 另,今个夏至,今个阴天,今个心情…… 掀桌,怒吼——藿香正气水什么的,简直绝了! 第五十章 刀不磨不快(下) “我倒有桩好玩的事,就是不知道无逸公子你……有没有胆量玩儿!”裴惜言的唇畔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抬手拿起妆台上的玛瑙银簪戴到鬓间,又斜插一只红桅子蝉翼纱花。[.超多好看小说] 胤无逸低着头,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首饰盒里的那些饰品,“这倒奇了,天底下还有我不敢做得事?” “好呀,那你扮个女装给我看看。”裴惜言知道他断是不肯的,所以才故意揶揄他。瞧着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禁抿嘴一笑,戏谑道,“话不可说得太满,好歹总得给自己留点余地不是?” 胤无逸长这么大,何曾被人如此奚落教训过,。可叹他想怒不能怒,想恼不能恼,只得坐在那里任红绡拿起象牙骨梳夹在右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解开他的发髻,慢慢为他梳理着头发。然后重新盘好发髻,再戴上紫玉冠。 裴惜言接过绿珠递上的茶浅啜了一口,眯眼细品了片刻,方才悠悠说道,“世人常嫌金子晃眼银子惨白铜钱腥气,又说什么身外之物而已,饥不能抱,寒不能衣,根本是毫无用处!可偏又有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突然眨眨眼,轻笑道,“我却以为,真有了钱,就是让磨推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的。” 胤无逸从身旁案几之上捧起一杯香茗,轻轻吹了吹,慢慢的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这话倒也在理。但凡世人,要是有五十万两白银,就绝不要五十万贯铜钱。若是有五十万两黄金,只怕五十万两白银扔了都没关系!” 得,这个败家子的名头他还真是拿定了。不过还好,不是那等不通俗务的败家子,想来应该还有救!裴惜言抬起头笑得更加灿烂,仿佛刚刚那阵悲戚阴翳只是别人的一种错觉,“光比厨艺实在是没意思,要不要玩点刺激的,也算是打发打发时间?” 胤无逸斜睨了她一眼,“你且说说看。反正我手里人财皆备,只恨身边之人各个木讷的很,害得我甚是无聊。” “人呢,各个都是嫌钱少,从没一人嫌钱多……”裴惜言轻笑着在他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但见胤无逸眼眸一亮,“这倒好玩。依我之见,不如将棋赛也做个赌局,这样,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能玩。” 他倒是举一反三,罢罢罢,反正他做庄家,她只是随便出个点子,如此而已。 “惜儿,若是最后庄家赢了,我与你,二一添作五,如何?” “不可不可。”裴惜言摇摇头,唇边慢慢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只是告诉了你一个想法,无论本金还是人力都得你出,更何况统筹此事,需要费不少心思。我不出钱不出力的,怎可平白拿五成?” “不过是些小钱罢了,有何不可的?” 裴惜言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却是无语叹气地瞅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缺这点银子。为得,不过是那些人狂恣轻慢,我瞧着不服气罢了。” “这……”胤无逸轻轻的挑起眉,一脸的不可思议和惊讶,“只要你舍得,咱们就拿出盈余的八成资助玉螭国那些居无定所的灾民和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可好?” 看着他认真的语气不像是在说笑,裴惜言心中一柔。没想到,他竟能如此舍得,如此放得下,倒叫她刮目相看了。“那无逸公子可得将声势做大些,否则,下注的人不多,下注的钱不够,可就赔了!” “惜儿,等我的好消息吧!”心中略一盘算,胤无逸经有了计较,“晚上开赛之前,我一定把这些事全部弄好!” “小姐,您要的东西,莲衣姑娘给您送来了。”红绡从门外走入,手中的托盘上却是一块簇新的磨刀石。 “你这是……”胤无逸看着裴惜言将磨刀石拿在手中,轻轻一转,心中倒有几分担忧,她不会秋后算账地顺手扔到他头上吧。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所以,我要临阵磨刀。”裴惜言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变得酥到骨子里的娇柔轻柔细缓,却有着说不出的坚定。,只是唇畔的笑,越加的高深莫测……。 胤无逸突然露出了一种神秘的笑意,道,“可是我还知道,你不仅仅是在磨刀,还是在磨心。” 裴惜言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笑着打开黑檀木匣,取出其中的一柄刀。她白皙娇嫩的手指轻轻弹下刀身,发出悦耳的金鸣之声,如龙吟一般轻响。 胤无逸见她已经进入自己世界,便不再打搅,而是,悄悄地走出去,并且将门轻轻掩上,留给她一片静默。 裴惜言的拇指轻轻抚过刀刃,似乎不满意地摇摇头。刀是好刀,可惜,从未见过血,因而也就没有了凛冽的寒气。 她想着柳天白,左手撩了水,泼湿了磨刀石。 每一夜,他坐在桌旁,默默地看着棋谱,默默地下着棋。她不知道几更天,他才睡,似乎,他的落子声总是伴着她的梦,就像是最清澈的摇篮曲,轻轻敲击着心灵。而,失去这落子声,就像是失去了磨洗心灵的那双永不睡眠的眼睛。 “哧嚓——哧嚓——” 带着铁砂的浑水从刀身上缓缓流下,仍掩不住其凄冷的铁光。清澈却沙哑磨刀声,是那种金石相互碰撞磨擦的声音,在旁人听来,就像奔跑的鬼魂所挟带的风声,凄厉而嘶哑。可在裴惜言听来,却是略带沙哑,细腻绵长,就像是江南水乡中一泓温暖清澈的泉水,流经温暖的土壤,到达梦乡。 裴惜言的表情更加平静,那是她从柳天白身上看到的简朴谦逊的纯良,还有不屑于喧闹和浮躁的真率,以及可以洗净铅华如荡涤一切最温暖安详的笑容。 额头微微有些薄汗,那是因为用力而沁出的汗水。她坐在那里,专心地仔细地磨着刀,就像磨洗着她浮躁的心。 第一柄磨好,以一块干布擦净了刀,以手指轻轻试刀锋,裴惜言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换第二柄。 磨好的刀就放在旁边,冰冷的刀锋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 一个时辰过后,六柄刀总算都已磨好了。 而藤城中,连绵的大雨骤停,透明的琉璃色的天光照亮雨后的朦胧,从远处传来的是寂静飘荡着的雁鸣,最后归于沉寂。 原本,每日的棋赛结束后,应该是男人们在茶肆中,呼朋引伴,引壶互酌,高谈阔论沸沸扬扬的时间。而女人们,也会去市集采买菜蔬,准备晚饭,或是在家中浆洗衣服,照顾孩子。 而现在,却骤然热闹起来。 胧月花暗的厨艺对决且不说,城中最大的四家赌坊,竟然同时开出赌盘。一、赌何人能够取得棋圣之位,二、赌何人能够赢得厨艺大赛。 目前,有关棋圣的赌局针对四名棋手的名气和棋力,分别给出了不同的赔率。而胧月花暗的厨艺对决,则较为简单,如果阇提胜,是下注一百两赢得彩金一百五十两。而平手,则是,下注一百两赢得彩金二百两。如果猜中裴惜言赢,则是下注一百两即可赢得彩金三百两。 有人该说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哪个赔率大压哪个。问题是,这玩意既没有可靠的某人士,又没有内幕消息,谁敢把家里的银钱压到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身上。倒不如压在知根知底的人身上,虽然嬴的少,那也是白来的。毕竟,苍蝇腿再小,那也是肉啊。 所以,人人都当藤城内出了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么从菜窖里取出封了十年的腌菜坛子,要么去钱庄取出存了一两年的银子,要么拿出自己的体己钱,如潮水一般涌入赌坊,就差将他们的柜台给挤塌了。 “喂,我赌三百两,苏揆之胜!”身为月赢国人,当然要把希望压在本国的大国手身上,娶媳妇的钱就全靠他了。 “三百两你也好意思来赌!喂喂,我赌五千两,阇提先生赢,这儿还有五千两,帮我记上,我可是压在苏揆之身上的。” “一万两算什么!我赌我们日耀国的薛净杨胜!记上,快记上!” “我赌五万两,那个小娘们和阇提大师平手!再压五万两,苏揆之胜!” …… 一个账房先生不够,上三个。 三个收银子的不够,上五个。 五个维持秩序的保镖不够,上十个。 就这样,还打了起来,害得藤城令派出了所有的衙役和捕快去维持秩序。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毕竟,总不能让那些王公大臣们也跟百姓一般去挤柜台吧!那可就不是丢面子份的事情了,若是让同僚或是政敌知道,岂不是生出许多的是非来! 索性,有那专供王孙公子达官贵人豪赌的响屧廊。这样的赌坊,绝不是一般三教九流可以进入的,就是那巨商巨贾也难以入内。能进到这里边的人多是王侯公卿钟鸣鼎食之族的纨绔子弟,都有一掷千金的豪气。在这里,不但要赌得大,更要赌得有情趣有品味。且不说,赌坊的环境雅致不落俗套,就连旁边伺候的人手使用的器皿供应的汤水食物都要精挑细选,一等一地讲究,务求让他们尽兴而归。 所以,当清远公子看完账房先生送来的刚刚归纳好的账本后,不禁对着身边的玄衣男子咋舌道,“乖乖,当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逸兄,只怕光是这些,就够月赢三四个上上州全年的税银了。” 胤无逸单手执起酒盏,望着那流金之中盛放的点点碧青酒液,满是笑意的唇扬起一抹比榴花更令人心醉的弧度,“你说,惜儿会不会也来下注呢?” 她会不会来下注? 这不是废话么! 她脑子又没进水,这等好事,她虽没兴致凑热闹,但是玩上一玩也算是对得起她给胤无逸出的这个点子啊! 再说,胤无逸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她怎么着也得给他点信心不是? 更何况,两场赌局,有她裴惜言,也有他柳天白,他们夫妻二人都叫三国的百姓戏耍辱骂了去,她凭什么不能下注! 最重要的是,出门这一趟,柳天白是公差,吃喝自不必发愁。她呢,那可是全自费啊,而且她身边还带着两个侍女,又雇了保镖,唉呀呀,一来一回的,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了。虽说家里的境况好了不少,但是也不能光花不赞啊! 所以,裴惜言打发了红绡出去,找了个赌坊,随便压点银子。也不多,只要赢得够她平帐的也就是了,反正她不贪心。至于那一成利钱,嘿嘿,放入家里的小金库,当成她和柳天白日后归隐山林的准备金成不? ——————————————————————————————————————————————————————————————-我是帝都大暴雨 帝都的还在路上的看官们,注意安全啊,路上简直是水的淅沥哗啦,各种堵各种暴躁各种苦逼悲催什么的,还是要以安全为上哦! 另,很喜欢《剑雨》里江阿生磨剑那一段,可惜,写不出那种赶脚~~~唉,渣…… 第五十二章 闹中取静(下) 驿馆中之内,月光之下,一道雪白的个身影负手而立,宽松的一身白袍如雪般纤尘不染。(.好看的小说)悠悠凉风拂过衣袍,微动,长发飞扬,仿若不食烟火的仙人,出尘脱俗。 蓦然,树叶轻摇,枝上鸟儿惊起,振翅飞离。 “子清。”薛冬柯一手捏着两个酒盏,一手拿着个酒壶,缓缓走到柳天白的身旁。 “薛兄。”柳天白转过身,清泠的月光映照着他淡泊宁静的脸,一双凤目微微眯起,唇角轻扬,笑意浅浅,“如此月明白露澄清光,确是秋日渐深,可叹此地竟无桂树,否则倒可在林下昼焚香,与木樨同寂寂。” 薛冬柯递给他一个酒盏,又抬手将他们二人的酒杯纷纷注满,口中却说道,“可笑旁人都为你战战兢兢,你却在此观星赏月,当真是悠哉悠哉。” 柳天白举起酒盏,浅浅地啜了一口,“无人不希望活下去,我,亦然。” “死生之事,何人又能真正看淡。”薛冬柯苦笑着,一仰而尽,“可笑我前几日还想着偿命,想着此生再不碰棋枰。现在,却舍不得了,舍不得死,舍不得痴了二十载的围棋……” 柳天白眉梢微挑,笑若轻风,只是那笑意却并未到达他的眼中,一双清澈的凤目朗若星辰,却透着一丝清冷。“此刻,我倒是想着悠悠白云里,独住青山为闲客。他日,若真能如此,纵然荒凉野店,迢递人烟,却是乐事一桩。” “噗……”薛冬柯无奈地摇摇头,口中啧啧道,“子清呐子清,我想的不过是眼前之事,你倒好,连回国之后的事情都安排了。” 柳天白抬起头仰望着那片星空,脸上忽然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喃喃道,“拙荆不喜我滞留在官场之中,此事了结,自当归去。” 薛冬柯抬手再次将二人手中的酒盏注满,戏谑道,“旧时,我还曾与二位老大人说起要寻个佳人与你为妾,现在看来,多亏我们不曾多事。否则,岂不是坏了你们夫妻二人之间的和睦。” “竟有此事?”柳天白愕然地看着他,半晌,一揖到地,“烦劳二位老大人与薛兄忧心,实是子清的不是。” 薛冬柯连忙伸手搀起他,汗颜道,“子清,我怎敢受你一礼。这岂不是要羞得我找个地缝钻进去才成!” 说话间,只见一道红色光华划过天际,犹如飞花般散来,浩瀚的夜空仿佛都被照得雪亮,继而又在刹那间灰飞烟灭。继而,五彩斑斓的烟花如千堆雪卷,似惊涛拍岸,耀了众人的眼。 城中,不知有多少人仰望着。一朵烟花与另一朵烟花在空中擦肩,璀璨绚烂,却又在顷刻坠入无边的黑暗,徒留下一地灰烬,一地凉薄。 柳天白怔怔地看着,蓦然感到一种空犷的悲凉,那样盛大的欢喜,坠落到红尘里,竟是遗忘。 有人遗忘了过往,有人遗忘了遗忘,生命的狂喜与刺痛都在这顷刻,宛如烟火…… “这月赢国的皇帝当真是……说起来,藤城中今日竟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薛冬柯仰首将杯中酒喝尽,稍微停顿了下,感慨道,“明后两日,你倒也不孤单。咱们玉螭国,有人与你一同应战呢!” 柳天白转过头,清清淡淡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疑惑,“此话从何说来?” “藤城中有家极富盛名的食肆,名曰——胧月花暗,。据说三国棋赛间,胧月花暗的东家兼主厨,为了奚落我国与日耀国,故意做出拿出他独制的鲙羹鳞脯,让慕名前去的客人说出进食的顺序。可叹我玉螭,泱泱大国人才济济,竟无人能破解此谜题!” “薛兄若如此说,想来,终是有人给出了答案。”柳天白眉尖微蹙,带着微叹的口气道,“却不知此等聪慧无双的人物又是何人?” 薛冬柯朗然笑道,“无人知晓她的名讳,只是听旁人唤她惜小姐罢了。” “惜小姐?”不知为何,柳天白眼前,似乎出现一张清婉而略带几分稚气的脸庞,眉间,那颗嫣红的痣鲜艳欲滴。 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可他又在心底暗暗自嘲。天下有多少女子的名讳中有一个“惜”字,难道他的颜儿用得,旁人就用不得么?再者说,藤城距离建元城何止千里,她怎么可能抛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只为寻他而来。(.好看的小说)更何况,临别前,他曾殷殷叮咛…… “刚才,我听德王身边的侍卫说,那惜小姐一身黛绿,如青莲般清冷凌傲。手中一套雪见刀,竟是用得极好。那豆腐丝切得细若牛毛,从绣花针中穿过,在丈长的青石案上蜿蜒回转,据说将近百丈。”薛冬柯如亲眼所见一般娓娓道来,“更不要说她用‘冬青’竟能刨出仿若翠影纱一般连绵不断。只可惜,她的雕工稍逊一筹。不过,三场算下来,却是和那位什么阇提大师打平,依我看,明日后日,定是更加激烈。比之你的尺寸棋枰,不逊分毫。” 柳天白静静听着,不言不语,脸上无悲无喜,心里却蓦然多了一股化不开的惆怅。 而薛冬柯则是自顾自继续说道,“这只是第一桩奇事,现在再说说这第二桩。不知何人竟有如此的大手笔,开下了两个赌局,一则赌何人能获棋圣之位,二则赌何人能在厨艺大赛上胜出。然后,结果,藤城人就跟疯了一般涌入赌坊,恨不得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若是赢了倒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可若是输了呢?” 月光,静静映下寂寂。 柳天白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淡淡忧虑,因为,他的棋局,已经牵扯了太多人,现在,又将更多人拴在一起。他胜,或有人倾家荡产,他败,或亦有人命丧黄泉…… “怎么样,现在有没有觉得怕了?”薛冬柯拍拍他的肩膀,揶揄道,“好歹,你的年纪算是翰林院中最小的,无论如何也给我们些机会鼓励鼓励你,安慰安慰你。” “薛兄的好意,子清心领了。”柳天白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他不希望有人因他而死。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可回转的地步,更知道将自己推入这场争斗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可是,现在想来,心里除却惆怅更多了一丝失落。 薛冬柯第三次将两只酒盏注满,算是认真,算是宽慰,总之用一种尽量不会给人压力的语气说道,“喝完这杯,也就差不多了。我呢,先回房了,你呢,打谱纹枰还是澄思渺虑都随意了。” 柳天白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只是与薛冬柯相视一笑,然后,饮尽杯中酒。 园中,顿时安静下来。 柳天白背着手,深邃而迷离的眼波如水,漾起一丝一丝的涟漪,慢慢地渗透秋的寒冷。月凉如水,只有枫树叶影随着夜风摇曳,影影绰绰。 仿佛随着夜色,人也从心底慢慢沉静了下来。 裴惜言脸上带着无所谓的浅笑,透过月影,默然注视着自己的手掌。白皙纤细,柔若无骨…… 蓦然间,她脸上的笑凝滞成落寞。 这身体虽然不是自己的,总算倒是好用的紧。水玥颜那会儿养成的习惯学会的技能,倒是一个不落的都继承了下来,就跟刻在基因图谱上似得。 问题是,刻上的不仅有这些实用的,还有一堆没用的,糟心的。否则,她为什么上大学的时候,每个假期不去旅游不去打工,偏偏跑到什么厨师学校面点班去学做饭!问题是,揣着中级厨师的证有用么?抓着男人的胃有用么? 该失去的照样失去,而且,有一个算一个的,全体转移所有权。 她努力想做个温柔的女人,结果,人家说她是没脾性没性格的木头人。 她努力想做个懂事的女人,结果,人家说她是没想法没主意的呆子。 她努力想做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女人,结果,人家说她是样样不行样样不灵的废物。 喵喵的,人生就是个渣,偏偏还要写什么掉渣的日记!玻璃心给谁看呢!尼玛明明就是个脑残,还要四处问人肿么办! 裴惜言端起茶盏,遥敬月亮。,“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这酒量,诗仙大人有,小女子我没有,咱就以茶代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了吧。” 月光,犹寂。 “一杯是品,两杯是解渴,三杯就是那牛饮……”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茶盏,嘿嘿,好歹还有半盏残茶,得,忘了先干为敬这茬了。 指尖拈起一粒棋子,犹如一滴晨露凝聚在荷尖上等待滴落,是那般轻盈抑或凝重。“啪”地一声,落子。这一声,比往日,少了涩滞,多了坚决。 裴惜言定定地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慢慢地,嘴角抿出了优美的弧线,“等回到建元城,闲来无事,倒是该让柳天白教我下下棋。”否则,她这儿根本是摆着玩儿嘛! 月光下的笑颜是如梦的婉约,是似水的嫣然。 倏忽,一阵风吹来,四周树影摇曳,投射下来好似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裴惜言挠了挠头右颊,强作镇定地望了望四周,却惊骇地发觉,不知何时,她挂在树梢的那盏琉璃灯,竟然熄灭了。若不是此刻院中还有其他的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芒,只怕她会立刻夺路而逃。 万籁俱静,唯有单调的婆娑声从耳边刮过,身躯隐隐开始发抖。 “该死,我竟然忘了——没脚的我也怕哦诶!”裴惜言惊得面色煞白,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尤其是她看到,枝桠间似有不寻常的黑影晃动,颇有几分幽深诡异。 脊背上缓缓冒出冷汗,她的声音也在发抖,“我不要手纸,我不要红马甲,我马上就下车,你可别从井里爬出来啊,没有指甲的手多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白皙的手已倏地贴上她的肩头,裴惜言毫不犹豫地的挥拳打了过去。 “喂喂,!不是吧!”鬼愤怒地咆哮着,“不是吧!” —————————————————————————————————————————————————————————————————我是分割线 看官们,猜猜这只鬼是哪位?? ~~~~(&g;_&l;)~~~~收藏量增加的速度减缓了,~~~~(&g;_&l;)~~~~人家要玻璃心了,呜呜呜,小柳,快来彩衣娱亲,快来安慰安慰某的心,否则,某就去当后妈了。(众人:喂喂,有这么要挟人的么?) 第五十三章 吃(痴)人一名(上) 放心吧,我绝不是什么邪魔歪道。[.超多好看小说]因为,吃货的脑袋里装不下太多食谱以外的东西。 ——水玥颜呓语录 薄薄的日光似乎蒙上了一层轻烟,冷而浸微。鸿雁衔芦在天际拂羽而过,庭中的花木在秋风中渐渐的萧索了,清清零零地飘落了一地枯黄的落英。 裴惜言看着胤无逸嘴角的无乌青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无逸公子,阁下的脸皮也太薄了些吧?我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女子都能把阁下打成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说实话,真有种想要继续暴捶他以后看着他衣衫褴褛满面青紫的凄惨模样然后仰天长笑的冲动。俗话说的好,虐虐更健康,更何况她本来就是后妈党! 胤无逸甚是不满的瞪了幸灾乐祸的裴惜言一眼,抱怨道,“我看夜风颇冷,好心帮你披件衣服,你不谢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恩将仇报的把我打成这样!”他用手摸了下有些疼痛的嘴角,被牙齿硌破的地方现在还在痛,真是越想越气。 “走路什么的都无声无息的人,难道还躲不开我这一拳?”裴惜言语气凉凉的,戏谑道,“其实你应该往好处想想,这一拳多亏没打在你的眼眶上,否则岂不成了乌眼鸡!” “和着你还没过瘾哪?”桃花眼中泛起一抹邪恶,胤无逸诡笑道,“看在你昨天最后一场惜败的份上,今个我就牺牲一把,当你练拳的沙袋,怎么样?够义气吧!” 诶,还别说,她的手的确有些痒呢!不过,看着他背后依旧面瘫大的墨,裴惜言笑着拒绝,“有话好好说嘛,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现在再说这些话,你不觉得迟了些?”胤无逸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开茶沫,慢悠悠地浅啜了一口,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好整以暇道。 “呃……”裴惜言沉吟片刻,转头对红绡道,“你请莲衣姑娘帮忙让灶上煮两个鸡蛋。熟了立即送过来,不必等凉了。” “诺。” “惜儿,你现在还有闲心吃鸡蛋?”胤无逸道。 “那当然!吃饭之事,天大!”裴惜言道呵呵笑起来,“再说了,我的梦想就是——等我有钱了,我想吃多少鸡蛋就吃多少鸡蛋。[]最好是嘴里叼一个,手上拿一个,怀里揣一个,每天不吃它三五十个鸡蛋我都不好意思出门!” 胤无逸大笑道,“你倒好哄,每天有三五十个鸡蛋吃就满足了?” “嘁!”裴惜言撇撇嘴,“那要多复杂才好?” “那要多简单才好?”胤无逸反问道。 裴惜言微微地一愣,正巧此时红绡端着煮熟的鸡蛋走了进来。 “在乌青的地方滚一滚。”裴惜言拿起一个鸡蛋,利落地将鸡蛋皮剥掉,然后递给胤无逸,口中说道,“这个可以活血化瘀的。” “真得?那岂不是比敷药还管用?”胤无逸接过鸡蛋,不太确信地在用它轻轻在伤口处滚揉。 裴惜言正在吃鸡蛋,她努力嚼几口,咽下去,“这玩意反正又没毒,不过,用过以后倒是不能吃了。唉,浪费啊浪费!” 这就叫浪费?胤无逸决定不反驳了,反正试试就试试。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绿珠突然道,“小姐,好奇怪哦……真得有效呢!” 胤无逸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感觉整张脸的肌肉都想抗议的纠结在一起,双唇抿得死紧,想是想笑又不愿意破功,所以正忍着呢! 嘴角抽搐几下,额上青筋直冒,裴惜言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别错手掐死这个永远口无遮拦的小丫头。 “小姐,真得好奇怪呢。” 又一根青筋突起,用手按住额角,裴惜言无奈地看着绿珠,“因为是鸡蛋是烫的,能活血化瘀。其实用胡萝卜,芋儿芋头什么的煮熟后滚乌青,也能好。只是无逸公子的嘴,没那么大。”道讲完她所理解的大约能让古人听懂的“原由”,裴惜言忍不住擦了下额头的冷汗。 “哇!好好喔!”绿珠惊叹。 “还好,还好。”裴惜言深吸一口气,刚才某种自我道德良心谴责的也算是烟消云散了,所以她笑道,“无逸公子,这下也算是扯平了吧!” 胤无逸将变凉的鸡蛋放回托盘,狭长的桃花眼中泛着璀璨的淡银光华,好似月辉碎光在眼中闪动,瞳影叠回间,潋滟生辉。“我的内伤怎么办?” “内伤?”试图维持嘴角上弯弧度的裴惜言,心中暗忖,估计她此刻跟兔斯基承受不了打击般地几条黑线滑落额头的表情差不了哪儿去。 “是啊。”胤无逸甚是无辜的叹了口气,瞳仁深处,露出一丝诡谲,“谁知惜儿竟会如此高深的拳法,只一拳,就伤到我的五脏六腑了。” 噗…… 难不成她是做梦的时候拜在崆峒派门下,习得传世武功,即出拳时声势煊赫,一拳中有七股不同的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刚中有柔,或柔中有刚,或横出,或直送,或内缩,敌人抵挡不住这源源而来的劲力,便会深受内伤。也就是所谓的一练七伤,七者皆伤。 问题是…… 所谓“七伤”,乃是先伤己,再伤人。 “这可怎么办?”裴惜言瞪大了眼睛,娇嫩花颜霎时褪了血色,她慌张道,“原来我也受内伤了!怪不得一晚上我都觉得神志恍惚,难道,我用得是传说中的‘意恍惚诀’。” “意恍惚啊……”胤无逸唇角轻扬,笑得好不狡黠,“却不知惜儿学得这套拳法是?” 裴惜言苦着脸,缓缓道。,“五行之气调阴阳,损心伤肺摧肝肠,藏离精失意恍惚,三焦齐逆兮魂魄飞扬——这就是传说中的七伤拳。” 胤无逸叹道,“世间竟有此等神妙凶恶的武功?当真是闻所未闻。” “那是自然。”裴惜言突然甜甜一笑,眼睛彷佛是上等琉璃光彩流转,摄人心魄。“这种拳法,只为了对付那些喜好夸大其词无中生有的人而存在。”雪白的皮肤,精致的容颜在眼睛的映衬下相得益彰,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就应该有这种美丽,也只有这种美丽才配得上那双眼睛。 “诳我很有意思?”胤无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裴惜言侧头,眯起眼睛,清纯可爱中透出一点点邪气顽皮。“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无逸公子觉得有意思么?” 胤无轻轻一笑,蓦然间,毫无征兆地,笑,刹那间彷佛春花盛放。“惜儿,你真是我见过的人中,最有趣的一个。” “那只能证明一个问题。”裴惜言掩唇打了个呵欠,懒懒道,“所以,还请多多努力吧!” “惜姐姐!”清远公子掀开罗幌,正巧看到胤无逸也在,轻声笑了起来。脸上还是那种阳光灿烂的招牌笑容,声音还是一径的酥软,那股子撒娇的意味却是收敛了许多。“楚小姐正好问吾藤城附近可有灵验的寺院,惜姐姐和无逸兄要不要一同去?” “好呀!”裴惜言抚掌笑道,“我刚才还想着要不要去抱佛脚呢。” 清远公子愕然道,“抱佛脚?” “可不是么!”裴惜言双手合十,垂首敛目,虔诚道,“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说实话,这个总比临渇掘井容易些。” “晚啦。”胤无逸斜瞟她一眼,语气里带着轻嘲,“既然怕输,为何还要逞能?再说,昨夜你一胜一平一负,总体算下来,第一局算是打平,倒也不是后继无望。” 裴惜言一怔,有些苦笑。其实,她何尝不懂所谓“树大招风成靶子”,她年纪轻轻的,没兴趣给自己找一堆麻烦。“我不是怕输。”她真正担心的,是柳天白。此时,已近巳时二刻,为何棋局胜负的消息还未传来。 然后,便是半晌沉默。 “清远公子,这番棋赛,是同时对弈,还是一先一后?”胤无逸像是为了打破沉默一样,开口道。 清远公子回答呵呵笑了几声,“宫里最新的消息是——日耀国的薛净杨已经告负,至于玉螭国的那位柳子清,貌似仍在和莫如卿鏖战。” “真得?”裴惜言眼睛一亮,瞬间又有些泄气,“不知宫里多久会给清远公子传一次消息?想来这消息肯定只是个结果,绝不会巨细靡遗……” “吾这里有刚刚送来的棋谱,惜姐姐要不要看?”清远公子的眼睛忽闪着,就这么一会儿,那眼神变得似乎有些深邃捉摸不透。他从袖中掏出一叠墨迹簇新的棋谱,献宝似得。,“吾这里有刚刚送来的棋谱,惜姐姐要不要看?” 裴惜言唇角一勾,带出一抹淡淡的嘲意,“可惜,我却是不懂棋的。”说完话,她闭上眼睛,脸上多了些苦涩。 “给我看看。”胤无逸微眯起眼睛。 听到他这句话,裴惜言猛然睁开眼睛,一泓清澈里带着一点点期盼和惶急。 好久,一声悠悠的叹息。 胤无逸放下棋谱淡淡道,“情势堪急,若想胜,虽不是没有机会,却是极难的。” 此话一出,裴惜言突红双眼神情受伤闪烁地望着他,偏骗他心里盘算得忘我,而她早已濒临崩溃边缘抓狂的边缘。 现在可好、!现在可好……此般境地……又该如何收场? 也许,她该去准备些火石和烈酒,趁夜烧了玉螭国所驻的驿馆,然后带着柳天白亡命天涯? 不然……,她应该去找些硫磺、硝石、木炭,做成炸药,然后将月赢国的王宫炸了,然后趁乱带着柳天白浪迹江湖? 或者,寻得藤城的水源,在里面下那种能让人拉肚子的药,然后趁着众人无暇顾及之际,带着柳天白避世而居? 反正柳天白不能死,除了他以外,旁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为何,藤城人中无论男女老少贫贱富贵,都硬生生打了一个寒噤,仿佛上天突然降下恶毒的诅咒一般。 心里有了主意,裴惜言原本阴郁的眸子霎时闪出耀眼的光芒,苍白的娇容也绽放出夺目的光采,唇角勾起,笑意盈盈,魅惑迷人。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列了一个清单,然后道,“绿珠,你去市集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卖的。” 绿珠接过单子,却是一愣,“镰刀?斧子?鞭炮?烟花?竹叶青酒一百坛……小姐,你是要开什物铺么?” —————————————————————————————————————————————————————————————————我是分割线 首页浪漫言情文字推,(^__^)嘻嘻……撒花 20:00以后还有一章,有小柳出场哦,另外,还有一位重要人物也会出场,猜猜是谁捏???? 第五十四章 吃(痴)人一名(下) “公子,这是快马送来的最新的棋谱。”侍从高举着一叠纸,疾步走入戏雪阁。 裴惜言用力握紧拳头,甚至连指甲刺进皮肤也毫无所觉,这一刻,她再次悔恨,为何自己一点围棋都不懂。 清远公子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分出胜负了么?” “回禀公子,玉螭国的柳先生以半目胜了国手苏揆之。” “天哪!”楚小姐在一旁低声惊呼,泪如珍珠般滴滴落下,她呜咽道,“总算赢了,总算赢了。” 深呼吸,吸气,再慢慢吐出去。 总算赢了,赢了,便又能多活过一日。 想到这里,她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心里也不知那么做行不行得通,但不管怎样,尝试了努力了,总比瞅着悲剧即将发生强… “小姐,您要得东西,奴婢都买回来了。”绿珠随即也走了进来,浅黄色半袖的肩头有不少水迹,“只是藤城没有竹叶青,奴婢便自作主张买了一百坛米醴琼。” 裴惜言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勾起冰凉的笑意,眼眸之中又恢复了平日的清澈幽深,“外面下雨了?快回去把头发擦干,若是受凉了可不是好玩的。” “多谢小姐,奴婢去去就来。”绿珠嘻嘻一笑,转身离去。 清远公子笑嘻嘻地问,“惜姐姐,还去般若寺抱佛脚么?” “噗……”裴惜言拢拢落下的散发,偏头看着楚小姐那边洪水有溃堤的迹象,嘴角抽搐两、三下。[]“楚小姐,你还去么?” 哪知裴惜言的话更让她泪如泉涌,“自然要去……我要求……” “咳——咳咳咳!”裴惜言似缓和气氛地故做咳嗽状,“清远公子不是说这个般若寺极灵验么?楚小姐若有什么心愿,只要信念坚强且诚心祷告,心愿必能实现。” 问题是,到了般若寺,还没来得及抱抱佛脚,烧烧高香,裴惜言就忍不住躲开众人找了根偏僻处的殿柱,对着它碎碎念。 秋雨停了倒是件好事,问题是——这一路上,有一半的人说柳天白是个走了狗屎运的白痴竟然能赢了月赢国排名第二的棋待诏——苏揆之,而另一半的人则说和胧月花暗的阇提大师比试厨艺的惜小姐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更有甚者,说什么惜小姐暗恋那个柳天白,怀着一颗恨嫁的心,为了他而争斗。 然后,“求君怜取眼前人”的温情版、诡异版、恐怖版、暴力版、浪漫版、神话版、爆笑版……全听了遍。裴惜言越听越郁闷,越听越不爽,越听越感叹:不管在哪个世界,人的那张嘴啊,为什么都那么毒辣不饶人?为什么都喜欢把事情夸张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还觉得不够过瘾? 真是的,他们夫妻怎么白痴,怎么疯狂了。 好歹他们这一对站出去,那也是人见人爱、车见车载、花见花开,怎么可能如此恐怖且变态! 喵喵你个喵喵的,她明明是柳天白的正牌老婆,怎么还怀着“恨嫁”的心,恨……(哔——〈自动消音〉) 碎碎念碎碎念,直到问候完好事者祖宗十八代,裴惜言的心才畅快。平复心情的她,微笑着缓缓转身,哪知眸光一扫,印入眼帘却是某个不太熟的人的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 糟…… 裴惜言暗叫一声,刚才那些少儿不宜的话,他不会全听见了吧! 等等,等等,等等等! 她怎么又犯了这种本末倒置的错误! “那个……这个……呵呵……”柳眉微拧,大脑渐渐恢复正常,进入往事的搜索状态。裴惜言讪笑道,“所谓人生处处不相逢,呵呵,定疑居士,许久不见,你也来月赢国游玩啊!” “我佛曾言:有人闻吾守道,行大仁慈,故致骂佛。佛默不对。骂止,问曰:子以礼从人,其人不纳,礼归子乎?对曰:归矣。佛言:今子骂我,我今不纳,子自持祸归子身矣。犹响应声,影之随形,终无免离,慎勿为恶。”定疑的音色比上次又寒三分。 “佛祖就没骂过人么?”活了二十多年的裴惜言,第一次,为了解释她并未受人心的业力烦恼障不断灭支配,而傻傻地分辩着,“释迦牟尼佛曾说过,你这个吃(痴)人。当然,这个吃是吃饭的吃。你说佛祖真的生气么?不是!他一定要表达自己,所以说,圣者若悟本性,言谈举止一切皆是如,皆如,若不悟本性,沉默寡言亦是执着,还是执着。而我,也不是生气,我只是用我的方式表达我自己。” “佛性无常。真正的大丈夫,就是一个大修行人,悟道的圣者。什么叫做开悟的圣人?他能够饱,也能够饥,能够吃,有的话就吃得饱,没有关系!也可以耐得住饥寒,能够受得了健康而不狂妄,也可以受得了疾病的折腾,内心从来不抱怨。” “我不是大丈夫啊!”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裴惜言真想抱着头蹲在墙角去哭。问题是,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反正她肯定是逃不掉了。所以,故作无所谓的双手一摊,“再说,我可做不到‘任他拿刀取头去,砸破一切饭碗’。” 定疑双手合十,淡淡道,“佛说:生死大梦,皆随颠倒生。” “一季一季,一年一年,亘古不变的是我们这些俗人将佛祖菩萨看做救命稻草一般。”裴惜言按捺揉脸的冲动,低叹,迟早有一天,她会给自己喜欢碎碎念的性子害死。“你没听过那句话么?悲亦拜佛,喜亦拜佛,事事拜佛,人人拜佛,处处拜佛,拜人间佛骨佛影。看破不了如幻梦境的人又何止我一个?” “檀越若能看破,也不会平白招惹祸端。”定疑冷冷道。 “佛曾问,人命在几间?一沙门曰,数日间。另一沙门曰,在饭食间。终有一沙门答曰,呼吸间。佛言:善哉!子知道矣。”裴惜言恨不得立马调头走人,可理智使她迈不出退怯的步伐。只得轻轻一笑,坦诚道,“出息虽存,入息难保。况刹那刹那,念念生灭。但,对我而言,却是明知人命无常,仍要试上一试……” “深著五欲,如犛牛爱尾,以贪爱自蔽。” 空气中蓦然传来两个人完全相同的话语。 时间一下子凝滞起来,连同一切声音都被冻住了。 胤无逸微倾斜倚靠廊柱的慵懒身子摆了正,桃花眼中撤了善意,面容却依然带着笑——冷笑。 定疑转过身,睥睨凛然的双眸,却是在他眉宇之间增添了些许冷漠与孤傲,“佛弟子定疑,这位檀越看起来很是面善,不知是?” 裴惜言似乎听到火花相撞时的“噼啪”声,她不禁揣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触即发? —————————————————————————————————————————————————————————————————我是分割线 二更送上,小柳出镜,定疑回归。 完……完蛋了,今天才发现,之前的文,没有把ord的修订改成最终状态。呜呜呜呜呜……上苍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第五十五章 人生处处有伤心(上) 从心情上说,我貌似在介于郁闷和郁怏之间,虽然都是郁字辈的,但是差别什么的,心照不宣啊! ——水玥颜呓语录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咕噜——裴惜言暗咽口水,冷汗直冒。 难不成,她那些碎碎念,胤无逸也听到了? 尼加拉瓜瀑布汗,如约而至。 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镇定,越是平静面对,越对她有利。最起码,在他们意识到她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词汇之前,让她先找到求生的时间。 否则,她就真得坐实“疯子”这个名头了! 后来…… 再后来…… 最后,裴惜言发觉,她那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反正是冷场。 反正糟糕是肯定的。 反正,两人的眼神擦出火花来了,而她,就是空气,看不见摸不着用成语“视而不见”足以形容的空气! 有机会! 所以,她瞅着无人搭理她,便老老实实的,蹑手蹑脚的,鬼鬼祟祟的准备撤退。却听到那两人不约而同地问话——“你去哪?” 怎么又是异口同声啊! 裴惜言愕然地看着他们,琢磨,琢磨,最终打破僵局的是一句话——“我看你们都挺忙的,实在不忍心打扰,倒不如我先去别处遛达遛达……呵呵,中午吃多了些,嗯,积食对身体不好。” “一个鸡蛋就叫吃多了……你倒真是好养活。”胤无逸的眼眸中免去阴沉,施了个和善的笑。“至于在下,呵呵,不过是俗世闲散人一名。” 定疑噙着寒冬般的笑,冷道,“俗世中,多是忙人,少是闲人。酒色迷人,财气昏人,缠定活人。钹儿鼓儿终日送人,车儿马儿常时迎人。精细的瞒人,本分的饶人,不识时人……却怕枉只为人。” 原来如此! 裴惜言点点头,用一种甚是惋惜地表情看着他们俩,心道:这种有虐心倾向的剧情真是许久未见,感觉怎么这么亲切! 咳咳咳咳咳咳……她捂着嘴,用力的咳嗽着,话说她脑袋瓜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展有点快。 眉头不禁拧了个阴郁的结,定疑沉声道,“口色青白,鼻塞声重……檀越,请把你的手给我。” 想到即将等着她的苦药汤子,想到即将等着她的fbi、cia、nsa,想到柳天白温柔的眼神以及媲美复读机的超强能力,裴惜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没病,就是嗓子有点干。” “惜儿,你和这位定疑居士很熟?”胤无逸冷冷地看着定疑,发出丝毫没有笑意的轻笑。 裴惜言腼腆一笑,“定疑居士是柳天白的挚友,之前在建元城的时候,倒也有幸拜会过他。”心里却道,问吧,问吧,最好让定疑忘了她咳嗽的事情才好。 胤无逸好奇道,“对了,惜儿,刚才你说得那些γ﹩︴◇﹡?﹌?△……是什么意思?” 猛地倒抽一口气,裴惜言嘴呈“o”型石化了。原来,古人都是复读机,都是复读机啊! “这是一种咒语,很神秘的咒语!确切来说,是厨师专用的咒语。所以,就算无逸公子记住了,也没用。”裴惜言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努力胡掰。 裴惜言此话一出,四周突然又陷于沉默。 “原来如此。”许久之后,胤无逸和定疑点点头,但是两个人的表情明显是不相信。 “你们也知道我的厨艺还不错吧!”裴惜言低垂下眼睛,努力把胡掰的话讲往有些道理的路上硬掰了掰,“那就是因为,我的师傅说,要想有好厨艺,必须有颗虔诚的心。那么,怎样叫有颗虔诚的心呢?很简单,就是每日早晚都要默念咒语一遍。” 定疑淡淡地提醒道,“可你刚才不是默念……” 上帝,真主,菩萨,她现在真是亚历山大!裴惜言讪笑道,“那是因为……”因为她不知道有人耳力这么好,她更不知道有人会对碎碎念这种事有兴趣! 胤无逸眨眨眼,甚是好心的替她解释道,“因为你很担心今日的比赛,对么?” “对对对对!就是这样!”裴惜言笑着又擦了把冷汗,“现在我去抱佛脚了,你们聊,你们聊!”说完,她绝尘而去,速度之快,就算是武林高手也望尘莫及。 谁知,进了大殿,就见楚小姐还跪在佛前,周身弥漫着悲伤和忧郁,仿佛人生再无旁事只得她回眸。 唉,人生处处有伤心,此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裴惜言也跪在蒲团上,心事不过两桩。一则,愿老爹老娘身体康健,不要为她这个没良心的不孝女伤心。一则,愿柳天白棋事顺利,平安无事返回建元城,然后他们归隐就好了。 等她许完愿,不禁发呆,这种事,求佛拜神的真能有用么? 一盏茶…… 两炷香…… 半个时辰…… 裴惜言早就改成坐在蒲团上,支手托腮,姿态还算是优雅地打着瞌睡。忽地只听一声轻响,她朦朦胧胧睁开双眼…… 有个小沙弥,看起来还有几分稚气,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天真的笑了笑,然后向裴惜言单手揖礼,算是致歉。 裴惜言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打瞌睡的她比较失礼的说。 至于楚小姐,人家还在跪在那里,神色不变,悲伤不变,忧郁不变。 裴惜言甚是佩服地叹了口气,心说,这才叫心诚啊!她起身掸了掸裙角的灰,暗自腹诽,坐着打瞌睡什么的,脖子最疼了。 离开大殿,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着。蓦然看到头顶纵纵横横的葡萄藤,紫如玛瑙、绿如翡翠,晶莹剔透、酸酸甜甜的山葡萄,缀满枝头。说来也奇怪,这都秋天了,可这些葡萄叶仍是浅翠软芳。清风徐徐地一摇,叶片上的雨滴细细碎碎的从叶缝间掉落下来,稍纵即逝,却在水洼中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风儿卷过葡萄叶子发出的声音宛如星星微微的叹息,这样的声音,很轻,轻到用心才能听得见。裴惜言伸出手,指尖触摸着参差悬垂的葡萄叶子,深的、浅的、薄的、厚的…… “檀越!”定疑站在她背后,眉尖微蹙,极为认真道,“这些葡萄还没有熟,所以是酸的。” “呃……”裴惜言的手臂怔怔的留在半空中,她回头看着定疑,哭死的心都有了。这已经不是第一遭了,和着她刚想做点坏事,就绝对会被他撞个正着。话说,这次他又想教训她什么? 等等。 等等! 等等等等! 谁说她想吃葡萄了! 她明明够得是葡萄叶,看清楚,是葡萄叶好不好!再者说,她长得很像坏人么?他凭什么那么肯定的以为,她要偷吃葡萄!难道她是传说中的短腿狐狸不成! 裴惜言摇晃着手臂,努力够着她怎么也够不到的葡萄叶,口中抱怨道,“谁说我要吃酸葡萄了!我只是想要些新鲜的葡萄叶,晚上比赛的时候用!” “葡萄叶可以吃么?” “自然可以吃,不过只能是嫩叶的时候吃味道最好了,有一种酸酸的味道。”裴惜言踮起脚尖,继续努力。 定疑道,“此时既然不能吃,又摘它何来?” “食物讲究的是色香味意形养。”裴惜言一边跳着脚够叶子,一边说道,“色香味幸是基础和根本,光凭它们我是赢不了的。所以必须着重在意和养上。所谓意,就像喝茶要讲究个意境和气氛一样,食物也要体现出几许深味。至于养,这更简单了,药补不如食补,食能养人就是这个道理了。” 定疑道,“大道至简。” “正因为大道至简,所以才知易行难。”裴惜言仰着头,望叶兴叹,她就算是够着了,也是不完整的,结果根本不能用嘛!“ “檀越所言甚是,定疑师侄,不若替这位檀越了却这桩心愿。”一位头发胡子眉毛雪白的老和尚,慈眉善目,满面含笑,虽然年事已高,看上去却精神奕奕。 裴惜言心中暗道,这老和尚看上去便像是佛法高深之人,恐是早已堪破世间诸相。她转头对定疑道,“你应该向这位大师学习,既要领悟了‘诸相,非相’也要堪破‘诸,相非相’,更要领悟‘诸相非,相’,更何况还有“诸相非相”的真实境界要去实证啊。” 老和尚淡淡一笑,“贫僧这个师侄是极聪慧的,只是心中挂碍太多,因而尚未达到‘山依然是山,水依然是水’的境界。若有机缘,或许能得棒喝当头,也就悟了。” 定疑双手合十,愧道,“弟子愚钝,师伯教训的是。” 老和尚背着手,仰望着头顶的葡萄架,“一切诸众生,无始幻无明,皆从诸如来,圆觉心建立。犹如虚空花,依空而有相,空花若复灭,虚空本不动。” 定疑微微一怔,却是双目微红,他轻声道,“幻从诸觉生,幻灭觉圆满,觉心不动故。若彼诸菩萨,及末世众生,常应远离幻,诸幻悉皆离,如木中生火,木尽火还灭,觉则无渐次,方便亦如是。” “痴儿痴儿,你师傅本打算让你在寺中面壁苦修,老衲却知你心中仍是贪恋红尘。”老和尚微微叹了口气,突然厉声道,“是生死劫还是因果业障,且堪破它去罢!” “弟子……”定疑竟落下泪来,他轻声道,“弟子受教。” 老和尚呵呵笑了两声,轻声叮咛道,“此去历劫还业莫忘众生皆有佛性,来日菩提道上亦有你可行之路。” 定疑低声道,“弟子谨记师伯教诲。” “檀越深具慧根,已得其中三昧。老衲今日就送檀越四句偈语,以为檀越解惑。”老和尚望着裴惜言,缓缓道,“花开花谢,心若寂霖,去留无意,慈悲悯世。” 裴惜言蹙起眉,口中默念着这四句偈语,蓦然抬起头,问道,“我还能回去么?” “既来之则安之。”说话之间,老和尚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之色,“定疑,你就随檀越一起下山去吧。” 啊??? 趁着裴惜言愣神的工夫,老和尚淡笑着离去。 过了好半天,裴惜言抬起头看着定疑,她茫然地挠了挠下巴,困惑道,“我还没扫榻相迎呢,再者说,柳天白也不在家啊!” 定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话,随即转身,沉默而立。 而裴惜言,则是一副被天雷轰到的表情,她抬起手,颤抖地指着定疑的背影吼道,“什么叫拜我所托害得你无家可归,什么叫不必扫榻有间僻静的小院足矣,什么叫每日无需荤腥茹素就行!喂喂!难不成你当我家柳天白是长期的饭票不成!” ————————————————————————————————————————————————————————————我是转角,不是分割线 转角会遇到谁? 如果遇不到那个人怎么办? ~~o(&g;_&l;)o~~ 晚上还有一更,嗯,九点左右吧,牙床子肿了,一天都在百爪挠心状…… 第五十六章 人生处处有伤心(下) 何谓苦中作乐? 苦中作乐就是裴惜言看着站在她身旁的定疑,心里默默想着,幸亏他还不曾剃度,否则,旁人岂不是会以为她跑到寺院里拐了一个思春的小和尚下山。(.无弹窗广告) 拜托,山下有老虎,而且都是很可怕的母老虎!春什么的,还是别思了! 定疑看着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哭笑不得一会儿忍俊不禁,实在像是脑子的病更严重了,他不由得低声道,“不知檀越……” “我知道你是尚未剃度的居士,但是……”裴惜言换了一副很是诚恳很是严肃很是认真的表情,如此问道,“你下山以后也打算继续这样称呼别人么?” “依檀越之见,佛弟子又该如何称呼檀越?” 裴惜言闻此不禁嘴角一抽,她讪笑道,“佛经也是书吧,所以,你可以自称小生、晚生、晚学等,表示自己是新学后辈。如果你很谦逊,也可自谦为不才、不佞、不肖,则表示自己没有才能或才能平庸。对别人呢,比如我……柳天白比你大吧,而且你们关系也不错,所以,在外人面前你可以称我为柳夫人,平素叫我嫂子……” 话还没说完,裴惜言莫名的打了一个冷战,因为她倏忽间,想起一句歌词什么的,貌似是,嫂子嫂子借你一双小手捧一把黑土先把敌人埋掉,嫂子嫂子借你一对大脚踩一溜山道再把我们送好,嫂子嫂子借你一副身板挡一挡太阳我们好打胜仗…… 所以,她立即改口,准备换个好听点的词,谁知定疑却说道,“檀越,佛弟子痴长子清三岁,怎可称呼檀越为嫂子。” 噗…… 他这是在变相夸奖柳天白老成持重么? 裴惜言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拳头在身侧渐渐收紧。“你师伯放你下山是为了历劫还业,你就该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一个在红尘俗世中打滚的普通人。” “不会打滚。” 囧!这个叫比喻好不好! 强迫自己堆起一脸善意的微笑,裴惜言轻移脚步,靠近他一些,用尽量亲切的语调和颜悦色的说道,“就算再不愿意,你也已经下山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再者说,你总需要融入社会,融入人群吧,就算不需要市侩,不需要庸俗,也不要这样……这样的……难以沟通。因为,这完全违背了你师伯让你下山的本意!” 定疑看着她,半晌,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小言。” 咣当! 裴惜言脚一软,差点没直接坐到地上。她偏过头,郁闷地看着定疑心道:这种有若星际空间跳跃一般的变幻,足以让她直接化身石像。 苦中作乐,对对对,人应该往好的地方想,比如——阿姆斯特朗的一小步,就是人类的一大步!“现在,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打算先听哪个?” 定疑看着她,不假思索道,“同时说。” 噗…… 这样叫犯规好不好! “藤城的客栈早住满了几天前就没有空房间至于咱们玉螭国的驿馆没有月赢国什么治部省发得什么腰牌根本就进不去估计你想见柳天白也见不到我现在借住在清远公子家那里倒是清幽可是不僻静应该不符合你的要求不知你能不能暂且凑合住一下据说藤城人都很喜欢吃鱼你要吃菜可能就得单买单做身为客人这样太没礼貌了”裴惜言一口气说完,什么句读什么断句半个都没有,俗话说的好,一百四十个字,不解释! 定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挣扎之浓,终于,淡道,“既无素斋,在下吃素饼即可。” 裴惜言的眼早眯成了细缝,嘴角翘着得意的笑容,“你要是帮我摘些又漂亮又新鲜葡萄叶,我就帮你做素斋。” 定疑道,“对在下而言倒也不难,你需要多少?” “慢着,要是这么摘,带回去也蔫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一点点盐和一个瓦盆,然后在瓦盆里放多半盆水……” 对于她的得寸进尺,定疑倒也没说什么,既然刚才师伯交代要他施以援手,不过是拿着瓦盆打些水,再从厨房找一些盐,想来应该不太麻烦。所以,他淡淡道,“稍候。” “那个……”裴惜言想了想,觉得定疑和柳天白都属于家事白痴那一类,她可不想弄巧成拙,事倍功半。“盐和糖长得很像,你要是分不出来就尝尝,千万别拿错啊!拜托拜托!” 定疑微微蹙起眉头,“在下有味觉。”说完转身离去。 就在他的身影在转弯处消失的一瞬间,裴惜言脸上的微笑终于化为无奈,肩膀一塌,叹气道,“和着我就是来当幼儿园阿姨的嘛!带着个不着调的永远没正行的大少爷就已经够我累的了,现在再加上个不通俗务的佛弟子……柳天白,你说得没错,我就应该在家好好折腾我的‘仁和居’。” “惜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胤无逸带着清远公子和楚小姐自另外的方向走来,三人的神色各是不同。楚小姐是微微有些焦急,清远公子是颇为好奇,至于胤无逸,仍是那抹坏笑,挂在唇边。 裴惜言浅笑道,“四处遛达呗,这样,晚上可以多吃一些。” 清远公子抬眸看着头顶的葡萄架,赞道,“惜姐姐也是个有福的人,四处闲逛都能找到吾月赢国独一无二的禅寂。” “禅寂?”裴惜言愕然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这种葡萄叫做禅寂?” “正是如此。” “爱染日已薄,禅寂日已固。”裴惜言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深紫浅碧,蓦然想起方才那位老和尚开悟她的那四句偈语,以及那一句——“既来之则安之。”(自王维偶然作六首) “这些葡萄乃是觉澄大师出家为僧时亲手栽种,距今已有六十年了。”清远公子微微叹了口气,“可叹吾等无缘,竟不能与大师见上一面,亲耳聆听大师的开释。” “清远公子说得不会是一位须发皆白,慈怀溢色,虽着破衲一袭,却谦光和德的老和尚吧?” “莫非惜姐姐有缘结识觉澄大师?” “方才倒是闲聊了几句,可惜,我并不知道他就是觉澄大师。”开始她还以为那个老和尚是某位传说中的扫地僧呢!不过,此中典故颇为复杂,还是不说为妙。 正说着话,定疑端着瓦盆慢慢走过来,淡道,“你要的东西,在下已经帮你备好了,现在,可以摘葡萄叶了吧?” 裴惜言接过他手中的瓦盆放到地上,然后又拿过油纸包,拆开以后,用指尖沾了一些放到口中尝了一下,还好是咸的,总算没有错。放心的将盐撒在水中,略微搅了搅,这才说道,“记得帮我挑最好的叶子啊!” “惜姐姐,吾没听错吧,汝竟然要摘禅寂的葡萄叶?”清远公子愕然道,“这……这可是在般若寺绝对禁止的事情。” “可叹我为了胜负之事,也算是不择手段了。”裴惜言轻轻一笑,伸手接过定疑递给她的葡萄叶,轻轻抚平后,慢慢放入瓦盆中,莹莹的墨绿在水中微微荡漾,像极了建元城中,盛夏时,那抹苍翠。 胤无逸抬手也替她摘了一片,一边懒懒地问道,“打算出奇制胜?” 裴惜言略微停了下,唇角上扬,勾起微笑,“不,今日,我要得是拙稚秀润、平中见奇。否则,岂有明日的……花团锦簇、富丽堂皇?” 胤无逸斜看了眼裴惜言,嗤哼了句,“是觉澄大师的开悟给你灵光一闪,还是这位定疑居士帮你出的主意?” 裴惜言仰起头,得意的笑容里还参杂着一丝慧黠,“还真是灵光一闪。不过,我胡说了几句,觉澄大师正好希望定疑下山历练,所以,他和咱们暂且算是一路的了。” “哦?”胤无逸将手中的葡萄叶递给她,慵懒地挑起嘴角,斜睨了眼定疑,眼眸里却不含一丝的情绪。“清远公子的镜花水月倒是够大,多住一个人没问题吧?” 清远公子像波斯猫一样的眼睛微眯了一下,然后笑了,“吾住在那园子里,一直都是孤零零的,如今无逸兄来了,惜姐姐也在。再加上楚小姐和定疑先生……今天晚上,吾定要大摆筵席,好生庆贺一番。”那声音清脆的就像往水晶杯里注水一般,轻缓流淌,煞是好听。 “等我比完第二局再说吧。”裴惜言歉意道,“不过,晚上我给你们做夜宵,所以,要留着肚子哦!” 清远公子的眼睛眨了眨,略显得有些调皮,“那吾连晚饭都不吃了。惜姐姐,汝要给吾做一大堆的好吃的才可以。”说完,他扑到裴惜言的背上,白皙的脸颊轻轻蹭着她的耳垂,像只馋嘴的猫儿一般撒着娇。 胤无逸的眼角重重一跳,刚要伸手,那猫儿已经被人拽开,直接扔到一边。 定疑冷冷地叱责道,“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猫儿一样的眼眸中含了泪,清远公子嘟着嘴,委屈道,“吾喜欢惜姐姐,今晚的夜宵都是吾的,不给汝吃一口。” “在下茹素,荤腥的自然不会吃一口。”定疑冷冷地回了一句,眼眸扫到在一旁沉默而立的楚小姐,似乎只是一瞬,然后立即转开。 胤无逸的桃花眼中露出更为深沉的表情,嘴角一弯仿佛露出一丝冷笑,却在裴惜言站起身时,变成了淡淡的戏谑,“我还以为你打算把这葡萄架摘光呢!不过,说来也真是好笑,别人偷的都是葡萄,你却管觉澄大师要了这些葡萄叶。真不知是该笑你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是该赞你不贪心。” 裴惜言抬起手,将微微有些散乱的碎发掖在耳后,“你怎知这禅寂说得只是葡萄,而不是头顶这些随风轻动的叶呢?” 清远公子抬手也捏下一片葡萄叶,在指尖把玩着,“为何惜姐姐会认为这禅寂说得是叶不是果呢?” 裴惜言反问道,“你们看这风,这叶,我倒要请教各位,这动的是风,还是叶?” “应该是叶,若无叶,纵然有风,也是不能动的。”这是清远公子的答案。 “自然是风,若没有风,叶怎会动?”这是胤无逸的答案。 “想来风在动,叶也在动,只是有个主次先后罢了。”这是楚小姐的答案。 “似动非动,似静非静。”这是定疑的答案。 “其实,答案,并没有那么复杂。”裴惜言弯腰端起瓦盆,看着水中莹莹的那抹绿,“因为,真正动的,是心。” …… “心若静了,一切也就静了。”慈眉善目的觉澄大师笑着,面容安详。 柳天白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眼睛中似乎稍稍有些异常,那光亮轻轻一闪就不见了。他抬起头来,眸光轻敛,微笑,“大师,承让了。” “你的棋力较之以往大有进益,只是……”觉澄大师浅尝一口暖茶,脸上带出淡淡的笑意,“子清,你与定疑不同。他是浸染佛法多年,想要抛开红尘俗世,却舍不得心中那些挂碍。而你,身在这纷繁嘈杂的俗世,似是看破了红尘婆娑人生虚妄,老衲却感觉到你心中的游移不定。” 柳天白微微垂下眼睑,缓缓收着棋枰上的棋子。略显幽暗的净室,三支清香如石箸般倒插鼎炉之中,飘出袅袅青烟。香已燃了一寸,香灰似是承不起这份涩滞一般,轻轻跌落在青铜香炉中,红色的火光忽地一闪。 他没有说话,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觉澄大师微微一笑,“去看看老衲栽种的禅寂吧,这些年,它们长得极好。” 柳天白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将所有棋子收好,这才拱手施礼,默然退去。 清浅的绿色在拐角出现的瞬间,绯红的衣袂在秋风中翩然舞动,模糊地在东边的藤萝架底下一闪,便又不见了,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馨香以及浓浓的龙涎香。 ————————————————————————————————————————————————————————————我是惆怅我不是分割线 讨厌这样的错过,讨厌这样的怅然若失,小柳,你再这么云淡风轻下去,我送你出家算了!要不你去修仙吧,你去修仙吧,你去修仙吧! 泪奔…… 第五十七章 云锦烟庭(上) ——水玥颜呓语录 黄昏时分,胧月花暗外,已是人潮涌动。[] 侍卫们更加严格的检查着,防止有刺客混入,引起三国间不必要的争端。而所有的雅间则早已被人订下,纵然没资格做评判和品评的食客,也不愿错失了目睹此次比赛的机会。更何况,月赢国本就民风开放,家中尚有待嫁女儿的富贵之家,纷纷将女儿打扮得如花似玉,俏丽夺目,希望能借此机会觅得称心如意的贵婿。 只是人人出门前都沐浴熏香,再加上五颜六色华美异常的新衣,反倒将依旧是踏月而来裴惜言映衬的更加飘逸,浅淡的就像细细密密的雨,带着些许凉意,又似犹如静开青莲,独特清雅。 她身后,是亲自为她捧着重物的清远公子,只是那件东西用红布蒙着,无人得见它的真容。 德王孟玄煜见此情状不由得大笑道,“惜小姐竟能得清远公子亲奉,当真是尊贵非凡。可叹我等俗人竟无缘得见惜小姐的娇容,却是平生之憾。” 裴惜言微微一笑,轻声道,“清远公子不辞劳苦,为的只是能让三国贵宾皆有机会品尝到别有风味的佳肴。至于我,不过是一个对厨艺稍有涉猎的小女子,手艺实在粗陋,倒让各位见笑了。” 说话间,阇提迈着沉稳地步伐走了进来,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司仪见二人俱已到齐,便宣布了这局比赛的内容和规则,“此一局比得正是鱼脍宴,每人在一个时辰内各做九道菜,须前后相连首尾照应,且与秋景相和。” 他话音一落,比赛正式开始。 阇提走到食材架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为珍贵的鱼生,并且切下了一段鲔鱼鱼鳃后最为鲜美的肉。然后又拿了几十余种原料,扬长而去。而在灶台前打杂的弟子,则是得意洋洋地瞥了眼不疾不徐的裴惜言,眼中嘲讽之色颇重。(.好看的小说)而且阇提早有准备,因为,他摆盘的花是比金子还贵的凤凰振羽。 此花,外部花瓣棕红色,基部黄色。花开时向四周伸展,瓣向上卷曲,形如凤凰展翅。近中部花瓣向内抱卷,以似凤凰朗朗起舞。中外花瓣,花色红黄相映,光彩夺目,整个花形优美动人。使人闻其名,赏其花,便会联想到凤凰展翅的妙容美姿。以至于当他的弟子们将菊花搬到他的灶台旁时,引起了周围阵阵惊叹。 清远公子冷哼了一声,对身旁前来观战的楚小姐和定疑道,“俗气至极,比起惜姐姐那盆绿牡丹,差了十万八千里。” “惜小姐还好?她怎么还不选食材?”楚小姐咬着唇,甚是担心道,“我是不是应该过去帮帮她,那边有那么多帮手呢!” 清远公子惊道,“原来楚小姐也会做饭?” 楚小姐羞涩地笑笑,轻声道,“我可没有裴小姐的厨艺,只是略会而已。” “惜姐姐,惜姐姐,楚小姐说能帮汝!”清远公子毫不客气地大叫道,“还有吾,吾也可以帮汝!” “哈哈哈哈哈……”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这还真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啊! 裴惜言回眸浅笑,“好啊,我正需要有人帮我烹茶煮手巾呢,一会儿就麻烦你们了。”说完话,她慢悠悠地淘米蒸饭,然后走到食材架旁开始选鱼。她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蓝鳍鲔鱼,这种鱼极为珍贵,而且味道鲜美,就是个子大了些,索性那位阇提先生只切了一块。他若是把整条抱走,她可就要哭了。 手指缓缓拂过鱼身,而后又从已经开膛破肚的腹内轻轻地按压,然后她执起刀,利落地切下肚腩的位置。 接着,她又选择了海胆、海鳗、鲷鱼、龙虾、鱼子、海蛭、海虾、海参、海螺等等鱼鲜,再加上各种蔬菜、肉类以及调料,足足有六十余种。 “小姐,您要得东西,我们都帮您备好了。”红绡和绿珠捧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过来,看起来不过是极为平常的柿子叶、小菊花、芦苇穗等,还有一坛未曾开封的酒。 “好,你们去净手,一会儿可有的忙了。”裴惜言抓起一条犹自挣扎的海鳗,开玩笑,这种东西,最讨厌,最讨厌,最讨厌了! 拿起刀飞快地将胡乱扭动的海鳗钉在案板上,然后剖腹去皮,再放入沸水内浸泡,待黏液凝固,又用小刀将鳗鱼的银鳞除净,最后用清水反复冲洗几次。只是她手法之快,用刀之精准,令人叹为观止。旁人不曾看见的是,她将细小的刺全部剁碎,但同时又不破坏鱼肉。 一个时辰过后,阇提和裴惜言都完成了自己的鱼脍宴。众人仔细看去,却一个富丽华美、金光熠熠,一个雅致柔和、悦目清心。 秋天,天干物燥,正是一个容易上火的季节。按中医五行学说,秋属肺金,也就是说:“金木水火土”五行中,秋属金,肺属金,这个季节,燥是主要现象,所以需要如百合、白木耳、梨、葡萄等物,来滋润干枯的五脏六腑,这就是所谓的“燥则润之”。 所以,六位评判不约而同的先选择了裴惜言制作的“云锦烟庭”。 裴惜言请红绡替他们上了干净的温度适合的手巾,然后,开始上菜。 第一道是开胃菜——百合羹。洁白如玉的百合被放在一个青色的瓷盘中,上面是由葡萄混合着蜂蜜调和的原料,顶部点缀着红白相间的萝卜丝和青色的芥蓝丝,极富美感。而绿珠,则是替他们每人斟了一盏梅子酒。梅子酒温润清冽,透着一股清香,同时又有一股浓浓的甜味,沁人心脾。再尝一口百合羹,酥软又爽口怡人,第一口就吃出了秋天的味道。 第二道是鱼脍。端上桌时,拼盘被罩在萤光蕈的笼子底下,同样属于秋天的记忆,却多了几分童真。荷叶型的磁盘上,蚕豆、青瓜搭配芝麻酱再浇上鱼子、鱼子饼、枇杷状的蛋黄、竹子串起的虾肉、黄瓜、鲷鱼片以及烤制过的海鳗,其中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无疑是鱼子,用舌头轻轻一顶,鱼子就会在口舌之间裂开。 第三道则是放置在竹筒内的鱼脍,包括蓝鳍鲔鱼、鲍鱼和雕鱼三种,搭配的佐料是混合过的柚香酱油和青色的芥末。夹起切得薄薄的蓝鳍鲔鱼,再沾一点柚香酱油,当真是入口即化,几乎不用咀嚼,同时还有唇齿生香的感觉。 永昌王爷揭开盖子,看着海鳗上点缀的那一点红色的梅子肉,好奇地问道,“惜小姐,第四道,为何是汤呢?” 裴惜言淡淡道,“三道凉菜后,这一碗海鲜汤,正好可以给冻得发抖的胃带来一点暖意。” 听罢,永昌王爷满意地点点头,日耀国素来最讲养生之法,这汤甚和他意。 第五道菜是最麻烦的,因为这道菜先要将牛肉、蛋清和酱油调和,用一层海苔包裹后再在外部用盐层层裹住,然后放入烤炉,而要要烤足半个时辰才可以。 吃过鱼和肉后,接下来就要调整一下口味,换一点清淡的菜。所以第六道菜是木耳、鳗鱼、红辣椒、四季豆、莲藕,点缀着枸杞子,非常惹人喜爱。 第七道菜是一道非常漂亮的龙虾汤。每一份由半只龙虾熬制而成,虾肉制成了虾球,汤中还有青色的胡椒,因此这汤不仅有浓郁的龙虾味道,同时舌尖还会有淡淡的发麻感。 第八道菜是主食,前面七道菜已经让人有七八分饱意了,所以这道鲜菇鳗鱼饭只是浅浅的一层。 第九道菜是甜点,由楚小姐烹好的茶和裴惜言做得两款茶点心组成。一款茶点心的主料是芒果,佐以红色的梅子肉和绿色的柿子叶,放在清透的水晶杯中,从一口吃到最后一口都是混着浓浓奶香的芒果味。另一款茶点心则是月赢国独有的柏饼。翠绿的葡萄叶包裹着加了牛奶的酥皮以及酥皮中凝而不化的鲜草莓和木莓做成的馅料。红、白、绿正是月赢人最爱的三种颜色,竟在这小小的茶点心上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而且,裴惜言还多做了一些分给食客和在雅间内观瞧的客人,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而阇提所作的菜,精致、细美,不但保持菜品的高雅上乘,亦选择了时令特产诸如庆元的香菇、景宁的黑木耳,又有鳜鱼、鲫鱼、青虾、湖蟹,再加上石斑鱼、锦绣龙虾、蛎、蛤、虾、淡菜、蝤蛑,只怕这一桌菜,没有千两银子都吃不下来。 那蟹也不是整只来吃的,只是用蟹粉捏成丸子做成汤。而用鳗鱼制作的“鳗鲞”,则是与用鲜肉同煨,须肉烂时放鲞,否则鲞消化不见矣,再放入冰室冻之则为鲞冻。 最为奇特的是那道火夹鱼片,乃是用最为上乘的火腿夹入鱼片中烹制而成,菜品鲜合一,食之香嫩清鲜,其构思真乃巧夺天工。 而且,阇提的雕工技法姻熟,以菖蒲雕刻天师双虎象于中,四周以五色染菖蒲悬围子左右。又雕刻出逗趣的草虫,以藓、榴、艾叶、花朵簇拥,当真是形彩煌煌令人目眩。 那些身为儒林士子的食客们,不由得咋舌道,“太过奢靡,太过奢靡了!圣人讲勤俭持家,佛祖看重的是诚心而非这些虚华之物,阇提大师此举实在是不利于国,不利于民。” ————————————————————————————————————————————————————————————我不是分隔线我是口水 写美食最大的好处就是心情愉悦,最大的坏处是某正在减肥啊减肥啊。为了820,每天跑步每天跳绳每天啃黄瓜的人,还要写美食,这不是自虐是什么?? 九点左右还有一章,估计看官大人们看完,西红柿能有一筐……某得先去编筐了。

第五十八章 云锦烟庭(下) 土包子!阇提简直要被这些酸儒给气死了! 这可是以月赢国的名义在比赛,再者说,他们不是把钱都压他的身上了么!输了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惜小姐做得‘云锦烟庭’清雅质朴,绝对胜过凤凰展翅。” “尤其是那个柏饼,她一介外人都能做得深得我们月赢国的神髓,阇提大师却对我们这些老百姓吃得东西如此不屑,当真是可恶可恶!” “而且,那些东西都是平时在市集可以买到的,普通人家自己都可以做呢!” “可不是么!我们吃不起千两银子的宴席,还不兴我们自己做来吃么?” “如此风雅之事,才适合我辈读书之人!” 六名评判彼此看了看,虽不多言,却也知对方心中的大概想法。身为贵族,生活奢靡是一定的,但是老百姓若是各个追求奢侈,整日里好逸恶劳,岂不是国将不国!所以,他们异口同声道,“此局,惜小姐略胜一筹。” “为何?”阇提不服道,“我的刀功,我的配菜,我的烹调,我的装盘何处比不上玉螭国来得惜小姐!” 左大臣冷哼一声,说道,“惜小姐的菜不但有细腻多变幻的刀法亦有雅致且清浅的配色。与你不同的是,她注意到了细节,比如温热的手巾,以及稍凉就会更换的茶汤。更重要的是,她的菜与时令相符,与五行相合……” “还有哦……”清远公子轻巧地笑着,精致的五官随着那笑容的弯弧,熠熠生辉。“刚才,各位吃得那柏饼,都还记得!要知道,那叶子可是般若寺的禅寂哦!而且,吾今日才知晓觉澄大师的谜题,原来,禅寂指的不是葡萄,而是葡萄叶,而破解它的人是惜姐姐。” 德王孟玄煜有些玩味的笑了,“哦?清远公子说说看!” 清远公子抿唇轻笑,旁人看来倒似是一派青春年少无忧无虑嘻耍的好风景,只是若仔细留意,也许便能发现,那张灿烂笑脸上闪动的明眸中,冷淡的无一丝笑意。(.)他朗声道,“风动,叶动,心动。” 刹那间,夜风拂过,将窗外碧影森森的苍翠欲滴投影在飘摇的罗幌上,胧月花暗似乎也笼罩在这样的天波流光似水年华弹指即逝的无情中。何人动心,何人心动,一切皆在不言而喻中,只是“了悟”二字,看似简单,却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 “没想到,惜小姐不但厨艺超群,才思敏捷,竟还深具慧根……”左大臣抚掌笑道,“二位王爷,第三场既然比得是国宴,不如由在下奏请吾皇,将最后一场比试改在安泰殿举行,也算是为胜出的棋圣庆贺。” 德王点点头,“说得也是,既是国宴,岂是仓促就能做成的。不如定在两日后,永昌王爷以为如何?” 永昌王爷冷冷一笑,有些无趣的抱怨着,“我等只是看客罢了,自然希望越精彩越好。” “既然二位王爷都同意了,阇提、惜小姐,明日会有司膳房的人领你二人进宫择选相帮的御厨,需要的食材可交由采办司采买。”左大臣看了眼清远公子,嘴角挂起一抹颇含深意的笑,“另外,为了方便你们二人提前准备,后日可以带五名助手进宫。 治部卿如此道,“此等盛事,当请四品以上的官员携两名家眷联袂出席。” “大人的意思是我等儒林士子无官无职纵然有资格当做品赏的食客,却不能进宫一睹此次盛宴么?”众人中有人发出如此的抱怨。 “这……”治部卿有些犹豫地看着左大臣。 左大臣哈哈一笑,“这有何难,来人,记下他们的名字和住址,明日,自有内东门司的人送腰牌给你们。” 他的话说的自是轻轻巧巧,那些士子们听到亦是甚为满意,唯有裴惜言柳眉微蹙。她不太关心月赢国的国务朝政,也不太关心月赢国君臣之间的关系,只是…… 她转眸看了眼清远公子,那双猫儿一样的大眼睛里满是无所谓,唯有他身旁被冷风刮起的帘幔上垂下的缨络带着莫名难测的弧度,飘摇。[.超多好看小说] 直至回到镜花水月,左大臣的话以及缨络诡异的弧度一直在裴惜言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她站在膳房,手中的菜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眼眸半眯,眉间却带着一丝烦躁之色。 奸臣弄权于内,逆臣跋扈于外,这种事,自古以来有的是,更何况,历史上不乏以臣代君的实例。这种事,大多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既是虚幻犹如青烟,又是血腥犹如猎杀。 “惜姐姐……”清远公子双手穿过裴惜言的腰,从背后拥住她。埋首于她颈间,下巴在柔嫩的香肩上蹭啊蹭,叹息般地轻语,“吾好饿哦!” 裴惜言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脸上的笑黡灿若明霞,“刚才我做柏饼的时候,你没少偷吃,当我手里忙着,所以看不到么?” “因为真的很好吃嘛!”清远公子嘟着嘴,用双手互戳食指,就像过年时没有讨到压岁钱的小孩子一样。 “那也没必要跑到厨房来凑这个烟火气。”裴惜言看着他那副模样,面上多了些无奈之色,随手将一旁刚刚做好的菊花糕连着盘子一起递给他,“吶,吃。” “好漂亮!”清远公子看着瓷盘上晶莹剔透的菊花糕,每一菱,都是清澈的淡黄凝脂,浮着几颗朱砂痣,缀着几缕莹白的丝一样的花瓣,晶莹剔透,鲜妍而感伤。吃进嘴里,菊花的冷香和枸杞子的淡定,就像吃到一个秋凉。 裴惜言微微地蹙了下眉头,轻的便如蜻蜓点水,一掠而过,神色便又如常,轻声道,“东西虽然好吃,吃多也还是会伤脾胃的。” “惜姐姐真好。”清远公子放下手中的瓷盘,手指轻轻撩开她额头遮目的软软青丝,“从小到大,那些追随吾的人只会阿谀奉承,那些厌恶吾的人却是巴不得吾早早死了才好。身边的亲人无数,却没有一人替吾缝过衣做过饭。也对,他们从不当吾是亲人,吾也从不将他们视为血脉至亲。” 裴惜言浅浅地叹了口气,眼波如秋水映月,脸上的笑意微薄而苦涩,“或许他们不够好,不够关心你,但是,这世上毕竟还有人与你血脉相连。要知道,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 “所以,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荒谬可笑。”清远公子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缥缈,眼神是深暗的黑,“吾有着数不尽的亲人,却宁愿那些和吾有着同样血脉的人死绝了才好。而惜姐姐孑然一身,却希望有亲人相依且相伴。” 裴惜言此时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些堵,她伸出手抱住他,轻轻抚拍着,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他们不好就随他们去,他们若是巴不得你落魄,你就应该让自己过得更幸福更开心才是,能活活让他们羡慕妒忌恨才好呢!” “吾可以么?”清远公子蓦地张臂将她抱住,用尽力气将她抱得很紧,明黄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是难以隐藏的哀伤,“惜姐姐,告诉吾,吾可以幸福么?” 不知何时雨又落下,屋外,翠竹欲滴,竹叶上水珠成串地落在泥里,听得雨声淅沥,如泣如诉。裴惜言感觉到肩头蓦然一湿,心知是他眼中的噙的泪洇湿了她的肩头。一刹那,她就像是误闯进别人的秘密基地的孩童一般,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裴惜言雪白纤细的手在身侧慢慢地握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谁的记忆里,都有那么一段一碰即碎的伤心。可那是旁人的隐秘心事,她不该也不可以过问甚至是牵扯其中。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淡淡笑着,眼眸清朗如皎月,“幸福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不是旁人说有便有的。” 清远公子蓦地松开裴惜言,认真地凝视着她的脸,脸色苍白如纸,他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阴云,云后藏着一场暴雨,“惜姐姐,吾想听你说。也许汝这样对吾说了,吾便会有勇气去见那些鬼,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裴惜言看着他此刻偏执而又疯狂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冷,她微微蹙起眉,轻声道,“我竟不知自己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是,如果我这样说,能给你些许力量和勇气,那么,清远公子……” “月清远。”清远公子一声冷笑,他的眼中满是愁色,甚至还有一份讥讽,“哼!吾虽然从不想冠上这个姓氏,但是,铭刻在吾骨髓深处的,的确是月家最最肮脏的血!给了吾生命、富贵、宠爱还有耻辱的那个人就是——月封绍。” 最后这三个字说得如此之轻,却像是暮钟一般,裴惜言的心被敲了一下似的震荡,她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么强烈的恨,但是,她也明白,这世上没有无原则的恨。因为,“月”是月赢国的国姓,而月封绍,正是月赢国的当朝天子。 然后,她蓦然想起胤无逸,想起胤无逸身上的秘密任务,想起他这几日的忙碌。如果说,之前,她只是随便的猜测,而现在,她却感觉到锋利无形的刃在慢慢接近,以及未来可预见的漫天血红。 “那时,吾还住在皇宫,月华殿就是吾的家。母妃非常疼爱吾,而他,对吾更是宠爱有加。现在回想起来,吾都觉得那是吾仅有的快乐记忆,暖如春阳的记忆。”月清远看着屋外细雨如织,面部肌肉痛苦的扭曲着,他幽幽地说,“倘若吾不是半夜睡不着急想去和母妃说说话,或许,事情又会不同。” “你……”裴惜言有些迟疑,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只能继续听他说下去。所以,她轻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是分割线 话说,月清远到底看见了什么???猜猜喽,答案,明晚公布。 pk马上就要结束了,看官大大手里若是还有粉红票票什么的,投给某。(揉脸,羞涩,汗颜……)

第五十九章 别有幽愁暗恨生(上) ——水玥颜呓语录 “吾去找母妃,悄悄地,连鞋都没有穿。因为,吾想吓母妃一跳,不过,就算她会嗔怨吾,但是,最终,她总是紧紧地拥着吾给吾讲好听的故事。吾还记得,那夜的月亮又圆又大,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一样……”月清远的手指却慢慢地攥起了银红色的长袍,抓得如此之紧,仿若化身那个小小的孩童,回到记忆中改变了他命运的那个夜晚,“吾到月华殿的时候,银雾般的月光倾洒在冰凉如水的石砖上。吾觉得脚上沾满了露水,一身都是寒气,好冷,好冷。所以,吾飞快的打开侧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然后,吾看到母妃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怔怔地梳理着凌乱的头发。而她的身上,她的身上,除了被撕破的宫装,还有紫色的鞭痕。吾又害怕又担心,就走过去想问问母妃是谁欺负她了。可母妃的眼神慢慢落在吾的身上,那么沉默,像月色一样幽深冰冷。吾唤了她一声,一边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一只手,那时,吾才发觉,她的手指也是冰凉的。” 月清远凄惨地笑了一下,继续道,“吾握着母妃的手,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淡淡地问了吾一句,‘你来做什么’。那时,吾不知道她的眼神为何那样的灰暗,现在却明白,灰暗的是她的心,那一片幽冷的是死色。” “吾有许多话想问,母妃却漠然地看着吾,冷冷道,‘哥哥让我把你推上太子之位,他却不知,那个恶鬼想要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的同胞弟弟。可惜,他死了,所以,我就成了替代品,亲生哥哥谋夺天下的替代品,丈夫一生痴恋的替代品,哈哈哈哈哈哈……’” 裴惜言心中一阵酸楚,她大约猜到了,所以,她伸出手捂住月清远的嘴,“既然是痛苦,又何必要一次一次的回想呢?” 月清远落寞地拨开她的手,眼眸中仍是深不见底的落寞,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惜姐姐,汝也嫌吾很脏么?” “我是心疼你。”裴惜言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浑不在意的捏起他光洁的脸颊,用力一扭,“我心中的清远公子,是个像猫儿一样活泼开朗、我行我素、个性善变、好奇心强、不怕麻烦就怕弄不出麻烦。” 月清远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嬉笑到邪异的表情,那是一种似乎要做什么好玩的事的嬉笑带着一种疯狂的邪意。“惜姐姐还真说对了,吾的性格啊,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人们的勾心斗角就是为了能够凌驾于世俗之上,这样的游戏,他不屑。他所希望的就是他们能够做出一些让他那个麻木不起一丝波澜的心中生出一丝兴趣。 “所以啊……”裴惜言继续用力地扭他的脸颊,恶狠狠地教育道,“讨厌的人就打回去,不喜欢的人就骂回去,整的他们哇哇叫才是男人该做的事!哭哭啼啼什么的,最不像样了!” 月清远的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为什么她没有眼泪,为什么她不急着安慰自己,为什么他感到荒凉、空虚甚至是恐惧。“这些事,吾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就算是……吾也从没说过。” “打住!”裴惜言抬起另外一只手,然后两只手一起扭,“这种事,只能讲给你心爱的人听。我,勉强算是你的姐姐,所以,不负责接受你的吐糟,听到没!” 也许,他真得可以讲给她听,而不是在此刻,就杀了她。月清远抬起头嘴角露出了笑容,“不嘛不嘛,人家好不容易有勇气讲出来呢,人家就是要讲给惜姐姐听!” 裴惜言知道他说得是心里话,所以,难受的笑了笑,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她松开手,然后拿过一旁一直温着酒,替他斟了一盏,“不要让勇气颓丧。所以,今夜,我陪着你把悲伤混着酒一起喝下,然后……” 窗外的雨声愈发细密了,打得窗棂声声作响,裴惜言将窗子关上,转身拿起一旁的酒坛子,朗然一笑,用京剧的念白说道,“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不是……”月清远接过后先微阖着眼在鼻端嗅了嗅,然后再看看裴惜言手中的酒坛,“惜姐姐,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你要说话,自然是慢慢喝慢慢说,我呢,只是要喝酒,所以,自然是大口大口的喝了。”说着话,裴惜言轻轻一笑坐到了他的对面,略一沉吟,道,“不许告诉无逸公子,否则,他定要说我骗他不能喝酒呢!” “吾知道,惜姐姐对吾最好了!”月清远的唇角漾出一丝苦笑,淡淡的语气感觉不到一丝的情绪,是那么的冷漠,“若是吾的母妃也有姐姐这般豪气干云,或许,就不会自杀,甚至,想拉着吾一同……去地狱。” 厨房里诡异的沉静起来,裴惜言能感到四周的空气仿佛压的很低很低,让人忍不住有一种窒息的错觉。 静默许久后,月清远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启唇轻笑,含笑的嘴唇是搽了胭脂一样的红。“那夜之后,母妃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整天冷冷地,不说话,也不打扮。日子久了,身如槁木,发若乱丝……而他,就像是遗忘了母妃一般,不再来探望她,也不再来看吾,仿佛吾与母妃的生死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宫里人,自然是捧高踩低,很快,月华殿就像冷宫一样,荒芜、萧条、空虚、死寂,日子久了,院落里荒草丛生,枯黄的叶子飘得四处都是,生生透着一股凄凉。那时,吾怨过,恨过,求过,骂过,可回应吾的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头开始疼起来,胸口也开始发闷。裴惜言不想哭,虽然他的话,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她心上。虽然,她不能故意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她不是心理医师,她纾解不了,一个少年对于悲惨往事的黑暗记忆以及永远无法弥补的悲伤。所以,她轻轻扯开其中一坛封纸一角,捧着酒坛开始灌酒。没错,她喝不了啤酒,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喝不了白酒。更何况是这种没什么度数的白酒,喝起来,就像是白开水。 “吾时常听着母妃呼唤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那声音,吾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么惨烈的叫声,绝望、凄凉,竟不知是含着万千情意还是万千恨意。” “吾还记得,那夜也下着雨,就和今夜一样,雨下得既细又急,天地间如挂了青色的罗幌,洇染了衣衫,却又不曾湿透,雨珠都浮在表面上一般。”月清远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黑色的阴影,只是,他的嘴唇越来越苍白。“疯了两年的母妃突然清醒过来,她乖乖的吃饭,乖乖的梳洗打扮,就像之前的冷漠还有癫狂只不过是吾的幻觉一般。虽然小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母妃仍是亲手为吾做了一碗粥,一碗简简单单的只有稻米的粥。却没想到……”他的声音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是悲怆。 蓦然,月清远一把抢过裴惜言手中的酒坛,仰头猛灌了好几口,这才说道,“没想到这碗粥要了她的命,也差点要了吾的命!惜姐姐,这就是吾的母亲啊,生吾养吾的亲生母亲啊!吾到底做错了什么,竟逼得她要亲手杀死吾!”说到这儿,他停下来,闭上了眼睛。 裴惜言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知道他已经沉浸在记忆中,她知道,许多时候,安慰是苍白且无力的。她只是感觉到了冰冷,感觉到这个古代世界实实在在的冰冷,就像是寒风透心而过,冷到骨血里。 曾经,她看过那样的文章,为百转千回的爱恨情仇而喜怒哀乐,可那些是落于纸上的文字,并不是谁的真实的生活。 当相似的故事,从活生生的人口中说出时,裴惜言无法将自己视为看客,更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可她心里明白,除了倾听,她什么事都做不了,怎样的安慰都无法抹杀曾经发生过的岁月,亦无法抚平他心中的伤痛。 过了半晌,他才又道,“多亏了常年服侍吾的周嬷嬷,吾才侥幸活了下来。而母妃,被人用草席随便卷卷,就抬走了。至今,没有坟冢,没有墓碑,没有牌位,吾……吾就算是想要祭拜她,也无处可去。后来,周嬷嬷病了,宫里的人便把她送到安乐堂,等死。吾想去看她,想去照顾她,可是紧锁的宫门却如同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有一日,吾终于想到了出宫办法,那就是扮作小太监混出去。离开月华殿的时候,吾头也不回地向前直奔,直到一片青翠的竹林。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雨滴从竹叶上下坠的声音,落在吾的脸上,如眼泪一样冰凉,却没有眼泪的咸味。吾将身上仅有的银票紧紧紧藏在怀里,生怕被雨打湿了。吾浑身都在发抖,却不知安乐堂究竟在哪儿。甚至,连有人走近也没有觉察到,直到一件白色长衫披在吾的肩上,吾一转身,才看到了他——吾几年未见的父亲。”清远公子回忆至此,神情更像是在梦中,烛光中唯见他银红色的长袍闪耀着死一般沉寂的光芒。过往虽然隔着厚厚的岁月积尘,却仍然让他一阵心悸。 “他的手很冷,眼眸却暖得像一团火。吾知道,他认出吾了。明明心中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问他,但是,吾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低着头,谦卑的低着头。那一刻很长,又很短,他什么也不说,眼眸中隐隐含着痛楚和疯狂。吾不知该说什么,甚至是不敢说话,他也一言不发,只看了吾一阵,说了一句话,‘清苑,朕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抛下朕的。’” ———————————————————————————————————————————————————————————————我是纠结的线团 看官大人们猜到了么? 接下来还有一章,嗯,九点见。 p.s.今天看了一部纪录片,嗯,应该是纪录片,叫《猫咪物语》。真治愈啊!超喜欢那只永远抢不到鱼又胆小又怕水的jack。

第六十章 别有幽愁暗恨生(下) 厨房很静,时间似乎凝滞于此,月清远却蓦然将酒坛扔了出去,然后抱着裴惜言嚎啕大哭。“那时吾不过是个懵懂的孩童啊,他却将吾当成他心中的那个人一般,宠幸……哈哈哈哈哈,自那以后,吾又变成了他最宠爱的皇子,以及他……” 雨声忽然响成一片,裴惜言几乎听不清他接下来说的话,可她猜的出,他要说的是,是帝王家最隐秘最难堪的事情。 “对不起,我竟不知在你的笑容下竟藏着这么多痛苦……”裴惜言微微地蹙着眉心,手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就像是最温暖的抚慰一般。 “惜姐姐,汝为何要对吾说对不起?!”月清远猛地松开手,他怒视着裴惜言,脸上如蒙了一层寒霜一般,原本精致俊秀的五官,也似带了些别样的阴霾,“这样的事情吓到汝了?还是嫌吾脏了汝?” 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到烛火燃烧时伴有的滋滋声。 裴惜言站起身,走到桌旁挑了挑烛上结的花,室内忽然亮了些,映着她白得透明的脸,她的脸上一直有种淡淡的苦涩,烛光一明一暗间,这苦涩的意味便变得浓了。 屋外,天色愈加黑暗,窗檐下的雨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此时风卷着雨一片片的朝窗户打来,越发的紧密了。 月清远等着她的回答,而等待总是最为熬人,那一分一秒都像是在心尖上碾过。他用力地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不知是否烛光晃得模糊了眼睛,他似乎又觉得裴惜言的眼中隐隐有泪。 “我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我不接受或是不理解这样的事情。”裴惜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虽然她的心很痛,为这样不幸的少年而痛,但是,她不想流出怜悯的眼泪。因为她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同情。[] “如果你为旁人而活,那么,他们的眼光和不烂之舌早就将你杀死了。如果你只为你自己而活,那么,我相信你知道什么事情是你该做且必须做的。”裴惜言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思考意味,声音清润悦耳,“否则,左大臣绝不会有今夜在胧月花暗做出那种侵犯皇家尊严却无人呵斥的行为。这之间,有着怎样的桥段,怎样的故事,我不想思考,也不想知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做足以让你心安,做做又何妨。就像我说的那样,杀他个干干净净!” “吾不懂……”蝶羽般的长睫垂下,遮去了他眼中的情绪。月清远的心里莫名的有种怪异的感觉,像是一股浊气堵在胸前,无法释出。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他想看她失望甚至是唾弃的表情,又怕看到这样的表情,等他看到她脸上那种真实的无所谓的表情,反而,无所适从了。 裴惜言迎着他的目光,如星子般的双眸如清波流盼,唇瓣微微上扬,弯成美丽的新月。“因为你的心认为自己是肮脏的,所以,你便认为旁人也都觉得你是肮脏的。这件事,等同于风动叶动心动,你既能悟了那些,为何悟不了自身?” 月清远看着灯前的她,没了一身柳色时的清渺和飘逸,绯色却将她映衬地如此孤清如此冷傲。一瞬间,他看到了她心底的柔软和温暖,也看到了她心底的冷漠与疏离。“那么汝呢?汝可曾悟了自身?” 裴惜言寞然一笑,轻声道,“我许久都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听不到柳天白下棋的声音,我觉得心里空空的。”说完,她随手又拿过一个酒坛,揭开封纸,百无聊赖地喝着。 月清远怔怔地看着她肆无忌惮喝酒的模样,额头的那颗红痣在酒力的作用下,不似朱砂,不似朝阳,较朱砂而轻,如朝阳而透,当真是极尽妖艳。黑眸里的暗沉和邪肆就恣意的流转了出来,他探出鲜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颇显出几分妖异,声音却是完全不符地嘶哑低沉。“惜姐姐,汝不在无逸兄面前喝酒,是因为汝将他视为男人。而今,却在吾面前喝酒,其中的深意,让吾的心都要碎成比那落英还小的一片片了。” 裴惜言偏过头看着他,目光浅淡如一泓秋水,却蕴着戏谑,“我知道自己的酒量,所以不会做逞能的事情。第二,我喝酒是因为我想喝了,当我想喝的时候,在谁面前,我都会喝。第三,我不喜欢醉,只是有些贪恋微醺的感觉罢了。” 月清远慢慢接近她,状似泫然伤心的细声喟叹道,“惜姐姐,汝喝醉过么?” “当然。我曾经喝醉到找错了家门,最后还是……还是……”裴惜言将头埋在手臂间,或许是不想提起尴尬的往事,或许是掩住她眼中的泪水。半晌之后,她抬起头,笑道,“大醉过一场的人,没有一个再想重复一次那样的痛苦。毕竟,没有任何记忆的时间,哪怕极为短暂,也是恐怖的。” 月清远伸出手,拂过她脸颊的碎发,心里的迷茫在逐渐加深。知道他秘密的人,要么嘲讽要么怜悯要么躲得远远的,只不过,最后都死了,在他们的身上,一年四季都能开满娇艳的花。为何,唯有她会说是他自己困住了他的心,为何,唯有她将他视为普通人,哪怕是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半点谄媚讨好的行为。“吾不信。像惜姐姐这么清冷淡泊的人,竟然会喝醉?!” 状似无意的躲开他的手,裴惜言苦笑道,“许是我天生就和枸杞酒犯冲,所以,不喝也罢!”说完,她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酒。在酒力的作用下,白玉雕成般的脸颊染上粉红的颜色。 月清远抬起头,眼睛变得有些朦胧,好像升腾起了雾霭的海洋。他拿起一坛酒,在裴惜言身旁轻轻说道,“今日,陪吾好好喝一场,可以么?” 直到三更时分,二人脚边已经摆了一大堆空酒坛子,月清远不胜酒力的沉沉睡去。裴惜言看着他在梦中犹自蹙着眉,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尖,“酒啊是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世间呢,更又有忘情水,所以,日子还是得一日一日的过下去。只是,你能说出来,就证明你已经肯正面这件事,并且不再为这件事独自烦恼了。可惜,我这个人呢,善于倾听,不善于记忆,一觉醒来估计就全忘到爪哇了。毕竟,人的脑子有限,该记住的事情我还怕记不住呢,哪儿有空地收纳旁人的哀伤和痛苦呢!所以说,这道槛,终究还是得你自己过!”更何况,她既不是垃圾桶,更不是废品收购站。 然后她挠了挠下巴,自己反倒蹙起眉,“背你,这力气我可没有。把衣服脱了盖你身上,明天我要是着了凉,麻烦就更大了。拿稻草盖在你身上,好似又和你的身份不符。”所以,她推了推月清远,小声道,“回自己屋睡去啦,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没反应。 “他到底是困了还是醉了?”裴惜言发愁地想,她总不好就这么走,感觉怪没人性的。 所以,她抄起炒勺和铁锅,在月清远耳边猛敲着,“喂喂,醒醒,我说,醒醒啦!” 月清远睡得正香,突然被刺耳的声音吵醒,朦朦胧胧睁开双眼,看着裴惜言,喃喃道,“惜姐姐,不许吵吾,吾要睡觉。” 裴惜言用力地敲着铁锅,“回自己房间睡啊!” “哦。”月清远点点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不是??? “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小孩子。”裴惜言看了看厨房的材料,手脚麻利的做了碗解酒汤,然后捏着月清远的鼻子硬灌了下去。 一盏茶的工夫,月清远别说是清醒了,简直清醒的能去绕着藤城跑上一圈。“惜姐姐……汝……汝……汝给吾喝得是什么啊!”苦死了,恶心死了,反胃死了! 裴惜言插着腰笑嘻嘻地问,“清醒了么?” “清醒了。”死人喝了这种奇怪的东西都会醒,更不要提他这个还没死的人了! “很好,那你回屋睡觉去。” “睡觉……”他现在睡得着才怪呢! “反正我困了,明个还有事,嗯,先回去睡了,好梦啊!”裴惜言摆摆手,笑呵呵地离去。心想,也不算是耽误,正好雨停了,否则,她岂不是要顶着雨回去! “好梦……”梦到喝黄连吗?呸呸呸呸。 月清远看着裴惜言的背影不由得苦笑,就算他心情不好,酒量也还是有的,她竟然能把他喝趴下且神态自若的离开,他真想知道,要是她喝了枸杞酒,又会是怎样一副娇憨可爱的模样。 长吁一口气,他不禁想着,好奇怪,心情竟然轻松了不少。 “今夜,你倒是够悠闲的。”孟玄胤冷冷一笑,带着墨和冷若雪走了进来。 ―――――――――――――――――――――――――――――――――――――――――――――――――――――――――――――――――我是体温表 米错,又发烧了,这都是为啥米啊! 明天就是本月pk的最后一天,各种紧张且不说……(众人道:紧张导致上火上火导致发烧,你奏是个blx还不承认!) 咳咳,那就不。 看官大人们,夏天炎热,多吃西瓜哦!!

第六十一章 人凭一张嘴(上) ——水玥颜呓语录 月清远看着他,神色一凛,“该做的事情,吾都做了,这总没错。” “不该做的事情,你也没少做。”孟玄胤勾起唇角,目半弯,笑了起来,桃花眼中满是妖邪魅惑以及凛凛杀意。 月清远抬眼,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惜姐姐说她睡不好,吾是不是应该请柳子清过府一叙呢?” 孟玄胤缓缓勾起唇角,流露出讥讽之意,“柳子清有他该做的事情,这不需要你来操心。你只要记住,比试当日,那五个助手,分别是红绡、绿珠、楚小姐、定疑、还有凤羽。” 月清远一脸冷凝的点了点头,“红绡和绿珠吾理解,凤羽嘛,勉勉强强,楚小姐,也算是勉为其难,只是那个定疑,无逸兄为何非要他也去呢?” 孟玄胤懒懒的扯出来一抹浅笑,黑眸中冷冷流光,意味叵测,“因为他很像一个人,一个在朕的记忆中和你有几分相似的人。” “相似?吾和他长得并不像啊?” “朕说得是被人抛弃的命运。”胤无逸幽深的黑眸瞳光闪烁,笑得鬼魅,“若真是这么巧,柳子清就不止是让朕刮目相看了。” “头儿,柳子清的底细我可是调查的一清二楚。”冷若雪颇为不满的撇撇嘴,“这个木头疙瘩,从小到大,只迷一件事,那就是下棋。不过,他和惜小姐是青梅竹马,嘻嘻,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哦!” 孟玄胤转身坐下来,脸上冷傲的表情更甚,“那件事情办得如何了?” “反正有龙翼在,大事小情的都让他去办!”随便找个凳子坐下来,冷若雪拈起一块菊花糕扔到口中。 “哇!真好吃!”她满足的眯着眼,不大意外地看到那双阴郁的眼睛微微敛起,然后顺手又拈起一块,扔在嘴里。“还有没有?我打包带走!” “喂喂,那可都是惜姐姐做给吾的,汝不许吃!”月清远伸手抢走那盘菊花糕,谁知冷若雪却端起另外一盘雪片糕。 孟玄胤看她吃得不亦乐乎,冷哼道,“要不要墨斟杯茶给你喝?”声音清冷如这秋夜的雨霖铃。 “要能有这等好事,头儿就算让我把月赢国的天捅个窟窿,也在所不辞。”冷若雪放下已经空了盘子,手又伸向另外一碟。(.好看的小说) 孟玄胤的目光淡淡的扫了墨一眼,墨立刻执起茶壶将桌上的瓷盏斟满,就在冷若雪笑嘻嘻地准备端起来,谁知孟玄胤袖子一拂,直接将茶盏扫到地上。 “暴殄天物啊!”冷若雪嗖得站起来,苦着脸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抽噎道,“人家好不容易等墨给人家斟杯茶,呜……头儿……你太不体恤下属了,呜……” “一盏茶就哭成这样!”孟玄胤转手,猛地掐住她的下颚,眼眸轻眯,冷声道,“事成之后,借你一日又何妨!” “做什么都成么?让他直接和我成亲也成么?”冷若雪一激动,脱口而出。 孟玄胤没有作声,他淡漠地松开手,始终冷凝着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丝促狭的笑意,“那就看你有没有办法了。” “那有什么难的,我可以下药,还可以打晕他,反正生米煮成了熟饭,谅他也不敢反悔。”冷若雪站起来,兴奋地盘算着,全然不顾墨就站在孟玄胤的身后,面瘫的表情不曾有一点改变。 孟玄胤随手拿过一旁的信封递给冷若雪,“这是新的任务,做好了,记得亲自回来报备。否则,别说朕食言而肥。” 冷若雪拆开信封看了看内容,然后直接将信纸对着灯火,那被燃烧的灰尘飘飘然跳跃在半空中。她转过头,对墨眨眨眼,“上次,我抛给你的绣球别忘了哪,否则,人家可不让你进门哦!”说完,娇笑着离去。 月清远擦了把额头的浮汗,对墨认真道,“吾这儿有辟邪珠,要不要借汝一用?” 墨冷然道,“她再练个十年或许有这个可能。” 噗…… 月清远看着孟玄胤道,“无逸兄,凤羽都上当多少次了,她就一点记性都不长?” “朕觉得,你也没什么记性。”孟玄胤的目光落在那些散乱的酒坛上,“墨,带他去喝酒,十倍。” “不……不要啊!墨!汝不要拉着吾,吾好歹也算是汝的师弟,汝就不能对吾客气些?是是是,无逸兄的命令最重要,可是吾的头也很疼啊,吾不想再喝了啊啊啊啊啊……” 夜色中庭院的树木花草影影绰绰,只有在轻风过时发出“沙沙”的轻响,胤无逸望着黛黑色的夜空,望着树下寂寞伫立的纤细身影,一点也不意外。(.好看的小说) 他悄悄地走过去,刚想出言逗她,就在这时,附近的屋檐上突然跃下几道黑影,举着明晃晃的刀,速度如电闪雷鸣般的扑向他们。 月光下,一抹冷冽刺目的光芒也迎面飞刺,快如闪电。 “惜儿!”胤无逸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他奋力一推,以己之身为裴惜言挡了一刀。随即,一掌逼退身边刺过来的杀手,转身时,却是身形摇摇欲坠,似乎就要倒下。 裴惜言上前一步,急忙扶住他的手臂。直觉告诉她此刻绝对是极度危险的环境中,阵阵冷风吹袭着她颤抖的身体。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勇气接受即将面临的事情,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想死在这里,也不能死在这里。 胤无逸勉强站稳身形,脸色发白,显是极为痛楚,不顾伤口焦急地说,“惜儿,走,快走。这里是镜花水月,侍卫马上就会赶过来……” 一阵阵恐惧不断传来,感觉自己渐渐加速的心跳就快透不过气来了。裴惜言摇摇头,眼睛满含着震惊,手掌微微的颤抖一股麻麻的感觉向着上面蔓延,“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些缺练的侍卫,现在指不上!”最重要的是,此刻,她根本走不了。 她也很想害怕的发抖加尖叫,很想连滚带爬的躲到安全的地方去,只是在看到胤无逸为了救她奋不顾身的时候,她能想到的,唯有恐吓和拖延时间。 不知从哪儿突然卷起一阵阴冷的狂风,松树摇摆,竹枝簌簌,杀气阴森地飘荡着,更添诡异。 刺客头领一旁大笑道,“没想到随便杀一个就是正主,兄弟们,东家说了,只要收拾了她,回去以后人人重赏!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你们可别舍不得下手。干完这一票,老子请你们去涵香苑。” 空气瞬间凝结。 胤无逸的眼眸因为焦急和愤怒已经赤红得吓人,脸上满是浓浓的杀气。裴惜言甚至能感觉到那火焰灼热的几乎能将她烫伤,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但是,生死,有时只在一瞬。 “人有二百零四块骨头,最长的骨头是股骨,而耳朵里的镫骨是人体内最小的骨头。至于肌肉,则是有六百三十九块。你们知道皮骨相离是什么声音么?”裴惜言的袖中突然变出两柄刀,那是雪见中的柳刃和薄刃。刀在指尖飞速的旋转着,在月光下泛出不祥的青光,阴鸷的面孔上笑容早已失去,那双闪烁着狠厉的眼睛流露出危险的气息。“那是砉砉的声音,如果力气稍微大些,就变成了騞騞的声音。” 几名刺客中,马上有人脸色大变,要知道杀人是一回事,将人开膛破肚把玩骨头什么的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刺客头领愕然地看着她,“你……你在说什么?” “你们知道人肉是什么味么?”裴惜言嬉笑着,红唇一张一合,温润的嗓音流淌在众人的耳边,仿佛一首美妙的音乐。可每一个字每一个字,却恐怖的令人毛骨悚然。月光下的她,哪儿像是胧月花暗内飘逸的惜小姐,根本就是厉鬼,专门收割人性命的厉鬼。“苦苦的,酸酸的,不太好吃,但是,很好玩。尤其是把脑袋放在锅里,小火炖着,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灰白色的沫子浮在最上面,带着血腥气……” 胤无逸唇边扬出一抹戏谑的冷笑,说不出的狡诈好看。明明在他怀里抖得像只胆小的兔子,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让几个大男人纷纷作呕。 “别……别听她的,她都是在胡说!” “胡说?”裴惜言缓缓扬起了唇角,黑漆漆的双眸寂静无波,就像看着案板上的萝卜和白菜一般的看着那些刺客,“别忘了,我可是厨师啊!瞬息间,我能将海鳗开膛破肚剥皮拆骨,半盏茶的工夫我可以将一只兔子剥皮剃肉,一炷香的工夫我能将一整头牛放血剥皮割肉折骨。那么,你们认为,我需要多长时间,将一个人变成一堆肉块呢?” “总比一头牛的时间要少的多!”月清远哈哈一笑,手中的酒坛直接拍在一个刺客的头上。只是,他原本调皮的猫眼变得冰冷肃杀起来,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深沉的大海,看似平静其实孕育着无尽的风浪。 “说得对,因为啊,比起牛的肌理我更了解人哦!”裴惜言将雪见收起来,然后从衣服上扯下一条素帛,熟练且机械得包扎着胤无逸的伤口。 墨刚毅冷竣的俊脸夹杂着浓浓的愤怒,紧抿的薄唇显出一丝无情和残酷。他手中的剑一个行云流水般的斜刺,白光一闪,一名刺客闷哼一声倒在地。 其他的侍卫也冲了上来,合力将其余刺客击毙,只留下他们的首领,衣衫褴褛,满身伤口地跪在地上,嘴里的牙早已被人全部打掉。 “将他带走,严加审问。”月清远冷冷地一挥手,然后,缓缓地走到裴惜言的身旁,看着面色如死人般惨白的她,“惜姐姐,对不起,都是吾的错,吾一定会找出元凶,灭他九族。” 裴惜言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视线由近及远,除了淋漓的鲜血,还有那些断臂残肢,她不是粗线条,而是反应慢。 “这些人都是因我而死……”她轻呼,惊吓的双手捂唇,眼睛睁地大大的,里面有慌乱、无措,还有一点迷茫,颤抖的身体犹如风中残叶。 胤无逸一把将浑身僵硬的她抱入怀中,柔声安慰道,“惜儿,你没事就好,如果……如果你出了事,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说完,他咳嗽了几声,嘴唇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黑紫。 裴惜言呆滞地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半晌,大惊失色,“你中毒了?”她一把解开胤无逸手臂上的绷带,刚才心神混乱没有注意,现在才发觉他的伤口竟然是黑色的。并且那黑色一直向整个胳臂蔓延,若不是衣袖遮盖着,很难第一时间发现。“你怎么不早说?” 胤无逸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喃喃道,“惜儿,这泪水,可是为我而流?”他的声音渐渐隐没,眼睛一闭直接倒在墨身上昏了过去。 ———————————————————————————————————————————————————————————————----我是手指控 pk的最后一天,心情是忐忑且紧张的,然后瓦片心blx重现江湖 另,看官大人们有人喜欢小胤子么? 总觉得将他描写的比较真实,有喜怒哀乐,不像小柳,许许多多事情都揣在心里。 对对,就是说你呢!柳天白,乖乖过来,怪阿姨给你上个心理辅导课! 九点还有一更~~喵喵~~~~~~~

第六十二章 人凭一张嘴(下) 好热。 好热啊! 破碎的身体和灵魂仿佛被灼烧一般,一切都在地狱的红莲业火中燃烧殆尽。 无边的黑暗里,是谁在说话? “你决定好了么?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遭受怎样的唾骂,都要登上御座,成为天下的主宰。” “是的,我决定好了。” “为了黎民还是为了你的母亲?” “为了我自己。” “痴儿,你可知高处不胜寒,你可知至亲亦可杀……” “既然称孤道寡,便不需要任何人。” “痴儿……” …… 好热,好热,好热,仿佛是在丹炉里炼制,火焰发出爆裂的声音,身体也在爆裂,连灵魂都要被炸飞,只有心在不尽的燃烧,直到……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滴落在心里。那是谁的眼泪?留在心灵的最深处。这份凉意,逐渐抑制那无边的炙热。 扑通,扑通,扑通,这是谁的心跳?这样有力?死人也会有心跳吗?那样的齐整而有规律,一遍一遍,仿佛战鼓一般。 这是…… 这是…… 这是我的心跳! 缓缓睁开眼睛,胤无逸看到是檀色的罗幌,在晨光下,静静地垂着,没有一丝起伏,没有一丝弧度。 啪嗒,一滴清凉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 将视线上移,只见那泪是从一张有如花猫一般的小脸上滴落下来的。 胤无逸慢慢抬起僵硬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让他心悸的泪珠。这个丫头,在他心里留下一滴泪还不够吗?难道要淹了他才安心? “你是笨蛋么?就不会一把推开我,或者抱着我就地打滚么?非要硬生生往涂了毒的刀上去撞!”裴惜言惨白的脸上露出放心的微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红肿的眼睛,没好气地教训道。“你可醒了,下次千万别这么玩了,能活活吓死人诶。多亏定疑医术高超,再加上清远的药,哦,对了,还有你的命够硬!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受伤,可是把我们几个人累死了!” “我……”胤无逸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双唇,他觉得很渴。 “你现在不能多喝水,这毒伤肾经,你且忍上几天。”裴惜言拿着棉丝沾了些水,轻轻擦到他的唇上。“说实话,我觉得你真得应该去练练什么沾衣十八跌啊,什么懒驴打滚啊之类的,打不过就逃,这是人之常!” “裴惜言,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我逃了,你怎么办!”胤无逸没好气地说道,她不感谢他也就罢了,还在这里气他,真是……真是……真是没心没肺。 裴惜言笑嘻嘻地帮他盖好被子,然后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头,“我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姐无妹,只有一个柳天白。所以啊,我决定啦,等你伤好了,我拜你做义兄。这样,就算照顾你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义兄?”胤无逸一愣,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他怎么不知道? “难道你要做我弟弟?”裴惜言吐了下舌头,笑道,“这也不错呀!你一个,再加上清远,哈哈哈,我有两个弟弟了。” “我比你大!”胤无逸咬牙切齿道,月清远什么时候也来凑这个热闹,他是不是又短揍了! “难道你要让我认你做义父?”裴惜言愕然地看着他,很是认真地打量一番,“如果每年过年的时候,你答应封一个大红包给我,我就勉为其难地认你做义父,倒也还算是能够接受的。” 胤无逸蓦然觉得他一定还没睡醒,否则,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光封一个红包是不是太少了些,要不要我送你几百倾农田让你天天收租子过日啊!” “我不会种地。”虽然地主婆的日子很享受,但是,不适合她。裴惜言揉着眼睛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戏雪阁洗漱了,今个还得进宫呢!” 胤无逸伸出手一把拉住裴惜言,伤口的痛楚让他忍不住蹙了下眉,但他仍是低声道,“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裴惜言轻轻拂开他的手,将他的胳膊放回到被子里,“好啦,我再陪你一会儿,伤口刚合上,别再乱动了。” “好。”胤无逸缓缓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惜姐姐,惜姐姐……”月清远站在门口朝裴惜言招招手,小声地喊着她,“汝过来一下,吾有事和汝说啦。” 胤无逸猛地睁开眼,不耐烦道,“清远公子很闲么?” “呦,无逸兄醒啦!”月清远晃晃悠悠地走进来,眼睛一眯,笑容很是灿烂,“这一晚上,吾可是忙死了。看看吾这可怕的黑眼圈,哎呀呀,实在是和吾的气质风范不符!” “事情查清楚了?”胤无逸低沉阴冷的声音消散在晨曦的朝阳中,他的眼中燃烧着愤恨的火焰,“,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连你的镜花水月都敢闯。” 月清远漆黑细长的眉毛差点没有倒竖起来,“还能有谁,自然是吾那郁郁不得志的好三哥和拜在他门下的阇提。” 裴惜言一听,连忙站起身,“我还要进宫,那个,你们聊……” “吾已经派人将阇提和他的弟子们都抓了,所以,后日的国宴,就要由惜姐姐一个人来完成了。不过,总算是不亏,吾将胧月花暗替姐姐弄到手了。”月清远从袖子里掏出黄绢直接扔给裴惜言,开心的表情像是一脸企盼得到主人表扬的小狗,“这是圣旨,你随便看看,不喜欢就扔了。” 呃…… 裴惜言拿着圣旨,满头黑线。虽然她很喜欢胧月花暗,但是,这样的结果总有一点胜之不武的感觉。“那我回戏雪阁再看……” 胤无逸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深邃无底,“怎么,连刺杀你的幕后黑手是谁你都不想听?” “昨天的事情,还不够惊骇我的么?”裴惜言幽幽叹了一口气,红肿的眼眸中满是无奈,“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女人,每天做做饭,养养花,做做女红。说实话,那双靴子我都做了好几个月了,现在还没完工……我只是想见柳天白一面,我只是想带着他一同回家,为什么会弄得这么复杂,这么麻烦?” 两个男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她小声地抱怨着。 “那个人既然想到刺杀我,必然也会去刺杀柳天白。所以,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找柳天白,我们一起回家,回我们在建元城的家。” “你!”胤无逸用力地咳嗽起来,眼中泛着盛怒前的风暴,“德王自会派人保护他,更何况,他和你不一样,除非是胜负已分,否则,无人敢动他。你听清楚了没有!无人敢动他!所以,你要是敢偷着跑出镜花水月,我……我就点了你的昏穴,让你睡上十七八日。” “睡十七八日?”裴惜言一愣,茫然挠了挠下巴,“不是就赛三局么?难道每一局之间还要隔上六日?我怎么没有在皇榜上看到这种规则呢?” “无逸兄的意思是现在外面还是很危险的。”月清远幽深的眼底阴暗无光,凉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线,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紧绷着,没有任何表情。“还不是惜姐姐的主意闹得,有人输红了眼,自然想让你和阇提之间的赌局作废。” “可这些和阇提先生有什么关系?”看着他们两个人皆是一付甚为严肃的表情,裴惜言不禁犹豫了一下,“我品尝过他做的菜,虽然他追求华丽、追求完美,性格中也有些偏执和势力眼,但本质上,他做出味道还算是温暖和简单。” “惜姐姐!”月清远从后面趴在裴惜言的背上,脸在她的颈窝上蹭了蹭,温热的呼吸直接吹拂在她的颈边。“汝真是这世界上最单纯最善良最可爱的人。” “有话说就直接说,没话说,就滚!少在这里碍眼!”胤无逸的眼角猛跳两下,他冷冷地盯着月清远,连周围的气氛也变得肃杀起来。 “惜姐姐,汝看看,无逸兄又呵斥吾!吾那么用心去查,他都不夸奖夸奖吾,呜……”月清远趴在裴惜言怀里小声哭着,趁机还朝胤无逸眨眨眼,“惜姐姐,汝要为吾做主!” “对了,刚才我和胤无逸商量过了,他说要我拜他做义父,你既然是我的义弟,那么,他也是你的义父……” 月清远蹙眉,怪异的表情难以言喻,“义父?” “嗯,乖。”胤无逸阖上眼,表情甚是满意。 噗…… 月清远眼珠一转,笑嘻嘻道,“义父,你什么时候给吾和惜姐姐找个会疼人的义母啊!” “哼!”胤无逸睁开眼,看着他,微微挑了挑眉毛,轻嗤,“为父先替你找个傻媳妇,如何?” 噗…… 裴惜言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个穿越到幼儿园小班的孩子情况不太妙,最好立即撤退,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往后撤,往后撤,往后撤,然后,准备绝尘而去,却被两只手同时拽住。 刺啦…… 刺啦…… 随着衣料先后两次被撕裂的声音,裴惜言的脸立刻黑了几分,她攥了攥拳,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句话,“败家子,还不给我松手!” 等他们俩松开手,裴惜言走过去一人给了一个爆栗,怒道,“桑农养蚕很容易吗?织女纺线很容易吗?绣娘绣花很容易吗?裁缝制衣很容易吗?我本来就不会女红,你们把我的衣服弄坏了,我怎么补啊!难不成长袍改马甲?马甲改围嘴?围嘴改手帕?” ——————————————————————————————————————————————————————————————抓狂是周期性的喵 写完这段,不知为何耳边总回响着“欠命的,命已偿。” 须知,小颜儿欠下小胤子的救命之恩,他日,又该如何报还? 明日就要上架了,内心感慨颇多。但是,仍想认真地说,请看官大人们跟随某,看小颜儿如何持家奔小康,看她如何在层层迷雾中,活出自己的范儿。

第六十三章 医者不自医 所谓朋友,不一定都是拿来落井下石用的。[] ——水玥颜呓语录 看着裴惜言怒气冲冲地离去,月清远摸了摸鼓起一个大包的脑袋,困惑道,“吾这辈子也不是没挨过别人打,为什么惜姐姐打吾,吾非但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高兴的很?” 胤无逸深邃的桃花眼审视着月清远,脸色阴晴变幻,终是低笑,“那是因为——你欠揍。” “她是吾见过的所有人中,最矛盾的那一个。”月清远在胤无逸身旁坐下,犹豫了片刻,为难道,“她知道了吾的秘密,吾却不想杀她。” 胤无逸俊逸的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一闪而逝,漆黑的瞳孔渐渐收聚,眼中闲散已退。身子却是往背后锦墩一靠,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讥讽,“你全告诉她了?” “很少,却是吾心中,最伤的那件事。”月清远沉思了片刻,长嘘一口气。好似早已十分厌倦这种生活,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至于其他,她说,只要吾想,大可以冲出去,杀它个干干净净。” 胤无逸像以往那样,冷冷地直视着他的眼,寒声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底限是什么。”低沉的声音如腊月的严冬。 月清远猛打一个寒噤,起了浑身鸡皮疙瘩,立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坐在椅子上,完全是一付老僧入定的模样。 虽然他的眼睛里闪过些什么,但是胤无逸很清楚,月清远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所以,胤无逸阖上眼,缓缓揉了揉有点肿帐的太阳穴。过了片刻他再度睁开眼时,慵懒的气息一扫而尽,却而代之一股杀伐决断的凌厉和干练。 “据卷宗上记载,月清朔素性嗜武好色,喜结交江湖草寇。自十二岁开始,全日游手好闲,处处寻花问柳,多取良人美女以为姬妾,皆珍饰华侈。而他手下养着几百武士,皆是好勇斗狠恶贯满盈的亡命之徒……事到如今,此事倒也不必草草了结,免得日后徒增烦扰,不若借势,把该除去的人除去。” “无逸兄不想让他做替罪羊了?”月清远嘻嘻一笑,声音低不可闻,淹没在瑟瑟秋风翻滚的婆娑叶声中。 嘴角牵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胤无逸仍旧半阖着眼眸,冷冷回道,“裴惜言既然喜欢红色,让她多见见血,也没什么坏处。” “喜欢红色?”月清远阴恻恻地一笑,他想着那双璀璨如水晶,莹润如琉璃一般的眼眸,“倒还真是如此,每每她换上绿色的衣裙去比试,实在让人觉得诡异。倒像是碧水入血,化骨蚀心一般。” 胤无逸冷冽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唇角挂上一丝冷酷的不屑,“那是因为她不想柳子清知道她在胡闹。更何况,德王曾经见过她,就算是匆匆一瞥,也该有些印象,所以,她才眉间画了朵血莲,只为了遮住那颗朱砂痣。否则,依她的性格,她自是懒得去装旁人。” “血莲啊……”月清远笑起来,眉眼在晨曦下极为轻佻,他拿起一旁的茶盏,浅啜了一口,弧线优美的瓷盏在他手里发出琉璃样的光,更映得他握瓶的手指透明似的白,“无逸兄,吾只是口渴,不是故意气汝。” 胤无逸的眉心皱了皱,随即一笑,他慢慢道,“喜欢喝水是么?要不要我让墨将你扔到凌河里泡上两天,顺便看看你能不能将凌河的水喝光。” “免了。”月清远的脸上露出悲愤和痛苦的表情,说道,“吾昨个已经喝得够多的了,汝知不知道,墨是举着酒坛硬往吾嘴里灌啊” 胤无逸看着他略显僵硬的把手中的茶盏放下,忽然露出一抹恶质的笑,“这种待遇若是赏给凤羽,只怕她会直接将下巴乐掉。” “这种好事汝会赏给她么?吾觉得,汝肯定不会。就像是吾喜欢流连在那些日日夜夜等待吾想念吾的贵妇名媛身边,可汝偏偏让吾跟墨去喝酒。”月清远长长的叹了口气,既有可怜冷若雪的意思,又似乎对某人极为不满。 “即是如此,那下次,让凤羽与你喝酒,让墨去执行那些任务也就是了。”胤无逸随意道。“不……不是……”月清远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凤羽那个疯女人,要是喝醉了,岂不是要将吾的镜花水月夷为平地更何况,汝让墨去执行那些任务……无逸兄,若真是那样,就算花十万年,也是成不了的。”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还按原来的样子办。”胤无逸得意的笑了,适才裴惜言离去时带给他的懊恼和郁闷不禁一扫而空。 “不过,惜姐姐喝醉了也是够吓人的。昨夜她的话,汝难道没有听到么?那些刺客也算是胆子也算是不小了,听到她的话都不禁色变。”月清远嬉笑着,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可是,她身上没有杀戮后特有的温暖而又腥腻的味道。所以,吾不懂,她怎么会知道人有多少块骨头,她怎么会知道人有多少块肌肉,她怎么会知道人肉是什么味道?” “她说得不是谎话。如果不是知道她抖得有多厉害,我几乎以为,死在她手下的人,数量绝不逊于你或是凤羽。”胤无逸慢慢坐起身,倚在锦墩上,而后是一阵猖狂的笑声,“所以,我倒要看看,她手染献血时,又是什么模样我倒要看看,把她的世界由白变黑时,她又会是什么模样” 眼前总是阴鸷冷笑的男子此时眼中闪烁着陌生的光辉,嘴角微微弯起,神色倒像是从苦闷中解脱的欢腾,“她会坚持做她自己,还是会和其他女人一样,疯了,或是被驯服了。” 窗外的叶沙沙作响,月清远看着胤无逸,瞳孔中是属于龙翼的慎重和劝诫,“为何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纵然吾手里有辟邪珠,万一是毓国秘制的毒药,就算是天罗大仙也救不了汝的命。” “月清朔要是有这本事,你还能活到今日?”胤无逸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跳动的火烛此时忽地闪了一下,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散发着沉敛且危险的光华。“从你第一次杀人起,我就告诉过你,你可以要求他人,命令他人,威胁他人,甚至可以杀人,但是,千万不能对敌人抱有一丝仁慈。否则,反噬的时候,后果肯定是你无法承受的。” “喂喂,现在说得是汝的问题好不好”虽然感到他尖锐而阴霾的杀气,月清远仍是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就为了那一刀,墨差点没把吾的脖子给扭断了。” 胤无逸唇边的嘲笑渐渐化开,眸光一敛,阴毒道,“放心,他要是真有心扭断你的脖子,我没晕之前,就能看见。” “汝”月清远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双指夹着略一扬手,“这是凤羽传回来的最新消息。” “没看到我胳膊受伤了么?”胤无逸半阖着眼眸道,“念。” “让墨洗白白,我马上回来娶他。” “再有这种无聊的消息,不必念了。”胤无逸睁开眼眸,双眼隐约着残忍的血腥,薄唇扬起,扯出抹冷酷的笑,“说说你验证的结果。” “还是无逸兄最了解吾了。”从喉咙深处发出嘿嘿的笑声,月清远黑漆漆的双眸闪烁着空荡荡的昏暗,此刻连唇边那一丝浅浅的笑都使人觉得残忍嗜血已极。[.超多好看小说]“惜姐姐说得没错,一个字都没错,不过,那玩意吾可没吃,是让旁人吃得。” “怎么不自己试试?这,不像是你的性格。”胤无逸的眼眸直视着他,仿佛洞悉了一切。 “惜姐姐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月清远冷笑,渐渐扬起的唇边看来残酷又似自嘲,低声道,“汝真得不打算让她见柳子清?” 胤无逸强压下烦躁陌生的情绪,脸色也随之阴沉下来,“该让他们见的时候,自然会让他们见。” 月清远略收眼帘,将漆黑的眼瞳掩盖在浓密的睫毛下,藏起了心绪,轻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要不要和吾打赌,就算吾将阇提推入死局,可她还是会找出办法,去见柳子清。” 胤无逸幽深的黑眼睛犀利的看着他,压低的声音越显阴沉,“这种事若是难倒你,龙翼岂不是太没用了。” “没办法啊”月清远颇为无奈地双手一摊,“汝没发觉么?她根本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她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仅仅只为了见柳子清一面。”胤无逸原本紧抿的双唇,唇角忽然一扬,勾出抹冷酷的笑,“对于结果,我不知道她猜出几分,但是,我知道她要得结果。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不给她时机,她便什么也做不了。” “无逸兄的意思是,仍按原计划进行?” 胤无逸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略一沉思,邪笑着,“为何不按原计划执行,我倒要看看,他有多爱她,而她,有多爱他。” “这……”月清远一时语塞,但却无法推脱,只得受命。更何况,那出戏,他花了太多时间在等待上,早已经不耐烦了。 折腾了一晚上,裴惜言觉得浑身每一个地方不疼的。骨头像散了架般,沉重的连眨一下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倦意慢慢,可就算是她洗了个一个热气氤氲的澡,就算她在床上不顾姿态的赖着,仍是睡不着。 她想着那些血,落在依旧郁郁葱葱的草地上,呈现令人心怵的赭褐色。想着月清远不带丝毫感情的踩过脚边的尸体,想着朝她劈来的那一刀背后暗蕴的积怨和恨意。她想着胤无逸毫不犹豫的保护,想着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无论之前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忽视,现在,她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存在。 这不是一个接受或者不接受的问题,这也不是一个背叛或者忠贞的问题。不管有什么样的芽儿在钻,此刻,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是柳天白。 她认为,自己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小姐,定疑先生在外求见。”红绡站在罗幌外,轻声道。 “请他稍候。”裴惜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随意穿起一件粉色窄袖绕襟曲裾深衣,乌木鸦翅般黑亮的长发只简单的用玛瑙银簪松松绾起,其余的头发如水纹一般柔柔的荡漾在樱花一般娇嫩的粉衣之上。 走出卧房时,但见定疑坐在厅中,身旁的小几上茶盏袅袅的飘着白色的热气,他的指尖从一颗颗佛珠上轻轻捻过,却不知捻过的是他的宏愿,还是他的宿业。 裴惜言没有打搅他,而是坐到他的对面,怔怔地看着他的手,喃喃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直至念到,“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方才停止。 定疑看着她,心中想得却是:活得最滋润的人,永远是没心没肺的人。 师伯命他入世,正是因为她说他看不破。其实,他知道,就像医者生病都会自身的病情极为了解一般,只是,还有另外一句话,便是医者不自医。所以,他有挣扎,有烦恼,有犹豫,有懊悔。 不像她,做便做了,从不后悔。虽然会忏悔,但,绝不后悔。所以,她没心没肺,所以,忘了过去,也不太计较未来,只要过好现在。 明明,她对佛经佛理一点兴趣都没有,却能唬住师伯让他提前入世……定疑平静地想,不过是换个地方修行而已,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不想有兴趣,也不需要有兴趣。 “明善门前,安排了人讲棋,想不想去看看?”他如此问道。 “啊?”裴惜言看了他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讲棋是什么。她眼睛一亮,笑道,“好呀好呀,反正乱七八糟的事情凑到一起,我今日不用进宫了。正好你带我去看柳天白下围棋。” “不是看他下围棋,是有人将棋谱画出,然后摆成盘面讲解。” “我知道我知道。”裴惜言永远是行动比脑子快,她站起身,拉着定疑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说,“我不太懂围棋哦,万一我要是问你一些很基础的问题,拜托,千万不能笑话我因为,我可是发挥了不耻下问的精神呢” “哦。”定疑简短地回答着。 “我当你答应了啊”裴惜言脸上的笑容太阳光太干净,以至于他那些冷冷拒绝的话没办法出口。 定疑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地回答了一声,“哦。” 她如此坦率直接,仿佛有光环在身边笼罩,相比之下,昨夜那个说着恐怖言语的女子就像是生长在山阴的曼陀罗花,浑身透着阴暗诡谲的气息。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阴霾的天空,灰暗的云层重重低垂,日光暗淡而移动缓慢,浮着一丝丝的忧愁。细密的雨,织成巨大的雨幕,将天地连接在一起,地上的景物被泼染得迷迷离离。 此一局,苏揆之执黑,柳天白执白。 布局,柳天白选择了三六挂角。而苏揆之则是应手九三,此一手,两分为正,进退有地,最重要的是,可以分势相持。足可见苏揆之虽好勇善斗,却能容忍白子有拆二的余地。 在明善门外的兴德棋,讲棋的老先生,亦是月赢国极富声望的老国手陈汝南摇了摇头,说道,“白子若争二四之扳始畅,若三七,则受一虎之伤。外系三六,倒也仍可借夹周旋。黑子起手则无异处,实是盘盘皆有的应手。” 苏揆之做了一个五六飞攻后,柳天白以断相应。须知,棋从断处生,一连串地精彩着法,皆由此一断而生。下至白十七,解释必然之着。但第十八手,黑子在角部尚未安定的情况下抢先攻击,颇为狠戾。 由这一手开始,双方应接紧凑,一气呵成,十分精彩。第四十三手,白棋扳出,不但去得先手,角上尚留有点三三的手段,实是相当严厉的一招。由此,柳天白一托一断,皆是好手,行至第五十五手,白棋左下一块已活净。 “此一局,苏揆之和柳子清从第十手开始对杀,当真是招招精妙。”老国手陈汝南评价道,“到此来看,苏揆之灵便胜于老夫,但细密之处,却稍逊于柳子清。” 苏揆之在第八十二手扳,仅就局部而言似嫌过强。但此时,黑方形势已非,只得制造纠纷,以期乱中取胜。 柳天白略微犹豫了一下,以尖冲击黑棋的要害。就在黑子企图大规模包围三个白子的时候,柳天白稳健的一扑,反而从容地得到了四位的好点。至此,白棋的优势历然。 苏揆之微微蹙起眉,手中的折扇用力的敲打的掌心,一盏茶的工夫后,他舍去中央二子才拈起一子做冲。此手使得白角成崩溃之势,如此,局部双方得失相当,但是就全局而言,仍是柳天白保持着优势。 下至中盘,苏揆之试白应手,时机极好。下至第一百零八手的托渡,白难以杀黑,而左下黑棋竟是有死灰复燃之势。 定疑微微叹了口气,对一旁的裴惜言道,“子清本在优势,但此一对杀,他并无把握。或许正是因为他考虑到左下的黑棋可以活出,白棋不能在此处落后手,因为决心弃子。” 裴惜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白棋依然是胜势,但,此一手只是应对,是么?” “确实。”定疑点点头,凝视着不远处的棋盘,待看到内侍将白子落在一处时,不由得站起身来,困惑道,“子清这是怎么了?平时,他绝不会下出这样棋。这样的搏杀,一步错,便是步步错,莫非他误算了不成?” 而前方讲棋的刘汝南则大笑道,“白破眼时,黑挖是好次序,再加上黑棋在这里的打……黑棋做活的手段在此成立。权衡利弊,柳子清恐是担心黑棋直接紧气,所以在这里一接。不料想,却成为黑棋宽一气的劫。这一误算,苏揆之足以成逆转之势。” 定疑喃喃自语道,“黑棋消去余味,又补去劫财,当真是十分厚实的一手。左边的黑棋似未活净,但只要白棋一破眼,黑即开左下的劫……而左上角的劫财丰富,黑棋有恃无恐,实无需补活。” 裴惜言听到他的话,便知大局已定,她咬着唇想了片刻,旋即起身离去,红绡和绿珠见状连忙举着伞跟了上去。 震惊、愤慨、不解、失望......种种复杂的表情都凝固在定疑俊朗的脸上,末了,他略微叹了一口气,也跟了过去。 裴惜言一边走,一边想,她不喜欢这个秋天,萧索、冷清又毫无生机。自从到了月赢国,她已经记不清下了多少场雨,一个又一个的淅淅沥沥的日子。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泛黄的叶子茂密地挤着,伸出的枝桠彼此纠缠着,祭悼着衰老。 定疑走在她身旁,雨滴落在他的肩头,伞却是在她的头顶。半晌,他才说道,“裴惜言,你是接受不了失败,还是接受不了死亡?如果不能,你又为何要走这一遭。” 裴惜言怔忪了片刻,心底的寒意略略减退几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庆贺他的胜利。我离开,不是因为悲伤他的失意。” 定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擎着油纸伞。 裴惜言这才想起来,她走得急竟然忘了拿伞。这人倒真是和柳天白有些相像,木讷,却心善的很。她停下脚步,拿过红绡递过来的油纸伞,又退了两步躲在自己的伞下,这才轻声道,“是我莽撞了,又何苦连累你跟着一起淋雨呢?” 定疑清越的双眉微微一耸又舒展,淡道,“问毕竟、世上功名何物。眼底谁能知许事,只有双凫仙客。”(自魏初念奴娇(为王约斋绍明寿)) 裴惜言面色变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轻叹了口气,“一局残棋,两窗疏翠,谈笑挥冰雪。红尘千丈,定知不到雄杰。”(自魏初念奴娇(为王约斋绍明寿)) “打算如何进驿馆去见子清?” 裴惜言回首望着禁宫重重叠叠的屋顶,望着屋顶之上灰蒙蒙的天,笑得浅淡,“为何是我见他,而不是他来见我呢?”

第六十四章 世上都是藤缠树 成语字典里有个词叫否极泰来,但是,在另外一页,还有个词叫乐极生悲。(.) ——水玥颜呓语录 夜色沉沉,天地萧萧。幽月高悬,惨淡的星辰若隐若现,灰蒙蒙的气雾弥散着整片驿馆,死一般的沉寂萧条。雨止风停,除了人生几度秋凉的萧瑟,它似乎没有送来任何的东西,也并未带走任何东西,包括积压在心底的烦恼和孤寂。 柳天白在庭院中,落寞地看着那些树影,整个人如尊精雕细琢的石像一般伫立。飘逸的天青色衫子明润如珠玉,隐隐然有莹光流动,还有那些无风吹拂所以凝滞的树影,混成浓云深处的明净长天。 二百六十手,黑子一路先手收官,或角或边,黑总能成一处空,最终,胜了他七子。他不在意苏揆之在他面前是如何的跋扈嚣张讽刺讥笑,不在意围观胜负的人或悲或喜的脸,他只是困扰,为何自己会在第一百三十九手误算。 其实,从第十手开始,他与苏揆之就开始扭杀,一直杀到第二百六十手。但是,柳天白心里清楚,这盘棋,他确实是起了杀心。而这份杀心让他过于乐观的分析了形势,并且在受到威胁的时候,不曾及时补救,反而一味猛攻。待杀心微敛,他又左思右想,顾盼为难,错失了时机,错失了棋局。 离开皇宫前,德王目光如针,似要刺穿他的心脏,冷冷一哼,“柳子清,剩下的两局,你再无输的资格。” 想到这里,柳天白的剑眉微微一蹙。他若是破眼,而苏揆之先手断,再透点,以下进行至黑先手渡过再将左下黑棋活出,那么,这盘棋他就不是只败七子,而是大败。若是不接,改为虎顶,苏揆之尖,白棋亦不行。若是白棋立黑接白曲好手,则白杀黑…… 犹记得师傅在授棋之前,曾对他说过,“宜用意深而存虑精,以求其胜负之由,则至其所未至矣。” 所以,他这一局,败就败在失算,又或者说,败在他自己的失策。当他看到苏揆之弃小而不就时,就该想到苏揆之已有图大之心。 举棋不定不得胜。而他在进与退之间,取与舍之间,攻与守之间,纵与收之间,却是一心二用了。 柳天白微微叹了一口气,此刻,他真想喝一杯言儿亲手为他烹的茶。哪怕隔着一堵墙,哪怕隔着罗幌,隔着软帘,他在这边下棋打谱,她在那边浅浅睡着,他的心都无比的宁馨,安详。 静谧的夜空中,不知从哪飘来一片乌云,将刚刚露出头角的月光悉数吞没。天色越发昏暗,四处黑黝黝、灰蒙蒙,阴寒凄冷。但是,谁也不曾想到,在没有烦杂干扰的黑暗与幽静中,驿馆外的凌河水岸,一场奇景即将呈现。 开始时,先是一点红光遥遥升起,犹如萤火之亮,紧接着,无数道绚丽的光芒纵横交错,穿透滚滚乌云,如银河璀璨的群星一般照亮了夜空。眩光飞舞,红芒越来越盛,漫天波荡开无数道赤艳光彩,更显奇诡壮丽。 所有人都呆呆地仰望着万里虚空中赤红如血灿如火宵之月的霞霓虹光,就在这时,另有一盏绚丽的纸灯飞上夜空。却见灯上字大如斗,合起来却是一首长短句。 柳天白蓦然一怔,轻声念道,“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这不正是夏日里,言儿蓦然悲秋时,念得那首长短句么? 他记得全首是——“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忒煞萧疏,怎耐秋如许?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喃喃自语停止时,他已经站在驿馆门口。 观灯者如鲫。 川流不息的人群,衣香鬓影,喧笑不绝,人来人往叫嚣声覆盖了整个街道。秋意朦胧的城郭,烟尘喧哗,琴声袅袅。宫殿,街市,丘墟,酒肆,客栈,娼寮,繁盛或是颓败,说不清谁是谁眼中的风景。 隔着人群,隔着嘈杂,隔着眼睛如烟似雾的渫云,遥遥望去,内心一片兵荒马乱。柳天白的视线,从一个人身上落到另一个人身上。(.无弹窗广告)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来来往往的人又仿佛在流动中凝固。异常干燥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似在头顶萦绕,似在鼻尖盘旋着打转。略有些凉意的空气萦绕在四周,天地间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纱,显得很是宁静。 蓦然,人群中多了一抹红,像是谁的眼中泪,谁的心头血,亦或是谁的肩上蝶。又像是一阵风,将心中的愁云统统吹散了,只剩下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有他想念的微笑。 两两相望。 柳天白的脚步很慢,但他的眼中,仅一人,仅有她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近,熟悉的嗓音轻轻地绞着他的心。 “柳天白。” 她这样唤着他,一如往日,一如平常。仿若他与她没有隔着分别的数月,仿若他与她只是站在建元城的街口,刚刚买了花种,刚刚携手走过长街小巷。 近在咫尺了,两个人却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微笑着,所有的一切,一如昨天。仿佛,他刚刚离开翰林院,她刚刚从‘仁和居’出来,然后,蓦然相逢,却只想说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她的长裙被微风带起轻轻飘摇着,似是春日明媚的花透着沁骨幽香。他的微笑在璀璨的灯海下闪耀着,似乎是跨越云朵的彩虹可以划破依旧阴霾的苍穹。 当真是,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言儿?”柳天白的脸上写满了吃惊、愤怒、恐惧还有幸福,甚至他这辈子都没有像此刻这般方寸大乱过。 “我在。”裴惜言眼眶微微一红,想要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却觉得眼前闪过一阵白影。 等她缓过神时,却发觉,扑到柳天白怀里的人,竟然不是她上帝,真主,菩萨,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一幕算是他乡遇故知,还是人生喜相逢?为什么她有一种恨的牙根痒痒的想要抽人的冲动。 而柳天白,惊愕地看着扑到他怀里的泪水连连的女子,讶然道,“师妹,你怎么也来月赢国了?” “为你,天白,你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楚拂樱凄然地看着他,哀声道,“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她对你很不好?是不是她又折磨你了?是不是她又逼你建功立业,留名青史……” 师妹啊不会是那个笑熬浆糊里的小师妹裴惜言听着她这些话,冷冷一笑,抬手捅了捅楚拂樱的肩膀,在她回眸的时候,粲然一笑,“她对他很好,她一般不会折磨他,她没心情逼他建功立业留名青史。因为,她很忙,光是收脑浆子什么的,就忙死她了。” “什么?惜小姐,你见过她?她长什么样?”楚拂樱泪水连连地看着裴惜言,手紧紧地搂着柳天白的手臂,“苍天啊她若是对天白有一分好,又怎么忍心让他到月赢国冒险一行” 这种事和苍天有关系么?裴惜言暗暗思忖,如果有关系,她大可以喊上一百遍,什么苍天啊,什么大地啊,什么妈妈咪呀 “言儿……我……”柳天白想要解释,他看着裴惜言嘴角的笑容,透出冰冷杀气的笑容,周围的温度也似乎随之骤降,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她是……” 故意忽视柳天白眼中的焦急和歉意,裴惜言微眯起眼,无聊的摩挲着手指上缠的满满的布条,“不常见,因为我讨厌照镜子。长什么样……肯定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嘴只有一张,舌头也不太长,而且一般都能管得住。最重要的是,她的两只胳膊,只喜欢放在该放得地方。” 楚拂樱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个要死要活非柳天白不嫁的裴惜言?” 要死要活…… 还非卿不嫁…… 原来在古代,她也是剩女啊还是个剩到掉渣的脑残级别剩女啊裴惜言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额头上蓦然冒出一个十字青筋。半晌,她长吁一口气,脸上恢复了温煦的笑容,道,“没错。所以,你扑得搂得抱得腻味得这个男人,是我的丈夫,我的相公,我的官人。(.好看的小说)另外,我家柳天白可不是那种计时收费的俗物。你想要外借是你的事,不过呢,他是已婚男人,而他的所有人,正是要死要活非卿不嫁的区区不才在下我。而我家的规定恰恰是,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你既然不爱他,又何必要霸占着他,让两个人都痛苦”楚拂樱蹙起眉,任泪水划过脸颊,叱责道,“更何况,你早有二心,否则,为何要做那等败坏妇德的事情你就不觉得心虚么?” 柳天白清俊的脸难得没笑容,他缓缓拂开手臂上的那双手,淡道,“师妹,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因为,言儿的人品,我心里清楚的很。” “天白”楚拂樱眼神有瞬间迷惘,她有点难过,安静了一会儿,轻声道,“难道,你就不了解我么?” 柳天白拉过裴惜言的手,在灯下看着。雪白娇小,如春笋一般掐得出水似的手缠满了布条,淡淡的药味弥漫着,在他的心中留下刻骨的痛。柳天白眼中满是疼惜,他柔声道,“言儿是我的妻子,我信她、爱她、护她,是天地间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已经冲到嘴边的怒叱在看到柳天白清澈又专注的目光时窒了窒,随即被咽回腹中,反倒是泪意,蓦然而生。笑意如涟漪,渐渐从裴惜言的嘴角漾开,越来越浓,“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楚拂樱深沉地看了裴惜言片刻,忽然轻蹙了下眉头,“天白,你为何不问问她与谁一同上路,你为何不问问她与谁共用一驾马车,你为何不问问她与谁纠缠不清,你为何不问问她到藤城的这些日子,她都做了什么” 柳天白微笑着看着裴惜言,那双复杂的黑眸有着难掩的沉痛。想到这一路上可能出现的危险和困难,他越发的感到心疼与愧疚。“师妹,我与言儿是夫妻,自然应该彼此信任,彼此依赖。她若想说,我便听,她若不想说,我又何必要问?” “傻瓜。”裴惜言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眼睛微微阖上,感受着他身上清浅的竹香,听着他强烈的心跳声,她的心宁静地就像是那片微风下的海 此时此刻,已是永恒了 他的话,在她耳边回荡,直入她的心扉,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坚定。 既来之,则安之 既来之,则安之。 她既然来了,他既是她的心安处,又何必惶惶不可终日。裴惜言静静地阖上双眸,所有的回答,全在这无声无息中了…… 头顶的灯海默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是温暖,是幸福,是羡慕,是嫉妒,已不可知了。又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一对紧紧相拥的男女,以及他们头顶,泛红的夜空。 璀璨如星海,明亮如白昼,不知被谁的手划破了灿烂的夜空,映照着他的清浅,和她的晴热。看着这样的一对璧人,路人看到不禁想着,若能得一人如此为我,又将是怎样的幸福 “如此奇景,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淡淡的笑声伴随着掌声,从人群后传来。 裴惜言烦闷地皱了皱眉,她怎么忘了,还有个德王在这里。 但见德王孟玄煜缓缓走到柳天白和裴惜言的面前,他先示意侍从不必紧张,然后笑道,“柳夫人,没想到,我们竟然在藤城又见面了。” 裴惜言躲在柳天白怀里,轻声道,“可不可以当做没看到?” “淘气。”柳天白好笑又无奈地摇摇头,拉着她一同跪倒在地。 德王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他们夫妻起来,然后仰望着夜空,好奇道,“柳夫人,这些灯与你的蓦然出现可有关联?” “不过是妾身家乡的小玩意儿罢了。更何况,今日乃是燃灯佛圣诞……”裴惜言笑着,双手合十,虔诚道,“愿上天庇佑玉螭国泰民安,愿上天庇佑月赢百姓安宁,愿上天庇佑柳天白心愿得偿。” 德王却是一愣,随即笑了笑,朗声道,“既然如此,我等当一同祈祷天下安宁,风调雨顺。” 众人听闻,不由得齐声喊道,“愿苍天庇佑我玉螭(月赢、日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德王别有深意地看了楚小姐一眼,笑道,“这位小姐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裴惜言紧张地拽了拽柳天白的袖子,柳天白低头看了眼她,轻浅却悠然的一笑,温暖的笑容有着说不出的说不出的宁静和安然。“这位楚小姐是微臣的师妹,亦是微臣恩师之女。” “民女楚拂樱,见过德王千岁。”盈盈一拜,楚拂樱的声音带着水乡的软糯,“之前,曾在胧月花暗拜见过王爷,只是民女性粗貌丑不曾给王爷留下印象罢了。” “哦?燕翁之女?本王倒是记不得了。”德王眨眨眼睛,瞧了瞧柳天白,又瞧了瞧裴惜言,若有所思的离去。 阴沉的夜色在千盏天灯的光芒里再也无法渐渐地浓重,只能躲在灯光人影寻不到的角落里,郁卒地叹息。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锦衣华服的公子、香风袭人的仕女,龙钟老态的妇人,长须飘洒的长者……扶老携幼的人影,嬉笑怒骂的声音,纷乱一片。 孩子们奔跑着,无忧的笑声在四周的嘈杂中也清晰无比。更有甚者,从小贩手里买来烟花和鞭炮,听着噼啪的声音,看着遥遥天际的璀璨,纯真的脸更加灿烂。 “天白,我有话和你说。”楚拂樱微微地仰起脸,长睫掩映下的一双眼氤氲起来,哀婉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显悲戚。 裴惜言长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笑道,“怎么办呢?柳天白,这种事,你要选择么?” 柳天白展颜一笑,清淡如莲,“言儿,你乖乖在这里站着,别四处乱走。我替师妹雇到马车就回来。” 楚拂樱的目光有一瞬间充满了怨恨和敌意,但那样的目光只是一闪,而且隐藏在长长的睫毛后面,若有若无,让人不敢确定。悱恻娇丽的脸上,带着怯弱的微笑,她轻声道,“怎么办呢?我现在只怕回不去镜花水月,要露宿街头了。藤城这么大,竟无片瓦遮身……” 裴惜言的眼里莫名地多了些郁色,很快又散去,她轻笑道,“楚小姐未曾向清远公子辞行,怎好轻易离去。更何况,你是柳天白的师妹,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这个做嫂子的,更该好好照顾你才对。” “我家小姐是怕看着你和那个胤公子脏了她的眼。”往前站了一步,楚拂樱的侍女金桂如此说道,眼中满是鄙夷。 柳天白脸上的微笑渐渐散去,那双掩映在长睫之间的眼波光粼粼,如午后艳阳下的一江春水,看不清深浅。 裴惜言的睫毛颤了颤,眼波流转,“论关系,不管亲疏远近,我是主子,你是奴婢,这里竟有你嚣张跋扈的份儿。柳天白,这就是所谓的奴大欺主么?我倒不知,你的老恩师竟是如此管教下人的?” “你算什么主子竟敢和我家小姐相提并论”金桂勃然大怒,想着自家小姐心中那些酸楚无奈,更是怒火攻心。 “言儿只是我的妻子。”柳天白不易察觉地握了握裴惜言的手,一声叹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耳边,她的脸不知不觉间有些微赫。 “惜姐姐,汝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吾好找” 少年有些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裴惜言只觉得柳天白将她轻轻一带,身体稳稳地落入他的臂弯,怔怔迎上他含笑的目光。 月清远身形一晃,委屈地嘟着嘴,只是一双眼睛亮得星子一般,“吾在凌河水岸看着仆人们将这些灯放上天,一转身,汝就不见了。吾准备了那么多漂亮地焰火,却没法儿玩……” 柳天白浅浅的微笑着,“言儿,这位公子是?” “清远公子,既是收留我们的人,又是一个很可爱很乖巧很懂事的像弟弟一样的人。”裴惜言抬起头对着他盈盈一笑,“今日我突发奇想,若不是有他帮我,怎么可能在太阳落山做出这么多天灯。” 柳天白微微一笑,对月清远拱手施礼,说道,“在下柳子清,承蒙清远公子照料拙荆,不胜感激。拙荆若有打扰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汝就是柳子清?”月清远微微仰起头,好奇地看着他,一双眼水晶样纯净无邪,“惜姐姐果然用天灯将汝从驿馆里请了出来。” 然后,他转眸看了一眼金桂,眼神中多了些许不耐,“楚小姐,如果吾的镜花水月有此等多嘴多舌的蠢物,早就变成花肥了。汝还是好好管教一下,比较好。” 楚拂樱凝视着柳天白,哀声道,“天白,你是知道我的。我只是一心为你着想,若是有什么失言的地方,你且原谅我。咳咳咳咳……”说着话,她轻咳起来,眼里隐隐仍泛着泪光。 “好啦好啦,没看到惜姐姐有话要和子清兄说么吾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汝一个大人,怎么还这样不识趣。”月清远不耐烦地打了一个响指,对走上前的荷衣道,“送楚小姐回镜花水月。明日,还要进宫筹备国宴,耽误不得的。” 裴惜言心中暗暗叫苦,真不知这月清远是有意还是无心,他这是在劝架还是在拱火?那一句“汝一个大人,怎么还这样不识趣”任是谁听了都非拼命不可,更何况,她刚才已经冷嘲热讽了好几句,现在再被他这么一激,小绵羊,没准备就会变成母夜叉 “天白……”楚拂樱黯然地看着他,左前方响起的缓慢悠闲的马蹄声,又催得她不得不离开。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更何况,她早知晓驿馆不许任何人私自出入。所以,就算是厚颜无耻,她也只能回镜花水月,再暂住几日。 但是,真正厚颜无耻的人,怎么会是她楚拂樱带着金桂登上马车前,回眸望了一眼裴惜言,还有她身边柳天白和月清远,心里有个什么地方开始隐隐做痛——她和他的曾经真得全部结束了么?在他娶妻在她嫁人的那一瞬,悉数飞灰湮灭了么? “既然惜姐姐要忙,那吾只好自己去放烟火了。记得要看西边的夜空哦,那是吾专为惜姐姐……”月清远抬头向裴惜言一笑,长睫掩映地一双眼仿佛幕布逐渐拉开,呈现在她眼前的尽是戏谑和揶揄,“和子清兄的重逢而准备的。”说完,他也离去了。 “我……”裴惜言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知该从何说起,满腹的话融成一声幽幽地叹息。 柳天白心里有些酸楚,他想起在迦叶亭定疑和他说过的那些话。只是,临别前,他能想到的只有依依不舍,却忘了,今夜发生的一切可能会刺痛裴惜言的心。 两个人都觉得心有愧疚,都想将千言万语一股脑的倾吐出来,可谁也想不出,这开头,怎样说才好。 到此刻,他与她,方觉得坦白也是一件难事。又岂知,这世上,比起坦诚之言,谎话要来的轻松得多,容易得多。 怕她失望。 怕他担心。 怕她伤怀。 怕他忧虑。 千百种心思在心头萦绕着,千百个字在嘴边盘旋回转着,该怎样才能让他(她)安心,该怎样才能维护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融洽,该怎样才能度过眼前的危机,该怎样才能一同回到他们的家。 柳天白攥紧裴惜言的手,将那只手贴在他的胸口上。他只是想着,如果他不放开,如果一直一直地握着她的手,如果一直一直的陪着她,她会不会原谅他曾经的隐瞒。 一种奇怪的感觉堵塞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裴惜言不清楚该如何表达,只能微笑着,她说,“刚才,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认真听着。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有怎样的故事,但是,谢谢你,毫不犹豫地选择我。” 笑意如涟漪,渐渐从柳天白的嘴角漾开,越来越浓。他紧紧握着裴惜言的手,低声道,“你既如此说,为何还要不远千里的跑来,为何不在家里乖乖的等我?” “我不是为了看你如何荣耀才走这一遭的。”裴惜言看着他温暖的笑容,心底有种柔软的感觉缓缓升起,她轻声道,“我只是想着,绝不能让你这个傻蛋,为了棋赛而赔上性命……一个人背负起所有的事情实在是太见外了,简直愚蠢透顶” 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对不起,柳天白,其实我也是个傻蛋。所以,我只能想出一种办法——进皇宫。”

第六十五章 山谷易满,人欲难平 我只是在感情上,比别人恶质一点,难缠一点,偏激一点,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什么的,说得人绝不是我。 ——水玥颜呓语录 青暝破晓,天穹第一缕朝阳冲破云翳,金光洒遍整个城郭,照亮了黑檐黛瓦,照亮了粉墙黄花。 马车,从驿馆,从镜花水月,分别驶出,朝着相同的目的地,前进。不管有没有跌倒,不管怀着怎样的理由,也许是殊途同归,也许是生死与共…… 不过,管它呢 裴惜言觉得自己心情很好,哪怕是看着关系转变的楚小师妹,看着依旧冷漠如霜的定疑,看着月清远推荐给她的据说厨艺很好的冷若雪,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等到了宫门前,侍卫检查的时候,月清远在一旁小声问道,“惜姐姐,这皇宫虽然阴晦,也算是宏伟,汝觉得呢?” 宏伟? 裴惜言翘首望去,只看到了檐牙高啄丝还有用柏树皮层层铺成的屋顶。比之建元城的紫宸宫,少了些霸气,多了些灵巧,且带有许多宗教的痕迹以及在柔软风中的阴柔气息。 若说壮观,她首先想到的是故宫的红墙黄瓦,画栋雕梁。她欣赏它的恢弘大气,更偏爱朝暾夕曛中它在碧蓝天空映衬下的富丽堂皇、优雅尊贵。或许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瞥,但是,裴惜言想,若说还有什么皇宫能让她心生向往,便唯有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长乐未央以及大明宫了。 所以,她笑着说,“还好,总算膝盖没有打软。”感觉上像是去参观颐和园或是北海,毕竟,对这座宫殿而言,她只是一个过客,匆匆地一闪即逝的那种。 与此同时,在鸿翼殿,柳天白看着窗边新摆的菊花,不禁微微一笑。那是一株极尽妖娆的红色花枝,碗大的花朵,娇嫩如水波漾彩,那鲜红的颜色平生未见,便如红颜酡醉,佳人微醺。 “这株正是专供皇室赏玩的‘天女散花’。在我们月赢国百姓眼中,有着福泽绵长的美好意义。”苏揆之的眼神缓缓扫过柳天白淡然的脸,这才是他想要的对手。摒弃了浮躁和轻率,出自世俗又超越了世俗,如同山间奔涌的瀑布,所过之处如飞花泻玉,却还是无形之水。“很好,这一局,你我二人当放手一搏。” 柳天白看着眼前的对手,虽然稍有尖酸刻薄,却不失大将之风,倒像是层峦叠嶂的山峰,尽显冷峻和深沉。他拱手道,“承让了,苏兄,请。” 此一局,苏揆之执白,柳天白执黑。 起手据边隅,直到第十二手,皆是布局之常法。更何况,对局布阵,若能使地无大块及拆三之地,则此种布局最醇。 自第十三手,苏揆之倚盖,显然是为了扩张左方的白棋之势。只不过,当第二十二手,柳天白以曲相应时,苏揆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刺。此一招,戾气毕现,当真是宁受一刺也不让对方立时安定。 仿佛昨天的棋局重现,只是,先出杀招的人变成了执白的苏揆之。而柳天白微微一笑,缓缓落下一子,此子为尖,关系到双方的根据,极为要紧。 苏揆之手指上拈着一颗棋子,眉尖微蹙,他几次冲杀都被柳天白不温不火的挡了回来。若是柳天白已无厮杀之心妄想以守为攻,不如他大开大合的杀出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苏揆之连提二子,使得自己的右上角的白棋变厚,并使得黑棋右边的拆二变薄。用讲棋人陈汝南的话说,就是白方的便宜不小。 然而,柳天白略微思忖了片刻,拈起一枚黑子,落下,非但让白棋在角上付出了几目的代价,自己在右上角的棋也已活净,且时得了先手。从全局来看,到此刻,黑棋反倒占了先机。 苏揆之由不得一愣,他不愿去想刚才一手是不是该归为恶手,尽力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棋局之上。毕竟,白棋上下弱子同时受攻逼,他已落入被动之地。只是,白棋透点虽然严厉,但黑棋却是做活的好手,就算苏揆之想要直接攻杀,手段也难以奏效。 而柳天白,则是招招严谨,密不容针,非但让苏揆之延长了思考的时间,且伺机在右下角采取行动。 苏揆之不由得开始为难。右下角的黑棋,存有夹渡手段的这一边已不用担心,而放弃这一重大的攻击目标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对下边的黑棋攻击上,他又难以下这样的决心。权衡之下,竟是两边都无法尽全力。 柳天白偏过头看了眼“天女散花”,似在思考下面的走法。他若扳白棋应是以打相应,则白棋的攻击完全失败。若是他勉强阻渡,至六手之后,他若是冲,则白棋崩溃。如果白棋长,但是他第四手可以做虎,则右下角的白棋被歼。若是白棋顶,也是一种应法,但是三手之后,白棋同样还是失败…… 果然,至第九十八手,苏揆之的白棋在右下角仅仅存活了一小角,幸亏他在左下角还留有余力,所以,胜负或许还有一争。 再者说,苏揆之岂是轻易认输之人,战局烧至左下早在他预料之中,于是,他先挖再挡,直接提走两个黑子。 柳天白想了想,落下一子。 陈汝南按着棋谱将这一子摆在棋盘之上,叹道,“此子太过笨拙……不不柳子清之棋力果然非凡。各位请看,此子看似笨拙,却是棋形上的要点……” 而在鸿翼殿,柳天白虽然失去两个黑子,却夺下了左下角大片地域。 索性,苏揆之下了一记好手,使得柳天白虽然提走白棋五子,但是白棋一扳,黑棋立刻有两子被鲸吞。如此看来,柳天白倒是得不偿失了。不过,柳天白接连下了一招挖一招曲,这两手十分有力,既威胁了下面的白棋,又给第一百二十四手的挤留有余地。至此,白棋虽想补位,但是早已无济于事,现在想来,白棋在第九十九手的狠戾杀招,实在是动手过早颇为不妥。 反观柳天白,却是算路精确,至第一百三十四手成劫。 苏揆之苦于无劫材,只得在第一百四十三手找损劫。谁知,下至第一百五十手,反凑成柳天白做活。只是,同为劫活,黑棋气数长,而白棋也并非净活,故而无法杀黑。此时,苏揆之心中已有烦乱之感,但他仍强自稳住心神,不停地告诉自己,胜负尚难以预料。 其实,柳天白不是没有失着,只是苏揆之没有抓住翻盘的机会。只是柳天白补的极稳。先是以靠应白棋的粘劫,次在下边作劫材,再以先手将白棋封紧。黑棋顿时变厚,而白棋全局破碎,败局遂定,棋局进入收官阶段。 下至第二百九十手,苏揆之无奈,投子认负。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阖上双目,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计较到底输了多少子。输便是输了,无论多少,输就是输。 一旁自有评判数子。最终,柳天白以十五子半的优势顺利的拿下第二局。关于棋圣的争夺,又回到了最初,既是互有胜互,明日,便是生死之战。 苏揆之睁开双眼,坐直身体,很认真地对柳天白说道,“此一局,你我皆有失着,亦不乏出色之处。尤其是左下角地攻防,我以下变黑角为白角,你又一记妙招令黑棋死灰复燃。种种变化皆出人意料之外……柳子清,你很强,或者说,你是我见过的所有棋手中,最强的一个。希望第三局,你能保持今日的状态……” 柳天白拱手笑道,“苏兄承让,此局你我互有得失,明日,自当再战棋枰。” 说完,二人笑着将棋枰收拾干净,一先一后离开鸿翼殿。 消息传到御膳房,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连带着月赢国的御厨们,更是消极怠工,懒得搭理裴惜言一行人。 然后…… 楚拂樱是心神不定坐立不安的。 定疑是有若老僧入定对杀生之事默念往生咒的。 冷若雪是蹲在墙角画圈圈也不知道嘴里到底在碎碎念什么的。 诺大个御膳房,只有三个人在忙。 裴惜言哭死的心都有了。 国宴什么的,不是报报菜名,说说顺序,然后挑三两样做不就齐活了么偏偏月清远多事,非要将朝中六品以上的所有官员都请来,再加上各种有爵无职或有爵游职的勋戚…… 要不是试试大锅饭裴惜言想,否则,这么多的人,根本是要她的命啊 索性,有神兵天降,威力足以媲美拯救地球的超人。 月清远看着那些御厨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模样,索性将身子全部扑在裴惜言的背上,懒懒洋洋的模样,远远看去,就好像她背了一只大猫。 “惜姐姐,吾想吃汝做得菊花糕,做给吾吃嘛,做给吾吃嘛” 裴惜言郁闷地弹了他额头一下,全然不顾一旁那些御厨愕然的表情,抱怨道,“我昨个不过是向你借了些人帮我做天灯,你至于这么小气么非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打算累死我啊” “才没有呢”月清远笑嘻嘻地在她的脸颊上刚要蹭几下,却被定疑一把拽开,直接扔到门口。 “不干活的人,别在这里碍事。” “喂喂,念往生咒也算是干活么?汝怎么不写个上万份**给大家吃啊” 楚拂樱连忙劝道,“这里是皇宫,你们暂且都忍忍。” “吾为何要忍”月清远偏过头,懒懒地瞥了那些御厨一眼,道,“吾在这皇宫里,除了父皇,还有何人,需要忍让?” 那些个御厨背后一凉,连忙低着头去做事了。他们不知道这位惜小姐到底有多大本事,说句实在话,有没有本事都随便。且看看站在她身旁的那人,他们心里就一阵后怕。 死活其实都是极简单的事情,但是,落到那人手里,便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平日里,但凡惹着他的人,遭受过多少痛苦才能解脱,宫中各种谣传纷飞,直把这位最得东皇陛下宠爱的皇子形容的犹如地狱恶鬼一般。 而且,藤城有无数名媛贵妇妄图博得清远公子的亲睐,或是能到镜花水月一行,却求之不得。而这位惜小姐,竟是直接住在镜花水月,且与清远公子的关系甚为亲密…… 罢罢罢,天下事又与他们这些厨子有何关系。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哄清远公子开心,让惜小姐满意,然后,大家安全,大家安全啊 裴惜言眼见着各位御厨都忙活起来,不由得轻声叹道,“有时候,权力真是好东西。只要有了它,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权力啊权力,原来你才是灰姑娘的魔法奶奶啊” 月清远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探过身子在她耳边小声道,“若是子清兄赢得棋圣的头衔,惜姐姐怎么说也能搏个诰命夫人。到那会儿,纵然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歹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总是有的。” 裴惜言掩着口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诰命夫人不能吃不能玩,头上顶着十七八斤重的东西又有无数的规矩要守,四周还有无数人盯着就等着犯错然后上个什么奏章什么条陈轻者回家种地重者脑袋落地。要是你,你要这无聊的玩意儿么?” “有些事是天生注定的,比如吾。有些事是可以改变的,譬如汝……”月清远的嘴角堆其了一个弧度,那是他自认为最完美、最动人、最妖媚、最清纯的笑容,曾经不知勾引了多少名媛贵妇疯狂,匍匐在他的脚边乞求他亲睐的笑容。 “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笑容。”裴惜言抬起手,捏着他的脸用力一扭,看着他扭曲变形的脸像包子一般,忍不住笑起来,“人若是不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是无法生存下去的,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天生注定。” “鲁——三——饭——叟——”月清远含糊不清的说道。 “听不懂啦,我听不懂你们月赢国的方言啦”裴惜言看着他被一场精彩的表情笑嘻嘻道,“以后都要好好的笑哦。不想笑的时候,就算有姑娘对你说给本小姐笑一个先,也不许笑。” 月清远哭丧着脸答道,“自——导——啦——” 一众用眼角余光偷觑的御厨看着月清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大惊失色,莫非……这天要下红雨不成? 定疑在一旁看着,寒冰似得脸经历过赤橙黄绿青蓝紫,最后进入黑色底端。 正在这时,内侍总管杨常顺到御膳房传旨,东皇陛下召见皇子月清远。 那一瞬,裴惜言感觉到那个调皮乖巧的和猫儿一般的少年打了一个冷颤,甚至,她能感受到他从内心深处生出的恨,痛恨,绝望的痛恨。 没有人性。就因为帝王之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所以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子,也不得不顺从他最原始的邪恶么禽兽二字用在这个都觉得对不起这两个字 “没看吾正忙着呢么”一刹那,月清远清清楚楚从内侍总管的眼中有着讥讽、惊讶、恼怒、兴奋、还有嘲弄。月清远的手指缓缓拂过桌案,轻笑着,“汝回去告诉父皇,什么时候他答应了吾的要求,吾什么时候才去漱玉苑,没得商量。” “是,老奴明白了。”内侍总管闷声回应,敛容退去。 目送他离去,月清远转过身,落寞地笑着,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惜姐姐,让你看笑话了。” 裴惜言担忧地看着他的微笑,窗外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下垂的眉梢和微微上翘的嘴角形成一抹哀伤而隽永的沉重。她抬起手,用力地在他的额头弹了一下,嗔道,“光知道叫人家给你做吃的人,不干活怎么可以,天下哪有吃白食的道理”说完,她一指旁边鸡笼里的鸡,问道,“拔毛你总会记住,就算是铁公鸡,也要替我把他们的毛都拔光了” “都要拔?”月清远捂着脑门,嘟着嘴委屈道,“吾从来没拔过鸡毛诶” “正因为你没拔过,才有做得意义”裴惜言一指犹自蹲在墙角不知在碎碎念什么的冷若雪,“反正她会,你们正好搭配着,一个教一个学。两个人一起做,不至于太忙也不至于太累。” “我和他?”冷若雪转过身子,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惜小姐,你怎么可以将这种工作交给我呢?同为美女的你,应该知道,作为女人,肮脏和邋遢是天生的敌人。想要维持如花似玉的脸就要抓紧一切时间,闲着,呆着。” 抓紧一切时间…… 闲着…… 呆着 月清远到底从哪儿请来的这么一位姑奶奶啊 裴惜言走到她身边,也蹲了下来,对着墙角道,“你是不是那个苏揆之的粉儿啊,所以才趁机混入我的助手队伍,妄图借机会求个握爪求个熊抱?” “粉儿?”冷若雪转过头看着裴惜言,一面摸着姣好的脸,一面困惑道,“难道我今日脸上的粉儿多了?天啊,为什么我出门的时候小玉儿没有和我说万一,万一让他看见,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不活了” 这个…… “还有,什么叫握爪,什么叫熊抱?” 呵呵…… 裴惜言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她就知道,她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所以,她要划重点,她要转移话题,“铅粉扑在脸上确实是青重涩滞,若是用紫***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做成玉簪花棒,不但是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 冷若雪的眼中闪过一道银光,她立刻抓住裴惜言的手,“做,做一千根给我。” 一千根,当她是批发啊要不要包邮啊亲还一千根一千根可以用三年,她就不怕过期啊裴惜言讪笑着,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紫丁香四月开花,现在开得是菊花。” “问你个问题啊……”冷若雪杵着下巴,很是发愁地看着裴惜言,“你怎么就嫁给柳子清了?他怎么就决定娶你了?” 呃…… 裴惜言的表情立刻180度急转弯,难不成,又跑出一个大明湖畔的夏菇凉不成 “他为什么就不愿意娶我呢?惜小姐,你是过来人,和我说说经验教训” 过来人…… 还什么经验教训…… 她要是知道,她就不是“失忆”的裴惜言了 现在,已经不是三百六十度可以解决的问题了,裴惜言觉得,她的情绪已经往立体的z轴发展,就快抓狂了。 楚拂樱微笑着,“冷小姐,那你还真是问对人了。若没有惜小姐的锲而不舍,我师兄又怎会将她娶回家呢” 战斗状态全开 裴惜言笑嘻嘻道,“俗话说的好,女追男不就是隔层纱么只要发挥不成功便成仁的大无畏精神,切记,忍耐力不是关键,气势才是重点要让他明白,你就是女人中的无人能敌,你就是女人中的最高境界。哪怕是为他死的时候,也要对他说,‘与其有时间找个漂亮点的死法,还不如漂亮地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只不过,就算死,你也是我的’” “对”冷若雪站起身,用力地握紧拳头,“不管是死是活,就算变成骨头,碎渣,也都是我的他若是还不答应,我就把他变成骨头,变成碎渣,然后天天带着他,死也要带着他”说完,她拿起菜刀就开始在磨刀石上来回均匀的磨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是我的,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你也是这么逼师兄的?”楚拂樱走了几步,站在裴惜言的面前,“可是我不信,我不信师兄会为了这种事,向你妥协” “他自然不会为这种事妥协,因为,他妥协的是我这个人啊”裴惜言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她顽皮地眨眨眼,坦然道,“因为是我,所以我什么都不说他也懂;如果不是我,说了也没用。因为是我,不解释也没关系;如果不是我,解释也多余。因为是我,不留他他也不走;如果不是我,想留他也留不住。因为是我,就算不等待也会蓦然相遇,如果不是我,就算擦肩而过,他也不会注意。” 楚拂樱的眼睛里闪烁着痛苦和绝望,她用颤抖的声音,泣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之前算什么” 裴惜言慢慢转过身,随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雪见,继续切菜,刀法又快又准,切出来的菜丝粗细均匀有如发丝,片刻的工夫,她手边的案板上堆满了各种颜色的菜丝,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小山包。这时,她才转过身,对楚拂樱认真道,“过去,往事,记忆。就像是用了多年的茶盏打碎了,会心疼,但是,无能为力。因为,世上从来都没有破镜重圆,从来都是覆水难收。”

第六十六章 冰炭不言 人的记忆就像爬墙虎,相互联络错综复杂,只要触动其中的一支,其他的枝枝蔓蔓也会受到牵连。 ——水玥颜呓语录 月清远在密室里很认真地打着算盘,金算盘。声音叮叮咚咚的煞是好听,珠子晶莹透碧,竟是上等美玉所制。 一灯如豆,胤无逸端起手旁的茶碗,茶盖划开浮于碧绿水面上的茶叶,轻轻啜了一口,“这笔买卖你倒是玩得开心。” 月清远微笑,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光,只是那笑容有两三分讥讽,却又有七八分冷漠,“吾还嫌玩得不够大呢。索性,有人愿意做冤大头,特地拿出了国库的银子让吾玩。既然如此,吾为何不玩得尽兴些?” “随你。”胤无逸将茶碗放下,冷冷清清的一张俊脸,冷冷清清的话语,“我出来这么久,文家还算老实,倒是我那位好母后,实在是忙得很啊” “哼,生活在宫闱内的女人们,哪里算得上是妻妾、母亲、女儿。”月清远笑意盈盈的眼神很冷,“或许,连女人都算不上。要么被利用,要么利用别人,什么丈夫,什么儿女,什么家人,不过是她们妄图活下去妄图谋取更大权力的踏板,毁之,亦不会心伤。” “终究是在这里盘亘的太久了。”胤无逸的唇角微扬了扬,那双沉肃的眼却愈发亮了起来。仿若他等的就是动荡,盼得正是血腥杀戮,否则,他又何必故意离开建元城,给了所有人,一个机会,一个选择匍匐在谁脚下的机会。 明日便是月圆之夜,也是道消魔长,邪气最盛之时。精心的布局,漫长的等待,终于要迎来最后的结果。 月清远的手微微顿住,随即,空气中传来一声似冷笑似喟叹的轻哼,“无逸兄自然是高枕无忧,毕竟,建元城中有麟趾替汝坐镇。依吾看,只怕他们闹得太小,还不够给麟趾塞牙缝的呢” “麟趾?”胤无逸笑了起来,神态是一贯的僭狂,“事情若是已经到了必须麟趾出手的地步,你和凤羽,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喂喂,难道无逸兄手里还有暗棋不成?”月清远轻笑着,薄唇微微扬起,依旧是戏谑玩笑的模样,一点也不伤心,一点也不介怀。 胤无逸弯起的唇线愈发加深,然那投望过来的目光里始终无笑,反倒有一丝无趣的嫌弃,“若不是如此,救你之前,我早就化为一堆枯骨不知被扔在哪个乱葬岗了。” 什么黄金血脉,什么天命钦定,什么万万年,有得不过是尔虞我诈,不过是比戏子还精湛的技艺。 生在皇家,生为皇子,他们都很清楚,要谋取什么,会失去什么。只是,选择的路不一样罢了。 究其原因,或许应该是,曾经受过的伤,以及心中怀着的恨,不同罢了。 “有必要说得那么危言耸听么?”月清远自嘲地笑起,微风吹起他额间散发,恰掩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倦怠与落寞。 “心软的话,时间还来得及。”胤无逸笑得有些讥诮。 “心软?”月清远的唇角抿了抿,冷笑更深,“这些年来,他若待吾有一分心软,吾就算不还他五分心软,至少也该有三分。可惜,那些不属于吾的东西,吾早已放下。” 薄唇微扬起淡漠弧形,胤无逸的声音不是平素的戏谑,也非杀人时的暴戾冰冷,他只是平淡的交代一件事,一件本就不寻常的事情。“既是这样,那么就让凤羽助你一臂之力。” “免了。”月清远毫不客气地拒绝,语气中,讥诮与狡黠彼此交融,反成为一种不可思议的揶揄。“她该干嘛干吗去,吾自己的事情就够多的了,没兴致再给她收拾烂摊子。” 胤无逸的嘴角堆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他的眼睛里却闪着寒光,“既然都在等,那就继续等等看。” 月清远将账本递给他,眉梢微挑,水色唇边的笑容益加深刻,一派轻松惬意的样子,“所以说,吾很羡慕柳子清。” “事情不过才开始。”胤无逸随意地翻看着账目,口气骤然变得冰冷如三九寒天,“明日,让凤羽看好那个楚拂樱,如有异动,杀了便是。” “没这个必要。”月清远托着下巴,笑嘻嘻道,“汝不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么?柳子清既然说夫妻间理应彼此信任,彼此依赖,吾倒要看看,他和惜姐姐,是说的漂亮,还是果真如此。” 胤无逸冷笑,眉梢带煞,唇角含愠,笑得清邪而诱人,“这是我的事情,你只要做好你的事情,足矣。” “不用吾管”月清远几乎叫起来,“人家都说什么过河拆桥,无逸兄,汝这河还没过完呢,就连舢板都扔了不成?再者说,这件事,吾也有份,怎么能不管。” 胤无逸抬眉,目光如剑般冷冽,“我是不是该让墨把那些钱全部换成铜子,然后让你一个一个清点吶?” 月清远语塞,半晌才道,“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汝都能分得清,只是分得未免太清了,反而,没了人味。” 胤无逸笑起来,狂狷无俦,“想俯瞰众生,又想善良仁慈,世上若有这等十全十美的好事,只怕谁都要去当皇帝了。” 月清远见他虽然言笑晏晏,神色间却总有忧色,不禁嘲笑道,“汝救了惜姐姐,她却对汝弃之如履。其实,这事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也算是救了汝一命,更何况,照顾汝一晚的人,是她。” 胤无逸听到他的话,心里竟似插了根针似的微微作痛起来。他冷笑,接着大笑,“说啊,怎么不说下去啊,我看你最近真是皮紧的很,的确该松松了。”那一瞬间,他的脸似那极地的千年冰雪,生生地从里及外地泛出一股阴冷,纯净无暇而冷澈骨血。 月清远一窒,叹了口气,“拿不起、放不下、理不清、说不明,爱亦不爱、恨亦不恨,似近似远,若即若离,此等迷茫纠缠与矛盾折磨,才是至苦--所谓‘不得求’。” 胤无逸冷笑道,神色更峭厉,“和定疑在一起几日,你倒是将他佛言禅语的学了一二分。” “说起定疑,吾倒是很奇怪。他医术不错,汝中毒受伤的那一次,他用金针替你护住心脉,将大部分毒素导出体外……只是,若有一丝差池,立时便会要了汝的命。”月清远低声道,“如果他真是他,汝这么做岂非太冒险可是,他若真是他,又怎会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胤无逸覆着眼睑的睫毛动了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睁眼道,“如果多给我一息思考的时间,也许我根本不会救她。” 月清远沉默了一下,深邃的眸子沉沉郁郁,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胤无逸看着他开口又闭口,如何不明白,这个跟他似朋友又似兄弟的下属,想要劝他什么。然后,那种锥心刻骨的痛又席卷而来。那个人已变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越扎越深,时时疼痛不已。否则,他又怎会做出如此毫无分寸的蠢事。只是,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数年的布置,多年的谋划,就在明朝,他不接受也不允许失败。 他伸指拈起桌上的一张信纸,不一会儿那纸就像风化了许久,粉尘般散去。“既然裴惜言昨日只和柳子清说了这些,那就由她去。” 信纸上仅有一个字:拖。 而在屋外,已是月上中天。秋来多时,夜里风深露重,微有寒意越颈而过。 裴惜言坐在荷花池外的草地上,发呆。秋水般的眸子映着一池碧水与菡萏香销翠叶残,暗黑而深邃。她微微萧瑟了肩膀,忽而想起柳天白昨日立于凌河岸边,望着那一池子莲花河灯暗自沉思的模样。 或许有些郁怏罢。裴惜言想,世人多半寂寞,因而有许多人愿意倾听,然而,习惯沉默的人,难得几个。 “裴惜言,你这是在杞人忧天还是在未雨绸缪?” 闻此言时,恰有几片落枫从她眼前飞过。裴惜言低头见那叶上浓郁的红,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季节,太过于衰颓与腐朽。 面对定疑的询问,裴惜言摇摇头。不知,是真不知。她知晓的,只是一池的水早已被太多人搅浑,水底到底如何,根本无法看清。 昨日,柳天白与她说好,等到落雪的时候一起去碧落寺看早梅。然而,她看得清他眼中的沉郁,更感觉到藤城中有一种烈火烹油的璀璨光华。她不懂棋事,却也知道柳天白或许遇上了什么麻烦,但是,并不欲让她替他忧心。 裴惜言尊重他的每一个决定,就如同他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所以,她只能等待,积极地等待,如此而已。 月落星沉,这样的厮杀,明日便是尽头了。 然后呢? 然后太遥远了,她还不及想。不是不敢想,只是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 那人却在水岸微转过头,浅浅的目光望了过来,依稀眉眼间笑意更浓,“下一遭,换我去寻你,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千山万水。” 裴惜言转过身,缓缓抬眸看着定疑——夜风中飞扬的青丝,月华下俊朗的侧脸,无悲无喜的笑容,清冷淡漠的眉目,上扬微启的薄唇。这个人是柳天白的至交好友,所以,她信他。 “坐下呗?”她微微眯起眼,露出和煦的微笑。 定疑看着她,半晌,席地而坐。 四下寂静,只闻徐徐流水声,裴惜言微笑着半阖上眼,口中却轻声道,“我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却又怕未雨绸缪之事做得还不够。” 定疑清冷目光中似有幽幽然,也不知想到何处,半晌,淡淡道,”你可曾听说过琉璃大王杀戮释迦种族之事?” 裴惜言不觉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因果报应照彰,是很难避免的。”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不都是如此么 “子清之事便是我的事,你若有话想说,又何必吞吞吐吐。” 裴惜言的脸色立刻垮下大半,“好歹你也容我酝酿酝酿,组织组织语言啊” “子清做不出弃天下苍生于不顾的事情,你,只是将水搅得浑浊了些。既然不谙水性,又何必强自下水?既已沾湿衣襟,就该知,水再浑浊,还是水,就算混了泥沙,澄清之后,该是什么仍是什么。” “疯掉了。”裴惜言捂着脑袋,无奈地呻吟道,“对,今夕繁华,明朝尘埃;今宵红fen,拂明白骨。这举目疮痍的人世,自当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定疑闻言,只是轻扬嘴角,似不曾察觉她内心的郁闷一般,问道,“你要拯救天下苍生?” “啊?”裴惜言抬眸幽幽盯着他看了看,半响不动。末了,闷闷扭过头继续向前,先前那般烦闷的情绪弱了几分,却也好似并不为何特殊缘由。“罢罢罢,再说下去,我就要头疼欲裂了。” 定疑愣了愣,随即微蹙了眉,似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拉过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搭在脉上,“秋深夜凉,莫不是染了风寒罢?” 裴惜言连忙解释,“我只是这几夜睡的晚了些,等事情结束了,自然会好生调养。你千万别告诉柳天白,否则,他会时时刻刻盯着我,就跟我马上要踹腿登天一般。” 定疑面露忧色,一双剑眉皱得更深,“子清只是生怕你有个万一,岂知你却这般无情。” “他那是大惊小怪好不好”裴惜言十分哀怨地皱起柳眉,长叹道,“以前他也这样么?我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定疑松开手,慢慢半弯起的唇角,虽是笑着,却没有丝毫笑意,“他待你自始至终都是全心全意,你今日既信他,又何必疑他往日之举?” 裴惜言幽然一笑,抬眸仰望着夜空的繁星,“你既用了自始至终这四个字,我便知,你定是认识以前的……我。那么,之于以前的我,你又是何人呢?” 定疑静静听着,眉峰有些烦恼地微微皱起。“问题的答案很重要么?” 裴惜言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却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柳天白的朋友,所以,我信你。但是,明日之事,我没有把握,或许,信你,便是害了你。毕竟,那是我和柳天白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只是我和他的事情。” 这般坚定的语气可是出自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之口?自打重逢,他还是头一次抬眸正视眼前之人。 眉间一点朱砂痣,墨色的瞳,乌翅般的发,绯衣红裙,像极了青云山娇嗔的少女,只是少了几分刁蛮几分跋扈,多了些许轻灵素雅,多了些许不染人间烟尘的缥缈。 定疑微微叹气,顷刻间,眉目间平复得水波不兴,“既是你们夫妻二人之事,又何必要与我说来。” 裴惜言攒起腿把胳膊放在了膝盖上托着下巴,微微笑道,“她是他的师妹,所以,无论她与我是什么关系,不救也得救。你是他的朋友,而他对我说,若有什么为难之事,与你商议便可。” 定疑一滞,半晌,蹙着眉烦闷地微叹,“子清啊子清,你当知我对此事是唯恐避之不及。你又何苦将我拖入此局呢?” 裴惜言皱了眉头,面上一丝忧虑神色不似作假,“此事,与柳天白没有半点关系,你若是怪,只怪我便是。那日,我不该在觉澄大师面前胡言乱语逞一时之快。” “你认得倒快。”定疑恍如感概般,语调轻如流水,“子清不让你来月赢,是保护也罢,是私心也罢,他只是想将你拦在风云之外。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他一人跳入就足够了。“ 裴惜言摇摇头,“既是漩涡,前路何处是出口,退路,又能退到何处?若前后都是死路,我怎能让他一人苦苦挣扎。” “什么都不记得的人,能做什么?”定疑的声音很淡,他张口,喃喃轻言,已是叹息了,却似厉声喝斥一般。 裴惜言的眼眸笼上一层烟水云波,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怔仲间恍然回神,弥漫悲伤的眼神瞬间收起,终是觉察到自己方才失态,只得垂头默然不语。 半晌,裴惜言转过头凝望着定疑,她可以很清楚看见内中自己的倒影,“这世上,自有我能做到,而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我赌得,就是这个做不到。”她的话似笑语,偏又带了几分认真。 “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回家,继续过我们的日子,下棋、做饭、种花。”裴惜言咬着嘴唇,心里想着,再不回家,她就要失眠到患神经衰弱症了。 所以说,习惯不一定是好事。有时,发起狂来,才知晓何谓附骨之疽。 定疑微微抬眸,淡淡目光稳稳落在她的脸上。半响,薄唇扬起细小弧度,“你想让我帮你做何事?” “要你死。” 月光下,白衣男子独坐在树下,将自己整个隐藏在无边的黑暗里,只余那一双幽然的眼睛,静静看着面前直指向自己的剑尖,眼眸淡漠。“你是何人所派?” “自然是想要你性命的人。”黑衣人桀桀桀地怪笑道,“反正都是死,又何必问得那么清楚。下辈子投生的时候,可要记牢了,有些人是惹不得的。” 一时万籁俱寂,天地间只余鸟兽虫鸣。 “锵——” 忽地一声金鸣之响,声如凤啸九天,宝剑出鞘时,剑尖已深深贯穿黑衣人的肩胛,这样飞快的插入再狠狠地拔出,猩红四溅中,恐惧渐渐侵蚀黑衣人的背脊。他沙哑着嗓子怒吼,“你究竟是何人” 白衣男子的头颅微微扬起,刚硬的嘴角似又噙着笑——冰冷的微笑,“活人。” “谁生谁死还未可知呢”黑衣人并指如风,迅速点上左右肩井穴,血流稍阻,“纵然你不是柳子清,焉知我家主子岂会只派我一人来暗杀。”话音未落,他已闪电般扑了过去。 “一人或是数人又有何区别?”白衣男子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利风,青锋发出悲壮龙吟,闪着深沉而耀目的如雪如练的光芒,带着粉碎一切的气势挥斩间将黑衣人的手筋脚筋悉数挑断。 而在另外一边,柳天白的厢房之中,似有不同,却也只是闪转腾挪间,双臂像碎屑一般消散,毫无还手之功。 “吱——” 空气中蓦然传来轻微的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随着那扇门被缓缓地拉开,德亲王的唇角渐渐抿起,淡漠的声音仿似在看一出事不关己的戏。“柳子清,你,可曾看清这些血了么?” 柳天白从他身后慢慢走出,看着驿馆内摇曳的火光,耳边萦绕着的声音或是呼救或是哀嚎,他的脸依旧平静,看不出丝毫惊惧之色。只是在衣袖内蓦然攥紧的拳头,还有指尖的冰冷,一再的提醒他,现实。 “你似乎并不怕杀戮和死亡。”德亲王负手在门前踱了几个来回,忽而微笑道,“但是,你就不怕柳夫人遭遇不测么?” 柳天白那双墨渊般深沉的眼逐渐暗淡下去,终于掩住了所有情绪,薄薄的唇抿出冰冷的弧度,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淡泊。“王爷的意思微臣明白了。” 德王扬眉轻笑,“你不顾自己的性命,不顾天下人的性命,却对柳夫人是若珍宝,倒不知是该赞你用情至深,还是该责你不通实务。” 柳天白渐渐收敛起内心波动的情绪,他依旧优雅地负着手,目光深敛,“微臣不敢说能分得清家国天下,但,微臣懂得轻重缓急。所以,请王爷收手。” 那语调依旧悠然,仿佛请安时的不卑不亢,德王转过身,眼光盯着他的脸,嘴边勾起笑意,“小小的从九品棋待诏,看来真是委屈你了。” 话音未落,树林间忽闪出两道疾光,带着十二分的寒意与杀气直向他们二人而去。 还未到最后一役,便已是要破釜沉舟了么? 柳天白的内心隐隐涩然,他上前一步挡在德王身前,一道森寒刀光贴着面颊而过。身形微转间,一支破空羽箭“唰”地插入他身侧一寸之地。 一击不中,屋顶上的弓弩手扬指再扣箭上弦。 顷刻间,柳天白已将德王推入厢房,并且立即阖上房门。就在这时,数支羽箭带着呼啸之声,狠狠地钉在门板之上。 耳闻一声“大胆”,一脸阴沉的白衣男子手中的长剑一挥,斜斜划出一条诡异弧度,月白衣袂飘然浮动,再无箭羽环伺周身,支支紧逼,而他的脚下,除了断箭,便是血肉模糊的残骸。 蓝玄煜听到白衣男子在门外说出的那两个字,心中大定,他十分悠闲地扬起嘴角,抬手握住有些温烫的茶水,却不就饮,只笑道,“临危不乱,忠心耿耿,柳子清,你真是一再令本王刮目相看。” 柳天白的眼中一片清冷,如今,真是什么也不必说了,他与苏揆之终须一战,玉螭国与月赢国终须一战。 双方,等待的,不过是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罢了。 蓝玄煜见他并未答话,微微抬眸,看着眼前这个淡淡笑起,无悲亦无喜的男子。唯一敢赢那位自小就诡谲狠戾的七皇弟亦是玉螭国当今的皇帝陛下的人啊,果然有趣。怪不得临行前,向陛下辞行之时,他曾说起,这个柳天白不仅仅是变数,亦是棋枰上最为关键的那一手妙招。 “天下兴武,黎民何辜?若能不费一兵一卒,赢回本就属于玉螭国的土地和子民,其实苍天之福,社稷之幸。”蓝玄煜悠悠微笑起来,那笑容里有一丝不明朗,手指摩挲着掌中杯沿,缓缓道,“柳子清,你当知对你寄予厚望的,不仅仅有你的家人,你的同僚,本王,兖州的百姓,还有当今的陛下,咱们玉螭国的国主。” 柳天白撩袍跪倒在地,沉声道,“微臣万死不敢有负皇恩。”

第六十七章 行云流水 放在我口袋里的钱,哪怕是钢镚,都是我的,谁拿都不成。[]当然,人家兜里的钱,我也不能随便去拿。是人家的要承认,不服,非要去拿就是勉强。 ——水玥颜呓语录 只一夜,鸿翼殿外层林尽染,枫叶如丹,似漫天的云锦绚丽夺目。 苏揆之一身暗紫色宽袖天织锦锻面罗纹袍,负手站在枫林中遥望着头顶霜重色愈浓的枫叶,静静地等待柳天白的到来。 “苏兄。”柳天白一身青色衣袍不沾毫尘,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的锦带,清风拂衣,更显幽雅飘逸。清俊的脸温和,斯文而干净,依旧沉默而坚毅的眼眸,只是眼底深处,静如磐石。 “君不见满川红叶血……”苏揆之转身凝视着他,脸上满是坦然之色,“看来,我可以放心了。” 柳天白拱手施礼,淡淡道,“烦劳苏兄挂怀。” “我只是不想错失和你对决的最后机会。”苏揆之一手负于身后,眉梢之间满是杀气,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凌厉起来。 柳天白笑容依旧温和,清亮的眸中也带着浅笑,温雅,亦深沈。他不疾不徐道,“在下为此深感荣幸。” 今晨,德王已经将杀手的身份告知与他。总共三十二名刺客,其中有二十八名皆是来自江湖上著名的杀手组织——万灭。据说,万灭中,等级森严,分为天地人鬼四级,以右臂上的纹饰区别,其中,天煞为最高级别的杀手。通常,万灭接下杀人的买卖,派遣的多是人鬼两级。这次,竟然派出四名地煞,十名人煞,十四名鬼煞,足已见,万灭对他的必杀之心。 只是,这样的殊荣,他该叹息还是该与有荣焉? 杀手是不要命的,他们唯一的信念就是完成任务,他们的嘴永远不会说出和雇主有关的半个字。索性,还有四个,武功不错,只是骨头太软,挨不过一个时辰的刑求便将他们的主子供了出来。 “为国,我无悔;为己,我惋惜。”苏揆之淡淡抛出一句,算是承认。 柳天白看着他,声音却仿佛是从天边飘来的,轻缓、缥缈。“苏兄既能用千两黄金买柳某之命,还不如拿去赈济灾民。”他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曾留意过杀手的价钱,但是,他不在意不代表某些人不会告诉他。柳天白深感可惜,千两黄金虽不敢说能活人无数,至少也能保灾民一时无忧,偏偏白白送给了万灭,送给了那些枉丢性命的杀手。 苏揆之清楚知道他说的是认真的,所以冷冷一笑。他买他的命,为得又岂止是边关那三座城池的百姓。“你的命,千两黄金。尊夫人的命,也算值钱,三百两黄金。” 此话一出,霎时之间,四周的空气顿时凝滞了一般,没有半丝的声息。 树林间两人静静对立,都没有动作。 蓦然间,柳天白轻轻笑了,苏揆之难免怔住。因为,他还是头一遭看到柳天白的笑。倒不是说,柳天白没有笑过,他的脸上常带微笑,给人温和儒雅之感。然而,他笑的再动人,只要是有心之人就不难发现,他的微笑是无心的,是一种疏离。 “苏兄,请。”柳天白微微整理衣衫,郑重其事地拱手向他施了一礼,衣袖随风微动,态度又见往日的清雅、雍容。 面对这样的柳天白,苏揆之反倒怔怔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柳天白了然一笑,转身离去。 苏揆之却并未立即随他而去,他抬起头,默然不语地看着头顶的枫叶。曾经的青翠欲滴,到初秋的犹若胭脂般娇艳,再到今日红透似血般的凝重。却不知,棋事了结后,这些叶,又会是怎样的颜色? 片刻之后,他亦迈步离去,仅留下一地落叶,如血鲜红。 兴德殿,永昌王爷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对身旁的德王笑道,“苏揆之招招凛厉可谓是步步见血,倒是柳子清,非常大气,似是与行云流水之意相合。” 德王孟玄煜却颇不赞同地摇摇头,“说到一、二目的得失,永昌王爷只说对了一半。依本王之见,柳子清只是在外围还有更值得关注的大场时才不理会局部目数的。但在一些地方他也会顽强争夺,有时因为一目棋不惜来一次大转换。” 月清朔傲然一笑,“苏揆之素来自负,喜欢扩张模样,喜欢攻击打入进来的棋子,喜欢提掉对方的棋子。依本太子之见,不过是你敢过来,我就宰了你的架式,倒也算是拼劲十足。” “不知太子殿下以为,此二人,何者能胜?”永昌王爷攥紧了拳头,垂下眼睑略一思索,反问道。 “诶,永昌王爷此言差矣。本太子身为月赢国储君,自然相信,我国的大国手苏揆之必能赢得棋圣头衔。”月清朔撇撇嘴,不屑地说道,“倒是日耀国,唉,可惜,可惜了。” 永昌王爷脸色一变,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冷笑,缓缓道,“本王观柳子清下棋,从一开始就将围棋的宽度及无限的可能性抹杀掉了。而且,该妥协的时候妥协,但是切实地争取实地,该拿到手的拿到了,所以他的棋总是很厚。” “不就是不要没完没了地在狭窄的边角上做文章,应该大大方方地放眼中央大场么这种棋风古来自成一派。不过,在本太子看来,在令人难以思量的狭小地方引起争端,结果亦能使全局随之风雨飘摇。” “诶,二位又何必如此争执。”德王眼中精芒一闪,沈默片刻,说道,“同画一幅风景,有人觉得山是蓝的,也有人画的山是绿的,也许还有人选择黑色,围棋亦是如此。柳子清的棋,有根。因为他实在想要确实的、坚固的、不可摧残的东西。苏揆之的棋,严厉,狠辣、刁钻、鬼缠,用一个‘毒’字,足以形容。” 月清朔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这世上本就是胜者的天下,什么‘输也要输得漂亮’,那是败者安慰自己时,最无用的废话。赢不了的棋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能赢,就是胯下之辱也可以忍受的。” 永昌王爷一面看着内侍刚刚送来的棋谱,一面将黑子白子依顺序摆在棋枰之上,口中却冷道,“苏揆之的棋何止是‘毒’,根本就是像深夜凄绝的尖叫一般。血淋淋扑过去翻滚、撕咬,哪怕是困兽般被逼入死角后也要绝命反击咬断对方的喉咙。” “这样掏心剜肺般的凶着又有何不可?”月清朔反问着,像是在嘲笑日耀国推崇的所谓的“棋道既是天道”之理,“这就像是身经百战的武将瞧不起吟风弄月的文人的心情。” 看着月清朔被权欲熏的颜色都发深了的眸子,德王孟玄煜静静的什么也没说。想到月清朔早已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再想到暗卫送来的密报上罗列的这位太子爷的荒唐行径,嘴角漏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吱的一声,门开了,露出一个神色肃然的侍卫。却见他悄然走到月清朔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月清朔蓦然眼睛一亮,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回手取下悬挂在腰间的玉玦,递给那名侍卫,淡淡道,“差事办得不错,这枚玉玦就赏你了。” 孟玄煜和永昌王爷别有深意地注视着侍卫手上的那枚玉玦,良久,才低下头,继续研究棋谱。 鸿翼殿内。 清香悠长的茶香溢满殿堂,柳天白缓缓执起手旁小几上的茶盏。他轻轻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俯唇浅啜一口,意态悠闲。反倒是对面的苏揆之,眼光灼灼地盯着棋枰,一副踌躇不止的浮躁模样,嘴里念念有词却不知所说之言为何。 柳天白见他要长考,便往椅背一靠,阖目假寐起来。脸上仍是浅淡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宁谧。唯有苏揆之知道,那双被眼帘遮住的眸,幽深,不见底。 苏揆之喜欢下快棋,喜欢在凌厉地过招中将对方置于死地。可现在,他却首尾难顾,想要从泥沼中跳脱出来,每一招却像是打在柔软的棉花上,力道悉数被卸去。 他抬眸看着对面的柳天白,静静地,审视。温润的脸,没有半点杀气,没有一丝焦急,有得只是淡淡的笑意。可就是这样的表情,却让苏揆之忍不住心中一震,这才是有胆量赢过玉螭国国主的人真正的实力么?这才是那个随时柔和浅笑的男子的真面目么?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对手么? 苏揆之的视线从柳天白的身上渐渐转到不远处香雾袅袅的铜鼎,缭绕的白烟,渐朦胧,缓缓变幻着,似花,似兽,似人,似台,有形亦无形。 上善若水…… 若置水于器皿之中,无形之水亦有形。 苏揆之俯视着棋枰,啪,落子,冷笑。 柳天白微阖的眼眸缓缓睁开,温润淡雅的黑眸闪了闪。他慢慢坐直身体,修长如玉的指尖在罐中轻轻摩挲着棋子,最终,拈起一枚黑子,落下。这一手,不仅补强自身,且在白角上留下伏兵。 苏揆之立刻下了一手断,为自己制造劫材。此一招,虽让执黑的柳天白多接回了六个子,但左边至中腹已溃不成军,形势突然变得严峻起来。 柳天白却轻轻一扳,提劫时,白棋没有任何劫材,局面竟在顷刻间逆转。不得已,苏揆之只能勉强相应,只是经此交换,白角被杀。 无论是明善门外的兴德棋,还是鸿翼殿旁的兴德殿,气氛既压抑又紧张。这样快速的攻防转换,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更重要的是,柳天白和苏揆之的应对或是杀招,竟是常人难以预料的。 比如,白棋跳,即成双活,这本是好手。谁知,同时也成为黑棋宽一气的劫,被柳天白轻易脱险。而黑棋劫胜后,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所以,当黑棋紧气时,白棋却使出一招劫杀。偏偏黑棋再次提劫,竟以连环劫杀白。 至此,苏揆之才知,刚刚的第六十七手,实在是随手所致,却成了败招。只是,目前就要做出黑棋的形势乐观,却又为时过早。 直至正午封盘时,二人已下了一百四十四手。战斗暂时告一段落,柳天白吃净左上角,全局实地领先。但是,苏揆之亦有所获。且不说右下白角已完全成为实空,且极其坚强,从而黑棋下边的三子变得薄弱。再者,右上黑棋毕竟没有活净,白棋尚有破眼杀黑的可能。最后,左上白棋虽成死棋,但却是连环劫,一旦他处开劫,则有取之不尽的劫材。 地与势的转换、势与攻的转换、攻与地的转换中,到底是“欲速而不达”还是“攻彼顾我”,棋力稍差的人早已被转得晕头转向。或许,只有执白的苏揆之和执黑柳天白能了解其中之深意。 御膳房内,裴惜言看着定疑微蹙的双眉,轻轻地,用她自己也不能相信的平和的声音说,“听柳天白说,碧落寺的早梅开得极好。今年冬天,我可要试试汲取梅上雪呢,到时候,请你和柳天白品品何谓禅茶。” 听着裴惜言含笑的话语,定疑的视线却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眼前这个人,在努力压抑着心里升起的恐惧与伤痛,执着地微笑着。定疑明白,这是她,此刻能做的全部。明明眼中含着泪,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此刻却绝不肯说出灰心丧气的话。 而楚拂樱,早已手足无措地躲在一旁,嘤嘤地哭泣着,仿若头顶这天,已经塌了。 定疑看着裴惜言,再回想她昨夜对他说的话,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到此刻,若说自己一点没感动是骗人的,虽然当年他并不看好柳天白和裴惜言的婚事,但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能如此在意他的挚友他的兄弟,心中总算安稳了许多。 “子清的性格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任何人都不能移转他的想法。”定疑如往常一般淡淡的吐出冷然的语句,“只是,想要喝那禅茶,怕是先要替你汲取梅上雪。” “诶?这都被你发现了?”裴惜言眼珠转了转,开始捣糯米面。反正那些大鱼大肉什么的,有御厨呢,只要她略加指点,做出不一样的口味也就是了。否则,百来道菜都要她一个人做,那还不如去死,去死 定疑在一旁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哦,这些栗子需要剥皮,我想,应该不太难。”裴惜言一面往糯米上均匀的撒着盐,一面用力捣着。 定疑看着案板上那些菜,迟疑道,“你确定这些就是国宴?” 裴惜言掸了掸手上的面粉,指着那些尚不完美的半成品,轻笑道,“这些菜可都是食中珍品。不但有燕窝、鱼翅、熊掌、鲍鱼、鱼唇、明骨、哈土蟆、鹿筋、竹荪、猴头蘑,还有对虾、鱼肚、鲜贝、鲥鱼、飞龙等。最重要的是不但要广泛选精,还要对原料的产地、季节、质地、大小进行严格筛选。比如,产地讲,燕窝要用彝国的官燕,鱼翅要用南海产的一极群翅,目连的鲍鱼、泗山的对虾、加吉鱼,临博的绵羊,安华的龙虾,泞江的鲥鱼,泰荣的金丝小枣等。” 然后,她看了眼砂锅里炖着熊掌,继续道,“从季节讲,熊掌要用‘蹲仓’时猎获的黑熊前掌,鲥鱼须端午节前后捕捞的桂鱼。要桃花盛开时节捕捞的,就是萝卜也需要霜降以后的。因此,烹饪用的原料,只有在质量最佳期使用,才能保证烹调出高质量的菜肴。” “繁芜。” “毕竟是国宴嘛”裴惜言灿烂地笑着,完全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不信你问问这些御厨大人们,但凡烹制国宴,是不是必须非常精细,而且要炖、烧、煮、蒸、炸、溜、焖、爆、扒一应俱全?” 定疑环顾四周,只怕整个御膳房,除了他、冷若雪还有楚拂樱,各个都忙得焦头烂额。他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如此这般,实在是太过奢靡了。”从碧落寺到般若寺,一路上,他已经看过太多令人寒毛直竖却有无限悲悯的画面。 裴惜言再也无法克制地大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穿透了阴沉的气氛,洒满了御膳房的每个角落,红绡、绿珠面面相觑地互望了良久,最后不约而同地掏了掏耳朵,嘴里念念有词,小姐莫不是要抓狂? 定疑莫名其妙地看着捧腹大笑的裴惜言,渐渐有些恼羞成怒,他好好和她说话,不愿回答就算了,他的话有何可笑的 “你的话一点也不可笑,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事情。”裴惜言用手揉了揉眼角,笑着喘气回答道,“此乃国之渥华,皇室之威仪,既是仪制法度,又怎好犯戒破律,这是其一。其二,人和动物不一样。别的不说,吃法就不一样。狼也好,虎也好,都在追在猎物后面,贴近了,直接扑上去照着脖子就是一口。而人,实在是太过虚伪,有人牵牛过堂下,用牛血祭钟鼓,偏有人心太软受不了牛无辜就死浑身哆嗦的可怜相,便叫人换只羊。” 定疑的眼神闪了闪,却并未说话。 裴惜言继续道,“人有一张管不住的嘴,什么都吃。问题是,苍蝇蚊子老鼠跳蚤也没听说过有谁保护。佛说六道轮回,想到动物就跟想到自己没什么区别。八戒的头一戒就是戒杀,包括杀动物。出家人吃素,那是觉悟。偏有人,喜欢吃什么素鸡素鸭素鱼全素斋,说白了不就是嘴素心不素嘛还不如去学炼丹的道士,直接吃石头去” 定疑听了,饶是他再沉得住气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面色微红,略带恼怒地说,“裴惜言,吃素还是吃荤,只在己心,哪用得着你说这样一大通” 裴惜言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地说,“我知道,其实我只是想说,一道菜,生吃也是吃,煮着吃也是吃,弄个百八十道工序,还是吃。这跟吃荤吃素的事情,没什么区别。” 一旁不想听也听着,想听自然能听到的众人腹诽:这么简单的事情直说罢了,至于绕那么一大圈么根本就是想冷嘲热讽嘛 而鸿翼殿内,苏揆之眉宇微敛,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这才发觉背上早已全部湿透了。他暗自心里道了一声侥幸,左边白棋虽较薄润,但黑棋袭击的收益,恐难以补偿角部的损失。 柳天白看着棋枰,将杯里的茶喝完之后,轻轻地放下茶盏,随手拈起一颗黑子,以扳相应,舍弃了左下角。只是,左边白棋尚有多少利用亦无从判断,换句话说,全局形势仍是不明。 在苏揆之看来,弃子与其说是“战术”,不如说是“境界”。但是,所谓势成骑虎,便是死死抱住已得的东西。局势若是不转换或许就会输,所以每一次转换都使优势更加稳固或者扩大。因此,苏揆之大大加强了左边的拆二,黑角荒废。就柳天白而言,这一结果却显示白棋侵角的策略明显成功。 可惜,苏揆之逃五子却是大为失策的一招,他虽掏出数子,但是黑棋中腹增厚,既有利的声援了左下黑棋的弱子,且毁去了左上方白棋劫材的宝库。柳天白提起左上白子成为先手,同时还存有冲断的可能。至此,柳天白在全局反而领先。 由此可知,“气势”并不是说棋子拍得如何响,也不是说处处硬着脖子顶着干,而是在决断哪个“点”上发狠。 苏揆之接回数子,柳天白不得不将劫取消。但是,白棋连扳欠细,以为无忧劫便是取胜的关键。全局厚薄的变化一环一环就像链条一样,损失的目数总能拿回来。 而事实上,却是苏揆之劫材不足,不过,极其细微的局面,胜负尚难以断言。只是,在打劫的过程中,由于劫材的关系,白棋多处受损。而柳天白的让步,表面上白棋是劫胜,但劫胜的好处仅有三分之一目,实际上的损失却有四目之多。从官子的价值而言,白棋实在是劣势下的抗争。 而柳天白,则是寸土不让,下至再度劫争时,又一次出现了转换。这一转换的结果——白棋小损。 …… 夜,总算降临,廊檐下的宫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月色自屋檐泄露下来,笼着血红的枫林,叶脉上的露珠,闪闪烁烁,偶尔有流光一闪,跌落在秋草深处。 柳天白俊朗的脸上仍是那副淡然的表情,他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盏茶,茶水清香,香气袅绕,徐徐挚起在鼻下游移轻闻,轻啄一口,唇齿留香。 苏揆之则是紧张地盯着棋枰,鼻翼连同眉峰一起皱起,面孔格外严肃。 盘面极其微妙,胜负,还在评判的计算间……

第六十八章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很多事情都被时间冲得破碎,这样的执着,心里拼凑的记忆到底是不甘还是怀念? ——水玥颜呓语录 安泰殿内,灯火通明,却又寂静无声。除了侍女上菜时碟子与杯盏摩擦发出的细小清脆之音外,每个人都觉透不过气来,空气沉闷似大雨将至。 秋夜的冷风透过那排雕刻精美的窗户,迅猛地吹进人头攒动的殿内,沈色的罗幌随之翩翩起舞。 内殿中,紫檀雕花软榻上,月赢国国主月封绍看着手中的棋谱,洒脱地一笑,无所谓地说,“不过是输赢一事,尔等又何必做如此情状。国宴既已备下,自当吃吃喝喝,方才痛快。” 外殿,左大臣冷然端坐在首席,神态自若地看着那些面色沉郁的朝臣和勋贵,嘴边带着的却是一抹阴晴不定的笑。 正在这时,内侍急匆匆将评判的结果送到月封绍手边。 月封绍微笑着打开最后一张棋谱,尚只看了两眼,笑意就淡了下去。 月清朔一直注意着父亲的表情,见父亲脸色难看起来,他微微低下头,手指习惯地捋着腰间玉佩的丝绦,心中却是阵阵冷笑。 簌簌轻响,宽大华丽的龙袍难掩月封绍因为怒气轻抖的身体。身为国主,任何时候都是要沉静稳重的,若是因为小小的棋事结果便失态,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但是,想到即将面对的局面,月封绍一向沉着的他也要忍不住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不仅仅是愤怒,更有失望,若不是手扶在案几上,他只怕自己连坐也坐不稳。他抬起头冷冷看着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的儿子,这就是他立的好太子,这就是他的太子举荐的人才不但害他一番心血付诸东流,更让月赢国成天下最大的笑话。 安泰殿内顿时安静下来,静得只闻烛火燃烧时的滋滋声。檀香的烟雾从殿内的四角袅袅升起,在屋角梁间盘桓旋绕。 “德王爷,今夜,朕该是恭喜你啊。”月封绍突然出声,语气虽不轻巧,但感觉毫无笑意,表情反而多了几分凝重,“看来,这几年,玉螭国才是当之无愧的深藏不露。” 德王孟玄煜淡淡一笑,“说到棋艺,贵国的苏揆之与我国的柳子清,当在伯仲之间。这三局棋,他们二人平分秋色,实难分出谁高谁低。也正是因为棋逢对手,才让大家欣赏了一次如此惊心动魄的棋圣之争。” “罢了罢了,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月封绍倒是光明磊落,他心知事已至此,反悔再无用处,否则,失去的岂止是帝王颜面,还有月赢国的尊严。更何况,今日输了,他日,再寻个由头夺回来也就是了。所以,他甚是平静地接受了技不如人的事实,“今日的国宴倒成了柳子清的庆功宴。哈哈哈哈,围棋乃是我月赢国国技,想那柳子清不过是一介弱冠少年,竟有如此棋力……实在是难得,难得。来人,将新任棋圣请出来,朕要好好看看他。” 这样的对话,被内侍传到外殿。在月赢国那些勋贵和官员们听来,不逊于晴天霹雳。且不说连已经半落入囊中的日耀国三座城池丢了去,连本国的三座城池亦要失去,更何况,各家投在赌局上的钱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原以为能攒个钵盆满盈,谁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思及此,便有人出来跪在内殿槛外,奏请东皇务必将苏揆之就地正法。 月封绍默然不语,只是遥遥地看着那些大臣,一个个涕流满面恨不得哭天抢地的悲惨模样。而刚刚在他右手边站定的左大臣却是眼眸微阖,折扇轻摇,唇齿间缓缓滑出一个不重却掷地有声的音符,“愿赌服输,尔等莫不是想让二位异邦的王爷看我们月赢国的笑话不成?” 一时间,全场肃穆,鸦雀无声,唯有月清朔的眼眸隐隐闪烁着异芒。而坐在月封绍左下的清远公子,则是用折扇掩住口,两汪秋水弯成两道残月,笑的灿烂而明朗,一派天真模样。 柳天白来到安泰殿时,迎面有无数双眼睛带着仇恨与怨毒冷冷地看着他。若是旁人早已经腿软的难行一步,而他却是稳稳地跟在左大臣身后直至殿中,恭恭敬敬却不带一丝谦卑的行礼。 月封绍深邃的目光直直地定格在柳天白温文尔雅的俊脸上,良久才颔首道,“柳子清,朕欲许你内务少辅之职,却不知你对这一职位可否满意?”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毕竟,内务省乃是侍奉东皇侧近,行使诏敕颁行等宫中一切政务,也算是东皇宠臣才能担当的职务。更何况,月封绍的话,问得极有技巧,在旁人听来,仿若二人私底下有某种协议一般。 柳天白温和一笑,满脸真诚和坦然,“东皇陛下如此荣宠,在下深感汗颜。然,在下既得吾主知遇之恩,自当万死相报。更何况,在下为人子,家中有双亲需要奉养;为人夫,有贤妻需要照拂,否则,又如何算是忠孝仁义。” 月封绍的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望着眼前的男子,不禁为他的胆识和勇气暗自喝了一声采。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从九品棋待诏,却是棋艺精湛且有一派大将之风范,难能可贵的是,不卑,不亢,不以物喜,不以几悲,分得清高低上下,理得顺轻重缓急。只这些,比起他手下那些自诩拥有“神之一技”却沉迷于宦海的棋士来说,就优异了不知多少。可惜生在玉螭国,否则,岂会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棋待诏。 “苏揆之与你对弈,负二子半,依我月赢国旧例,自当处死。”月封绍的眉间挤出了一道小小的几字形,那里流淌着温和,飘荡着赞许,甚至还有丝丝的好奇。“不过,既然你获得了棋圣之位,朕就将处置权交给你,或生或死,你说了算。” “父皇,柳子清不过是异邦一个小小的棋待诏,岂能决定我月赢国的国事。”月清朔猛然跪倒在地,被睫羽挡住的目光里满是不屑和鄙夷。 月封绍由白转红由红转紫又由紫转白的脸上肌肉在突突暴跳,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冷道,“就是这个小小的异邦棋待诏,赢了你举荐的苏揆之,赢了我们月赢国三座城池” 立在一旁的左大臣都能听到月封绍的牙齿格格作响的声音,这是东皇暴怒的征兆。虽然月封绍这几年将大部分国事都交由他处理,但是,曾经像雄狮一般征战四方,甚至趁着玉螭国内乱之际,联合日耀国吞并了玉螭国数座城池的帝王,还不曾是湮没在时光尘埃中的故事。此刻,纵然雄狮老迈,但,余威尚存。 柳天白缓缓抬起头,双目灿亮如星,漆黑中闪烁着从容的光芒,“宫中不会传出绝世名局,因为,以棋侍君的棋士心中首先想到的不是棋。东皇陛下若想要看到棋士以全身心的精力投入到对弈之中,甚至每一招皆是沥血之作,唯有将棋士置于江湖山野。棋盘上,惊心动魄的厮杀,还有对围棋亘古不灭的执着,并不是用剖腹斩首就能够激起的。” 笑意如涟漪,渐渐从月封绍的嘴角漾开,越来越浓,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柳子清,作为胜者,你觉得苏揆之的棋力如何?” “对于他,在下并没有胜算的把握。必须一步步切断他的后路,因为他从未给在下喘息的空隙。”柳天白眼中带着一种潇洒坦荡之气,唇边漾着一抹淡笑,清冽的声音如泉水脉脉流淌,“对在下而言,苏揆之绝对是一名强劲的对手。” “很多人,总是在跌倒之后才知道悔改。只是,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顿了一会儿,月封绍话锋一转,说道,“你的恩师燕翁,朕数十年前也曾见过,没想到,几十年后,他竟带出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好徒弟。” “在下诠才末学,知者不博,触类旁通,小有所得,并无有超越恩师之能。”柳天白温和的眼眸中闪耀着简单清雅的光芒,仿佛看到这个人,便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月清远的嘴角露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的微笑,他俯身对月封绍低声说了几句话。 “哦?竟有此等事情?”月封绍的眼睛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抬起手拍了拍月清远的头,看上去,就像是平常人家的慈父一般。“左大臣请来掌勺国宴的惜小姐竟是柳夫人……哈哈哈,这可是千里寻夫的美谈啊。此等奇女子,当真是世间罕见,来来来,快去御膳房请出柳夫人。” 外殿的众人听来,无不恨地牙根痒痒。 胧月花暗一局,已经害他们输得颇惨,再加上今日的棋局…… 和着,最大的赢家是柳氏夫妻啊 以至于,裴惜言走进安泰殿时,很有一种类似于众矢之的,不不不,应该用过街老鼠的感觉来形容才对。 只是,此刻的裴惜言,既非炙热的红,也非飘逸的绿,而是一身浅淡的蓝。站在柳天白身旁,深深浅浅的蓝映在一起,就像是晨曦清澈的苍穹,剔透且深邃。 所有人都看着这对在藤城掀起无数风波的夫妻,一时间,倒有几分恍惚。表情很像,都是眼睛里透着温暖,仔细分辨,这份温暖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是铮铮傲骨的疏朗,一个是浅笑凝眸的灿烂,和在一起,倒似应了那四个字——珠联璧合。 唯有月清朔,呼吸已经开始渐渐变得急促。如此美人,全然不像那些雍容华贵的牡丹或是娇艳欲滴的海棠,倒似春寒料峭时,枝头那一抹暗香沉浮的清幽绿萼。他有点得意的笑了,那是属于纨绔子弟的被经年的安逸和享受迷醉了神智的空虚和猥亵,亦是一种未卜先知的满足。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什么才能慰藉他的志得意满他的壮志酬畴。 月封绍端起酒盏,先小呷了一口,继而一饮而尽,方笑道,“朕在宫中生活这么多年,竟不知国库里存着的器皿,竟是如此齐备。远儿,你啊,做事既能面面俱到,就该跟着左大臣好好学习处理朝政。不要再整日和那帮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们闲摇乱逛,正事一点不在心。” 月清远放下双耳樽形碗用手中的象牙筷子夹起一块金丝酥雀放在口中轻嚼了几下,然后才说道,“美味还须美器盛。否则,又该如何显出国宴的优雅古朴、深厚丰实以及至尊崇敬。” 月封绍看着如流水般的摆上了几案的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当真是样样精致件件华美。“名食美馔不可胜数,德王,贵国的国宴当真是恩隆礼洽。” “陛下谬赞。”德王哈哈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他反而看着那个百无聊赖品尝着菜肴的月清远,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像一只狡诈的小狐狸。而一脸阴沉的左大臣,自是老谋深算,别有所图的权臣。至于月清朔…… 月封绍尝了一口手边的素菜,又是一道惊讶,山珍海味他早已吃腻,倒是着清清淡淡的山珍刺龙芽颇对他的胃口。“柳夫人,朕观此宴择取时鲜海错,搜寻山珍异兽,倒不知一共有多少菜品?” 裴惜言沈默了一下,颔首轻声道,“回禀陛下,全席计有冷荤热肴一百九十六品,点心茶食一百二十四品,总计肴馔三百二十品。” “怪不得柳子清说,家有贤妻需要照拂。柳夫人,朕问你,若是朕予以你的夫君高官厚禄……”深深吸了口长气,月封绍故意沉吟道,“你可愿与他一同留在我们月赢国?” 裴惜言为微微蹙起眉,这是闹哪样,打算让柳天白移民么外出公干一趟都这么麻烦,移民就更不要想了。她闭目想了一下,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世人常道:家有高堂不远游,更何况,乡情故土最难离。陛下,妾身与夫婿都是心无大志之人,宁愿守着家中的老父老母,伺候着闲田半亩,与书为伴,纹枰为乐。”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月封绍眼睛顿时亮了,他抚掌大笑道,“来人,赏” 月清朔在一旁看着裴惜言,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目光。姣好柔美的五官透着几分冷傲疏淡,浅蓝色的衣裙隐隐可见领子里白酥的颈项,睫羽细长,在眼下晕出一层淡淡的阴影,粉色薄唇微启,气吐如兰。他突然出声道,“柳夫人,听闻你烹调菜品时最讲‘真、野、名、特、鲜、精、养’,现下我们大家吃了这么多鲜香的荤菜又喝了不少的美酒,口中实在在油腻,却不知何者能解?” 裴惜言淡淡一笑,镇定如昔的面容连半分红晕都没有,“妾身已然备下清淡爽口的小点一品,还请诸位品尝。”看着侍女们鱼贯而入,将精致的琉璃盘放置在每个人面前,她继续道道,“此物微酸略甜,正好开胃,但是其性寒凉,又都是从冰室刚刚取出,不易多吃。” 众人低头看去,流光溢彩的琉璃盘上,摆放着火红的海棠形状的木槿花水晶糕,内里嵌有舒卷的木槿花花瓣,还有圆润可爱的莹白珍珠,用勺子舀起一块放在口中细细品尝,当真是入口即化。 也亏得裴惜言事先说过不宜多吃,饶是这样,外殿还是有几个被长辈带来的孩子,吵着要再吃一块。 气氛似乎因此回转了一些,轻歌曼舞更是让众人心中的烦闷放缓。而裴惜言和柳天白,则在内侍的带领下,悄然退出安泰殿。 月清朔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招来自己的贴身内侍,低声对他交代了些什么,再次仰起头时,已是惯有的桀骜。 酒酣耳热之际,多年来一直跟随在月封绍身边的内侍总管杨常顺连滚再爬地冲进安泰殿,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陛……陛下,禁军……禁军哗变了”方才,他只是想去替月封绍取一枚解酒的丹药,谁知,竟然让他看到那么恐怖的一幕。 “什么?”月封绍一时没有听清,双手抚在几案之上,怒道,“你再说一遍” 杨常顺涕泪交加地喊道,“陛下,值守的禁军,哗变了” 刹那间,安泰殿中一片死寂,平静之中更令人心生惶恐。 风中沉闷的鼓声与士兵嘹亮的叫喊顷刻打破着安泰殿诡异宁的宁静,绞杀,血影,无法瞑目的肉身随着砍杀滚落在甬道两旁,无数沙哑嘶喊着的悲哀魂灵不明所以就溘然逝去。然后,外殿的命妇们开始哭泣,孩子们则莫名其妙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大人们,手里还拿着那些精致小巧的点心。 这样的夜,本该是万家灯火炊烟袅袅的时分,此刻的藤城却鸦雀无声。就连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危险的死气。街树枯黄,浮云苍茫,偶尔几声乌鸦毫无征兆的鸣叫更是将天地撕扯的支离破碎。 “值守的禁军?”月封绍缓缓转过头,锐利的目光从把玩着的酒盏上猛地落在月清朔眼里,“太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父皇还真是了解儿臣啊。”月清朔端着酒杯轻悠悠的晃到内殿正中,站定之后,回转身,对内殿的直系宗亲以及外殿的满朝文武官员大声道,“父皇若视江山社稷为儿戏,倒不如将御座让与儿臣,也算是功成身退。” 烛火依然跳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脸上,阴郁地看不清的真实和无法改变的悲哀,唯有月清远的眼中,冷冷的眼中藏着一丝嘲讽。 “你”月封绍不语,抓起案桌上的酒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酒顺着唇舌流入咽喉很快窜入肺腑,所到之处顿感辛辣。他扬手拍在案桌上,杯盏碗碟的残片四散飞溅,搅起人心的狂乱。深深握紧双拳,指甲陷入血肉中,一丝猩红从拳眼深处缓缓渗出,“朕若不同意,难道你还想逼宫、弑父不成” “逼宫?弑父?”月清朔将杯中酒一仰而尽,大笑道,“父皇,这种事您又不是没做过,只不过,这一遭,轮到儿臣罢了。” 月封绍转眸看着身旁怡然自得微笑的左大臣,双目赤红,从齿缝中一字一字地说出了这句话,“卿以为如何?” 左大臣手中的纸扇轻敲掌心,眼神冷得如冰,“陛下若下诏传位于皇十子,臣自当为新皇除去这个叛逆” “皇十子”月封绍冷冷地瞟了那些低头不语的皇子和公主,一股寒潮从他身前刮过,几乎要将整个安泰殿都冻成冰块。“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做我月赢的新君……卿真是好谋算啊你们就不怕日耀国和玉螭国联合起来,攻打月赢么” “人质在手,谅他们也不敢妄动。”唇角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左大臣扬起下颚朗声道,“陛下,还请您速速决断,否则……臣的兵马,为了护卫皇室安危,只能冲进禁宫剿灭叛乱到时候,臣不敢保证,能让整个皇室安然无恙。” 就在这时,侍卫们犹如厉鬼一般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冲入安泰殿。顺着额头流下的汗水将混着血渍的头发粘成一缕缕,点点凝固的暗红结在衣物的破损处。尖叫、哭泣、诅咒、绝望伴随着呼喝,回荡。 “大胆”月封绍厉眼梭巡围拢的众人,将士们都被那沉如乌石的眼神吓得踌躇不前。 月清朔见众人心生惮意不禁大喝,“还不动手?” 德王孟玄煜嘴角慢慢扯出一丝笑容,对一旁的永昌王爷笑道,“看来,这一遭,你我二人非但要当阶下囚,还要看场好戏啊” 永昌王爷停下即将入口的茶水,声音里带着几分寒凉,“储君逼位,权臣叛逆,端看月赢国的这些朝臣,便知,衰亡之兆早现。要知道,东皇当年也算是世上罕有的英雄,十三岁带兵出征,一生征战,横扫千军,却从未失手过。那该是何等的英气逼人?何等的豪气盖世?如今,却是英雄末路,当真让人不胜唏嘘。” “二位王爷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倒不如移至外殿……”月清朔一挥手,招来几名侍卫,冷道,“送二位王爷到外殿吃酒,你们几个要好生守着,不可懈怠。” “是。”几名侍卫直接将德王和永昌王爷“请”了出去。 风起了,从房梁上垂下的罗幌随风摇曳,时而纠结在一起彼此交缠。残烛如血,染红了每一张脸,斑影扭曲成各种丑陋的形状,仿佛是心底罪孽的化身赤luo的显露在纯洁中。角落里却漆黑一团,看不清端详。方才的欢乐场转瞬间变成厮杀地。什么君臣,什么父子,什么忠心耿耿,什么忠孝仁义,都抵不过那张龙椅。 所谓高处不胜寒,所谓世间最苦莫过于生在皇室,大抵就是眼前的情景了。 “左大臣想得倒是不错,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倒不如归顺在本太子的麾下,免得人财两失。”月清朔笑得极为狷狂,随手掏出袖中早已拟好的退位诏书递给月封绍,“父皇,用玺。” 月封绍接过锦帛,审视片刻,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而后竟将它径直丢入燃烧的灯火上。 “你做什么?”月清朔大喝,慌忙起身想要抓回锦帛,入手地却只有一团灰烬。 视线与视线在空中相碰撞,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仇视,互相瞪视着,毫不退缩。 月封绍嘲讽地凝视他片刻,漠然开口,“暗卫何在?先替朕诛杀了这两个乱臣贼子,再替朕将禁卫首领的项上人头提了来” 话音刚落,只听刀刃相碰之声,自梁上一道白影疾如闪电地落下,霎时几名侍卫手中刀刃断裂。月清朔见状,连忙倒退,但已闪身不及,生生吃了暗卫一掌。 大退三步,月清朔按住心口,凝神试图以内力缓住胸腔内犹如万马奔腾的乱窜气息,但体内内力像是被抽出般空虚,更甚者整个身体除无法使力外,另有一股恶流在流窜,奔驰于他的腹内。 月清朔面色苍白,紧抿得双唇间留下一道血痕,浑身瘫软跪倒在地上喘息,勉强提了口气,质问左大臣,“你……你在酒中下药?” 左大臣看着此时狼狈的月清朔,房内昏暗的灯衬地他的脸愈加狰狞,“没十足地把握,臣怎敢借此机会让吾皇看清太子的‘孝心’呢” 月清朔将目光别有深意投向桌上的酒瓶,眼中结起阴寒的薄冰,“小人” 就在这时,一个急匆匆从外面奔跑进来盔甲不整脸上满是血污兵士跪倒在地,大声喊道,“启禀太子,建春门守卫高巍与逆贼里应外合,现已将宫门打开。”禀报的兵士满是血污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刚刚渗出的血迹,惊慌的双眼透着无以名状的恐惧和绝望。 “你说高巍”月清朔大惊失色,要知道,这个高巍投靠在他门下多年,此等危急时刻却给他致命的一击,这是月清朔怎么也想不到的。 “是的,殿下。”兵士伏在地上,诚惶诚恐。 月封绍闻言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跳动的火烛此时忽地闪了一下,“逆子,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论智谋论胆识,你根本没有机会成为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人。”他转头看了眼左大臣,却发觉,本该志得意满的人,脸上却满是茫然。 “高巍……”左大臣喃喃自语道,“不是我的人……他拒绝我多次,怎会在此刻反水……” 刹那间,沉寂有如巨石压得所有人心头阵阵发闷。

第六十九章 雷动风举 既然时间不会倒流,发生了的事也就无法再回到过去,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追着时间一直向前。 ——水玥颜呓语录 “小玉儿,你的速度真慢。”月清远瞪了眼身穿黑衣蒙着面的“暗卫”,然后懒懒洋洋地打了一打哈欠,对左大臣说道,“高巍自然不是汝的人,帮得,更不是汝。” “远儿”月封绍心中一恸,他猛伸右手,一把握住月清远的手腕,稍一使劲,将他拽起来,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道,“难道,你也要背叛朕” 月清远轻轻一笑,凛然不惧地看着他,“如果不能威胁父皇,吾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将他的妻儿老小全部囚禁在吾的镜花水月。” 静廖中是众人沉重的呼吸声,肆无忌惮的夜风从摇曳地罗幌间钻进,无情地揭去最后一抹虚伪。只是,这样残酷丑陋的真实,却又太过真实了。 月封绍沉声开口,眼中压抑着一种莫名被刺伤的疼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难道说从一开始谋划三国棋赛就是为了今日?” “错了。”月清远直视着他的眼睛,抛出一抹风情万种的笑容,“从吾失去双亲重回这座华美缱绻的宫殿时,便开始谋划。只是不知,吾这样的回答,父皇还满意么?” “失去双亲……”月封绍一时间懵在原地,半晌,他嘴唇微微颤抖,轻声道,“你就这么恨朕?” “没错”月清远手腕一转,一招拈花拂穴手使得又狠又毒,饶是身经百战的月封绍也被攻得有些手忙脚乱,只好松手后退。 月清朔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怒视着他的父亲还有弟弟,轻蔑地说,“多么感人的父子之情啊父皇的子嗣也算是颇多,偏偏最疼爱这个贱种。只是,你们知道为何父皇会如此疼爱他么?哈哈哈哈哈,因为,他是……”月清远突然眉间紧皱,一种不好的预感蓦然降临。 月清远嘴角一勾,露出一个邪魅无比的笑容,懒懒地说,“吾是什么?太子哥哥怎么不说了?哎呀呀,脸色突然如此难看,莫不是吃坏肚子了” “柳氏是你的人?”月清朔忍着腹内如刀绞一般地疼痛,扬手在月清远的脸上重重地扇了一耳光。 五个清晰的指印霎时浮现在脸上,唇角流出了一缕鲜血,月清远依然灿烂地笑着,嘲讽地说,“吾只是看着汝的蒙汗药和左大臣暗中安排甜梦茶实在是太过麻烦,就派人在酒里下了些特制的软筋散。” 月封绍反手毫不犹豫地扇了月清朔一个巴掌,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方明黄色的丝帕,想要替月清远擦去嘴角的血渍。但是,月清远却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月封绍叹了口气,怜惜得审视着他的一丝一发,良久,喃喃道,“远儿,你长大了。” 月清远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嘲弄道,“儿子给个巴掌,老子上来揉两下,这种骗小孩儿的把戏,汝等不累,吾看着都要累死了。” 瞬间,月封绍心中一滞。他在位几十年,惟有月清朔,这个让他始终无法将他当作儿子的亲生儿子,让他捧放下了一切君王的架子赔尽了小心地宠爱着。可是月清远向来没心没肺,对自己就更加肆无忌惮。他拿稳了自己对他的宠溺和负疚,连常常用来装点门面的虚伪都省了下来。这些年对自己时冷时热,一会儿浓情蜜意,一会儿又刻薄寡毒,让自己爱恨交加,却又无可奈何。“远儿,你若想要这皇位,朕废了太子便是。” “废了我?”恼怒之下,月清朔来不及细想,拔出藏于袖中的匕首对着月清远就刺了过去,怒吼着,“你这个妖孽,只会勾引父皇败坏人伦,今日,我要杀了你为我月赢国除害” 月清远本不想动,在他眼中,内力尽失的月清朔就如同幼童稚子一般软弱无力,但他转眸看到意欲逃走的左大臣,轻轻一笑间,已然伸手将左大臣抓了回来,并且一掌推向执匕刺来的月清朔。 看着倒在血泊中不断抽搐的左大臣,月清远哈哈大笑,嗜血的眸子冷冷盯着月清朔,阴戾地说,“太子哥哥逼父退位,左大臣英勇相护却被太子哥哥刺死。哎呀呀,难不成,下一步,你就要弑父了么?” “我……我没有”月清朔双手紧握着匕首,惶恐地大叫着,“不是我,不是我……对,是你,是你把他推了过来,害死他的人是你” “吾?”月清远笑嘻嘻地看着他,目光中含着冷酷和鄙夷,“死在太子哥哥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个吾才知晓,原来,太子哥哥从未亲手杀过人啊。”他一把拽过躲在角落的宁国公主,轻笑道,“要不要再试试,杀人很好玩地,尤其是匕首捅进人肉里旋转的感觉,太子哥哥,你可要用心体会啊”说着话,他已然将宁国公主推了过去。 宁国公主惊慌失措地大叫着,“本宫当年不过是踢了你几脚,本宫不是……”她捂着肚子,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太子哥哥,颤抖道,“不是……故意的……” 这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而月清远只是惋惜地摇摇头,“唉,宁国公主不是下个月就要出嫁了么,这下,吾的好姐夫还没成亲就成鳏夫了。”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胸腹间一阵阵的翻涌,几乎压不住要喷涌而出的胆汁,鬓边的碎发被风卷起,粘在脸上。月清朔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腥,看着血泊渐渐扩大,蔓延至他的脚下,他扔掉匕首抱着头倚着柱子渐渐蹲下,“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濒临死亡的哀嚎一时间冲破云霄,罗幌低垂摇摆,尸体若隐若现,流淌的鲜血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废物。”月封绍看着那些冲到门口却又被挡回来的人,双眉开始微微皱起,然而,渐渐地,嘴角却噙出一丝冷笑。“远儿,只有你,只有你像朕,这皇位,只有交到你的手里,朕才会安心啊” 香炉中,苍白的烟雾在空气中悠悠地缭绕,然后悄然散去,却却仍是遮不住这浓浓的血腥味。 “皇位?”月清远不屑地轻笑,“那玩意儿能吃么?能用么?看起来高高在上,实际上根本就是虚无缥缈,否则,这些人,何必争个头破血流。而仰仗汝鼻息而活的臣子们,又为何缄默不言?” 月清朔忍不住暴喝一声,“远儿,你到底想要朕怎么样只要你开口,就是要朕的心朕也剜出来送给你” “用不着。”月清远的声音古井无波,视线缓缓扫过他的兄弟姊妹,最后落到他的父亲身上,平素近乎慵懒的双眸第一次弥漫出冷酷骇人的杀气,整个人就像一柄正在出鞘的利剑,锋芒半敛,又处处隐含杀机。“吾要的东西吾会自己拿,用不着别人送”说完,他右手一掌劈出,直接袭向在幼年时最爱欺负他辱骂他的四皇子月清云。 以前,从没有人见过月清远的武功。虽然,偶尔从他露出的一鳞半爪中,能够猜度出他极擅骑射,但是,没有人会想到,他的掌法会是这样的诡谲、辛辣,每一招都匪夷所思,变化无常。 月封绍看着月清远将他的兄弟姐妹一个一个打到七孔流血奄奄一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瞒朕最多的人,竟然是你。” 月清远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像夜空的星辰一样深邃,他不再玩笑,而是认真地说,“这只是刚刚开始。吾要让月氏的血连最后一滴都不剩,吾要让这个丑陋猥琐的国家,彻——底——灭——亡——” “哪又如何?”月封绍淡淡一笑,反而回到案前,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满饮后,这才继续道,“人活在世,又有谁能逃脱死亡?他们,不过是早解脱而已,依朕看,他们反而该感谢你才是。至于这个国家,远儿,无论你如何否认,你身上自始至终流淌着月氏的血脉,流淌着月赢国的血。总有一日,你会承担起你的责任,做你该做的人。” “说得真动听,吾几乎都要落泪了。”月清远轻轻鼓掌,指尖干净的很,没有半点血腥。那声音是极其懒散的,可是,却包含着无限的恨意,“只是,汝不觉得,这番话说得很是虚伪么?月封绍,汝有什么资格敢自称是吾的父亲?汝养过吾,教过吾,还是责罚过吾?这十几年来,汝干过一件父亲该干的事吗?” “你”月封绍涨红了脸,“远儿,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月清远大笑着里,眼里的阴寒忽然有一瞬间消失了,代之而起一丝悲哀,但飞快又被森冷杀气替代。那转变,快如白驹过隙,没人留意。“既然有胆量做,遮遮掩掩的有用么难道,汝要吾为了所谓的尊严,一辈子活在诚惶诚恐的虚伪中?” 月封绍的眼神微微一闪,“自古以来,任何一个皇帝都有不能告人的辛秘之事。” “吾何时说过不能有?”月清远讥笑着,他早就听腻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虚伪之词,唯有胤无逸和惜姐姐,会告诉他,若是不满,就杀过去,天天捧着自己那易碎的玻璃心,又算什么“吾只是讨厌汝对吾做下的那些事,吾只是想毁了这些让吾恶心且唾弃的一切。” 月封绍怔怔地没有表情,他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或许,从他降生的那日起,便遗忘了坦诚之言该如何说出口。“远儿,无论你怎样逃避,这里,始终是你的家。” “家?”月清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笑声极其诡异,但是诡异中又充满了嘲讽,“家不是遮风挡雨的地方么?吾从不知,家原来还是藏污纳垢的所在。若这就是吾的家,毁了又何妨” 月封绍心里一黯,默然半晌才长叹道,“没了它,这天下,还有何处能收留你?” 月清远闻言怒极而笑,凄凉的笑声在安泰殿内久久回荡,犹如鬼哭狼嚎,让人不寒而栗。倏忽,他敛容冷道,“吾自有归处,不劳汝费心。” “朕倒不知这天下何人敢收留你?”月封绍心中暗暗思忖,方才发生的一切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中回转,蓦然间,一桶冰水就这么醍醐灌顶淋了下来,让他身心如坠冰窖。“你……你投靠了玉螭?你为了那个该死的贱女人舍弃了朕” 月清远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一双寒冰似的眼睛讥诮的盯着他,“吾虽恨她,但她对吾始终有生养之恩……”他狠狠踹开倒在血泊中的一人,弯腰拾起被月清朔丢在一旁的匕首,慢慢走近月封绍。 月封绍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剧毒的金环蛇盯住似的,浑身发毛,心里突突直跳。他从那双阴毒的眼眸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机和憎恶,终于认清了自己凶多吉少的处境。(.好看的小说)锋芒森然、精光黯黯的匕首已经抵上了脖颈,月封绍痛得冷汗直流。 “告诉吾,母妃被汝葬在何处?” 远儿的母亲?哦,就是那个贱女人。也曾有过绝代风华的美貌,他与她也曾有过互敬互爱相敬如宾的日子,他也曾做过慈父。某一日,只因为作为使臣出访的文谦和那个贱女人的一段对话,他才知道,眼前这个可爱的和那个人相似的孩儿,竟然是他们兄妹阴谋的产物。这样的耻辱,这样的恨,他怎能允许那个贱女人存在于世间。 “告诉吾,母妃被汝葬在何处?” 月清远手中的匕首又加了三分力,刀锋在月封绍的项上留下一条细痕,血珠渐渐从细痕中暧昧地渗出流在刀身上,刀锋在项上留下一条细痕,血珠渐渐从细痕中汩汩地渗出流在刀身上。 看着本该守护他的暗卫早已换成月清远的手下,月封绍心中是苍凉也是满足,他含混的声音顿时苍老了许多,“朕将她剁碎喂给猎犬了。” “喂……狗……”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眼角滑下脸庞,月清远心中被挑起的不是怒意而是悲恸。母亲,那个一生凄惋的女人,活着的时候从未幸福过,死了,竟也烟消云散,尸骨无存。他使劲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哭泣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月封绍试图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被他遗忘了很久,茫然的说,“是啊,为什么要留下你这个孽种……” 宫门紧锁,没有人去擂动战鼓,也没有人去摇旗呐喊。只有晚风吹过树叶,带来婆娑地轻颤。天地间仿佛不曾有过震天的呼喊,如林的刀枪;那些盔明甲亮,步伐整齐的士兵仿佛从不曾来过;那些强壮的身体并没有倒下,那些年轻的生命都不曾离去。 杀戮仍在持续。 曾经华美的宫殿,此时,已经成为人间修罗界。 到处都是残破的身体和无主的断肢,血浸染了大地,滋润了盛开的菊花,到处都是折断的枪杆,缺口的刀剑。深深插进泥土的旗帜被火烧得只剩下黑色的竹杆,而没有被火烧掉的那些,也已经被飞箭撕成碎条,低垂摇摆着,分辨不出上面的字迹。 四散逃窜的宫女和内侍成为那些癫狂的杀戮者最后猎杀的对象,呐喊声、惨叫声、诅咒声、刀碰刀、金属与金属相撞的锵锵声此起彼伏,混响成天地间阴沉沉昏惨惨的哀乐。 没有人关注御膳房。 命都来不及顾了,谁还顾得上吃纵然想要趁机捞上一笔,也没有人会想起去御膳房拿什么鸡鸭鱼肉。脚下这片土地属于皇宫,什么是皇宫,那就是用金银和珠宝堆砌的富丽堂皇。 所有的灯都被熄灭了,裴惜言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外面的情形。半晌,转身对柳天白和定疑道,“坏消息是一时半会儿咱们是出不去了,好消息是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进这里。问题是,总这么僵持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定疑微垂着头,额前的刘海滑下来,将他的眼睛遮在暗影里。他收回悬于楚拂樱腕上的手,口中淡淡道,“无事,不过是受了些惊吓昏了过去,和这两个侍女一样。” 柳天白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被裴惜言急急地打断。“你是棋待诏,不是万人敌,就算武功高强,哦,前提是你会武功,问题是你打得过这么多人么?” 柳天白揉了揉眉心,轻声道,“我没说要去。” “这就好。”裴惜言扬了扬手中的擀面杖,正色道,“你敢走,我就敢在你头上打个百八十包,还有你,你也是”她转过身,又对定疑比划了比划。 定疑冷峻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他说,“这件事,是你惹出来的。现在反要打我,真是好没道理。” “我只是从胤无逸的话中发现了一些端倪,所以,忍不住跟来。可如此隐秘的事情,我不敢问也不想问,生怕自己知道得多了,给大家添麻烦。尤其是见到清远公子之后,我觉得事情比当初想象的更为复杂。”裴惜言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悲哀地笑笑,“柳天白,我们被利用了,对么?” 柳天白拿走她手里的擀面杖,轻轻放到几案上,然后转过身,低声道,“言儿,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做得很好。我们在这棋局中,都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了。但是,请你告诉我,还有什么事情是你知道而我和定疑却不知道的。” 裴惜言低下头开始缓缓讲述这一路的见闻和经历,她并未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她不想因此左右了他们的判断。所有的事情,一直到今日入宫前,全部终结。但是,裴惜言并未将月清远与月封绍的关系全盘托出,她不擅长在背后议论他人,更不喜欢做那种长舌状。虽然,月清远过往的痛苦或许导致了今夜的恶果,但是,她还是简简单单地一笔带过,为了月清远的信任,也为了她自己的原则。 一缕墨黑色的碎发掩住她的脸,柳天白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踌躇。因为,他想起楚拂樱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但是,这样的困扰很快就被他压下了。 裴惜言感受到这份压抑的沉默,她覆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下的阴影象是两片悠远的云随意的投射上去的。 这样的寂静,混着屋外的惨叫,让人不寒而栗。 定疑无奈地摇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两个竟然还有心思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看来,他得给他们俩一人一个当头棒喝才成。 柳天白伸出手揽着裴惜言的肩头,轻声道,“他们父子君臣兄弟不过是想借此机会一较高低。在他们眼中,有利用价值的都留在安泰殿,那里,看似安全,其实才是最为凶险的所在。毕竟,再没有什么比用敌方首领的性命甚至是头颅相威胁更能动摇军心士气的了。” 他语气中的温暖和沉稳令裴惜言心中一软,她摇摇头,黑的如鸦翅般的眉在雪白的脸上画出两道弧线,微蹙,“你们不觉得琬枫城的血案很复杂么?为何偏偏那么巧地发生在我们一行人达到的那夜,不早不晚。我知道柳天白比我们通过石岭关的时间要早,但是定疑你呢?难道你就没发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定疑的右眼突的跳了一下,他太习惯冷漠且疏离地注视着俗世浮华的喧嚣,就像是看着从眼前飞过的花,转瞬即逝,从不留心,从不在意。但是,他记得。记得沿途一路上疲惫贪婪的守城兵士,记得唯有通过石岭关时严谨却迅速的盘查。当记忆慢慢回溯,定疑又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比如枕戈待旦的气氛,还有兵士眼中跃跃欲试的神情,那是近似于狩猎的号角即将吹响前的兴奋。 他猛然抬起头看着柳天白,“她刚才曾经说过,胤无逸是以昭武校尉的身份跟随宫中的内侍,一同去你家的,对么?” “昭武校尉是散官职,多由勋贵子弟担当,但是少有承担实务的。”柳天白狭长的凤目半眯着,白皙如玉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子上划动,“棋圣之争是战争的缩影,战争又是棋局的一部分。旗鼓相当的战争是战争,五间并用的战争还是战争,只是这场吞噬……怕是要以国破而收场了。” “国破?”裴惜言转过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门外,依旧是杀戮,一阵寒意瞬间滑过她的背脊。“死一人是死,死百人是死,死千万人也不过是死么?” “或许,这一切只是源于一个孩子对父亲的愤懑,还有,一个国家对于失地的念念不忘。”柳天白淡淡说道,语气轻柔的如同午夜的落花,美丽,却又真实地让人心碎。 “果然是最倒霉的境地。”裴惜言凄然的笑着,脸色已是一片惨白,“当初,我只是怕让柳天白孤身一人,面对如此的局面。现在,我们最好开始想想,还有什么对我们而言是有利的。” 柳天白心中蓦然升起一丝酸涩的愧疚,但是,时间和即将到来的危险,让他来不及再去说什么对不起。因为,自古,伴随着侵略而来不仅是血腥和杀戮,还有劫掠和焚烧。 纵然他们能够逃离这座宫殿,但是,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又该如何逃离?岂能像飞鸟一般,振翅就可以远离的 裴惜言忽然低笑,声音却恰好能让另外两人听见,“柳天白,走的时候,你难道没发觉,那些大臣和勋贵都捂着肚子满脑门汗珠么?” 定疑看着她,眸光闪烁了一下,难以捕捉的光芒稍纵即逝,“你让我盯着冷若雪,但她下在酒中的软筋散只会让人浑身酸软没有力气,根本不会出现腹痛汗频的症状。” “万一有人不喝酒怎么办?”裴惜言双手一摊,甚是无辜道,“我只是稍微帮了她一下,这样,估计能覆盖到安泰殿内绝大部分人群了。” 柳天白想起离开安泰殿前,那些朝臣们僵直生硬的面孔,哭笑不得道,“言儿,难道,你在菜里下了巴豆?” 裴惜言很是得意洋洋地点点头,笑道,“这么大的阵仗,却没有一个当官的冒冒失失跑出来被杀死,就是因为啊,第一,他们怕死,第二,比起死他们更怕丢面子。不过说真的,那些珠圆玉润的小丸子,是我用巴豆粉混着糖霜和糯米粉特制的,药力虽不大,但也还是有的。” 这一下连定疑都忍不住要笑了,他转过头对柳天白,用甚是严肃的语气劝诫道,“子清,往后你可要小心些,别光顾着吃,没准什么时候就中招了。” 裴惜言转头看着柳天白,用甚是无辜的眼神凝视着他,声音里间多了一丝顽皮,“我欺负过你么?” 柳天白咳了一声,然后拉起她的手,慢悠悠地说道,“你就是为了这些,才让我将棋局拖延到掌灯时分么?” 裴惜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夜间出事比白天祸起更容易些。不都说什么,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么?”否则,万一胤无逸的人没有及时赶到,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要无辜受牵连。 更何况,昨夜…… 裴惜言的记忆瞬间闪回到前一晚。 那时,她刚刚送走定疑,然后,坐在荷花池外的草地上,继续发呆。 “想吃莲藕也只能等明年了。” 耳边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裴惜言只是抬头瞟了一眼,然后从身旁扯了一根草梗,在指尖把玩着。 胤无逸在她身旁随意地坐下,“怎么,见到柳子清不开心。” 裴惜言摇摇头,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如果此刻已经是明日的夜晚,我想,什么烦心事也就都没了。” “怕他输?”胤无逸捡了一块小石子,扔向荷花池。 月光下,一圈圈浅浅的涟漪轻漾。 裴惜言托着下巴,慢悠悠地说,“你的事,也会顺利的,对么?” 简简单单的十个字,在凝固在如净土般的月光下,划出缕缕哀伤,轻轻牵动着心弦。胤无逸修长的手指一抬,笑语,“你看那些枯荷残叶,哪个情愿凋落?但是,秋风瑟瑟,将它们强行吹落了,而水带着它,流淌着,不离不弃。这不正是随波逐流么?” “若真是随波逐流倒好了,就怕是……”裴惜言掠了一下耳际的发丝,转脸对着胤无逸的笑脸,“还有,谢谢你这一路的照料。” 笑意,渐渐地凝固,胤无逸面对着裴惜言认真而正色的表情,不禁深沉了黑眸。“怎么,不打算回建元城了?” “肯定得回去一趟,都和柳天白说好了,要去碧落寺看早梅呢。”裴惜言的声音很轻,融合着水声,在胤无逸的耳边如波痕般划过。 心随之一纠,他专注地望着她,薄唇轻启,“我,让你为难了?” “不是……”裴惜言哑然。她不讨厌胤无逸,相反,觉得这个人虽然有些吊儿郎当,却有趣的很。只是,楚拂樱的那些话,让她心烦。她倏地起身,拍了拍裙角的草屑,笑道,“明日,你也要小心,不论什么事,大家开开心心来,也要安安全全回去才是。” 胤无逸瞥了眼两个人之间多出来的距离,声音有点沙哑,“没想到,我竟然还有被人视为洪水猛兽的一日。” “拜托,你看看天色,再不睡,明个我岂不是要累死了”裴惜言躲开他的眼神,故意抱怨道。 疼惜像波涛一样在心头涌动,胤无逸蠕了蠕唇,却说不出任何话语。他倏地起身,大步上前,张臂拥住了裴惜言娇小纤弱的身子,似轻唤似叹息的叫了一声,“惜儿……”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丝丝晚风吹来,如醉如酥,微风过处,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悠明悦耳似天籁之音沁入心扉。 裴惜言硬是忍住了想拧他耳朵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这登徒子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胤无逸被月光照映得半明半暗的脸散发的气息出奇的柔和,眼中闪烁着足以扫开十里春色的流光溢彩。“委屈了,恐惧了,哭出来便是,又何必在我面前强撑着?” 裴惜言面色一黯,心中甚是烦乱,默然一阵又说,“胤无逸,我欠你一命,你告诉我,怎么还。” 胤无逸抱着裴惜言,从后侧望去耳朵弧形优美小巧可爱,让人兴起含在嘴里轻啮的冲动。他放开一只手,扯扯她的耳朵,宠溺的说,“我不是为了索要你的报答才救你的。” “我……”以后怎么做?裴惜言憋得紧紧的神经,找不到宣泄的当口,一双眼睛不安地望着他,却问不出来。毕竟,他挺身替她挡刀之事始终是她心中一道过不去的槛,每次想起都觉心绪纷乱。她可以无视,可以插科打诨,但是,亏欠的人始终是她。 胤无逸看着她忧郁的容颜憔悴之余,带上了些许惹人垂怜的娇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负着很沉的重量一般,轻声而清楚地说道,“你生性聪慧,为人机警,我本不应替你担忧。怕只怕你没有俗世经历而过于单纯,对人间烟火一味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为人所趁。” 裴惜言低低地垂着眼,眉头微微蹙着。那忧伤徘徊在眼底,仿佛流转的泪水,她轻抿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却没有作任何询问。 “最让人疑惑的是,你敏感,却不好奇,能言善道却从不多言。裴惜言,惜言,在我面前,你当真是惜字如金啊。” 他的气息热热地喷在耳边,嗓音醇厚得犹如陈年的美酒,裴惜言一声不吭地静静站着,嘴唇微抿。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沉默。 敌不动我不动么? 裴惜言心想,这种时候玩以静制动,她根本是疯了嘛更何况,她手边的事情还没弄完,哪儿有时间陪着他怔忪。 所以,她再次转身,准备离去。 “裴惜言”胤无逸的桃花眼闪过一抹如水寒光,在清冷的月色中格外冷冽,“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柳子清是输还是赢,你只要留在御膳房,必会安然无恙。” 裴惜言身子一僵,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久久地注视着胤无逸沉静的脸,心绪复杂。半晌,一字一句地说道,“混乱之中,谁也不能完全保证谁的安全。” “嘘……”胤无逸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压在她柔软的唇上,“惜儿,记住我的话,留在御膳房。” 一声惊雷在天际骤然响起,然后几滴零散的雨点嘀嗒地打在地上溅起阵阵细微的尘土。紧接着,一道粗大的闪电划破了黑沉沉的天空,惊雷再次炸起,转瞬,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重重地敲打着瓦面爆出密密麻麻的“噼叭”声,回忆被纷纷绕绕的丝雨划成了絮一般的烟散去了。 “惜姐姐?”月清远猛然推开御膳房的木门,黑漆漆的房间内,没有一丝生气。

第七十章 全国为上,破国次之 酒真好啊,能让人暂时忘掉难受的东西。但是一到明天就又会记起来的,而且比昨天还更难受。逃也是逃不掉的,特别是真的想要忘记的东西,比如国破家亡,比如亲友雕残。 ——水玥颜呓语录 清冷的街道上,悄无声息,不见任何人影。昔日繁华的藤城,此刻也只有路旁那剩着几片枯叶的老树,苍虬空荡荡地伸向天际,坚守着已形同废墟的城池。 环顾四周,只见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不远处的破损的城墙上,斜挂的半截旗帜只剩几缕布条似风中残烛,随风摇曳,细看下依稀可辨旗帜上的“月”字。宅院、店家门户大开,檐下的牌匾残破不堪,摇摇欲坠,顶上的瓦砾斑驳掉落。 “施景禹纵容手下抢掠?”月清远放下手中的苍毫双眉微蹙,伏案起身将目光投向来人。 施景禹出身自日耀国的门阀大族,以三十之龄当上大将军,凭得不仅仅是他显赫的背景。此人足智多谋,文武双全,领军数年未尝一败,被日耀国人尊称为“军神”。在月清远看来,这样的人,不该犯下行军打仗之大忌。 “禀公子,日耀国今年秋粮歉收,此次征讨月赢,为得正是粮草与钱帛。”地上伏身单跪的探子不敢怠慢,继续言道,“他们的士兵在城内大肆搜刮,多亏公子未卜先知,已经将存在赌坊的大笔银钱转移,否则怕要便宜那些日耀的蛮子了。” “这种溜须拍马的话,平时说说也就罢了。”月清远开一缕笑容,那笑容背后流溢的深厚积怨,强烈得叫人难以忽视,“永昌王爷那边情况如何?” “据闻,永昌王爷对施景禹的行为甚是不满,弹劾他独断专行,纵兵为祸的密折今日已经发出。” “哼,若无国主允许,施景禹怎敢如此胆大妄为。这份密奏还算有趣,让日耀国的国主看看也好。”月清远朝案台方向转了个身,左手微微抬起挥了下衣袖,示意探子退下,一个人独留在散发着檀香的书房内久久无语。 这一次,千里奔袭的不仅有玉螭国,还有日耀国。 其实,战火纷纷怎么可能瞒得过去,可月清远就是利用太子月清朔与左大臣之间的倾轧和争斗,调兵遣将,截断消息,将藤城变为一座享乐的孤岛。而所有人在国宴上醉生梦死时,忠武将军黎恂利用夜色为掩护,手持太子月清朔的贴身玉佩率领三千精兵早于日耀国的大军,先一步进入藤城,直逼禁宫。 想到这里,月清远微微叹了口气,将背深深陷入黄花梨的木椅上。该死的人都死了,该好好活着的人,为何却不见了?衣领上的流苏随头的后仰无力下垂,他抬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额头。 吱——呀——雕花的木门被人由外向内推开。 月清远闭着眼本不想多话,但感觉来人进入后一时间没有离开的意思,有些耐地皱了皱眉,略带恼意地囔道,“吾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搅么出去” 来人先是静静站在木门边,听了月清远的恼言后开始移动脚步,缓缓走到距离他面前的几案不远处的黄花梨的木椅前,慢慢坐下。 胆敢冒犯自己的定不是镜花水月的下人,月清远在椅上的身子顿了顿,摆平原本动荡的心绪后,放下盖在双眼上的手抬头望向这位不速之客。 “无逸兄?” 胤无逸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以示回应,拿起茶几上的白玉壶替自己倒了杯清茶。 “老莫也太大意了,怎么能让汝离开寄月山庄?难道他不知道现在的藤城很危险么”月清远微愕,但他很快就猜到了胤无逸此时来找他的缘由,深深地叹了口气,“这里有凤羽和吾辅佐德王谈判,无逸兄就放心,而且吾会继续寻找惜姐姐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汝还是先回建元城。” 胤无逸不带笑意地微笑着,“身为王爷的李玠晚不足畏惧,施景禹却甚是务实,这次谈判不可让他们太舒坦。” “汝多带些人回去,免得丢西瓜捡芝麻。”月清远屈肘托著脸,两根长指摩挲著下巴,目光冷锐之中带了丝淡淡戏谑,“不过,这里正好缺个国主,也算是退路。” “退路?”眼底杀气电闪而过,胤无逸目光如针,似要看穿月清远的心脏,冷冷一哼,“将地图拿来,在底线之上,你们随便谈。”对胤无逸而言,花最少的力气,做最完美的事情,是他一向信奉的原则。(.无弹窗广告) “是是是。”月清远笑着站起来,走到书架旁,准备取下月赢的全国地图,不知为何,他却怔忡在原地。 半晌,他慵懒的眼神登时完全消失,眸子慢慢眯起,径直走到门口对侍卫寒声道,“何人进过吾的书房?” 侍卫连忙回道,“前几日荷衣曾领着惜小姐进过公子的书房。” “把荷衣唤来,吾有话要问。”月清远的眼中迸射出凌厉锐芒,如寒剑离鞘。 “公子。”匆匆赶来的荷衣,一进书房便立刻跪下。 月清远收敛起杀心,又露出那副懒散模样,手指轻抚着扶手,似乎漫不经心地笑问,“汝带着惜姐姐来吾的书房了?” “回禀公子,惜小姐说想看看月赢国的地图,顺便让奴婢说说月赢国各州县都有什么特产,所以,奴婢就带着惜小姐,来……来您的书房了。” 月清远指着几案上摊开的地图,“她只看了这副地图么?” “是的。惜小姐看着地图,随手记下了一下东西,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就和奴婢一同离开书房。” “你可曾看到她写了些什么?” 荷衣摇了摇头,低声道,“惜小姐写得是天书,奴婢看不懂。” “天书?”月清远偏头看了眼胤无逸,手指随意在地图上划过,“汝还记得她是哪日来书房看得地图么?” “回禀公子,正是去般若寺礼佛的那一日。” “原来如此。”月清远的俊颜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扬起下颚朗声道,“出去,这没你的事儿了。” 胤无逸的脸色沉了下来,虽有不悦却只在瞬间稍纵即逝。他站起身看了看地图,然后随意地在地图上一指,“你带着人去这里等她,然后带着他们一行人直接回建元城。” “无逸兄,汝就这么肯定?” “死路生路,月清远,如果一个国家连帝王的禁宫都能被人攻破,那么,生路又有何用?她和柳子清都不是笨人,再加上那个定疑……”胤无逸垂首把玩着白玉镇尺,轻捏再松开,镇尺已碎成细小的数十截,他慢慢抬起头,神情中少了几分戾气,“他们只是反其道行之择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 要真是这样,倒好了 裴惜言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低头看了眼惨不忍睹的掌心,不禁微微蹙起眉头。一晚上,在这个倒霉的地方左转右转走了不知多少路程,其中艰苦看她身上的烂布条和一身的刮伤就知道了。 都怪那个该死的月清朔,竟然派人袭击御膳房,害得他们不得不把人打晕后偷偷从御膳房逃出来,七绕八绕地钻进了月华殿。 如果她没记错,月华殿应该是清远公子和他的母妃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现下,虽已荒凉如残垣断壁,索性还有个老迈的内侍当值。 那时…… 就在几步之外的树丛后,几把尖利的刀锋同时刺入人体的声音刺耳的传来。大片的鲜血猛地泼溅出来,激起的血花溅出半米多远。 如果没有事先捂在嘴上的手,别说是刚刚转醒的楚拂樱、红绡和绿珠,就算是裴惜言,也会惊声尖叫起来。 那些侍卫,连挥刀的动作都已麻痹,满心只剩下杀意。他们只看得到眼前晃动的人影,只会迎面对着或许前日还一同吃酒玩笑的兄弟凶狠地一刀劈下。 耳边时时刻刻听到无尽的厮杀哭喊声,其实距离宫门被攻破的时间应该没有过太久,但感觉上却好像过了无数静止的时刻。 脚下,鲜血像小河般汩汩在地面上流淌。没有人会惆怅地望一眼安泰殿的方向,那里的争斗比之这里的厮杀,太过遥远。 没有方向感,阴霾的夜空找不出一颗星子指引方向,只能朝着僻静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移动。 前路已是尽头。 那是爬满了枯黄藤蔓的围墙被风蚀得破烂不堪,只有残存的那一付框架,依稀还是一座院落的影子。 朱红色桐油漆过的木门因为过于久远,朽成了一道道裂缝。曾经殷红的色彩,被经久的光阴蚀成了暗黑,细密的纹络,唯有走近才能勉强辨认出来。野草青芜已经将甬道覆盖了大半,屋顶上的草耐不住一年年光阴的侵蚀,沤得漆黑。木格的窗子,朽断了几根窗棂。 难以解说心头那种莫名的感觉,仿佛一下子从炼狱来到荒芜的死域,浸入耳鼻的是岁月尘土的气息,印入眼底的是躲藏在浓密枫叶间瑟缩的苍穹。风的呼啸就像是女子压抑的呜咽,撞来撞去,却总也找不到依附之地,只能在半空中跳荡,颤栗。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绿珠身体有些瑟缩地向后躲了躲,嘴里期期艾艾地说道,“小姐,这里好可怕。” 定疑平静地注视着那些哀哀荒草,漆黑的眼睛里露出几许讽刺笑意,“这里应该是冷宫。” 柳天白看着那块布满灰尘髹漆斑驳业已歪斜的匾额,甚至那蓬野草将本已模糊不清的字迹遮掩住,但他仍是低声道,“月华殿……” “咳咳……谁啊……”蓦然间,破败的屋子内多了一点红光,还有苍老的有些凄厉的声音。 众人心中皆是一滞。 伴随着门轴痛苦的吱呀声,匾额上悉悉索索漏下好些灰土来,昏暗的火光下,是一张苍老阴沉的脸。 “你们……”老者佝偻着老迈的身躯,似是要往前走一步,可他费力地咳嗽了几声,“要么进来,要么离开这里。”说完,他转身蹒跚地离去。 这…… 六个人面面相觑…… 可时间来不及让他们去思考去讨论,因为,断壁残垣根本遮不住他们的身影。 问题是——老者并不在内殿。 这下,四个女人的脸色更加惨白。 柳天白和定疑互相对视了片刻,半晌后,柳天白轻声安慰道,“那位老丈可能在后殿,我们去那里寻寻。” “师兄,不要去。”楚拂樱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战栗的手指没有一点温度,“万一他……他是厉鬼怎么办?” 定疑目光如针,似要看穿了她的念头,冷冷一哼,“世上本没有鬼,怕的人多了,便有了鬼。” 裴惜言想了想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她事先藏好的两柄薄刃。唉,早知如此,当初她为什么不多练练飞刀,就算不是小李飞刀,也能弄个什么小水飞刀,小裴飞刀…… 噗…… 还是免了。 越往深处,稀稀疏疏的罗幌顶端已结满了蜘蛛网,随着夜风颓唐地飘摇着。曾经绘满纹饰的墙壁斑驳得仿若一个装满记忆的人,脸上写满了沧桑。只是隔了太久的时光,一切都尘封在历史里,蚀掉了皮肉,只剩下一些骨架,阴冷冷地留在那儿,不忍目睹。 月华殿…… 裴惜言不敢想象它曾经到底有多么的华美,多么的金璧辉煌。那一夜,分崩离析地何止是头顶这片遮风挡雨的屋檐,还有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心。此刻,早已不复欢颜笑语,只剩下冰冷的行尸走肉一般腐烂不堪的空壳。 空将锦瑟传哀怨,寂寞谁听弦外音,唯有长夜寂寂,更漏声声。 这世间的最极致的荣华和落寞竟可以如此毫无缝隙的同时滋长在这皇宫之中多么荒唐又情理之中 冷冷清清的宫殿,只有轻碎的脚步声,孤灯没有半盏,破碎的青瓦漏着时光的裂缝与罅隙,惶惶然的,还有满眼的落寂悲凉。未曾走近后殿,飘散的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缥缈如离愁,仿若那名如绚烂的花朵徐徐开放的绝艳女子,犹在。 灰黄的颜色,陈旧的帷幔,一尘不染的几案,还有那个垂首跪在画像前的蒲团上,默然不语的老者。 “老丈……”柳天白双手抱拳,对着他的背影一揖到地,“我等贸然私闯,实属情急,万望海涵。” 老者慢慢站起身,缓缓道,“奴婢不过是看守月华殿烛火的杂役,实不敢受棋圣大人如此大礼。” “危急之际,能借一隅安身,已是不易,老丈当受我等一礼。”柳天白言毕,六人再次行礼,恭恭敬敬地。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老者微微侧开身,却不受这一礼,他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掠过,在定疑的身上略停了停,最后落到裴惜言身上。“柳夫人,听闻您手中有一套宝刀名曰‘雪见’,不知能否借奴婢一观。” 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裴惜言抛下伤感,暗藏于袖中的两柄薄刃滑落到手中,然后毕恭毕敬地呈给那位老者。 老者的手指缓缓拂过刀刃,眼中闪烁着感慨,还有对往昔的伤怀,“这套刀,乃是玉螭国极富盛名的工匠竜息所制,当年,随小姐一同来月赢国……敢问柳夫人,我家小主子还好么?” 裴惜言眼中一黯,她摇摇头,低声道,“后悔和遗憾,是完全不同的所在。却怕他现在,宁愿后悔也不愿遗憾。” “柳夫人,小主子能将这套刀交到您手中,又将那些事告诉您,想来必是极信您的。奴婢不在意小主子想要毁灭什么,只是……”老者幽幽地叹了口气,将两柄刀交回到裴惜言手中,“他实在不该误会他的母亲。”说完话,他转过身凝望着画像上那个笑得温婉的绝艳女子。 许久的寂静,只有蜡烛噼啪燃烧的声音。 “可是……”裴惜言咽了口吐沫,她可能有点八卦,但是为了听八卦连命都不要的事,她怎么都做不出来。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五个大活人呢 老者了然一笑,将画卷收起,随后又将一个瓷罐小心谨慎地包好,斜背在胸前。然后又走到墙角地柜子里拿出几捆麻绳扔给柳天白和定疑,方说道,“这里也不安全,请随奴婢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待到老者端起小厨房那口柴锅时,裴惜言才明白,传说中,不仅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有“能打能躲能藏、防水防火防毒”的暗道。 暗道很长,一眼望不尽末端。众人紧紧地跟着老者,借着老者手中微弱的烛火,摸索着前行。 刚走了一段,突然,耳边传来一片“唆唆”声,柳天白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他身前的裴惜言,待到他救下紧跟在他身旁的楚拂樱时,却发觉裴惜言和那名老者都不见了。 好一会儿,暗道里又恢复平静,五人的四周,织起了一张密密的大网。原来,刚才的箭矢,每一支都拉着一根极细的丝线,因此,箭雨过后,这张大网便将他们困在了中间。 “言儿”柳天白心中怒意顿起,他的手指沿着丝线轻轻拂过,冷声道,“想来,这便是寒月门的天罗地网每一根丝线都连着不同的机关,扯断任何一根,都会有危险。” “这条暗道既然是用来逃生的,真不明白,为什么搞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楚拂樱微微蹙起眉,不满地抱怨道,“难不成那位老丈只想救裴惜言?师兄,我早就说过,你却总是不相信,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 “的确是寒月门制成的天罗地网,只是,布局的人功夫不到家。”定疑拿下肩头的绳索,还有他一直负在身后的背囊,寒声道,“怪不得她让我从御膳房里拿走这些东西,现在看来,倒真不是杞人忧天,就是不知道她那边会如何。” 柳天白点点头,温和的眸光有着洞悉后的了然,“慢慢从丝线的间隙穿过,还是有希望的。大家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以免一时大意将丝线弄断。” 红绡和绿珠闻言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袖口扎紧,然后将累赘的裙摆扯下,露出裙下便捷的缚裤。 楚拂樱见状,脸一红,扭扭捏捏地将袖口扎紧,只是她捏着裙摆,无论如何么也下不去手。 定疑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我们都已放下,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楚拂樱闻言,眼圈就红了,抽泣道,“我不过是来看师兄下棋,为何非要拉我趟这浑水,如今金桂在那‘镜花水月’也是生死未卜……若不是裴惜言逞能,我们大家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如今,竟然还要我在男子面前自解罗裙,这,这成何体统……” 绿珠性子本来就急,眼下满心想得都是自家小姐的安危,忍不住呛声道,“楚小姐,我们家先生是谦谦君子,定疑先生是修行的居士,他们都放得下,您有什么放不下的?更何况,昨夜我家小姐派奴婢特地去知会您勿忘在裙下多加一条缚裤。这缚裤本来就是骑马时穿得,怎么有失体统了。” 红绡的左手穿过交错复杂的丝线拽了一下绿珠的袖子,轻声道,“楚小姐,事急从权。我们倒也带着能遮身的布围,只是这些丝线……” “在裙子底下穿缚裤也太难看了,我以为她是故意作弄我……”楚拂樱对着柳天白嘤嘤地哭诉道,“师兄,我哪儿知道会这样啊” 柳天白微微瞠开黯然的双眸,轻声道,“我们在这里耽搁的越久,接下来的前行就越艰难。师妹,让你置身于险境是为兄的不是,他日,为兄自会向师傅请罪。只是此刻,还请你为了大家,勉强为之。”低沉柔和的声音,像暖阳一般,弥散在危机四伏的暗道中。 楚拂樱望着眼前人的侧脸,心中泛起无尽的柔软,眼里泪意渐收,她轻声道,“你们……你们都转过头去……” 而另外一边,裴惜言被柳天白推开后,原本抱着头躲闪着从两边墙内飞射而出的暗箭。不知为何脚下一绊,回过神时,身旁除了那名老者再无其他人。 “这……”她指尖的雪见稍稍一转,抵在老者脖颈间的薄刃在火光下闪着慑人的银光,晃得人眼睛疼。“柳天白他们呢?说” 老者的眼睛里闪过奇异的光芒,别有深意地笑着,“柳夫人,奴婢听人说起您和柳棋圣伉俪情深,如今倒想试上一试。” “有什么好试的伉俪不伉俪,情深不情深的是我和柳天白的事,更何况其他人也无辜被牵连……”裴惜言蹙着眉,手中的刀又深了一分,“快开启机关,放他们出来。” “这机关是单向的。” 不可逆的?裴惜言心中的火更大了,“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们?说否则,本小姐让你尝尝什么叫千刀万剐” 老者愣愣地看着裴惜言,神情有些邈远,“您真像她,怪不得小主子会将雪见交给您。可是,您知道么,雪见是她的嫁妆,也算是传家之宝,如今小主子交给您,您就是小主子的人了。” 裴惜言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老者的意思,她的火腾得爆发了,“本小姐我是我自己的,跟什么小柱子、小桌子、小凳子没半点关系。” 老者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消失了,还是很温和的语气,口吻却没有征兆的犀利起来,“奴婢知道。所以,柳夫人,您选——是留在我家小主子的身边,让您的夫君和朋友们活下去;还是自私地只为了您自己而活,至于您的夫君和朋友们,呵呵,死了也无所谓” 裴惜言轻蔑地笑了笑,眼睛的光芒渐渐地深了,变得幽暗不明,“任何人都不能逼我选择,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清远对我而言,是弟弟,我会照顾他,除此以外,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答应。” “全世界的人都死绝了,也不会答应……”老者若有所思的重复着,突然笑起来,“这世上的人若是都和您一样,或许,就不会有所谓的因果业报。”说完,他一掌打向裴惜言的背心。 踉跄几步,裴惜言蓦然发觉自己置身在黑暗之中,暗道中,除了她,连老者的沉重的呼吸声也不见了。 片刻之后,裴惜言抓着头发吼道,“本小姐我有幽闭恐惧症啊” 除了回音,再无其他声音。 裴惜言烦闷地在身上摸索着,半晌,擦了擦额头的汗,很是满意地举着蜡烛,冷笑道,“多亏从御膳房逃命前记得顺手牵羊哼,不管是透明人、科学怪物、吸血鬼还是白毛大粽子,我来也”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的瞬间,月华殿外,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夜空,蓦然亮了起来,那亮,只一瞬间,却使夜晚变的更加诡谲。 裴惜言前行了数百步,上了几十层台阶,转弯后又下了几十层台阶,然后再前行,上上下下,转弯,前行,下下上上,转弯,前行…… 两个时辰后,裴惜言暴躁了。 “不是”她站在暗道里郁闷地吼着,“难道这是仙剑里的迷宫么?”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向后转;二,不管路在何方,反正路在脚下。问题是,她这人一般不走回头路,就像好马不吃回头草一般,所以,一条路走到黑,顶多是撞南墙而已嘛 想到这儿,裴惜言桀桀桀桀地怪笑起来,“南墙,你给我站好了,本小姐,要去撞你啦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反正做了决定,也就无所谓了,顶多是累点,再者说,回响效果这么好,快赶上前世的ktv了,她这个麦霸要是不过够瘾,都说不过去。 “高高的山顶上有个牧人,嘞依哦地,嘞依哦地,嘞依哦。他放着歌喉在纵情歌唱,嘞依哦地,嘞依哦地喽。牧童的歌声清脆嘹亮,嘞依哦地,嘞依哦地,嘞依哦。歌声在甜美的城里回荡,嘞依哦地,嘞依哦地喽……哦得来依~~~哦得来依~~~哦得来依依~~呀”裴惜言唱得正高兴,就觉得脚下一空,顿时骇得魂飞魄散,大叫着往下坠去。

第七十一章 无知者无畏 如果有一天我摔落到地面,记得,是摔落不是坠落,咱上辈子上上辈子也和断翅的天使没关系。 ——水玥颜呓语录 喵喵你个喵喵的,难不成她这回要被摔死也不知道滚下多少层台阶,裴惜言只记得心里一直在想,要死就快点死,千万不能做植物人儿 最后,随着木板破裂的声音,她终于,停止了滚动,以极为难受的姿势趴在干燥却有些冰凉的地上。 “喂,这里是地狱第几层?”沉默了许久,裴惜言朝着黑暗大喊着,“就算这里是月赢国,黑白无常没有签证过不来,又不是地藏菩萨的辖区,好歹还有哈迪斯,撒旦,天使什么的我说,来一位接引我诶你们的工作效率也太低下了,上辈子把我送到玉螭国,这辈子,连个办事员都没有。我要投诉” 半天,除了回音,没人吱一声。 好,也许她应该感谢没有一声吱,否则,她一定把墙皮都吼下来。 害怕什么到没有,反正都成鬼了,鬼还怕鬼?那岂不是太有趣了。只是,她的脚踝好疼,原来做鬼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嘛等等,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原来做鬼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不对不对,是前面那一句,那岂不是太有趣了?不对不对,后面那一句…… 她的脚踝好疼 疼,意味着有痛感,有痛感意味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意味着她很倒霉的被困在未知的地方……遥想禁宫的规模,裴惜言极为不幸地笃定,如果她出不去,如果柳天白他们有远星辰之外的运气,也许,他们能顺利脱险并且找到她的骨头架子也未准。 好,咱一个现代人,要努力发挥主观能动性裴惜言对着空气中天知道有什么的黑暗挥了挥拳头,然后开始,认真的推理。 “第一、氧气。目前我还没觉得憋闷,且这里的温度与月华殿的温度相差不过五度,并不闷热,由此可知,这里的空气是流通的,那么,我的死法不会是二氧化碳中毒。” “第二,回音。根据延迟的速度计算,这个房间的大小约为……一个足球场大小。喵喵你个喵喵的,在地底下修这么大的房间干吗,做黑市交易么” “第三,如果,我沿着墙壁走一圈,以正规足球场大小来计算,长105米,宽68米,周长就是346米。如果以每小时5公里来计算,我大约需要4分多钟可以走完,但是,再加上探索以及搜寻的时间,预计在一小时内完成初步探索。” “第四,光亮。”裴惜言摸了摸身上,然后继续道,“如果假设一成立,那么,只要有持续的氧气,就有火焰持续燃烧的可能。问题是,如果我看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会不会很害怕,直接被吓破胆,然后死翘翘?” “第五,胆量。到底是黑暗可怕,还是视线所及更可怕。但是,可怕的底限不过是死,反正出不去也是死,没准被吓死还能死得快一点。所以,诸如贞子啊,鬼娃娃啊,红马甲啊,你们尽管来,反正过不久咱也和你一样。更何况,没人说过,鬼不能向鬼报仇。对了,记得把梳掉的头发捡起来,还要节约用水,现在是低碳社会,浪费以及污染环境都是极为可耻的。” “第六,遗言。”想到这里,裴惜言突然沉默下来,许久,甚为不快地对着黑暗道,“给我来个录音笔如何?写字什么的,太麻烦,我可不想写万言书……算了,跳过。” “第七,食物和水。凭着身上的干粮再加上我的脂肪厚度,大约能活一周,但是,如果水用完,顶多再活三天。问题是,某人曾经说过,这世上没有完全的绝境,有的只是胆怯和慌张。” “第八,保持热量。入夜之后,地表的热量会逐渐散去,那么,大约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面临被冻死的问题。所以,寻找保温隔热的材料,也是头等大事之一。” “第九,工具。该死的,我为什么不背着炸药进来,这样,轰隆一声就出去了。是是是,所谓的后悔药是没有的,所以,发挥主观能动性,我了解,我真的了解。” “第十,心理问题。啊哈哈哈哈,很不幸,这点还真戳中我的痛穴了。密室什么的,适合发生谋杀案,但本小姐我不是万年小学生早知道还不如管定疑要些什么佛珠什么木鱼之类的法物。所以,如果一会儿我疯了,嗯,那么,什么恶魔、吸血鬼、透明人就都不怕了。” “第十一……” “你不觉得你的废话很多么?”突然,黑暗中冒出冷飕飕阴森森的一句话。 “我说,不管你是啥,反应也太慢了。如果你是死神,速度点;如果你是妖怪,赶紧点;如果你是恶魔,麻利点;如果你是人……”裴惜言极为不爽地打了个响指,“为什么你躲在角落里装壁花?” “壁花?” “废话,要不是为了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孤魂野鬼之流的,我用得着在这儿废话这么半天么?”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裴惜言正式开始碎碎念,“……(以下省略一万字)” “很抱歉,你所说的……(继续省略一万字),没听懂。” “哦”裴惜言点点头,“原来阁下是复读机,不知是什么牌子的?是哪里不会点哪里的soeasy么?看起来,这个牌子的内存还是很强大的,电池巡航能力也不错,对了,你这里有高中二年级的物理书么?” “很抱歉。” “不是,怎么可以连化学书都没有呢,要知道,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得向技术组反馈,不管是打补丁还是版本升级,最好尽快更新,否则,会被市场淘汰的。” “你很懂做生意?” “不懂,我现在就想懂数理化,你赶紧上传我的体验报告。” “如果你解释一下刚才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或许,在下有办法送你出去。” “是,说完我就渴得受不了了,话说很多是会浪费元气的,浪费元气就会没有精神,没有精神就回失去意志力,没有意志力就会两腿一踹……(以下省略一千字)”裴惜言弯下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脚踝,最后想了想还是选择席地坐会儿,保持体力嘛“对了,如果我想去如来佛祖那里报到,是不是一直往西走就可以?” “你似乎不怕黑并不害怕。” “无知者无畏。”裴惜言掩着嘴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说道,“拜托,你这复读机的不会这么快就被覆盖内存了长此以往,磁道会有损坏的,嗯,这个也要投诉,记下,记下。” “这条暗道已经被封了几十年,你是如何进来的?” “一言难尽,总之很倒霉。”裴惜言把玩着手中的雪见,轻笑着,“拜托,难道你是警察局负责调查户口的复读机应答机?功能还挺强大对了,能不能帮我回拨110,119什么的,我迷路了。” “很抱歉。”黑暗中那个声音似乎近了一些,“你能进入这条暗道,应该是皇室中人。” “皇室?”嘴角扬起莞尔的笑意,裴惜言认真道,“如果是皇室的废物,这样的纨绔子弟有意思么?身上只有皇室的风范,却不能保护自己治下的民众,这样的皇室子弟有用么?如果没事就卖卖国,抢个皇帝当当,再来个联姻政治婚姻啥的,这样的皇室子弟不悲哀么?他们啊,简直就是奢靡的废物。而我,不喜欢废物,也没兴趣当废物,哦,对了,赚废物们的钱,让他们破产,我还是很有兴趣的。哈哈哈哈……” “那么,小姐喜欢什么呢?” “当然是吃啦孟子有曰,哦,孟子就是中国古代一位先贤,你可以把他当做类似柏拉图一类的人物。孟子曰他曾经说过:食色,性也。也就是说,食欲和**都是人的本性。而我呢,恰恰爱好吃。对了,你是黑白的还是全彩的,分辨率有多高?能不能看高清的图片?” “小姐如此聪慧,一定是风华绝代,可惜,却被这丑陋的黑暗遮去了小姐的美貌。” “黑暗也没什么不好。黑色可以掩盖所有颜色就像掩盖所有真相一般,因为它不允许半点颜色的浸染所以才显得骄傲和固执。” “小姐很喜欢黑色?” “如果可能,我当然不会选择待在黑暗里,我又不是地穴人。头顶的太阳,月亮,还有星星,各自闪烁着不同的光芒,就因为有它们,才分清谁是谁,谁不是谁。”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不知道小姐可否将芳名告之?” “喂喂,据说恶魔恶鬼要是知道了一个人真正的名字,会把他的灵魂吞掉的。”裴惜言随意地摆摆手,然后鼓足勇气站起身,努力忽视脚踝的疼痛,“所以,在我还有几分意志力的时候,不要用这么不着调的问题问我。当然,你可以叫我……话痨。” “小姐的身体不舒服,应该继续休息。” “碎碎念的够了,现在,我要开始自救啦。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光亮,可以退后几步,躲到阴影中。”从背后抽出一支蜡烛,然后用怀里的火石点着它。看着橘色的火光,裴惜言不由得轻笑,“未雨绸缪还是很正确的,但愿我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能庇佑我找到出口。” 举起蜡烛,简单的看了眼四周,然后再看看头顶,困惑,“用得着修这么高么?不对不对,从这么高摔下来的我,竟然没死,啊呀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举着蜡烛走了几步,看到柱子上似乎有盛放桐油的器皿,裴惜言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将蜡烛伸过去,结果…… 轰的一声,全点着了。哦,不是大厅,是大厅内所有的油灯。 但是她更加困惑了,“没有油槽,没有连接线,怎么点着一个就都亮了?”不过,反正是亮了,就节约一下资源,所以,她老老实实地灭了手中的蜡烛。 大厅是典型月赢国的风格,华丽,绚美,完全摒弃了单纯、和谐、稳重的古典风范,追求一种繁复夸饰、富丽堂皇、气势宏大、富于动感的艺术境界。墙壁上,绘制的全部都是和月赢国信奉的宗教有关的壁画,很美,很浑然一体,但是,很不幸,竟然——没门? 更要命的是,裴惜言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地方很像是——地宫 “天吶,你不会给我搞了个密室出逃的游戏将我扔了进来好歹来个提示先提示先”裴惜言愤怒地吼着,心中虽然不平,但是仍旧努力克制想要咒骂的念头,仔细搜寻大厅内所有的物件,不管是能用还是不能用的。 天知道这光亮能持续多久,她必须在黑暗再度降临前,找出指示,找出逃出去的……突然,裴惜言抬起头,看了眼天花板那个大洞,人型的,再度肯定,没被摔死的她,真是走了狗屎运。 宽大的书桌石案上凌乱的摆放着各种文件,还有账簿,以及不少信函。问题是,偷看私人信件是犯法的,等等,命都快没了,还在纠结这些,真是毛病了 翻出一张信笺用振镇尺翅压平,然后开始研墨,还好,砚台旁边的笔还能用…… 裴惜言飞快的在白纸上记录下各种有用的信息和数据,渐渐的,一个家族的悲惨往事在她的笔下慢慢成型。 奢靡、疯狂、为情所困是贯穿这个名为文氏家族的三个主轴,所有人的故事都因为它们开启、发展、**、终结。而贯穿其中的,许许多多绯闻轶事还有桃色事件简直让她这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人都咋舌。但是,让裴惜言奇怪的是,就算这个家族如此癫狂,却依旧是皇室的宠臣,不但拥有大量的封地,而且每一代都会有女子入宫为后为妃。 如果她没记错,月清远的母妃似乎就姓文,还有,玉螭国的左相貌似也姓文。这就奇了,文家的隐秘之事,为何会记录在月赢国的地下密室中? 翻开账册计算着里面各项收支,裴惜言更觉奇怪。虽然文家在月赢国经营的项目并不多,但是,盈余还是很丰厚的,再加上土地所得,足够月清远的母妃暗中培植自己的实力了。 裴惜言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沉思,许久,才拿起那几封信重新阅读一遍,这次,不带任何猎奇心理,不带任何感**彩,只是从客观的角度,理性的,数字化的分析,信笺中潜藏的每一个讯息。 最后得出的结果…… 她举着那张罗列了无数词语和数字的白纸,唯有苦笑,“和着还是为了那把椅子么?这些疯子,难道就不懂太孤绝这三个字么?问题是,你修了这么大一个大厅地宫,就为了藏金银珠宝,很好,但也要有命花不是。本小姐我,没兴趣当探险者,也没兴趣当寻宝者,后世谁有兴趣谁拿,现在,拜托给我把梯子,让我爬出去,可否?” 除了回音,无人以答。 “好,你赢了。不管是文家的谁,要是你藏的金银珠宝堆不成一座山让我顺利逃出去寻找柳天白,本小姐我把这里物理销毁了”发狠地对着头顶的那堆笑得极为灿烂的朱鸟挥了挥拳头,然后开始计算,那堆倒了八辈子霉的数字,但愿她能解开最后的密码。 问题是,计算结果得出来了,可她不知道,这些数字的标准单位或依据是什么,这就跟地图一样,到底是一比五十,还是一比一千,又或是一比两万五?是重量,是体积,还是头顶那堆笑得极为灿烂的朱鸟的个数? “喵喵你个喵喵的,你要是想让我欣赏这堆破画,你就提前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她这个爆脾气的裴惜言背着手,认认真真的审视每一幅壁画,通篇故事,就跟佛经的那些大同小异。问题是,关键就在这个小异上。比如,佛祖拈花一笑中,右手拈着的竟是一朵黑色的曼陀罗,奇怪,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金色婆罗华才对。 曼陀罗得出代表了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爱和死亡本是互相对立的两面,那么黑色的死亡和白色的爱情便是这世上最美丽的极致。如果没记错,月华殿的后殿内,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秋之杓”,杓也就是玉衡、开阳、摇光组成为斗柄,秋天对应的正是…… 那么,起点应该是西,西……一三一……壁画没有一三一,那么能达到一三一的要么是她的步数,要么是壁画中相似相同的人物。问题是,后者要数数,前者,要推演出设计密码人的步长。“喵喵你个喵喵的,本小姐我是学企业管理的,不是学数学的” 裴惜言吼着,又回到书桌前,翻找线索。 就这样,一步一步解答,一步一步求索,一步一步,直至谜底。 当她终于推开那扇隐藏在大厅墙壁中的暗门的时候,一点都不留恋身后那堆华光异彩的黄金和珠宝。 “小姐打算这样就离开么?”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难道我要蹦着出去?放心,以我脚踝的情况而言,我肯定会蹦着出去。” “你很有趣,也很聪明。” “谢谢夸奖,颁奖什么的就不必了。当然,如果奖品是好好吃一顿大餐,然后再美美的睡一觉,我会很开心的。” “你不好奇么?” “好奇什么?” “在下我。” “好奇,但是,我比较恐惧后果。” “为何?” “因为从我的角度而言,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求了我一命,你说,我该怎么回报你才够?而从你的角度而言,故布疑阵只为将我引入这间密室地宫,让我替你解开迷题找出宝藏。现在,就这样了,如果还有什么未解之谜,嗯,你找下个人。我很累了,需要休息。” “在下我不需要解开迷题,更不需要这些黄金和珠宝。” “哦,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八卦消息,等我出去了找到柳天白,就把这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事情全告诉你。” “在下我不需要知道文家的消息,因为,所有的秘密总会有终结的一日。” “这就麻烦了。”裴惜言伸出头,看了眼暗门连接的暗道,“怎么可以修成坡路呢,还是上坡的,这不是存心为难我这个半残人士么?” “很抱歉。”隐于黑暗中的那个声音突然变得苍老且凄厉近了。 。“不过,我可以送小姐上去。”话音刚落,裴惜言已经被人腾空抱起。 “啊”她捂着眼睛,尖叫着。 “小姐不像是如此胆小的人。”这一回声音近在咫尺,而且连气息都近在咫尺。 “我有恐高症,很严重的万一你身高十余丈,我岂不是要被吓死。”裴惜言捂着眼睛说道。 “我的身高,并没有那么特殊。” 在她感受到他胸膛震动的同时,指尖同时感受到的冰冷湿润的碰触,像是亲吻,却又没有任何热度。 裴惜言猛地撤开手,当然,眼睛还是紧阖着。她不敢想象,此刻抱着她的,到底是科学怪人还是吸血鬼、透明人,呃,对了,还有狼人。 “明明很好奇,为何不愿睁开双眸,看一眼在下呢?”有人在她的耳边轻唤,声音清冽如水。 “我困了,眼睛公休中。” “既然这样,那我不敢强求。” 依稀之间,只感觉有人吻在她的脖颈处,紧接着是一阵疼痛。就在那一瞬间,裴惜言不知为何竟然睁开双眸,然后,直直地看到一对血色双眸的最深处,好像某个二次元生物。 可等她定神再去看时,那双眼眸却是黑色的,幽深得仿佛能倒映出一个清幽而美好的夜。三千青丝如雪银光耀,俊美脸庞堆叠着浓浓的忧伤和凄绝之意,却是那样的熟悉,仿佛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你是……文清苑?”裴惜言 的脸色倏然苍白,这下全暴露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不该碎碎念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总有一日会被她这个喜好自言自语的毛病害死 “文清苑是谁?”白发男子反问着,冰冷的薄唇轻轻拂过她脖颈的伤口,细小的血珠缓缓沁出,衬着瓷白的肌肤就像是盛开了一朵朵狂傲的腊梅。 “你……有没有看到一位老伯?没有胡子,样貌很是憔悴苍老?”裴惜言咬着唇,半晌后,继续问道。 “你说唐尚君?”男子抱着她走到一旁,随手推开一扇暗门,蜷缩在那个狭小空间里的人,嘴角带着殷红的血渍,没有半点生气。 裴惜言的表情僵直得像个木偶般,困扰和疑惑像洪水来袭一般,只是眨眼的瞬间,便已是铺天盖地黑暗。 风凉幽幽的,是刺骨的寒冷。 “他……你……”裴惜言觉得脑袋里的东西已经乱得像一团糨糊了,但她没忘记推开那个性质等同于吸血鬼的某人,她不是养料库,更不是移动血站 纤细的手指带着大片的阴影在离那张脸只有咫尺的距离时,却突地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薄唇浮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姿势依然不变,“小丫头,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将你骗入这地宫么?” “不想。”裴惜言的回答很快,完全是不经思索的。 “那你想知道什么?”白发男子拥着她娇小的身子,忧伤的嗓音像缓慢流动的水,一点一点地铺散在她的耳边,“很多年都没有人和我说过话了,而且,很多年没有听过那么匪夷所思的话了。” 裴惜言暗暗叫苦,但她脸上仍是那副无所谓的神色,“会相信一个脑袋摔傻了的人说的话,那你还真是孤独了很多年呢。” 白发男子轻笑着,像是带着蛊惑般的声音蓦地传进她的耳膜,“傻了都能这么聪明,要不要我再帮你摔一次,没准会更聪明。” “谢谢,不必。”感受到他又在她的脖颈间噬咬,裴惜言有些微微恼怒的尖声说道,“我的脖子不是鸡脖子,也不是卤鸭脖,你若是饿了,我的背囊里有肉干。” “我对肉干没兴趣。”白发男子吸吮着她的脖颈,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的喉咙直接滑入腹腔。而他的眼眸,渐渐泛起血红的光芒,闪耀,消散。 这下裴惜言是真急了,问题是,在她的印象中,吸血鬼有可能怕大蒜,圣水和木桩。但是,据考证,这些传闻大多是不正确的,吸血鬼最害怕的东西应该是阳光。可此处是地宫,阳光,哪儿有啊 对,阳光没有,她有银簪裴惜言顺手摘下鬓间的银簪朝着白发男子的胸口就猛扎了过去。 然后……

第七十二章 我心扃扃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他在我心里,已经那样重了。(.好看的小说) ——水玥颜呓语录 裴惜言傻眼了。 为什么她总遇到稀奇古怪的人,还有匪夷所思的事一般有利器朝自己袭来,不是都应该下意识的躲开么? 她挣扎着想要离开白发男子的怀抱,开玩笑,在人家胸口扎了一个大洞,她再不想个办法给他止血,岂不是要闹出人命来 “小丫头,有胆量扎下去,没胆量看见血么?”白发男子扭曲的唇角轻轻吐出近似愉悦的声音。 “你你你你……你是不是会武功,不对不对,你先把我放下来,然后,点什么什么穴,止血啊”裴惜言捂着他的胸口汩汩而出的血,脸色铁青。 白发男子看着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古怪,最后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小丫头,这不过是我随便做的血包而已。” 血包…… 裴惜言顿时像吞了只苍蝇似的,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神经病啊” “小丫头,你……到底是谁?”白发男子的手指如同恶作剧一般,流连在脖颈的伤口处,带着极其强烈的杀伐感,“只是,你应该不会轻易说出口?” “那你又是谁?”裴惜言拔走那根插在血包上的银簪,轻轻一笑,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的话语,缓缓说道,“只是,你也应该不会轻易说出口?” “汝嫣错。”白发男子笑着,却仿佛是地狱深处走出来的黑色灵魂,“寄居在这座地宫的半人半鬼半生半死的幽灵。” “哦,四不像啊。”裴惜言百无聊赖地回答,随手用男子身上的衣服将银簪擦拭干净,然后戴回鬓间。“你为什么要杀……唐尚君?他不是文月华的初恋情人么?他为什么会自残入宫?他抱着的那个瓷坛里装得莫非就是清远遍寻不见的他的母妃的遗骸?” “四个问题。”汝嫣错唇边的笑意轻轻散开,戏谑的口吻从线条优美的薄唇里缓缓溢出,“小丫头,你很没有规矩哦” “柳裴氏。”裴惜言这个时候觉得古代女子将夫姓冠于名前也不错,任谁也不能挑出个理 “字枯寂。”汝嫣错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下颌,唇角又勾出一抹无法猜透的笑,“小丫头,我问得是你的闺名。” 裴惜言眼珠一转,颇为惋惜地回答,“我没养乌龟。改日,我若是有兴致养一只的时候,起好了名字,再告诉你。” 汝嫣错眼睛里光芒倏然一闪,扣住她的下颌半天不说话。半晌之后,笑了。他随手弹出一粒石子,打在唐尚君的身上。 就听一声长吁之后,蜷缩在那里的唐尚君缓缓转醒。带着一种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迷茫,他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乍然的光亮让他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用力地眨了几次眼,才看清站在他面前的汝嫣错以及他怀中的裴惜言。 “四少爷……”唐尚君惊惧地看着那个本该死了却仍旧活着的熟悉面孔,抖如筛糠,“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名字。”冰冷的眼眸漠然从唐尚君的身上掠过,汝嫣错用下颚微扬比向裴惜言。 “柳夫人,她是新任棋圣柳子清的夫人。”唐尚君挣扎着站起来,抱着画卷和那个裹着瓷罐的包袱,一步一步,走向他们。“四少爷,请您放开她。” “告诉她,我为何要杀你?你是不是文月华的初恋情人?你为什么会自残入宫?你抱着的那个瓷坛里装得是不是月清远遍寻不见的他的母妃的遗骸?”汝嫣错眼眸闪耀着复杂的情绪,眼底深处,隐隐透出令人胆寒的冷意。[.超多好看小说] 唐尚君走到他们面前,站定脚步,脸上缓缓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柳夫人为何不问问文家的四少爷,如何死里逃生,如何来到月赢国,如何隐居在地宫中,如何变成这副鹤发童颜的模样。” “二位,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嘴角轻扯出一抹比哭更难看的笑容,裴惜言认真道,“只要将我放下来,你们……头破血流,随便;你死我活,随便;刹那芳华,随便。” “那你就没必要再活下去了。”汝嫣错冷冷地看着唐尚君,轻笑,带着丝丝的嘲弄与讽刺,轻笑。 “没错,自从月华走以后,我活着,只是为了看护她的儿子。”唐尚君艰难地喘着气,怀中紧紧抱着画卷和那个包袱,神色寂寥而忿恨,“那个混账将月华扔给猎狗,我……我费了好大劲才收回全部的尸骨。” 这样的话语,就像是锋利无比的剑,直直贯穿裴惜言的心脏。 “哪儿那么多废话。”汝嫣错将裴惜言放下,颀长的手臂紧紧地揽着她的腰肢。接着身体一个旋转,下一刻,唐尚君已然被他一掌击飞,身子横飞出去撞到了墙壁,又狠狠跌在了地上。 可就算是这样,唐尚君依旧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怀里的东西,生怕它们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坏。 “唐大叔”裴惜言在汝嫣错的怀里死命挣扎,却又哪里挣扎得了?“汝嫣错,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汝嫣错脸一沉,双眼里弥漫着仇恨的寒光,他垂下头,在她的颈部轻轻舔舐着那些渗出来的血珠,“如果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或许,我会让他死得痛快些。” 地上的唐尚君居然没有昏迷过去,他踉跄着挣扎爬了起来,满嘴鲜血,“她不是文家的人,和文家没有半点关系……” “那又如何?”汝嫣错微微抬起头,斜看了他一眼,随手一挥,唐尚君就被他四两拨千斤的再次甩到墙边。 “如何?”裴惜言的眼眸缓缓泛出一层涟漪,唇角的笑意更加浓烈,她推开一步,将手中的刀慢慢从汝嫣错的胳膊上拔出,“再敢碰我一根汗毛,我就让你看看自己尺骨什么模样。” “有趣。”汝嫣错微微一笑,长指轻轻掬起她的一束发丝,凑近唇边轻轻吻着。“看在小丫头如此努力的份上,唐尚君,有什么临终的遗言,。” “你耳朵有问题么?”裴惜言用力地给了他后脑勺一下,顺手抢走她的头发。 执着另一缕发丝,汝嫣错的嘴角微微勾扬起美丽的弧度,每一言每一语都是如此柔和而悦耳动听,“我没碰你一根汗毛啊” “个人建议你去看看医生,然后去学堂从头学起。”裴惜言抢走他手里的头发,抬脚准备去看看唐尚君的伤势。 汝嫣错轻轻一晃就截住了她,眼神凛冽如刀,恨不得将她撕裂。“小丫头,你不怕他伤害你么?” “你不怕再挨一刀么?”裴惜言轻蔑的一声冷哼,随手从怀里掏出个盐包,撕开以后直接洒在汝嫣错的伤口处。 汝嫣错非但没有喊疼,反而狂狷地笑着。修长温暖的指尖覆上她的脸颊,慢慢游移至脖颈,直至将她的颈项全部收纳入掌心。他的声线突然变得极其冷然,带着辛辣的嘲讽,“小丫头,你真是越来越对我的胃口了。” 掌心渐渐的收拢,鼻尖的呼吸感到有些困难,呼吸不畅的想大力喘息,却被他扼杀在掌心之中,脸颊因为透不过气而一阵发烫,感觉到自己的额上也渐渐的溢出了滴滴冷汗,惊骇的发现自己背后单薄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沾湿。(.好看的小说)可裴惜言仍旧镇定地说道,“人肉是酸的,不好吃。” “够了。”唐尚君挣扎着再次站起来,胸口一痛,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本已是内伤的他,这下子更严重了“柳夫人只是无辜被牵连,你何必伤她害她” “无辜被牵连?”头顶上方传来汝嫣错阴寒得毫无一丝温度的声音,“文月华陪嫁的雪见,为何在她的手里?只怕她是你们培养的杀手” “那是因为她是小主子的义姐,因为她只是一个喜欢做饭的小女子。”唐尚君的眸子狠狠地眯了眯,“因为她和她的丈夫、还有她的朋友们,帮着小主子,毁了月赢。” “毁了月赢?”汝嫣错微微一怔,那声音顿时如熄灭的火焰,如一缕青烟般的幽幽叹息一下,却也不再作声。 紧攀着他的手臂渐渐的垂落下来,毫不挣扎地任由那窒息的感觉将她缠绕。眼角溢出泪水,柔情却在此刻自心底幽幽的蔓延开来,像是一朵花,层层在心底绽放,柔软而馨香,缠绵而深刻…… 柳天白…… 她在心底默念着…… 不要来,不要遇到这个疯子…… 就在裴惜言以为自己会死在汝嫣错的手掌之中的那一瞬,他却猛然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小丫头,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 “你自己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裴惜言咳嗽了几声,嘶哑地说道,“我们做了什么?下棋,做饭,如此而已。” “小丫头,你真是很会让人生气。”汝嫣错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的在她的脖颈摩挲,“我问你名字,你不说。我问你做了什么,你就拿那些无聊之事打发我。怎么,你对死就这么渴望么?” “我又不像你。”裴惜言微微蹙起眉,腹诽道,不但是个s还是个m。 趁着裴惜言和汝嫣错说话的功夫,唐尚君突然拿出一个竹哨对着汝嫣错轻轻一吹。裴惜言眼睁睁地看着一支细如牛毛的银针扎入他的肩膀,眼睁睁看着他冷冷一笑,就像是早猜到会如此一般地阖上眼,径直倒在她的怀里。 拜托,这种利器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啊 “柳夫人……”唐尚君苦笑着,“到此刻,我已然不知,此生是否只是一个玩笑。月赢国国主穷尽国力寻他,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亲儿,却没想到,他想找的人,就躲在他早已建好的地宫之中。” “还好,如果他躲在皇宫,那才是更让人崩溃的事情。”裴惜言将汝嫣错平放在地上,然后走到台阶前坐下,烦闷地捂着脸。片刻之后,她轻声道,“柳天白他们会有危险么?” “他们是另外一条路。如果,柳棋圣名符其实,那么,你与他们,就是殊途同归。”唐尚君蹒跚地走到她旁边,学着她的模样,坐在台阶上。“只是,清苑醒来以后,也许,不会放过在他眼前出现的每一个人。” 很好,一句话就让她感受到何谓毛骨悚然。 “唐大叔,你是不是应该吃点什么疗伤的药?我看你的脸色很差呢” “柳夫人请放心。” “放心?再放心我就疯了唐大叔,我只是个路人,没事出来遛遛弯,做做饭的一个大闲人。为何非要将我引入你们的迷局和争斗中?” “因为……您对小主子,很好。而他……他在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他不是他的舅舅么?”裴惜言指了指犹自沉睡的汝嫣错,别说,那么乱七八糟的一个人,睡起觉来倒是格外的孩子气。 唐尚君踌躇半天,轻声道,“说是叔叔,也无妨。” “咳咳咳咳咳……”裴惜言捂着嘴,苍天,这八卦太劲爆了,她可不可以当做没听过啊 “这种事情,在文家,很正常。”唐尚君落寞地笑了笑,眼神渐渐辽远,可唇边的笑容却是一抹温暖中带着些许离别凄愁。“月华和清苑都是文家庶出的孩子,再加上他们的母亲是异族,所以更受欺凌。而我,是文家的家奴,就算饱读诗书,考取功名,依旧是文家的奴才。” 裴惜言点点头,她说,“我知道,汝嫣错摆在石案上的那些信笺和账簿,我都看过了。” “原来,他也是个放不下的傻子。”唐尚君叹了口气,继续道,“文家,每代只有一位家主,而这位家主必是……文家最纯正的血脉。这一代的家主,就是左相文谦。他,有勇有谋,文武兼备,自诩为集菩萨与金刚于一身的大智大善之人。殊不知,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私底下却是一禽兽” 裴惜言听完他的话,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月清远知道他的身世么?” 唐尚君沉默一会儿,道,“此刻虽然不知,但等他过了冠礼之年,便会明白。” “这……难不成,文家之人成年之后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 “月华曾对我说,文家男子血统越纯入魔越易,成年之后,沉睡在他们身体里的蛊虫就会醒来。一则,增加他们的功力,一则……”唐尚君阖上眼,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悔意和恨,“炼出双生蛊,以此控制他送入皇宫的姊妹。但是,唯有室女,方可接受此蛊,否则,必将血逆而亡。” “汝嫣错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岁。” “他离家……呃……假死多久了?” “十四年。” “他会炼那个什么蛊么?” “文家男子从识字起,学习的就是文家的独门武功,柳夫人以为,他会还是不会?” “这么说,他岂不是一个移动的虫子窝?”裴惜言抱着双肩瑟瑟一抖,“光是想想就很可怕。” “柳夫人本不是文家人,更何况早已成亲,自然不会被这双生蛊侵扰。只是……”唐尚君张合了几次口,低声道,“清苑既然决定改为母姓,或许,月华在天上,也会为他开心的。” “汝嫣错,字枯寂。”裴惜言暗自叹了一口气,“唐大叔,你身上有红伤药么?他的胳膊被我扎破了。” 唐尚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就算这样,他的嘴唇仍旧蠕动着,不住的喃喃自语,“柳夫人,我,我只怕是要不行了……突然,他身子一软,径直倒下去。 “唐大叔”裴惜言惊慌的大喊,急忙搀住他软下去的身体。 “死,我倒是不怕。只是,您……您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我不想答应。”裴惜言努力微笑着,她说,“唐大叔,你在宫中熬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复仇么?如今,大仇得报,难道你就不想去月清远的身边,代替你的爱人,照顾他,守护他?” “我早已是行将就木,强自维持着这口气,就是为了将文家谋逆的证据交给小主子……如今,有四少爷在,有柳夫人,就算不能一日功成,我想,月华和我不会在彼岸黄泉等待太久的。” 裴惜言看着老者灰白的脸色,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直涌上来,“既然等了这么多年,就不能再坚持坚持么?清远已经有太多的恨,未来,他还会有太多的懊悔,难道,就不能留给他一点点温暖么?” “我就知道……柳夫人……是真心爱护小主子的……”唐尚君伸出手想要去够那瓷罐,但力气渐渐逝去,连生命力也渐渐削弱。 裴惜言来不及细想,急忙将他平放在地上,然后将瓷罐从包袱中拿出,放在唐尚君的手边,“她在这里。” “月华,我们都老了。如今,你交托我的事情,我都托付给柳夫人了,她一定会善待你的远儿……”唐尚君抚摸着瓷罐落寞却也幸福地笑了,“好想你……想……春江水岸……抚琴……” 空中,似乎又响起少女温婉曼妙的歌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裴惜言看着那些泪水,那些沿着犹如沟壑一般的皱纹蜿蜒而下的泪水,跪在他身旁,轻声道,“唐大叔,我,水玥颜,发誓:会一辈子照顾月清远,视他为亲弟,如手足同胞。” “水……你竟是水……”唐尚君浑浊的眼眸一亮,就像是烟花最后的灿烂,然后渐渐失去神采,他喃喃自语道,“小心……小心定疑……他是……”话未说完,他便撒手归西了。 “唐大叔”裴惜言此刻只觉得心中苦不堪言。所谓的华美宫阙埋葬了多少幸福多少爱情,那些怒放的花儿又有多少血多少眼泪的浇灌,活着的,死去的…… “水玥颜么?”汝嫣错双手像千年老树的藤蔓一般,牢牢将她整个身子紧紧地缠住,滚烫的胸膛带着淡淡的清香,炙烧着她冰冷的身体。他叹息似的呢喃,“小丫头,我呢?为什么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会发誓照顾我一生一世呢?” 处在伤心中的裴惜言并未没听清他全部的话,她只是顺着本能怒吼,“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没有人啊” “小丫头,我命令你与我缔结契约。”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成年后遇到的第一个女人。” “别开玩笑了。” “你的血就是证明,而你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就是刻在你血脉之中的记忆。” “拜托,我已经嫁人了,血逆而亡什么的,没兴趣。” “这是我的事情。小丫头,你,必须与我签订契约。”汝嫣错的手指沾着胸口的血,缓缓地抹在她的唇上,眼眸的血色越来越深邃,冷冷道,“我文清苑,愿与水玥颜缔结契约,誓死保卫她的尊严,捍卫她的荣耀,效忠于她。如有背叛,愿以灵魂世代不能得以解脱作为代价,洗清我的罪恶。” 有点耳熟,裴惜言挠挠下巴,也没当回事,随意道,“我水玥颜,愿与文清苑缔结契约,献上灵魂以祭祀,换取享乐。如有背叛,愿以灵魂世代不能得以解脱作为代价,洗清我的罪恶。” “是的,我的小姐。”汝嫣错的眼眸渐渐转回黑色,他俯身在裴惜言的额头烙下一吻,轻声道,“您已经很累了,现在,您可以安然睡去了。” 随着他清冷的话语,裴惜言缓缓阖上眼眸,沉沉睡去。 火光摇曳,照得地宫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跳动。 “言儿”柳天白推开一扇暗门,走入地宫,看到却是裴惜言被一名白发男子紧紧拥在怀中,沉睡。

第七十三章 露冷霜凋 一个谎言要用十个谎言来弥补,十个谎言要用鲜血来掩盖。[.超多好看小说] ——水玥颜呓语录 被等待已久的声音惊醒,裴惜言毫不犹豫地推开汝嫣错,跌跌撞撞地猛扑到柳天白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委屈地呜咽。 熟悉的清香渗骨而来,委屈、难堪、恐惧……一切负面的情绪全体烟消云散,只剩下这个包容自己的温暖臂弯。裴惜言仰起头看着他,泪潸然,“柳天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天白微微怔愣,目光沉沉一痛,按捺住强烈的心跳轻轻伸手按住她的后脑,紧紧将裴惜言勒入怀中。“傻言儿,我不是说过么,这一遭,换我来寻你。” 这一刻,什么地宫,什么死亡,什么万丈红尘,全都不存在了。世间仿佛只剩狼狈至极的她与这清雅至极的男子紧紧相拥相扶。 沉默降临,仅剩下火焰跳跃的声音,不绝于耳。 裴惜言贴在柳天白的胸膛,却那么真切地听到他的心跳。有些急促,却那么平稳,有些杂乱,却那么有力,仿若能够掌握她心跳的节奏。 只是在柳天白眼中的裴惜言却是毫无生气,比她掉入水中那天还要让他的五脏六腑绞碎疼痛。更何况,早已习惯她的坚强乐观与飞扬跳脱的自己又有几时见过她如此纤弱无助的模样。 “裴惜言,你的脚,受伤了?”定疑站在他们身后,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裴惜言?”汝嫣错的目光降了一度,他森冷地瞥了柳天白一眼,漠然道,“你就是小姐的夫婿——柳子清?” 柳天白小心翼翼地扶着裴惜言,尽力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淡然道,“正是在下,请问阁下尊姓台甫?” “汝嫣错,字枯寂。”汝嫣错的脸上和唇边还沾染着血迹,幽深的眸子盛满了阴霾,在加上他如雪的发丝,每个人的脑中只有两个字,魔鬼。 定疑蹲在唐尚君的身边测了测他的鼻息和脉搏,转后站起身,面色凝重,“内脏俱损,肋骨几乎全部都折断,不是失血过多而亡,头部亦无任何受袭现象。但是,手心表皮厚硬,指甲凹陷,应该是外敷白降丹过多,导致的慢性中毒。” “白降丹?”楚拂樱微微一怔,“这个不是外敷治疗痈疽的么?怎么会中毒呢?” “白降丹的方子,朱砂、雄黄各二钱,水银一两,硼砂五钱,火硝、食盐、白矾、皂矾各一两五钱。”裴惜言长叹一口气,飞快地说道,“会让人中毒的是水银。所以,外敷的时候,大夫都会叮嘱,‘有毒,具腐蚀性,切忌内服。外用亦宜微量’。” “可是……我家小姐不会武功啊”绿珠困惑道。 “与她无关。是他惊扰了我的清修,害我走火入魔,失了大半的功力……实在该死”汝嫣错眼中闪过讥诮冷厉,回答且轻且缓。 那他们岂不是也惊扰了他的清修,所以,也该死? 定疑摇摇头,“虽未曾开膛破腹,但是从症状上看,他也活不过一月。只怕这些年,病痛折磨,已是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也算是业障得偿,倒不失是一桩幸事。” “是啊,定疑,我们是该为他念上几遍往生咒,超度他的亡魂,愿他能早登极乐世界。”裴惜言如此道,总觉得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事,一切很关键的事情。 “若是觉澄大师还在般若寺,倒可请他为唐先生超度。”柳天白眼中满是淡淡的凉意,黑的看不清的瞳孔,“汝嫣先生,在下代拙荆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 “不必。真正感谢的人,应该是我。如果没有她,我可能就会经脉逆行而亡。”说话之间,汝嫣错脚下的青灰大理石片片碎裂,随着他一步步的走进,形成一片蛛网般的纹路,一股凝重压抑的气息让四名女子全都脸色大变,几乎喘不过气来。 “汝嫣错”裴惜言蹙起眉微嗔,“刚才不是说好了么在担任我的随扈期间,不可以任意伤人,嗯,吓人也不可以。” 汝嫣错缓缓收回内力,但杀气未散,他看了眼柳天白,低声道,“是,我的小姐。” 柳天白无视他周身散发的冷冽寒气,反而伸出手轻轻撩开她耳侧的碎发,清冷的语调中听不出抑扬顿挫,“言儿,你的脚是怎么是回事?最好立刻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裴惜言眉目垂敛思索了片刻,少时便抬起头来,反问道,“柳天白,你们没看到蝙蝠么?” “蝙蝠?” “嗯,吸血的那种,长得丑极了,就像是插了两只扇子愣装自己是夜鸟的老鼠。最讨厌的是,他们都睡在洞顶,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我就是那么抬头一看,结果引来的好几只追我。我怕它们咬我,就一路狂奔,然后……”裴惜言指了指头顶的大洞,很无辜很无辜地对着柳天白讪笑道,“从……那里掉了下来……” 众人抬头仰望,果然是一个人形的洞,胖瘦高矮,看起来还真像是某人。 柳天白却看着裴惜言的神色,清而柔和的眉微蹙着,低声问道,“言儿,到底怎么回事?说实话。” 裴惜言的心情一下跌入深渊,这样都瞒不过?她心中哀声遍野,柳天白,心细如发虽然是好习惯但是不要在这会儿啊她极其没出息地想要演示一番根本就是一切正常,问题是才走了一步,脚踝的痛楚就让她拧弯柳眉,却强把呻吟声压了回去。“我就是四处乱撞找出口的时候没看脚下……” 柳天白见裴惜言有些犹豫,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阴影。深似星海眼眸优雅散尽处,眸子深邃的褐色像是统统被地狱之火灼得沸腾滚烫的岩浆,缠络着一种难言的担忧,急切地看过来。 裴惜言浑身一冷,没出息地气势一弱,“柳天白,我说得是真的……多亏有汝嫣错相救,要不,你看到就不是我,而是肉饼……” 柳天白眉头微拢,语气僵硬,一字一顿地吐语,“裴——惜——言——,你最好立刻给我将受伤的事明明白白地解释清楚”每一个字,都像从他优美的唇中滑出的冰珠,如珠玉落银盘,却寒气森森。 众人见惯了柳天白月朗风清,见惯了裴惜言任性迷糊,可几时见过柳天白冷若冰霜,裴惜言认低伏小,所以,俱是瞠目结舌状。 楚拂樱在一旁看着,心中一片冰凉,借着一低头的功夫,狠狠吸气,满腔苦水全部咽下,存在心里。 “我……我害怕,胆唱给自己壮歌来着,一高兴就忘记注意脚下,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就就……摔下来了。”裴惜言小声支吾,就像犯了错的孩子,垂头丧气,“五脏六腑倒没觉得有什么,就是脚踝,有点痛。” “跌了一跤就摔成这样?”柳天白紧紧锁起眉头,眼中一分分凝聚起清晰的错愕和轻痛,什么温良如玉,什么不动如风,全体抛在脑后,恨声道,“生气就往水里跳走路都会摔跤你再这么老是魂游天外的,谁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在外” 此话一出,莫说是举座皆惊,简直是……静得连呼吸都没了。 这一刻,裴惜言看着这张忧虑冲冲的脸庞,怔仲着,脑子里,心里,全体纠结成一团乱麻,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半晌之后,她缩了缩脖子,干巴巴地辩解着,“柳天白,其实我一个人在外……”后面的话,她又咽了回去, “你是想说一个人在外也过得不错是么?”柳天白好整以暇的问,看似简简单单,实际上却是将陷阱一寸一寸的张开然后再收紧。 “好……好像是。”冷汗涔涔,裴惜言怯弱地回答,她连瞪汝嫣错一眼的心思都不敢,只想着,让头顶这片雷赶紧走。 “好像是?”柳天白的声音温柔而有力,带着谦谦君子独有的诚恳与认真,“你再想一想。” “你们……”汝嫣错看着裴惜言委屈的模样,刚想替她解释,就被定疑拉到一边。“何事?” “如果你接住了从天而落的裴惜言,那么,他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定疑揉着有些发涨的太阳穴,认真地提出一个问题。 “在她之前进来,在你们进来之前断气。”汝嫣错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半晌,淡道,“你的面相很有趣,怪不得唐尚君对小姐说要提防你。” 定疑回首看向裴惜言,深深地叹了口气,“汝嫣错,凭你的武功为何要留在她身边为侍?” 汝嫣错敛容道,“比起小姐的救命之恩,失去自由不算什么。” 而在另外一边,战争有单方面升级的倾向。 裴惜言心里想吐糟,可她又该吐糟谁,说白了只能自认倒霉,说白了她挨训只能是活该。她嘟着嘴,小声解释着,“应该……是?我平时很小心的,也从来不惹事,我真得能自己照顾自己。” 柳天白沉默着,只是眉头仍旧蹙着,眉宇间那抹隐隐的焦切和痛苦让人有些微微地心疼。 裴惜言忍不住伸出手指按上了他的眉心,轻轻抚平他蹙起的眉头,笑道,“又不是摔胳膊断腿,更何况,不是有定疑在么?” “你啊”那种冰冷的感觉消失了,他说话的语气带着和过去一贯的和煦,而且多了些宠溺。 若是这样偃旗息鼓怕是裴惜言要烧上一个月的高香,感谢上帝佛祖菩萨集体庇佑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偏有好心人过来凑个热闹。 “还是由我来检查一下。”定疑的眼中带着些许笑意,语调却是惯有的冷淡。 红绡和绿珠扶着裴惜言在墙边靠坐下,定疑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拉低白色的云纹罗袜。裴惜言的身体不禁瑟缩了一下,想收回脚,奈何却被他稳稳地托在掌心。罗袜下,肤如凝脂踝骨浑圆的玉足此刻已经肿了起来,透出一大片青紫,一直蔓延到整个脚面,而且变了形状,看来是脱臼。 见此情景,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红绡眼圈一下就红了,她推了推身边的绿珠,打算去准备些净水和布条。 裴惜言见状,连忙出言阻止,“这些水还是先留着。” “小姐……”红绡看着她,眉尖微蹙,似是犹豫似是悲伤,数次张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我们手里也没有治跌打伤的药,若是再不用布条沾着水冷敷一下,只怕伤势会更严重的。” “我有。”汝嫣错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玉盒交给绿珠,“正骨后,外敷。待消肿后,可用内力化开揉搓患处。若是有其他伤口也可以敷上,消肿定痛,止血清淤。” 正骨? 裴惜言何止是傻眼,简直要逃窜了。问题是,按着她的人太多,更何况汝嫣错冷冷地甩下一句,再动就去点她的昏穴。裴惜言想,点穴很好玩,被点不好玩,所以,还是不动为好。 定疑温热的指尖虚搭在她右手的腕脉上,双目微阖。半晌后,他睁开双眼,凝眸沉静如子夜,面无表情道,“没有内伤。只是……左脉弦而牢,右寸坚而滑,知为气郁。若是及时用药,半月后就可平复。否则,久病成癫,若不去其痰,月赢至玉螭遥遥千里,携带而来,或成废人,只怕到时悔之不及。” 裴惜言嘴唇翕动了一下,突然觉得好热啊,汗一粒粒、一颗颗地冒了上来,可刚刚她分明还想找个火盆抱着呢 因为,她已经看见了,强大的不用充电的复读机,还有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的各种秘密组织人员…… 天哪,让她去死。 “先将她的脚踝复位,其他的,等出去以后再治。”柳天白握着裴惜言的手,语声温柔,眸色却沉静如子夜。 “也只能如此。裴惜言,回到建元城以后,你打算继续折腾你的‘仁和居’,还是弄一家类似‘胧月花暗’的酒。”定疑稳了稳心神,开始只是轻柔的转着裴惜言的脚踝,他选择在这时候聊天,其实也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减轻她的痛苦。 裴惜言握着柳天白的手,口中含糊地哼了一声,倒更像是病痛的呻吟,“我想开间脂粉铺子,专门做女子的生意。要知道,饭是要天天吃得,可谁会天天去外面吃呢脂粉就不一样了,既然是‘女为悦己者容’,自然是一日不抹都不成。” “这我倒是不懂了。你若是想做墨锭什么的,我倒是能帮你和子清。”定疑一边说话,一边渐渐加大力道。 “哦?”裴惜言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反正都是捣,捣药是捣,捣蒜是捣,捣墨当然也是捣。你先说说看,要是不麻烦,没准咱们能合伙开个制墨斋呢” “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定疑说着话,手上可没忘了使劲,“首先需要找一个松林茂密、溪水清澈的地方。其次还要有钱,除了松烟以外,上等墨锭里还有蛋白、鱼胶、牛皮胶、丁香、紫草、秦皮、苏木、白檀、苏合香、珍珠粉……各种配料不下千种。烟料须在铁臼中捣练三万次方成为墨团,再放入铜模中压成墨锭,最后再施以雕花镏金绘彩。” “啧啧啧……”裴惜言咋舌道,“如此算下来,一锭墨成,费时不下数旬,耗资不下百银,好麻烦” “这样的墨锭丰肌腻理,光泽如漆,清香历经百年而不散。”柳子清反握着裴惜言的手,他明显地感觉她的颤抖,还有指尖渐渐加大的力道,“日耀国有一种墨名曰‘铜雀羽’,被人赞为‘三百年来离画笔,一朝月魄飞苍色’。据闻是‘轻胶五万杵’,其实,这五个字才是制墨的奥秘。” 裴惜言也想来凑趣,问题是定疑的手法颇为古怪,她只得坐在那里咬牙切齿,也不敢大声呼叫。 “师兄,咱们玉螭国的‘崇墨’比之那‘石绿饼’也算是不差分毫呢”楚拂樱听他们几人说得热闹,在一旁也笑道,“崇州多产松,烧出来的松烟色泽肥腻质性沉重,制成的墨即是‘崇墨’,而且,还能入药呢” 汝嫣错的眼神一下子飘出老远,似乎陷入某种遥不可及的思绪中。良久,用一种隔了千山万水的声音缓缓道,“我曾见过一锭崇州丁应泰制的五螭墨,且不说雕工灵秀飘逸,只说这墨锭的制法,就已是别出心裁。更何况,其墨坚而有光,黝而能润,舐笔不胶,人纸不晕,当真是上掩千古,百年而化黄金。” 裴惜言微怔,而定疑在一声让人牙酸的骨骼轻响中终于完成了他的工作。 “我……”裴惜言痛得浑身颤栗,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柳天白手疾地接住她,却发觉她的脸色教先前愈发惨白,白得好似寒冬腊月房檐上明晃晃的积雪。心里忍不住痛骂,要不要这么狠啊,痛死她啦 定疑涂药的速度飞快,似乎多碰她一下就会中毒似得。红绡在一旁将绿珠扯好的布条递给定疑,以便固定裴惜言受伤的踝关节。 裴惜言看着自己脚上渐渐成形的大粽子,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我成累赘了。” “小姐,您放心,我们背也要将您背出去。”绿珠握紧拳头信誓旦旦道,小脸绷得紧紧的。 裴惜言听着绿珠的说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忍俊不禁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更何况,走不出去,还能跳着出去,爬着出去,滚着出去,嗯……我觉得慢滚不错,你们说呢?” 柳天白此刻心绪已经平稳些许,理智便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放心,我和定疑会轮流背负你,咱们大家一起从这座地宫走出去。” 汝嫣错站在那里,略微低下头,细碎柔亮的白发滑落,遮挡住他的眼眸,“如果你们能继续小姐的工作,从石案上那些故纸堆里找出地图,我想,应该可以走出这座地宫。” “你进来以后就再没出去过?”裴惜言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食物怎么办?水从何而来?” “我们到达这里前曾经见过一条地下暗河。”柳天白从玉盒中挑起一些药膏轻轻地涂在她指尖细细碎碎的伤口上,“只是河床很窄,水流很慢,应该是山顶的融雪汇集而成。” 裴惜言看着指尖的伤口瞬间愈合如初,不由得愕然,这药,是圣品 “没错。死不了人,却无法将人带出去。”汝嫣错定定地看着柳天白的手指在裴惜言的指尖轻轻跳跃,眼眸中没有半点涟漪。 “那你有没有走到地宫入口处的金刚墙?呃,也有可能是叫封条石。”裴惜言锲而不舍的问道,“按理说,这座地宫如果是现任月赢国国主的,那么就算修建好了,也不应该在棺椁没有安葬的时候就封住啊” 定疑此刻已然走到石案旁,他随意翻看着那些信笺和账簿,唇角轻轻牵起一丝微笑,“裴惜言,你写得这些……是什么?” 裴惜言看着他举起得那些她用来演算的草稿纸,不禁露出了沮丧的表情,肩膀也垂了下来。上帝、佛祖、菩萨,没完没了的编笊篱啊“这个是……咒语……呵呵呵呵,上次我和你说过想要做好厨师必须念的咒语对?其实呢,我还有一位老师。嗯,这位老师博古通今,专门喜欢研究……研究……海的那边山的那边的蓝精灵……呃……不是,是文字。” “蓝精灵的文字?”柳天白和定疑二人面面相觑。 噗…… 蓝精灵的文字,那是什么东?裴惜言想笑又不敢笑,努力板着脸严肃道,“没错,这就是……传说中的蓝精灵的……文字……” “那你写它做什么?”定疑果然是人如其名,但凡什么事,都要打破砂锅璺到底。 “写它……写它……是为了……”裴惜言怔怔瞧着他,心里被呕得差点吐出血来,她挠了挠下巴,继续胡掰,“破解一个深埋在这座地宫的谜题。对,谜题,所以才会有那些金银珠宝啊” 她用手一指那些足以闪花人眼的宝物,继续道,“它们可不是一直堆放在那里哦是我一次一次推开错得门,然后找出来的废物。所以,你们足能想象,我在这座地宫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多少次”转移话题第一招,避重就轻。 “那汝嫣先生在做什么?”定疑这样问道。 裴惜言讪笑道,“他不是走火入魔来这么?我又不懂武功,没办法伸出援手啊只能替他找寻跟这些珠宝埋在一起的那粒……”她微微蹙起眉头,奇怪,凭她的记忆力应该不会忘的。 “露冷霜凋。”汝嫣错表情冷冷的,带着寒,就像是凝结了千年万载的冰霜一般。“老于莲房,堕入淤泥,经历霜露,坚如黑石,故以得名。虽然不是千年难遇的珍品,却也是稀罕之物,对于化解走火入魔、经脉逆行极有帮助。” “汝嫣先生在这里清修多年,都不曾发觉这些宝藏?”定疑继续问。 裴惜言干笑着,回道,“因为他和你一样,都视金钱如粪土嘛” 柳天白在一旁听着,并未出声,他只是静静地感觉着怀中那具娇小的身体,有些颤抖,有些僵硬。 “可是我从来没听说世上有什么精灵,而是还是蓝精灵。”楚拂樱托着腮,甚是疑惑道。 上帝真主菩萨那动画片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好不好裴惜言何止是哭丧着脸,简直都要掩面泪奔了,“这世上还有蓝眼眸、绿眼眸、灰眼眸的人呢,难道,眼眸的颜色和我们不同,他们就不是人么?”转移话题第二招,偷换概念。 “只是,你写得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定疑看着那些咒符旁边娟秀的小字,又看了看那些信笺和账簿,“子清,我没听你说过,裴惜言会暗语之术啊?” 看来果然是上天要亡她裴惜言感觉背后抑制不住地长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才我一门心思就用在找出口上了,现在想来,那堆纸里就算没有地图也肯定有设计草图。你们赶紧找找,也许,我们能有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转移话题第三招,反客为主。 柳天白伸出手轻轻替她整了整鬓间的玛瑙银簪,摇曳的火光从额角斜披上他的肩头。漆密的睫毛下勾勒出淡色的影,在光下他的笑容温润暖人。他弯下腰,稳稳地抱起裴惜言,将她送到石案旁坐下,“既然这些书信你都看过,那么,就拣出和地图线索有关的交给我和定疑。” “好。”裴惜言安心地松了口气,偷偷擦了擦脸上的汗,手上忙碌着,很快就将书信分拣成几堆。 而柳天白和定疑,则从她分好的书信中,一份份的仔细阅读。 蓦然,柳天白抬起头,轻声问道,“不知汝嫣先生当年进入这地宫时,走得是哪条暗道?”

第七十四章 踏破繁水三千 长相守,是缘,是考验,是随时随地,是一生。(.好看的小说) ——水玥颜呓语录 “不知道……”汝嫣错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半晌,用一种近似于负气,当然,被归于无可奈何的语气也可以的口吻说道,“那时,我中毒了,是我师傅将我带到这里,替我驱毒疗伤。三年后,他说我冥顽不灵,仍需磨砺,便将我打晕偷偷跑路了。待我醒来以后,想要出去,却发觉处处是机关,而且根本找不到出口。只得一年一年翻看他留下得这些线索,破解谜题,找出他藏匿的东西。” 裴惜言绷着脸,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低着头,继续将那些书信分类,只是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心底的笑意。 汝嫣错看着她,沉默良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姐若是觉得好笑,笑便是了。相比较小姐的聪慧,我何止是冥顽不灵,根本就是愚钝不堪。” “没没没,我可没笑这个。”裴惜言连忙回答,问题是等她说完,才想起来,不管笑什么,都有火上浇油的嫌疑。所以,她讪笑着解释道,“我们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你将这些当做武功秘籍来研读,可我只是将这些当资料来研究。所以,得出的结论自然不一样。” “是啊。”汝嫣错点点头,“更何况,我又不懂蓝精灵的文字。” 噗……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报还一报。 楚拂樱看他们几个人都在忙着,便对一旁的红绡和绿珠道,“我们也把包袱和背囊重新整理一下。她既然受伤了,必然不能背负东西。师兄和定疑肯定有一人要背她,所以,也不能背负过重的物品。而我们三个人的体力有限,若是再出什么问题,只怕谁也走不出这地宫了。”至于那位汝嫣先生,她可不敢妄想能指使他。 红绡点点头,和绿珠将所有人的背囊打开,然后又将唐尚君的包袱打开。突然,绿珠惊叫道,“小姐,这里有一封书信,是给您的。还有一封,是给清远公子的。” 裴惜言猛然抬起头,脸上显出一种交织着惊喜和迷惘的表情,“快拿给我。” 撕开信封,里面的纸上,不过寥寥数语,裴惜言看过以后,心底深处却泛起一阵凄凉,“柳天白,地宫的地图在唐大叔的背上,他说,我们大可不必心生不忍,直接割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另外……” 她伸手将信笺递给柳天白,黯然道,“那个什么透骨横波,我不懂。” 汝嫣错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看向楚拂樱在手中把玩的白玉瓶,淡道,“透骨横波是月赢国独有的一种可以自燃的药。” 楚拂樱顿时僵住,恨不得立刻就将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就在这时,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伸过来,捏住她掌中的白玉瓶,“指甲盖大小的粉末沾到皮肤上,就可活生生烧死一个人,因其性烈所以只能收在千年寒玉制成的器皿中。”汝嫣错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不出情绪。 裴惜言倒吸一口冷气,这玩意岂不是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上上佳品? 地宫的尽头,是出口,也是最难打开的一扇门。虽然没有自来石,但是,重若千钧的石门,绝非人力可以推开的。而且,汝嫣错说了,除非身上有百年以上的内功,否则,将这个石门轰出一个洞逃脱升天——想都别想。 玉门前,七个人席地而坐。寂静,并不是蓦然降临,它只是在盘旋在心头,带着烦躁,带着忧虑,夹裹着莫名的悲伤,沦于沉默。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眉尖微蹙的楚拂樱最先打破这份沉闷,她搓搓手臂上不断涌起的鸡皮疙瘩,想让身子温暖一点。 “我们都走了太久的时间,暂时先在这里休整一下。”柳天白将水囊递给裴惜言,却发觉她在那里愣愣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稍微想了一下,将外面的罩袍脱下,披上她的肩头,“当心受寒。”他的动作太自然而然。 楚拂樱眼中一黯,肩头却多了定疑的罩袍。她心底暗暗叹息,虽然温暖,却不是她想要的那一件。 裴惜言其实不太冷,她只是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犹豫不决。不过……嘻,因为他的举止充满疼爱,所以她将袍子揪得好紧,脆声道谢,“这袍子好暖,你要不要一起披着?当心受寒哟。”说完还忍不住拿他的话来招呼他。 “你顾好自个儿,便阿弥陀佛了,还想顾别人呢”柳天白真想敲敲她的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红绡和绿珠自然高兴地很,楚拂樱是黯然了双眼不说话,定疑阖目念着往生咒。汝嫣错心头却是漫过一阵阵的不快,他冷道,“办法总还是要想的,否则,就算人肉是酸的,为了活下去,我也会吃得。” “办法不是没有。”柳天白站起身,手指从石门边缘的云莲纹饰,缓缓移动到门上雕刻着两个守门的童子,“因为棺椁没有入葬,所以,内里的封条石并未落下,门轴也并未被铁浆封死。如果我们人手够多,力气够大,可以挖开青砖地面,然后推开石门,只是这个方法,费时费力,且不一定能成功。而第二种方法,就要看言儿的百宝囊里,东西够不够齐全。” 裴惜言吐吐舌头,将她的百宝囊递了过去,“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你自己翻。” 柳天白从百宝囊里拣出几样东西放在地上,眼中满是笑意,“现在,我倒不知道是该感谢上苍降福,还是该赞叹你买东西的天赋了。” 裴惜言看着他挑出的东西,心道:我有心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又怕旁人酸倒牙,所以,你夸我,我也只能偷笑着接受了。 “定疑,你时常制药,对分量应该是最有把握,所以,一会儿配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柳天白心中暗暗计算了一番,然后对汝嫣错道,“汝嫣先生,我们之中,只有你会武功,所以,盛药的石料,就只能拜托你了。师妹,你和言儿带着红绡、绿珠暂时回地宫,那里比较安全。” “我不走。”裴惜言凝视着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坦然道,“死去的生命是活在生者的记忆里,如果连最亲近的人也遗忘了,那就真的是人死如灯灭,连仅存的一点残痕也会被岁月像粉尘一般轻轻弹去。只是,上天和我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本该拥有的记忆突然失去,而你,是我最后的亲人,是唯一和我的过去与未来紧密相连的人。我不可能也不允许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让你还有他们,去做那么危险的东西。” “是的,师兄,我也不会离开。”楚拂樱咬咬牙,肃声说道,“当年,我不该松开手,不该忘记坚持心中的信念,这苦果我已尝过一次,如今,再不想品尝第二次。这一路走来,生死相依,若能逃出升天,就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拂樱也要跟随师兄,一生一世。” “会被炸碎哦,变成肉块,像天女散花一般,不过,倒真是应了那句……”裴惜言转头看着她,轻笑,“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在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看着楚拂樱脸色一白,裴惜言继续道,“只是我们这么多人,要是都碎了,谁知道哪个是你,哪个是我,哪个是柳天白,哪个是他,他,她,她?” “师妹,谢谢你。只是,我有言儿,此生足矣。”柳天白轻轻地将裴惜言拥入怀中,叹息似的呢喃,“言儿,我不会有事的,我发誓。” “拜托,这世上有一个词叫誓言,还有两个字叫背叛。”裴惜言抬起头凝视着他,温柔的脸,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毁诺,怎么办?” “我承诺过你的事情,可有违背?”柳天白伸出手指没好气地拧着她的脸颊,“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承诺,毁诺,你说,怎么办?” “两个,二十丈,我和她们做引信。(.)”裴惜言知道,如果要算总账倒霉的一定是她,所以,趁着柳天白还好说话的时候,讨价还价。 柳天白的嘴角沁着轻柔的浅笑,莫可奈何的眼眸闪过一抹淡淡的疼惜,“三十丈,否则,回地宫。” “三十丈太远了,我看不到,而且你跑不过来怎么办?” “二十丈太近了,避闪不及,伤到你怎么办?” “二十五丈,不许再讨价还价。” “成交。” 裴惜言抬起头,对定疑和汝嫣错道,“你们过来,咱们一起对对方子和顺序,如果没错,就开始。” 定疑摆摆手,“我对这种杀人的方子没兴趣,不听也罢。” 汝嫣错把玩着手里的玉圭,淡淡道,“告诉我弄多大的石料,足矣。” 裴惜言见他们都懒得搭理她,只得和柳天白小声道,“我只记得一硝二磺三木炭,你的方子呢?” 柳天白脸上缓缓泛起浅笑,明明清淡得几乎无法捕捉,却让人忍不住揪心得要死,“这个的方子虽简便,却太过霸道。既然你怕危险,还是用我的方子。因为,我看你提前备下的东西,倒也齐整。” “多亏是清远带我们进得宫,否则,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带进来。”裴惜言想了想,又笑道,“不过也是,他既有心,自然乐见事情闹大。” 柳天白放开她,又对红绡点点头,这才和定疑说,“硫黄十四两、窝黄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乾漆一两、竹筎一两、黄蜡半两、清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一十四两、浓油一分,总共需要两份。” 丹山,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北有瑞山做后靠如锦屏翠帐,南有丹山做朝如持芴朝揖,中间有昌山做书案可凭可依,东有慈寿山如青龙盘卧,西有裕禄山似白虎雄踞,东西两条大河环绕夹流似两条玉带。群山环抱的堂局辽阔坦荡,雍容不迫,可谓是地臻全美,景物天成。自月赢立国以来,历代帝王皆葬于此。 此时,正有一队车马从丹山的普陀峪路过。只听两声犹如闷雷一般的巨响过后,无数山石沿着地势高的地方滚落而下。 月清远连忙拉住缰绳,安抚受惊的马儿,自言自语道,“莫非是地动?来人,去山上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炷香的功夫,即有人回禀,“公子,不知为何,柳棋圣和惜小姐带着几个人从废帝月封绍的地宫中,破门而出。” “惜姐姐?”月清远眼睛蓦然一亮,整个人忽然一跃而起,就像振翅翱翔的飞鸟一般,在山石间几个跳跃便已不见人影。 山林中,柳天白小心翼翼地背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缓慢而谨慎的迈着步伐。虽然身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却不见一点笨拙,动作依旧利落灵巧。他细心的揽着裴惜言的腿避开那些枝桠和杂草,以免再给她的腿上添上零星的伤口,又特地抬高受伤的那只脚,以免充血。任凭汗水流淌,只为不去惊扰裴惜言疲惫至极后的酣睡。 裴惜言无意识地将手臂紧紧环在他的脖子上,宛如圈住一生之中最珍贵的宝物,绝不放弃绝不松手,并且宣示唯一的所有权。 柳天白在心中默默地想,也许,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成就他们的缘分,为了今日他可以背着自己心爱的人,背到地老天荒,生死尽头 楚拂樱看着那两个人契合的重叠背影,想着方才爆炸时,他们宁愿伤到自己也不想对方受伤的行为,心中说不出的酸楚,还有向往。若是她,若在他怀里的人,是她;若此刻在他背上的人,是她,此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难道,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惜姐姐”月清远看着趴在柳天白背上昏睡的裴惜言,胸口竟有些疼痛传来,“她……她怎么了?病了?受伤了?这才几个时辰……” 柳天白听着裴惜言犹若猫儿一般轻缓而沉稳的呼吸声,淡笑道,“受伤再加上劳累,所以,让汝嫣先生点了她的昏穴。否则,凭她事事操心的性子,恐怕走出这山谷之后,用一年的时间也调养不好她的身体。” “汝嫣先生?”月清远的视线缓缓掠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汝嫣错那张鹤发童颜的脸上。这张脸,似曾相识,可记忆中,他从未见过此人。 “吾在宫中找了你们一夜,又派人在城中各处寻找,若不是有高人指点,怎么也不会想到来此处搜寻。现在想来,真是万幸。”月清远不是个喜欢过于纠缠的人,如果有谜题,答案必会有揭晓的那一刻,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只是,藤城之事已了,吾也应承过德王送你们回建元城,所以,随吾下山。” “清远公子。”楚拂樱紧走几步,想要问他金桂的下落。 月清远回眸看着她,两只黑色的眼眸仿佛掉进荡漾着微波的湖面的月亮,明亮而清丽,但是更多是不耐。“死了。” “死了?”楚拂樱闻言,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身子忍不住有些颤抖。她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断断续续地说,“怎么会……她不是在镜花水月么?那里不是很安全么?” 月清远讽刺地反问道,“汝是在要吾给汝一个解释么?” “好好说话。”半睡半醒的裴惜言伸出手用力拍了一下月清远的脑袋,迷迷糊糊道,“说完,不许再吵姐姐我睡觉。” “惜姐姐你醒了?”月清远惊喜地回过头,却发觉裴惜言又缩回柳天白的背上,睡得正香。“这是……” 柳天白回头温柔地看了一眼裴惜言,唇边带着一抹宠溺的淡笑,“她只是在心里真的当你是弟弟,所以,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月清远心中一暖,笑嘻嘻地点点头,对楚拂樱道,“汝的侍女胆子太小,见血就昏了,现在还没醒。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楚拂樱一怔,紧紧地咬住嘴唇。为何每个人都会对裴惜言珍而重之,视如瑰宝?为何裴惜言做出那些违背伦常违背妇道的事情,却没有人责难?为何她剖心挖肺的说出真心之言,却被师兄视为草芥,弃之如履?为何没有人看到她的付出她的辛苦她的隐忍她的不离不弃? 恨意,犹如冰冷的海水一般从她的心头毫不留情地奔涌而出,席卷全身。 裴惜言醒来时,已是晨光耀眼。 她微微偏过头,看着那个紧握着她的手趴在床榻边沉沉睡着的男子,幸福的感觉像是装着砂糖的罐子,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被拧开瓶口,甜蜜瞬间溢满了心田。 此刻她真得很感谢上苍。如果没有它的无厘头,也许,她就不会遇到这个人,这个叫柳天白字子清的男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唯有他会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叨叨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唯有他会傻乎乎的守着她,替她盖被替她关窗。唯有他会笨笨的守着承诺,笨笨的等着她接受他…… 裴惜言,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傻瓜。”裴惜言轻轻唤着柳天白,“趴在那里睡,不累么?” 柳天白猛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裴惜言,惊喜的声音含着淡淡的暖意,“言儿,你醒了?你知不知道,这一觉,你睡了一天一夜” “冻醒了。”裴惜言别过头,长发掩住她脸颊浮起的两朵红云。 “很冷么?”柳天白探手覆上她的额际,确定温度正常,他这才宽心。“你等等,我这就替你再添床被子。” 裴惜言刚想说话,就看他将一床厚厚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她还没来得及再张口,他转身又离去了。 “药刚熬好,趁热喝了。”柳天白端着药碗,在她身旁坐下。 喝药…… 裴惜言看着碗里的药汤,不悦的皱了皱眉,这种泥浆似的黏黏稠稠液体别说是喝,光是看,她就已经恶心的要死了。除了某位茹素的男子,她绝想不出还有谁能有此种恶癖。问题是,她什么地方招惹他了? 只怕这药,毒不死人,也能噎死人哦,对了,没准在窒息之前,就已经被苦死了。 问题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还好,她已经具备了审时度势的认知,既然根本赢不过眼前这个执拗起来连上帝都能逼疯的人,就算心中愤恨地诅咒定疑,也只能保持冷静的把碗里的液体灌到喉咙里去。 果不其然,当真是“无以伦比”的“美味” 问题是,受苦的日子……还长着呢 裴惜言颤抖地把碗递给柳天白,之后,僵硬地平躺回去,一动不动,任由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折腾着。哪怕是送到她嘴边的白糖糕,也已变得微不足道了。只这一碗药,别说是早饭、午饭,就算是明晚的夜宵,她都不想考虑。 “呵……”看着她五官紧皱成一团,把柳天白逗得失笑出声。 “唔,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真不愧是那位外表慈悲内心邪恶自称要在红尘里修行的定疑先生的挚友,都是没同情心的大恶人” 裴惜言不满的小声抱怨着,若孩童般稚气的言语,让柳天白好笑地摇摇头,“此言差异。定疑自小就在禅寺念经诵佛,再加上他生性冷淡,自然是只知治病救人,哪里又懂得怜香惜玉呢” “拜托,你们俩个,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不是我不懂怜香惜玉。”他从袖中掏出绢帕,缓缓拭去她唇角的药渍,“言儿,对我而言,我需要的——恰恰是你,也只有你,能让我安心去放手一搏。曾经,我已甘心作一个体贴却绝无温存的丈夫,一个严厉却绝不严苛的父亲。如果没有遇到你,也许,我只是昏昏噩噩的度日,守着棋枰寂寞度日。对于你无法恢复记忆,我虽有遗憾却不再想去强求。何况,当看到你受伤的那一刻,我心头的懊恼与痛苦足以超过平生所经历过的一切……” “柳天白,我……” “言儿”柳天白的手指轻轻点住裴惜言的嘴唇,温柔如水的眼睛,像风一般从她的脸上轻轻掠过,“我无法承诺自己能将皎洁的皓月璀璨的繁星捧到你面前,我可以承诺的唯有此生只与你一人白头偕老。我无法承诺在你最痛苦的时候绝对会守在你身旁让你能够尽情的哭泣,但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言儿,我能给予你的实在太少,或许,这就是我面对你时,最大的自责与悲哀。” “傻瓜。”裴惜言坐起身子,偎近他的怀中,双手也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我想要的,不多,但那些,却是唯有你可以给我的。” “言儿。”柳天白凝视着她,轻轻摩梭着她发烫的面颊,低哑暗沉的声音,带着温柔的怜惜,暗藏着浓烈的爱意,呢喃,“踏破繁水三千,只愿与你长相守……” 裴惜言怔怔地凝望着他的眼眸,低声轻喃,“晓风残月离别后,归去白头亦携手。凝眸春风笑人瘦,谁人可解相思愁。愿君更进一杯酒,终得知己……长相守。” 柳天白的眸中流光流溢,他俯身轻轻吻上她的唇瓣。流连,辗转,缠绵,仿若在亲吻着她怯懦的灵魂一般。“言儿……我的爱……”他的声音极近地贴着耳膜,灼热得有如火焰,虽是轻声呢喃,却带着不容含混的意味。

第七十五章 散诞向阳眠 第七十五章散诞向阳眠 一天之中,花将近十二个时辰用来睡觉,就算是猪,也会抓狂的,何况是人 ——水玥颜呓语录 从前有座城,城里有间房,房里有个大鱼缸。鱼缸里养着裴惜言最新的宠物,哦,对了,不是乌龟,是小金鱼。 水是清澈见底的水,能看见坑坑洼洼的石头。石头上有着一层绿色的苔,石头缝中生长着茂盛的水草,水草在水中摇晃,酷似绿地上的青草在风中摇摆,只是少了成群的鱼出没。 但是,半残人员裴惜言很不满。 虽然屋里摆着鱼缸,问题是,她连下床都要人抱着扶着,哪有机会站在窗边看小鱼游啊游啊,游上了岸 去,那是鸭子好不好 裴惜言烦闷地瞪了会儿床帏精致的刺绣,然后,再一次对于她的女红手艺表示无奈。或许,她这辈子都没有做裁缝的天分。许是喝得药里加了助眠的成分,瞪着瞪着,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柳天白和定疑他们谈完行程的安排,回到厢房。他轻轻地阖上门,不紧不慢地走到床榻边,看着裴惜言裹着被子睡得很安稳很幸福,脸上不由得露出宠溺的笑容。 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轻轻抚着她的长发,随即合衣躺在外侧。柳天白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微笑,他终于熬不过疲劳渐渐的陷入沉睡。 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裴惜言突然举起手把脸捂住,这个傻蛋,怎么就这么让人心疼呢隐藏许久的眼泪猛地冲了出来,不停的掉落。慢慢的,她拿开手,眼角依旧挂着泪,唇边却挂着与眼角截然相反的,一抹知足的微笑 然后,阖上眼,沉睡。 过了许久,许久,许久之后,柳天白睁开眼,脸上漾起温柔的微笑,怜爱地将裴惜言搂在怀中,在她发间留下轻轻的一吻,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睡去。 耳边,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裴惜言茫然地睁开眼睛,她有些恍惚也有些迷惑,她这是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间? 低垂的湖色床帏,在风中起伏,就好像海面跌宕的浪花。 她吃力的支撑着沉重的身体试图坐起身来,可浑身乏力,头痛欲裂,全身骨头就好像散了架。她拼命伸长胳膊,拽开床帏——满世界的光明,青石砖上密密匝匝地铺设了一层金黄色阳光。裴惜言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里是麟州城,距离藤城百里之遥。 然后呢…… 罗幌如同绿色的海洋一般,新绿、翠绿、浓绿、黛绿,绿得那样青翠,显出旺盛的生命力。厢房内有一股淡淡的味道,那是草药的苦涩混杂着清浅的花香。四周静极了,有种倦倦又清新的感觉,仿佛时间的漩涡在此处静止趋于凝固。 手一软,裴惜言气喘吁吁的再度瘫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言儿。”柳天白端着瓷碗推开门走了进来,眼前的情景吓了他一大跳,碗中的深赫色的液体晃了一晃,洒出几滴。 浓郁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柳天白,你再敢让我吃了睡,睡了吃,你信不信我跟你急”裴惜言的脸都要绿了,一个人,睡到要吐,就已经不是睡多的问题了。她现在每根骨头都疼,每个骨头缝都痒,再让她躺一秒,她就立刻去跳绳,跳房子,跳皮筋儿 柳天白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散热气,然后递到她唇边,笑道,“定疑不是说过你思虑过深么?既然要静养,多睡睡总是好的。” 看着勺子里诡异的液体,裴惜言鼓励了自己半天,总算一口把它吞下,“呃……”怎么觉得比早晨那碗,还要恶心,还要苦涩。“我是劳碌命,天生闲不得。就算脚不能动,手又没受伤,总可以看看书,绣绣花,继续做我那双继续没完工的靴子。” “看书可以,其他就算了。”柳天白又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唇边,“脚踝脱臼是小事么?不好好休养,以后就会成为习惯性脱臼,甚至会发展的更加严重。” 勉为其难地吞下一口药,裴惜言紧蹙着眉嗔怨道,“不许危言耸听” “若是危言耸听倒好了。”柳天白含笑的声音,如流泉,温润而干净;如清风,和煦而温柔,拂掠心头,令人感到无比舒畅。“索性,汝嫣先生的药很有效,你再休息几日,咱们就可以启程了。” 再吞下一口药,裴惜言惊喜地看着他,“明天就启程,这样我还可以躺在马车上,看看沿途的风景。” “这个我说了不算,得听定疑的。”柳天白坦然自若地又喂了她一口药,继续道,“更何况,日耀国的军队最近正驻扎在麟州城,我们多等些日子再起程,或许能更安稳些。” “最后……”颇为为难地咽下一口药,裴惜言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月赢国是亡了,还是,立了一个傀儡皇帝?” “无能的庸才被抛弃,昏聩的国君被杀戮,名士英才成为天下争夺的瑰宝,明君贤王成为最受拥戴的英雄。自古有之,往后,也会如此下去。”柳天白将空碗放到一旁的几案上,又拿起红绡早就备下的装满蜜饯的银盒,继续道,“这一役,除了清远公子以外,月氏一族绝大部分人都死在戾太子月清朔的叛乱中。剩下的几人,也已经作为俘虏,分别押往玉螭和日耀。” “我们……被月赢国的百姓恨死了?”裴惜言的脸上依旧是那抹纯净的笑,只是,笑容中带着几许苦涩。 柳天白的唇角轻轻弯起一道弧线,这笑容,仿佛能熔化一切的不快和忧郁,他伸出手,爱怜地抚平她凌乱的发,“我们经历的,都是我们该做的事情。有时候,这些事情,很难以好坏对错来论,所以,能做到问心无愧,足矣。” “柳天白,你正直却不迂腐,这样,很好很好。”裴惜言从银盒里拈了一颗蜜饯放在唇边,轻轻咬了口,总算稍稍解了嘴里的苦涩。 “你啊。”柳天白拿过一方干净的手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手净面,这才说,“只要你不多想,我自然不会多想。” 裴惜言对于这样的亲昵和体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小声道,“这些事……有红绡和绿珠她们呢。” “好。”柳天白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递给她,温柔地笑着,“知道你嫌我唠叨,等一会儿,我让红绡她们进来陪你。” “谁说你唠叨了”裴惜言嗔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地看着手里的书。 柳天白随意地坐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本棋谱,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偶尔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墨香幽幽而来,淡淡的,萦绕身旁。 温暖悄悄地从心底某处开始滋生、蔓延、占据每一处角落。 房间沉入安静,两人各自看书,竟看了一下午。 太阳西坠,空气里开始浮现出一些黄色的模糊的斑点。裴惜言轻轻合上手中那本略为厚重的志怪小说,她伸了伸懒腰,抬手正准备揉揉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看书而弄得有点僵硬酸软的脖子,却看到柳天白不知不觉间倚在床头睡得正酣,看了一半的书摊在胸口,平稳地起伏。 裴惜言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他立刻惊醒过来。慵懒地睁开双眼,好像只是睡了一个舒服的觉似的。他睡眼惺忪地看着裴惜言,声音有些沙哑,就像黑夜拂过树梢的晚风,却让人听起来略带些许暧昧,些许撩人,“自从离开家,吃不到你的饭,打谱的时候也没有人替我在一旁烹茶,说来也好笑,竟是夜夜难寐。下棋不累人,缺觉倒是闹得我整日就像灵魂出窍似得。” 裴惜言不禁莞尔,“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你也会这样。” “我是人又不是神仙,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七情六欲一样也不少。只是和定疑在一起久了,平日里又只知道纹枰打谱,所以,比旁人显得愚钝一些。”柳天白歪着头,弯着眼睛,一副认真的模样,“有时,我也会问自己,言儿会想我么?哪怕只有一点想我,也好……” “你倒不贪心。”裴惜言吃吃一笑,眼眸如琉璃般清澈透明,“那好,我只有一点点想你,一点点哦” 柳天白看着她,眼眸如流水般眷恋地勾勒着柔媚的轮廓,轻声道,“我希望你每时每刻都想念我,这样,算不算贪心?” 裴惜言被看得有些心慌,脸刷地布满红晕,支吾了半天,用微不可言的声音道,“以后,每天晚上都要纹枰打谱,否则,我睡不好觉。” 柳天白眼眸一亮,掩住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欣喜,炽热的手掌牢牢地桎梏着她的脖颈,他低头在她唇边落下深深浅浅的吻,“好。” 感受着他缓慢的动作,湿热的气息以及轻柔的触感,这样细腻磨人的**却有让她难以承受,浑身颤栗着想要逃离。可裴惜言一丝一毫都动不了,他的双手如同一把枷锁,紧紧牵制着她,甚至那吻、那耳畔低语,都是束缚她的咒语,让她无从反抗。 这样想着,裴惜言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睁开眼。 柳天白近在咫尺的脸就这样一丝一毫渐渐映入眼眸,他墨玉一般的黑瞳带着太多的东西,温柔而认真,清澈却又有着**,就像落满了天际的星辰,闪烁着耀人璀璨的光。 裴惜言哪儿还敢再看下去,她蜷缩在他怀里,脸埋得深深的,只有耳根和脖子烧得通红,“坏人。”她蚊子哼哼般的抱怨道。 月上枝头,柳天白静静伫立在黄栌树下,红叶落尽的空枝,在秋风中,战栗,越发有了荒凉和孤寂的感觉。前一日还是绚烂如霞,这一刻却是满目萧索,居然丝毫找不到昔日的风采。索性也就随了心情,漫无目的的任思绪飞扬。 定疑踏过哀草凄凄,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还在替苏揆之惋惜?” 柳天白优雅闲适地朝他一笑,“是啊。如果有机会,我很希望以柳子清的身份,和那个名为苏揆之的男子,为弈而弈。” 定疑站在他身旁,遥望着夜空凄冷的月,眼神如雾,久久沉思后淡淡道,“他的错误并不在于选错了人,而是他混淆了棋士与谋士的意义。妄图以棋谋国,最终因棋而亡。” “烟尘自去弥漫,浮华枉自喧嚣。”柳天白凝神专注沉思的眸子宛如一湖秋水,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显示出过人的坚毅和决断,“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东西,你我皆是放不下的。” 定疑微微一怔,轻道,“烟尘往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柳天白沉默片刻,不置可否地笑了,“生活本是平淡而艰辛的,没有谁的日子可以远离俗物而濯尽污浊。” 定疑不语,眼里平静的神色却不易察觉地微微波动了一下,“入世,入仕,入释,因为她的几句话,师伯竟给我出了这么一个难题。” “怎么?经历过那一场血腥之后,还没得出答案?” “正因为有了答案,才心烦。” “和你原本想得那个,相差甚远?” “柳子清,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很招人厌” “这种事,你本来就不该来问我。” 定疑叹了口气,神思陷入恍惚。 星影摇摇欲坠,西风吹不散眉间那一弯憔悴,夜微凉,犹未睡。 灯下,裴惜言半倚着锦靠,心不在焉的翻着放在膝上的书籍,听见门轻响,缓缓抬起头,对着来人轻轻一笑,“我猜也该是这两日,正想着,你就来了。” 月清远放下手中的食盒,从里面拿出一碟点心,献宝一般举到她面前,“这是吾让灶上给惜姐姐做得夜宵,麟州城特产,在其他地方吃不到的。” “姐姐哪儿有让弟弟照顾的道理?” 裴惜言伸出手想要接过他手里的点心,月清远却拈起一块直接放到她唇边,“为什么不可以?天底下不都讲什么兄亲弟恭,难道在姐弟间,就用不着么?” 看着他微微流露出些许委屈的脸,那一瞬,她恍惚被触碰到了依然纠结的记忆,心莫名地隐隐作痛。任由他将点心喂入口中,裴惜言暗暗叹了口气,笑道,“果然很好吃……” 更多的赞美话语她还来不及说出口,因为一只手轻轻点在裴惜言的唇上。 “对不起……对不起……”月清远放下手中的食盒,突然把她拉近怀中,懊恼地道歉着。“是吾太着急了,明知道惜姐姐的病还没好,却自私的只顾着自己心中的疑问。” 裴惜言挣扎了一下,却僵在原地,不敢再动,因为,她可以感觉到,脸颊上,湿湿的,可这泪滴,并不是她的。“我只是没有想好怎么开口,我只是怕你那夜,做了悔之不及的事情。可无论如何,谁也不能改变过去,不是么?” “惜姐姐,别骗吾,哪怕给吾最真实的残酷,也不要骗吾。那样,吾会绝望。”月清远的一双深眸如水,漾晃着绚烂斑驳的迷离,柔柔的,却又有谁能看到尽处? 听着一个孩子,这样沉痛地呐喊,裴惜言伸出手,轻轻环住他腰,尽力想给他一些温暖。她知道,或许他还不够成熟,但从很早以前,他的肩膀就扛起属于他自己的天空。可她为什么还是要流泪,心痛无比。也许,她是在为这样一个无辜的少年而惋惜;也许,她只是为了在时间的长河中,刹那绽放的花儿,或许妖娆,或许聪慧,但结局依旧是被湮没在尘埃中,如枯骨被埋葬在泥土之下。 裴惜言不懂,为什么要选择她给他这样的真实,为什么要选择她给他这样的残酷。她实在不懂,为何会是她? 可一切,又该从何说起? 然而,沉默只是一瞬。 裴惜言微颤了一下,嘴角轻牵,似是笑了笑,声音透着缥缈,“你的母亲,不是不爱你,而是爱你太多,太深,哪怕牺牲她的生命,也无怨无悔。” 她说,“坐拥后宫佳丽,纵无三千之数,然得宠爱者,亦非寥寥之数……” 她说,“帝王从不知晓,仰仗他而活的众多女子,到底如何挨过孤寂的白昼与黑夜。无爱时,争爱;有爱时,争宠;固宠时,盼子嗣;有子嗣时,争天下。” 她说,“通往御座的血路,流淌着的,不仅是男子的血汗,亦有女子的血泪,还有数之不尽的尸骸与残骨。” 她说,“谁又能是谁呢?无论高贵还是低贱,都是这座华美牢笼的囚徒。不死不休……” 她说,“月清远,你的母亲,曾经爱过一个男子,一个值得她爱,也值得你尊敬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做唐尚君。” 她说,“几案上供奉的那两个瓷罐便是你母亲和唐尚君的骨灰,他们的遗愿是葬在春江水岸。” 月清远怔怔地听着,幽暗的眼眸就像是漆黑的石子投入温润的水流,没有一点涟漪,唯有脸上,泪千行。“惜姐姐,那么丑陋的事情,在汝的口中,只剩下了残忍和绝望,甚至,是凄美且浪漫的。可这,是全部的真实么?” 裴惜言点点头。 她说,“高高在上的人或许拥有无上的权力,却没有自由,没有温暖,没有——爱,因而也就不懂爱。” 她说,“或许你的兄弟姐妹妒忌那些曾经属于你的欢声笑语,妒忌那些温暖到有些刺眼的笑容。那些女人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们享受天伦之乐,将亲子的手腕掐得生疼也不自知。” 她说,“有人选择报复和杀戮,有人选择漠视甚至无视,还有选择了释然和宽容。世上,只会赞叹宽容之人,却没有人了解或是经历,那些永远无法忘怀的苦与痛。” 她说,“你的母亲,只是希望你能解脱,可惜,她选择的方法,并不成功。但是,请你了解她的心。她故意忽视你,故意装疯卖傻,想要借此在家人和丈夫双重的压力下,保护你的心。” 她说,“你能活着,哪怕没有锦衣玉食,哪怕没有高官厚禄,对你的母亲而言,是她最大也是唯一的心愿。” “别说了只要吾想到,她试图亲手杀了吾,吾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月清远的声音似怨似恨,令人发怵。“这就是母爱么?如果是,吾宁愿不要。” “这本该是个慵懒的晚上,我可以细细密密地缝制靴子,还可以听红绡和绿珠吵架拌嘴逗闷子。时间不紧不慢的过去,不会因为焦虑而哀叹,不会因为犹豫而悲惋。”裴惜言轻轻皱了皱眉头,以袖掩面轻咳了几声,然后继续道,“月清远,你筹划了这么久,真相就算没有完全揭开,想来,也该有十之**。到底,是你心中的苦楚与伤痛并未逝去,还是你没有勇气面对?在那么多的人付出代价之后,在那么深的怆痛之后,你就不能抱着你母亲的骨灰,好好的大哭一场么” 听到她的咳嗽声,月清远急忙紧张的松开手臂,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带着懊悔,心疼的问,“脚是不是还很疼?服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哼,那些破大夫还有那个叫定疑的家伙,若是再治不好你,吾就将他们统统拖出去乱箭射死。” “你一点都不诚实。明明心里脆弱的很,却偏要装作什么都不在乎。”裴惜言讨厌他悲伤的眼眸,讨厌他苦涩的讥笑,讨厌他不能自主的一遍一遍看向骨灰罐。“你可以杀无数人,但这并不是残忍更不是冷酷,因为那些人在你眼中如草芥。所以,你的心里不会有半点悲伤。你只是麻木的杀戮,如此而已。若要说心中冷硬如铁,那就去直面你的母亲,要知道,无论你辱骂还是责难,她也没有机会没有可能听到了。” “既然听不到,吾又和必要说。”月清远看着瓷罐,默然凝望,那个人,对他来说,已经是太过遥远的记忆了。 裴惜言这下是真火了,她回身抄起一个锦靠用力地打着月清远,“总管别人要真实,要残酷,这下,真实有了,残酷有了,倒接受不了了。伤不起,就别问;玩不起,就退出。我若是再劝你一句,我就是脑子进水,我就是吃多了撑得” 月清远不躲不闪,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裴惜言,看着她眼中的闪光,仿佛可以点亮他的死寂。 “你是傻蛋?还是被我打傻了?怎么都不知道躲呢?”裴惜言真是气疯了,她最近怎么总是遇到奇怪的家伙,挨打也不躲……奇怪,她还遇到过这样的人么?是谁呢? “惜姐姐能解气就好。”月清远的声音低沉颓废,黯然的眸子里似乎蕴含着不再抵抗的悲哀。“反正,除了惜姐姐,再不会有人一心一意的对吾。” “怕了你了。”裴惜言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她指着那两个瓷罐,还有静置在木架上的画卷,以温柔得过分的声音说着,“很多时候,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不能言喻的痛苦和悲哀。”她的笑得有一点苦,神情却仍是平淡。 “惜姐姐也有么?” “每个人都有,只是我喜欢充满自信地去寻求解决方法,看透事物的必然联系,权衡条件的利弊,最终适时地做出完美的决定。”裴惜言从枕下拿出一封信放到他手中,“这是唐尚君写给你的,或许,其中有你想要的另一部分答案。” 月清远别过头,闷声道,“吾不想看。” “一封信又能把你怎么样呢?”裴惜言半是揶揄半是认真地笑道,“这么多年,有些人死了,有些人遗忘了,有些人依然在混沌中。但这都不重要。因为,如果你不走出这一步,继续在原地彷徨迷惑,沉溺悲伤,这与逃避有什么两样?不管明天还有多少伤痛和迷茫等着,你也该告别你的梦魇和心魔了。” “吾不懂。” “因为回忆啊,不是负重,你将它视为包袱了,也就忘记了那些快乐。回忆本来就是最美好的星星,每一颗都悬挂在心里最温柔的地方,从未提起,却永远也不会忘记。”裴惜言用一个极其舒服的姿势伸了个懒腰,继续道,“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心事依然。就像流浪的人,无论再怎样飘泊,只有回忆起岸上的幸福,才能真正看清船上的天地,海上的风雨。” …… 等柳天白回到厢房时,裴惜言抱着他委屈地哭诉道,“当姐姐好难啊,当知心姐姐尤其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天白低下头,轻轻地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心事了结,你也就能踏踏实实的静养了。” “嗯”靠在温暖而熟悉的怀里,在有着浓浓安全感的气息中,裴惜言舒服地闭上了眼。“柳天白,我们回家。” 感受着她身体传过来的温度,倾听着她的呼吸,柳天白闭上眼,安心的笑容漾在唇角,“好,我们回家。”

第七十六章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第七十六章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真正的臣子不是为信念而牺牲,而是为了信念而坚持。 ——水玥颜呓语录 风清,云淡,日盛,天,蔚蓝。 建元城,却是死水下的微澜渐起。 左金吾卫大将军展越浩这几日都是告病在家闭门谢客,倒不是他有心懈怠,而是某个被蛊惑的人,想要登上御座,进而成为玉螭的女皇。 陛下这场病,毫无征兆,也让那些有所图谋的人措手不及。布置的,暗中观望的,摇舌鼓唇的,游走在城中各处。而暂理朝政的康王,却临危不惊,淡然也坦然地面对着身为外戚的贺兰一族的挑衅。 虽然皇太后已经开始调换宫中卫尉,只是,虎符不出,无人能调动十万之数的虎贲军,而急着找它的人,还有心机颇深的右相郭勉。 素绢缓缓拂过剑身,展越浩淡淡地叹了口气。在这一场等待的拉锯战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较。 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分封在各地的诸王只是上表以示关切,并祈求昊天上帝赐福。而与陛下关系密切的几位重臣,更无任何动静。有人或许会笑这是人走茶凉,可展越浩不这么看。甚至,他能感觉到建元城中,渐渐弥漫的血腥与杀戮之气,蓄势待发,等得,必然是一击而中。 这是一个经历过沙场征战,经历过死亡的人才会具备的预感。 “爷,大事好不了。”管事鸿宇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属下刚才听人说,皇太后下旨封锁城门,似是要动手了。” “愚不可及。”展越浩将剑归鞘,锋芒立刻被掩盖了去。他缓缓道,“还有什么消息?” 鸿宇捂着乱跳的胸口道,“永国公主府遣来的人说,陛下醒不了了,已经决定送他去北苑颐养天年。并请爷早做决断,以免祸及家人。” 就在这时,伴着翅膀扇动的声音,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鸽子跳到他的桌上,闲适地梳理着微微有些凌乱的羽毛。 可在展越浩看来,却是一愣。他抓了一把粟子洒在桌上,趁着鸽子埋头猛吃的时候,将绑在它腿上的密信取下。 看完,却是苦笑。 从门口刮过的寒风瞬间刮走他心头的燥意,只是,惆怅依旧。 终是风波难定么? “世间之事,大多尽犹未尽,了犹未了,说不清难逃的到底是天理循环,还是因果报应……”随手将油灯点燃,把密信燃尽,展越浩起身掸了掸衣襟的浮土,“备马。” “爷?” “我要进宫。” “人都快死了,爷又何必矫情倒不如去永国公主府……” “让你备马,便备马,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展越浩冷冷斥道,眼中带着凌厉的杀意。 鸿宇见状也只得应了声“诺”,随即出去将马匹牵到门外,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看好家。”说完,展越浩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宫门外,自然有人阻拦,但展越浩持的乃是紫宸宫独一无二的墨玉腰牌,更何况,他手中还有永国公主府的凤穿牡丹腰牌。 他并未直接赶到北门夹城内的禁军指挥机关“北衙”,而是去了宣室殿。平日里熟识的宫女,不见踪迹,反而换成一些神情轻佻,颐指气使的内侍。而守卫宣室殿内殿的郎卫也陌生的很,各个神色紧张,似乎稍有异动就要群起而攻之一般。 只是这一回,却无人阻拦,想来,必是有人暗中通风报信。展越浩无暇顾及这些,他举步走入内殿,却见满地狼藉,似是被人大举搜罗过。 而寝殿,更是乱得难以描述。[.超多好看小说]唯有静静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浅浅呼吸着,不像昏厥,倒像是沉睡。 “哟,这不是展大将军么?”大长秋蒋绥嗤笑道,“来看陛下么,唉,您还真是长情,倒也没辜负了咱们陛下的恩宠。只不过,您既然已经决定拜在永国公主门下,倒不如早早出了宣室殿,免得遭人诟病。” 展越浩看着他,淡道,“纵然陛下有恙,他仍是玉螭国主,大长秋不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了么?” “哎呦呦,瞧您这话说得。我是什么呀,我就是一个去了势的不男不女的奴婢,可这规矩都是宫里的贵人们定的,我也没办法不是。” “宫里有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规矩,在下倒从未听闻。” 蒋绥哈哈大笑道,“哼,展越浩,别以为陛下宠你,你就飞上了天。如今,他跟死了没什么两样,还有谁给你撑腰,嗯,就算我让人打你一顿,你有处说理么?” “昆吾。” 突然,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大长秋蒋绥的狂笑。 大长秋蒋绥看着床榻上缓缓坐起的男子,先是一惊,之后又迅速镇定下来,张狂道,“孟玄胤,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么?哼,别说是这紫宸宫,就是建元城,如今也在中大夫贺兰大人手中,你要是识抬举,就乖乖去北苑养老等死。” “朕要是不识抬举呢?”孟玄胤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头,神情中带着几分疲惫。 大长秋咧唇一笑,“呦,这还用问么,懿太子殿下可等了您多年了。” 孟玄胤冷冷一笑,只是随意地挥挥手,“杀。” “诺。”展越浩,臂上用力震去剑尖的血珠,随后将宝剑归鞘。 如此乱,难道是想摔死他不成?算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孟玄胤淡道,“替朕更衣。” 片刻之后,孟玄胤在善灵玉的服侍下换上一身玄衣,浓重若墨,衬着莹白的纹饰,愈加凝肃。 沉寂了像几千年一样漫长的时间。 “昆吾,你,很好,很好。”低沉的声音平缓却有着冷峻的威慑力,黑色的瞳仁深不见底,宛如山涧玄色的湖泊,蒙着一层寂寥肃杀的云雾。“走,先陪朕去外面透透气,然后再看看母后要怎么收这个场。” 展越浩跪倒在地,劝道,“陛下,声名虽是负累,但……万万不可啊” “朕知道。”孟玄胤唇畔笑意澹然如风,笑容未到的眼眸,却是冰冷如冬,“可她是皇太后,而这一切,正是她必须面对的。” “那毕竟是陛下的至亲。” “至亲?哼,在天家,至亲亦可杀”孟玄胤冷冷地对他说道,“想对万民仁慈,就必须对自己残忍。这是母后教朕的,如果母后忘记了,朕不介意去当这个恶人。” 这才是隐藏在黑暗深处伺机而动的最真实的孟玄胤,也是他誓死效忠的主子,展越浩如此想着,凡辱他尊严者,终将死无葬身之地。 又是一场血光之灾。 善灵玉觉得这几日下来,她已经看到了太多的鲜血,太多的死亡。无数人,因为皇权的争斗,枉自送命。 只有陛下,站在最高处,脸上仍是那副清冷的表情。 “善灵玉,你的胆子很大。要知道,当年,在紫宸宫,朕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死去的时候,几乎都要疯癫了。” “属下不是胆大。”善灵玉摇摇头,极力压制喉咙深处频频翻涌的呕意,“属下只是佩服陛下,竟可借此机会铲除藩王们设在宫中的耳目。” “有些事,他们为了保命不得不做。(.无弹窗广告)但,只要不碰到底线,朕稍稍忍耐,也无不可。”孟玄胤的脸上浮动着别有深度的笑,与他绝冷的眸子极不相搭,“昆吾,若是你,你又如何化解?” 展越浩凝望着远处摇晃的人影,良久,轻声道,“堪用,反间;无用,杀之。” “方才,大长秋的那些话,你以为如何?”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至于旁事,与属下无关,属下臣又何必费神去想。”展越浩抬眸看到永国公主嫣凌和永国公主驸马楚玉一左一右搀扶着皇太后,身后跟着的,正是衣衫褴褛的中大夫贺兰显。“皇太后驾临,恳请陛下允许臣先行告退。” “嗯,想来那些胡乱批过的奏章也送到宣室殿了,你先去将其分成即准、暂缓、重批三类。” “臣不敢。” “作为朕的中书侍郎,这是你的分内事。”说完,孟玄胤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帛放到展越浩的手上,“不必谢恩,事情做的不好,朕绝不手软。” “诺。”展越浩自然明白,与其嘴里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不如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做好。站在最高处,看到的不仅仅是天家的尊严,还有万民的福祉,除此以外,其他皆可利用。虽然退去,展越浩仍在思索,陛下对诸臣的考验,恐怕才刚刚开始。而今日,若那些墙头草仍不能分清主次先后,只怕…… 展越浩回头遥望着跪倒在陛下面前的所有人以及他们脚下那些猩红的血,脑中蓦然响起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一句唱词,“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 “皇儿。”皇太后贺兰琴心有些颤抖,空气中弥漫的气味,让她战栗,更让她的心鼓噪。濒临死域,却也再一次切身的感受到权力的甜美。 “皇弟……”永国公主嫣凌恐惧地跪在驸马楚玉身旁,瑟缩、懊悔,诸如此类的情绪悉数涌上心头。 而贺兰显,却是想着“成者王侯败者寇”,对于这一遭冒险相试,甚至是以卵击石,他并不后悔。因为,他了解自己的侄儿,更了解惟我独尊的那张御座,岂容他人觊觎。时光,永远是无情的,对陛下而言,最有利的就是他的年轻,最危险的也是他的年轻。 “母后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鸿台了。”孟玄胤懒得理睬永国公主夫妇和中大夫贺兰显,他只是眼帘微阖,淡道,“今日,月色正好,不如由儿臣陪母后,登台观月。” “是啊……”皇太后似是想起什么,不由得抬起手摸了摸脸,声音变得稍微有点僵硬,“哀家老了,鸿台那么高,哀家怕是没有力气再上去了。” 孟玄胤上前几步搀住她,感受到她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薄唇轻弯,露出一丝无情和残酷的笑容,“母后还记得么,儿臣小时候曾经说过,若有一天母后走不动了,儿臣会背负着母后,直到生命的尽头。” “已经那么遥远了么?”皇太后阖上双眸,睫羽轻颤,许久之后,她睁开双眼,脸上又是那副高贵雍容的笑,就像之前的每一日,无论苦涩还是心痛,都不曾改变的笑。她拍了拍他的手背,“走。” 无人敢跟随在这对母子身后。连一贯骄横的永国公主看着善灵玉以及站在她身后龙门四子冷峻且充满杀意的脸,都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化解弟弟心中无边的怒气。 “一朝宫殿,牵系着一朝的兴衰,一帝的陵寝,倾注了无数人的心智。你死了,哀家还活着,而哀家的皇儿终于成为了天下的主宰。” “哀家曾经问过那个人,当上皇太后就可以惩罚那些人么?” “那个人直言不讳地告诉哀家,将至尊的地位弄到手不光要统驭整个玉螭,甚至连皇帝都要向哀家屈服。连御座在内,终将成为哀家的囊中之物!” “昔日的耻辱与劫难都已成为今日的荣耀与辉煌,但哀家心中的苦楚,哀家那些恐惧担忧的日日夜夜,今日,定要一一讨回。” “来了,终于来了。” …… 夜风渐起,穹深如幕,月华满地如清霜。 皇太后站在鸿台上,任风飒飒吹起她宽大的衣袖。她回忆着,那是她和谁的对话,为何,如此遥远? “贺兰显之事,母后怎么看?”孟玄胤的声音很淡,淡的就像是天边渐隐的浮云。 皇太后回过神,她冷冷一笑,反问道,“皇儿,又是怎么看的呢?” “留下他的残命。”冷寒的眼神隐着满满的讥讽,孟玄胤如此回答,“不是因为他是儿臣的舅舅,儿臣不杀他是因为他是玉螭的中大夫。除了贪恋权势,从能力而言,他适合这个位子。” “过去,哀家将你关在天禄阁看书,倒也没白费力气。”皇太后点点头,但神情仍是带着少许不满,“让你看列祖列宗的起居行录,不是为了满足所谓的好奇心,更不是为了让你追忆先祖,哀家只是想让你学学,何谓皇权,何谓帝王心术。” “如果没有母后的教诲,就不会有今日的孩儿。” “哀家的话还没说完。”皇太后不悦的紧皱起浅淡的柳眉,声音渐渐转冷,“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的心思,想要拿别家的学说替代现有的黄老之术,哀家且问你,民可富?国可强?若是与日耀一战,可有精兵,可有良将,可有统御万军之帅?哀家再问你,战事背后,粮草、军饷、战马、弓箭、刀戈,可有为继?哀家再问你,朝中重臣渐老渐衰,你可有忠臣良吏为继?就算这些都不提,哀家问你,这一个多月来,你谎称缠绵病榻,其实,是微服去了月赢,是也不是” “儿臣不否认。” “外戚,哼,外戚就是你手中盾,掌心剑。覆灭兴起,皆在你一念间,可是,何谓一念,这念,念的是江山社稷,念的是黎民百姓,念的是玉螭国祚。”皇太后转过身,面对着孟玄胤,眼眸流转着凛冽之光。“选择贺兰显作为剿灭文家之前,最后一块磨刀石,哀家不怪你。但是,这后宫,何人能替你支撑?” 冷溶溶的笑意绽放在孟玄胤的唇角边,“现在,不是有母后么?” 皇太后微怔,心中似有什么郁郁凝结,堵住呼吸塞住胸口,连气也透不过去。有一张小小的脸在眼前飘浮滑动,年幼的他,落寞的他,执拗的他,孤寂的他。那时,她与他相依相伴,那时,她活着,她谋划着,不就为了今日的一切么? 曾经的母子之情,在何时被扼杀? 到底,是骨子里的天性冷漠,还是皇室本就无情? “哀家明白了。” “仅仅就是明白?”孟玄胤步步紧逼地问道。 “哀家,绝不让皇儿失望。” 孟玄胤缓缓阖上眼眸,嘴角弯出一抹轻笑,“儿臣的要求——很高,母后最好做好吃尽天下万般苦的准备。当然,若是真能让朕满意……” 他转过头,遥望着皇陵的方向。片刻之后,直视着她,淡淡道,“儿臣会奉母后梓宫,与父皇合葬。想来,也能圆了父皇顶妻背母的遗愿。” 皇太后贺兰琴心看着那双月光下闪烁着隐隐光华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与善意的冰冷眼眸,仿如高傲的孤鹰轻视着大地万物。她轻轻笑了,“皇儿,你总是能一眼看穿人心最软的那个角落,可是,哀家相信,这世间,必有一人,会让你对她莫可奈何。” “母后还是花些心思多想想,如何才能应付那些大臣们一而再再而三让朕选秀的上疏。”孟玄胤以一种俯瞰的眼神打量着母亲平静的脸容,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堂兄贺兰炙也算是可造之材,儿臣会好好调教他。同样,贺兰显膝下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若是禁不住琢磨淬炼,早早舍弃,或许,可保他们一命。” “唉,你若能让后宫给哀家多生几个孙儿、孙女,哀家只怕做梦都能笑醒。皇儿,切记,保洪图社稷,巩国祚延绵,也是作为皇帝应尽的义务。”说完,皇太后贺兰琴心扶着鸿台上凸出的石砖,缓缓离去。 孟玄胤一人,独自立于鸿台之上。 幼时,只觉得它够高够神秘,总想上去一探究竟;成年后,尤其是登基之后,再次登上鸿台,他才明白,俯瞰众生,是怎样一种感觉。 被命运掌握的人,只能卑微的活着或是死去,而掌握命运的人,才可以笑看风云变幻莫测。 “如何?”被候在鸿台下的内侍用软舆抬回宣室殿的孟玄胤,淡问道。 “常事大多有旧例可循,所以,大多可准奏;然,人事任免一项,却是臣不敢裁断的。”展越浩看着面前高低不等的三堆奏章,“另,边境上夜辽蠢蠢欲动,左相批战,皇太后批守,臣……” 孟玄胤微微一笑,倚着凭几道,“与夜辽之战,不是一时一日之事,卿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回禀陛下,臣以为,以我玉螭此时之国力,虽可与夜辽一战,但,胜算只在五五之数。”展越浩坦言道,他虽借此机会升为中书侍郎,但武将出身的他心中对于沙场征战总有着无尽的向往,所以,亦想借此机会对陛下心中的国策,一探究竟。 “五五之数……倒也中肯。”孟玄胤刚想执起玉盏浅啜,谁知某个不长记性的小宫女,将滚烫的茶水放在他手边。微微蹙起眉,他挥挥手示意内侍将那名小宫女拖出去,继续道,“朕不愿以皇室宗亲之女换一日之安稳,但是,朕更不愿生灵涂炭。享受权力,同时也就意味着必须承担义务,这是幸,亦是不幸。” 展越浩叹息道,“以一女子之牺牲,换万千子民之苟活,臣徒为七尺男儿实是汗颜。” “审时度势,徐而图之,静待时机。”孟玄胤的唇边浮出一抹诡谲的笑,摇曳的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展越浩,朕不希望你只是宦皇帝者。” “臣资质驽钝,恐有负陛下。”展越浩匍匐在地,坦言道。 “世人常叹,空有报国志,却无报国门。”孟玄胤嘴角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阴鸷低沉嗓音很认真地说道,“当你踏进宣室殿的时候,不是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么?” 苦笑,展越浩想,这样的反问句,他该如何应答,明明双方都是心照不宣。好,也许,下一遭,他不自谦,会比较好。 “宫门快落锁了,想来,你的家人还在心焦,朕就不留了。”孟玄胤挥挥手,如此说道。 “请陛下宽恕。” “无碍。他是个普通人,如今,享福惯了,连胆子也小了许多。殊不知,功名利禄本就飘渺如浮云,到头来,谁都是难逃一死。”孟玄胤似乎感受到展越浩背脊的僵硬,他轻笑道,“放弃,有时是为了让对方活得更好,卿要学会舍取。” “诺。”展越浩倒退着离开宣室殿。

第七十七章 马骏者驰远 第七十七章马骏者驰远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底线。[]因为很多时候某些人会一点一点磨消你的底线,当你没有底线的时候,你就完全被别人控制。 ——水玥颜呓语录 却说那一日,正是寒冬,刚过了小年,距年关也就剩下六七日的样子。 俗语有云,“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去碾谷,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去宰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首,三十晚上扭一扭,大年初一拱拱手。” 所以,内侍总管邹常喜正在宣室殿指挥着中黄门扫房。其实,腊月十五日以后,从黄历上择个“宜扫舍”的吉日就开始扫房,再怎么说,也不能让灶王爷顶着土上天。何况是天家,更是要将一年的晦气、秽气、穷气、病气全体扫尽。 “干爸爸,这东西还要留么?”一名年纪不过十二三的中黄门手捧着一个蒙尘的锦盒走到邹常喜面前,毕恭毕敬地问道。 “猴崽子,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这东西的?”邹常喜嘴上虽这么说,可他还是掩着口鼻慢慢打开锦盒。 盒子里东西不多,仅一对翡翠镯子,温润剔透,盈盈似一泓流动的碧水。 “从哪儿找出来的,还放哪儿去。”邹常喜慢慢阖上盒子,然后挥了挥手,不再说话。 中黄门见他面色不豫,也不敢多说话,转身又将那锦盒放回原处。只是看着盒盖上那些灰色的尘埃,终是忍不住轻轻拂去。 宣室殿其实极干净,更何况此处平日里的打扫谁又敢怠慢呢?年前的“扫房”不过是走个形式,为的就是贴上封条干干净净地等到明年,再开启。 天暗了,灯灭了,门紧闭。 风带着雪沫冰渣,打着滚,呼啸而过,萧萧瑟瑟,只留下心底那抹凉薄。倒也真衬了这样的日子,除了一声沉沉的叹息,再就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踏着雪,在苍茫大地,印下不断重复的两行脚印。 也是腊月二十四,建元城的天,阴阴的,比往常黑得还要早。掌灯时分,冷冷的冰雨夹着雪沫纷纷扬扬洒落。 柳府。 下人们都在做着过年的准备,只是,脸上没有半点喜庆的笑意。穿庭过堂,脚步匆匆,偶尔听到马儿嘶鸣的声音,却又站定了脚步,惆怅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沉默依旧在蔓延,笼罩在每个人心上的忧郁依旧在蔓延,这天地间的阴霾依旧在蔓延。 就在城门即将关闭的那一瞬,一队车马飞快地冲入建元城。 看守城门的兵丁想拦,却又看到打头的马车上赫然挂着皇室独有的暗记,再加上不知被谁掷到掌心的小银锭沉甸甸的,也就笑呵呵地停滞了一下。 而后,城门紧闭。 马车飞快地穿街过巷,索性,驾车之人的技术极好,不至于伤到路人,更不会因为路面略微坎坷,而颠簸了坐在车里的人。只是,坐在车辕上赶车的男子,却当真稀罕的紧。衣服稀罕,模样更稀罕,玄衣银发看着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 路人见状,不禁交头接耳,窃语纷纷。 而马车上的人,却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些鄙夷的、恐惧的、嘲讽的视线,他的脊背依旧绷得笔直。雨点斜斜地落在他的肩头,像冰霜,更像藕丝,伴着空中的阴寒北风,捎起路边的泥苔。 这样的疾驰,似乎没有尽头,仿佛在追赶着头顶藏于流云中的即将逝去的冬阳一般,却不知日落月升后,又该去往何方。 雨,似停。 “吁” 伴着一声长啸,马儿止住脚步,抖了抖鬃毛上黏稠的水滴,开始想念马厩中温暖而干燥的草料。 “小姐,到了。”赶车的男子跳下车辕,站在马车旁淡声说道。他的手微扬,就那么停在半空中,等候。 伴着玲珑环佩相击之声,一只手,缓缓掀开车帘,柔弱无骨,白皙如玉。随后,一个头戴帏帽的女子敏捷地跳下车。 “小姐。”男子似有不满地劝解道,“请注意举止言行。” 女子轻轻一笑,却不辩解,只是抬头凝视着大门上朱红色的匾额。 “走。”从另外一辆马车下来的白衣男子走到她身旁,柔声道,“大家已经等很久了。” 女子仍不说话,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终是点点头,随着白衣男子走入那扇早就为这一刻而打开的大门。 与此同时,一只鸽子腾空而飞,远去。 雪又落,洇洇。 紫宸宫,又是掌灯时分。 慈安殿,正值家宴小聚。 男女老少簇拥着高高在上的男子,或有欢声笑语,或是觥筹交错。屋内是通明的灯火,庭前是灿烂的花火,屋外是震天的响声。 无论是明争的,还是暗斗的;无论是有所得的,还是有所失的,这一夜,无一不是笑意盈盈。 宫里的规矩,年夜饭需掌灯时分入席直至深夜。 守岁,守岁,守住如水逝去又不得不依依惜别的岁月,可又有谁,不期盼着来年,花更红,柳更绿,芝麻开花是要节节高的,否则,还有什么喜庆吉利的好意义。 殊不知,大悲后总有大喜。就像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即是古难全,又有谁不期盼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筵席中,似有人悄然退去。 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只是,仍有默默吃菜的人心中微黯,仍有笑着饮酒的人若有所思。 而高高在上的男子,亦悄然离席,却引得几人暗将泪垂,几人暗自叹息,又有几人银牙咬碎…… 天,沉郁似墨。 风,掠过,带着北方特有的寒,带着冬日特有的冷,洒下细碎的冰花儿。或只是略有怔忡,却是纷纷扬扬,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身后,灯千盏,却仍觉冷冷清清,从慈安殿传出的笑语欢歌仿若昨日一般,遥远,不可及。 “她回来了?”孟玄胤背着手,平日犀利威严的眼神中多了三分孤苦,三分悲辛,三分黯然,还有一分的自责,揉捏在一起,便成了十分的思念,满心的痛楚。 “是。”跪在黑暗中的人,低声答道。 “脚上的伤可好些了?身上可大安了?” 黑衣人不敢迟疑的回道,“脚伤已愈。只是一路颠簸,难免疲惫劳累。索性并无大碍,休养一段时间即可恢复。” “朕知道了,你回去。” “诺。” 待得黑衣人消失于视线之中,孟玄胤平静的表情开始出现明显裂缝,一点一点,以摧枯拉朽的态势急速蔓延,仅剩下了纠结的痛楚,愤恨,凄楚,伤痛。那人,恐怕早已忘记他,就好像他们从未在彼此的生命中出现过一般,陌生。 或许,只有这样的飘雪的夜,他才能稍稍纵容自己,放下帝王的责任与骄傲,去思念一个乱七八糟的笨丫头。 孟玄胤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邹常喜望着他的背影,也叹了口气,而后,紧随他离去。 直到他们离开,墙下阴影处,才闪出一人。 她缓缓摩挲着缓缓拂过腰间所系的同心结,似在沉思,又似犹豫。雪,落在她的肩头,亦不自知。 “娘娘”渐渐走近的是个年纪约莫有二十三四岁的侍女,她微微咳嗽了几声,轻道,“雪冷风急,娘娘还是回慈安殿。” 女子点点头,随即带着贴身的侍女踏雪而去。 夜,寂静。 巍峨壮丽的宫殿,带着冰冷彻骨的气息,伫立,俯视。 筵席,仍在继续。 今岁即结,明日…… 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天色微亮,远处浅蓝色的苍穹,迎着几缕淡淡的云朵,却丝毫没有遮掩住太阳那闪耀的银辉。 含元殿外,礼官引领着宗室王公、文武百官、外国使臣有序地进入丹凤门,东西向分班排列。数千人垂首伫立,鸦雀无声、整齐森严。 而在毓淑殿中,德贵妃唤来宫女,伺候孟玄胤洗漱更衣。 孟玄胤双目微阖,伸着手任由宫女替他着玄衣纁裳。 玄衣上绘有日、月、星,取其照临光明,如三光之耀;龙,能变化而取其神之意,象徵人君的随机应变;山,取其能**或说取其镇重的性格,象徵王者镇重安静四方;华虫,雉属,取其有文采,表示王者有文章之德。 下裳则用刺绣,有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等六章,宗彝以示王者有深浅之知,也有说取其忠孝之意;藻,取其洁净,象徵冰清玉洁之意;火,取其光明,火焰向上有率士群黎向归上命之意;粉米,取其洁白且能养人之意;黼,绣黑白为斧形,取其能决断之意;黻,绣青与黑两弓相背之形,取其明辩之意。 德贵妃觑着眼打量面前心爱的男子,从上到下极是灿烂华贵,俨然一个庄重严肃的少年天子 孟玄胤双目依旧阖着,却像是看到一般,戏谑道,“怎么?看了一夜还没看够?” “嫔妾的确贪心了。”德贵妃走过去,温言让宫女退下。然后伸出手,帮他整理着冕冠前垂四寸后垂三寸的白玉垂旒。这本该是皇后才能做的事,她既是他的发妻,为何,为何不肯让她名正言顺的去做这件事。难道,就因为她是文家的人么? 手指轻轻落在领上,抹平细微的褶皱。德贵妃幽幽地想,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她与他相识十多年,难道,她不懂他么?刚刚发生的那场内乱,她哀求爹爹和兄长多少次,请他们相助,请他们看在与她血脉相连的情分上不要倒向皇太后那一方。 可自从他回到紫宸宫,她总觉得有什么改变了。虽然,每夜都会有妃嫔侍寝,虽然,他还是会经常到毓淑殿和她下棋,听她抚琴唱曲,但她总觉得,他的心很远,远得让她看不见。 “在想什么?”幽幽一声轻笑,孟玄胤睁开双眼,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她。 “没……”德贵妃垂下眼,低声道,“嫔妾只是想开春以后,也该为陛下选秀了,这后宫,实在太冷清了。” 线条柔美的薄唇挑出一个上扬的弧度,轻轻浅浅,孟玄胤抬手拾起鹤氅盖在她的肩头,“真心话?” “是。”德贵妃一脸平静,微垂的睫毛下看不出丝毫情绪,淡淡道,“陛下,时辰不早了。” “却也不晚。”孟玄胤毫不在意地将她拉进怀里,双臂紧紧环住,柔却重。他的嗓音就像初醒时的慵懒和沙哑,轻轻叩动她的心弦。 “陛下。”德贵妃伏在他的胸前,想哭,却又怕泪水洇湿帝王的衮服,她甜笑着,轻道,“嫔妾亲手下厨做几道小菜,等陛下回来,一同用午膳。” “朕知道了。” 德贵妃松开手,倒退三步,跪倒在地,“嫔妾恭送陛下。” 等候在外的宫人连忙打开殿门,孟玄胤头也不回的离开。穿过重重罗幌,走到内殿时,他回首看着毓淑殿内新挂上的匾额,心中暗道,文知秋,一日夫妻百日恩,好自为之。 他头顶,正是昨夜命人挂起的写有“清虚澹泊”四个大字的木匾。 孟玄胤乘坐金辂一从后廷出来,立刻金钟玉罄齐鸣,云锣鼍鼓铿锵叠奏,肃穆庄严中透出几许意境高远的乐声响彻禁宫内外。 一对对华盖执扇,一对对幢幡纛旗,华盖之间,除十匹仪仗的马外,有骑马的卫士千人。然后是四金节四金钺,星、卧瓜、立瓜、吾仗、御仗各有十六,又有红镫金鼓仗鼓板鼓横笛铜角以及执刀执枪执弓执戟各三十人。神色肃穆的侍女们,提着焚有御香销金提炉,内则侍捧着拂尘、金炉、香盒、大小金瓶、金椅、金杌。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二十八名内侍抬着一顶绘有苍龙白虎虡文鸟兽的御舆,缓缓而来。 大驾卤簿在含元殿前,停下。 随着禀礼太监尖细的声音,孟玄胤走下金辂,在内侍总管邹常喜小心翼翼地搀扶下,踏上两尊青铜麒麟之间的汉白玉阶。缓步走到御座前,慢慢坐下。 丹陛下陈列的铜龟、铜鹤、鼎式铜炉中燃烧起檀香松枝,香烟缭绕,文武百官按品级排列,跪满廷前,在乐声中行三跪九叩之礼,山呼万岁。 等大臣们三叩九拜后,孟玄胤方深声说道,“众卿平身” 原本元日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多是皇帝接受公卿将相文武百官及地方各州郡长吏、诸少数族酋长、使臣均奉贡进表拜贺。可年前的那一场叛乱牵扯甚多,而且抄没户部尚书潘博友府邸之时又翻出一本隐秘帐目,上面涉案官员遍布建元城和边关重镇。孟玄胤大怒,指斥朋党之乱为祸社稷,大小官员被斩首者三十余人,被流放者百余。 为此,吏部忙得焦头烂额,光是填补空缺职位一事就左右为难,天子门生,各个亲王重臣的门人…… 现任吏部尚书章寿麟连年都没过好,现在还站在队伍里苦笑。皇帝陛下,他这条老命还能蹦跶几天啊,要往死里折磨也别折磨他这个老头子啊么他现在就告老还乡成不成啊 陛下大笔一挥,朝堂上各派的势力又被重新洗牌,无论是贺兰一族,还是文家都有牵连,唯独“保皇派”屹立不倒。这杀鸡儆猴的把戏是做给墙头草看呢?还是暗示那些就藩的王爷们老老实实的安守本分? 唉,章寿麟心里暗暗数着,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抱着他的乖孙孙好好说上几句话了。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好歹,先补给他个副手先,如何? 就在这时,德王孟玄煜率出使月赢的使团返国复命。 孟玄胤坐在御座上,满意地点点头,“此次与日耀合击月赢,德王居功至伟,朕该重重赏你才是。” “这是臣应该做的,臣怎敢居功。”德王孟玄煜敛容道。 “嗯,既是这样,朕的赏就免了。”孟玄胤对身旁的邹常喜点点头。 邹常喜连忙展开诏书,高声道,“王者之制,子弟毕封,所以固藩辅而重社稷,古今之通义也。德王煜长子迥,宽简忠厚,生知孝敬,行皆由礼,志不违仁,乐善本于性情,好贤宗于师傅,是故可封高平郡王,食邑三千户。第四子连,第五子逵,敏茂纯懿,禀于衷诚,温良孝恭,行于进退,动皆合义,居必有恒,第四子连可封庆昌郡开国公,食邑一千户。第五子逵可封临颍县开国公,食邑八百户。钦哉恭承宠命,可不慎欤” 众人听来,各个羡艳不已。须知,玉螭国的爵位是按王、嗣王、郡王、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侯、开国伯、开国子、开国男每世递降一等。如今,德王子嗣还未成年,已经是一个郡王,一个开国郡公还有个开国县公…… 德王再行三叩九拜之礼,恭声道,“皇恩浩荡,臣虽肝胆涂地,安能报之遇之恩也” “王兄,起来。”孟玄胤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白玉垂旒微微挡了似笑非笑的阴鸷双眸,“此次三国棋赛,柳子清大败月赢、日耀棋士,赢得棋圣头衔的,当真是我玉螭国数年难得幸事。来人,宣柳子清进殿,也好让众卿一睹棋圣之风采” 禀礼太监高声喊道,“宣棋待诏柳子清觐见呐” 这样的喊声,如波浪一般此起彼伏,一直传到含元殿前从九品品级台。 “微臣遵旨。”柳天白叩首谢恩后,起身掸了掸衣裾的浮土,跟在内侍身后,慢慢走入含元殿。 三叩九拜后,恭谨素雅的声音轻响起,“微臣柳子清,参见陛下。” “柳子清,这是卿与朕第二次见面了?”孟玄胤弯唇轻笑出声,眸中飞速掠过极微极淡的精光,“上一遭,卿赢了朕的时候,朕就知道,三国棋赛卿必能得胜而归。如今,卿果然不负众望,既拿回了棋圣的头衔,又协助德王取回我玉螭的失地。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微臣出自寒微,志短弱历,尚无建树。今蒙陛下厚爱,虽肝脑涂地,臣岂能得报于万一。” 孟玄胤以一种俯瞰的眼神打量着他平静的脸容,“朕闻御大器者,登俊贤以为辅弼,敷大化者,擢公忠以施政教。故能成天下之务达天下之精,俾三光宣明,百度贞正。我之倚注,方得其人,天实赖予,允副佥望。宣诏。” 邹常喜连忙展开另一份诏书,高声道,“翰林院棋待诏柳子清,受天地之正性,明君臣之大节,熙百志以立身,坚一心而奉主,积诚自久。今出使月赢,功实卓然。天鉴非远,不庭者必诛;王爵无私,有功者是享。扬名济美,惟孝著于家声;钟鼎山河,惟忠光于国籍。凡曰臣子,得无企欤赐紫金鱼袋,可朝散大夫,守尚书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兼首席棋待诏,判户部事。另赐府邸一座,黄金百斤,帛三百疋,缣千疋。” 此诏一出,满堂皆惊。 青铜雕花薰炉里透出淡淡的青烟弥漫缭绕在大殿之中,袅娜飘渺,就如同此时的人心一般,繁芜。 “喉唇之任,非才莫居。微臣上亏朝举,下贻身咎,不知进退,三省诸躬无以克荷,岂敢苟顺甘荣。”柳天白跪在阶前,敛眉肃言,风骨端静温良如玉,话虽谦卑却是一副优雅的安然淡定之势。“陛下天纵才智,知贤善任,四方俊杰无不会聚天朝,为陛下驱驰,成就盛世。如今旧地已归,四海升平,百姓安乐,微臣夙愿已了。兼之此番棋赛,微臣呕心沥血才学已尽不堪任用,但请陛下允微臣辞去棋待诏一职,归隐山林。陛下恩眷之隆,臣百死不能报于万一,虽处江湖之远,亦当早晚祝祷,河清海晏,万寿无疆。万望陛下面谅臣心,准微臣所奏,微臣感激涕零。”他语调和雅,但字字说来坚定卓绝,言罢再次叩首。 众人直愣愣地盯着阶下跪着的人,一时竟不知该怒该悲还是该怨。 孟玄胤心底亦是波澜重重,但他仍是微微一笑,嘴角向上扬起了一个完美的弧度,“朕以为,舟大者任重,马骏者驰远,卿既有兼人之才,无需谦屈也。卿的请辞,朕不允。” 如此这般,柳天白只得端肃了容颜道,“臣才学疏浅,蒙上不弃,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

第七十八章 君恩难负 【第七十八章君恩难负是由会员高速全文字手打无错字更新,支持第七十八章君恩难负txt手打章节的请多多宣传,您的支持会使更多如第七十八章君恩难负的章节更快的得到更新。。】。 第七十八章君恩难负 天上掉馅儿饼,可以。问题是,如果皮和馅儿分着掉呢? ——水玥颜呓语录 “小姐,这是刚做好的杏仁栗蓉棋子饼。以去年新结的桐乡板栗为面,混以炒制过的安亭杏仁碎屑,佐以霜白糖。茶水选择的是朱砂丹桂,正宜小姐的虚寒胃痛之症。”玄衣白发男子端着食案,敛容道。 “噗……”嘴里的茶水直接喷了出去,裴惜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实在找不出词,称赞这位…… 汝嫣错将食案置于案上,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俯身轻轻擦拭她的唇角,“小姐,请保持作为淑女的优雅风范。” “我又不是名门闺秀,优雅什么的从来不和我沾边。所以,不必那么麻烦啦”裴惜言赫然地想要躲开他的手,但是,相处将近三个多月的经验证明,只要他想,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就请小姐保持妇容,笑不露齿,行不摇头,坐不露膝,站不倚门……” 绝……绝倒 裴惜言以佩服至极的眼神崇拜地看着他,“我说汝嫣先生,你这学习能力也太……”努力想了想,裴惜言觉得,她必须用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她的惊叹,“着实让我叹为观止。” 汝嫣错将丝帕收好,淡然道,“身为小姐的随扈,辅佐,照顾,守护、协助、分派,监督,检验,事无巨细,一切以小姐为重,是我必须做好的事情。” 抬手一捂额头,裴惜言心中不由的哀叹:这哪儿是收了一个属下,根本是找了一个超级大保姆,再加上柳天白,啊啊啊啊啊,她真是要疯了。 自从离开藤城以后,她就在柳天白和汝嫣错的双重监督下没一天好日子过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不许淋雨,不许玩雪,不许爬树,不许骑马,不许光吃零食不吃饭,不许看书到午夜,不许…… “……小姐。” “哈?”裴惜言茫然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汝嫣错幽黑深邃的眼眸,思绪又飞到是不是该研究研究美瞳怎么做,嗯,她很想看到他白发红眸的模样…… “小姐……” “哦。”完全没听懂的裴惜言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心里光想着,要是真能研发出美瞳就做赤橙红绿青蓝紫一整套,再弄个金银妖瞳,啊哈哈哈哈哈…… 汝嫣错自然知道她的脑袋又陷入某种幻境之中,他也不再多说,而是伸手挑了束鸭卵青丝绳剪下一段,十指翻飞,慢慢编起绳结来。 裴惜言的心思渐渐从美瞳转到柳天白身上。据说,今日的大朝会不但有献囚,还要对出使月赢的诸臣予以褒奖。 褒奖…… 领了赏即刻归隐也许会触怒天颜哈…… 她的左手有意无意地敲打桌沿,白莹如冰的梅花脑散发出温润的辛香,萦绕在周围的空气里,一圈一圈轻快地环绕着,牵绊进柔软的鼻腔。丝丝缕缕,缓慢缠绕,犹若幻境般愈来愈淡。 就在下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弥散。 苦恼地单手撑着下巴,难以分辨,心底此刻的某种情愫,到底是忐忑还是该归为期盼。也许明日,他们就可以打点行装,四海漫游去了。 转头,定定地看向窗外,投射在竹枝上的阳光闪着柔软的金色,温暖,从眼睛流入,缓缓蔓延至心房,渐至四肢。 于是,就在如此柔软的心境中,裴惜言稍嫌突兀地蓦然回首,只是看着柳天白的眼眸,却不曾发觉汝嫣错早已悄然离去。 虽是冬日,屋内却像是拂过更加柔软的三月的春风,慵懒地,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度,缓慢地拂过脖颈。不曾绾起的舒倦的长发就被这样的风卷起,曼妙地舞蹈着,从发际渗透着幻无的微光。 “回来了怎么不知会一声,吓我一跳呢”裴惜言端着杏仁栗蓉棋子饼跑到柳天白面前,献宝似地说,“这个是汝嫣按照我写得菜谱做出来得要不要尝尝?” “马上就是用午饭的时间了,不许再吃这些零食了。”柳天白从她手中拿过瓷碟,随手放到一旁的几案上。 “我是怕你饿”裴惜言不太满意地嘟着嘴巴,她觉得伤心了,嗯,玻璃心了,“参加大朝会就参加,还不能吃早饭,真是莫名其妙的规定万一饿昏几个老爷爷可怎么办呢?” “言儿。”柳天白看着她这微嗔薄怒的可爱模样,笑道,“若是觉得闲了,倒不如想想,新府邸怎么布置。” “新府邸?”裴惜言踮起脚尖抓着他的领子,眼睛瞪得溜圆,“你敢背着我存私房钱” “私房钱?”柳天白满头雾水的看着她,“家里的钱不是说好由你来管么?我的俸禄,每月支领了也是直接交给你的,怎会背着你私存呢。” “你去赌钱了?”裴惜言更怒了,跳着脚吼道,“我不是说过,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么那种无聊的伤己害人的恶习你学它干嘛玩它干嘛” 柳天白清澈淡定的眸子疑惑地望着她,他什么时候说他去赌钱了? “天呐你还真去赌钱了”裴惜言见他没否认,当真是怒发冲冠。她拽着他直接走到书案旁,用力将他按到椅子上,“从今日开始,除了去翰林院,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在家纹枰打谱。家里虽不富裕,怎么想也不缺那几个钱。我不管宅子是谁的,明儿就让周伯退了去。这种偏财,咱命小福薄,承担不起。” 柳天白闻言,这才闹明白,原来,他的小妻子根本就没往功名利禄上想,只一门心思的怕他学坏,恨不得他天天在家纹枰打谱才好。继而,他忍俊不禁道,“我退了,可是,就跟上次你退那些仆人一样,人家不收。” “那人脑子……”裴惜言插着腰,正作忿忿不平状,稍长的反射弧这会儿才让她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她不由得紧张道,“只有这么一座宅子对么?你还是翰林院的棋待诏对么?什么升官啊什么爵位啊什么散官啊,都和你无关,对么?” “还是棋待诏,只是……”柳天白叹息着,伸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密实地拥抱着,彷佛要将她嵌入自己身体里面,那力道……大的惊人,也弄疼了她。“赐紫金鱼袋,可朝散大夫,守尚书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兼首席棋待诏,判户部事。另赐府邸一座,黄金百斤,帛三百疋,缣千疋。 这是哪出和哪出? 裴惜言足足愣了有七八秒的时间,才将这段话完全吸收,翻译,理解。然后,极为认真,极为认真地问柳天白,“这个火盆,你确定自己抱得住且不自伤?” “对不起。”柳天白轻轻包容那双冰凉的手,“你……总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既然怕冷,多点些炭火又何妨?” 就算点十七八盆,仍旧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冷,又何必浪费裴惜言不在意的笑笑,故意忽视,也许是莲茎可及的温暖。 “不要那么悲观。”柳天白执着的,继续温暖着他的手。在他的眼中,一点一点的,无法忽视的柔和辗转蔓延,不允逃避地残忍地剥离着包裹她灵魂的那层坚硬的外壳。“国有难,身为臣子理当替君上分忧。”他的声音,遥远地仿佛来自天际,却又固执地环进裴惜言的耳中,不容她逃避,质疑。 裴惜言生气地抬脚踹在他的小腿上,一下不解气,还得再一下,“上元节,有灯会么?” 笑意,在他心里荡开细细涟漪。柳天白伸出手在裴惜言的鼻子上轻轻的刮了一下,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有,只是没你做的天灯漂亮。” “是,是。”裴惜言翩然一笑,得意的模样溢于言表。她的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有亮晶晶的物质在跳跃,就快溢出来。“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呢” 朝中新贵吏部侍郎柳子清柳大人的任命,像风一样传遍了建元城的大街小巷。对于柳子清,所有人都已经不再陌生。在紫宸宫他赢过当朝皇帝,在藤城他赢了极富盛名的苏揆之,又协助德王收回旧日失地,还俘虏了月赢的皇帝和皇族、官吏一千余人,满载着金银珠宝,得胜而归。 有关这个惊才绝艳男子的故事,在建元城乃至整个玉螭国已经是家喻户晓了。对于他会受到皇家的重用,也是没有什么觉得奇怪的,人才受到重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柳子清是被重用了,但是会被提拔得这么高。正四品的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赐紫金鱼袋,授朝散大夫,任何一样赏赐都让人羡艳不已,更何况有这么多。更离谱的是,他还判户部事,既判户部,户部这一块的钱、谷、帛出入都由他掌握。 这样的荣耀,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所以,建元城的家家户户都在议论着柳子清。议论着他的家事,他的来历,他的一切。而朝廷所有的高官们,也都明白了,朝中新的权贵产生了,就是这位年纪不过弱冠的柳大人。 羡慕?可以。 嫉妒?随意。 请客?不必。 为何?哦,爱妻如命的柳大人趁着休假亲自陪夫人去城外的碧落寺斋戒去了。 此消息一出,不知有多少思慕柳子清的女子暗垂双泪。常常枯坐在灯前拈着棋子,痴痴地想着,然后羞红了双颊。 碧落寺么? 嗯,最近,建元城中,常有对话如下: 娘亲,据说碧落寺那里香火极为鼎盛,我们去拜拜。 娘亲,我们去碧落寺为哥哥祈福 娘亲,我们去碧落寺为爹爹高升还愿 娘亲…… 一夜东风绽早梅,香气虽清远,却更加映衬出残雪难掩的暗淡凄凉。远处,是天空清冽的蓝,滢滢如洗。近处,则是满眼的红,如火如荼。像一场热闹的喜宴,灼烧着每个人真伪难辨的笑脸,烈焰,赤色如炎。 裴惜言裹着厚厚的鹤氅坐在迦叶亭中,对一旁纹枰的定疑和柳天白道,“最近碧落寺怎么这么热闹?害得我都闻不到梅花的清香,空气里飘着的永远都是典雅庄肃的檀香。” 定疑抬起头瞥了一眼裴惜言,双眸冰沉雪寂宛若冷玉轻坠,“不外乎是看子清,或是看你。” “我们?”裴惜言忽然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冰寒,她愕然地瞪着定疑,半晌之后,认真道,“这香火钱应该有我和柳天白的分成才对。” 定疑嗤笑道,“清远公子前日不是刚把那一成红利给你送来,再加上你自己投注的……柳夫人,你还好意思与佛争利?” “喂喂,我只是说笑而已,有必要上升到与佛争利的高度么?”裴惜言温柔地,秀气地,羞怯地笑着,就像偷吃了老母鸡的小狐狸。她哪儿知道会卷那么多钱啊。哎呀呀,当真是罪过罪过。 不过,想想她捐了做善事的另外四成,裴惜言又觉得,那一成,她收得心安理得。谁让那些藤城人欺侮柳天白来着,哼,输钱,活该没钱到玉螭或是日耀赎回家人,活该她裴惜言从来就不是善人,她裴惜言从来就是护短,不解释。 棋事已毕,柳天白和定疑打算去梅林中走走,裴惜言懒散地挥挥手,一点也不留恋的送别。 柳天白看着她慵懒的模样,浅浅一笑,如云似风,“若是看腻了雪景,就先回净室,免得着凉。” “不能站在风口,不能在雪地里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不能上树去够梅花,不能偷偷揭房檐下的冰凌吃……我真得记住了,您老,请”裴惜言摇晃着脑袋,跟背书似地说道,突然,她停下来盯着柳天白,严肃道,“柳老大,你真得确定你不是我家老爹么?” “呵……”在裴惜言身旁服侍的绿珠忍不住偷笑出来。 别说是她了,就是性子稳重的红绡和素来泠然的汝嫣错,都忍不住嘴角抽动。 定疑拍了拍柳天白的肩膀,沉声道,“子清啊,任重而道远,努力。” 闻言,白皙、静谧的睑上增添了几许无奈,柳天白没好气地嗔道,“又是老大,又是老爹,我到底是什么人” 裴惜言微微沉吟片刻,笑道,“你是下棋的。” “是,你是点酥的”柳天白自己也笑了,和定疑踏着雪,缓缓离去。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听。”胤无逸懒懒地坐在火盆旁,忿忿不平道。 “噗”裴惜言正好在喝水,顿时一口水喷了出来,伏着身子咳嗽得面色通红。 胤无逸略带倦意的眼神斜睨了她一眼,慢慢呷了一口红绡刚刚替他斟好的茶。他啊,在饮茶的时候,眼睛眯得细细的,不知是观察人,还是在品赏茶的滋味,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诡异。 “你下次出现之前能不能有点预兆啊”裴惜言从袖中拿出绢帕擦了擦嘴,奇怪了,最近怎么总有人在她喝水的时候戳破她的惊悚点。 胤无逸笑了笑,悠哉悠哉道,“要不要鸣锣开道?要不要明火执仗?” “哪儿那么麻烦让墨吱一声就好了嘛”裴惜言指了指站在胤无逸身后,仍是那副你欠我钱,你欠我一百万贯钱的表情的墨。 “那就不好玩了。”胤无逸瞥了眼站在裴惜言身后的汝嫣错,静默了片刻,若有所思的道,“听清远公子说,这是你新收的随扈?” “嗯。”裴惜言回头看了一眼汝嫣错,只觉得他的眼黑白分明,如一湖水,说是柔和,仿佛也有淬厉。 胤无逸的唇边漾开一缕浅笑,炯炯黑瞳细细弯出含射威吓的光芒,“墨,试试他的身手。” 裴惜言连忙出言阻止,“喂喂,佛门净地,禁止打斗。” “点到为止。”胤无逸斜睇了红绡和绿珠一眼,从袖中掏出一罐茶叶抛给红绡,“沏来给你家小姐品品,再弄些点心过来。” “诺。”红绡和绿珠连忙退下。 看着两个侍女远去的身影,裴惜言好笑地说,“这是我家的丫头,你怎么使唤的这么得心应手啊” 胤无逸轻笑着,点漆黑眸缩紧,“为何不问清远公子,我的下落。” “有关好奇心的这个问题,我们谈过。”裴惜言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眉毛略微扬起,“更何况,我一直相信,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胤无逸弯起嘴角,眼中累积的满足似乎全体跑到骤然升起的微笑里,“这么说来,惜儿还是替我担忧了?” “是啊。”裴惜言坦诚道。 “可你还是生气了。”胤无逸沙哑的声音似是一声叹息呻吟般低不可闻,却似一记重锤猛砸在裴惜言心上。 微怔,裴惜言心里酸酸软软的痛,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指尖似是都冰了下来。 不过是利用罢了。 既然是相互利用,为何还要做得如此认真? 默不作声了半晌后,胤无逸的面容顿转为落寞,与先前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我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该如何求得你的谅解。这些事,我以前没有做过,所以,当我想做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裴惜言看着墨与汝嫣错越打越远,意兴阑珊地说,“我没有不谅解你。理智的说,你做了对的事情,而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确帮了你。” “对于国家或是江山社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根本不理解,那些高高在上的事物,与我这个苦苦挣扎苦苦求活的人,有何关系。可每个人都有逃脱不了的责任,对么?”平日里闪耀着盈盈光彩的桃花眼显得既彷徨又无助,胤无逸颇为惆怅地叹道,“对于已经结束的过去,我不应该也不愿意抱有一丝遗憾。可我仍是不想你受伤,不想你遇到危险……当清远公子用鸽子送来密信告诉我你虽已脱险却病重昏迷时,我心头的懊恼竟是此生从未有过的。” 裴惜言想笑,但最后仅仅只是发出一声哑哑的冷哼。渐渐地,眼帘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繁盛的睫毛而缓缓合起,唯有止不住的泪似落雨一般,纷纷扰扰。 纤长的手指在她被泪水濡湿的睫毛上轻轻掠过,带走几滴泪珠,胤无逸紧紧地抱住裴惜言,这样她就能将眼泪藏在他胸前。“惜儿,对不起,对不起。” 裴惜言软软地趴在他怀里,失声痛哭,“大家怎么说也算是一路同行的的朋友,就算你肩负着秘密的任务,好歹留个消息给我啊” “我留了。”向来桀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脆弱,胤无逸阖上眼,轻声道,“惜儿,我走之前特地叮嘱清远公子让他告诉你,我有急事必须先返回建元城。” “骗人,他什么都没和我说。” 泪水点点滴滴落在胤无逸的手背,缓缓散开,一个个湿润的小点,宛如此刻点点阴影的心。“那是因为,我和他说,你若不问,就不必主动告诉你。” 裴惜言扬起头,怒吼道,“胤无逸,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很无聊” “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胤无逸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轻轻伸出手,摊开掌心握住她的手,“认我做义兄,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来看你,照顾你。” “你……”裴惜言瞪着他,半晌,破涕为笑,“拜托,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人照顾。再说,有柳天白一个唠叨鬼就足够了。不过呢,有个哥哥也不错,再加上清溪弟弟,清远,总算啊,我不是只有柳天白这一个亲人了。” “他们单论。我说得,只是我和你。”胤无逸的胸口洋溢着对她的怜惜和疼爱,可这些柔软的情绪仍然难以掩盖他有种想要疯狂毁掉一切的冲动。 一切都太迟了,对么? 她已是罗敷有夫,对么? 一阵风吹过梅树,漫天飞舞的梅花瓣盘旋着飘下,落在胤无逸与裴惜言的头顶、发梢、肩头。 胤无逸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突然发觉春天已近,心中颇为感慨。。。 h n a i o h o c m

第七十九章 花灯如白昼 【第七十九章花灯如白昼是由会员高速全文字手打无错字更新,支持第七十九章花灯如白昼txt手打章节的请多多宣传,您的支持会使更多如第七十九章花灯如白昼的章节更快的得到更新。。】。 第七十九章花灯如白昼 走路都能碰到花痴的菇凉,到底是该感叹自己的男人太有魅力,还是该骂无论什么时代,花痴都是一种伟大的爱好。 ——水玥颜呓语录 上元夜,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今日算是新年的最后一天,把上元节热热闹闹地过完了,这年才算圆满。所以,整个建元城从最外面的护城河开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城,再到各处街道,无处不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紫宸宫中。 夜色初侵时,掌灯的宫人便鱼贯而出,精巧的琉璃宫灯次第点亮,橘红的光芒柔软,照不见鲜血,白骨,妥协,抗争,所有沉重的一切仿佛昨日黄花般,枯萎了,凋谢了。 孟玄胤坐在高处,殿内杯箸交错,宫商角徵羽联袂而成的弦音不绝于耳,窗外却是在夜空中怒放的焰火绚烂。 国宴,家宴,依次而坐,循得是高低上下、尊卑贵贱、亲疏远近。自鸣得意者,岌岌可危者,孜孜以求者,心怀叵测者,还有那叙尽天伦之乐的三代同堂。孟玄胤缓慢的执起酒盏送到唇边,微微扬起头享受着辛辣从喉中滚过的刺痛感。淡淡的眸光如风般扫过每个人的脸,他的脸上掠过浅浅的笑意,如寒潭上一掠而过的云。 德贵妃端坐在他的右首,神情凛然。瑇瑁制成的尺长擿簪横插入发髻,擿端饰花雕铸成凤凰于飞,凤以翡翠作羽,口衔水滴状的珍珠,又簪上些金丝垂珍珠流苏。杏红深衣上绣着朵朵莹白的玉兰花在几案筃席间袅娜的绽放着。 不像那人,最厌繁琐,只一支玛瑙银簪便将长发轻轻绾住……既不妖娆妩媚,也非简陋寒酸,偏是摄魂夺魄,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如水般的乐音,低回而婉转。好似初融的雪,汇成一湾薄薄的溪水,在山间斑驳的树影下潺潺流动?孟玄胤冷笑着,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喧闹嘈杂得跟一锅粥似的富贵名利场,暗地里盘算的不过是父子相疑、兄弟相残、后宫倾轧、毁谤暗杀、尔虞我诈…… 他转眸看了眼坐在下首的新任吏部侍郎,还是那副月朗风清的模样,像极了灰黄暗哑中仅有的纯澈的白。 晚风在夜色中轻拂,宛若流水的乐曲渐渐转成悠悠地欢歌。 孟玄胤半阖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暗芒,慵懒地执起被宫人再次注满的酒盏,继续悠哉悠哉当他的看客。 建元城内。 不论是诗礼簪缨之族、亦或是布衣贫寒之家,门口都是挂着两个大红的吉祥灯直到次日天亮。一朵朵的红黄,如是沉在水底的月。紫宸宫的安福门外,更是扎起高二十丈的灯轮,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 渫云如烟似雾,弥蒙在琥珀色的月光下,天地间一派清寒。各式各样的花灯悬挂在枝头树梢,有飞禽,有花朵,错错落落,越添越多,不一时,周围四面约有数千。 树上的灯都点齐了,地上又舞出几百片彩云灯来,五色迷离,盘折回绕。锣声响处,舞出一条金龙,有十数丈长,飞舞如真龙一般。 街上出现许多摆摊的小贩,出售着形形色色的花灯,有挂玻璃灯,有挂画纱灯,有里头摆着灯屏,密密层层,如光链般连成一串。点点灯火,宛如是天上的繁星落在了凡间。远远望去,那光影幻化开来,有些模糊,带着温暖的意味。 可当汝嫣错陪着裴惜言站在长街千万盏花灯下,她却又后悔了。珂驰宝铰,幰鹜彫轮,行人如潮……可这人,未免也太多了在藤城放天灯那夜,人就够多的了,现在一看,那才是哪儿到哪儿啊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幸喜街道宽阔,不然也就一步不能行了。(.无弹窗广告) 所以,她抬起头,对汝嫣错讪笑着,“想不想去猜灯谜?没准我能替你赢一盏最漂亮的花灯也说不定。” 而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轻轻将她的手置于他的手腕上,毫不在意旁人诧异的目光,“烦请小姐引路。” “怎么引?反正路上都是灯……难道你想好好逛逛建元城?” “没兴趣。”汝嫣错的回答简单得让人想以头撞墙。 “喂喂,不要和我摆出这种沟通不良的姿态,这会让我万分质疑我的语言能力……”裴惜言碎碎念着,低着头,数着脚下的石砖,一块,两块…… 裴惜言想,至少从一数到一百,她还是能做到的。 “言儿?”背后的一声呼唤,是她所熟悉的,只是,现在,她不想和他说话。 所以,她依旧数着,说实在的,就算让她从一百数到一兆,也不算什么难事。 “言儿。” 这一次呼唤,裴惜言没办法漠视,除非衣服扯破,或是裸奔在玉螭国她也无所谓。那一刻,裴惜言无良的撇撇嘴,多亏没有此地没有手机或是微博,否则,天亮以后,好歹也能混个八卦版/社会版不是…… ,裴惜言的心里仍在碎碎念着,但脸上,已是那种社交场合惯用的表情,“柳天白,很高兴在这里遇见你,嗯,今夜的月亮不错。” 柳天白一愣,之后就是苦笑,“言儿儿,正月十五的月亮,一般都是不错的。” “是么?”裴惜言抬头仰望天空,然后转头对汝嫣错说道,“你说是我们这里的月亮圆,还是你们那里的月亮圆。” 汝嫣错坦然道,“小姐,就本质而言,我们看到的是同一月亮。” “理性的说,你的答案非常客观。”汝嫣错的回答真是滴水不漏,我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同样理性而客观地对柳天白坦言道,“戒虽万行,以忠孝仁义为本。我不能当什么都没看到,但你可以当做没在路上遇见我。” 此话一出,柳天白的脸色真是……精彩纷呈。 “言儿……”柳天白眉间微蹙,似是犹豫似是悲伤,数次张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对面那个得失仿佛都无所谓的女子,蓦然想起定疑和他的谈话。 那时,他和定疑漫步在银白色的雪地,偶尔夹杂树木枝桠间扑簌扑簌的雪落声响。山谷中,疏落着一棵棵梅树,老干虬曲嶙峋,枝条清癯交叠,有斑斑点点的雪粉粘在其上,映照得盈盈蓓蕾冰清玉洁。 微风摇了一下,寒凛中香清益远。 “子清,你现在身为吏部侍郎,朝廷内外,有多少人看着你。说他们指望着能从你身上捞点好处也罢,说他们巴不得看你出错也罢,但事已至此,就算硬着头皮你也要坚持下去。” “不外乎是人情世故。”柳天白负手从梅影中轻轻走近,不时闻到梅花的清香,悠然微笑道,“而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 微风摇了一下,寒凛中香清益远。 定疑静静伫立,白衣胜雪,英俊面容透着冰寒,如同身边红梅般清冷凌傲。眼神亦如雾,久久沉思后淡淡道,“我既已打算入世,再借住在你的府上,于你于我多有不便。” “小师弟”柳天白转过头凝望着定疑的脸,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显示出少许的不满和揶揄,“任人唯私我没有兴趣,举贤不避亲才是大丈夫所为。再者说,你能不能通过会试甚至是参加殿试,只和你自己有关,我想帮也帮不上忙。” “柳子清,你的口才真是越来越好了。”定疑的脸上忽然露出冷笑,“怪不得京中待嫁的少女们如此疯狂,还有娼寮ji馆中那些花魁们的非卿不嫁。送走一个楚拂樱,还有千百的女子等着你垂青呢。” 柳天白闻言,脸上露出的表情很是微妙,他似有所思道,“定疑,那你得多多努力了。我想,等你高中状元的时候,嗯,就会觉得红尘万丈才真是千滋百味。看来,我得让言儿留意一下,帮你寻个才情双绝且与你心心相印之女子。所以呢,说说你的想法,我让言儿现在就开始找。” “是,我知道了,等上元节过完我就搬去你府上。”定疑含含糊糊地解释着,打算就此跳过这个有点尴尬的话题,“胤无逸那个人,很危险。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消失了,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再出现。” “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守护她。”柳天白淡淡笑着,从意外的落水开始,不知不觉中产生的这种信赖和羁绊,的确是一个让人窝心和珍视的小小奇迹。他信她,就如同她信他一般。 定疑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却也不再说话。 清香迷人的冬风凛冽地刮过,迎着飞舞的雪屑与花瓣,两个人迈步继续在山谷中踏雪赏梅。 这一刻,柳天白看着灯下的依旧笑语嫣然的女子,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问道,“言儿,如果我们伤了,病了,残了,毁容了,甚至……那么,我们还能找到彼此么?” 裴惜言看着他,不禁莞尔,“怎么,换个居所,我就不是我了?” 柳天白眼中一亮,刚要说话,跟在他身后的艳丽女子,甚是不满的问道,“你是谁啊,怎敢对柳大人如此说话。” 柳大人怎么了,难不成她说话前还要三叩九拜不成?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为了掩饰冥间出现了错误,为了维护人间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可爱又迷人的——我,我是穿梭在时光的流浪者,白云,白色的明天在等着我……” 说完,才想起来,没带着她家可爱的roki一起穿越过来,那么又该是谁说——“就是这样喵……喵……”呢? 问题是,裴惜言绝顶的幽默此处无一人能欣赏。在场的人无一例外全都以一种或是诧异或是惊愕或是莫名其妙眼神看着她。好,裴惜言想,就当是疯人院里跑出来的也未尝不可。 “梅姑娘,这位是拙荆惜言。”柳天白的声音温和而平淡,在他不紧不慢的语速中,有种细腻的味道。 “啊?”梅姑娘惊愕地看着裴惜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打量。 纤若细柳,灿如流霞。玉一样的脸白的透明,仿佛一朵凌霄花,在这样璀璨的灯海中,随时都要融化了去。头上的玛瑙银簪摇微微倾斜,绾着的墨绿青丝似乎随时都会滑散下来。让人心中不由得悸动,想要伸出手轻轻替她将银簪扶正。 柳天白就是这么想得,也这么做的,只是做完,他柔声道,“以后出门要记得戴风帽,就算不喜欢,也该戴着,免得受了风头疼。” “原来,你就是柳夫人……”梅姑娘微微定了下心神,上前一步,俯身施礼,“奴家应怜阁梅雪晴,见过柳夫人。” 应怜阁?裴惜言心里蓦然生出一丝不快,不是去紫宸宫参加上元筵么,怎么又和娼寮ji馆牵扯到一起了。哼,准是这个滥好人又顺手帮了人家。她微微一抬手,淡淡笑道,“上元节本是团圆之日,梅姑娘想必也有家人朋友相候呢,我们夫妇怎好耽搁梅姑娘的行程呢。” 梅雪晴有心说不耽搁,可她无法忽视裴惜言身后那个奇异的白发男子眼中冷戾的杀意,忙讪笑着说,“是啊,奴家的姐妹们都到聚仙去吃酒了,去晚了是要挨罚的。奴家就先告退了。” 她又对着柳天白轻施一礼,低声道,“今日多谢柳大人相助。如蒙不弃,雪晴在应怜阁备下薄酒小菜,以谢柳大人之恩。” “梅姑娘言重了,在下愧不敢受。”柳天白对身后随侍的仆人点点头,轻声吩咐道,“你们送这位姑娘到聚仙,就回家过节。” 裴惜言才懒得理他呢,她眯起眼睛对汝嫣错笑嘻嘻道,“走,猜灯谜去,烂摊子留给柳大人收拾。” “言儿。”柳天白好气又好笑地拽着她的手腕,解释道,“我们从宫里出来,走到巷口,正好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差点撞上这位姑娘,是福安救得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也不是收了就不能退的礼物。” “我想什么了?”裴惜言插着腰,忿忿不平道。 柳天白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是,言儿什么都没想,是我惧内。” “喂喂,什么惧内?你给我说清楚”裴惜言生气地抬脚踹在他的小腿上,一下不解气,还得再一下。还别说,踹完以后,心情却极好。 “不是要猜灯谜么?”柳天白笑吟吟地抓着裴惜言的手,对于他腿上到底挨了多少下,完全不在意。 唔,习惯不是一件好事。裴惜言不太满意地嘟着嘴巴,“会不会很难?猜不出来会不会很丢人?” “凑趣罢了,不必当真的。”柳天白说着话,将她带向另外一个方向,手牵着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约有二里路,到了一座绸子扎成挂着四盏一串八行五色画花琉璃灯的五彩牌坊下。看着人头攒动的样子,就知道是猜灯谜的地方了。 却见牌坊下摆着几张桌子,围着六七个人,在那里写灯虎。旁边一张桌子上,摆着些荷包、花炮,及文房四宝,想来应是预备送打着的彩。正中间顶篷上,悬着个五色彩绸百褶香云盖,下挂一盏葫芦式样玻璃灯。再进里边,则是贴着字条的花灯十步一盏。 裴惜言咬着唇,半晌,说道,“我不想去新府邸,我不想每天要走上好久好久才能出门。还有,布置什么的,好麻烦。” 柳天白展开紧皱的眉心,唇角勾起安定的弧度,“那里的陈设是现成的,说是布置,主要是想让你看看要不要再添些什么。” “可是定疑在山上陪着他师傅过完上元节,就该下山了。”裴惜言仰起头看着灯上那些千奇百怪的谜语,“再者说,你如今也算是朝中新贵,我们原本的宅子虽然温馨清雅,却不适合你会晤同僚和下属。” “或者,将它变成别苑?我们时常回去住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裴惜言嘟着嘴,郁闷地说,“我刚习惯了那张床,现在又要换新的,麻烦,麻烦死了” “周伯要负责整个府里的事情,赖婶每日也忙得很…………”柳天白略有些迟疑地看着裴惜言,淡淡道,“红绡、绿珠还有芸儿倒是能帮上你一些,但若是这样,谁又能尽心服侍你,照顾你的身子?” “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帮手在么?”裴惜言伸手拽着汝嫣错的衣袖,“他的学习能力一流,而且为人稳重,行事理智,绝对是不二的人选。” 柳天白凝视着她的侧脸,目光深湛,深邃的眼眸带着浓浓的依恋,“事缓则圆。如今诸事在身,最重要的莫过于步步为营,切不可急功近利。” “柳天白,你就踏踏实实地做你的吏部侍郎只要你安安稳稳的,我每天再忙都是开开心心的。”裴惜言随手摘了几张谜语,轻声道,“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你主外,我主内。” 柳天白也摘了几张谜语,只是他的眼眸中闪烁着怜爱和疼惜,“我知道。” “所以,不必整日忧心我的身体。”将手里的纸交到汝嫣错手中,裴惜言踮起脚又摘了几张,“闲人爱生病,有得忙,才会身体康健。” “你啊,身子本来就不好,又时常不注意,总是请医延药的。任谁看在眼里,都不忍心再让你去忙其他事。” “本来说好要开家‘仁和居’的分号……对了,柳天白,要不,你给我们的‘仁和居’题个字,嘻嘻,保证财源滚滚” “现在的生意就已经忙不过来,那日,薛兄还说去吃你新推出的浮元子,结果,订的位子都排到端午去了。”柳天白叹了口气,拿下几张和围棋典故有关的谜语。 “说得也是,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裴惜言有些发愁地盯着一盏花灯,这条谜语也太难了。 “你可以先让汝嫣先生帮你看看东西二市有没有价钱适合的店铺要转手。”柳天白顺手摘下难倒裴惜言的谜语,完全不顾她怒视的目光,“只要你身体康健,我自然乐得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哼”裴惜言撇撇嘴,拿下几张佛语典故的谜语,转头对汝嫣错道,“你会讨价还价么?” “略知一二。”汝嫣错接过裴惜言手中的谜语,淡道。 “我现在真觉得,让你作随扈是大材小用了。”裴惜言笑嘻嘻地指着那盏挂的最高也是最大最漂亮的花灯道,“另外,输的人,要提着那盏灯绕杭州城遛一圈。” “若是这么说,我倒不能让你了。”柳天白扬了扬手里的谜语,“因为,你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女子呀。” 喂喂这种貌似宠溺的话能不能不要说得如此噎人“那你说怎么办?” “输了的人要陪赢了的人……中元节去春江看河灯。” “喂喂,很不划算诶” “不赌算了。” “嘁,再加三块月饼,最甜的那种,谁输谁吃。” “成交。” 裴惜言和柳天白相视而笑,对灯谜主办人异口同声道,“破谜,打擂。” 老者命人备出两份笔墨,“二位,请。” 心事已定,自然笔走游龙,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所有的题面已然被他们夫妇标上谜底。“老丈,请。” 老者拿着两叠厚厚的纸一一查看,之后,抚须大笑,“二位真是好才思、好见识,老朽在建元城设灯彩多年,如今竟有佳偶天成联袂夺魁,倒真是妙事一桩。” 不是,竟然打平?裴惜言看着柳天白手里的那只漂亮璀璨的不像话的花灯,甚是郁闷,“看来八月十五那天,咱们是要各在天涯了。” 柳天白在她耳边轻声道,“胡说,依我看,那时你做一桌合卺宴,倒是应了月圆人团圆。” 裴惜言轻哼,嗓音微透一丝娇柔的妩媚,“你又不是没吃过” 柳天白却笑道,“你不是说过么,我们又回到了初识的起点。所以,我想给你个惊喜,又怕你怪我自作主张,思来想去,只能请夫人您拿主意了。” 裴惜言抬起头,正看见柳天白朝她温柔地笑着,眸子里满是深深的宠溺和爱恋。仿佛他怎么看都看不够,仿佛他只要这样看着,就拥有全天下的幸福了。羞红了脸颊,她轻声道,“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在喧嚣的人群中找到最安静的角落,就像在最安静的角落望着最喧嚣的人群。花灯,照亮了每一张笑脸,闪耀着满足与欢愉,圆圆的,满满的,在保留着爱和牵挂的心中,刹那间,拔去了犹疑和忐忑的光剑。 绚烂与欢乐,亲切与温馨,红彤彤的,金灿灿的。刹那间,仿佛已在最温馨的天国,得到了最繁华的梦的全部。 那一刻,纵然身边传来了阵阵喧笑,却好像周围一切事物都不存在,停滞了时间,他们在远离尘世的角落——相知相爱。 总有一天,当他们白发苍苍,儿孙满堂的时候,他们还是会这样对视着,会心一笑,仿佛时间一直凝固着,在远离尘世的角落——相伴相守。。。 h n a i o h o c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