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盛宠涟宝》 第1章 胖乎乎滴肉爪子(改错字) 今晨一早,京城的百姓便都在谈论一件事——振威候家出生才过百天,嫡出的小小姐不见了。 这可真是惊天一般的消息——就好像没有人不知道“不到京城,不知道自己官小”一样,京城中也没有人不知道振威候家的威风,早些年的时候,凡是和振威候府闹出过事的人家,不是流放千里之外,便是连降三级,最好的状况是平调,由民风淳朴的富庶之地调到刁民丛生的贫瘠之地,嗯,级别没变,所以我们振威侯爷,还是有不那么记仇的时候的。 只是,如今老侯爷才退位,新侯爷才袭爵之时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这不是明明白白给振威候添堵吗? 且不说振威侯这边,便是单说如今新候夫人的娘家,威远将军府,那更是当年跟着先皇平定皇子叛乱的主,便是当今圣上,也要给几分薄面。如今这嫡亲的外孙女在振威侯府失踪,怕是威远老将军,也不会善了了。 不少人面上心急万分,心里却在期盼着这孩子最好是丢了,让振威侯府和威远将军府的嫌隙自此落下。 振威候纪元山在书房来来回回的走着,他自小沉稳冷静,遇事从来不慌不忙,父亲父亲请旨将世子之位给自己固然有自己占嫡长的原因,更多的原因恐怕还是因着自己遇事沉着有关,不然,父亲请旨的奏折,也不会到自己十六岁时才递交上去。 只是今日,一向沉着冷静的振威侯爷再也沉稳不起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来回踱步,他的贴身侍从吴天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吴天小跑几步过来:“侯爷。”便要叩拜。 纪元山急忙将人拦住:“不必行礼。”虚扶一把,又急道:“可是有小姐的消息” 吴天苦着脸,连忙道:“还没有。”眼瞅着侯爷要发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又道:“但是属下派出去的探子回报,今日并未有带着婴孩儿出城的人,且平日里与侯府有恩怨的人家,皆没有异样。” 六月的天,吴天身上湖蓝色的袍子被浸了个透,大片大片的变成深蓝色,额头的汗水密密的布了一层,也不敢伸手去擦。 说来这事也奇怪,侯府的守卫平日里牢固的跟个水桶似的,可这才出百天的小小姐,究竟是如何从人眼皮子地下消失的?想来惭愧,吴天把头深深的低下,跟随侯爷多年,他从未见过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侯爷像如今这般焦急,哪怕是当年的“三王之乱”,他也只是跟在侯爷身后,冷静临听侯爷吩咐,侯爷信任自己,才将侯府守卫之事交由自己管理,偏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小姐若是安全找回还好,若是找不回,他便是死个几百次也不够还侯爷的大恩的,可才三个月大的婴儿,就是没人故意为难,就真的能够平安归来吗? 吴天咬牙,跪行几步到姥爷身旁,才要开口,便听一娇滴滴的女声飘了进来—— “老爷,如今天气渐热,张姨娘怕您中了暑气,让奴婢端了酸梅汤过来给您解解暑。” 说话的女子,柳叶眉,杏核眼,粉腮红唇,腰肢纤细,身穿一身杏黄色的衣裙,手里端着托盘,飘飘袅袅的行步进来,正是张姨娘的贴身丫鬟——杏儿。 纪元山如今心思烦乱,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喝张姨娘还是刘姨娘的酸梅汤,偏那杏儿还是个不识趣儿的,把托盘放在桌上,不走,偏还要把汤碗拿起来,亲手放到侯爷手里。 纪元山正一肚子邪火没出发呢,“哐当”一声,汤碗掉到地上,纪元山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叫了小厮进来:“叫个牙婆子来,远远的发卖出去。” “老……”翠儿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被一个身材粗壮的婆子捂了嘴,拖了出去。 纪元山踱步到吴天身前,拿起桌上的茶碗,就想摔出去,只是茶碗举起,又重重的放在桌上,闭了闭眼,出声道:“还不滚出去。” 吴天给姥爷磕了两个头,连忙起身出去了。 走在石阶小路上,吴天还在暗暗心惊,他刚刚差点就要说出以死谢罪的话了,亏得杏儿来得及时,不然以侯爷今日的心情,自己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想到杏儿,吴天不禁又暗暗叹了口气,侯府嫡出的小小姐消失的消息,府外怕是早就传遍了,偏偏夫人产后不调,侯爷担忧夫人身体,将消息瞒得死死的,所以府中并没有几人知道小小姐丢了。 说到底……那杏儿,到底是被张姨娘连累了,吴天暗自摇头,转念一想,若不是她自己勾引侯爷,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不过是摆不正自己位置的蠢人罢了…… 人人都道侯府好,这内里的弯弯绕绕,又有几人能看明呢。 那张姨娘的父亲还是张御史呢,听说一大家子几百口人,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还能当了侯爷的姨娘,没点心机与手腕,谁信呐,还巴巴的赶着侯爷心情不好的时候送汤—— 等等,吴天只觉得脑子里金光一闪,有什么线索在脑海里一闪而逝,他静静的停在台阶上,良久,他一拍脑袋,对,就是这样,侯府的守卫由自己亲自管辖,牢固得如同铁桶一样,别说三个月大的孩子,便是一只老鼠想要不被发觉的跑出去都难。 府中人虽不知道小小姐丢了,但侯爷今日阴沉着脸,怕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那张姨娘不可能不知道,偏偏在侯爷心情不好的时候来送汤,该不是——要试探些什么罢? 想到这,吴天打了个哆嗦,那张姨娘,胆子当真这么大吗? 这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他能管的事了,吴天赶紧转头,又冲着侯爷的书房去了。 ** 与侯府内部相同,大街上也是兵来将往,骑兵所过之处,灰土扬天,鸡飞狗跳。 只是与外头的兵荒马乱不同,路边茶肆的二楼,却见一唇红齿白的小少年坐在窗边,衣着考究,不知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只是少年口中衔着一段杂草,翘着二郎腿,生生将面上显现的如玉气息减了大半。桌上放着一只篮子,篮子上的盖子并未盖严,露出一角淡粉色的锦被。 少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薄唇微抿,颜色像极了六月里新开的桃花。漂亮的桃花眼时而瞟向窗外,时而瞟向竹篮,时而瞟向楼梯口,大约是在等待什么人。 茶肆中的众人不免都有些好奇,这貌美的小少年究竟是在等什么人,每当有人上来,众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的瞟向楼梯,惊得小二手中的茶壶都差点掉下来几次,一下楼小二连忙瞅瞅是不是自己的腰带没绑劳,又去厨房的大水缸照照自己的脸上是否沾了煤灰,倒是让掌柜又训斥了几句毛手毛脚。 众人的目光还放在楼梯口,却听见窗边传来“砰”的一声,待回过神来,却见那貌美少年身边多了位公子,由于是背对门口,众人便只能见到少年背影,乌黑长发被一只乌木簪子挽起,耳边留下几缕碎发,身量纤长,穿着一身玄色窄袖长袍。 此刻那玄衣少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音高昂清亮:“纪苏墨,天下婴儿都一样,凭什么你家的孩子就比别家的貌美如花?” “噗……”纪苏墨口中含着茶水,闻言尽数喷到盘中,“‘貌美如花’颜明泽,你爹还是你爷爷教你这么夸人的?” 玄色衣裳的少年无视他,带着嫌弃的表情看着桌上的饭菜,:“纪苏墨!!!你恶心不恶心,这菜还怎么吃!!!” 那唤作纪苏墨的少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伴着下午的和煦的阳光,整张脸带着温柔的颜色,可嘴角的笑,却是邪恶的,淡定的拿起喷上茶水的鸡腿,淡定的放入口中,又淡定的咬了一口,才道:“颜明泽,就这么吃——啊——” 还故意拉长尾音,看着对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恶心的脸色通红的少女,心情更加愉快的又咬了一口。 “你……”颜明泽打小就是火爆脾气,话音未落就抡起了拳头,她不是在颜王府长大的,三年前才随父亲调回京城,也没有一般京城闺秀的温婉矜持,颜老王妃特地请了几个教养嬷嬷来教她规矩,偏偏规矩没教好,反倒一日更胜一日顽劣,颜老王爷将宝贝嫡孙女揽到身边,大手一挥,道:“我颜家女儿,巾帼不让须眉,自然不像一般世家女那样规规矩矩,死死板板的,规矩泽儿自是不必学了。” 颜明泽的脾气一日较一日见长,性子也越发欢脱似野马,但老王爷都发话了,自然是无人敢管,以至于颜王府的小魔王碰上振威候府的大少爷,真真是一见不忘,二见拔刀,三见差点血渐当场,换句话说,两人那是过命的兄弟情谊。 颜明泽一个“你”字还没说完,却听“啊呜……”一声,才要伸出去的拳头猛然顿住,屏住呼吸去听,果然又听见一声软软的,似是带着奶香味儿的“啊呜……” 竹篮里的锦被动了动,在颜明泽目瞪口呆下,伸出了一只肉呼呼的胖爪子。 第2章 纪家大哥最护短 颜明泽难得的有些回不过神目光呆滞的看向纪苏墨,“这个……” 纪苏墨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在她耳边道:“小声点,要不是为了给你看,少爷我才不会费这么大的劲儿把妹子抱出来。”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颜明泽甚至能感到他呼出的带着热度的气息,十岁的少女,明艳如同火红的石榴花,头一次,竟像她待嫁的姐姐一样,红了脸颊。 红晕没有持续多久,少女火炭似的脾气猛地把纪苏墨推到一边:“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话是这么说,眼神却无处安放,伸出手,将篮子的盖子挪开,看着里面果然躺着一个粉嫩嫩的婴儿——毛茸茸的脑袋上戴着一顶小帽子,黑葡萄似得眼睛乌溜溜的望着她,不哭也不闹,只是张着嘴巴吐泡泡。 颜明泽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白嫩嫩,肉呼呼的小包子,心道:怨不得别人都偷偷将颜王府的嫡三女和振威候府的小霸王放在一起比较,她原先还不乐意,这纪苏墨胆子明显是比她大多了,这一次,她甘拜下风好不好。 她正要说点什么,纪苏墨欠扁的声音又从后面小声地传来:“怎么样,这回信了小爷了吧,小爷的妹子就是全天下最聪明最可爱最漂亮的婴儿。” “嗯……”顾明泽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你妹妹果然比别的婴儿貌美如花。”你也比别家的儿子胆大包天。 纪苏墨手一抖,剩下的半杯茶水尽数泼到那件玄色窄袖长袍。 “啊——” 来自少年的哀嚎声响彻茶楼。 也不知是先前那位少年的,还是后来那位少年的,吵吵闹闹,说说笑笑,都因为这无忧的少时年华。 纪涟漪安安静静地躺在篮子里,下意识的伸出身处右手,咬了一口,手不疼,没长牙的牙床倒是被咯的生疼,都说梦里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她有一瞬间的怔忡,她真的回来了吗?没有王府,没有妾室的身份,也没有那个连面都没见到的孩子…… 孩子……,想到这,纪涟漪心里又是一阵疼痛。 她曾经发誓要给在能力范围内给她的孩子最好的,可是她的孩子连来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她从小没体会到过来自母亲的爱,自打记事以来,母亲对她便总是冷冷淡淡的,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觉得看着母亲悉心教大哥写字的时候就好生羡慕,可是她不敢靠近,她害怕母亲的训斥,她一度怀疑自己不是母亲生的孩子,因为她和母亲长的一点都不一样,比起她来,大哥,二哥,大姐才一眼就能看出是母亲的孩子。 “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同样的柳叶眉,带着叶家人特有的娇媚的风情,同样的桃花眼,一汪清泉似得,四周略带红晕,眼形艳若桃花瓣,睫毛长而卷翘,一双眼睛黑白却不分明,朦朦胧胧,似醉非醉,雾煞煞,气氲氲的,她一度觉得不像母亲的自己,长得像个丑八怪。 她那时小,只觉得自己和旁人都不一样,一双凤眼委屈的带了泪,问乳母:“妈妈,为什么我的眉毛和阿娘长得不一样?” 徐妈妈望着还没有桌子腿高的小人儿,鼻子一酸,摸着她柔软的发顶,“涟宝乖,远山眉比柳叶眉更大气,我们涟宝的眉毛最好看。 “可是……眼睛也不一样……”涟漪憋了嘴,眼里含了一泡泪,乳母还是没告诉她为什么她和阿娘长得不一样。 “这样啊……”徐妈妈把涟漪抱起来,拿帕子就擦她脸上的泪,看着才四岁多点的小人儿,脸蛋白生生,粉嘟嘟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却黑白分明,眼尾的睫毛沾着泪珠,微微下垂着,笑着说道,:“那是因为涟宝长得像侯爷啊。” 纪涟漪四岁的小脑瓜努力的回忆着,好似真的是这样,爹爹的眼睛也是又长又宽的,府中人都说爹爹的长相是极为出色的,她虽然不知道出色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知道是夸人的。 这么一想,紧皱了一个中午的小脸可算是放晴了,原来她长的像爹爹啊,她长大了也会像爹爹那么好看的。 可怜的一个中午都在哭鼻子的小人儿,早就忘了她最开始的问题是为什么她长的不像啊娘了。 ** 纪苏墨被他老子捉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他跪在地上,头一次,看见爹这么严厉地望着他,旁边是同样跪着的张姨娘。 和一脸不服气的纪苏墨不同的是,那张姨娘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不哭也不闹,一身月光白的裙子,显得这个人又单薄有惹人怜惜。静静的低着头,站着的人只能看见她尖尖的下巴。 纪元山又摔了一个杯子,指着大儿子骂道:“孽障,平日里你不好好读书做学问也就罢了,偏你外公护着你,行,侯府这么大,由得你闹,可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干什么不好,偏把你妹妹偷出去,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越发的无法无天了,气死我了,看我今日不剥了你的皮……” 纪涟漪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头顶是雕梁画栋,偏头,可以看见外面完全变成墨色的天空,只是屋子里灯火通明,只见身旁立着一人,身穿紫色直缀朝服,腰扎同色金丝纹带,黑发束起,带着镂空雕花紫金冠,腰配白色双环佩,神色凌厉,气势逼人。 纪涟漪眼一酸,是爹爹。 谁会知道,今日意气风发的爹爹有一天会衣衫褴褛的进了大牢,而爹爹,在死前最不放心的居然是自己这个丢尽了侯府脸面的女儿。 纪涟漪望着比记忆中年轻了十几岁的爹爹,满腔的情怀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 纪元山把手里的杯子丢出去,才想起小女儿还在屋内,怕吓着女儿,连忙转身,却看见才出生三个月的小姑娘,连颗牙都没长,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自己,那眼睛里全是依赖,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柔软得仿佛要化掉。 转身再看大儿子,想到小女儿今日一天都在外面,再想到妻子听到女儿失踪的消息直接晕过去的情形,不禁更加生气。 只是再气大儿子,眼睛到底还是舍不得离开一天没看见的小女儿,遂从妻子手中接过孩子,笨手笨脚的抱在怀中,虽然他如今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但抱孩子这件事上,他还是头一遭。 老一辈的人都说抱孙不抱子,但他今日已被女儿失踪一事惊了一下,如今女儿失而复得,他便是在欣喜也不为过。 离了先前那个温暖的怀抱,进入这稍显笨拙与硬朗的怀抱,她才发现,刚刚抱着她的,不是奶娘,是母亲。 她从来没有过被母亲抱着的记忆,原来,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是被母亲抱过的,对不对?鼻子泛酸,一滴泪从脸颊滑落。 叶梓娘见女儿眼睛通红,却不出声,连忙将女儿从丈夫手中接回来,一边轻抚孩子的背,一边剜了丈夫一眼。 见女儿虽然流泪又不出声,但又没有什么其他异常,才放下心来。 手继续抚着女儿的背,用淡淡的语调说道:“小姐失踪是侯府的大事,纵然与张姨娘无关,但好在姐儿及时找回来了,也没对张姨娘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既然没什么事了,张姨娘就先下去吧,我让小厨房做了安神汤,一会给姨娘送去。” 张姨娘跪在地上,惶恐的说自己没事,更加不敢让夫人亲自吩咐人给自己送汤,只是夫人既然已经说了,她不敢不受,又是惶恐的对夫人道了一番谢。 才转身柔柔弱弱的走了。 张姨娘带着丫头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叶梓娘的几个大丫头。 叶梓娘脸色一冷,道:“你要教训儿子便教训儿子,当着奴才的面算什么意思?如今哥儿也大了,你不能把他当小时候想怎样便怎样。” 纪元山脸色一僵,刚刚太过生气,没意识到张姨娘还在这里,只想着给儿子点教训,讪讪的站在一边,也不开口。 就听娇妻又说道:“墨哥儿,你如今已是大了,娘知道你虽平日里不服管教,但总是个好的,娘问你,你今日为何将妹妹偷抱出府?” 一下子说了这些话,叶梓娘顿觉有些喘不过气,咳嗽几声,方缓过来。 听着娘亲柔软的语调,从跪在这里开始的害怕,心境一下子化作一股酸气。 纪苏墨把头瞥向一边,盯着柱子旁的青花瓷瓶,一双桃花眼里含了泪,说道:“别人——别人都说妹妹出生几个月,不哭也不闹,是个傻的……” 说着,用宽大的袖子飞快的在眼睛上擦了一下,又道:“她们胡说,妹妹明明又聪明又漂亮,才不是傻的,我要抱出去给别人看看,他们说的才不对。” 不论出身多么高贵,平日里又受到多么严厉教育的少年,到底也才十岁,孩子的世界最为单纯天真,别人说他妹妹不好,他才不信,他加妹子长得那么漂亮又可爱,怎么可能是个傻的,他要把妹妹抱出去给那些人看看,好好的打打他们的脸…… 第3章 家有一宝是大哥 纪苏墨用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翻着书桌上的《资治通鉴》。 书上的字难看得像地上无序的乱爬的蚂蚁,看的他一个头两个大。 末了,纪苏墨悲愤地抬起头,望向对面的人,低吼道:“纪苏谚,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对面的少年默默地抬起头,眼睛不舍地离开桌上的书本,又慢了半拍,才道:“什么?” “砰……”《资治通鉴》飞向了弟弟。 “哼……老头子,看你平日里不支声不多语,在别人面前装作一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连爹娘都被你唬住了,总以为我仗着比你大欺负你,其实一肚子坏水的就是你,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年纪比你大,让着你而已” 纪苏谚眼睛闪了闪,让着我……大哥,你可真敢想啊…… 沉默半晌,才道:“大哥大人有大量,是纪家兄长的典范,自然是不会和弟弟计较的,二房的纪苏洵甚至不能望大哥项背。” 纪苏墨瞪了一双大眼,想要再说点什么,才发现早已被弟弟戴了一顶高高的大帽子,发作不得,一口气噎在哪里,又狠狠瞪了弟弟一眼,才道:“哼……你知道就好。” 纪苏谚心里偷笑,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嗯……弟弟铭记于心。” 看着瞪着大眼睛生闷气一副天真懵懂的大哥,纪苏谚心下临微微叹气,是自己教唆大哥把小妹带出去给顾家小姐看没错,虽然大哥挨了罚,但至少乱了某些人的计划,小妹没有出事,而且有自己在,他也决不会让小妹出事,母亲虽然晕了一会儿,但是,至少没有病重不是吗?并且还让父亲对张姨娘有了猜忌,虽然父亲已经知道是大哥将小妹抱出府的,但是猜疑这个东西,一旦生出,便不会枯萎,而且只要有一点点推波助澜,便会越长越大…… 纪苏墨看着对面手持毛笔坐得笔直眼神呆滞的弟弟,不禁好笑,原来老头子也有溜号的时候呀,哼哼……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涟靖,啊哈哈,省得那个烦人精老是拿老头子打趣他。 随手把手里的《诗经》扔向对面,看着老头果然被吓得一哆嗦,又想笑,忍住,努力摆出哥哥的架子,咳了咳,放缓声音道:“虽然作为大哥,我一向是不和你们这些小孩子一般见识的,但是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我听了你的话把小妹抱出府,才被爹罚了,这个,你得负责,嗯都交给你了,就这样了,好困啊,我要回去睡了。 越说语气越快,到最后,也顾不得“作为哥哥要表现得成熟稳重一些”了,生怕弟弟反悔一样,一溜烟儿,蹿出了书房。 不禁庆幸,好在爹只罚他抄书,没有罚他禁足。 纪苏谚好笑的看着哥哥逃一般飞出去的背影,好看的桃花眼弯了弯,像是一汪幽深的潭水,嘴角微弯,摇头,在只有他一人的书房里轻声道:“大哥,还能看见你这样风风火火的样子,真好。” 看着桌案上斜飞过来几乎散架的两本书,又轻笑:“爹罚你的,又有哪一次的不是我替你抄写的,只是你不知道,在你已不在,大姐低嫁,小妹含恨而亡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乌衣巷的草堂中,唯有靠日日去写你的笔记,才能忆起曾经的那段少时年华。 屋内烛影摇曳,身材薄弱的少年奋笔疾书,由于开着窗,远处时而传来几声狗吠,而端坐桌前的少年,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 吃过奶,打了个奶嗝,徐妈妈将涟漪放在小床上,拿着彩色的小荷包逗她笑,纪涟漪看着眼前忽远忽近的荷包,不仅笑不出来,还觉得很无奈。 露出一个敷衍的笑意,就见徐妈妈起身,笑着道:“夫人来了,涟宝刚儿吃了奶,眼下正精神着呢。” 涟漪循声望去,眼前的妇人眼睛含笑,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眼周带着淡淡的红晕,柳眉弯弯,脸色苍白。除了看起来更加健康一些,和记忆中的母亲还真是一点区别也没有, 纪涟漪别过脸去。 对于母亲,纪涟漪其实是有怨恨的,前世的她早慧,小小年纪便会读书写字,不想,年纪太小,不懂得隐藏光芒,遭了别人的妒忌还不自知。 从有记忆开始,母亲对他的态度始终是冷冷淡淡的,后宅毕竟是女人的天下,一个不受母亲宠爱的女孩子,便是父亲再喜欢她,也免不了受下人的苛待,何况她也并不是父亲唯一的孩子,侯府里的丫鬟婆子,一个个的最是会看人下菜碟儿,见主子对小姐不上心,私下里,也总是怠慢她。 不然她不会认贼作母,被别人像小猫小狗那样逗着玩一会儿就掏心掏肺。 叶梓娘看着小床上屋子转头玩的小女儿,脸上露出十分温柔的神色,可惜,幼涟的脸朝向另一边,没看见。 离小床远远的站定,和徐妈妈说了一会儿话,问了女儿的日常起居,得到满意的答复,转身离开了。 纪涟漪在心里叹气,还在奢望什么呢,奢望她像上一次那样抱抱你吗,纪涟漪,别再做梦了。 叶梓娘走后,二夫人也来了,怀里抱着个比幼涟大了些的婴儿,黑黑壮壮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黑葡萄似得,又毛茸茸的,正伸着小胳膊打呵欠。 听见婴儿的“伊吾”声,纪涟漪好奇的看着二婶儿手中的小宝宝,极是精神活泼的样子——这就是——和她同一天出生的纪涟慧?不禁有些愣神,真是看不出来,这样活泼好动的小孩子,长大后会是那样阴沉多疑的性子。 “慧姐儿,来,看妹妹……”程二夫人将怀里的婴儿靠近小睡床,她自己也靠近睡床上的大眼宝宝,说道:“咱们小四就是会长,这眼睛大大的,和侯爷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 心里却在暗自和自家闺女对比——嗯,早产就是早产,奶娘再好,也痩的和只小猫崽似的,除了眼睛大点,亮点,哪有涟慧一点活泼可爱的劲儿啊。 遂笑眯眯的,又把涟漪夸了一番,才走了。 她前脚走出去,后脚徐妈妈坐在小榻上纳闷,今儿刮了什么风,好端端的,二夫人竟像是特意来夸四小姐的。 徐妈妈不了解,有时候,女人那可怕的嫉妒心,也是极其不可理喻的。 看着二婶欢快背影,纪涟漪若有所思。 二房和大房表面上和气一团,但内里的污垢,自家爹爹没察觉,却不代表二房没有包藏祸心。 纪家在阿爹这辈只有三个男孩,她爹,她二叔同为纪老夫人所处,双生子,虽是双生,却是长得完全不同的那种,她三叔妾室所出,平时为人也很是低调,官职也是不大不小的。 因为祖母还健在,所以虽是祖父已经去世,兄弟三人也未分家。而且表面看起来,她二叔与她爹关系是极好的。 外面就流传着这样一段佳话——据说:纪家大爷袭爵那天,纪二爷高兴得抱着酒坛子喝了一夜的酒。 前世,她就信了这话,她爹也同样信了,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再次回顾往事,怕是不是高兴,而是喝了一夜的闷酒罢。 怎门能不郁闷呢,纪涟漪冷笑,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甚至连出来的时辰都差不多,大哥便因早出来的那么一小会儿就被早早的请封世子,一盏茶的功夫而已,身份便是云泥之别,她爹就是小看了她二叔的野心,还整天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才会被人算计,被祖母算计。 虽然母亲一直待自己不亲,但自己依旧希望母亲可以好好的活着,就因为祖母,上一世,母亲早早的便没了性命,最让幼涟不愿回想的是,自己竟也是其中推波助澜的一个,可是自己当年才四岁啊,四岁的孩子懂什么?却要背负起气死母亲的罪名。 祖母啊祖母,虽然不知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这一世,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成为你的傀儡。 第4章 大眼宝宝抓周日 涟漪揉眼,打呵欠,今天的人来的一波儿又一波,就跟约好了似的。 徐妈妈看小家伙困了,将小被子盖在幼涟身上,轻拍。 小床上的大眼宝宝,眼睛从满月变成了月牙,再过了一会,只余一条细缝。 徐妈妈又仔细掖了被子,也不休息,只管低头看着眼前熟睡的婴儿。 抬头。眼前多了两个人影。眉眼相似,仿佛年画里走出来的金童玉女。 “大少爷,大小姐。”徐妈妈福身,恭恭敬敬的行礼。 “哎呦……徐妈妈,大中午的你也不嫌热,少爷我在这呢,您赶紧找地方吃碗冰去。”纪苏墨一见徐妈妈在,不由神色一僵,自从上次他偷偷将小妹抱出府,这徐妈妈防他就跟防贼似的,好歹那是她亲妹子,他还能真把她怎么样不成? 不想,听他这么一说,徐妈妈脸上的表情比纪苏墨还僵,咧开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说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就那么干巴巴的站着,愣在那里。 纪涟靖扑哧一笑:“行了,徐妈妈,我俩就是来看看涟宝,你先去歇会儿吧。” 徐妈妈不放心的看看纪苏墨,待看到纪苏墨吃人一般的目光,又看到纪涟靖坚定的眼神,才福了福身,下去了。 俩人很快趴到小床边。纪苏墨看着篮子里的小丫头,砸吧砸吧嘴,笑得眼睛弯弯的:“小妹长得可真俊。” “都说三笑六坐,如今小妹都六个月了,怎的每天还是这么躺着?”容姿出色的少女,柳眉微蹙,眼睛亮晶晶忽闪忽闪的,面颊艳若三月桃花。 连纪苏墨都看得不由一呆,随即想到,都说自己和这烦人精长得极像,不会自己——偶尔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吧? 随即黑了脸,又看了眼涟靖,告诉自己,以后务必不要蹙眉,务必不要眨眼,务必不要有多余的面部表情,否则他要被颜家那小妮子笑死的。 以至于多年以后,人们提起振威候府的新侯爷,都要赞一句——人中龙凤,喜怒不形于色。 殊不知啊,起因在这。 当然,此皆后话。 现在的纪苏墨依旧是那个中二少年,好笑的望着小床上那个缩成一点点还啃着小拳头的小家伙,笑道:“可真能睡,像小猪仔。” 又转头看向身边的涟靖:“走,去武衡院看看那个小老头去。” 纪涟靖跺脚:“纪苏墨,那是你二弟,才不是老头。”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 “乖,不许叫名字,叫大哥,来,哥哥教你,大——哥——” 纪涟靖偏头:“哼,不过就比我从娘肚子里早爬出来一刻钟而已,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少年瞪眼,牙咬得咯吱咯吱,忽而展颜一笑:“纪涟靖,我告诉娘去,你如今可真是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了,我让娘教训你去。” 说着,少年撒腿就跑,似一阵风刮过,徒留少女咬牙切齿,气鼓鼓的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却见少女也展了颜,明眸皓齿,双手拢在嘴前,冲着前面渐远的身影喊道:“纪苏墨,我明儿个去颜家找颜明泽——啊——” 才说完,便见少年硬是顿住脚步:“还不快跟上,不去看你二哥了吗?” 少女明媚一笑,赶紧跟上。 **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到了抓周这天。 纪涟漪乖乖的趴在桌子上。 至于涟漪为什么不是坐着的,那就要从头说起了。 上辈子涟漪早慧,至少在她四岁以前,便是其他京城世家,也要夸一句纪家最小的女孩真真是聪慧。三个月翻身,六个说话,不要八个月便能在人的搀扶下满地走了,一岁多点就开始吵嚷着要书本了,三岁时已是出口成章。 虽然涟漪性纪,但最高兴的要非叶老将军莫属了,他是军人出身,和京城的这些文豪世家都不一样,久经战场,年轻那会子住的最多的地方是军营,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战场,虽然这几年一直待在京城过得锦衣玉食,但骨子里那种军人特有的糙劲儿还。 尤其是面对如今已是儿孙满堂,当时过命的兄弟时,那真是越发的不着调了。 例如,幼涟半岁说话时,他就开始挨家串门了—— 开口不是“唉,老子外孙女半岁就会说话了你知道吗?”就是“啊哈老子闺女争气啊,生个外孙不到半岁就会说话了啊哈哈”或者是“唉唉,你别走,你听老子说话了没,老子说老子外孙子真不是特别聪明也就是一般聪明也就比一般小孩聪明一点点你真不用自卑……啊哈哈”还有“喂……啊,也没啥事,就是老子会说话了……” 叶老夫人用手拧他。 对方憋笑:“哎呦老叶啊,你前阵子是生了什么病了不能开口说话了吗?如今是好了吗当时怎么不告诉老哥一声。” 叶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睛,哼哼道:“老子身体好着呢就不劳你费心了就想告诉你一声老子外孙女半岁就会说话了哎呦你那是什么表情……算了老子不说了……老子外孙也真是不太聪明啊哈哈。” 叶老夫人囧,您要是把后的“啊哈哈……”去掉更有说服力一些。 待到叶老去沈家时,这和前几家又有些不一样,当初都是小兵时,沈老和叶老就在同一个军营,两人几乎是一起升上去的,大家也总爱那他俩比较,两人也是互相看对方都不顺眼,后来官职越来越高,梁子也是越结越大。 并且有意无意的自己也开始比较,比媳妇,比孩子,孩子比完了比孙子,这不,叶老刚说完,就见沈老胡子都要吹到眼睛上了。 “叶淮你奶奶的,你闺女好,你孙女好,你孙女半年就说话,你也不看看你那外孙女痩的,就是我上次在你府上看到的那个女娃娃吧?痩的像个猫儿似得,连哭都哭不大声,还好意说我家宝珠,呸……” 叶老这回也不乐意了,虎目一瞪:“沈江你奶奶的,你家宝珠就好了?滚圆滚圆的,听说一周岁了还不会翻身,你还真有脸说,哼……” 当时沈宝珠刚过完周岁生日,抓周那天去的人挺多,小家伙圆滚滚的,相当不给人面子,别说爬着拿东西了,就翻个身都不肯的。 而已经八个月的纪涟漪,已经晃悠着小短腿,满哪的跑,伯伯姨姨叫得欢快了。 她早慧的名声大概也就是这么传遍京城的。 作为大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父母都在时还好,后来母亲过世,父亲提了继室,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更何况,后娘还带着庶长子呢。她又顶着那样的名声,明里暗里都有人不希望她好过。 重活这一世,她再也不希望重新回到那样的日子,让那见鬼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光环换个人戴戴吧。她也想捞个米虫当当,过过坐吃等死的日子。 所以都说小孩三笑六坐,涟漪就是坚决不肯执行,她不坐,就躺着,谁抱她她趴谁身上,把她立床上她就自个躺下去,她奶娘悄声和母亲的丫头说:“别人家的小孩十二个月都会走了,自家的小祖宗才会翻身。” 把涟漪乐得,当天多喝了两大口奶。不当“别人家的孩子”的感觉可真好。 纪涟漪乖乖的趴在桌子上,望着对面坐着的女孩儿,沉思。 她因为是早产,竟是和二房足月的涟慧同一天出生的,都说七活八不活,七个月的她生出来像个小猫崽,也难怪哥哥把她偷出去,爹娘要生那么大的气了。 如今两个孩子都被摆在桌子上,涟漪由于平日里不爱动,鲜少抱出去晒太阳,平日里又爱喝橙汁等养人的辅食,再加上遗传好,所以虽是早产,瞅着却比一般孩子看起来要白嫩,可爱一些。 相比之下,对面的纪涟慧,就有些黑黑瘦瘦的了,也不能怪孩子长得不好。 纪二夫人是程老太太费了老大劲儿才取回来的。 因为大儿子是要承袭爵位的,从小,老夫人便对二儿子格外偏疼一些,也不是不疼大儿子,这么说吧,就是老二不在,那么一切好东西都是老大的,但若是老二沾了一点点边儿,那老大就有多远离多远吧。 因为纪老夫人偏疼二儿子,这二儿媳出身高了吧,怕二儿子没有侯爷身份,压不住;出身低了吧,又总觉得配不上自家儿子,挑来挑去就挑中镇守边关的大将军王裴庆裴老将军的长女了,这身份有了,母家由都在外省,真要出了什么事也好拿捏。 只是,这自小在边关长大的女孩子,便是家里的条件在怎么好,也抵不过气候的侵蚀,尤其是和自小在京城长大肤若凝脂的大儿媳一比,那就真真是连比的资格都没有了。 好容易二儿媳争气,生下来的女娃哭声震天,又因二儿媳身子骨好,孕中又不忌口,几乎是什么补品都能吃几口,孩子生下来时头发黑亮亮的,一双眼睛也亮晶晶的瞅着你。 再看大房早产生下来的女孩儿,哭声弱的和小猫似的,瘦巴巴的,头发也没几根,小眼睛闭得紧紧的,从她去瞧,就没睁开过。 老妇人在心里暗暗高兴,这媳妇没娶错,总算给儿子扳回一局。 虽然都是亲孙女,但人心呐,从来都是偏的,更何况老夫人这种心早就偏到爪哇国去的。 只是如今—— 孩子也渐渐长开了,叶家人世世代代便多出俊男美女,如今这小丫头才一岁吧,便已经有叶家人的模样了,那小嘴巴,大眼睛,黑眉毛,硬生生的将程倩涟比下去一大截,两个孩子没在一起时,到时也没什么感觉,如今摆放在一起,连老夫人也不得不在心里说一句,这叶家的血脉,真是好的。 纪涟慧很快的选中了一方绣帕,旁边的仆妇说了一通吉祥的好听话。 涟漪瞪着眼珠子,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见众人的目光又都投向她身上,不禁抖了抖。叶之章眼尖,口齿不清道:“妹妹冷了啊。” 却被程纪苏墨拎着领子拽到后边:“我说过了不许叫妹妹,回家找你自个妹妹玩去。” 叶之章嘴一瘪,要哭不哭的样子,倒是逗得几个大人又笑了。 第5章 红颜祸水叶家郎 涟漪歪头看着对面站着的半人高的孩子,几乎着了迷。 她从来没看到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嗯,比她哥哥还要漂亮的男孩子。 搜寻前世积攒十六年的词句,她都描述不出这个男孩的长相。 只是——看着他,就莫名的想到“红颜祸水”这句话。 可是,明明才只是这么大点儿的一个小孩子呀,红颜,对于孩子的描述,难道可爱不是最最终极的吗?祸水,身为男子,又去“祸”谁? “章哥儿,来姨母这,咱们不和大哥哥玩” 就见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男孩,揉揉头发,一副很纠结的样子,作为男人,他应该和大哥哥一起的,可是——大哥哥真的好凶哦。 遂一步三回头的,冲着叶梓娘去了。 章哥儿——章——叶之章——纪涟漪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 这个孩子,是她最小的表哥——叶之章。 没有疑问,而是肯定。 那个她没有见过的,如同昙花一样一闪而逝的男孩子。 她只是后来嫁了人,才听见人偶尔提起,那个漂亮得不像真人的男孩子,叶家的幺孙。 她躲在亭子外的窗下,静静的听着里面若有若无的呻/吟声,情到浓时时,里面的人竟然说起了叶家那个最小的孙子,被人糟蹋的叶家的嫡孙。 原来竟不是病死的。 可是,即便是年轻时叱咤沙场的大将军又如何,对方是皇子啊,皇帝能给臣子的最大的说法,便也只能是无缘那个位置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都是用来欺骗老百姓的,更何况,皇家要脸,叶家也要脸。 在天下人皆不知之时,下一任君王,就这么默默换了人选。 如此,还不是祸水吗? 可是她明明只是来亭边看鱼的呀,怎么就听到了这些呢,她想要离开,脚上却没有力气,传到她耳里的话越来越多,她的力气像是被人抽丝剥茧似的,一点点消失殆尽。 良久,里面的终于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再然后是从另一侧离开的脚步声。 她终于虚软无力地坐在地上,眼里含了泪,原来,外公从来都不是因为她的名声而和侯府决裂的不是吗,原来她的好二叔,原来都是她的好二叔,难为他了,下了一盘这样大的棋,难为他了,隐忍了二十年才开始发动。 “涟宝,看这里……”纪二夫人手里拿着和纪涟慧同样的绣帕,招呼着明显走神的大眼宝宝。 看着眼前的香香的,脸黑黑的,容装精致的二婶。 大眼宝宝毫不犹豫的大大地打了个大喷嚏。 纪二夫人便有些讪讪的。 纪涟漪回神,看着不远处的父母,山明水净的样子,咧嘴,露出一排小牙,乐了。 悲伤个什么劲儿呢,明明回来了不是吗? 这辈子,自己一定不会走上辈子的老路,小表哥不会死,外公不会和纪家产生嫌隙,父亲的爵位也不会丢,自己是侯府的嫡女,整个京城最尊贵的少女之一,那么,二叔,你想要干什么,就放马过来吧! 于是,大眼宝宝对着桌上那个颜色艳丽的胭脂盒,露出极为开心的笑容。 叶梓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想要发作,又碍着这么多人在场,也不想把小女儿的周岁礼搅黄,只得又在桌上放了彩色的珍珠,珠宝代表富贵,总是比胭脂那劳什子好的多。 不知是谁趁乱放在桌上,小孩子总是容易被颜色鲜艳的事物吸引,上辈子自己便是拿了这个胭脂盒,虽然管事的一个劲儿说着吉祥话,但是流传出去,始终成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大眼宝宝不屑的将胭脂盒丢到一边,看到母亲的动作,目测珍珠与自己的距离,太远。 便见叶之章小朋友已经趴到她边上,涟漪眼珠一转,动作快于思维,一把抱住了三岁的瓷娃娃。 叶梓娘囧,叶夫人囧,众人囧。 到底是主持反应快,碍于两家身份尊贵,没敢说“天赐良缘”什么的,但是两个娃娃长得实在爽心悦目,金童玉女的,说了一通,倒是让这抓周礼热热闹闹的散了。 ** 大眼红脸的周岁宝宝这次被徐妈妈抱回房间时,就见自家娘亲一脸笑意的远远的坐在矮榻上。 大眼宝宝扭头,不看,趴徐妈妈背上。 叶梓娘好笑,道:“这小人儿,竟还知道害羞,刚刚抱着表哥不撒手的是谁呀?” 大眼宝宝哼哼,打呵欠,表示很困,很困,宝宝要睡觉。 叶梓娘怜惜的看了眼女儿,示意徐妈妈哄她睡吧,转身出门。 徐妈妈坐在小床前,手心是婴儿柔软的发,小小的孩童睁大了眼,明晃晃的目光带着精神气儿。 徐妈妈笑意温和,软言开口:“小坏蛋,才多大点的小人儿,也知道装睡。” 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抚在宝宝头顶,涟漪只觉得极是舒服,带着母亲特有的触感。 大眼宝宝哼唧哼唧,伸出婴儿仿若无骨的小手,握住徐妈妈的手,抓到眼前,“bia唧”亲了一口。 年过三十的徐妈妈,从年轻时便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后来小姐生了小小姐,她成了小小姐的奶娘,这辈子的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孩子也生了几个,可是来自幼儿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是一瞬间让她红了眼眶。 “小坏蛋……”徐妈妈含泪笑道:“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坏蛋。” 从来不肯多哭一声,从来不去烦人吵闹,极乖极乖,这样乖巧的孩子,哪里去找。 居然有人说是傻的。 以为谁没见过傻孩子吗? 脏兮兮的,乌慥慥的,鼻涕一大把,跟着十个八个丫头都管不过来。 哪里像面前这个,白乎乎的,粉嘟嘟的,面团似的。 其实你是很聪明的是不是。 小坏蛋,真是个小坏蛋。 回到上房,叶梓娘脸上柔和的笑意没了,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忍不住垂泪。 纪元山将妻子搂入怀中,笑道:“多大的人了,浩哥儿都已经十岁了,还哭鼻子。” 叶梓娘紧紧握住他的手,指甲陷入皮肉,也毫无察觉。“涟宝……今日看着,竟像是连爬也不会……”她抱章哥儿,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离她最近吧? “有的孩子晚些罢了,涟宝长的像我,性子自然也是随我,听母亲说,我小时候也是极笨的,二弟坐在小床里玩,我时常在一旁睡,除了喝奶,任是谁来都不肯醒,涟宝这是随了我,慧姐儿随了二弟,自然是要活泼一些的。” 他这么说,语气里去没有一点说服力。叶梓娘知道丈夫在想什么,和自己想的一样,小女儿,恐怕是个痴儿。 不怪叶梓娘这样想。 自打出生起,除了未满月时孩子整日还知道咿咿呀呀的啼哭,出了月子,便再听不到这孩子哭一声,都说小孩儿三笑六坐,不说六坐了,便是笑,都是极少的。 不哭不笑,翻身是刚学的,坐是根本不会的,这孩子,多半是痴傻了…… 叶梓娘靠紧丈夫,一双桃花眼氤氲了水汽,脸色更加苍白。 丈夫的声音在头上悠悠响起:“梓娘,你看我们的涟宝生得这样玉雪可爱,这么多孩子里,谁都不能否认她是长得最好的,怎么会……不会的……我们的涟宝……只是比别的孩子懂事稍晚些罢了。” 这话,也不知在安慰谁,是在安慰说话的那个,还是安慰倾听的那个。 “梓娘,不论这孩子怎样,她都是咱们的宝贝,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咱们照顾她一辈子,有侯府的庇佑,她这一声也必当平安喜乐。” 叶梓娘有些痴痴的,低声道:“我这一生,从做姑娘时,就从未有过后悔之事,但惟独在涟宝这事上尝遍了后悔的滋味,当年怀她时吃了那么多苦,没有一件我没有挺过来,偏偏……偏偏…… 生她时早产,大夫都说她因为我的原因胎里不足,恐怕会痴傻一生,是我太任性,才会害了她,求上天可怜我儿,还她一个清明世界,黄天在上,信女愿以寿命起誓,只要我儿安好,信女……” “够了,纪元山拉住妻子的手:“梓娘,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和涟宝,涟宝也不会儿有事,除了之章,再没有人见过那么漂亮的孩子,那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痴儿……” 纪涟漪砸吧砸吧嘴,兀自睡得香甜,并不知这夜,有人摔了茶盏,有人酣然入睡,又有人垂泪至天明…… 第6章 年老心少叶太爷 冬去春来,梅花开了落,落了开,已是三年过去。 周岁的大眼睛宝宝已经长成梳着花苞头的漂亮小姑娘。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 内个漂亮的小姑娘依旧不会说话。 纪涟漪趴在乳母怀里,瞪着一双大大的丹凤眼,看着来来回回忙里忙外的人。 这两年,她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的感觉。 她以为她重生了,可又好像不是,前世的一切仿佛只是她婴儿时期的一个梦境,梦醒了,她还是那个快乐无忧的小小婴孩儿。 可是,若是梦,又怎么会这样真实,真实到可以记得每一点细节——那些嘲讽的嘴脸,那些恶意的话语,把她的心冰冻在热情洋溢的六月天。 若不是梦,为何今生的种种又不再应行的轨迹上。 除了母亲依旧不喜欢她,其它的,所有的,都不一样。 例如—— 她的丫头偷懒,偏偏母亲就偏巧从一边走来,将所有情景看了个门清,然后整顿她的小院子,所有的丫头婆子兢兢业业的,不敢有一点差池。 又比如—— 她两岁时会出天花,因为二房的涟慧生了病,大抵是因为同样的年岁,即使房内日日消毒,也被过了病气,虽无性命之忧,但她幼时好动,硬是抓破了额头,不管之后抹了多少祛疤的脂膏,也总能看见淡淡的痕迹。 可是现在,纪涟慧依旧出天花出得死去活来的,她好端端的,连个伤寒都没得过。 三岁大点的还没有桌腿高的小人,微微蹙着眉,一双大眼波光闪闪,倒是叫人好笑又艳羡。 好笑的是,才多大点的人儿啊,就学会蹙着眉头想事情。 艳羡的是,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苦着脸也能这么俊俏? “过了年,我们涟宝就又长一岁了。”徐妈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角眉梢尽是喜庆之色。 ** 大年初二,叶梓娘带着四个孩子回娘家。 一大早出门,早早的便到了。 刚上马车时天还是晴的,下了车,天上零零星星的飘了雪花。 纪涟靖自己先披了斗篷,又给涟漪披了,牵着涟漪的小手进了叶府。 十三岁的涟靖已经出落成婷婷少女,一举一动皆是大家贵女之气,只看得众人不禁摇头,也不知谁将来的好运气,娶得如此佳人。 反倒是二舅母,一副温柔似水的神色,眼珠子恨不得都贴到大姐身上。 涟漪看得摇头。 这位舅母她是知道的,把规矩看得比天大。《女戒》《内训》更是当做饭后闲书来读,随口一说,便是一番见解。 又看向表哥,二八年华的少年,眉似剑,眸若星,身姿挺拔,一派硬朗之气。 和大姐,果然般配。 京中贵妇都道振威候府长女的规矩好,怕二伯母,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吧。前世她还小,看不懂大舅母热切的神色,只知道两家原是有意结亲,后来不知怎么亲事没说成。 今生再看,二舅母看大姐的眼神明显就是婆婆看媳妇嘛,一点都不带掩藏的。 “老头子,老头子,少爷我快要饿死了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呀。” 纪苏墨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私下里飞扬跋扈的妹妹一副小女儿娇羞得不得了的样子,只觉得胃越发的疼了,嗯,饿的,一定是饿的。 遂扯了嗓子,彪了八度的高音。一双桃花眼弯弯的,看起来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就好像刚刚那个喊老头子的男高音不是他。 “你个小崽子,你喊老子啥?”叶老恼了,大步走过呼哧呼哧,眼睛瞪得老大,全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拎起拐杖作势就要打。 长胳膊长腿的少年随即机灵的躲开,一下蹦了二尺远,眼睛提溜乱转,黑色的瞳仁漾出孩童般的纯净无邪。 叶老太太打圆场,望着少年极是俊朗的眉眼,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行了,老家伙,墨哥儿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无非就是淘气了点,你还真要举着棍子打啊?” 老太太把少年拉到身边,亲切地抚少年的手。 已经比老太太还高了半头的少年略微有些不自在,却没挣脱,而是笑眯眯的回视,讲着有趣儿的见闻,倒是逗得老太太几乎捧腹。 叶老爷子摸摸鼻子,眼见着一个个的都没拿他当回事,无趣的放下拐杖,开玩笑,这是他第一个外孙,他哪舍得真打啊,无非就是吓唬吓唬,只是呀,这吓唬的次数多了,没有“吓”,倒显得他自个儿有点“虎”了。 遂自个给自个找台阶下:“今儿你外祖母给你说情,我就饶了你。” 叶老太笑道:“你呀,腿都断了,嘴上还不忘逞能,也不怕儿女笑话。” 叶老爷子不服气,哼哼喘气,仔细一想,没了脾气,还真是。 纪苏墨出生时,叶老爷子已经60高龄。年轻时光顾着行军打仗,愣头青子一个。若不是一次战役中差点没命,回想起来连个给自己送终的人都没有,也不能想到成亲。他成亲时已是将近三十。 儿子出生时正逢他人生最得意之时,教育得极为严格。后来年纪大了,有了贴心小棉袄一样的小女儿,心态已经柔和了不少,宠着惯着,总也不够。 再再后来,女儿出嫁,老将军一把辛酸泪,挥着小手绢,不对,是手持大刀把女儿送上花轿,倒是把纪元山吓的一身冷汗,暂且不表。 望着花轿离开的队伍,老将军闷头就睡,一整两天,没吭声,直到第三天,吭声了,因为他闺女回门。 叶梓娘我行我素的性格,大抵就是这么养成的,以至于待到儿女长大时的她,有多么的后悔当初的决定,现在的她,依旧无法发现自己哪一点做得不对。 纪苏墨小时候就极为淘气,上树摸鸟,上房揭瓦都不够说的,摔了书房的古董,拿银票画房子也只是下饭的小菜。 偏这么淘气一死孩子老人家喜欢得不得了,三天两头的就要接过来瞧瞧,看着越发和女儿相似的眉眼就更加高兴,纪苏墨小朋友的战场就这么从纪家搬到了叶家。 以至于当纪苏墨小朋友水淹地下酒窖时叶老爷子终于第一次怒了,挥着巴掌扑过来,结果巴掌没过来呢,这少爷扯开嗓子就嚎上了,据说隔了几个院落都能听见这少爷的哭声。 只是孩子边哭还不忘偷瞄他外公,一双大眼睛里全是委屈,眼眶里蓄满了泪,抽抽噎噎的,老爷子心都化了,还打什么打啊,赶紧好宝贝儿,小心肝的哄了一通才算完事。 后来到底是纪元山知道了狠狠罚了一顿,当然,是背着岳丈大人的。 午饭纪大少爷吃了个肚皮滚圆,捧着大大的肚子走到老爷子面前,笑眯眯道:“外公,外公,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叶老爷子一拍桌子:“你小子,要钱知道找外公了。” 纪苏墨嘻嘻一笑:“是呀是呀,我就找您了怎么没找别人呀,因为您是我外公呀外公呀,不然少爷我这么人间人爱花见花开,别人不得抢着给呀,嘿,别人给的,本少还不要呢。” “扑哧……”不知谁先笑场。 随后,哄堂大笑。 拿了红包,纪苏墨嘴简直快要咧到耳朵后。 涟漪撇嘴,对上乳母带着深意的眼神,傻笑,乐呵呵。 老爷子开了头,各家也纷纷拿出红包,一家一个,连涟漪也分到四个,搂到怀里,笑眯眯。 纪苏墨乐歪了嘴,疯疯癫癫,乐极生悲,跪倒在地,面向的,正是涟漪站着的地方。 涟漪咧着嘴看着拜倒的大哥,小萝卜似的手指头攥紧红包,下意识开口,大声道:“啊!我没钱。” 寂静三秒钟,哄堂大笑。 大笑三秒钟,寂静无声。 纪苏墨瞪大眼睛看妹妹:“涟宝,刚刚说话的是你吗?” 叶梓娘怔怔地望着女儿,久久回不过神。 一阵咳嗽后,竟咳出血来。见左右人的注意力全在女儿,将帕子,悄悄揣在了袖子里。 大厅中间的少年依旧瞪大眼睛趴在地上。 大厅一侧的幼女睁着更大的眼睛笑得开怀。 唯有大厅一角的十岁少年,清晰的望见母亲的动作,好看的眉头微皱,一闪而逝。 纪涟漪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已经全然失了言语功能的众人。 不禁抚额,果真是外公家的气氛太好以至于让人无法设防吗?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回难,难于上青天。 遂也不准备收回了,大大的凤眼弯了,唇边的小小的酒窝似要溢出满满的酒来,眸中带着顽劣的笑意,开口却是别样天真无邪的话语:“大哥哥……你别瞪眼了,再瞪……眼睛也……没我的大。” 纪苏墨:“……” 众人:“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倒是把纪苏墨之前带着小心翼翼的心情笑得无影无踪,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小财迷面前:“你个小丫头,少爷我还缺你那点银子花?少爷我学会拿着银子买糖吃时你个小丫头还只会嘬奶呢。” 少年微仰着头,一双桃花眼里盛满笑意。 小丫头委屈,大眼睛忽闪忽闪,含了泪,瘪了嘴:“大哥哥昨天还吃了我的桂花糖。” “切……你非要我吃我才吃的齁甜的少爷我的牙都疼了半宿。” “齁甜……那前天……你还吃了我的窝丝糖……” 纪苏墨瞪大眼:“不吃……我哪知道它齁甜啊……” “可是……明明……这两种糖,大前天你都吃过……” 咳……纪苏墨正灌水,闻言,差点没呛死:“谁……谁和你说的我都吃过啊?” 涟漪翻白眼,小声嘟囔:“我……不说话……没失忆……” “噗……”这回喷的,轮到纪苏墨。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难舍难分,难分胜负。 纪父看不下去,嫌丢人,怒吼道:“纪苏墨!你小子不知道让着点妹妹。” 老爷子不乐意了,操起拐杖,爆吼道:“纪元山!你再骂我外孙一句试试……” 随即,屋内,乒乒乓乓,噼里啪啦,来自纪家与叶家最最威严的男主人。 纪苏墨与纪涟漪四目相对,从对方眼中看到相似的笑意。 一个想,哎呀,我妹妹果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冰雪聪明貌美如花的一小丫头。 另一个想,真好,我大哥还是这么疯疯癫癫咋咋呼呼没有一点消停时候的那个任性少年。 最终,纪苏墨从久久的目光对视中破功,捏着小丫头的脸,笑骂道:“小坏蛋儿,和你二哥一样心眼儿多,其实你早就会说话了吧?偏不说,非得等着你大哥出丑,我不就是在你一岁时偷吃了你几片奶酪吗,你丫真憋得了三年不说话。” 涟漪汗……大哥,这个我真不知道,你想多了。但是,却不妨碍我再记上一笔。 第7章 粉袄大眼小姑娘 被这么一打岔,众人对涟漪开口说话的接受能力明显高了许多。 本来嘛,自家孩子,就是真有毛病尚且还自我安慰不算大毛病呢,更何况,孩子的毛病好了,更加要催眠自己孩子原本就没事了。 倒是徐妈妈,一副精神倍儿足的的样,笑意盈盈的看着涟漪,眼里有只有涟漪能看得懂的心意。 这本就是好事,正巧儿又赶在过年,可谓双喜临门。对于涟漪的突然开口,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说不通。 倒是一向大大咧咧的叶老爷子,这回难得的细心了一回,赶忙派人叫了御医,检查一番,得知小外孙除了久不说话嗓子充血外,一切都好后,遂放了心,并包了大大的红包。 从早上就开始下的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到了傍晚,越发的大了,连人都看不清楚。 纪府距叶府不远,也算不上近。况且冬日路滑,天又黑的极早,一大车的女眷孩童,并不安全。 叶老爷子大手一挥,便叫纪元山一个人带着小厮先走,而宝贝闺女再加上几个小的,一并在叶府住上一宿,待第二日天晴了再来把人接回府。 岳丈发话,纪元山不敢不从,况且天黑路滑的,也是真怕妻儿受了损伤,所以心虽不舍,且也只能走了。 离晚饭还有些时候,便叫几个孩子都去休息,大人们继续闲话家常。 纪涟漪躺在床上,窗前的树影随着风的朝向摆动,室内一片斑驳的明亮。 闭上眼,感受着光影的变化,蓦地,却觉得眼前一黑。 随即又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带着淡淡的书页的味道。 心下一松,是二哥。 涟漪没有睁眼,床边的人大概以为她已经睡着,动手给她掖了掖被子,就不再动。 纪苏谚静静的在床边坐了许久,见小妹没有睡醒的迹象,少年平日里温和如春风的眉眼变得焦躁起来。 皱眉,他伸手,捏了孩子的脸,孩子的睫毛微颤,打个呵欠,翻身,拿屁股对着他,呼吸渐稳。 纪苏谚皱眉,继续拉孩子的小辫子。 纪涟漪皱眉,起身,望着二哥,瞪了一双大眼,整整占了半张脸。 纪苏谚失笑,捏着孩子的脸蛋儿说道:“妹妹你别瞪了,我知道我没你眼睛大,所以你就不用特地提醒我了。” 所以,纪家的孩子是一个比一个贫吗? 人孩子不理他,愣了好一会儿神儿直接往下躺。 纪苏谚好看的眼睛一下子黯淡起来,扯住她,不让躺,非逼着孩子说句话给他听听。 孩子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一团,酸酸涩涩的滋味。 拉着他的衣袖,小小的声音,软软的,甜甜的,带着奶香味的一声:“二哥。” 纪苏谚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过了许久,捏了孩子的脸颊,才缓缓开口:“你不知我有多怕你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说完,放开孩子的脸,把自个儿的脸扭向一边,不吭声。 纪涟漪看着哥哥的侧影,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二哥的反应,心里酸软得让人几乎虚脱。 这个一向沉稳的,没有一点孩子气的二哥是在哽咽,对于不会说话的妹妹开口说话之后的狂喜与不确定。 纪涟漪毕竟不是真的四岁,二哥的种种表现让她的心口隐隐作痛,她怎么会不明白二哥对不会说话的小妹妹的心疼与怜惜。 纪涟漪拉着他衣袖的手没送,摇了摇,由轻轻的喊了一声:“二哥。” 纪苏墨的身影果然一僵,随后,伸出那双还不是很大但却温暖的手,摸着孩子柔软的发顶,轻轻回了句:“嗯,二哥在。”有二哥在,一定再不会叫你受任何委屈。 他如今已是11岁,初初长成的少年眉面颊还带着淡淡的婴儿肥,眉眼却是极为沉稳凌厉的神色。面容虽然不像纪苏墨那样明丽而张扬,却也是极出色的。只是如今,年纪还小,没长开,不然就算不是“看杀卫玠”那样的美人人至少也是可以做到掷果盈车的。 之后,纪苏谚几乎是狼狈着的逃着出了屋门。 他并没没有回房间,而是来到了叶府带着小池塘的那个花园,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足够安静,足够静谧。 他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衣袖,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小姑娘温热的体温。 他这一辈子没有迄今为止没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唯独小妹,让他尝遍了后悔的万般滋味、 当他生命走向尽头之时,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八岁的自己,他以为是梦,做尽各种自虐想要自己清醒,然后他发现,不是梦,是真的八岁。 他在胳膊上留下细小的上口,一道道,一片片,是侯府易主是留下的习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自以为别人不会知道的小秘密竟然被母亲完完全全的看在眼里,他惊呆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提着大肚子的母亲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拉着他的手,一声声质问他为何要如此伤害自己。 他沉默,无话可说。 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再然后,母亲早产,小妹不足八月,早早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发誓,他要好好的保护这个小姑娘,给她最好的。 于是,他给了她什么? 少年的眉眼一片风雨之色,喃喃自语:“我自己就是重活一世的人啊,怎么能不相信关于魂魄的话呢,我是真的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想把你抱出府,可是,伤了张姨娘,也同时伤了你啊,我日盼夜盼,总想着有一天你能好起来,如今,你终于好了,天知道我多怕这是一个梦。” 早知你会不能说话,我定会想个完全的法子不让你受一点点伤害,我是见过你前世的样子的,聪明漂亮得不像人间的孩子,可是,若果因为我的原因,因为我而使你的魂魄缺失了,那么,我重活的这一生,都将只是一个最大的笑柄。 连你我都护不住,有何谈去改变整个侯府的命运。 所以涟漪,谢谢你,谢谢你终于好了起来。 纪苏谚从湖边回到正房时,脸上,又是一直以来的温和笑意。 叶梓娘望着几乎成了雪人的儿子,脸上带着明显的哀伤,趁着没人,拉了儿子的手,柔声道:“谚哥儿,你有什么心事,和娘说说可好?”话问得隐晦,没有直说这孩子为什么又折腾自己。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闷葫芦,不支声不说话,见谁都是一派温和笑意,她也只以为,这孩子,大抵只是内向文静,不爱说话罢了,直到她看到儿子献血淋漓的胳膊,她才知道,这个孩子,心里不知藏了多少事。 纪苏谚望着母亲,笑意温和:“只是刚刚去看小妹,路上走的慢了些。” 叶梓娘怔忡,原来不知不觉见,这个一向内敛温和的孩子已经长成温润如玉般的翩翩少年。 她伸出手,在碰触到儿子的瞬间垂下手来,少年却蓦然回首,带着温柔的笑意,将母亲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 “当年是儿子年纪小,如今儿子已经大了,母亲再不用为儿子操心了。” 叶梓娘望着眼前和自己相似的眉眼,温和笑道:“谚哥儿,你大哥一向是个不省心的,你日后万万要看着他,你大姐,小妹日后,都要靠着你们哥俩撑腰,在婆家的日子才会过得好些,你记住娘今日和你说的话,好吗?” 听了母亲的话,纪苏谚眉头皱得死紧,眼中的凌厉的杀意一闪而逝。 抬头望向母亲,敦厚温和的面貌,一个“好”字。 叶梓娘欣慰的看着眼前的儿子,是啊,是自己多心了,这三年来,儿子难道不是很好吗?只是,孩子,你不会知道,娘有多想亲眼看着你们长大。 ** 大年初三,纪元山还没赶来接妻儿,就有人已经过来叶府拜年了。 “叶安之,门口内挺好看的大眼小闺女是谁哇?” 粗犷的男中音,豪迈的笑声,沈江迈着大步飕飕地走进来。 叶老爷子眯眼,满脸得瑟,笑着开口:“是不是穿着粉色小袄,眼睛大大的,又聪明又好看的小丫头。?” 纪涟漪这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跑进来,听着外公的话,脸顿时红了起来。 外公笑眯眯,看着她,招手:“来,涟宝,和你沈爷爷打个招呼。” 第8章 沈家宝珠爱美人(改错字) 涟漪抬首,这才发现外公身旁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人,和外公精致细腻的眉眼不同,这个老人的眉眼是极为血性与凌厉的,看着和外公差不多的年纪,头发却是一点也没白,五官如同刀刻,站在那里,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老人开口,却是温和的语气:“这就是涟漪吧?”那个据说一直不会讲话的小姑娘。 涟漪垂眸,她可是记得上一世第一次见面是老人时,老人那不冷不热不理不睬的情形的。 随后,抬首,展颜一笑“沈爷爷新年好。”涟漪开口,是女童特有的软糯甜亮的嗓音。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而后,瞪大一双凤眼,去寻老人的“小尾巴。” 沈老爷子又片刻惊讶,只是瞬间,就隐藏了情绪,笑道:“好,好,好娃娃。”一脸三个好字,连眉毛都飞扬起来。 叶老爷子瞪他:“好,好,好,我家的小闺女自然是好的,还用得着你说好,夸人都不会来点实际的,真是……”说着,横了沈江一眼,带着几许孩子气。 “呸,我这夸人的都要受责难了,叶安之你够了昂,老子一辈子只拿过刀,上过战场,可没拿过那劳什子的酸腐文人的笔杆子。”沈老虎目圆瞪,望着叶淮啐了一口。 转身,笑眯眯的地望着涟漪,因为面容太过刚硬,所以做这个表情就有些滑稽可笑,但涟漪还是大大的放了心,不一样了,真的和上一世不一样了,最起码,每天和外公斗嘴逗得最欢的,也是外公最好的朋友的老人家,这一世,是真的没有讨厌她的。 沈江是个很一根筋的老人,虽然和叶淮比了一辈子,抬了一辈子的杠,但是,打心底里是心疼眼前这个大眼睛的小姑娘的,这模样,生得真真是好,眼睛也是极为生动灵活的,只是之前从街头巷尾的传言中偶尔听说,侯府最小的女孩,不是痴儿,就是哑巴,他气得直想冲过去打个昏天黑地。 只是,冲动过后,他又不免想到,振威候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威远将军府又是什么样的人家,这两家,都是皇帝要给几分薄面的人物,又有哪个,是肯受一点点委屈? 侯府和将军府的不动声色,怕是怕真的管起闲言碎语来,那个小姑娘的名声就真的保不住了吧? 所以看向女童的神色越发温和:“涟宝儿乖哈,你外公这两年年纪大了,安稳日子过得多了,越发的向着文人的酸腐之气发展了,咱可千万不能向他学习。” 涟漪装傻,眼睛亮晶晶的,歪头问道:“沈爷爷,啥叫酸腐?”一副求知欲极强的乖宝宝样。 沈江哈哈大笑:“叶安之啊叶安之,我看你家,数这个小姑娘是顶有意思的。” 涟漪拉他衣袖,撅嘴:“爷爷爷爷,你还没告诉我酸腐是啥意思呢。”反正呆着也是呆着,她不介意耍宝卖乖都大家一笑。 “(⊙o⊙)…呃……那个……”沈江犯了难,他虽大半辈子都在带军打仗,但年少时的学问也是极好的,如今,对着一个四岁的小奶娃娃,不知说什么好,也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关键是,说什么,也得奶娃娃能听懂算啊。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对,就是老糊涂的意思。” 涟漪心里闷笑,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儿来,反应好半天,才瞪了一双大眼,雾气蒙蒙的反驳:“沈爷爷,好歹我是叶家的孩子。”所以你这么说我的嫡亲外公,真的好吗? 一把将涟漪提起来,抱在怀里,这个小娃娃,可真是好看呐,点点她的小鼻子,笑着开口,露出一口白牙:“小丫头,你姓纪,跟他老叶家可没啥大关系。 却听背后传来一声爆吼:“沈江你奶奶的你和我家乖宝儿说什么呢? 沈江暗笑,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说点你的坏话而已。 然后一拍脑袋,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涟宝儿,沈爷爷今天给你带了个小朋友过来,差点忘了,啊哈哈。“说着,转身,却不见了那个”小尾巴“ 深呼一口气,然后怒吼:“沈宝珠你个熊孩子又把自己丢哪去了?” 涟漪汗,沈爷爷,就只有我家外公老糊涂了,您身体好,又聪明记性好,敢情儿这把自家孙女都忘了的不是您? 随即,就见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一个淡绿色的胖团子,疯疯癫癫的跑了过来。 沈老见宝珠哼哧哼哧的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来,不免责备地瞪了她一眼。 宝珠不怕他,敷衍的喊了声祖父,然后越过他,略带好奇地望着眼前的女孩,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凤眼微眯,黑发如瀑,一口细碎的白牙,整整齐齐的摆在嘴巴里……可真好看。 她是叶府的常客,祖父无论去哪都喜欢把她领着,却从来没见过这个小姑娘。 沈宝珠其人,有且只有一个爱好,便是美人。 没有性别歧视,也没有种族歧视,但凡是有点姿色的,她都爱。 因为叶家有个叶之章,打两周岁起,宝珠便常常倒腾这两条小短腿腾腾腾往叶家跑。 这多远呐,也不能让孩子自己去,遂沈老跟着,亦步亦趋。 “这是你涟漪妹妹。”沈老被无视,也没有生气,反而对自家小姑娘介绍起来。 宝珠就着沈老说话的功夫,伸出手,照着孩子水蜜桃一样的脸颊,捏了一把,哎呀呀,手感真好 涟漪错愕,望着眼前的四岁女孩,圆脸圆眼,可爱至极,她本来还想捏捏人家呢,结果她一个活了两世的成年人,竟然被一个小奶娃调戏了? 涟漪垂眸,低头,内心哀嚎:太受挫了啊—— ** 纪父来接人时已经夕阳西下,今个儿天好,快到傍晚天还是蔚蓝蔚蓝的,天边带着橘黄色的光晕,煞是好看。 一进府中,就见女儿和一个圆滚滚的小姑娘站在雪地里,眼睛放光,亮闪闪的,嘴里还瞪着着不远处的物件喊“十四”。 纪父好笑,大步走过去,两个小家伙,在干什么。 宝珠抬眸,这人她认识,每次叶爷爷训他都和训孙子似得,当然不是当着她的面,她都是趴在窗户底下偷偷听到的。 涟漪眼睛一亮,然后面容纠结的看着越走越近的父亲。 宝珠又瞄了纪父一眼,脸上是很同情很同情的表情,随后垂下睫毛,心里默念,不怪我啊不怪我。 于是,在两个孩子丰富的表情中,纪父毫无准备绊了绳子,摔进了雪堆。 于是,待纪父从雪堆中狼狈爬起,却听见两个女孩口中的“十四”,变成了“十五”。 纪父失笑,拍掉身上的雪,面色温和,轻声开口:“两个调皮蛋。”一人给了一个脑瓜蹦。 叶梓娘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温馨可爱又傻气的一幕。 她那个一向沉稳的丈夫正坐在雪堆里,面上却还是一片温柔祥和的笑。 她最小的女儿双眼亮晶晶的透着些许狡黠,而那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则带着满脸满脸的愧疚。 然后,他见丈夫起身,轻抚孩子的发,这是连她都没有做过的动作,这一次,叶梓娘的心里,居然隐隐的开始嫉妒起丈夫来。 嫉妒他可以毫无压力的和女儿亲昵,可以毫无负担的去做自己想做而从来不敢去做的事情。 纪元山终于注意到妻子,笑着招手:“这个小姑娘可不得了。” 叶梓娘也跟着笑:“是呀是呀,连父亲都可以骗了呢。”想要摸摸孩子的脸,幼涟偏头,躲开,叶梓娘的手就那样尴尬的停留在半空中。 轻咳。是纪父。 握住妻子的手,垂下,放在身侧,仿佛刚才的一幕不曾发生。 第9章 前世今生不相同(修改) 孩子春天总是长得最快,初夏的时候,几个孩子的身高都拔高了不少。纪苏墨已经长成了如玉少年——当然是不开口说话的时候。比涟靖高了大半个头。笑眯眯地轻摸妹妹细软的发,倒是被叶梓娘一下拍下手去:“都是大人了,可不许对靖姐儿动手动脚了。” 纪苏墨“哎呦”一声,冲着纪涟靖眨眼睛,“大姑娘了呀,可以找婆家了呀!”伸出手指轻刮脸皮。 涟靖瞬间红了脸,比夏日里颜色最鲜亮的胭脂还要好看。 纪苏谚的个子倒是没怎么长,比哥哥差了大半个头。纪苏墨捂嘴偷笑:“他呀!只长心眼不长子个。” 气的叶梓娘又给了他一下子。 纪苏墨赶紧抱住头,哇哇大叫:“娘,娘,不能打头,越打越傻了!” 纪涟靖微微莞尔,道:“不打也傻。” 涟漪乖乖的被奶娘抱在怀里,抿嘴,嘴角泄出的笑意挡也挡不住,四岁的小姑娘,模样已经微微长开,墨黑的眉,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唇,嫣红嫣红的,发质稍硬,额前的碎发不服帖的翘在额头,典型的纪家人的长相,综合了纪家几代人的优点,很是会长。 叶梓娘伸手抱过女儿,小小的身子软软的,带着淡淡的奶香气。 纪苏墨看着乖巧的小妹,眉头一翘,笑问:“我们涟宝长大了想嫁什么样的夫君呀?” 涟漪心思一动,答道:“有屋可栖身,不嫌涟漪丑。” 纪苏墨“扑哧”一笑,“你这要求,倒是简单。” 纪苏谚却摔了杯子,望着小妹,久久回不过神。 ** 纪家有个美人儿,女娃,年四岁,名唤涟漪。这是沈家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消息传回纪家时,叶梓娘很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点点小姑娘带着酒窝的脸颊:“你呀你,才几岁呀!怎么谁都知道你呢。” 涟漪把脸埋在阿爹怀里——害羞了。名声传的这样快,我也不想呀,我的愿望明明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坐吃等死当米虫。 涟漪这一年来,和母亲的关系好了许多。好像从母亲身体渐好开始,就越来越喜欢把她养在身边。她现在穿的用的,全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尽管侯府里有专门的针线娘子,可母亲竟像是想要补偿她一样,这些活计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可是有些记忆太过惨痛,母亲的一再示好,涟漪的心也软了,但是就是无法心无芥蒂的接受。有些话,说不得,她永远没有办法告诉母亲关于上辈子的事情,永远没有办法说开,就意味着永远没有办法解决,就像是一个脓包,没有挑破之前,永远不会知道内里的上口有多严重。 上辈子母亲病重而亡,其实并不只是身体的原因。还因为这年,徐林带着纪家的庶长子回来认亲了。那个比大哥大上半年的孩子,过了童生试和省试,虽然徐林最后的下场是一碗□□丢了性命,但她的儿子,却真真正正记在了纪家的族谱上。母亲一气之下吐血,卧床不起。祖母却带回了个预备继母给父亲备着,这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株稻草。看着四岁的纪涟漪喊那个女人叫娘亲,叶梓娘只觉一口去都喘不过来,眼前一黑,叶老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涟漪呆呆的看着侯府收了喜庆的红绸换了白绸,却完全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按照时间来算,徐林母子早就该来了,可是别说人没见到了,就连一点风声也没听到。母亲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好,涟漪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毕竟,有亲娘的孩子和没有亲娘的孩子绝对不一样。 沈宝珠来的时候,涟漪正躲在父亲怀里撒娇。 “这姑娘又在傻笑,高兴个什么呢?”宝珠蹬着两条小短腿,噌噌噌噌跑过来,捏小姑娘的脸。 “大哥哥他……”话没说完,涟漪就弯了眉毛。 哎呀呀呀更可爱了呢,还有酒窝,沈宝珠伸出了邪恶的小爪子。 “大哥哥他送了我一直鸳鸯眼儿的小白猫。”涟漪眨着一双漂亮的凤眼,璀璨如天上的星。 宝珠默默咽了下口水,心道:你比什么都可爱!“傻样儿”,宝珠也笑,圆团团的,白净净的,好像观音座下的小童女。 “走走,我带你去看小白。”涟漪从阿爹腿上爬下来,拉过宝珠的小手,两个圆滚滚的小姑娘一起往院子里去了。 小奶猫胆小的趴在猫窝里,喵喵的叫着,一只手就可以托起来,舌头舔人的时候,有些糙的感觉。两只眼睛一只绿色,一只黄色。小小的爪子上,连指甲和肉垫儿都有。 涟漪把小猫抱起来,放在宝珠怀里。小猫那样小,宝珠碰触到小猫柔软的身子,有些不敢动,涟漪又细细的教宝珠怎么抱小猫才会舒服。小猫在宝珠的怀里趴了一会儿,咕噜咕噜的睡着了。 “嘘!”宝珠轻轻把小猫放进窝里,悄声说:“不要吵醒它,咱们去花园玩。” “你家三姑娘是不是破相啦!”宝珠趴在涟漪耳边,神神秘秘的悄声说。 涟漪正在摘花的手一顿,很快恢复过来,用裙子擦手上沾染的草浆,故作轻松的说:“三姑娘破相,你听谁说的?” “刘御史家行三的姑娘,其实也不光是她说,很多人都在传这事儿啦!” “哎”涟漪轻声叹气“三姑娘没有破相,只是出天花的时候抓破了额头,留下了浅浅的印子,我去瞧过,几乎都瞧不出来。” 宝珠继续够之前没够到的那朵花,涟漪说什么她也没在意,其实纪家三姑娘是否破相她并不在意,只不过就是突然之间想起来了。 却没看到树丛后面,悄悄隐去的浅绿色身影。 涟漪的心思还停留在三姑娘破相上面,心头微动,有什么东西好像马上就会抓住一样。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本来以为,靠着前世的记忆,这辈子一定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重生带来了连锁反映,这一世接触到的一切东西都和前世的不一样。 前世,因为出天花破相传的沸沸扬扬大街小巷人尽皆知的明明是自己啊。 涟漪的手握成拳,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裙摆。 那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因为被传破相,好不容易定下的亲事对方却顶着得罪侯府的压力也要退亲,涟漪这辈子都忘不了退亲之后,纪涟慧当着她的面背出的那首诗——花容月貌彤云欺,侧看罗刹似鬼姬,夜半惊见无盐女,如何朝夕两厢依。 无盐女——无颜女——没有容貌的女子。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纪涟慧笑,真正的笑意,不是阴沉着脸微抬的嘴角。纪涟慧像个斗胜的公鸡,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顿清清楚楚说完这四句。 纪涟慧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涟漪的心底一片冰凉,而之后,纪涟慧又恢复以往的低眉顺眼,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侧。 涟漪奇迹,伸手打了涟慧一耳光,也没用多少力气,纪涟慧却毫无征兆的倒在她脚下,甚至抱着她的腿,哀哀道:“涟漪,姐姐知道你生气,你有什么火都冲我发吧……” 涟漪怔住了,不知道这又是演的哪一出,知道看见祖母那攒着金丝的鞋尖,才恍然。 明明被嘲讽无盐女的是她,明明受委屈的是她,明明被退亲的是她,到最后,却为何是她跪在佛堂思过。 爹爹远离京都办差,继母万事以祖母为尊,大哥被父亲罚在清源山不得归家,二哥在宫中不知家中事……午夜的佛堂那么冷,树影婆娑着带着瑟瑟的秋风,风雨来的那样急,霍然敞开的木门夹杂着风雨,十一岁的纪涟漪……无助地跪着,喃喃的,只剩一句——“我错了……我错了……” 也是那段时间,那个少年,穿着素色的衣裳,微笑着,递给她一颗糖莲子,裹着糖衣,沾着桂花,很好吃。 呵呵…… 第10章 花样惩治小霸王(改错字) 自从宝珠在叶家一见涟漪惊为天人,吵着嚷着没事就要来纪家看美人。沈家几代人都是男儿多如牛毛,好不容易得了个沈宝珠,自然宠着爱着没了边。 偏生小姑娘也不恃宠而骄,圆团团的看着就喜庆,大家都很喜欢她。于是,人家小小一宝贝疙瘩,就一个看美人的小爱好,又有谁不肯去满足呢。 因着宝珠爱吃糖莲子,叶梓娘早早就让人在小花厅摆了糖莲子等两个孩子爱吃的零嘴。两个娃娃边吃边说话,看着很是喜人。 “舅舅想让我以后给表哥当妻子,说以后会把我当亲闺女一样疼,结果被爹爹拿着大扫把撵出去啦!” 涟漪瞪大眼睛:“为啥呀!” 宝珠眨眨眼:“不为啥呀!” 涟漪大眼睛扑闪扑闪:“不为啥是为啥呀!” “扑哧”宝珠先撑不住笑场:“爹爹说,我们宝珠有亲爹,有亲娘,用不着你当亲闺女疼,想要闺女哇,自己生去!!” “哈哈哈哈哈……”涟漪捶桌大笑。 因为侯府是主家,两个小姑娘虽然不过才四五岁,从小也是按着当家主母的规矩教大的,所以叶梓娘吩咐厨房,给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像模像样的办了宴,还给两个小姑娘送了两盏甜酒来。说是酒,却也早两天就叫人放到太阳下去晒,带着淡淡的酒香气,却不醉人。 继续和宝珠八卦京都谁家美人多。有着这么一个小姑娘陪伴,涟漪觉得,日子真的不要太幸福。 聊了好一会儿,就有一个二房的小丫头走过来,福了身,才道:“四姑娘,我们姑娘请您过去赏花。” 涟漪愣了,纪涟慧?她不记得自己和她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但小丫头满脸的祈求,罢了,又不是龙潭虎穴,去一趟又如何。 时间也不早了,涟漪先安排了沈宝珠告辞,其实也不用涟漪安排,两个人身边都不缺丫头奶娘,不过身为主人家,该有的礼数总是要尽的。才带着丫头,去了二房。 到了纪涟慧院子却不见人,别说涟慧本人了,连丫头婆子也不见一个,涟漪纳闷,转身就想走,院门却在外面关了。 因为是在自己家,涟漪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丫头秋彤,因为之前母亲发现院子里的丫头怠慢自己,撵出去一批人,现在身边的四个一等丫头有三个都是从二等提起来的。秋彤就是其中之一,见院门关了,立即慌了神儿。 涟漪瞪了她一眼,让她好好站着,虽然外表还是个女童,但是内里的芯子却是不折不扣的将近二十,反正这也没有什么人,涟漪也懒得再装那什么天真懵懂样。 纪涟漪爱笑,笑容也甜,平日里总是扬着笑脸。时常笑着的人突然唬住脸也是很吓人的,哪怕对方只是个四岁多的小孩。 秋彤就被涟漪唬的一愣,也不打哆嗦了,看着小姐,仿佛看着主心骨儿。 纪涟慧住的院子是一个细长型的院子,从院门口到屋门,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既然出不去,涟漪索性往里走,骨子里的好战分子不断的叫嚣:“放马过来吧,纪涟慧。”左右这是自己家,说句不好听的,这是振威候府,不是纪家二房府,二叔一家不过借住,自家一房才是主人,现在阿爹还是侯爷,二房也要仰仗阿爹过活,量她纪涟慧,也不敢真的对自己做什么。 从前很多事情总是看不清楚,总觉得祖母才是侯府的掌权人,因着纪涟慧得祖母的宠,自己对她就总是退着让着,其实自己才是侯府真正的小姐,却把自己活的像个下人。 涟漪不紧不慢的往里走,才没走两步,就听耳边“嗖”地一声,被石子砸了头。涟漪还没觉得怎么样,就听秋彤尖叫:“姑娘——血——” 涟漪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手血,耳朵丝丝的疼,刚刚的石子擦破了耳朵。 涟漪迅速的转身,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手里拿着弹弓,轻蔑的冲她笑。 “贱丫头,让你也尝尝破相的滋味。” 涟漪冷笑,这一世我都没出天花破了相,又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小的弹弓把我破了相。 涟漪看着他,觉得他长得真实丑啊,一身素色的干净衣裳也遮不住这周身的铜臭味。 “贱丫头……”涟漪轻声重复。 看着对面七八岁的少年,涟漪好看的眉眼弯了,恬淡温和地开口:“贱人,你的称谓,还给你。”语气淡然的好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的寒暄之词。 到底还是个孩子,大概从来没被人这样反唇相讥过,面前的少年瞬间脸就红了,声音尖锐:“纪涟慧,你这个贱丫头,装什么清高,你娘都不喜欢你,还指望这府里谁喜欢你!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就是在这打你一顿,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涟漪表情平静的看着他说完,笑了。是啊,祖母嫡亲的侄孙,疼到骨子里,出了事只会是别人的挑唆,别人的勾/引,你是清清白白一少爷,全天下就你最干净! 涟漪长这么大,前世十五年,所有人都告诉她要忍,幼时奶娘叫她忍,大时姐姐叫她忍,出嫁后夫君叫她忍,她忍来忍去,却只落得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命运。这世三年多,没有人叫她忍,她也不会再忍,尤其是受了侮辱还忍着这是前世的十五年也没人教她的。 少年还在看她,他年纪大她许多,身高也高的多,看她的时候,俯视着,带着戏弄和嘲笑。 驰誉向前迈了一步,涟漪只到他的胸口,他迅速的向前推了一把,力道又快又狠。涟漪被推坐到地上,怒视驰誉。 驰誉看着眼前的女娃娃,坐在地上,也不哭,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这双眼睛,雾蒙蒙的,像极了三月江南的烟雨蒙蒙。 秋彤见自家小姐摔倒了,赶忙护住,驰誉不耐烦的一脚揣在她胸口,面前的少年虽然没见过,但秋彤知道,这一定是哪家的少爷,不敢还手。 涟漪静静地从地上抓了一把土,飞快地向前一扬。刚才他推搡秋彤的时候,涟漪已经慢慢离他很近。 大概是没想到一个三岁多的小姑娘行动会这么突然,驰誉明显愣了一下,也就这愣了一下的工夫,涟漪飞快地将他推到在地,一手掐着他的脖子,膝盖顶着他的肋骨。 驰誉眼睛被灰尘迷得生疼,身子被紧紧按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 “啊!”一声痛呼。 涟漪表情淡然的俯视他:“疼吗?贱人!” 驰誉被按在地上,眼睛火辣辣的疼,眼泪一片一片的流,脸色涨得通红,不服气道:“贱丫头,你最好现在放了小爷,否则往后有你好果子吃。” 涟漪嗤笑:“我不知道以后,我只知道现在没有好果子吃的是你!”说着,手下微微用力。 “咳……咳……”驰誉想用手护着脖子,奈何涟漪膝盖用力,驰誉肋骨生疼生疼的,完全使不上力气。 “说,谁是贱人!” “你这个……咳……咳……” 涟漪手下用力,连带着腿也用力,面色轻柔地转向自家丫头:“秋彤,我记着三姑娘院子里头有口井,正是藏尸的好地界儿。”说着,冲自家丫头眨眨眼。 秋彤让自己尽量自然地说:“是啊,听说前几个月就有丫头想不开投了那口井呢!” “那正好,”涟漪好笑的看着驰誉,“你俩正好做个伴儿。” 驰誉尽管有十万分的恼怒,不想服软,奈何听到这句话,再有女孩儿的腿又向下压了一份,自己真的有被毁尸灭迹的可能性…… “我……我是贱人……你松开我……” 涟漪笑了,冲着他的腰又狠狠的踢了一脚,才拉着早已呆傻了的丫头,从纪涟慧院子里的小洞钻了出去。 出了院子,涟漪带着秋彤绕回前门,发现并没有丫头小厮守着,知道是驰誉要教训自己所以把人全都遣走了。涟漪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这驰誉和自己究竟有什么仇,这一世,她们俩还没见过面好吧? 涟漪又领着秋彤回到刚刚钻出来的小洞处,将头上的金花揪下来扔了一朵,又将头发扯烂,连带着袖子也努力的用牙磕几个口子,又从地上抹了泥,将脸涂的黑黑的,露出一口白牙,冲秋彤森然笑“刚刚发生了什么?” 秋彤显然还在这一系列的惊吓里回不过神来,哆哆嗦嗦地说:“姑……姑娘,不对,是,是……” 涟漪打断她:“是表少爷!” “对,是表少爷把姑娘骗到三姑娘的院子来又让人把院门锁上把姑娘打了然后姑娘带着我钻狗洞才跑出来!!!”一口气说完秋彤觉得自己差点去西天见佛祖。 涟漪笑眯眯,拍了拍秋彤的肩膀:“孺子可教也。” 秋彤看着自家姑娘惨兮兮的样子,咬牙,思量了一下才开口:“姑,姑娘……既然咱们做戏就要做全套……”说着,掏出怀里用来防身的小巧匕首,将自己的手指划破,姑娘的脸上,身上涂了许多血迹,力求失血过多身患重伤的样子,乍一看,也足够唬人。 涟漪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日里胆小的不得了的秋彤,终于扑哧一笑,她这是——捡到宝了哇! 第11章 小人家家不怕疼 两个人收拾的差不多了,浑身脏兮兮的,还满是血污。涟漪心里默数一,二,三,拉着秋彤就往正房跑,边跑还边哭,声音凄厉,不绝于耳。 沿途的下人看见这一幕,都被唬了一跳。 涟漪边哭边跑,幼女的尖叫声锐利的能够刺痛人的耳朵。早上秋雨给她梳的好看的双环髻也被扯得散乱不堪,头上的小金花也丢了一朵,最最吓人的是满脸的血污,本来玉雪可爱的一张小脸,此时半张脸都埋在血污里,大概是时间久了,血液变成暗红色,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结着块。 有下人看见涟漪的第一眼就去上房禀报,四岁多的小娃娃,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秋彤把她抱在怀里。涟漪把眼睛揉的通红通红,委委屈屈看着眼前越走越近的高大男子。 纪元山看着最小的女儿被丫头抱在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红的像是兔子一样,半边脸上都是血,他只觉心头一颤,眼前瞬间只余黑色,强迫自己定神,才把丫头怀里的小姑娘,一把揽在自己的怀里。 小厮来禀报的时候,他正在书房谈事。听到那句“四姑娘满脸是血在哭……”他只觉荒唐。他中午才见过他的小姑娘,圆团团的冲他笑,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奶声奶气地说:“涟宝要吃糖莲子。” 不过才离开一会儿,梓娘才说过涟宝和沈家姑娘摆宴吃家家酒。又怎么会满脸是血…… 涟漪搂住阿爹的脖子,原来一直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她把驰誉打倒在地,不过是因为怒极,凭借着一股蛮力。耳朵上的伤生疼生疼,祖母的偏心历历在目,虽然这世的驰誉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但是自己又何其无辜,自己只是一个四岁的女童,前世他作践自己还不够,今生竟还是这样。 涟漪一时冲昏了头脑,想起宝珠之前教她的“必杀三招”——扬土、踩脚、戳眼! 谁知道,竟这么派上了用场。 涟漪把脸埋在继父的胸口,听着父亲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才终于觉得委屈,大声地哭出来。 之前的哭喊都是装的,无非是想占了先机,让所有人先入为主的认为她才是受害者。可是现在靠在最亲近的人身上,连心心里的那一点小酸涩全都涌了出来,一点一点汇聚,终于泣不成声…… 纪元山拍着孩子的背,连声的哄着好宝宝,乖宝宝……他从没这样哄过人,从小受的教导都是男子应以天下为重,可是古人都说了,齐家、治国、然后才是平天下,他从前不懂,可如今懂了,看着怀里抽泣的小姑娘,什么国家大事,全都见鬼去吧,他只想知道,他最小的,视若明珠的女儿,究竟怎么了。 刘御史在书房等到夕阳西下,月上枝头,纪元山都没有回来,倒是有小厮前来告罪,说自家老爷改日定将登门拜访,此皆后话。 纪老夫人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驰誉躺在冰凉的地上,连喊都喊不出来。涟漪的鞋子为了好看,鞋头缀了玉石和珍珠,最后那一脚,涟漪下了十分的力气,徐妈妈给涟漪换鞋袜的时候,脚趾头一片青紫,心疼的,又落了几滴泪。涟漪宽慰她,笑呵呵:“不疼,真的不疼”有人比我还疼,我知足。 纪父听涟漪说了个大概,怔楞了一下,才失笑,点点小姑娘的鼻头,终是放下心来。也不叫丫头伺候涟漪更衣洗漱,抱着脏兮兮的小姑娘,就往老太太处去了。 纪元山抱着涟漪走到门口时,才看见驰誉被人架着板子抬回来,一呼一吸胸口都在疼,眼睛模糊着完全睁不开,恍惚中看到他舅舅怀里抱着一个女童,红袄,蓝裙。驰誉的目光一下就恶毒起来,盯着涟漪的目光,像是毒蛇吐着芯子。 涟漪把头埋在父亲怀中,温柔而干净的气息,如同午后阳光照射下的婆娑树影,带给人安心的感觉。 驰誉是纪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因为年前生了重病,偏巧赶上父亲官职外调,本家又不在京都,便被纪老太太接过来抚养。驰家是纪老太太的娘家,官阶不高,胜在手握实权,又是个实打实的肥缺儿,故老太太有什么,总不忘想着联系着娘家。 未长成的小儿最怕赶路,每年因病死亡的孩子不计其数。驰夫人过门几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不敢去赌,纪老太太一说要接来抚养,驰家夫妇稍一犹豫,也就同意了。左右外放不过三年,再说,京中一切条件也皆比外头要好。 驰誉躺在内室哎呦哎呦地叫着,纪太太一口一个心肝肉儿地叫着。看向涟漪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好了。可当看到涟漪脸上的伤,表情又纠结起来。她心里偏向娘家是没错,可涟漪也是她嫡亲的孙女。 下人来报只说两个孩子打架,具体是什么情况,老太太也不清楚。 涟漪看到老夫人的目光,嘴一咧,又哭了起来:“哥哥打我……疼……”稚嫩的童声,哭得凄凄切切的,纪老夫人觉得心里烦的不行,冲纪元山吼:“两个小人家家的打架!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把四姑娘抱过来干什么!请大夫了吗?没看到姑娘脸上的伤吗?” 纪元山抱着涟漪,一脸的恭恭敬敬:“谨遵母亲教诲。” 被母亲赶出来的纪元山,怀里还牢牢抱着他的小姑娘,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大夫早就候着,除了耳朵上蹭破了一点皮,全无大碍。 第二天府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却是——四姑娘被表少爷打破了头,高烧不退,全靠着年前皇帝赏的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 涟漪被奶娘用温热的帕子擦干净了脸,一张小脸白净净的,一丝伤口也无。又重新挽了双丫髻,也不戴金花了,绑了两条红绸带,倒像是观音座下的小童女。 纪元山轻抚闺女白皙的小脸,看着脚趾头上的青紫,心疼地问:“宝儿,疼不疼?” 涟漪瞪着一双大眼睛,雾煞煞的,弯成好看的弧度:“不疼。”清脆的童声。 纪父温和地笑,哄孩子的语气:“乖宝儿,这几天咱不出去玩好不好呀。”语调降了十八度。 纪父刚刚看到驰誉伤的仿佛不轻,但再重,那也是活该的,让他欺负自家姑娘,因着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脾性,纪元山私底下明令禁止自家院内的几个孩子同他相处,所以虽然驰誉来了好些日子了,大房的几个孩子,也仅仅是同他打过照面。眼看着他伤的不清,仿佛又受了寒气,因着知道自家母亲是个什么脾气,偏心到什么程度,自己吃点亏受点气也就忍了,但自家闺女,那是一点气都不能受的。因此,以生病为由拘在院内,也不怕人再发作。 涟漪歪着头冲纪父笑,娇憨可爱:“阿爹在家陪涟漪,涟漪就不出门。” 我居然在乖宝儿心中的地位这么重要——纪父瞬间,心酸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好动呀,纪父选择性忽略了自家闺女本身就懒得出门的事实。乖宝儿竟然只要自己陪着就好。一把辛酸泪。 纪父给自己放了三天假,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四姑娘不行了,纪侯爷连官署都无心去了。 以至于驰誉高热不退的消息传出来时,竟也没人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了。 第12章 纪家都是臭小孩 涟漪自然是没病的,不仅没有病,还每日好吃好喝白白胖胖面色红润,又有爹疼娘爱,日子过的好不自在。 纪老夫人当时虽叫涟漪走了,可是后头驰誉止了疼,抽抽噎噎就把涟漪是怎么把他推倒在地,怎么掐他的脖子踹他的腰全说了,自然也说了自己知识擦破了她耳朵的一点皮儿。 纪老夫人当时就怒了,可已时至半夜,发作不得,待到第二日,满府里传着四姑娘情况不大好,她又疑心了……她向着自己娘家的孩子是不错,可她也不是傻的,驰誉平日里的脾性她也知道一些,只是选择性忽略。如今听着府里的风言风语,她有疑心昨晚驰誉的话,是不是为了怕受惩罚而撒谎。 老大大一大早上就去了大房。纪元山没去官署,早早的就叫小厮在门外等着,见老太太远远的领人过来了,紧忙派人进屋报信。 涟漪的被窝里放了个汤婆子,秋彤用热水浸湿了毛巾给涟漪盖在头上,不一会儿,涟漪就出了满身的汗,面颊通红哼哼唧唧。眼睛紧紧闭着,倒真像是高烧不退的症状。 老太太坐在涟漪床边的绣墩上,去摸小姑娘刚刚捂过汤婆子的手,果然滚热滚热的。只当她是真的病的不轻。 老太太转过身去和叶梓娘说话的工夫,涟漪睁开一双大眼冲着父亲偷笑,恶作剧成功的愉悦。 半个月的工夫,小白长大了不少,能吃煮的软软的稀饭,看见别人吃饭还会喵喵叫着讨吃食,涟漪心疼它,将鱼肉嚼的细烂喂给它吃,小白还小,吃了几口就不肯再吃,窝在涟漪的怀里,打着呼噜睡过去。 秋雨有一双巧手,专门拿彩色的丝绦给它编了一个小铃铛,叮叮当当的,小白好奇,故意摇晃脖子听铃铛的响儿。 这日,小白吃饱喝足趴在院中的草席上晒太阳,眯着一双鸳鸯眼儿,张着嘴巴大呵欠。很小很小的一团,躲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突然间睁大了一双眼儿,看着自家小主人嘟着嘴从屋子里跑出来…… 纪涟靖无奈的跟在妹妹身后唠叨:“乖宝儿,女红是一定要学的……” 涟漪扁着嘴,泪眼汪汪看姐姐:“手疼……” 涟靖看着小姑娘不知被扎了几针的手指,叹气:“女孩子家家的,女红一定是要会的,你开蒙已是晚了,涟慧前儿还给祖母绣了个抹额,祖母高兴的不得了呢。” 听到纪涟慧三个字,涟漪心头冷笑,她倒是有做女红的天分,模仿别人的针线走法也是一等一的好,连正主儿都未必瞧得出来哪里有问题。 这次她和驰誉因着生病都被免了责罚,纪涟慧却是实打实的被罚抄了一整本的书,只不过,抵死也不承认是自己挑唆驰誉去欺负涟漪,驰誉躺在床上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小爷我是替你报仇,太不够意思啦!”只是骂了没几天,纪涟慧拿了食盒点心去看他,俩人又好的一个人似得。 涟漪听闻后,倒是没有什么反映,上一世他俩的关系就极好,倒是比涟慧的亲生哥哥还要护着她,只不过,最后俩人没成,纪涟慧成了驰誉心底永远的朱砂痣和白月光。 纪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的小姑娘搬了小凳子委委屈屈坐在门口等自己。一把将孩子抱起:“乖宝儿,怎么啦?”很轻柔很轻柔的语气。 涟漪抽抽鼻子,将被针扎的满是小窟窿的手指放在阿爹眼前:“娘亲让涟漪学女红,手疼。” 纪父看着女儿细软的手指,心疼了,继而,发怒了。这是哪家的要求啊,规定女孩必须要学女红,好好的一孩子手度给扎成什么样了,侯府嫡出的小姐,哪里用的着自己做针线,“宝儿啊,咱不学了,不学了啊。”爹爹一定给你找一个不要你做针线的如意婆家。 涟靖看着自家亲爹的时候,就带着了点意味不明的复杂感情,露出凄凄切切的哀怨目光。 纪父喝茶,不露声色:“有事?” 涟靖点头,继续哀怨:“有事!” “啥事儿?” “很重要的事!” “说事儿!”纪父加重语气。 “我可能不是亲生的!” “……” 纪父茶喷了!我这是……养了一群什么样的臭小孩呀! 难道不是吗?都是一样的孩子,凭啥我就得一岁学说话,两岁学走路,三岁学女红,四岁学书画,五岁学糕点,六岁学管账,七岁自家院子的丫头开销就自己负责,八岁时母亲更是将库房的钥匙给自己配了一把,九岁十岁十一岁已经能独当一面办家宴,十二岁哄着妹妹学说话,十三岁……十三岁那年娘亲把能教自己的全教了,带着交代后事的沧桑感觉…… 涟靖眯起一双桃花眼,突然就懂了父母那点小心思……我大概明白你们的想法,我想,我应该要更努力,做的更加好一点,努力去护得小妹周全…… “好吧女儿知道了,女儿是嫡亲嫡亲的。” 纪父:“……”那什么,我还什么都没有说。 第13章 真假难辨纪家女 十五的这天,纪家女眷去庙里上香的日子。飒爽的秋日,红了半边的西芒山。这次出行,人尤其多,不仅带上了年纪小的涟慧和涟漪。连因常年生病,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纪涟湘都出来了。 大概是不常出门的缘故,涟湘的面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之色,眉眼细看的话,倒是同涟靖有八分相似。只是因为太过瘦弱的关系,这八分,硬生生减做了四分。 涟漪挨着姐姐坐,难得的出来一趟,还把小白也抱出来了,小白已经长的很壮了,秋雨怕它伤人,要给它磨爪子,涟漪不许,磨了爪子,小白就不能爬树了,那每天该多无聊。而且小白多乖呀,尖锐的爪子从来都是收在柔软的肉垫里,怎么会伤人。 纪涟慧安静的坐在车的角落里,不挨着涟湘,也不挨着涟靖和涟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涟漪很多年没出过门,偷偷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沿街叫卖的,挑着担子的小贩,路边的馄饨摊,还有好看的糖人儿,看着什么都觉着新奇。因着天气渐凉,四个姑娘都穿着同色系的斗篷,帽子边沿儿镶了一圈狐狸毛,更是衬的人比花娇。 上完香,按照往常的规矩,中午还要吃一顿素斋。老太太和三位夫人都去厢房稍适休息,几个小的,难得出来,坐不住,央求着要出去走走。 侯府女眷出门下人自是带了不少,况且来之前,已经有穿着便装的官兵在山门口细细盘点,也不担心安全问题。叶梓娘细细嘱咐了涟靖好好照顾三个妹妹,就放几个姑娘自己出去走了。 才下过山雨的关系,道路有些湿滑。她们所处的这座庙叫做西禅寺,位于京都西面的西芒山上,最早建造的几座寺庙之一。寺庙依山傍水,景致极好,以深秋的红枫林最为有名——夕日红霞,秋景瑰艳,尽寒霜色流丹,伴着流水潺潺,秋风飒飒,文人墨客常在此处吟诗舞剑,倒也不枉费了大自然这鬼斧神工之处。 涟漪迈着短腿儿在前面噌噌噌噌跑,想起宝珠最爱收集好看的草木叶子,然后仔细的夹在书本里,做成好看的笺子。于是细细挑了很多自认为很好看的枫叶,秋彤就将她挑好的枫叶,细细的抱在帕子里。涟漪这边正挑着,就听那边哎呦一声,之后就是“扑通”的落水声。 纪涟湘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吓得一点血色也无,她刚刚不过就是看在河里有几尾好看的鱼,没见过的品种,就想凑近了看一看。谁知石头吸饱了水分,上面长了一层细细的苔藓,她脚下打滑,连反映都来不及,就掉了下去。而且最恐怖的是不知道这潭水有多深,涟湘紧紧地扒在潭边,只觉脚下碰不到底,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跟着的丫头婆子更是吓得慌了神儿,好好的小姐,突然就掉到了水里,跟随的几个,一个都跑不了的挨罚。 还是涟靖先缓过神,赶忙安抚涟湘的情绪,叫她不要乱动,又派一个小丫头赶紧回去报信。也顾不得指使下人,自己寻了粗长的棍子,叫涟湘紧紧抓住。 涟湘体弱,又在冰凉的潭水里泡了许久,早就没有了力气,抓不住木棍。因着潭水深不见底,潭边石头又湿滑难踩,下人们一个个都不敢上前,生死面前,受点惩罚真的不算什么。 涟靖没办法,咬牙,脱了斗篷,就要下去拉人。 却听一声:“慢着。”远远过来一个公子,素衣常服,身上没有什么配饰。那人跳到水里,涟湘身上的斗篷吸了水,厚重不堪,那人扯掉涟湘的斗篷,将人整个托了上来。 涟靖道谢,那人始终低着头“无需言谢。”也不顾身上的衣裳湿着,转身离开了。 纪老太太和三位夫人过来的时候,涟湘正穿着涟靖的斗篷呆呆坐着。涟湘因为身子不好,年幼时很得老太太的怜惜,时常叫抱来至膝下玩耍。如今看着从小疼爱的孙女成了如今模样,劈头盖脸就先骂了通涟靖,说她照看不好妹妹,枉为长姐。 涟靖安静的站在一旁,也不辩解。 涟漪身侧手握成拳,凝滞了许久,轻轻的,拉了拉姐姐的衣袖,在姐姐的手心,写下三个字。哪里用得了什么照顾,只差了半年的年纪。 她想她能够感同身受,更加更加无辜的时候,听着变本加厉的恶语,孤身一人,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她多想,有个人,拉一拉她的衣袖,说一句:“不怪你。”可是没有,她蹲在地上,小小的蜷缩做一团,听着那句:“你怎么配做纪家的女儿。”她笑了,笑出了眼泪,怎么配做?你们当我稀罕吗?可是,成为哪家的孩子,成为谁家的孙女,成为谁家的女儿,又哪里是我可以选择的? ** 想着出门时的高兴情形,涟漪无精打采的将头搭耸在小白身上,无聊的扒在车窗看街上过往的行人。殊不知,老太太的那车里,已然翻了天。 回来的车上纪涟湘并没有与她们坐在一起,而是上了老太太的车。老太太声音颤抖地问涟湘:“把你从水里拖上来的,是个男子?” 涟湘低头,抽噎,半晌,点头。 老太太怔了半晌,叹气:“这件事,不能传出去。” 湿了衣裳的女子,身形毕现,若是传了出去,她最疼爱的孙女,还如何嫁人,听说,那男子,粗衣布裳,无甚饰物。一身富贵病的涟湘,连嫁到那种人家的可能性都不能有…… 纪涟湘只管在哪里抽抽噎噎,却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已经转了几转。 还是没能瞒住,那日,除了纪家女眷,除了那个救人男子,那林子里,竟还有两三秀才,结伴作诗,清清楚楚完完整整看到了救人那幕。 自古英雄救美多佳话,添油加醋说一番,怎么救的人,怎么道的谢,那女子多么婀娜多姿,那男子又多么英勇不凡,仿佛他们就是亲身经历者,再将日期对一对,哪一府的女眷那日上香,一切就已不言而喻了。 纪父知道消息时,当场摔了杯子,因为,传言中纪家被救的女子,赫然变成了纪家长女——纪涟靖。 叶二夫人来退亲的时候,纪元山完全黑了脸,叶梓娘一旁周璇:“那日落水的,不是靖姐儿。” 叶二夫人充耳不闻:“小妹,你是叶家出来的人,叶家的面子,还不要不要?” “那我靖姐儿的面子又在哪?你来退亲,爹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的,钧儿总是我的儿子。”叶二夫人眉目闪烁。 “我去找爹” “娘,退了吧……”纪涟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满面泪痕。 第14章 为保妻儿巧分家 那日之后,纪家长女再不曾展露笑颜。 那日之后,振威候爷发狠让底下人将传播流言的几个始作俑者统统丢进了天牢。 那日……那日之后竟查出,流言真正的添油加醋者,竟是来自侯府本身。 “好!好!好”叶梓娘赤红了一双眼睛,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拿钝刀子一下一下的割肉。“我的靖姐儿,难道不是她嫡亲的孙女,侯爷你,难道不是她嫡亲的儿子,咱们大房,住的难道不是她的长子长孙,偏心也要有个限度!我的靖姐儿有什么错,就因为生在大房,就要处处忍让?就因为身体安健,就活该去嫁给穷酸秀才?凭什么,纪元山,我就问你,凭什么?” 叶梓娘其人,做姑娘时,恣意妄为,却从来礼数周到。做妻子时,敛了一身傲气,挽袖做羹汤,温柔的,贤淑的操持家里家外,照顾几个儿女,从不苛待下人,从不放纵儿女,待人接物一概轻声细语,纪元山从未听她如此歇斯底里,怔住了,望着妻子,想要拉她的手。 叶梓娘反身收回手,看着纪元山,眼中含泪:“侯爷,你我夫妻十几载,梓娘从未求您任何事,如今,梓娘只求一纸和离书,让我带着我的孩儿一同回到叶家去。至少,在叶家,没人会想着谋害亲孙!” 叶梓娘十四岁时就住到了纪元山的心里,漫天的烟火,掩映着明丽少女灿烂的笑容,那年元宵灯会,初尝情滋味的少年心底住进了一个人,他日日流连于将军府墙外,只为了偶尔看见将军嫡女荡秋千时飞扬的衣角。 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乍然开口,竟是要与他和离,纪元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前年外出办差路遇悍匪时胸口的伤口隐隐的疼,纪元山心下大恸,胸口一热,“哇”的一下,竟是赤红的鲜血喷薄而出。 “侯爷!”叶梓娘大惊失色。 “梓娘……”纪侯爷温和开口:“我没事,只是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受不住的。” 铁血侯爷,难得露出憔悴软弱的神色,将军家娇女,颤巍巍的,将人扶到床上,两个个性鲜明的恋人,一对互诉衷肠的夫妻,屋角处,昙花开的正好。 ** 纪家要分家的消息很快在侯府里传开,不显山不露水的纪三爷暗暗拍手叫好。两个嫡子的争斗他实在不想成为炮灰,唯有唯唯诺诺,胆小如鼠方能保护妻儿安康。不求多少家财,一处宅子,两处良田,三个铺子,只要自己肯努力上进,不用家威庇护,也能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妻子也不用再在妯娌面前很自卑很自卑的虚与委蛇。 纪家二爷露出一副很赞同大哥的样子,实际心里呕的要死,一旦出了侯府再想有所动作只怕难于登天,这边才应承了大哥,那边就去母亲处告状,也不说自己如何,只说大哥不孝,叫母亲年老还受与子分别之苦。 虽恨母亲偏心,纪侯爷与弟弟的情分还是很深厚的,涟漪暗自头疼,真怕爹爹一时心软,被二伯父说了几句,就断了分家的念头。 哪成想,纪家二爷装亲厚装上了瘾,自己这一派以大哥为天的样子,只敢在私下里去母亲耳边吹小风。却不知道纪家大爷早已对母亲失望透顶,若是母亲执意不肯,哪怕背了不孝的名声,也定要把家分了,不让妻儿受夹生的气。 而更往深处想,不孝是大罪,地方常举孝廉入朝为官,可见本朝对孝的重视,在父母与子女的战争里,子女是永远的胜利者,因为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筹码,父母又怎敢轻举妄动。纪家大爷以自己做筹码,老夫人又哪里是他的对手,豁得出去,方得始终。 “纪涟漪!”房门被很大力的踹开,驰誉喘着粗气走进来。“你要撵涟慧走!”十分肯定的语气,说话间,少年已站在涟漪身前,双手称在涟漪两侧,将涟漪困在他与书桌之间。 涟漪不理他,淡定的继续翻书,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屋中被无限扩大,终于,驰誉不耐烦“你说话!” 涟漪眨眨眼,咧了嘴,冲驰誉森然笑道:“你,有事?” 驰誉涨红了连,他在家中是独子,又是孙辈中的头一个孩子,受尽了万般宠爱于一身,几时受过这样的奚落?接二连三的还是来自同一个小丫头。 本来只想来求证心中所想,被涟漪不阴不阳的损了两句,看着屋里装不存在的丫头,便有些下不来台,冲口就说:“你神气个什么劲儿!你姐姐是被人退亲的命儿,你以后也跑不了被人退亲的命儿!” 话没说完,驰誉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趔趄已经仰面趴在了地上,而刚刚不屑理他的小姑娘正用膝盖抵着他的背,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头顶传来不屑的嗓音:“草包!” 驰誉只觉得背上的小姑娘有千斤重,任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脸被扣在地上的毯子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才八岁大的孩子,又一次栽在了同一个女娃的手里,委屈的,差点就要流泪。 “疼。”驰誉开口。 “该。”涟漪冷着脸“我说过不要招惹我。” “你放开我!”驰誉扭着身子,却感到疼痛感在逐渐加倍。 涟漪默不作声,望着少年素色的衣裳和滚圆的后脑勺,叹气。“打不过我就离我远点。” “活土匪。”驰誉不再挣扎,软了身子安静的趴在地上,小声嘟囔。 涟漪不再看他,却看见自家大哥脸上花花绿绿一脸惊慌的进了她的屋子。个子太高,没看脚下,“哎呦”一声,趴在地上的悲催少年又差点被踩折了脚骨。 “噗!”涟漪笑出声来,歪头问自家大哥:“哥哥这是打哪来?又到哪去呀?” “打威远将军府来,到小妹这躲灾是也。”纪书墨用嘴呶呶脚下,眼神示意:“这个,怎么回事?” 涟漪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傻笑,乐呵呵。“驰誉哥哥陪我玩呐!”踢了少年的腰眼一下,咬牙切齿:“你说!是不是啊!” “是!是!”你说啥是啥,我要回家!少年悲愤! 纪苏墨跟着外公在军营呆了一个月,回家的第一天就听见纪涟靖被叶之钧退婚了!作为双生子的一员纪苏墨感同身受,他还纳闷呢,怎么半个月前莫名其妙就心口闷闷的,敢情儿,症结在这。 纪苏墨把叶之钧堵在去校场的路上,两个十五岁的少年,长相同样的出色,一个眉目山明水静,一个面庞神采飞扬,却像最底层的小混混那样,毫无形象的,打得抱在一起,滚在地上。你给我一拳,我踹你一脚,鸡飞狗跳,灰土扬天。 叶之钧伸手擦了唇边的血,“纪苏墨,你疯了!” 纪苏墨揉了揉肿了三尺高的脸颊:“少爷我没疯!我打死你丫的!” 霹雳乓啷!稀里哗啦! “够了没?”叶之钧冷脸,只是青紫的面颊做起这个表情来一点都不严肃。 “没够!”纪苏墨眼睛肿成一条缝,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嘴硬! 稀里哗啦!霹雳乓啷! 京都作为天子脚下的好地方,治安一向是极好的,眼见着青天白日的有两个人这么目无法纪的打架,住在附近的居民,不干了。 拐了几个胡同,找到巡街,“官爷!我要举报,有人当街打架!” 管你是侯府的大少爷,还是将军府的嫡公子,治安太好以至于无事可干的官差,眼睛亮亮的将二人抓进了大牢。 第15章 纪家要添小娃娃 说起来巧得很,这天,纪父才从衙门出来,就碰上了好友步军统领裴胜光。 裴胜光一见他,就乐了:“山子,在这碰上你,巧啊,你家小子了不得!” 纪父挺奇怪:“咋?谚哥儿又得了圣上夸奖?”若是这样,该一早有人跟自己报信才是。 “不是,不是谚哥儿,是墨哥儿!”肯定的语气,裴胜光冲好友挤眉弄眼。 纪父挺疑惑的瞅着好友,心说有什么事你倒是赶紧说呀,卖什么关子。然而深知某人内里是副什么德行的纪元山面上一点儿也不显,你不说,我不问。 裴胜光看他没有反映,抓抓头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墨哥儿当街打架,被巡捕五营的人扔进了牢里。” 纪父手握成拳,不吭气。 裴胜光眼尖,看见好友的手,笑笑:“你看,我就说没多大点事儿,小孩家家的惹点事儿算什么,不像我儿子,一天天的只道闭门读书,要我看呐,还是墨哥儿这活泼的性子比较讨喜。” 纪父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准备随时跑路的步军统领。 “诶嘿嘿,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儿,就不聊了哈……”一溜烟儿,没了人影。 纪父苦笑,什么时候步军衙门顺路能顺到这里了,想说什么就直说,还装什么巧遇,真是…… 纪父到家的时候,就听小厮说少爷去了四姑娘的院子,吴天连连抹汗,灰溜溜的跟在侯爷身后。 到了涟漪院子,纪父换了颜色,降了语调,特温柔特可亲地问:“乖宝儿,你哥哥呢?” 涟漪装糊涂:“哥哥在皇宫里呀!”小女孩特有的娇憨嗓音。 “不是二哥,是大哥。”纪父来时就问好了,只见大少爷进去,不见大少爷出来。 “不知道呀。”涟漪冲着爹爹笑,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乖宝儿”纪父深呼气,表情严肃:“好姑娘可不能随便说谎。” “我是好姑娘,我没看见哥哥。”弩定的语气。我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的谎可不是随便说的谎呀! “是吗?”纪父的表情愈加和蔼,转了身,却怒吼一声:“纪苏墨,你给老子滚出来!”声音震天。 涟漪呆,为了这变幻莫测的变脸速度。 却听噼喱哐啷,面色青紫的少年已然安安稳稳立在眼前。 涟漪继续呆。 “说!”纪父一字千金。 “说啥?”少年望天,侥幸的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嗯?”语气助词,连一个字都懒得再说。 “就是……”少年讪讪开口,偷瞄涟漪。 你丫自己跑出来的,涟漪目不斜视,不看她哥,表示不约! “就是没事儿呀……”少年死鸭子嘴硬,不撞南墙不回头! “好,好,不说是吧……”纪父急了,瞪大眼睛,左三圈右三圈找适手的凶器。“再不说信不信我抽死你!” 既然说与不说都是被抽死的命运,少年果断投降,毫无节气的,把与人一言不合当街打架的事儿说了。 纪父气的直咆哮,多大的人啦,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抬手就要打,却见叶梓娘身边的香袖喜气盈盈的进来:“恭喜侯爷,夫人有喜了。” 纪父抡圆了的巴掌停在半空中:“再说一遍。 “恭喜老爷,夫人有喜了。” 世界和平了。 事后,涟漪问:“哥,你为啥不说是去给姐姐出气?” 纪苏墨轻抚小姑娘的头:“没啥呀,只是不想让爹再伤心一次。”换个角度思考,自己处在爹的位置,一定是痛心的,如珍如宝养了十五年的女儿,因为莫须有的谣言就被人退了亲,可对方是自己妻子的娘家,自己孩子的外祖,扯了血肉还连着骨头,因为同处一派,甚至不能去怪罪。纪苏墨甚至羡慕市井泼皮可以毫无顾忌的嬉笑怒骂,总比他们这些活在条条框框里的人,更加恣意妄为。 ** 叶梓娘有孕的消息传出,整个大房都是喜气洋洋的,古人最求多子多福,大房人丁兴旺,纪元山自然是高兴的。 唯一不高兴的,恐怕只有涟漪,整日阴沉着脸。 叶梓娘逗她:“涟宝是不是吃小宝宝的醋啦。” 涟漪把连埋在母亲的坏子,扭着身子撒娇:“才没有。” “就是娘再生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涟宝也始终是娘疼爱的小姑娘呀。” 涟漪看着亲娘,把手轻轻的放在她还没有隆起的小腹上:“你要乖乖的,不要让娘难受,知道吗?” 对于这个孩子,涟漪的心情很复杂,因为上辈子,这个弟弟或者是妹妹,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她当时年纪太小,完全记不起来叶梓娘当时是小产了还是根本没怀孕,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是这个孩子最后根本就没有生下来。 失了孩子,伤了身子,心身俱伤,所以身体才会越来越不好的吧,涟漪突然觉得很冷,无论拐了多少个弯,命运仿佛都会走到原先预设的那个点。重生以来,涟漪一直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安逸的环境,让她差点忘记上辈子的险恶人心。可是自从叶梓娘怀孕,涟漪觉得自己的心态变了,她迫切的,想要保护住这个孩子,想要证实这一世,绝不是上一世的简单重复。 因为叶梓娘有孕,身子又弱,所以府中主持中馈之事就落到纪家长女纪涟靖身上。 这边还没来得及为退婚的事伤心,那边就开始忙了起来。从吃食家用,到年节送礼,纪涟靖恨不得把自己劈开两半当成两个人用。 涟漪摇身变成小尾巴,整日跟着亲娘转,亦步亦趋。 叶梓娘失笑:“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恋娘。” “我要保护娘和小宝宝”童声稚嫩可爱。 沈宝珠听说侯府要添新美人,跑的更勤。 回回带了食盒做礼物。 叶之章远远见个绿团子转身就跑,却被身体微胖动作灵敏的女童一脚掀翻在地。 涟漪眨眼,迷茫脸:“你们这是在干啥?” 宝珠微笑,指指食盒:“我请美人哥哥吃花糕。” “扑哧”涟漪笑倒:“是传说中的辣椒花糕,花椒花糕,苦瓜花糕吗?” “不是!是最最好吃的桂花糕!” “鬼扯!”叶之章趴在地上哀嚎,“快把你的食盒丢出去!” “你不相信我!”沈宝珠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于是情绪激动的打开食盒,拿出一个桂花糕塞到嘴里,“你看!真的很好吃。” “我不看!谁知道是不是只有你吃的这个没问题。” “你内心阴暗不要把所有人想的和你一样!” “你有前科就活该被怀疑!” “你生活阴暗。” “你有前科。” “你疑神疑鬼!” “你有前科!” “你……” “你有前科!” 最终,撑不住,六目相对,谁先笑场。 第16章 皇帝做主婚事定 这一日,侯府来了一位少年,带了厚重的礼,粗衣布裳,却眉目清秀,难掩周身贵气。 纪苏墨穿着一身石青色带着暗金色纹饰的衣袍,如同发了霉的古旧青铜器伫立在正堂,沉重的感觉让才进门的少年呼吸一滞。 颜玉航带了厚重的礼物来,他本不在京城,祖母忽然亡故,他回来守孝。日日在西禅寺山后抄写经文,只盼祖母早日登上西方极乐世界。 却不曾想,那日,山水间,明丽的少女像是夏季里最娇艳的花朵映入他的心房,满山的红枫顿时失了颜色。颜玉航微微闭了眼,良久道:“那日救人的,是我。我如今尚在孝期,待我出了孝期,便立即遣了媒人前来求亲,可好?” 纪苏墨暗暗松了口气。身为侯府嫡长女,妹妹涟靖一直处在风口浪尖,被各大世家盯着看着。祖母的偏心,终究累了涟靖。京中水太深,可他只盼大妹嫁得好郎君,小妹一生平安喜乐。 这颜玉航,他早就找人查过,前靖江王的独子,自从三岁失了父母,便由老王妃一手抚养长大,皇帝念他年幼失怙,平日里也极是疼爱,时常召入宫中饮酒谈诗。身边只得一个通房,没有妾室亦没有婚约。 颜玉航走了没几日,果然皇帝下了旨,赐振威候府嫡长女纪涟靖为靖江王妃,只待颜玉航出了孝期,两人择日完婚。 叶梓娘这才放下心来,总归女儿得了好归宿。没料到她放心没几日,二房那边却突然吵闹起来,只说这靖江王妃指错了人,不该是纪家长女,而应该是纪家二姑娘。纪家二爷离京办差,二房之事全由纪二夫人做主,叶梓娘虽一力压制,二房却吵到了靖江王府,惊动了贵人,终是闹到了皇帝面前。 此时纪家二爷还不知此事,独坐驿站中只觉哥哥蠢钝不堪,嫂嫂又身体不济,侯府嫡长子是个愚鲁的莽夫,唯自己蛰伏多年,才终将是侯府真正的主人。 这日,纪涟靖正教小妹绣梅花,便有小丫头行至身前,道:“大姑娘,宫里来人了,正传了您去呢。” 涟靖心中疑惑,行至正堂,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陌生男子端坐前堂,父亲坐在下座与他熟络的聊天。那人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一个看着稍小,七八岁的年纪,面色晦暗不明。另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粗衣布裳,面色俊秀儒雅。 涟靖在外人面前得母亲教导,一举一动皆是大家贵气。虽不知厅堂是何人,却也知,这是贵人,连走路,都透出些小心翼翼,唯恐失了侯府贵女的身份。 纪父看到涟靖,忙唤:“靖姐儿,你来得正好。” 建武帝旁边的两个少年,听见此话,齐齐转过头来。那年纪小的,扫了涟靖一眼,便又转回去了。那年纪大的,一双眼睛透出惊喜之色,目光停在涟靖脸上,久久回不过神。 建武帝轻咳一声,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孩子,见着一个姑娘,就全然没了宗室子弟的气度,真真是丢脸。建武帝开口:“阿元,这就是你家姑娘?” 纪父笑了:“正是。” 涟靖不敢多看,低眉顺眼,已然猜出了上位者的身份,给建武帝,以及两个“疑似皇子”请了安。又向自家爹爹行礼:“爹唤我?” 纪父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和声道:“靖姐儿,圣上想见你。” 颜玉航这是第二次见到纪涟靖,见她年逾十五,身量渐成,面庞却娇俏可爱,神态一派天真。只觉这样的姑娘,当真值得他妥善安放,小心保护。 其实初到纪家提亲,他心里是极不情愿的,满心满眼都是红枫林里那个迎风而立的明艳少女,却偏偏,他要娶的人,是从水里救下的那个人。却不能不娶,那女子,因为他,已经毁了名声,再没有什么比一个女子的名节还要重要。就在他准备把心上人小心安放在心底,就听说纪家闹起来了,因为当日被救的姑娘,其实是纪家二房的姑娘。颜玉航知事有蹊跷,也不妄动,只叫手下人去细细的查,却发现,这纪家的事儿,还真有意思,纪家二少,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不过,这些他都不关心,他只知道他要娶的人没错就够了。 ** 二房害人不成终害己,纪涟湘本来就不爱出门,这下更是躲在院子里不出去。 纪老太太悲痛连连,只觉孙女命苦,又怨大房小气。靖姐儿是侯府嫡长女,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区区一个靖江王,就不能让给湘姐儿?二儿子只是御史中丞,湘姐儿身子又弱,若是侯府分了家,湘姐儿又去哪里寻觅好夫婿,更何况如今爆出了湘姐儿才是当日落水的姑娘,老太太只觉头痛的厉害,偏二儿媳又在一旁嗡嗡的哭,只觉头痛难耐,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二夫人尖叫一声,忙派人去请大夫,老太太就是整个二房的依靠,若是老太太出了事,那二房还不让大房搓摩的渣滓都不剩。 叶梓娘赶过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醒了,大夫说老太太是一时怒极痰迷了心窍,并没有什么事,开了两幅清热去火的汤药派药童去煎。 叶梓娘如今已是三个月的身孕,孕像还不显,胎像却是越来越平稳,涟漪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只盼娘亲平平安安生下小宝宝。 老太太看着叶梓娘,愈发嫌恶,知她怀孕已过头三月,胎像稳固,便有心让她侍疾。 涟漪见祖母对娘亲说话恶声恶气,摆着长辈的款儿,心下更是厌恶了三分,只是知道这荣寿堂不是她能放肆的,忍着气道:“祖母,大夫说娘胎像不稳,不能久站,可否给娘搬个椅子?” 老太太听孙女如此说,不免气弱三分,像是才想起叶梓娘有孕的样子,装模作样道:“你有孕在身,就不用大老远的来我这了。” 老太太待她一向不好,叶梓娘倒也习惯了,如今有孕在身,更是不敢有分毫散失。老太太既是说了不用她来,她也就借坡下驴:“听娘的。” 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呆在那里,噎了半晌。 这边说着话,门外进来一个传话的小丫头:“老太太,驰家姑娘来了。” 纪二夫人赶忙问道:“哪个驰家姑娘?” 涟漪心里一沉,驰家姑娘……难道是…… 就听小丫头轻快答道:“就是驰家三房的嫡出姑娘。” 涟漪只觉犹如有人迎面打了她一个闷棍。驰家三房嫡出的姑娘——驰玉珠。 老太太面露笑意,道:“前儿还说要再等两日,今个儿就到了,到的这样快。”转头看了两个儿媳:“我这没事儿了,你们回吧。”说罢,急忙叫魏妈妈出去接人。 涟漪跟在母亲身后,听她和江管事说府中事物,又听江管事说大姑娘打理起家事来井井有条,是个贤惠能干的。方知道娘亲这是有意当甩手掌柜,教姐姐做当家主母。 叶梓娘说了会就乏了,涟漪跑去找姐姐。 路过园子的时候,就见驰誉在那逗小白。小白如今大了,性子越发的活泛,再不肯在一个小地方待的。除了晚上睡觉还回来,白天都不知道跑哪逍遥去了。秋彤就曾笑道:“说不定哪天,小白带着家眷回来呢。” 涟漪一呆,驰誉这么温和的样子,还真的有点像上辈子。手里拿着小鱼干,“喵喵喵喵”的哄小白吃东西。又自顾自道:“还是你乖,不像你主子,简直就是个活土匪!以后嫁得出去才有得怪呢,都是姓纪的,三姑娘那么温柔贤淑,纪涟漪怎么长成了这个德行……” 涟漪看他逗小白正看的有趣儿,冷不丁儿的听见这几句,脸色当即难看起来,娇喝一声:“草包!谁准许你摸小白的!” 驰誉大大一呆,愣了半晌,突然道:“听说你大哥要和颜王府的姑娘成亲了?” “……?”涟漪奇怪地看着他,莫不是被自己打傻了,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没什么,”驰誉微笑,“就是觉得一个活土匪,一个女阎王,颜明泽嫁过来,你们两个刚好凑做一对儿!” 涟漪也笑,心里翻白眼:“你是怕我一个人打不死你?” 驰誉双眼一瞪,梗着脖子不说话。 两个人,虽然一个四岁,一个八岁,但到底一个是真,一个是假,顿时分了高低。 第17章 自毁前程驰家女 驰玉珠一路进了侯府,只觉得亭台楼阁,山石环绕,小厮丫头忙个不停,这些媳妇,管事,丫头见了她也要问声姑娘好,驰玉珠不识得这些人的身份,好在老太太身边的春兰及时来了。 春兰一见到驰玉珠,顿时松了口气。 “老太太见天儿的盼着姑娘呢,总算是到了。” 驰玉珠见眼前的丫头衣着皆是上等,谈吐又亲近随意,猜测这定是在姑母面前伺候惯了的,连忙点头,笑道:“劳烦姐姐了,先前天气不好,才说路上要耽搁几日,谁成想竟也赶上了。” 春兰道:“姑娘客气了,老太太在荣寿堂等着姑娘呢。老太太早早就叫人把荣寿堂的厢房收拾出来,以后姑娘就和老太太一个院子住着。” 这春兰也是个极有眼力的主儿,虽则听说驰家三房是个不成气候的,做官经商皆是不行,但见这驰家姑娘面容与老太太有八分相似,又常听老太太念叨,便知这位驰家姑娘,怕是极得老太太的心意的。遂言语间越发亲柔客气。 正想着,但见远处走来个人,轻点峨眉,珠翠环绕,一身蜀绣,是今年最时兴的样子。 驰玉珠心思一动,问春兰道:“那是哪位夫人?”她上次来侯府还是幼时,被奶娘牵着,只记得侯府富丽堂皇,姑母和气慈爱,其它一切全不记得。 春兰掩唇一笑,道:“不是夫人,是二房的辛姨娘。” 驰玉珠笑笑,有些尴尬,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姨娘都穿的这样好,若是表嫂,还不知要怎样的贵气逼人。想想自己家中,就连母亲穿的恐怕都不如侯府二房的一个姨娘。一时不知怎样应答,也怕春兰瞧不起自己,当下闭了口,不再说话。 待得进了荣寿堂,老太太拉着玉珠一叠声的叫心肝。她自是知道弟弟家宠妾灭妻,嫡妻嫡女叫逼的住在背阴的小院子里。她自幼便与弟弟交好,这个侄女从小就贞静贤淑,容貌又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老太太自己没生过女儿,对着这个弟弟家的姑娘总当女儿疼爱,生辰送礼总是不落。 难得与娘家人相聚,老太太一整天都喜气洋洋,赶着置办东西,还巴巴的把家里的几个孙女叫过来,又备了各色糕点,让几个女孩在一起说笑。 涟漪暗地里撇嘴,心道,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上辈子的记忆太过惨痛,即便今生娘亲身体康健,纪涟漪也不愿这么个人在眼前晃荡,恶心自己。更何况,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当,偏要给人家当继母,涟漪不信这位驰家姑娘的心思真如表面看起来这样单纯无害。 涟漪看着驰玉珠,二八年华正是嫩的掐的出水的好时候,一双柳叶眉,一对杏核眼,面颊小巧,唇小而薄,腰肢纤细,用腰带束的窄窄的一条。说的好听点是楚楚可人,惹人心动,说的难听了就是面相寡淡没有福相。又不是青楼里的妓子,这番的弱柳扶风又是给谁看的?涟漪不由得“嗤”的一笑。 众人的欢声笑语里,涟漪的这声轻嗤偏偏被驰家姑娘听个正着,当即沉了脸,越发的不出声。涟漪站起身来,仿若真是个四岁女童那样,笑眯眯的问她:“驰家姑姑,你家住的这样远,是否带了涟漪没见过的好吃的来呀!” 驰玉珠心知她说的这是特产了,自然是带了。临出家门时,母亲嘱咐人细细的装好的,只是来了侯府,她却不好意思拿出来,连手腕上带的细金镯子都觉得烧手的很。不说纪家两个年纪大的姑娘,便是两个小的,头上带的金花一看就是足金的,不过四岁多的小娃娃,耳朵上的金丁香还镶了宝石,阳光一照,煞是晃眼。 驰玉珠只觉难堪,纪涟靖拉了自家小妹一把,点点她的唇,不许她再说话。拉着自家小妹的手,细细端详着她,涟靖悄声说:“小精怪。”她能看出来小妹是故意说的话,能感觉出小妹对驰家姑娘的敌意,不说小妹,这迟家姑娘,连她也不喜,自卑的过了头,一双眼睛却东瞧西看,不知在算计什么。只是身为主家,她要给客人应有的礼遇。 正说着话,就听小丫头来报,侯爷来了。 涟漪与涟靖具是一愣,大白天的,爹爹好端端的来祖母房里做什么? 撇开姐姐的手,涟漪三步并作两步扑到父亲怀里。纪父穿着常服,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儒雅。驰玉珠走过来,恭恭敬敬行礼道:“见过表哥。” 纪父心下奇怪,面上却不显,客气道:“何时到的京都,怎的没提前派人知会一声,好派人去接。” 驰玉珠低头轻声答道:“今个儿才到的。”不再说话。 纪父也不在意,抱了女儿,点点她的小鼻头:“乖宝儿,中午吃了什么呀?” 涟漪看爹爹并不多看驰玉珠,心下松了口气。报菜名一般把吃了什么一股脑都说了。 涟靖心下奇怪,好端端,没道理家里来个姑娘偏偏让男主人过来瞧一眼的。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仍是笑着。 ** 老太太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将侄女接来,若说因为没有女儿,家里还有嫡亲的孙女等着她疼爱。驰玉珠再是得她疼爱,也终究是外人。老夫人存了私心。自从大儿子执意娶了将军之女,她就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不受控制。那叶氏,表面看起来面团团的和善人,对她毕恭毕敬,实则一身铜皮铁骨,油盐不进。 老太太在长媳那碰了无数次的软钉子,心里早就万分愤懑,如今儿媳有孕,更是不顺她的眼。她不缺孙子,对叶氏肚子里的那个也不甚在意。忽而想起驰家三房的姑娘,正是二八好年华,对她也极是孝敬,动了歪心思。如今大儿媳有孕,姨娘张氏年老色衰,身边正少了红袖添香缺人伺候。况老太太一直觉得长子要分家是叶氏背后撺掇捣的鬼。主意一打,就打到了侄女身上。若是侄女给长子做妾,得了宠爱,驰家三房得到帮衬不说,儿子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违背自己心意。况自己是她亲姑母,叶氏就是看在自己的面上,也不敢为难玉珠。 老太太这边算盘打的好,却不成想,侄女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并且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了她当头棒喝。 驰玉珠到纪家后,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中想着的尽是侯府中的富丽奢华,白日里见的那个满身贵气的姨娘,连四岁的小童居然也有足金的金花和金丁香戴。更不必说老太太,连吃饭用的筷子都是乌木镶银的,她从没见过这样讲究的人家。 驰玉珠努力的想让自己忽视这些感官,但是记忆实在太过深刻。侯府是个好地方,她明白。但是她也明白,自己的斤两。 花了银子打听好了三位老爷的脾性喜好。纪家大爷刻板守礼,房中有一娇妻和一美婢,除此之外再无她人。纪家三爷爱妻如命,房中别说侍妾,便是丫头都没有。更何况,纪三爷是庶出,待分了家,家产也定然没有其他二位丰厚。 唯剩纪家二爷,相貌俊雅,为人温和敦厚,又爱美人在侧,房中娇妻美妾,着实羡煞旁人。驰玉珠想到此处,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两眼散发出奇异的亮光,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兴奋的有些难以抑制。 家中父亲宠妾灭妻,母亲的地位岌岌可危。她急需一个靠山,帮她扶持母亲,扶持幼弟长大。她知自己的本钱是什么,年轻,貌美,外加良好的出身。看着父亲她便知男人都爱什么样的女人,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自己的资本,她急需抓住像纪家二爷这样一个男人。大爷身份太高,她不敢去想,三爷身份太低,她不屑去想,唯有二爷,是她敢,并且可可以一试的。 她凭着在家时对父亲以及庶出哥哥的了解,偷偷在生活中的不经意间给纪家二爷留下深刻印象,展示一个二八少女柔弱动人的身姿。她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就是为了让纪家二爷一点点动心,最后到老太太那求了她。她知老太太对她喜爱,从年节的礼物便可看出,可她也知她的分量必然比不过亲生子,若是知道她勾引她的儿子,自已一定会被老太太当做垃圾毫不犹豫的丢掉。 她直到此刻,依旧以为老太太接了她来不过当个猫儿狗儿之类陪着解闷的玩意儿;老太太也不知她心中真实所想。 她从箱子底下的小包袱扯出一件衣服,这是她的最后一博。侯府的荣华迷了人眼,驰玉珠抱膝坐在地上,觉得自己何其可怜,又何其可耻。 第18章 一顶小轿两桌席 驰玉珠木着脸,端坐在屋内,身子微微发颤。纪家二爷已经应了她,待得天明,就向老太太求了她。从怀中取出纪二爷留给她的玉佩,抱在怀中,双手不自觉的用力收紧,细细的牙齿磨得“吱吱”作响,两行清泪终是流了下来。 她不是养在深闺娇养长大的女儿,看惯了世态炎凉以及女人间的权谋手段,她会最大限度的去利用自身的优势,利用了男人最原始的对弱者征服的欲/望。太多复杂的情绪充斥在她的心里,迷茫的找不到出路。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又如何去回头?驰玉珠不甘的闭上眼睛,挡住那呼之欲出的悔恨目光。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该来的总是要来。驰玉珠重重地呼了口气,眼神空洞地盯着房门口,丫头照常的进来伺候她梳洗打扮,春兰还穿着昨天的那件鹅黄色的裙子,但她知道不一样了,从今天起往后的每一天,都不一样了。 门外沙沙一阵响动,驰玉珠心中打了个机灵侧耳聆听,心道莫不是老太太派人来叫她,过会儿不见响动,才知道是丫头在院内洒扫,心下不由松了口气,自嘲地笑笑。 老太太这边正打着如意算盘,只待找个时间与她细细说了纳妾之事,迟家三房虽然败落,但玉珠毕竟还是正室嫡出,只盼她能看清眼前利益,不做那只要名声的傻子。那边二儿子却早早到了她这,只说看中玉珠,要钠了当妾。 老太太顿时疑窦丛生,疑心那玉珠居然是个包藏祸心的,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竟干起了勾搭爷们的勾当。老太太这时恨玉珠无耻,却全然忘记了当初把人接来自己心里藏着的龌龊目的。 猛然拍桌叫人把玉珠带来,胸口突突跳着觉得心口处生疼。身子往后一靠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侄女,一身湖蓝的衣裙将那姣好的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腰身束的细细的,面上含情脉脉,更显楚楚动人。 屋里尴尬的沉默着,驰玉珠低着头窥探老太太的表情,那一转头间四目相对眼中流露出的风情,被老太太看个正着,只气儿子如今对她上了心,却无可奈何。 一顶小轿,两桌酒席,驰玉珠成了驰姨娘。 大房院内的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厨房的粗使丫头一脸艳羡道:“那迟家姑娘,竟然做了二老爷的贵妾。” 秋彤听她口气中的羡慕,叹了口气,道:“男人纳妾不过寻个乐子,便是宠你时哄着你,你生气时也是风情,恨不能天上的星星也摘了来,只为了博你一笑;待得厌烦了你,你笑在他眼里也是错的,自来便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怕是不到你年老色衰那日,就已经被忘到不知何处了。” 小丫头不禁点了点头,道:“竟是这样吗?” 秋彤沉默半晌,道:“当年与我一齐卖进京城的,还有两个。年岁比我大上一些,面容又生得标志好看,粗通文墨,都被卖进了好人家。在侯府,我之前虽然只做二等丫头,却也顿顿有肉吃,季季有新衣穿。我一直以为她们俩也过得很好,前些日子却听说,一个爬了少爷的床,被少奶奶转身就发卖了,如今是生是死且不知。另一个做了姨娘,却怀着身子寻了短见……” 小丫头呆呆听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秋彤继续道:“咱们只需好好做事,到了年纪,太太自会给咱们配了好人家。” 涟漪在不远处听得心中惊涛骇浪,不想这个原先的粗使丫头,心思竟如此通透。 ** 叶梓娘怀着六个月身孕时,侯府分了家。祭田和永业田不动,老太太的嫁妆不动,余下的家产均分为三分,纪家三房一家一份。振威候府归了大房,二房三房得了其它房产,收拾东西正往那搬。 涟漪心里暗暗松气,眼见着二房的人一个个离开侯府,不禁觉得心中大快。 驰誉化身望夫石,皱着眉头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静静站了会儿,突然转过头,对涟漪一字一顿道:“涟慧走了,你开心了?” 涟漪没好气儿的走到一边,视驰誉为无物。 缺了许多人,整个侯府一下空下来。叶梓娘笑着对涟漪道:“待你大哥二哥娶了亲,给你生下小侄儿,保准你又该日日嫌吵了。” 涟漪趴在母亲怀里,感受母亲腹中小宝宝脚丫的力度,只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 一晃眼,五年过去。 “涟漪!你怎的好几日也不去找我!我被祖父关在家里几日,可憋死我啦!”伴随着清脆的说话声,沈宝珠穿着一袭淡绿色的裙子,边走边用手去去扶头上的碧玉簪子。 涟漪忙放下手中书卷,一脸肃穆的迎接来人。不是来人有多重要,只是她唯恐稍有怠慢,便会惹来拆屋的祸事。一袭梨花白的印花裙子极为合体的穿在她身上,黑亮的发松松地揽在一头绾成坠马髻,没戴多余配饰,只拿红线穿了几颗珠子,扎在头发的一侧。 “秋彤,给我沏碗茶来。”沈宝珠大咧咧坐在椅子上,吩咐侯府的丫头跟吩咐国公府丫头一样自在。秋彤对沈家姑娘行了一礼,缓步退去。 沈宝珠看着秋彤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突然跳了起来,双手撑住涟漪的肩膀,一脸兴致盎然道:“听我哥说,他们后日要在南山狩猎,你要不要去?” 涟漪眼睛一亮,飚了高音,道:“当真?”随即音调又降了八度“要去又如何,那地方根本句不会叫姑娘进。”重重呼出口气 “不叫个屁”沈宝珠大喝一声,又坐下去。“你当我会那没把握的事儿逗你吗?我早和哥哥说好,那日只扮成小厮,和哥哥一道进去猎场。” 涟漪将信将疑,不明白国公府的孙儿竟比之当年侯府少爷还要胆大包天,敢将两个姑娘扮作小厮带进猎场,忽而恍然大悟,豁然起身,道:“宝珠,你哥只说带了你一人去吧?” 沈宝珠瞪大眼睛,一个没站稳,踉跄一下向后倒去,情急之中手臂一伸,正好拽住了涟漪的胳膊,惊奇道:“你怎知道?但是我想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反正到时候咱俩坐在车上,他倒是能撵下一个去不成?” “又在说胡话了!”涟漪戳了下她的额头,只觉这个小姑娘是只长个子不长脑袋,“你哥带你去已是破例,又哪里赶冒险拐了侯府的姑娘一同前往?到时候只怕不是撵了一个下车,而是双双撵了才对。” 宝珠回头见到秋彤掀了帘子正要进来,扁了扁嘴不再说话。平日里也算伶牙俐齿,只是每每遇见纪府四姑娘,就显得相形见绌。忍不住仰头哀叹:“既生沈宝珠何生纪涟漪!” 待得秋彤进来,刚刚还活灵活现分析利弊的小姑娘顷刻间就端正了脸色,端坐在那里轻拿茶杯小口细品。怎么看怎么优雅贤淑。 饶是习惯了她人前人后两个样,宝珠还是忍不住替她汗颜一把。 第19章 初遇相见两相厌 涟漪心口一阵气闷,她本是想让大哥带她去狩猎场,却得来一顿教训,只说她规矩学的不好,和该从宫里请了老嬷嬷出来整日管着才好。涟漪怒目而视地看着她哥发飙,心里早就凉了半截,自从二哥从宫里回府,大哥就一日更胜一日的将《女戒》挂在嘴边,好似她真的会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一样。 涟漪挤眉弄眼的求嫂子帮忙,示意赶紧让这侯府越发唠叨的未来继承人闭嘴。顾明泽很不仗义的只是张了张嘴,眉眼间带着无尽的笑意,却什么声都没有出。涟漪干站了半个时辰,耳朵里都要多长一层茧子,思考片刻,干脆一头扎进兄长的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孩子气的开口:“哥哥,带我去嘛!” 纪苏墨顿时就没了言语,深深的看了怀中的小妹一眼,心下微叹口气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涟漪调皮的眨了眨眼,好看的凤眼弯成一道新月,满脸都是“我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得意表情。 待得到了狩猎这日,涟漪早早就起了床,让丫头伺候着梳洗完毕,心情愉悦的去了长兄院子。见人只说哥哥今日不在,要去陪嫂嫂下棋。 暗地里却换了小厮的装扮,头梳披发,一身布衣短褂,下着宽腰长裤,系着腿带,十岁的女孩身形还未发育,这样一身打扮下来,倒也雌雄莫辨。 涟漪一边走一边笑,跑去给哥哥牵马,枣红色的大马不安分的打了几个鼻响,摇头晃脑的自己飞奔出去,纪苏墨好笑的看着妹妹对着马匹咬牙切齿,一声口哨,马儿乖乖的飞奔回来,一下一下的喘着粗气。 行至南山,来了许多世家公子,纪苏墨让涟漪紧紧跟着自己,不许出去捣乱。“清茗,好好看着姑娘,不许叫姑娘离开你的视线。”听罢此言,涟漪面上大失所望,心里却在暗自嘀咕,沈宝珠这熊孩子怎么还不见人影。 看着四姑娘滴溜溜转的眼珠,清茗心中暗自叫苦,娇惯妹子是自家主子的硬伤,侯府四姑娘又是哪一个得罪得起的? 正想着,就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甚是有福相的小厮,白玉似的面容,圆圆的脸盘。“沈大宝!”涟漪兴奋开口,叫着俩人约定好的名字暗号。 “纪小连!”沈宝珠眨巴着大眼睛,嘴角噙着笑,一脸“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先知表情。 清茗自沈宝珠过来就很识时务的恭恭敬敬退到后面,看着国公府和侯府两个嫡出的小姑娘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冲着自家少爷摊手苦笑,一个还没想好怎么看,这又来一个可如何是好。 宝珠对着涟漪咬耳朵:“听说后山有白色的小狐狸……不过山路崎岖他们一定不会让咱们去” “那怎么办?” “一会儿跟着我走就好!” “好。”涟漪重重点头。 ** 找到机会甩了清茗,两个人顺着小路往后山去了。行至不远,涟漪果然看到一颗杨树下趴着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狐狸,她俩一动,小狐狸就醒了,也不怕人,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俩。那小狐狸长得圆圆的,显得虎头虎脑,模样和家里的小白刚抱回来时倒有几分相似。涟漪喜欢的不行,悄声一步一挪走过去,眼看就要将小白狐抱在怀里。 却听“嗖”的一声,一直箭矢飞了过来,小白狐原本在涟漪的走动下就保持着高度警惕,几乎是这只箭飞来的一瞬,小白狐猛然跃起,那只箭刺到后腿上,小白狐哀嚎一声,躲到草丛里。 “哪里来的小厮,搅了小爷的好事!” 涟漪侧头看了一眼,不由一愣,只见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手持弓箭,一脸厌烦之色。 原来那小狐狸本不是在这睡觉,一人一狐已对峙多时,眼看狐狸就要到手,哪成想竟被两个小厮搅了局。程君临顿时气结。 涟漪心里不由愤然,学着他的样子用同样厌烦的语气恶声恶气答道:“也不知是谁搅了谁的事!” 说罢拉着宝珠就走,这人从衣着看来并非寻常公子,说不定就与哥哥关系很熟,如今她和宝珠两个目标已是很大,万万不能因为恋战而暴露身份。涟漪虽然气不打一处来,还是努力镇定情绪,拉着宝珠走到没人的地方。 过得半柱香的工夫,涟漪就将刚才的事抛到脑后,难得从侯府出来一次,看着什么都觉新鲜。宝珠去不远处寻找好看的草木叶子,涟漪坐在树下休息。就见眼前一团雪白飞奔而去。涟漪定睛一看,竟是刚刚被箭射伤的那只。 就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还真是有缘。”涟漪心中一惊,转过头去,果然见到刚刚那个少年又跟了过来。不耐烦地说道:“有缘什么?我和你可没话说。” 程君临也不管她说了什么,满心的注意都在那只小白狐上,抬起手中的弓箭待要再射时,就听不远处的小厮大喝一声:“小白!快跑!”小白狐竟是听得懂一般,火速钻到林子里。 程君临再次气结,收了箭,竟像是早知道某人依旧会搅局一样轻声笑了下。几步走过来贴近涟漪,低头与她面对面道:“你是哪家的小厮?不在少爷身边服侍倒是自己躲到后山胡混!” 涟漪双目一闭,翘起二郎腿,也不理他。 见她不说话,程君临蹲下身来,只觉这小厮肤若凝脂,鬼使神差的,伸出一根手指摩挲她的脸,缓缓道:“不说是吧?今日狩猎来的人家也就那些,你如今说了也就罢了,我将你讨到我府上,若是还不说,看被小爷我查出来怎么处置你!” 涟漪本就不是小厮,自然不怕他的威胁。“啪”的一下打掉程君临的手,冷笑道:“真是聒噪,这地方让给你了!” 程君临一愣,看了涟漪半晌,想象不出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厮竟敢如此同他说话,突然欺身向前,伸手卡住涟漪的脖子,将她紧压在树干上,手上的力道一点点缩紧,皮笑肉不笑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和小爷说话。” 涟漪暗自叫苦,哪知道好不容易出门一趟竟是遇上了这么个神经病,自大狂,偏偏身手还比自己好,脖子被他制住,身体完全动弹不得。涟漪眼睛瞟了瞟压在她脖子上的手,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程君临本没用多大力气,不过见她好玩想逗逗她而已,闻言觉得无趣才松了力气,却见眼前这小厮突然冲他身后的方向大喊一声:“沈大宝!” 程君临一转头,手下完全松了力道,涟漪迅速伸出右手手起“刀”落,程君临被劈晕在地上。 第20章 程家小爷要寻人(完整) 想不到最后竟被一个小厮暗算,程君临坐在坐首,突如其来的怒意掩也掩不住,一屋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出,阿生跪在主子的前头隐隐感到不寒而栗。 程君临漫不经心的用手指一下一下轻叩桌面,十四岁的少年面容隐隐露出凌厉之色,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透着久居上位者的波澜不惊,嘴角勾起,似笑非笑,更是让人心里发毛。 “还没查到那小子是哪个府上的?”程君临收起似是而非的笑意,已是濒临爆发的边缘。 阿生已足足跪了半柱香的工夫,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京城世家就这么些户,刨去那日没去狩猎的所剩人员更少,偏偏却没了那个小厮的踪迹,眼看自家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阿生艰难开口:“属下无能。” 程君临满目寒光的看了阿生一眼,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着了那小子的道,若是让人知道堂堂清河王府的小王爷被一个小厮一掌劈晕还在脸上画了个王八,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被这样的目光一瞅,阿生连死的心都有了,谁叫当初自己一时不长眼,主子被人劈晕在地,自己却以为主子有旁的心思,躲在暗处并未出手。世人皆说清河王府的小王爷不好女色只好男风,眼睁睁看着那面色白净的小厮在主子脸上画了一整只王八,才觉得事情不对。况且以主子的身手,怎么就被那么个半大的孩童一记手刀劈倒,着实让人难猜。 待得夕阳西下,凉风骤起,阿生终于得了赦令,悄声退出室外。 程君临拿起毛笔,细细在纸张上勾勒出一个少年,粗衣布裤,一张脸,却霎是动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小子,最好别被我查出来你是哪个府上的,否则小爷我会慢慢收拾你。 清河王府是本朝唯一的异性王府,亦是本朝最显赫的王府,其祖先为开国元勋之一,战功卓著,为本朝的创建立下了汗马功劳。其王位可以世袭罔替,若是袭王犯法,则只判其人,不削其爵位。没有封地,但是享有一定的军事权利,直接听命于皇帝。 奈何清河王府嫡系人丁单薄,到得程君临父辈只余两个儿子,一嫡一庶,其父毫无悬念的成了王位继承人,待到了程君临,便只有这一个儿子,小小年纪就请封了世子,府中诸人总要戏称一句小王爷。 ** 涟漪站在正房门口,边看着小白慵懒地站在树下舔爪子,丫头婆子各司其职进进出出,边回忆狩猎场上的有趣事情,想到那个神经病被她打倒在地脸上还画了只王八,唇边不禁流露出愉悦的笑意。 只是被母亲知道偷出侯府有点棘手,涟漪深呼口气做了几次准备,一双脚楞是往前迈不出一步。一转头,看到自家二哥不赞同的神色,涟漪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早知道会被发现就不该偷溜出府,硬着头皮步入室内,喊了一声:“娘,您唤我?”很是天真无辜的表情。 五岁幼童正被叶梓娘抱在怀里,涟漪冲弟弟招招手,小家伙扭着滚圆的小身子就冲她奔过来。涟漪怀中抱着幼弟,心里细细算起爹爹归家的时辰。 室内温暖的炭火将涟漪进门时带来的冷气烘暖,涟漪弯了一双凤眼冲母亲讨好的笑。叶梓娘挥手屏退了一屋子的丫头,屋内只余母子三人,叶梓娘沉了脸色道:“纪涟漪,你长本事了啊!” 涟漪眨眨一双大眼,将她大哥死鸭子嘴硬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本事贯彻了个彻底。 叶梓娘气的瞪眼,只觉再也不能放任这个调皮的过了头的女儿。纪苏谚在一旁平息母亲的怒火,心里却在暗暗盘算起小妹的将来。这个妹妹真是重生以来最大的变数,不变的是无论哪一世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 涟漪瞄了一眼自家哥哥,泪眼昏花的认起错来,五岁幼童当不成护身的灵符,还得有思想会说话的爹爹出马才能事半功倍。涟漪面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则在暗暗呼喊母亲能够大发慈悲放她回去。 叶梓娘看着哭的上瘾的闺女,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苦笑。这孩子从丁点儿大就不同旁人,在她身上也是操碎了心,母女间的关系好容易缓和,真是不知如何管教才是对的。丈夫对女儿一贯的溺爱,长子有样学样,更是宠的不行,连带着长媳,都因爱屋及乌喜欢这个小姑。次子又时常在自己身旁规劝,只说女孩儿家家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一个家里总要有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叶梓娘心下微叹,沉了脸色,道:“把你的小聪明都收起来,你看哪家的姑娘敢偷偷跑去猎场,别说你大哥跟着你,若不是你丢了,你大哥哪能急忙派人回来报信!偷跑出府本就该罚,还敢甩了随从独自上山,纪涟漪!你说娘该怎么罚你?” 涟漪这才知道根源竟在自己,重生的十年早磨没了一身怨气,父母兄姐宠爱如斯,又没了二房整日蹦跶,自己竟真如十岁女童,做事不多思考。 涟漪站在门口看着娘亲,惹得娘亲动了这么大的气,只觉如何都收不了场。 门外传来明显的脚步声,涟漪大喜过望的回过头去,一双黑面白底的厚底皂靴首先映入眼帘,眼泪顿时流的更加汹涌,声音也带了哭腔:“爹爹,终于家来了。” 整个正房本来被沉闷的气息笼罩,屋子里静悄悄的只余涟漪的抽噎声,随着纪父进屋的脚步声,房内仿佛霍然开朗,照进了耀眼的光芒。 涟漪看见自家爹爹,自是心里欢喜,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又遭了娘亲一记白眼。 听了是非因由,纪父颇有些哭笑不得。竟是小女儿和长子惹下的祸事,到底才十岁的孩子,竟能说服了长子带她出府,也是不易。长子这两年越发的上进,一年十一个月都吃住在军营,回家一次已是不易,更不易的是还像儿是一样胡闹闯祸。 ** 涟漪趴在桌上叹了口气,窗外的天空黑得全无一颗星星,北面隐隐传来雷雨之势。 娘亲让她抄写《女戒》、《女德》各十遍也就算了,居然还说要送她去姨母家静心,那姨母是出了名的德妇,家中女儿更是一个赛一个的中规中矩,若是从出生就在那样的环境也便罢了,奈何自己养出了一身的刁蛮习性,再到姨母身边,又该如何过活。 涟漪头痛,揪着花瓣思考对策。 叶梓娘却是铁了心,毫无回旋之意的将女儿打包扔上了去往桐城的马车。 坐上马车的时候,涟漪还是一副茫然的傻相,心说事情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儿,无措的看着渐行渐远的侯府,却也明白这次真的是自己玩大了。 这一世的生活有太多的人纵着自己,不知不觉间放下了心底的防线。自知此生今非昔比,很难像从前那样谨慎生活,涟漪胡乱的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看着街上叫卖的小贩陷入沉思。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但是上一世的纪涟漪懦弱的有些可笑,她极力的想要撇清和那个她的关系,固执的把一切性格都朝相反的方向发展。旋即只能颓然的发现,两个性格都是自身不可缺少的部分,过于极端的追求某一个性格只会导致整个人格的失衡。 她一直在试探父母的底线,做着上一世的纪涟漪敢想而不敢做的事情,试探整个侯府对嫡出的四姑娘的纵容程度,上一世的生活离她越来越远,她竭力想要打造一个全新的侯府嫡女,谁知一朝使过了力气,得到了个发配“边疆”的结局。 第21章 大雨倾盆山雨来 涟漪掀着车帘咽起口水来,街上的小吃这样多,有猪肚肠做的葫芦头,喷香四溢的丁香馄饨,笼屉里白白胖胖的蒸饼,还有用糖衣裹着的甜脆而凉的山里红,海棠果。涟漪一双凤眼都亮了起来。倒也不是这些东西有多好吃,家里的厨娘工夫更好,入味更深,但这新鲜出锅热气腾腾的样子,就是无端的让人觉得嘴馋。 年纪幼时,外公也曾抱了她去街上的集市,骑在外公的脖颈上,指着看中的小食让小厮去买,吃糖葫芦化了外公一脑袋的红色的糖汁,外公也只是宠溺的笑笑,拿了帕子擦擦头发,顾不得形象的带她接着逛前面的摊位。只是后来年纪渐渐长大,娘亲拘了她不许再出侯府,若是从未出过门也就罢了,见过外面广袤天空的小鸟,又如何能安心于只拘在小小的一方院落。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聒噪的沈家宝珠,没事儿就跑到她耳边说外面没听过的见闻。 涟漪扯扯徐妈妈的衣角,眼睛盯着外面的小食摊一动不动,徐妈妈脸上是温和的笑意,这个小姑娘,从小就爱吃这些新奇玩意儿,大了,还是改不了。 这一路都是小食摊儿,马车靠街边停下,徐妈妈指了秋彤下车去买,涟漪打着帘子,瞧着外面的街景,街道两旁林立着众多的商铺,街上是各色或形色匆匆,或悠然自得的行人,西下的阳光照在这些人的脸上,空气中涌动着懒洋洋的味道。 蓦地,一声马匹的嘶鸣声将涟漪的思绪拉了回来。眼睛转向另一头,见得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跨坐在枣红大马上,穿着一身紫色大科绫罗窄袖圆领袍杉,脚踏黑面白底长靿靴,束着金玉带,正百无聊赖的看着街市上来往的行人。 涟漪只看得到此人侧脸,一双风流眼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见得这边的马车,眉梢一挑,笑问阿生:“那边是哪家的车队?” 阿生闻言抬起了头,道:“振威候府的车队。” 秋彤上得车来,涟漪看着白胖胖的蒸饼就觉可爱,正要放下帘子,就见那少年转过头来,涟漪只觉面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在哪见过。只觉他笑的张扬放纵,之前骑马又横冲直撞,十分不喜。 那人抬手扬起马鞭,涟漪放下车帘要吃糕饼,突然看到他腰间的短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又兴奋万分,居然是他,那个被她在后山画了一脸王八的少年!她还记得他当初信誓旦旦的说:“别让小爷知道你是哪个府上”的不屑口气。这样的见面颇有一种敌明我暗的神奇感受,只是如今身不由已被发配“边关”。不然真想在某人身边晃悠一圈再全身而退。 忙放了手中的帘子,被迫赶路的压抑心情被一扫而空,马车渐渐加速,擦着那人的枣红大马缓慢过去。 程君临一直觉得有什么人在暗中注视自己,回过头去,除了振威候府的马车什么都没有,他和侯府自来无甚交集,转过头去,再不注意。 侯府的马车在路上行得两日,天气一日更比一日阴沉。行至嵩县时,竟下起倾盆大雨来,雨势很急,整个天空都阴沉沉的,完全没有停下的势头。 “怎么办,”秋雨面露急色,“离桐城还远,这样大的雨该如何是好?” 徐妈妈连忙安抚她:“不急,先找个客栈住下,待雨停了,咱们再上路。” 徐妈妈一边遣人收拾东西一边照看自家姑娘,眼前的客栈看着还算干净舒适,倒也适合落脚休息。涟漪换了一副少年的装扮,青丝束起,薄唇轻启,好一个面若傅粉的美少年。 待一切收拾好了,秋彤恭恭敬敬低头对自家姑娘回道:“客栈房间已收拾好了,姑……少爷可以下车了”。眼神一瞟,看着自家姑娘的面容有些愣神,一直只道自家姑娘长的好,想不到换了男装也这样英朗好看。 涟漪还没下车就看见娘亲身边的魏妈妈也跟了来,一点都不慈祥的面容外加高高的颧骨,冷若冰霜的表情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涟漪浑身僵直的立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看了眼乳母,只觉得桐城之行凶多吉少。秋彤看着自家姑娘那张哀怨的脸,心里不禁鞠了一把同情泪。 涟漪迟迟僵在车上不动,魏妈妈那阴霾的眼风立刻凌厉地扫过来,涟漪只觉芒刺在背瞬间局促起来,魏妈妈这一双鹰眼,让眼前这只“小耗子”无处遁形。涟漪慌忙中“扑通”一声跳下车来,倒是又引得魏妈妈不快。涟漪咧嘴傻笑,挑了见最靠近楼梯口的房间,飞奔进去。顾不得魏妈妈在背后蹙着的眉眼。 这一会儿的经历可真称得上惊悚,涟漪忙灌了两大碗茶水,方觉心思平稳下来。连着几天吃住在马车,咋一挨上还算干净柔软的床铺,涟漪觉得自己简直要幸福的晕过去。 窗外雷声轰鸣,阴暗的天空每隔一段时间就亮如白昼,紫色的闪电在窗外炸开,涟漪吃着冒着热气的丁香小馄饨,因天气不好产生的阴霾情绪一扫而空。 夜深人静时,雨终于有要停的势头,忙了一天的人们放下一天的疲惫,安安静静悄然入梦,却听忽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咔嚓”一声,就听外面有人大喊—— “着火啦!” “客栈着火啦!” “着火啦!快救火啊!” 涟漪迷迷糊糊坐起身来,扑面而来的寒风破窗而入,夹杂着细碎的雨和砂,犹带着炭火熄灭的焦糊味。 秋彤动作麻利的给她穿衣服,热浪一股一股的逼近,人们拥挤着争相向外狂奔,一阵阴风吹来,霎时灭掉了屋内所有的灯,门外的喧嚣还在继续,秋彤带着涟漪骤然狂奔出去。顾不得外头风大雨大,随着拥挤的人群,一路向院中涌去。 侯府的下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不知挤到何处去,唯剩秋彤将她护在怀里,附在她耳边,道:“别怕。”哄孩子的语气。 火势渐渐被雨水熄灭,室外的人群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凌晨的困意缠绕在每个人的身上,精神却又极度兴奋,与之前熙熙攘攘的闹哄声不同,每个人都在默默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好好的客栈被烧成了焦炭,孤零零的伫立在雨中,连带着边上的房子,也都乌黑一片,秋彤带着涟漪躲到唯一没被烧毁的马厩里避雨,涟漪看着哥哥的马,轻抚它的鬃毛,原来你也在,真好。 过了片刻,人们的心思还没平静下来,就有更大的噩耗传来——嵩湖涨水了! 接二连三的下大雨,嵩湖的储水能力已经远远超过其预期,湖水在暴雨的囤积下骤然溢出,冲毁了几道河坝,眼看这就要淹到嵩县。 早有附近村寨的人向这头跑,客栈附近的人群顿时又乱作一团。涟漪的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得自己白得了十年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浑身软的使不上力气。 好在她们所投的这家客栈所距甚远,后头有一条大路直通山上。涟漪还没缓过神来,秋彤一咬牙,将自家姑娘抱上马去,含泪道:“姑娘,水火无情,眼看着水就要来了,您骑马快走!” 涟漪一惊,回过神来,“不行,秋彤你快上马,咱们一起走!” 秋彤颤抖着嘴唇道:“姑娘,嵩山离此处还有数十里之远,洪水不知何时便要到来,载你一人还好,载了我,恐要连累了姑娘,奴婢自进侯府便一直受侯府庇佑,如今,该是努力还恩的时候了……”说着,秋彤狠下心来,拿木棍给了马匹重重一击,而后……含泪看着受了惊的马匹载着自家姑娘越行越远…… 涟漪控制不住受惊的马匹,只能冲着秋彤的方向转头大喊:“秋彤……不到最后一刻总有希望……万万不要轻生……” 第22章 将军府的小公子 涟漪骑着马在路上狂奔,想着秋彤最后哽咽的话语,心里头百般滋味难以名状,路旁的草木急速后退,大雨初歇,一轮圆月挂在空中。哗啦啦的水声从身后响起,涟漪心头微觉不安,操纵者马匹飞驰向不远处的一个高坡,顿时失色。 但见反光的水面向这边蔓延,一眼望不到边际,反着细碎的月光,缓慢无声的将所到之处吞没…… 眼见得洪水来得这样迅猛,涟漪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精神高度紧张,驾着马就狂奔出去。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逐渐清晰,路上逃难的人群更是加快速度,大部分人都是赤脚跑走,见着一个十岁出头的男童骑着匹高头大马,早有求生心切的人虎视眈眈。 三四个粗壮大汉突然拦在路中间,涟漪赶忙勒紧缰绳,在马匹尖锐的嘶鸣声中堪堪停住,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几个大汉中为首的那个面怒狰狞的靠近涟漪想要把她弄下马去。 高度紧张的神经在这一刻发挥了足够强大的用处,几乎是瞬间就涟漪就明白了这几人的意图,紧紧抓住缰绳,拼命用鞭子抽打马的屁股,马匹嘶叫着狂奔过去。 那几人竟也像不要命一样,一人伸手抓住缰绳,被涟漪骑着马拖倒在地,庞大的身体与庞大的体重,狂奔了许久的马儿吃不住这许多力气,喘着粗气就要停下来。 涟漪急忙四处看看,咬牙急速调转马儿的身体,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被拖在地上的那人料想不到涟漪会突然转换方向,被马儿一脚踩在肚子上,受不住疼痛而松了手。 “站住——抓住她!”涟漪正在游移接下来该如何走,就见那几个彪形大汉包抄了过来,离她不过几步之遥,身后是无尽的洪水,眼前是虎视眈眈的几个强壮大汉,涟漪眼角跳了跳,把心一横,才要弃马而去。 就听身旁一人说到:“欺负一个孩童算何本事!”涟漪大喜过望,但见身旁之人不过几招就将那几名彪形大汉打倒在地,才知那几人不过身材魁梧,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夫,那几人见涟漪有了帮手,虽然愤愤,但想到后有洪水,还是转身向前逃去了。 涟漪见刚刚搭救之人面貌不过三十几许,头发却已花白,明明一身武艺,面庞却是饱读诗书的文人样子,才要道谢,那人急忙抢先深鞠一躬,开口道:“这位小公子,在下姓裴,这是我们桐城裴家最后一点骨血,还请公子能帮忙照看。” 这一看才发现这位中年男子身后竟同样有一匹高头大马,与自己的马儿不同的是,男子身后的马匹背上坐了个五六岁的稚龄幼童,那马匹左右两侧还各有一个箩筐,里面放着还在啃手指的婴孩儿。旁边还有一名老者气定神闲地坐在四轮推车上。 涟漪嘴唇微颤,道:“先生,不是我不愿帮忙,您看我自己都差点被人强抢了马匹,又如何护得了这三个稚龄幼童。” 裴胜金颤巍巍地又鞠了一躬,才道:“此处离嵩山不知还有多少里,洪水又不知何时便到,家有老父需人照顾,这几个孩子,跟了我们只有死路一条,若是随了小公子,那便还有一线生机。” 涟漪看着马匹上的三个孩子,又看了看一旁四轮推车上的耄耋老人,脑海中全是中年男子的话语,话说到这,她又如何还能不应。解了那匹马上的一个箩筐栓到自己马上,含泪带着两匹马向前跑去。 那人最后的话语犹在耳边:“公子危难之时只管保护自己,是死是活全凭他们三人造化,但凡若是有一线生机,只管将他三人送至京城裴家……” 涟漪满面泪痕,却倒不出一只手去擦一擦,又行至数十米,涟漪握紧缰绳转头,像说给秋彤听的那样大喊道:“……我会保护孩子……万万不要轻生……” 说罢,涟漪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顷刻间飞奔出去…… 突如其来的颠簸让箩筐里的孩子放声大哭,另一匹马上的男童虽怕的脸色苍白,却死死忍着,小小的手指牢牢的抓着缰绳,口中轻哼娘亲哄弟妹睡觉是才会哼起的歌谣。 涟漪把马赶的飞快,生怕再有刚才那样抢马之人,人群中不知谁喊一句:“洪水来了——”耳边是越来越近的哗啦水声。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洪水的哗啦声越来越近,远处不知是哪个商贩的车翻了,木盆木桶滚了一地。 涟漪本能地拉停两匹马儿,找了四个大木盆,自已和六岁男童一人抱着一个婴儿,涟漪把四个木盆用找来的麻绳绑在一起,才和男童坐在对角线上,洪水就已呼啸而来, 木盆在水流的冲击下疯狂的摆动,年纪小的婴孩儿再次放声大哭,涟漪急忙稳住心神,听着男童似在哼着小调,木盆依旧在水流的撞击下疯狂摆动,婴孩儿却在小调的声音下逐渐安静。 过了洪水刚刚冲来的那段儿,水面逐渐平稳起来,涟漪只觉眼睛一阵湿热,再一次离死亡这样的近。不知她们要在水面上漂到什么时候,涟漪收起心中的不安,问道:“你刚刚哼的曲子是什么?” 男童神色一暗,答道:“娘亲在世时常给弟妹哼这个调子,后来娘亲过世,弟妹彻夜啼哭,可只要有人哼这个小调,弟妹很容易就会被安抚。”男童紧抿嘴唇,能看出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大大眼睛里的泪意却瞒不了别人。 涟漪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尽量微笑道:“会过去的,很快就会过去的。”忽而又想起一事,问道:“你与京城裴家是何关系?” 男童腼腆答道:“裴胜光是我二叔。” 涟漪恍然大悟,道:“倒也是缘分,看来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救了你们,也是我的功德一件了。” 东方既白,太阳逐渐升了起来。 两个小娃娃在怀里睡的香甜,涟漪和男童,却是连眼睛都没敢阖。此时天色大亮,终于能看清周遭形式,一望无垠全是水,才提起的那点子希望,顿时被打回原型。 涟漪暗暗失望,男童的表情却瞬间兴奋起来:“哥哥,快看!那边有人!” 涟漪忙转身,果见有二人撑着筏子寻过来了,不禁也兴奋起来,怕那边的人看不到她们,挥起马鞭冲那二人打招呼。 竹筏离木盆越来越近,竹筏上的人影也看得越来越清楚,待看清了来人,涟漪浑身的血液差点僵住,心头狂跳不止。 就听程君临说道:“这里有两个孩子!” 涟漪见自已身上的衣服经过雨水的浸泡已经皱皱巴巴,头发乱的像鸡窝一样,又是水泡又是火燎脸色定然也和之前不一样,涟漪压低嗓子,沉声道:“不是两个,还有两个婴孩儿。” 程君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着人把筏子靠近木盆。 涟漪心头松了口气,看来他并未认出自己,狭路相逢,真不该是自己如今落难的样子。 程君临先接过两个年幼的婴孩儿,又一把拉过六岁孩童。涟漪才伸出手去,却见程君临后退一步,涟漪扑了个空,身子摇摇晃晃,差点落下水去。 涟漪只能干瞪眼瞅他,心说这个神经病又发什么神经。 程君临突然秀眉一挑,冲着涟漪招招手:“来,走近点,让小爷看看你的脸。” 涟漪突然心里发慌,心说这家伙别是认出了自己。本能的把头低下,又坐回盆中。 “脾气还挺大!”程君临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涟漪摇头。 程君临突然伸手拨开涟漪的刘海,看着那双大眼,道:“果然是你!”继而咬牙切齿道:“倒是叫小爷我好找!说,你究竟是谁!不说你就在这等着喂鱼吧……阿生,咱们走!” 涟漪才来的惊喜瞬间转为悲愤,识时务者为俊杰,涟漪赶忙开口,道:“我……我叫——叶!之!章!” 程君临转头,悠悠一笑:“怨不得我遍寻你不着,原来是将军府的小公子!” 第23章 斗嘴逐渐生情愫 连着在水中漂了一夜,涟漪精神和身体都极度紧张,跳上筏子已是极限,一朝得了救助,整个人放松下来,也想不得这筏子上的人是自己的前仇,一双腿已是酸软得不行,靠在他的腿边,整个人就昏睡过去。 待得她醒来,发现整个整个天色都暗下来,涟漪正要掀开被子,却发现手掌上缠了厚厚的绷带,凑近闻闻,还可以闻到新鲜药材的味道,手指才一动作,就觉得火辣辣的疼,晚上洪水来的太急,握住缰绳的手攥的太紧,连擦破了掌心都没有发觉。 涟漪坐起身,记忆的最后是那人那张戏谑的脸,有些茫茫然,忽而想起秋彤,眼中的泪意止也止不住,还有徐妈妈,秋雨和其她人,几乎又要落泪。涟漪心里难过,但这是天灾,不是*,无论如何避免不了。 见得这屋子富丽堂皇,被褥又干净舒适,知道自己依然获救,心中稍加安慰,希望秋彤徐妈妈等人能有自己一样的好运气,涟漪依稀记得秋彤说过未被卖人之前家在河边,只希望她熟识水性,能够逃过一劫。 涟漪伸手掀开被子,就觉得另一只手被什么东西扯住,低头一看,一个男子正躺在她身侧! 时光流转,回到前世的十五岁,脸色苍白的少女,和闻讯纠结而来的围观人群…… “啊~啊~啊—啊——!!”涟漪惨叫! 霎时就吓傻了,整个人抱着被子滚下床去,手上才包好的伤口又要裂开,涟漪下意识低头瞅瞅,只见身上的衣服还是之前那套,完好无损的穿在自己身上。 愣了一瞬反映过来,如今自己身着男装,怎么看都是个十岁多的男童,快要蹦出来的心脏重新归位,这样大的反映着实不该。 程君临睁开惺忪的睡眼,脸上带着明晃晃的黑眼圈,摇摇欲坠的坐起身,“大早上的,又发什么疯!”这人又是一夜没睡,全因为小小男孩儿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梦里不停呓语尖叫,噼里啪啦的掉泪珠子,闭着眼睛喊哥哥。 望着男孩儿青灰色的眼皮,程君临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酸酸涩涩的滋味。迟疑开口,“乖……不怕……哥哥在……”轻抚孩子支棱着细碎短发的头顶。 听得这一句,涟漪皱着的眉头松散开了,逐渐安静下来,把脸贴在他的手心,安安静静心满意足睡去。 夜渐渐的深了,程君临手足无措的看着几乎是半躺在怀中的男孩,僵硬了半边的身子,从未与人有过这样亲近的姿势,半晌,终究释然,楼了男孩的肩膀,他的面容在眼前极度放大,深而长的眼线,睁开时几乎可以占了半张脸,这样让人记忆深刻的长相,居然还以为自己会认不出。一双含黛远山眉,又有一副琼鼻樱唇,煞是惹人怜惜。 程君临搂着男孩倒在床上,轻声开口:“你长得真像我弟弟,若是他也能长到你的年岁……” 深夜的温度降的很低,涟漪昏昏沉沉的瑟瑟发抖,整个人躺在雪堆上的感觉,柔软到极致,又彻骨到极致。一双冰凉的手,冷不丁的钻进身旁紧挨的热源,在那炙热的皮肤上,竭力的却暖。 程君临“嚯”的睁开眼睛,梦里胸口爬过一条冰凉的蛇,侧头却看见这男孩挨在自家身上的手,顿时明白睡梦中被人当做了取暖的手炉,带着十足的苦笑,重新睡下。 清河王府的小王爷,生下来就注定的天之骄子,自来没做过照顾人的事情,于是也并不能知道,身旁孩童的半夜取暖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而是因为伤口感染,发起了热症。 涟漪不知昏睡了几日,只觉精神十分的好,看着眼前神色疲倦的某人,一脸嫌弃的出声:“你为何会睡在我的床上?快点下去!” 面对她的恶声恶气,程君临呆了,半晌,反应过来,简直气急,心说我被你这么个小家伙折腾了几夜不眠不休,明明睡在我的床上,不仅不知道领情,口气还这么咄咄逼人! 心下起了捉弄的心思,懒洋洋的靠在床头,一双风流眼似笑非笑,也不动作,没好气道:“好歹也照顾了你几天几夜,倒也算是你半个恩人了吧?你就这么和恩人说话?” “我好好的自己睡觉哪里用得到你照顾?”涟漪愤愤开口。 “不知道是谁,半夜非得拽着我的袖子哭,还不撒手。”程家小爷微笑,瞟了她一眼。 涟漪望天,“那一定不是我。” “啧啧啧,真是无情无义,过河拆桥啊……” “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都哭啥啦?”涟漪汗颜,自己许久不曾哭过,可千万别是哭孩子啥的。 “还能是啥,就是别离开我呗!” “那你呢,咋回答的?” “就是宝贝儿,我在呗!” “你……我……你这么恶心巴拉的回答能哄到我?”涟漪登时噎在哪里,瞪大了一双凤眼,占了半张脸。 “你什么你?我这么一答,你立时就不哭了。”程君临唇角是憋不住的揶揄笑意,玩味开口:“那话本子里报恩不都是以身相处的吗?更何况小爷我就喜欢你这如花似玉的小男孩儿!” “那话本子里的故事都是编的!”胡搅蛮缠的前兆。 “编的也是从日常生活中来的。”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语气。 “你!!!” “我怎么啊我,你睡在床上三四天,浑身臭死了都,要不是小爷我给你洗了澡,早就把你丢出去了!你浑身上下都被我看光了,不做我的人还能如何?”程君临力求真实一点,开始描述细节。 “噗!”涟漪从地上翻作起来,翻了个白眼,道:“你真给我洗澡了?” “那是。” “像我这样的、小—男—孩—你最喜欢了?” “自然。” “……” “你咋不说话啦。”程君临学她的语气,这孩子真是有意思。 “嗯,没咋,”涟漪扬眉,知道他在故意逗耍自己,假装嫌恶的怒吼道:“两个大老爷们,谈什么以身相许啊,你恶不恶心啊!” “扑哧!”程君临忍不住,终于笑场。 ** 将军府。 叶家接到消息的时候,叶家长孙正督促弟弟背书,叶之宣凝思了片刻,冲着自家弟弟道:“清河王府刚刚派人来说,他们小王爷在洪水里救了叶家幺孙,要咱们家不必担心,不日便要归京。” “叶家幺孙?我?”叶之章一愣,许久没有这样的名号找上门来。 他如今已长成十三岁的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笔,眉头蹙了片刻,一双桃花眼却泄露了了然的笑意,道:“我知道是谁了,快派人去侯府报信,就说涟漪一切安好,不日便要回京。” 叶之宣听得这句话,尚不能明白自家弟弟如何这么弩定,淡淡开口:“你怎知是涟漪?” 叶之章弯了一双桃花眼,十二岁的少年眼中满是回忆,薄唇轻启:“大哥你多年不在京中,不知祖父如今越发的孩子气,前几年时常将涟漪做男孩儿打扮,偷偷抱了出府去逛街市。” 叶之宣不曾想一向严厉的祖父还有这样顽童的时候,不禁莞尔道:“那为何你又知这是涟漪?” “因为啊——”叶之章面色沉了几天,终于带上了轻松的笑意:“为了不叫姑姑发现,祖父每每抱她出去,都是穿了我的衣裳,回回只说抱我去玩。” 这差了两岁的两个小儿,难得的在争宠中建立了不可磨灭的深厚感情,涟漪凭着幼时不能言语的毛病,在老人家柔软的内心上施了魔咒,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这曾让年纪尚幼的叶家幺孙不知喝了几海碗醋,然而,随着时光流逝,经年积累,他对那个小姑娘的感情从嫉妒变做了惺惺相惜,一个男生女相,不利其家;一个天生愚鲁,被笑呆傻,两人在患难之中缔结了真实的醇厚友谊。 叶之章叹了口气,柔软了嗓音,“她扮男孩儿上了瘾,家中宴饮也要穿了我的衣裳去揪其她姑娘的小辫子,对人只神气活现的说自个儿名叫叶之章,为了她,我不知挨了父亲多少顿打……” 可我依旧喜欢她,喜欢她私底下神气活现的样子,以及在大人面前温良恭婉的假象…… 第24章 臭味相投两千金 侯府寂静了好些日子,丫头小厮轻手蹑脚的做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叶梓娘日日以泪洗面,只恨自己为何做了这样狠心的娘亲,将女儿送到那样远的地方。好不容易丰腴起来的面颊无端消瘦下去,叶梓娘面目焦灼的看着自家夫君,含泪到:“可有涟宝消息?” 纪父摇头,青灰色的面容,腮边是淡淡的胡茬,几日不得安睡,几百年不遇一次的天灾,那样脆弱的一个小姑娘,要如何才能挨得过去。看着妻子的愁容,却只能沉静开口:“我们闺女自来福大命大,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重复几遍,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颤抖的声音却悄然泄露了话语里的不安。 侯府日日茹素,青菜豆腐轮着上,纪苏辙的小脸儿都要皱成苦瓜,气呼呼地拍掉乳母喂饭的手,嘟着嘴巴嚷嚷着要吃肉肉。小少爷发起脾气来,林妈妈哪里是他的对手,连忙把人抱到夫人那里。叶梓娘捏捏儿子的小脸,牵动嘴角,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又发什么脾气呢?” 小人家家的掰着手指头告起状来,大着舌头絮絮叨叨地重复白菜豆腐着实难吃,连小白都瘦了两圈。叶梓娘叫厨房重新热了饭菜,耐着性子哄儿子吃素斋,纪苏辙又皱起标志性的苦瓜脸,小手一扬,饭菜洒了一地。精致的瓷碗应声而裂,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崩断了叶梓娘的最后一根神经,对儿子厉声道:“你四姐如今下落不明,你能不能懂事点!” 五岁的小娃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前一秒还柔声细气的娘亲转眼就变得这样凶,只觉得娘亲十分可怕,咧开了嘴巴哇哇大哭。叶梓娘也跟着掉泪,悲观的情绪止也止不住:“不许哭,你四姐好好的你哭什么?”她近几日来精神极度紧张,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拨动了心上那条脆弱的神经,整个人就要达到崩溃边缘。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况连想都不敢去想,才不过十岁多点儿的小姑娘,才愿意同自己亲近没几年,为了要出了这样的事…… 纪元山连忙抱走五岁幼童,拉了妻子的手,将她搂在怀中,怀里的人儿身体微微颤抖,纪元山忍住眼中酸涩的滋味,开口安慰道“没事,别怕。” 这是两个人心中不可磨灭的伤口,尚未结痂,流着鲜血,扯着皮肉。 叶梓娘突然惶恐的摇头:“是我不好,是我一直以来没有照顾好她,如果不是我,涟宝就不会出事儿,如果不是我硬要送她走,她又怎么可能出了这样的事……可我……可我不是不在乎她啊,眼瞧着就长大了,家里的人又都宠着惯着没了样儿,就连我自己……也……可是……” 纪父轻轻捧住妻子的脸,看着那双泛着血红的眼睛,接住她的话头:“不怪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他努力的压抑自己想要成为这个家的坚强支柱,然而眼中的泪光却在无意间泄露了真实情绪。 府中两个拥有至上权利的主子濒临崩溃是整个侯府里公开的秘密,众人心照不宣却又无能去趟浑水只能保持缄默,人人如履薄冰小心做事,只怕一不小心就不知触了谁的底线。 以至于叶府传来消息时,最先高兴的不是两个主子,消息传到上房之前,下人们就已经在府中欢庆开来。 ** 走时马车行的那样快,回家的路途却觉得遥遥无期没有尽头。 涟漪看到娘亲时,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见着娘亲和上一世不一样的丰腴面颊逐渐消瘦下去,原本合身的衣裳宽大的似灌了风,短短数十日过去,面容憔悴的竟像老了十岁不止,心中难过,抱着娘亲的要,把脸埋在娘亲的胸前,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 好在最终还是回了家,若是一朝殒命,自己还是次要的,爹爹娘亲又该要如何生活?洪水中不止一次庆幸,还好爹娘不仅有自己一个孩子,不仅有自己一个女儿,若是自己当真活不下来,至少不是唯一,家中至少还有兄弟能慰藉爹娘的心。 如今见了娘亲,方知自己大错特错,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独一无二的存在,又哪里有一个代替一个的说法? 爹爹向来注重以表,如今胡子都已冒出青茬,乌青的眼圈,不知多少日夜不成眠。 叶梓娘这许多天已是用尽了力气,这时抱着涟漪,却不肯放手,十岁的小姑娘已经很重很重,可叶梓娘抱着她,就像抱着最最重要的稀世珍宝。 一朝差点失了女儿,简直像是得了心病。 若是一眼望不到女儿,只觉得整颗心都空落落。 从前涟漪在府中闲逛溜达,叶梓娘在凉亭里乘凉吃果。 如今涟漪在府里闲逛溜达,叶梓娘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涟漪回首,皱眉,脸上的酒窝都变得看不见:“娘亲,您不必日日跟着我,侯府又不会有洪水,也不会有人贩子,嗯,更不会发生地震!” 叶梓娘抹泪,你太不懂当娘的心,红了眼圈:“你忘了?你小时候也这样跟在娘的身后。” 涟漪一怔,好像……真的是这样。很小很小的时候,本能的,渴望母亲的怀抱,那么弱小,不够坚强,母亲的心跳声句能最好的安抚情绪。如今,长大了,坚强了,可以独当一面时,小时候的那点小小希冀,早已不知滚落到哪个角落。 叶梓娘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女孩儿,赫然带了一丝心怯,所谓近乡情怯就是这个道理罢,明明想要亲切,却不得其章法。她还把涟漪当做那个蹒跚学步的稚龄女童,想要通过无微不至的呵护去挽救那薄如一张纸的母女情,她在幼女的人生典章中缺席了至关重要的一页,四岁幼女的最初人格就在缺席母亲的情况下最初形成。 涟漪思索了半晌,最终开口:“娘亲,您这样,我真的很不习惯。” 叶梓娘不禁闭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面对女儿这样平静无波的眸子,伤心的皱起眉头,她的幼女在面对她时,从来就是这样,不亲不疏,隔了一段走不过去的时光。 “好,娘尽量……”叶梓娘讷讷开口,此时此刻,她不是八面玲珑的侯府夫人,只是一个不知该去如何疼爱女儿的尴尬母亲。 于是,一切事情终于重新走回正轨,没有谁的过分付出,也没有谁的无心接受。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涟漪重新做回侯府嫡女称霸一房。就在这时,桐城方家送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涟漪皱成和弟弟一样的苦瓜脸,桐城方家那是出了名的规矩大,这样的人家又送了两个宫里资深的老嬷嬷出来,涟漪不禁仰天长啸,哀自身之不幸! 宝珠捂着嘴晃着肩膀快要笑断了气,喘了半晌方道:“你娘亲果然从你伪装的外表下看到了你破败的内心,这是铁了心的要请了人来将你打造成表里如一的“京城淑女”。” 这两个小姑娘,向来顶着煊赫的身份将老祖宗留下的教条撕得粉碎,从儿时的趣味儿相同到后来的“臭味相投”,说起话来向来没个顾及,在实话与大实话的相互贬低下奠定了坚不可摧的姐妹情。 涟漪瞟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我还以为你才要笑断气。” 秋彤端了茶水上来,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宝珠摩挲着下巴朗声笑开:“你倒是个好的,怨不得老天爷不肯收了你,救了我们家涟宝,姑娘我要重重的赏你!” 秋彤福大命大,自幼熟识水性,靠着攀上大树捡了条命。 宝珠的话还没有完,眉眼中尽是揶揄的笑意,白玉似得脸盘一双弯弯的眼睛,继续道:“这样好的丫头不如跟了姑娘我?保准你吃穿用度比侯府翻一倍,每月还多给你二钱银子买点心。” 涟漪笑,小酒窝淡淡的,伸出手指戳戳宝珠饱满的额头:“这姑娘,又在胡说八道了。” 外头阳光正好,晃了一室明媚的光。 第26章 来者不善两嬷嬷(改错字) 涟漪出得自家院子,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玉顶楠木马车停在院中一处,车上下来两个年岁不大的妇人,穿着酱紫色的齐胸襦裙,头上插着玉钗金翠,手中拿着轻纱团扇,举止从容,步步生莲。 涟漪左看看右看看,丝毫没把二人同自己心中刻板刁钻的老嬷嬷形象合为一体。 直到到了上房,叶梓娘冲她招手:“来,见见两位嬷嬷。” 涟漪才不由咂舌,目露惊悚的从新打量两位来人。真的是……不像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而是不知哪家达官显贵家里的当家主母。继而看向自家娘亲,就见娘亲露出十分满意的笑意。 怨不得桐城方家出来的姑娘世家子弟都争相求取,瞧瞧,人家家里出来的教养嬷嬷都同一般人家不一般。 两个嬷嬷见得涟漪过来,都转过了身,上前施施然行了一礼,动作极是优雅美观,却一点都不显轻浮。 涟漪见此二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只觉自己仿佛待宰的羔羊被钉在案板上一动不能动,那看着年轻一些的夫人开口道:“原是四姑娘突然病重不宜去桐城,如今见着,看样子是大好了。” 叶梓娘微笑颔首。 涟漪右手压着左手叠抱于腰前,手心向内,右脚向后迈出半步,膝盖微微曲下,稍欠身,答道:“是。” 涟漪有心给两位嬷嬷一个下马威,振威候府姑娘的规矩是极好的,她装端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一世别的不行,但这温良恭俭的侯府淑女的形象却是保持了十五年的,左右不过面露微笑,嘴角带上三分笑意,杵在一旁当木头。涟漪自认为自身规矩很好,却没想到那年老的嬷嬷皱了眉,声音平稳道:“四姑娘这礼大了,此处应该双膝并拢,目视下而膝微屈,方为正确。” 这嬷嬷说起话来一丝不苟,涟漪心道——“来者不善!” ** 程君临从后院出来,还没回如意阁楼上,就被他爹身边的茂叔逮个正着。 深秋的天儿,秦茂一把抹去额上的汗渍,苦笑道:“我的爷,王爷让小的在这里候着您。”这秦茂是先王妃身边的陪嫁,早已脱离了奴籍,他妻子又当了程君临的奶娘,程君临幼时,先王妃陪嫁的铺子账目都是他在管,程君临知母妃器重他,见了面,总要称一声:“茂叔。” 程君临慢悠悠道:“他不与他闺女去享天伦之乐,等我又做什么。” 秦茂心知老王爷既是让自己来请,定是十分清楚小主子不愿回王府,遂赔笑道:“爷,这都回京了,总要先回府里看看才好。” “你回去告诉他,等想回时,我自然会回。” 秦茂擦擦汗,老老实实应了句:“是。” 程君临回府之时已是深夜,只有更夫的打更声在深夜清晰的响着。前脚才踏进院子,就见院内灯火通明,而他父王,正坐在不知从哪搬来的太师椅冲他吹胡子瞪眼睛。 程君临微微一笑,道:“呦,这么大的阵仗!” 程世金胡子一颤,怒声吼道:“你小子,回京城就不能先回王府报个平安?” 程君临毫不在意的也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大刺刺的坐在他父王对面:“急什么啊,我这不回来了。” “你母亲与我说,她给你挑了几门亲事,你去选一选,总有可心的。” 程君临嗤笑道:“我哪里用得到她选。” 程世金哼道:“你母亲为了做了这许多的打算,你也不去外面打听打听都是怎么传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程君临盯着他父王的眼睛,面露不屑道:“就是她张罗的,我才不满意。”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外头怎样传我,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十年前,某人气死结发妻子转身另娶的事儿,可当真是传的沸沸扬扬!” 程世金眼睛一瞪,料想不到儿子居然会拿这话压他,虽是生气,但到底理亏,不免气弱下来,也顾不得问儿子是否与现任妻子娘家侄子公报私仇的事儿,默默攥了攥拳头,方道:“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 程世金成亲之前,心里老早就有一个朱砂痣和白月光。 娶了之后的妻,心里就总带着了些不甘,明明妻子温柔端庄,家里家外操持的井井有条,但在夜深人静时,总无端想起年少时那个少女澄澈的眼,他觉得,那样不然污浊的人,才是自己心中的妻子。 待到程君临出生时,他已年近四十,程君临是他的第次子,长子当时五岁,天资聪颖,极其好学,王府世子的不二人选,小小年纪就能言善辩,程世金曾以这个儿子为骄傲。 只是好景不长,长子十岁时出了天花,而程世金,当时置了外宅正与里头的软娇娘浓情蜜意,程母遍寻人不着,最终,抱着儿子的尸体,坐在正堂,与才回家的程世金相视一笑。 而后,是长子的葬礼,白发人送黑发人,程母全程不悲不喜,平静的走完葬礼的过场,待过了头七,当着次子的面,喝了一碗毒/药。 五岁的男童被铺天盖地而来的血色吓得几乎昏厥,幼儿凄厉的哭喊声惊醒了王府中的每个人,他还记得母妃最后凄凉的笑意,以及母妃倒地之后,身下流出的大量鲜血。 太医很快赶来,却回天乏术,毒/药已入心肺,就是在世华佗也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五岁的男童抱着母妃柔软的身子哇哇大哭,而他的母妃,死前只说了一句:“这一生,终究是你负了我。” 自此,清河王府小王爷的幼年戛然而止,原本花香四溢的生活被隆冬取代。 而王妃腹中才满两月的孩儿,无从见到这个世界,就烟消云散了。府中之人,无不惋惜,府外之人,无人知晓。 那天之后,五岁幼童足足昏睡了三天,又生了一场大病,圣上怜他年幼,接近宫中抚养,小人家家受了惊吓,病情总是反复,圣上又为其改名“君临”,只盼帝王之气能护得五岁小儿平安无事。 五年之后,程君临回府,圆团团的幼童已长成身材欣长的少年,本以为父王会因母妃的过世而愧疚悔恨,结果府中迎接他的不仅有父王,还有父王新娶的继妃,以及三岁左右满地乱跑的所谓妹妹。 至此他才知,原来这世上,有些人,这辈子都不会觉得自己错。 第27章 章 哥儿巧遇太子 接近年关,大雪初融。天气稍微回暖,干枯枝桠上沉积了许久的白雪出现融化的趋势,半透明的缀在下摆,在阳光的映衬下,闪出漂亮的光泽。 叶梓娘在涟漪的院子里收拾了一间宽敞的大屋出来,一半隔做书房,一半隔做画室,又收拾出一角,专做弹琴之用。屋内还专门熏了香,派了识文断字的小丫头专门在这伺候,涟漪苦哈哈的看着娘亲,撒娇道:“爹说会个皮毛即可的。” 叶梓娘唬了脸:“你姐姐如你这般大时,哪用得着娘操这样的心,如今有两个嬷嬷单独教你一人,好好学罢!”叶梓娘这次狠下心来,无论小女儿如何撒娇扮痴,也定要煞煞她的性子。 涟漪叫苦不迭,又见两个嬷嬷皆拧了眉,不再开口了。 其实这些,她不是学不来,甚至比一般人学的都要好,上一世,为了讨人欢心,多得几句夸奖,日日辛勤的写字练琴,祖母寿宴上花了半年画出一幅观音图,那画她费了许多的工夫,用笔极是细腻,观音的衣饰纹样,均用淡墨勾线,长发浓墨,极为醒目,祖母看后,不过淡淡一语:“四姑娘的画技是越发的好了。”涟漪鼻子酸酸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以后都不想再动画笔,有过期盼之后的失望,才知那种坠入深渊的无力感,她时常做梦,四周漆黑一片,而她不停的下坠,没有底。 那过去的许多年里,她一直在学怎样守着规矩,怎样不去丢侯府的脸面;怎么当一个柔顺的继女,不惹主母讨厌,怎么去当一个乖顺的四姑娘,维持姐妹间表面的其乐融融。涟漪打心里痛恨这事儿,痛恨这些所谓的把人束缚住的规矩,背地里被刺痛得鲜血淋漓,表面上却还要和和善善笑脸迎人。她忍了一辈子,不想再忍了。 涟漪皱了眉,却无法改变娘亲的心意,再不愿意,两位嬷嬷也住在侯府给涟漪授了小半年的课。 东去春来,时值六月,天朗气清,微风徐徐,长公主的生辰宴便到了。 京城里的各大世家女眷皆要去贺寿,长公主如今已是六十高龄,和当朝圣上一母同胞,关系极好。去贺寿的女眷一部分有攀关系的意思在,还有一半,是抱着相看儿媳的态度来的。 世家千金皆是娇养在深闺,轻易并不能见人,如今长公主生辰正是好时机,走动相看,却又不显尴尬。 涟漪如今已是十一,尚未定亲,叶梓娘有心带她在各世家夫人面前露面,遂一大早,就叫丫头好好给她打扮一番。 涟漪穿了条长乐明光锦齐胸襦裙,胸前配着白玉南珠项圈,腕上戴着点翠金跳脱,头梳坠马髻,一转一动,头上的绿石坠子摇晃不止,显得十分活泼可爱。 乘着马车行至公主府,便换上了轻便的小轿。涟漪偷偷牵起轿帘看,就见公主府内姹紫嫣红,花开的正好,正巧,对面的轿帘也掀开一角,涟漪定睛一眼,却是宝珠,在对着她扮鬼脸。 公主府用地十分开阔,堆土为山,引水为湖,用大量的山石组成土石混合的山体,在上面种以植物,花木多达千余种,其中,以牡丹最为有名,因牡丹种植处地势较高,稍冷,每年六月开花,正与长公主生辰相辉映。是以每年生辰,都邀请了各个世家夫人来吃宴赏花。 公主府由南向北望,大片的水域与苍翠的山体相互掩映。而由北向南望,则以亭台楼阁组成的小景与北岸形成明显的对比,虽然建筑不多,但胜在高低错落有致,形态又别样丰富。 行至寿宴处,涟漪施施然下了轿,但见她头上的玛瑙绿石坠子纹丝不动,腰上镂空忍冬花结挂链银香球寸步不移,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仙姿玉色,回眸一笑,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宝珠看的不由一呆,好一个姿态翩跹俏佳人。 遂靠近了涟漪,冲着她的耳边调笑道:“你这规矩学的倒是不错,还真是像模像样的成了京中淑女。” 涟漪蹙了一双远山眉,靠近宝珠,眼神示意脚下,稍微拉高了裙子,露出一节脚踝,苦笑道:“淑女什么呀,机关全在这。” 宝珠一愣,随即差点笑岔了气,又一想到此时是在公主府,忍了笑,眼中的笑意止也止不住,道:“噗!脚上绑绳子,谁想出来的。” “李嬷嬷说我出步总是差半分,准备了条绳子,绑在我脚上,稍迈大步保准绊倒,如今我也尝尝什么叫莲步轻移,步步生莲的滋味。” 涟漪远远的看见叶之章,想要挥手,却想如今年纪大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肆意玩闹,抿唇,微笑点头。 叶之章也冲她笑,漂亮的大眼睛微弯,殊色流转,带了三分暖色,又带了三分艳色,眼里盛满了盛放的桃花。 宝珠脸一红,脸扭到另一头,装着看风景的样子。 就听一声“太子到。”各家女眷此时躲避已是来不及,站到一侧,低头躬身行礼。 涟漪见她家二哥正跟在太子身后,调皮的眨了眨颜,纪苏谚拧眉,瞪了涟漪一眼,示意她低下头去。 叶之章手里捧着个银质香薰球,乖巧地站在一边,一阵风吹来,额上的几缕秀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双点漆一般的眸子,但那唇,却红的娇艳可爱。 听闻一声“太子到。”叶之章才要跪地,手一松,银质的小球滚了几滚,滚到了一双名黄色的鞋边。 太子弯身拾起那个小球,球内的小铃铛叮当作响,那是叶之章想送给涟漪的。太子几步走到叶之章身旁,问:“这是你的东西?” 叶之章抬头,只见到明黄色的衣袍,太子的整个身影,就被纪苏谚给挡在了视线后。 “这是在下的表弟,年纪尚幼,总爱捣鼓写小玩意儿。” 太子“嗯”了一声,似是并不在意,将香薰球随手递给纪苏谚,转身向里走了。 纪苏谚心下松了一口气,将球往表弟手中一塞,匆匆跟了进去。 男客与女客间用黄花梨镂空雕刻珍禽的八扇屏风隔开。 太子手中执着杯子,微闭眼睛单手拄着面颊养神。 他脑中还回忆着刚才那个小小少年,漆黑的发顶,半透明的耳朵,小兔子似的眼睛,拿着香薰球的洁白手指,露出一节细细的腕子,隐约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如今看着已是不奈,若是当真用起来,还不知要怎样的销/魂。 在座的众人哪里知道太子在意/淫将军府的小公子,皆端了杯子过来敬酒。 纪苏谚端正地坐在太子一侧,心中烦恼,闪过十分不好的预感。太子看向章哥儿的眼神都不对,满含春/色的,哪里是一个成年男子看向孩子的眼神。 太子见纪苏谚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从桌上端起举杯,慢慢移到唇边,狭长的眼睛里露出一抹笑意,道:“你那个表弟,如今多大了?” 纪苏谚不禁心中凛凛,沉默良久,方道:“入了秋就十三了。” 恨意加上一分,上一世若不是太子对章哥儿怀了那样肮脏的心思,章哥儿也不会死的那样惨。 第28章 被虐待的沈宝珠 安庆园东西两方互相隔离,自成一局。中间用黄花梨镂空雕刻珍禽的八扇屏风隔开。端的是山明水秀,厅榭精美,空间似隔非隔,似断非断,格调高雅,色调明艳而不显嘈杂。 女眷们均在东侧,紫檀木的小方桌摆放得整整齐齐,长辈们坐在一处,小辈儿又自家凑在一处,纪老太太因身体有恙没有来,纪涟湘自“抢亲”一事后再不出家门,纪涟慧也不往她们这边凑,涟漪拉了宝珠,还有裴家的两位姑娘,亲亲热热的坐在一处。 桌上摆了八盘四碗,寓意着一年十二个月,月月好兆头。宝珠先拿茶碗猛地喝了个干净,然后砸吧砸吧嘴,道:“老君眉?” 裴家三姑娘打趣道:“想不到这牛饮的蠢物,竟也喝的出茶的滋味。” 宝珠瞪圆了眼珠,作势要打她。本就圆圆的脸盘,眼睛又瞪的滚圆,嘴角微微上翘,脸颊两边生了两只小小的梨涡,十分娇憨可爱。 另一头的夫人们,眼神在小姑娘这边打量着,有看见宝珠的,就觉这圆团团的小姑娘看着是极有福相的,一瞧就是在家娇养大的闺女,表情里也透着天真样儿,最适合做家里的小儿媳。 裴二姑娘比另外三个小姑娘年纪稍大,今年已是十三岁,看着另一侧席上频频打量过来的目光,她是知道这是有相看的意思在的,用帕子掩了口,悄悄的脸红了。 宝珠却不管这些,拿了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吃,又拿了青釉剔花倒装壶给其她三人斟满了酒,整个席上,就属她最是忙活。 “行啦。”涟漪笑道:“快吃你的吧,我们有手有脚的,哪用得着你伺候。” 说着,涟漪拿了豆腐皮的包子慢慢吃着,这东西是贡品,专供圣上吃的,寻常很难吃到。 宝珠果然不再忙活,安安静静吃起来,眼见着她把炖的酥酥烂烂的火腿炖肘子打扫的一点不剩,又把油盐炒枸杞芽儿吃的干干净净,连带着喝了大半碗的虾丸鸡皮汤,碗边是啃得干干净净的一堆小排骨,筷子又伸向拌了麻油的五香大头菜……涟漪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你是饿死鬼投胎的啊。” 宝珠委屈巴巴的看了她一眼,道:“一年就这么一顿呀,我得把整年的给吃回来不可。” 裴三姑娘捂嘴笑道:“怎么?国公府被你吃空了不成?” 宝珠拄着秀气的小下巴,扁嘴道:“我娘嫌我长得胖,不许我吃东西呢!” 涟漪笑道:“怨不得你刚才那么殷勤,原来是想叫我们把菜都让给你吃,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当真是古人诚不欺我也。” 宝珠瞟了她一眼:“这是虐待呀,活生生的虐待呀!你们居然还笑的出来,一群没有同情心的!” 几人斗嘴之时,男宾那头传来一阵响动,原是太子有事先走,涟漪心下松了一口气,等到戏开唱的时候,寻了机会,转身出去了。 秋彤是认识表哥身边的徐来的,叫秋彤悄悄的找了徐来,不着痕迹的将人叫出来。 园子内的戏已经开唱,咿咿呀呀的声音从远处唱开来。 涟漪在假山拐角出等表哥,见他过来,一脸笑意,那一笑,风过桃花,涟漪竟不由呆了一下。 叶之章手里捧着银质忍冬花香薰球,献宝一样给涟漪看,平时也是,若是得着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准早早的就派人给涟漪送去。 涟漪手中拿着香薰球,状似不经意地问:“哥哥今日可是见着太子了?太子长得什么样子?当时我都没敢抬头。”这是假话,也不知是谁抬起头来还对着自家二哥挤眉弄眼。 叶之章伸手抓了抓头发:“也没看清太子的样子,想必是十分高大威猛的,只是二表哥突然走过来,只看见明黄色的衣袍,还有嵌宝石的玉带勾。” 涟漪扑哧一笑,道:“要你何用。”心下却微微放心,看太子今日的样子,目光也并未在表哥身上流连,想必是还不曾注意。 ** 太子出去的时候,目光又在叶之章身上缓缓掠过。 就见这少年穿了一袭竹青色的窄袖圆领袍杉,手中执着酒杯,窄窄的袖口微微向下滑落,露出细白的一截腕子,肩膀还未长开,单薄的连着手臂,窄窄的腰上戴着成对的雕了蝠纹的玉佩,挂在纤细的腰肢上,太子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猫爪一样,只想找个地方泄了这股邪火。 太美了,美的浑然天成,目光所处之处,流露着风情,却还带着孩子样的天真,太子长至如今,见过的那么多的美人,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如今这个。 如今这个年岁也正好,柔软的身子,小猫一样嘤嘤的啼哭声,窄窄的甬道,若是再长得两岁,骨头也硬了,嗓子也粗了,倒平白浪费了这副好相貌。 第一次见他是在如意阁,被人拉着在回廊走,小兔子似得湿漉漉的眼睛,微抿的娇艳的唇。总归是知道了他的底细,将军府的小公子,不着急,慢慢来。 两人都骑着枣红色的大马,纪苏谚的目光始终冷冷的。 太子是圣上的嫡长子,占了嫡出,又占了一个“长”字,享尽了圣上的宠爱,他比几个庶出的弟弟大上几岁,成了父皇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启蒙读书,第一个安排师傅,第一个撒娇卖痴,第一个让父皇觉得骄傲满满,什么都占了先机,傲气便也多了七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纪苏谚上一世就知道这些,太子才智平平却自负甚高,可是一国之君也不需要有多大的文学修养,若是最后不出了那事,没有叶家的冒死逼迫,圣上也不能因为贪墨一事废了太子。 太子身边的宫人就没有不被他收用过的,脸面还嫩的小宫人,骨头还软,被他按在踏上,嘤嘤的哭泣,太子爱极了这个调调,狭长的目微眯,极是快活的样子。起初胆子还小,只敢私下收用宫人,后来胆子逐渐变大,整个太子府颜色尚好的小宫人就没有不遭毒手的,后来老宫人选徒弟时,也都挑那面庞白皙,腰肢纤细颜色好的,细看下来,太子府的姬妾颜色还不如宫人。 不知在哪就被太子遇见了章哥儿,装作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章哥儿心思单纯,只把太子当初兄长一样看待,同进同出,有时喝酒晚了,也宿在太子府。 那日太子喝的醉了,竟露出了长久以来掩藏在外表下的龌蹉一面,将章哥儿压在身下,也顾不得身下吓傻了的少年,粗鲁的动作起来。 锦衣玉食长大的少年哪里受得了这些,撕裂的痛楚绷断了少年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拿起太子的佩剑,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叶家是什么样的人?祖上起就是武将出身,虽然中间没落了几代,但骨子里的血性不会变,到得叶安之这代,算是又繁盛了起来,结果就出了那样的事,因着怕累及侯府,想要保全女儿最后的骨血,叶安之忍痛写了断绝书,断了与外孙的最后一点联系。而后,向圣上施压,圣上也果真给了他满意的答复。 太子因着贪墨一事被圈禁,永生不得踏出太子府。 而叶老爷子,失了最小的那个昙花一现的孙子,整个人不知苍老了多少岁,也怕日日在京中晃荡,某天圣上想起当初被逼迫惩治太子而起杀机,上了一道折子,带着全家人,回了家乡。 他心心念念几个外孙可以免受牵累,却不曾想,没了外祖这个靠山,几个孩子的日子,要多么的受搓摩。 纪苏谚紧紧地抓住马缰,胳膊上的青筋都突兀出来,这辈子,即便太子没有章哥儿的事,他也不会让这个太子做长久,更何况,太子还露出那样恶心的目光。还有,为何太子伪装了那么久,很明显是抱着你情我愿态度接触章哥儿的,怎么偏偏那一夜,就忍不住了,这事,他一定会差个水落石出,而后让幕后黑手后悔来过这世上。 第29章 对面相见不相识 安庆园是带有浓郁山林野趣的一个待客园子,取“天人合一”之意。引进了江南造园的工艺,以水为主,夏日流水潺潺,半江瑟瑟半江红;冬日里湖面成冰,倒也另具一番优美景致。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波光粼粼。安闲的午后,阳光微醺。为了避嫌,涟漪看着叶之章的身影直到转弯,才收拾好心情,打算起身回去。 涟漪沿着湖边往回走,远远的瞧见一个少年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正急匆匆的大步朝这头走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哈着腰小步跟着,手里拿了一件大缎平金绣绛紫色短帔,小心翼翼赔笑道:“我的爷,太医说您风邪入体,受不得风吹着凉呀,您就将这短帔穿上吧……” 那少年微微皱了秀气的眉毛,不耐的回道:“一群庸医,谁家六月份还穿这个,再唠叨,小心爷将你丢到这湖里喂鱼!”脸色极白,带着不正常的酡红。 涟漪见那个小随从明明满脸的委屈,却还是兢兢业业点头哈腰重复刚才的话,身上还明晃晃的带着两个大鞋印,不禁为他默哀一把。 又见那少年眼角微垂,带着煞气,似乎是有些眼熟。 突然间心脏似乎顿了一下,停止跳动,涟漪此时想躲已是来不急,那少年已走至涟漪身前。涟漪目光微垂,看着脚下,见那人袍子下角在视线里越发清晰,屏住呼吸。 程君临在涟漪面前停住,这个小姑娘他有印象,穿着长乐明光锦的齐胸襦裙,带了个白玉南珠项圈,规规矩矩的走路,规规矩矩的行礼,连笑容都是一丝不苟的,十多岁的小姑娘,却透露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成气息。直到站在那个珠圆玉润的小姑娘面前,才露出俏皮的一面,偷偷拉高了裙角,露出了绑了绳子的脚踝。 他一时没忍住笑意,笑出声来。原来那少年老成竟是装出来的,倒是难得装的这样像。早年曾听说前朝公主为了取悦驸马,将脚踝绑了绳子,只学那温婉贤淑的妇人步步生莲的姿态,一直都只是听说,想不到,今儿竟然看见了。 裴玉楠见他笑的突兀,勾起好奇心,也冲着他的方向看,只见得几家女眷,倒是绾了坠马髻的那个小姑娘,长得十分玉雪可爱,微微一笑,旖旎出一段惑人的光华来。他的小侄子,眼睛顿时一亮,喊了声:“哥哥。”又觉不对,挠挠头发,悻悻的转身了。 他们这群人,肆无忌惮的惯了,盯着人家女眷看,也丝毫不觉气短。 涟漪始终低着头,那日洪水之后,她便知救她的人是清河王府的世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空长了一副好相貌,手段却是极为的狠辣。专替圣上办事,人称“玉面阎罗。” 涟漪屏住呼吸,牙齿紧紧的咬着,僵硬的行了个万福礼,见他转个身便从眼前晃过去了,松了一口气。 她得罪了他一次,又骗了他一次,哪里敢叫认出来。侯府嫡女曾经走失的消息不能传出去,涟漪受足了上辈子名声尽毁的苦,对于嵩县一事,只差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程君临是什么样的人,坊间早有传说,正如大姐夫勤奋好学,上进努力,又一表人才;这清河王府的世子,则是完完全全的与之相反,做事只凭高兴,记挂在心的就一定要得手,无论是三九天吃冰雪冷元子还是三伏天吃温鼎,全凭这位爷高兴,连亲生父亲都敢当朝顶过去,偏偏孝道至上的圣上也不怪罪,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涟漪手里的银质小香薰球散发出安神的味道,心绪渐稳。程君临顺着湖边渐行渐远,涟漪悄悄一督,见他注意力全然不在这边,随即收回目光。觉得有些冷,叫秋彤快些跑回去将披风拿过来。 一抬眼,竟瞧见纪涟慧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转身就要走。这一世她和纪涟慧没什么交集,可偏偏不知这纪涟慧得了什么疯病,回回见了她非要不阴不阳的说上几句话,不将她惹生气,绝不会罢手,涟漪开始还反唇相讥,后来只觉得她在哗众取宠,懒得理她,可她越是懒得理纪涟慧,纪涟慧就越是要招惹她,涟漪像是看戏一样看她跳脚。 纪涟慧是一进公主府就注意到涟漪的,今日这种场合她本不能来,父亲的品阶不够,靠着侯府的名气勉强挤进来,灰溜溜的,一个相熟的姑娘也没有。娘亲因为二姐的事遭了父亲的厌弃,父亲始终觉得若不是娘亲,二房也不会从侯府被赶出来,越发的宠爱驰姨娘,那驰姨娘也是个有福气的,当年就生了个男孩儿来,第二年又生了男孩儿,如今正在府里养第三胎,颐指气使的,比正经的夫人也不差什么了。 为此,纪涟慧把老太太也恨上了,偶然间听说,那驰玉珠原本竟不是给二房的,是给大房准备的,心中对大房的恨意也深一分。看着涟漪,目光更加阴沉。 涟漪始终将她当做十岁的女孩,哪里知道十岁女孩也可以装下许多恶毒心思。 明明应该是最亲密的姐妹,明明涟漪从未招惹过她,明明二房一直靠大房才有了今日的荣耀,可纪涟慧就是恨涟漪。她恨涟漪拥有侯府嫡女的身份,恨涟漪在世家贵女中周璇丝毫不显气弱,甚至恨涟漪每次在她讥讽以对时涟漪的波澜不惊,这种很,没有理由,因恨而恨,生长在终年不见阳光的悲戚心底,由自卑养育,由恶意浇灌,从她四岁贪玩偶然躲在父亲的桌案下,开始被播种。 纪涟慧看着涟漪,看着她还天真的面孔,特供的衣裳料子……此时涟漪就站在湖边,身后是湿滑的长着苔藓的石头,这地方极为偏僻,鲜少有人过来,又有假山做天然屏障,她心底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将她推下去……不会有人知道的…… 纪涟慧的胸口猛地跳动起来,这个想法如同一个小小的火苗,不一会儿,就开始燎原…… 第30章 守身如玉程小爷 大热的天,程君临却觉得很冷,一脑门子的汗,小德子还在他身后喋喋不休。一抬头,倒看见长公主立在前头,拧了秀气的眉,瞪了小德子一眼:“你不是和爷说杜汉文在这吗?” 这长公主也算是当朝一位奇女子,终身未嫁,先帝怜她,在宫外给她开府,占了最大的地方最好的位置。程君临年幼在宫里时,就养在长公主身边。 长公主见得程君临一脑门子的汗,呼吸也有些急促,蹙眉道:“你是怎么侍候的?没看见哥儿病着?衣服也不知道给哥儿披一件?” 小德子唯唯诺诺称是,心里却觉得委屈无比,这位“哥儿”想干什么,哪里是底下的人能够控制得了的? 程君临露出讨好的笑:“姑奶奶,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自从母亲去世,养在这位姑奶奶身边五年,回家眼见着爹慈女孝的场景受了刺激,又回宫里呆了一年,每次见着这位姑奶奶,总免不了被絮絮叨叨一番,如今年过十五,更是每每见了就要拿了婚事做一次文章。 长公主伸了手指点他的脑门,也顾不得这少年已经长得很高,比她还高了半头:“听说你父亲那继妃给你选的姑娘都不满级?那姑奶奶给你选可好?”程君临的母亲顾凤志可以算是这位长公主看着长大的,对后头这位,着实没有什么好感。 男子十五岁便可成亲,十一二岁更是定亲的好时节,程君临鉴于年幼遭遇,对男女之情慎之又慎,从来不曾放纵自己,身边连个暖床的小丫头也无。 但是身为男子,年纪大了就总有人要往他身边塞人,面对他人好奇的目光,不懂也要装懂! 可怜他清清白白,严于律己,竟在外被传龙阳之好。这位姑奶奶每每问起,总要竭尽全力去搪塞,为了安抚身边众多人的好奇心,程君临绞尽脑汁编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暖床丫头。 骗鬼嘞! 他爹吹胡子瞪眼睛:“你!你那什么春兰、秋菊、夏丹、冬松!你丫一年四季报花名儿呢!” 程君临露出无谓的笑:“我是不在意这些的,反正丢的是清河王府的脸,您若是不满意我的“花名儿”,大可以去姑奶奶那里拆穿我,看是您糟心还是我糟心。” 这一父一子,就没有一日不吵架的,关系不好,脾气倒是极为的相似,换句话说那就叫竹腰子正,不撞南墙都不带回头的。 “得,姑奶奶,这事儿咱们以后再谈”程君临抖了抖袖子,拱手对着姑奶奶拜了一拜,转身向回跑了。 “这孩子……”长公主噙着笑,摇了摇头。 ** 纪涟慧向前迈了一步,心里慌慌的,这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山水又成了最好的屏障,只有这一次机会,她见涟漪想走,挺身拦住她。 “不许走!”声音有些失控的尖锐。 涟漪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皱眉看她:“你有事?” 可不就是有事吗,还是大大的恶事,纪涟慧被说中心思,身子不由自主抖了起来。涟漪身后就是一片宽阔的水域,深不见底的样子,湖心的小亭子孤零零的伫立在水中心。她看到了涟漪脚踝上绑的绳子,若是落入水中,任是怎么挣扎都会沉入水底,纪涟漪此刻居然还敢一脸平静的看着她,纪涟慧咬紧牙关,猛然上前,推了一把—— 这一把,用了十足的力气,十足的恶意,涟漪猝不及防,料想不到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女孩儿心思竟恶毒如斯,错愕不已地看着纪涟慧,扑通一下落入水中…… 扑通声后,四周一片死寂,湖面荡起一圈圈的波纹,几片落叶落入上方,纪涟慧心慌至极,又害怕至极,整张脸都变成青灰色。左右看看,见没人过来,先自松了一口气,事情已经做了,反倒镇定下来,眼见着涟漪没有露头的趋势,湖面上连一丝波纹也不起了,咬一咬唇,检查了地上是否有已落下的饰物,转身走了。 涟漪突然觉得酸软无力,重活的这一世,成了最彻底的失败者,两辈子被同一个人害死。不是她天生软弱可欺,只是重生以来受了太多人的宠爱,这十年来,长在一个单纯的环境里,却忘记了人之初,性本恶。 颤抖的睫毛下,眼中一片死灰。泥沙混合着淡腥味的湖水钻进鼻腔里,沉入湖底的那一瞬,她听见纪涟慧用尖锐的声音说:“我从四岁的时候,就希望你死。” “扑通”一声,湖面又泛起了一丝波浪,程君临消失在了岸上,小德子急的皱眉,放下手中的短帔,也“普通”一声跳下水。 六月的湖水凉的刺骨,长着许多的莲花茎叶,将人藏在其中,程君临顺着花茎往下找,好在他幼时想去水师,练习了一身好水性,憋气憋个一时半会儿的丝毫不成问题。 但涟漪哪里撑得住,双脚被绳子绑着,缠到水底伸出的藕节上,眼看就要香消玉殒。 程君临总算找到了人,作势就要拉着游上去,哪里想得到却动不了,柔软的身子半漂浮在水中,已经没有了意识,那与莲花纠结在一起的娇躯,透出一种令人绝望的美丽来。 陷入巨大恐慌中的少年,徒劳的将人往上拽,却哪里是拽得动的,依然忘记了腰间削铁如泥的利剑,直到小德子默默将利剑递到他手中,方才恍然大悟,几下砍断了与娇躯纠结的一切植物,奋力将人拽到了岸上。 秋彤拿了披风回来,就见自家姑娘浑身湿透毫无反映的躺在地上,整个人都被唬了一跳,吓得惊叫。定睛一看旁边还跪坐着一名男子,正是刚才路过的清河王府的世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道:“世子爷……” 程君临摆摆手:“你家姑娘没事,人还有气儿。” 好在这地方僻静,寻常人等走不到这里来,但到底大敞四开,随时都可能来人,秋彤咬唇,开口:“世子爷,姑娘躺在地上总不是办法,可否找个干净的地方……” 程君临拿起刚刚不屑于穿的帔,将涟漪整个人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他人本就有些发烧,如今泡了冷水,更是头重脚轻,整个人飘飘忽忽,看着涟漪,发髻也散乱了,整个人脸色惨白惨白的,和记忆里另外一个男童重叠在一起。 好在公主府里也备了他的院子,小时候总爱发掘各种近路小路,没一刻钟,就将涟漪抱到了室内。 遣了小德子去安庆园悄悄报信,又叫找人拿了干净的丫头衣裳叫秋彤去换。程君临坐在床边对着昏迷的少女端详起来,一双似蹙非蹙的远山眉,眼线又深又长,可以想象到睁开时圆润饱满的眼形,白皙的肤色,秀气的小小下巴,带着淡淡的婴儿肥,鼻头微耸,让人注意到俏丽的鼻头,五官哪哪都不一样,但和将军府的那个小公子,倒是有说不出来的神似感。 程君临的手抚上女孩细腻的脸颊,第一次见她时对着一只白狐狸表露同情,来狩猎场玩的人,为了打猎而来的人,居然露出那么奇怪的心思,还敢将他打晕,真是小看了这个孩子:待到第二次见他,是在水上,明明自己就是个十岁的孩童,偏偏还能救了其它三个更小的孩童,大概从那时起,就对她刮目相看,有勇有谋,又足够单纯善良,有这么一个兄弟,生活应该会很有意思;第三次……也就是刚刚,规规矩矩的小姑娘样子,好悬都没瞧出来,当真的静如处子,动如疯兔……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当初还抱着她睡了几夜,从未和一个女孩接触的这样进,连家里的妹妹年幼时都未曾抱过,一股奇异的情愫注入心中…… 他注视着她,少女的面颊像是涂了胭脂,他头脑昏昏的,看着少女胸前两个起伏的小小山丘,微微涨红了脸。 也许是因为病的,也许是因男子的天性本就如此,程君临觉得自身的自制力薄如蝉翼,带着十足的好奇与十足的邪恶,手指悄悄向少女起伏的胸膛靠近…… 第31章 怒发冲冠为闺女 风渐起,天色逐渐暗下来,风雨欲来。 纪涟慧低着头急急往回走,没料到当头就撞上一人胸膛,心里一颤,轻呼出声,那人却一把扶住她的肩膀:“怎的这样惊慌?” 纪涟慧本来三魂已丢了七魄,抬起头来,才看见竟是驰誉,顿时一惊,随即又庆幸,这驰誉,就是个绣花枕头满肚空空,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偏还觉得自己厉害的不得了,遇到他倒是好办,索性遇到的不是别人。 就听驰誉又问:“你这一脸惊慌的,究竟发生了何事?” 纪涟慧想到那平静的湖面忍不住的颤抖,咬紧牙关,想到自己刚刚竟然杀了人,脸色一阵惨白,又想并没有人看到,说不定几天之内都不会有人发现,待到有人发现也只当是自己落水跌死了,她脚上的绳子可不是自己给她绑的,若不是她为了装相,自己也想不出这样整治她的法子,心中稍安,强自镇定:“刚刚一只野猫从角落里窜出来,好生吓人。” 驰誉一楞,直觉她没说真话,却想她既然不肯说,总有自己的原因。小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是很弱小的女孩儿,总有自己的主意。随即笑道:“怎的还像小时候一样,这样胆小。” 纪涟慧刚才还在想不会被人发现,此刻又在想若是真的被发现,侯府先得扒她一层皮,而她爹,一定不会保她,不把她双手奉上都已经是奢望了,哪里还敢想其它,又觉自己悲惨,爹只疼驰姨娘生的孩子,而自家娘亲,眼里只有哥哥,越想越凄惨,哪敢再多说下去,此时心绪不稳,心脏像是打鼓一样跳个不住,自知说多错多,不敢开口,怔了一瞬,才道:“天要变了,咱们回吧。” 两人一前一后一东一西回了戏台前,锣鼓声和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十分的热闹,此时正式麻姑献寿的戏文,众人看的津津有味,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进来的动静。 她始终低着头,眼睛紧紧跟着叶梓娘的方向,手心后背全是汗,偏她身边的小姑娘,回过头来与她说“你觉这麻姑的扮相如何?”她此刻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耳中问问作响,指甲深深刻进掌心里,含糊的应了声:“是。” 那小姑娘皱了眉头,觉得她十分无趣儿,不再说话。 外头的风声大了些,空气中潮湿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眼生的小丫头突然小步走到叶梓娘的身边,纪涟慧伸手紧紧抓住裙摆,脸上瞬间没有血色。 随即那小丫头走开了,叶梓娘一脸笑意的继续与旁边的夫人攀谈。 纪涟慧顿时一松,脑中似装了浆糊,反应慢了半拍,轻呼出气,双手松开抓得皱成一团的裙摆。 她今天穿着湘妃色绣折枝梅花无袖上襦,白色交领中衣,白底绣竹叶百褶裙,为了和衣裳呼应,头上还特意带了两只梅花簪子。此时一摸头顶,惊觉只剩一只,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万分害怕。这是什么时候掉的?又掉到哪里去了?更是坐也坐不住,浑身似爬上了蚂蚁搬难耐。 “三姐姐?”一道女声蓦地在身后想起,纪涟慧又是一惊,转身见是三房的女孩儿,不禁轻拍胸口,淡淡“嗯”了一声。 纪涟臻见这位姐姐十分不想理她的样子,扁了嘴,迈着小短腿找母亲去了。 纪涟慧一低头,才看见另一只梅花簪就在脚下,浑身好似瞬间塌了下来,忍不住轻轻靠在桌案上,喘着气,一身的冷汗。 ** 少女的心跳缓慢而有力,领口是精致的绿萼梅刺绣,整个人,像一朵睡莲含着娇羞,乌黑的发,珠花在侧。肤色如玉,十指纤纤,涂着红丹蔻,双手搭在腹部,哪里有一点少年的样子。 程君临深呼一口气,脑海中是她才下轿的样子: 轿子缓缓停落,轿帘微掀,露出一截纤纤玉手,莹白的腕子,搭上轿门口站着的丫头的手,而后,莲步轻移,微微轻笑,举止间带出一股惑人的娇俏光华来,那一刻,望着那样一双翦水秋瞳的眼,程君临只觉——怦然心动。 他的手指停在少女软绵的胸口,好奇心的驱使,轻轻的,几乎带着虔诚感的——戳了戳。 发育期的胸部哪里经得起他人的碰触,昏迷中的涟漪眉头轻蹙,记忆回转到幼时和大哥午睡被大哥一脚踹到地上,含糊不清的喊了声:“哥——你干嘛——” “轰——”少年收回作恶的手指,面红耳赤的盯着床上的少女,长久以来居然连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心上带了莫名其妙的火气,“砰”的将门甩上,将秋彤唤了过来,照顾好她家姑娘。 秋彤躬身快步进屋,想着门□□似要吃\人的王府世子,轻拍胸口安抚自己。 程君临懊恼不已的去找前院的几个好友,心里失笑不已,怎么就对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产生了惊艳的感觉,自己会吃肉的时候,她还没学会喝奶呢! 将自己的烦恼说与杜汉文,裴玉楠几人听:“若是对一个小女孩,产生了似有似无的情谊,该当如何?” “禽兽!” “憋的太久了!” 二人齐声开口。 “什么狗屁!”程君临恼怒的一拍桌子,“吱嘎——”一声,桌子出现了快要变形的前兆。 裴玉楠目测了一下桌子的损害程度,在心里默默将自己的武力值与某世子的武力值做了一下对比,于是严肃认真而又关切地开口道:“哪个府上的姑娘?” 杜汉文用眼神示意,自己的想法一样。 程君临默了半晌终于敞开心扉:“振威候府嫡出的四姑娘” “啥?振威候府嫡出的四姑娘?”裴玉楠惊讶开口,“之前我娘还有心将她说与我三弟,不过年纪太小了,打算缓一缓。你居然看上她?小太多了吧!” 杜汉文接着开口:“还有她那个爹,宠闺女宠的人尽皆知的,还有她大哥二哥,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她大哥那残暴程度能和你相比,她二哥至今为止我就没看出他想什么过。” “你们俩鬼嚎什么啊!”程君临仰头望天:“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明明才见过几次,可是印象太深刻了,她年纪虽小,做起事来却有担当有条理……”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和这二人说的语无伦次,曾经想着到了年纪挡不去时娶个世子妃回来也挺好,今年不能两情相悦好歹也要待她相敬如宾。 哪里想到如今对着一个十一岁多点儿的奶娃娃动了心! 那二人对好友露出的迷茫表情惊诧不已,那说着话时春风一笑的表情也没能逃过二人视线,先才只觉是玩笑的话,如今后知后觉发现竟是真的!二人的好奇心一时被勾起—— 程君临满脑子想的却是躺在床上病弱的少女:“我就知你们没用,小爷我要先走了!” 可怜那裴、杜二人才准备了满兜字的话,愣是一个字也无用武之地。 程君临走到门边,看着里头的振威候府和候夫人,方才站定。小德子在里头躬身伺候,看样子太医已经来过,可以闻到淡淡的药味儿。 叶氏拿着帕子坐在床角垂泪,想着这二人是纪涟漪的爹娘,居然难得的想到了规矩的问题,往室内迈的脚生生顿住,他身上还穿着之前救人的湿衣裳,刚刚也忘了换,如今走得这一路,早已被体温外加风吹烘干。 程君临站在屋檐下,听着里头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又听小德子细细的回道:“远远的只看见一个穿着湘妃色无袖上襦下着白色百褶裙的背影匆匆过去……” 又听得里面说“闺女无事,太医这方子是安神的。”程君临这才放下心来,只觉得脑中昏沉,吹了凉风仍不清醒,身子发软,后背依靠在墙边, 伴随着“咚——”的一声,小德子出声喝道:“谁!”随即冲来出来,就见他家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小王爷,面色潮红的躺在地上。 前脚才走的太医在半路上就叫人又叫了回来,平日空无一人的院子如今一下子住进了两个病号。 纪元山望着自家闺女带着不正常红晕的面色,脸上一片阴霾,带着肃杀的气息,无论是谁,敢对他女儿下手,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想到差点失了女儿,整颗心都悬在半空,这种感觉他平生只有两次,一次是女儿幼时,另一次就是现在,可幼时是假,如今这次,却是真的不能再真,心里悬着挂着,落不着地。 纪元山只觉自己就要失控,冲着门外怒吼:“秦三!跪在门口回话!” 只听扑通一声,秦三在外头开口道:“今日府中女眷共一百三十五人,穿着湘妃色无袖上襦下着白色百褶裙的共五人,其中一人为已婚妇人,另外四人皆是年轻女子,分别是林国公府的嫡出三姑娘,魏国公府庶的五姑娘,刘太傅家的嫡出二姑娘……以及……”秦三咬牙“……以及纪中丞家嫡出的四姑娘……” 纪元山强压怒气道:“哪几个姑娘几时出去过?” 秦三抹汗:“其间出去过的只有刘家姑娘和纪家姑娘二人。” 纪元山脸色沉了下来,最好不是你,我给了你这么多次机会,若是叫我知道你竟敢害我的女儿,不要怪我不念兄弟情义! 第32章 二哥的前尘往事 涟漪在公主府住了几天,纪父怕她无聊,将小白也抱了过来,涟漪乐得眼睛弯成一弯月,小白窜上床围着涟漪转圈圈,喵喵叫着蹭她的脸。一人一猫在床上玩了半晌,小白团成一团在涟漪怀里打着小呼噜睡着了。涟漪摸了摸小白胖乎乎的肉爪子,忽闪着大眼睛对宝珠摇头:“嘘!它觉可轻呢!” 宝珠见她笑的可爱,被她小心翼翼的劲儿逗的差点笑出声来,整张脸都埋进床里头,在被子里嗡嗡出声:“原你小时候,小白守着你睡觉,你醒它就醒,你睡它也睡,跟守着小崽子似的守着你,现在风水轮流转,倒成了你哄它了。” 宝珠这几年长的越发的快,比涟漪高了半个头,最明显的就是逐渐显出了腰身,一日较一日似大姑娘。虽然涟漪也抽条,可葵水未来,长的总是慢一些。 小白被床铺嗡嗡一震,瞪大了一双鸳鸯眼,一下蹦出二尺高,“喵呜……”一声跳到地上,斜了眼儿转头看了宝珠一眼,摇着屁股转身优雅的迈进了自己的窝里。 “嗳呀!”宝珠继续捶床“你家小白成精啦!” 叶之章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宝珠笑的毫无形象的样子。这样子他见惯了,也不奇怪,拿了东街买的带着热乎气的驴肉火烧给两个小姑娘吃。 外面下了小雨,他这一头一身都带着些水珠儿,秋彤刚刚伺候完自家姑娘梳洗,端了残水就要倒出去给表少爷换水,叶之章道:“不用换了,我就着洗把脸就完事儿了,没的叫你多费一回事儿。” 接着就是哗啦啦的洗脸声,程君临前脚才要迈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出对话,她们表兄妹关系竟然这样好,心里瞬间就酸了一把, 因着纪家小姑娘暂时在公主府养病,他也就死活赖在了这,倒把长公主乐坏了,平日来吃顿饭都是不肯的,如今竟打算小住,再是如何都是高兴的。 接着就又听里面传出声音,宝珠笑骂道:“怎么还是这个毛病,多少年能改!” 叶之章面上一红。 涟漪也笑,声音软软的:“当初咱们在东暖阁,也日日吃住在一起,今个儿怎么倒害起羞来了。”又转头对秋彤道:“把湃在水晶缸里的果子取出来,就像原先那样浇上酪。” 程君临登时脚步一顿,心里头又是一酸——以前一起住着。同时觉得……压力很大。 除了少数几个人,涟漪住在公主府的事儿没人知道,纪苏谚听到这个消息时,手里捏碎了一只杯子,父子二人统一想法,涟漪出事获救的事,暂时不要传出去。 因此整个侯府一点儿消息没有,还像往常一样。 纪苏谚拧了眉,小妹上一世出事的消息传出来时已经过了许久,他不知道小妹是哪一天过世的,不知道大姐在外省过的怎样,中秋去坟上祭奠大哥与父母时,家中老奴悄悄将他拉到一旁,告诉他,纪姨娘已经去了,他愣了一瞬,纪姨娘?之后才反应过来,是涟漪…… 那时候天已经很凉,往回走的时候还下了雨,秋雨最是冻人,他却一点儿都觉不出冷,浑身好似没有知觉,踩着棉花走回家去。继母驰氏连带着她生的二子一女被祖母接进侯府,纪苏谚看着不变的的侯府匾额想着府中变换了的人,心中只剩一句物是人非…… 前一阵儿还听说小妹有孕,想着不论如何人总是好好儿的,若是一胎生下个儿子日后也就有了靠山,他便能放心了。 秋日风大,迷了眼睛。走回家的这段路,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 他只恨当初父亲与外祖吵的满京城皆知,最后一纸断绝书结束了这段公案,若是外祖家在,驰家纵是势大,也断不敢弄出这样草菅人命的事吧,驰家传出的消息是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但这样的话儿谁人不心知肚明,大宅子里的腌臜事儿,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纪苏谚生的像叶梓娘,有些江南人的相貌,肤色白皙,鬓若刀裁,眉目如画,比纪苏墨长得很是婉约一些。虽怒时而若笑,心思深沉,无人能参透他心里。 家里妻子怀了六个月的身孕,正给他缝补衣裳,见他回来,笑道:“今儿个踢了我两脚呢,该到送子娘娘面前还愿的,这样的淘气,怎么看都是个哥儿。” 纪苏谚面上似悲非悲,一把将妻子抱在怀里,眼中流出两行清泪,终是恸哭失声。 日子若是这样,倒也还是不错。那日下了很大的雪,第二日天气却转暖,大大的太阳,融化了一地的雪水,到得第三日,又降起温来。地面变得镜子一样,稍不留神就会摔倒。 他在地上细细撒了炉渣,光滑的地面顿时变得如同平地,他去学堂做了挂名的夫子,一月挣得几钱银子贴补家用。 还没到下堂时间就看见邻居许大婶子隔了窗子慌张的往里瞅,他给学生布置了功课,缓步走出来,却听许大婶子说得一句:“你家小娘子跌了一跤,情况不大好。” 纪苏谚面上一片煞白。 铺天盖地的血色是最后的记忆。 一个成了形的男胎,头发都有一指长。 初时还好,他知妻子难过,全然不敢提孩子的事。妻子有时会拿着做好的小衣服发呆,他除了默默收好,再无其它办法。 后来妻子就开始梦魇,睡梦中絮絮叨叨的说孩子,他整夜的不睡觉,拉着妻子的手。白天也不敢再去学堂,在家陪着妻子。 可却还是没留住妻子,又过得一年,妻子已经半疯,抱着枕头喊“浩哥儿”。那是两人之前给孩子取的乳名。纪苏谚更是不敢离开家里,侯府里祖母给的接济银子他不愿拿也只得收了,院子里整日的中药味儿,可妻子的疯病更加严重了,指着家里衣柜喊:“你还我的孩儿!”对着他也连踢带骂。 从前温柔小意的样子再无处可寻。再后来,趁着他出去打水的工夫,妻子一头碰死在了墙上。 撑了几年,不敢生病,不敢离家,只怕家里无人照顾,如今妻子这一走,心里吊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妻子头七才过去,他第二日就病了。 夜里烧的昏昏沉沉的,若不是大姐终于在婆家立稳脚跟遣了人回来探听消息,他怕是就要跟着妻子去了。 手里有了人用,和大姐的联系密切了起来,消息打探的越来越多,他越听越是心惊。他才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那面上一团和气的二叔! 纪苏谚让人打扫了捏的粉碎的茶杯,冷笑一声,在漆黑的屋子里甚是惊悚,二叔,为了这一天,我等了足足二十年! 第33章 三章 合一更新奥 纪涟慧回去就病了,她心思本就阴沉多疑,谁知在宴上愣是一点消息也没透出来,她不知究竟是否有人有人发现纪涟漪的尸体,又想纪涟漪万一没死怎么办,又想她一定是死了的,那么深的水脚上还绑着绳子,怎么可能不死。她若不死就一定是自己死,连祖母都保不了自己,当时下手太过冲动,如今后悔早已晚了。 驰誉倒是想来看她,但是她早不住侯府了,驰誉来纪府也只能在前院坐坐,哪能像以前一样随意满园子乱逛,况驰母是有些知道儿子的心思的,因此拘了驰誉,并不十分许他出门。 驰家和航家已经互换了庚帖,只等着下婚书了,因着航家姐儿比驰誉小一岁,今年方过十四,只等过了年十五了便娶进门来。 驰誉自家在被拘在府里心急火燎,忽而想起涟慧的亲哥哥纪苏洵,纪苏洵再托了自家夫人邵氏给小妹送去。邵氏自觉此时不合理法,但纪苏洵哪管这些,他如今备考整日焦头烂额,只对自家夫人道:“她们俩从小一起玩闹长大的,便是送个玩意儿,又算什么。” 知纪涟慧最喜华丽贵气的玩意儿,驰誉淘换了许多来,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的玉坠儿,有南瓜形状点翠嵌红宝的胭脂盒,初时纪苏洵还看一看都送了些什么东西,见都是写正经玩意儿,又明着过了他的手,不算是私相授受,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架不住驰誉天天送日日送,后来再见了礼盒,纪苏洵直接交到妻子手上,邵氏以为丈夫都看过,她一个做人嫂子的,又不是亲姐姐,身份尴尬,也不好翻小姑的东西。 纪涟慧这几日睡的都十分不好,时常半夜惊叫只说见鬼了。面色惨白惨白的倚在床头指着半开的窗子喊:“她来了,她来寻仇了。”等到白日里又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这日又见关的好好的窗子突然敞开,窗外飘过一道白影,还有阴风阵阵,纪涟慧身子一软直接倒下去,头磕到桌角额头破了指甲盖一块儿的皮。守夜丫头莺儿坐在自家姑娘身边呜呜的哭,也不出去喊人,指着窗户那头也喊“有鬼!” 纹儿听着声响冲进来指了莺儿的鼻子就骂:“杀千刀的蠢东西,哪里就鬼啊神的,再这么吓唬姑娘,明日便撵了你去厨房挑水去。” 纪涟慧这下病的更重,原本还能在屋内小坐,这回连床都起不来了。偏偏莺儿还偷偷摸摸跑到她身边絮叨:“姑娘别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吧,奴婢娘说这样要烧纸送一送才肯走的。” 纪涟慧只觉当真如此,定是那纪涟漪来冤魂索命了,强撑了一口气,待到子时,拿了香烛冥纸出了自家院子,因这涟漪是在河里淹死的,她跑到自家荷花塘,边烧冥纸口里边叨咕。 夜里湿气寒气都重,又听得几声猫叫,纪涟慧只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看,回头一看,果真一张惨白的脸,眼睛五官全都肿着,被水泡的变形了的样子,穿着长乐明光锦的齐胸襦裙,那裙上本来寓意祝福的词语,如今鲜红的仿佛往下滴着的血迹……纪涟慧“啊——”的惊叫一声,一口气上不来,整个人撅了过去。 她倒的这位置本就少有人来,又是半夜,哪里有人能看到她,若不是半夜纹儿从梦中惊醒,进屋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惊觉姑娘不在,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被人发现。 本就病着,又在地上躺了一个时辰,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热来。守夜的玲儿当即被发卖出去,连解释都没来得及解释一句,就被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捂了嘴拖出去了。 纹儿心疼自家姑娘,见天儿的在床边守着,这次病的十分凶险,整日里拿千年老参吊着一口气,待到后来好了,额上那块儿指甲盖大小的伤也耽搁了。 她病着时涟漪已经回侯府了,侯府中人只当姑娘在外祖家住了许多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纪涟慧身边的丫头婆子也不知涟慧病因,因此并没有人特意与她说侯府四姑娘的事,待到祖母寿宴纪涟慧看着巧笑嫣然的涟漪冲她招手,瞪大眼睛怔在那里只觉得满身寒气。 偏涟漪还弯了一双大眼,笑眯眯的与她说话:“听说你病了好些日子,我备了礼给你送去,也不知你是否喜欢。” “那日在公主府……” “什么公主府?” “就是长公主寿宴那天……”纪涟慧呼吸有些急促。 “那天我病了,没去呀”涟漪笑道,转身冲招呼自己的弟弟道:“姐姐知道啦!马上过来。”说着转身走了。 转过身来,涟漪面上换上明媚的笑意,哼,吓死你活该。 这宴席一直延续到晚上,纪涟慧见得侯府哪里都鬼气森森,水上戏台戏子咿咿呀呀刚刚唱完《麻姑献寿》,又换了新曲目《牡丹亭》,那声音飘渺灵动“……原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桓……”一个个莲花灯漂浮在水中,纪涟慧紧紧抓住衣角打了一个哆嗦。 ** 涟漪住在公主府的时候整日里好吃好喝,她知爹爹二哥并不打算将她落水一事宣扬出去,一是女孩儿落水无论怎样获救的终究名声不好,二是即便板上钉钉被纪涟慧推到水里,凭着自家老太天那副护短样儿,也不能将纪涟慧如何。如今二房搬出侯府,老太太心里更是惦记起二房来。 索性将消息瞒下来,也不透出风声去,心怀鬼胎之人自会自己先乱了阵脚。 程君临也在府里头住着,他本就是长公主养大的,住在哪里,自然没人说嘴。他有心讨好涟漪,却不得章法,与裴玉楠说了,那裴玉楠摇着扇子微微一笑:“这取悦小姑娘,必是要投其所好!” 他见涟漪养猫养的认真,弄了条小狗来,浑身乌黑的毛,眼睛也是乌黑乌黑的,若不细看,都不知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他心中打的好主意,这小东西日日在小姑娘身边打转,只要是看到了它,便先想起自己来。 小黑狗眼睛才刚刚能睁开,站都站不太稳,涟漪心疼它,将它搂在心口抱着。 动物最是通人性,才不过一个月大点儿的小狗,却知道涟漪是真心待它好,见了涟漪就猛摇尾巴,一不留神摇的过猛直接横躺在床上,涟漪伸手摸摸它的头,它也伸出舌头舔舔。 找了个养奶羊的农户每日送新鲜的羊奶来,涟漪把蛋黄儿掰碎泡在羊奶里一点一点喂它吃。 这狗刚来时瑟瑟发抖,涟漪只当它性子乖巧,养的久了才发现这着实是个“缺心眼儿。”站在床沿儿上也敢往下跳,摔的自己“嗷呜”直叫,扭着圆滚滚的身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爬起来。宝珠笑的一口茶水都喷出来,直说它有名儿了,就叫“缺缺”。 小狗嗷呜嗷呜叫了一通,宝珠只当它喜欢自己的新名字,更是笑做一团。 小白对于家里来的新成员十分吃醋,自觉自己作为主子的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常趁涟漪不注意一屁股坐在缺缺脑袋上,一个成年的老猫整天跟个狗崽子打的不可开交,小狗养了几天,送人已是舍不得,轻拍了小白一把,叫它不许欺负缺缺。 小白却记了仇,趁了涟漪没看见,叼了小狗往便便上按…… 涟漪回来就看见满身是便便的缺缺:“……” …… 可怜程君临打的一手好算盘…… 秋彤清洗干净了缺缺,又是香喷喷的了。涟漪把小白和缺缺都抱到床上,点点小白的头:“你呀,是大猫啦,要照顾好小狗狗呀!”小白只瞪着对面的小狗,也不上前,“喵呜”“喵呜”叫个不住,脑袋蹭涟漪的手。 涟漪往前推推它,它绷住了身子往后倒,没办法,涟漪只得将缺缺一手托起,放到小白旁边,小白甚是紧张的弓起了身子随后嗅了嗅,涟漪心里也很紧张,生怕小白咬它。 谁知小白竟蹭了蹭它,然后安静的窝做一团,将缺缺藏在自己温暖的长毛下。 涟漪得意:“我就说小白最是通人性的!” 宝珠无情的戳穿她:“明明是因为秋彤先将小白的尿抹在它身上!” 待得程君临知道小狗被起名叫“缺缺”,又是一把辛酸泪。 这天,宝珠和涟漪在亭子里说悄悄话,宝珠从袖子里偷偷摸摸掏出一本书来,“从我嫂子那里偷来的,”对着涟漪咬耳朵。 涟漪见那本书印制极为精致,小小巧巧的一本正好可以放在袖中,见宝珠翻了一页,脸突然就红了。 可巧,叶之章赶时赶点的来了,笑道:“你们两个在干嘛”桃花眼一眯,煞是好看。 两个小姑娘顿时被吓了一跳—— “我们在看书”宝珠下意识回道。 涟漪抹汗,此时就该答什么都没看! “哦?看得什么书?”叶之章果然好奇。 “文心雕龙!” “资治通鉴!” 异口同声! 涟漪扶额,穿帮了。 叶之章好笑的看着二人:“你们究竟在干什么?”说着,又向前走了两步。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朵被突然彪的高音冲击,叶之章吓了一跳,十分惊悚的看向桌面…… 十分诡异的姿势的诡异的男女……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许看!!!”宝珠蹦了二尺高,一把将书扔到了湖里! 叶之章的脸“轰——”的一下变成了煮熟的虾子。 ** 涟漪这几天在做小衣裳,祖母的寿宴才完,二嫂的产期也要到了。她幼时姐姐天天耳提面命让她女红,她每次都去抱爹爹大腿。如今像模像样的裁了一块料子,倒是把叶梓娘惊奇够呛。 涟漪自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呀。” 叶梓娘失笑:“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倒是随了你大哥的性子。” 这位二嫂,家里并不显赫,父亲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家中独女,只是十岁上下其父亡故,由母亲独自抚育长大。 涟漪愿意给这位二嫂做小衣裳,实是因为上一世,这位二嫂,也做了二哥的妻子。 如今,有亲娘在,有侯府撑腰,带着显赫的身份,二哥还是娶了二嫂,倒也是一种缘分。 这位二嫂,肌肤微丰,面若傅粉,中等的身高,鼻腻鹅脂,话不多,待人最是和善。上一世对自己这个小姑极好,温温柔柔的样子,总是将自己当做小孩儿哄。 涟漪正与娘亲说话,二少夫人身边的婢女琳琅掀了帘子进来:“夫人,我家少夫人怕是要发动了。” 叶梓娘当即坐不住,赶忙派了小厮去官署给儿子报信。 稳婆是早早就请好的,她到的时候,就见稳婆已经安安稳稳在那指挥小丫头烧热水,糊窗户了。 见叶梓娘过来,那稳婆先道了声“恭喜夫人。”又道:“如今宫口未开,少夫人怕还是要再疼上一会儿的。” 十二月的天冷的冻人,原本已经糊的严丝合缝的窗户又再糊上一层,生了满满的炭火,门口放了厚厚的帘子,一丝儿寒气都进不到屋里。 丫头玲珑哭花了脸:“原二爷说下雪路滑,今儿早上还特意吩咐不许叫夫人出门的……可……可夫人嫌屋内空气闷热,说要出来透气,谁成想就摔了一跤……。” 玲珑跪在地上哭,还没说完,就见纪苏谚大步流星的走进来,照着玲珑的心口就踹了一脚。 叶梓娘忙阻了儿子:“你这是做什么。” “没用的奴才,留着有何用!” 邵氏虽腹中疼痛,此时意识却清,听见夫君的声音,忙道:“是我非要出去的,她又哪里敢管我……” 纪苏谚眼睛一酸,似要落下泪来,忙到:“不怕,没事!” 叶梓娘忙道:“索性孩子已经足月,不碍事的。” 纪苏谚一顿,心中悲痛:她们不知,她们不知啊,上一世,也是足月。 有心进去陪产,却被妻子撵了出来:“你在这里,她们紧张,倒是不好做事。” 只得退了出来。也不走远,就站在院子里,下雪了也似不觉,雪片子把眉毛头发糊成了一片白色。 邵氏在里头又喝了一碗参汤,吃了两块糕,因性子隐忍,也不出声,攒足了力气,又在口中含了一片参片,宫口就是不开,肚皮撑的似要炸开一样。 稳婆又叫两个小丫头馋着邵氏下地慢慢的走,邵氏强忍着疼,在屋中走了几圈,果然有效。 阵痛的频率越发的快,待得稳婆一看,已开了三指。屋内的几人高兴坏了,邵氏又喝了一碗参汤。 直折腾到子夜,孩子终于露了头。 白白胖胖的小子,额间一点胭脂痣,因足月,头发都有一指长。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都变了脸色。 孩子的眼睛紧紧闭着,没有哭声。 纪苏谚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惨白的,脑海中妻子前一刻还温柔的冲她笑下一秒却狰狞的对他拳打脚踢,突然有点分不清前世今生,耳边嗡嗡作响,一句话都听不见。 稳婆将孩子倒过来猛拍两下,还是没有哭声。这下一屋子的人心都沉下来了,也顾不得小孩儿身上脏,稳婆赶紧将耳朵贴在孩子心口,道了句:“阿弥陀佛,有气儿。” 又提起来狠狠一拍,孩子“哇—”一下哭了开来。 这一声落到纪苏谚耳中,却如同拨开乌云的阳光,总算又有了知觉,听见小丫头欢欢喜喜的出来报喜:“生了,是个哥儿。”纪苏谚腿一软,直接做到台阶上,倚着柱子觉得自己才历了一场生死。 快步走进屋内,屋里头已经熏了香,盖住了血腥气,孩子就放在妻子身边,洗的干干净净,皮肤不皱,却有些红红的,生得浓眉大眼,同自己与妻子谁都不像,倒是与大哥相似。待到看见眉心那点胭脂痣,这个隐忍了一天一夜的男人,终于是伏在床边,流出两行泪。 妻子拉着他的手,脸上是安详的笑:“乳名就叫浩哥儿吧。” 纪苏谚一怔,随即:“好。”抚了抚妻子的鬓角:“你累了这许久,睡吧。” 邵氏果然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纪苏谚看着儿子,小家伙眼线又深又长,睫毛乌黑发亮,头发快要长到耳边,蠕动着小嘴,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纪苏谚拉着儿子的小手,每根手指上小小的指甲都一清二楚,手背上带着四个可爱的小坑坑,满心的欢喜盖也盖不住,孩子,你还是我的孩子。 ** 宝珠知道纪家又添了一个孩子,戳戳涟漪:“嗳,你说,生孩子是什么样的?” 这怎么回答?涟漪沉思:“就是那本小人书的样子。” “啊——别提了”宝珠双手捂脸“我觉得嫂子好像知道是我拿的,都怪美人哥哥,不然我就可以原封不动神不知鬼不觉放回去了!”美人哥哥叫了八年,如今还是改不了口。 小孩子一天变一样儿,吹气儿似的长,宝珠看浩哥儿头上一块忽闪忽闪,伸了手指,想碰一碰,被涟漪一把拍掉:“这是命门,碰了要傻掉的。” 这孩子,刚出生时极是闹人,非得让人哄着抱着,好不容易哄睡着了,放下小床吧,刚挨着枕头就又醒了。可过了仨月就好了,白白胖胖的娃娃,还会留着口水冲入笑,涟漪喜欢他,天天都要来看一眼。 小娃娃初时还长得像大哥,如今倒是越长越像涟漪了,涟漪笑:“他是知道姑姑疼他,才长得越来越像姑姑呢,哎呀呀太可爱了。” 涟漪把浩哥儿抱起来,点点他的小鼻子,香了一口:“姑姑最喜欢你了!” 纪苏谚笑道:“陪你玩你自然喜欢,他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上前?” 邵氏白了夫君一眼,也笑:“你呀,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 秋日里头纪二爷外放滁州粮道,这可是个肥差,纪二爷一整天红光满面,想着在外可以多捞一笔,回来又可升职,心情更加的好。 纪苏谚与父亲在书房下棋:“倒是先叫他高兴两天,只怕乐极生悲。” 纪父手执黑子,一子落下,原先白子优势的棋局瞬间被扭转了局面:“若要成事,总要先给对方点甜头尝尝。” 纪苏谚一顿,看了眼棋局:“父亲高见。” 纪苏谚回去的时候,带着满身的寒气,儿子在摇床里睡的香喷喷的,偏他一去,就醒了,咧了嘴哇哇哇就开始哭,邵氏白了他一眼:“这股子酒味,它小人家家的哪里受得了。” 纪苏谚赶忙去沐浴更衣,才敢来抱儿子,小家伙果然不闹了,溜溜转着眼睛吃着手指看他,忽的,咧嘴一笑,纪苏谚整颗心都柔软下来。 浩哥儿手上带着小金铃,一晃手铃铛就发出清脆的声音,浩哥儿一听就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晃手,小铃铛又开始响,这样反复了几次,小人儿居然会自己逗自己玩儿了,手一动,铃铛一响,就咯咯笑个不止。 朝堂风云诡谲,唯有家里能让心安静下来。 大哥外放三年,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回京。 前世他死之时也未知最后的天子究竟是谁,太子被废后,贤王,礼王,安王呈三足鼎立之势。 他虽有先知,却有更多未知,更何况,这一世的许多东西都已经变了,首当其冲就是清河王府世子,救了涟漪两次,然而上一世,他在狩猎场就因被误伤而不治身亡了。 清河王爷小妾无数,却再没有生下别的儿子。世袭罔替的清河王嫡支绝嗣,没过两年老王爷也去了,王位最终落到王府庶子身上,只是圣上最是不喜庶出,程家庶子虽承袭了王府,却被褫夺了兵权。 这是这一世最大的变数,如今老王爷和世子具在,这就是圣上手中的一张暗牌。 现下二叔在滁州日子过得应该还算滋润,滁州道是肥差,那却是在没人盯上以及有人愿意保你的情况下说的。如今节度使的折子已经呈到京里,这节度使官声一向极好,若不是早年受了父亲的恩惠也不会帮这个忙,贪银子的官儿多了去了,左右这里不过走个过场,只要不是大贪大腐哪有人愿意去管这些闲事。 纪二爷此时还在沾沾自喜,若不是偶然搭上了太子这条线,哪里能有如今的好运气,虽说他捞的银子一半以上都孝敬给了太子,又白从家里拿了万两白银,可这实缺儿,却总算捞着了。 ** 纪涟慧病好之后驰誉依旧隔三差五的送东西进来,纪苏洵初时还看,后来便完全放任不管了。开始驰誉还只送东西,涟慧病重那会儿,他往里头夹了张书信,忐忑了几天,见并无人声张,胆子愈发的大起来。 先是询问病情,简单的寒暄,一张小纸条。后天篇幅越来越长,讲自己每天做的事,吃了什么饭,穿了什么样的衣裳,见了什么样的人,又后来,写一些趣闻,夹了一些杂书里头的句子,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 初时纪涟慧接着信时,只觉心中慰藉,她生病全因心病,有人这么三言两语的说话,心中极是妥帖,驰誉信她,这让她自豪,有种这个少年全在她掌控中的得意感,待到后来,驰誉的信越来越长,她出不了门,每日看着驰誉的信只当自己出去散心,直接接到驰誉的这些“淫词艳句”来,才觉心惊,若是被人发现……这事而她连想都不敢想。 将信拢在一起,叫莺儿拿去烧了。 因着驰姨娘有孕在身,纪二爷外放并未带女眷,但纪二夫人心知肚明,待到回来时,必定要领了一个回来端茶叩头的。 驰姨娘挺着肚子带着两个儿子在家和纪二夫人对峙,初时她也不敢,小心翼翼立在主母面前立规矩,她在家时就最是懂得如何避开锋芒,看多了家中姨娘人前人后几张面孔,最是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最得男人心思。 纪二夫人当初见她颜色好,柳眉杏眼儿,一双眼睛更如翦水秋瞳,含情脉脉,腰肢掐的细细的,一走一动尽显风流。皱了眉,却也松口气,如今老爷喜欢她,是为着她年轻好皮囊,纵使再得宠,也是一朝新人换旧人,只盼她涉世未深张狂起来,才好捉住错处,狠狠教训。 只可惜敬茶那天就见她全无骄纵之意,极是温顺和善的模样,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的,一直低着头弓着身,全天都看不见脸,早起请安时,从来都是姨娘里头来的最早的,穿了素净的衣裳,头上只戴两朵绒花。 还会给自己做衣裳,极好的绣工,做的月白色绣竹叶的百褶裙比自家绣娘还好,衣裳写字,拿了好的料子,用了最细的心思,月月做好了呈上来。还做的一手好糕点,日日换了花样儿孝敬自己。老爷在时从来不往前凑,老爷不在时又巴巴的过来立规矩。 纪二夫人疑心之前的消息错了,竟不是她勾引了老爷,好似她不情不愿,倒被老爷强/占了。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有哪一个是愿意给别人做妾的,只怕当真是受了委屈,心中对她多了一丝怜爱。一天两天瞧不出来,一月两月还是如此,纪二夫人的敌意也就淡了,待得她有孕,也还是这样规规矩矩娇娇怯怯的站在一旁,却哪里能知道她私下里和老爷枕头风都吹了些什么。 从什么时候起变了呢?大概是第二次有孕,头一胎生下儿子,骨头就硬起来了,有了傍身的靠山,还有老爷的宠爱,一个月里头总有半个月老爷是歇在她这的,连夫人都要和其她姨娘一起分剩下的半个月,所有的姨娘,她的宠爱是头一份的,心气儿自然更高。一个季度就做了十身衣裳,什么珍奇珠宝更是流水似得往她房里送,几日里房内的东西就全都换了样儿,她去看一眼,竟比当家主母的屋子还要富丽堂皇。 等到第二个儿子出生,腰杆儿越发的硬了,也敢和她叫板了,在她面前就神气活现的,有了旁人就梨花带雨。 驰姨娘得势以后,每每回忆起初进府时自己那谨小慎微,低到尘埃里的样子,只恨不得将当初看过自己的人全都打杀了,尤其是自家主母,当初那威风凛凛的样子,每每想起都要咬牙切齿一番。 有什么呀?年老色衰的样子,只一个儿子,也不成器,还遭了老爷的厌弃,两个女儿,一个两个都没有教好,大的抢别人的姻缘如今不敢见人,小的如今才十一岁就敢和外男勾勾搭搭,自己就不是什么检点的玩意儿,总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驰姨娘冲着上房“呸”了一口,头上的缠金丝蝴蝶翅膀轻轻颤动,另一边的凤凰衔珠锤流苏步摇左右晃动,施施然慢走回去看儿子了,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大夫说了,这一胎,还是个儿子。 此时纪涟慧自个儿坐在床边,越想越是心惊,手一抖,碰倒了桌子上立的瓷花瓶,唤了莺儿回来,问:“东西呢?” 莺儿老老实实低头答道:“烧了。” 纪涟慧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越发的瘦了,脸颊都凹陷下去,露出高高的颧骨,睡眠不好,头发枯黄,嘴唇干涩脱皮。 她如今越发的孤僻,觉得身边谁都不可靠,侯府一定早就知道是自己害了纪涟漪,却偏偏一点动静都没有。只觉得她们要暗地里害了自己,涟漪无论死活,自己是活不成了。爹娘也不可怕,爹爹一味的拍大房马匹,娘眼里除了爹再没有旁的人,连儿女都没有,只能是她自己的富贵荣华。 当初给大姐抢亲,也不是为了大姐,为的不过是王府的聘礼与名声,于父亲的官威有望,于母亲的名声有利,口里说的好听,这一番都是慈母心,却不想想,这样抢过来的婚姻,姐姐又带着一身的病,哪能还能让婆家高看?姐姐那个身子骨儿,又哪里是能当王妃的?一个个不过是癞□□想吃天鹅肉,疯了罢! 此时又恨起姐姐来,若是她当时可以硬气一些,能够明确的拒绝母亲,又哪里会坏了名声,间接的,连累的自己名声都不好了。 ** 叶老将军想女儿,叶梓娘带着小儿子和小女儿回娘家。缺缺自被带回了侯府,就得辙哥儿的青眼,每日抱着不肯撒手,如今要去叶府,也将缺缺藏在怀里,抱上了马车。 缺缺平时是个缺心眼儿,可到关键时刻那是一点都不含糊,乖乖的窝在辙哥儿怀里,一动也不动,到了叶家,辙哥儿把它放在地上,才又撒欢跑起来。 狗是程君临送的,涟漪对这位王府世子却是敬谢不敏,涟漪早早就知道程君临认出了自己,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简直讨厌至极,每次见他都是自己最狼狈的时候,第一次见他自己被娘亲罚,第二次见他自己被洪水淹,第三次见他差点直接被淹死了。每次见他都要倒霉,简直天降灾星!在心里他和驰誉一个样,都是熊孩子。 人的记忆总是很浅,时常忘了其它事,对于其中的某个人却记忆深刻,结合环境当时倒霉,总觉得倒霉的事都是因了那个人,于是无论程君临做了什么,涟漪似乎打定主意——不闻不问! 叶家有一个大酒窖,自来就是纪家孩子隐秘游乐场,纪苏墨是第一个,纪涟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辙哥儿扭着六岁的圆滚滚的小身子要跟姐姐玩,涟漪“嘘”了一声“乖哈,咱们长大再玩。” 两个惯偷儿,再加上一个从犯,熟门熟路的摸进了酒窖,连火折子都不用点,凭着手就感就知道什么地方放的什么酒。 大坛子的,小坛子的,还有玻璃瓶子和小瓷瓶儿的。 叶之章只能喝果酒,宝珠却是要喝烧酒的,涟漪有啥喝啥,来者不拒。宝珠捏孩子的脸:“你还有这功能,我以前咋没发现呢。” 涟漪眯着眼睛笑,她今天穿了粉红色立领中衣,鹅黄色绣竹叶花领褙子,白色绣大红团花马面裙,头上梳着双环髻,一面戴着一朵小绒花,十分玉雪可爱。脸蛋儿红红的:“你不知道的呀,还有很多。”我还会弹很好听的曲子,画很好看的梅枝,会下盲棋,也会裁衣裳,只是呀,你们不知道而已。 叶之章突然笑道:“涟宝,你要多去管管你外公。” 涟漪歪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咋啦,你祖父?” 叶之章沉吟:“太医说了,你外公年纪大了,不许多喝酒。” “哦,于是呢?” “于是你要去管管呀!”弩定的语气。 “那……你管了吗”带着询问。 “开玩笑,你外公那脾气,谁敢管啊!” “……”涟漪默,敢情儿,搁这儿等我呢,我是比你多个脑袋还是比你多了一张嘴,你不敢管,我就敢管?没有兄妹爱的。拿眼睛撇他:“我外公,就不是你祖父?” 叶之章话锋一转,带着得意洋洋的口气:“对啦,你们猜怎么着,我昨天遇上太子啦,十分和善的兄长样子,涟宝你上次不是问我太子啥样嘛,问吧,今儿我保证事无巨细全说给你听!” 涟漪手里的小酒坛“砰”的就落了地。 第34章 结亲不成反作孽 看着地上摔着的酒罐儿。 涟漪和章哥儿面面相觑。 涟漪不明白为何章哥儿为何突然提起太子,章哥儿不明白涟漪为何反映如此的大。 涟漪垂了眼帘,手中拨弄着倒在地上的金寿星福禄酒罐儿,打着哈哈问:“你是怎么遇到太子啦?”她今日带了成对儿的点翠金跳脱,右臂动作练,碰撞的叮当作响。 就听章哥儿自然说道:“自然如意阁,那地儿菜做的好吃,精致也是最好,人员又不鱼龙混杂。原是我手里端了墨汁撒到他身上,他却一点儿也没恼,态度还很和善,直说没事,虽说上次在公主府也算见过,这次若不是身边人提醒,我却是完全没看出的,第一次是气势恢宏,这次却是极其的和善可亲了。” 涟漪见章哥儿这样说,却与她曾经听来的太子样子全似不是一个人,太子本就长着狭长的目,看人时更是阴狠。涟漪哆嗦着嘴唇用手指着章哥儿,“你,你,你”却觉什么都说不出,她能说什么呢,什么也没法说,难道指着章哥儿的名字骂他太子不是个好东西你理他远点吗?又或者说你早晚会被太子给害死,就是不害死也会变成太子身边的娈童?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章哥儿一脸不解地看着涟漪,接着道:“我道了歉原想走的,太子说他一个人儿来的,又说他养的昙似马上要开了,如此美景只有一人赏析怕是要辜负了花神。我又想起你好奇太子的样子,遂就同太子一起吃了午膳。” 涟漪一屁股坐在地上:“你……我……”却又颓然,然后骂道:“你傻呀!我好奇太子不会去问我二哥呀!” 章哥儿抓抓头发,拍着涟漪的脑袋笑道:“我怎么忘了这茬!” 涟漪看着章哥儿孩子般的面容,有些不忍,却又怕章哥儿当真出太子相处出感情,再不听自己说的,艰难开口:“哥哥,我听说……太子好男风……” 章哥儿一愣,才想笑话涟漪一个小姑娘什么都敢说,随即,面容呆了半晌,眼前茫茫一片雾气,两个小姑娘的面容似乎都要看不清:“嗯,哥哥知道了。” 他哪里不知到外头的传言,从第一次去书院开始,总有些话能断断续续传到耳朵里。同他关系远的总想接近他,同他关系近的总会因流言蜚语远离他,久而久之他习惯了一个人,朋友来来去去走了又换,他感情便淡了,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 太子的样子是长的很和气的,从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父皇唯一的嫡子,如珍如宝养育长大,待人一向从容温和,他又一向想在外头搏个好名声,越发的克己守礼。 涟漪若不是重生之一,也不会知道太子好男风,上一世太子被圈禁之时,罪名也只是因为贪墨。他身边的宫嬷嬷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将太子府围的铁桶一般,一丝一毫风声都传不到外头去。 当初圣上与先皇后的关系是极好的,圣上是先皇的嫡子,生母是经二八经的皇后,外祖家是刘国公府,这样显赫的身份,先皇却宠信奸妃,暗暗给那奸妃的儿子实权,拖着到咽气之前都不肯立太子,先皇一去,整个京都差点变成人间炼狱。 于是圣上越发的讨厌庶子,若不是皇后去的早,另娶的那些妃子,一个都别想有孕。也到底是存着私心,皇后生太子时亏了身子,太子落地后,好说歹说日日汤药灌着续了五年的命,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圣上看着才过五岁的太子,他只这么一个儿子,孩子还小,怕养不住,这大好河山到了别人手上,于是又纳了妃,儿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太子幼时,人人都说父皇母后神仙眷侣,更说父皇情深似海,他看着那些衣着鲜亮莺莺燕燕的秀女,小小的脑袋瓜儿,第一次,明白了“纠结”二字的意思。 太子的身份是从出生便有的,那时候圣上不要庶子,却怕之后的儿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从小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太子身上自有一种安静祥和的沉静气息。 父皇常说,母妃沉静如兰,他那时小,想着,这便是父皇宠爱母妃的理由了罢,后来父皇生了别的儿子,他为了固宠,收起了一身顽劣气,学着母后的样子,靠着与母后相似的面容,让父皇不要来了新人忘旧人。 这一学,就学了二十多年。 他想结交别人时身上的亲和力实在过于强大,章哥儿产生好感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都是爷们,章哥儿又涉世未深,哪里就了解了那句人心险恶。 这些话他听过很多很多了,他努力了许久,才从那些奇怪的挫败感中抽身出来,如今却被涟宝一句话打回原型。 这一刻,仿佛时光回转,回到当初一起住在暖阁时的无拘无束,只是事到如今,涟漪再没了当初的悠闲自在,章哥儿也没了那时候的天真明媚。 造化弄人。 ** 涟漪几个在这边兀自感春伤秋,驰府那边却是炸开了锅。 今天是迟家独子驰誉的成亲的日子。 外头锣鼓喧天,吹吹打打,府门前的道路都叫人给围满了,因着驰家宫里头有位贵妃,连贵妃都亲赐了礼物来。 驰家人脸上此刻却是一点喜意也无,因为,新浪驰誉不见了。 留了封书信,只说要带了表妹私奔,拿了银票怀里踹了几锭银子头天半夜就跑了。 驰家这边没了办法,吉时马上就到,选了族中年岁相当的男子去接新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到了杭家,也只说姑爷早上偶然急症,告了罪将新娘子接了来。 驰誉此时却躲在府边上,他留信出走,却不是真的想出走,从小锦衣玉食惯了,连寄住侯府的三年里都无人敢给他脸色看,除了那个女土匪,想到这,驰誉不禁又咬牙切齿一番。他留信只是想吓唬父母退掉这门亲事,他得过且过的惯了,亲事一天没到眼前,就一天不想这个事情,直到昨晚,才惊觉躲不过了,半夜爬起来拿了银子银票翻墙出来了。 出来之后,却哪也不敢去,怕被爹娘逮回去,找了个小店睡到三更天,偷偷摸摸回家附近打听情况,却见婚礼依旧照常举行,驰誉苦了连,当初说是私奔的假话如今也成了真的。 气呼呼的往纪家走,眼睛转着圈想着办法如何将涟慧哄出来,不成想前一步才踏进纪府范围,后脚就被自家家丁绑了绳子带回去。 驰老爷早知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派人打定了纪家姑娘可在家中,得到肯定消息,叫自家家丁在纪府暗处埋伏好,只待少爷出现就立即绑了带回来。 可怜驰誉第一次才出反叛之心,就被他爹无情的掐灭了。 那杭氏带了丰厚的嫁妆来,第一夜却连夫君的面都没见着,心里早存着怨气。 当天夜里,就听到又两个小丫头窃窃私语,只说自家少爷哪里是突然恶疾,明明是要去和人私奔。 这杭氏也是个烈性女子,在家里如珠如宝养大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当即换了衣裳,去了父母院子,一眼见着鼻青脸肿的驰誉,心凉了半截。 当即吵了起来要回娘家,驰母却不高兴起来,这儿媳,也太过泼辣了些,想着如今已是驰家人,总要煞煞她的性子,虽是自家儿子的不是,说起话来却夹枪带棒。大意不过是你如今已做了驰家妇,就要以夫君为天,左右回不去姑娘的时候了,活得好活得歹全看驰家愿不愿意给你体面。 杭氏凉了半截的心霎时全凉了下来,越像越悲愤,越想越委屈,衬着夜深人静,房梁上绑了一条绳子,上吊了。 第二日丫鬟进门伺候梳洗时,那杭氏的尸身已是硬了。 这回可真是捅了天大的娄子了! 那杭家昨日才风风光光送女出嫁,今日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肯放过驰家。 认定了是驰家暗害了了女儿,请了仵作来验尸,却无论怎么说都是自己姑娘自缢而亡。 驰家本知这杭氏是自缢而亡,自然不怕,甚至还开始反咬一口,就说杭氏心中早有旧情人,这绳子都是早早准备好的,只等着嫁过来就与那旧情人双双殉情,为了让人相信,把自家变成十足十的受害者,儿子更是凄凄惨惨还未成婚就被人扣了一定绿帽子,还找了各处闲人去到处编瞎话,杭夫人一口气上不来,昏在病榻上,杭大人失去爱女之痛全化做仇恨,自家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是外头传的样子,连带着家里的其她女孩婚事都受了影响。杭老爷心底暗自发誓,定要讲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为爱女报仇,如今和迟家这梁子,也算是结大了。 纪涟慧如今日日呆在家里,也早就不收驰誉的书信了,日日担惊受怕,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水,可是无人可说,又无人可诉。 第35章 程式的表白之道 驰家的事在京里传的沸沸扬扬,不出三天,就连涟漪都知道了。涟漪穿着月白交领兰花刺绣长裙,绯红印花披帛,手中把玩着金素凯旋耳菊花杯,头上带了八宝垂珠簪子,脑袋一点一点的,簪子下缀着的红色宝珠也跟着左右摇晃,睡眼朦胧间就见秋彤掀了帘子,道:“姑娘可听说二房的事了?” 涟漪揉眼睛:“什么事儿?”她自上次装鬼吓唬纪涟慧一事后就很久不过问二房的事了,如今爹爹对二房已有了忌讳,二哥对二房的看法好像比爹爹还大,完全不用担心二房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向来是处于同等级同地位的才可称之为对手,二房早已被排除在外。 秋彤说道:“我是听老太太那的瑞竹姐姐说的。”那瑞竹是老天天眼前独一份的贴身大丫头,是纪府几代以来的“家生女”。老太太更是一时一刻都离不了她,虽说如今虚岁已近二十,但老太太舍不得她婚配,还想再留两年。心气儿一向极高,若不是秋彤心明眼亮得了她的青眼,哪里能什么事都提点秋彤一句。 秋彤如今已是十六,穿着湖蓝色绣竹叶褙子,白色圆领中衣,月白绣梅花百褶裙,面目又十分清秀美丽,十分利落的开口道:“原是驰家逼死了航家姐儿,又满城嚷嚷着坏了航家姐儿的名声,那航家哪里啃咽下这口气,也偏生赶了巧了,让那航家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沓子书信,竟全是驰家哥儿写给三姑娘的,航家哪里啃放过这样放在手边上的把柄,如今事情嚷了出来,三姑娘怕是日子不会好过了。” 涟漪这才逐渐清醒过来,驰誉和纪涟慧两个,果真是一对极品。 涟漪又问:“那来找老太太又是为何?” “如今事情嚷嚷开了,驰家哥儿说三姑娘已经被他累了名声,求老太天做主保婚呢!” 涟漪倒吸一口凉气:“他也真是敢想!” 秋彤不服气道:“可不是,倒是便宜了三姑娘了,那样恶毒的人,当初差点害了姑娘你。” 涟漪咬了一口桌上放的富贵梅花饼,开口道:“便是嫁了驰誉,她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驰誉既然来求祖母,就一定是父母都不同意,才会勉强走了这条路子,一个在婚前就被公公婆婆厌弃了的儿媳,以后的日子又哪里能好过?况且驰誉,才把新婚妻子逼得上了吊,转身就能向另一女子求亲,这样没有担当的人,又哪里能是良配? 两人又闲着说了会儿有的没的,涟漪问祖母是个什么态度,秋彤只说暂时不知。涟漪想着二哥就要回来,她想要二哥那对儿石狮子镇纸,遂洗了把脸,往二哥院子去了。 却不想,路上就碰上一人。 纪苏谚今日下衙家来,却碰上了清河王府世子程君临,自己与他确实在之前的公事中有过交往,但完全达不到勾肩搭背一起喝酒的程度。 程君临勾着一双笑眼拽住纪苏谚的马缰,笑道:“多日未见纪兄,今日无事,不如一起去喝酒?” “家中妻儿候着,今日就不去了。” “那正好,不如直接去你家?” 马背上的纪苏谚:“……” 程君临笑呵呵地说道:“咱们走吧。” 纪苏谚:“……” 待得到了侯府,程君临那一股冲劲儿,散了个精光,本就一时头脑发热,见了纪苏谚就想到纪涟漪,如今真来了,反倒有些怯了,但他是谁呀,心思不过瞬间就转换了过来。 大摇大摆在侯府里走着,眨眼间,眼前出现一个白裙红披帛的小姑娘,她如今该是十二了,梳着双环髻,头上插了一只垂珠簪,并不像在外头时那样沉稳,走动间,转过头去和丫头说话,簪子上垂下来的红珠随之晃动,迷了人眼。 涟漪转头就见程君临在前走着,边上是自家兄长,垂首站在一旁,行了个万福礼。 看着人逐渐走的远了,才轻呼一口气,不知为何,每次见了他,总觉紧张。 也不去二哥院子了,拉了秋彤,往园子里走。 纪缺缺和纪小白在园子里撒欢,辙哥儿极爱这两个小家伙,给它们俩冠上了自己的姓。 两个小家伙见了涟漪,眼睛立时睁得老大,兴奋的扑过来扒住涟漪的腿。涟漪也就势往地上一做,陪着它们玩。 纪小白从小身体就好,不仅爱吃鱼,连带着肉啊米饭也都喜欢吃,纪缺缺却不一样,牙口不好,肠胃也不好,上午吃馒头下午换了米饭就会拉肚子,吃排骨也嚼不动,非得把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儿才肯去吃,第一次见它吃肉,一块牛肉上全是小牙印,愣是一块都没咬下来,要是撕碎了,就能咽下去。 纪小白往涟漪腿便一窝,安安静静的舔爪子。纪缺缺扑腾着,对小白的尾巴又抓又咬,纪小白也不管它,晃着尾巴逗它玩。 在园子里一待就是一个时辰,等到天色渐暗,蓦地,一个人影出现在前头。 涟漪抬头,先见着一双黑面白底的皂靴,而后是天青色织锦长袍,而后看见那人,身材欣长,长身玉立。 半年多不见,她长得更加好看了。 程君临走到她面前,看着涟漪身旁的丫头,沉默了一瞬,开口对秋彤道:“你先下去!” 涟漪瞪大了双眼:“这是侯府,这是侯府的丫头。” 程君临却不管:“让她下去,阿生,你也下去。” 涟漪无奈,这毕竟是救了自己几次的恩人,对秋彤道:“你先去那边儿待一会儿。” 此时这地方除了这几人,再无旁人,微风阵阵,花香袭人。 两人,一个沾着,一个坐在地上,就那么沉默了片刻,半晌,程君临忽然激动,冲着涟漪道:“纪涟漪!我心悦你!” 轰的一下,什么东西在心底炸开。涟漪看着他,说不出的震惊,活的这些年,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如此的话,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涟漪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君临见她半晌不语,还道她是赞同自己说的,忍不住激动的心情,为了和涟漪保持平视,蹲下/身去,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我心悦你,想让你做我的妻子。” 涟漪呛住了,瞪大眼睛看她,他离的这样近,呼吸近在咫尺。 程君临还以为她鼓励自己,继续跟涟漪诉说了许许多多关于爱慕的话语,他一边爱慕涟漪,可久居上位者的根深蒂固的桀骜却深深透露了出来,他表白的语言动听而多情,但从中不难听出,他对于自己是清河王府下一任王爷的浓浓优越感。 涟漪听着他以“若似月轮终皎洁,不惜冰雪为卿热”为开头,却以“以后你的孩子就是清河王府下一任世子”为结尾,他在她面前摆下了利诱的大饼,只等着她贪慕权贵,向前一步,就一网打尽。 涟漪虽从未接触过这样的话语,但不可否认,在初时听到时的确不能无动于衷,可是他接下来的话语,让涟漪不禁气笑了,怎么会有这样自大的人,侯府的降等袭爵又如何?自己又何尝稀罕了,这样大刺刺的跑到闺阁女孩儿的家里说出这样一通的长篇大论,他将自己当做了什么? 涟漪红着脸怒喝一声:“登徒子,这是侯府!”不是你随意撒泼的地方“谁教你的规矩,对着别人家的姑娘说出这样的话,礼义廉耻都吃到狗肚子里了吗?世袭罔替又是如何?降等袭爵又是如何?祖宗留下来的爵位,又不是你自己打拼出来的,若是你真刀真枪去战场杀敌回来,我还要佩服你一句,如今这样,倒当真让人小瞧了你。” 程君临本才身躯微弯半蹲在地上,闻言不禁绷直了脊背,一双眼睛盯着涟漪看个不住,又是怒意又是惊奇,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简直新鲜至极。他竭力掩住心中的怒意,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先前的自信已然荡然无存。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只问一句:“嫁入王府有和不好?我不会纳妾,只会有你一人,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不是每个女孩儿梦寐以求的?我娶了你,生了孩子,只待你和孩子好,从此相敬如宾,你还有和不愿意?”他当真是无法理解,继母给他挑选了无数的待字闺中的少女,只看他点头与否,对方还有和不乐意的? 涟漪沉静开口:“待你先懂了相敬如宾和学会不与人随口谈及孩子与妻子,我想你就可以明白我今日说的话了。”此刻她的表情一点都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少女,面容沉静的让程君临想起死去的母妃。只有不拿婚姻当回事儿的人,才会动不动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诚然,他的表白有理有据,可是生活,从来不是一张嘴就可以过活的。 程君临听了她的话,依旧有些不清不楚,却终于收了心思,站起身来,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面对心上人的拒绝,随后,大步流星走出了园子。 涟漪想,这人向来心高气傲,如今被自己残忍的拒绝,怕是再不会待见自己了。 秋彤连忙跑过来,她站的远,听不清二人究竟说了什么,涟漪却像是散尽了全身的力气,喊了声秋彤:“把我拉起来。”她腿软,已然是站不起来了。 第36章 二房姐儿互埋怨 程君临脚步稳健的走出侯府,实则是在强压怒气,他长到这么大,哪里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这个小姑娘是头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从小在宫里被养大,被圣上亲自赐了名字,连亲爹都敢公然叫板,如今被一个十二岁出头的小姑娘噎的哑口无言,他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怒气冲冲的去如意阁喝酒,却见裴玉楠杜汉文等人在那里争执,问清楚了脸色更是沉下来,原来这二人争执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究竟会不会碰了一鼻子灰! 裴玉楠伸头一看,见着程君临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赶忙拉了好友的袖子,杜汉文正口若悬河,兀自说的高兴。 阿生跟在自家主子后头,闻言抹了把汗,杜汉文顺着裴玉楠的目光一眼看见程二,一口酒差点直接喷出来,打着哈哈赔笑道:“程二啊,和你二舅哥儿喝酒喝的咋样啊……” 裴玉楠伸手拧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杜汉文干脆老实的闭嘴。 程君临冷笑道:“就是当初宫里头的公主,也断然不敢这样和我说话的,如今不过是侯府的姑娘,还敢这样奚落于我,我算是看明白了,当初公主府的大家闺秀样子全是装出来的,好好的竟然是个泼妇性子,如此不是抬举,我……”说着,脾气又是濒临爆发的状态,闭上眼,深呼吸,而后平静下来。 裴玉楠一时竟是愣住了,完全想不到程家二少爷竟见着了人家姑娘,更想不到竟还被狠狠的嫌弃了。只见程二恶声恶气的继续说道:“敢看不上小爷,还必须得让她看上不可!” 杜汉文装模作样的以手掩唇,轻咳了一声:“你还能硬娶了人家不成?” “怎么就不能了!”程君临干了一杯酒,抹嘴道:“走了!”转头又对阿生道:“爷要进宫!” 自从程君临走后涟漪就一直觉得眼皮直跳,整个人都觉得懒懒的,头发也懒得梳,四散在肩膀上,拿了一卷书坐在踏上看。 秋彤端了一碟子牛乳酥进来,闻到浓浓的奶香味,涟漪顿时食指大动。涟漪的口味不随叶梓娘那样清淡,而是喜欢吃味道浓郁的东西,尤其爱食辣,本来极爱厨艺,自从有一次涟漪把牛乳倒进胡辣汤里煮了一锅奶香味胡辣浓汤,叶梓娘就不许她进厨房了。 如今拿着牛乳酥,涟漪嘿嘿笑着求秋彤:“好姐姐,你再去厨房给我那碟子辣椒粉呗!” 秋彤唬了脸:“太太可不许姑娘再吃辣了,小心上火,姑娘这口味也不知随了谁,牛乳酥占辣椒粉,这甜甜辣辣的可如何下得去口。”随后思索了一下,继续道:“差点忘了正事儿,二房的驰姨娘生了个姐儿,派了人来侯府报喜呢!” 涟漪默了一晌,这驰玉珠,倒是好福气,这一世,竟还是二儿一女儿女双全。 遂准备了小金手环金脚环派人送去。 驰姨娘这边生了女儿,却是高兴不起来,生产之前都说肚子尖尖是个儿子,她满心以为可以再生一个儿子作为靠山,却不成想,一朝落地,是个姑娘。更何况,她还做了那样的事,哪里可以生个女儿出来连累? 驰姨娘那天一出门便捡到了一沓子信,乍看之下大惊失色,这上面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待看到涟慧二字,心中更是猛地一跳,只觉这样的东西要赶快毁掉,若是被人发现,恐怕女孩家儿的名声就全毁了。她才放起书信,却想那纪涟慧平日里对她态度恶劣,连带她的两个儿子都不当回事,只把自己当做半个奴才从不正眼去瞧,心一狠,只想着要给这个目中无人的小丫头一点厉害瞧瞧。 她倒想看看二夫人知道自己姑娘是这么个德行时是个什么表情,是否还能那么盛气凌人的不屑去看自己,都是爹娘养的凭什么就都这般瞧不起自己,驰姨娘咬碎了一口银牙,揉烂了一只帕子,找了身边信得过的亲随,叫人把这信往航家送去。 等到消息传回来,她特意往纪涟慧的院门前晃了一圈,那院门紧锁,看不见纪涟慧痛苦的脸,她失望至极,手撑着腰往回走,却不曾想,一朝大意,踩在一块湿滑的石头上,顿时跌倒在地。 身边的小丫头吓坏了,看着裙子氤氲出的红色血迹,连叫人都忘记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望着驰姨娘瞪大眼睛怔怔发呆,若是孩子没有了,驰姨娘的脾气这么坏,自己也活不了了,想到这,更是吓傻了,泪水涟涟,腿也软,脚也软,就是想不起去扶驰姨娘。 还是驰姨娘自己缓过神来,大吼一声:“快去叫人叫大夫啊!” 小丫头这才匆匆从地上起来,一瞬间仿佛恢复了精力。 折腾到半夜,终是生下一个女孩儿,索性母女平安。只是,稳婆却悄悄拉着二夫人去到一旁:“府上姨娘这一胎怕是伤了身子,以后再难有孕了。” 纪二夫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封了个大大的红包给稳婆,稳婆满脸堆着笑,欢欢喜喜的下去了。 纪涟慧此时木着脸坐在床边,怔怔的出神,丫头在房内走动也不抬头看一眼,一直静静坐着,忽的,眼泪落下来。乳母见状十分不忍,拉了她的手道:“姑娘可不许乱想,我听说那驰家哥儿,已经去求老太太将你许了他了,女人这一辈子,嫁了人,靠的不就是男人心中是否有你,如今姑娘也大了,也不怕说与姑娘听,日后若是嫁了去,牢牢的守住男人的心,趁早生个儿子才是正经。” 纪涟慧这才抬起眼睛,看着乳母,真的是这样吗?生个儿子就好了?那父亲为何还是厌弃了母亲?若是说是因着驰姨娘分走了母亲的宠爱,那驰姨娘才是父亲的真爱,有了驰姨娘后,后抬进来的女人们又是什么? 驰誉,他的心中又是真的有自己吗? 看涟慧怔然出身,乳母轻抚她的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嫁去驰家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乳母艰难开口:“姑娘,老太天一向最是疼你,你也去求了她,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是嫁到外省,寻个谁都不认识姑娘的人家结了亲,可纸里包不住火,若是叫人知道曾经发生过这么一档子事,到时候姑娘的日子又该如何去过?如今最好的归宿,便是驰家了……” 纪涟慧低头轻笑,“是啊,最好的归宿……”事情究竟是怎么,就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死局了呢? 两人在这头说话,屋内却施施然走进一人来,纪涟湘穿了一身白底梅花褙子,白色交领中衣,湖蓝色的百褶裙,整个人浮现出一种终日不见阳光的病态,纪涟湘以帕子掩口,轻轻咳嗽了几声,才道:“你从小就不爱说话,我向来以为你是个心中有注意的,哪成想竟做出如此被猪油蒙了心的腌攒事来,平白的府里姑娘的名声都被你带累坏了。” 纪涟慧突然抬起头来,眼神像是刀子一样甩向姐姐,事情发展到如今,她听到的安慰的话居然还来自底下的奴才,母亲怨她丢脸,姐姐怪她被累了名声,若是父亲在,怕不是当即就会拿了剑将她捅死!没人想她才不过十二岁,没人想过她以后漫长的日子如何是好,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涟慧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看着姐姐那副如西子搬的病态,讥讽道:“姐姐又比我好到哪里呢?若说是坏了名声,不是早早就已经被姐姐带累坏了吗?骗亲不成失了名声,凭着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居然还敢妄想成为靖江王妃!” 纪涟湘一口气上不来堵在那里,咳了半晌,脸色变的更加的白。 纪涟慧继续道:“纪府的名声哪里还用得着我去带累,早在七年前,姐姐的事迹就已经传的满京城皆知了!原也轮不到我,总是姐姐先做了,我这做妹妹的才有样学样!”涟慧此刻只觉得心痛至极,阖府的人,竟无一人在乎她的想法。 “都是祖母与母亲的主意!又与我何干?” 涟慧嗤笑道:“若是姐姐当真不同意,祖母母亲未必就非要陷害大房姐姐不可。当了婊/子还想要立牌坊,我也当真是看清了姐姐的为人!” 涟湘憋了一口气,不待妹妹说完,转身就走,她如今已是二十一岁,母亲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家世殷厚,人口简单的人家配给她,连庚帖都换好了,只差下文书等事情,谁知,就这么板上钉钉的一桩亲事,偏被小妹和驰誉弄出的那档子事儿给毁了,那刘家匆匆退婚,只说自家小门小户配不上家大势大的纪家。话中的托词之意,她又哪里会听不明白? 越想越是生气,越想便越是难过,想当然就认为一切全是小妹不检点的结果,憋了一口气去了小妹的院子,谁知……纪涟湘慢慢往自己的院子走着,那脚步,沉重至极…… 二房这边两姐妹吵的不可开交,涟漪那头却迎来一个晴天霹雳。 秋彤脚步慌乱一头冲进屋里报信:“姑娘!姑娘!出大事了!” 涟漪不赞同的看她一眼:“多大的事儿,值得你这样跑?” “宫里……宫里来人了……等着姑娘去接旨呐……” 涟漪霍然起身:“你说什么?我去接什么旨?” 第37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涟漪急忙跑到前院,就见院中站了一个公公,跪了一地的人。涟漪连忙缓步走过去,就听那公公念道:“朕奉皇太后慈谕,振威候女纪涟漪,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清河王府世子程君临,钦此。” 涟漪愣住了,抬头看向那手拿圣旨面上笑的极是谄媚的公公对她笑道:“姑娘,还不快接旨。”见涟漪还愣着,笑呵呵的将圣旨塞到她手里。 自有小丫头带了他去厅里吃茶,涟漪惊疑不定,猛地转头看向娘亲,叶梓娘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好好的为何圣上就突然赐婚了,自家闺女还这样小,才不过十二岁,圣上如何就想起来和清河王府联姻了。 涟漪见那公公走了,憋着一口气拿着圣旨回到屋子将自个儿锁起来,心里存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前几天才撂了他的面子,今儿圣旨就下来了,王府世子了不起呀!从小在宫里长大了不起呀! 随即“砰”的一声打开门,派了丫头去外院门口守着,侯爷一回来就过来叫她。不留神没看脚下,一脚绊在纪缺缺身上,它如今越发的粘人,在涟漪脚下绊来绊去,一不留神就要踩到它,平日里涟漪还要好言好语的哄哄它,今日见了它就想起它先前那位主子,越发的烦躁起来。 “姑娘……姑娘……”秋霜小跑着回来,气喘吁吁“侯爷回来了……” 涟漪“霍”的站起身来,“秋彤来给我梳头,我要去书房!” 涟漪头上只插戴了一支简单的素银垂珠簪子,穿了一条湖蓝色马面群,一条天水碧的丝质披帛,整个人显得越发的清丽脱俗,涟漪的面容越长大越是变的艳丽,纪元山见着这样的女儿,眼睛一亮。 涟漪跑的太急,过门槛的时候一只鞋子差点落到外头,伸手捡了鞋子单脚蹦进来,纪元山也见怪不怪,“多大的丫头了,不成个样子!” “爹爹,圣上将我赐给清河王府的世子了!” “噗!”纪府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咳了半晌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赐给!” 涟漪嘴一瘪,坐到父亲身旁,拉了他的袖子:“圣上将我和清河王府世子赐了婚。”眼睛泪汪汪的,对付爹爹的重型武器已然到位。“爹爹咱们能让清河王府悔婚吗?” “胡闹!金口玉言,哪能说改就改,这事爹退朝时就知了,”又觉好笑,这个闺女,说她傻吧,却是想着让清河王府先退婚,不要自家背了抗旨的名声,说她不傻吧,圣上说的话哪里是能说改便改的?随后想起退朝之后他留于殿外,圣上一脸和气的邀他去御花园走走,随后说了儿女亲事,商量的口气,说的却是不容置喙的话语。他哪里想让女儿嫁入皇室,年纪暂且不提,若是个闲散王爷还好,保得女儿一声平安喜乐,那清河王府世子,却是十多岁就开始替圣上办事的,这样生活在刀尖儿上的人,哪里又能是女儿的良配,而如今,他明明知这不是良配,却还要硬下心来说服自家这个宠的过了头的闺女。 涟漪唰唰的掉泪,纪府硬了心肠不听闺女说话,涟漪见自己哭给了“瞎子”看,坐在哪里,咬着唇,一声也不吱了。 纪父看着闺女哭的可怜,终是不忍,道:“哭的像是个什么样子,叫丫头进来伺候你梳洗,”看着如珠如宝养育到大的女儿这番梨花带雨的情态,心口突然涨得满满的,酸涩的感觉,生为侯府女,婚姻之事又哪里是自己可以做得了主的。 此时书房静悄悄的,只剩下窗外树叶飒飒被风吹过的声音。 涟漪站起身来,纪父轻咳出声:“你去哪?” “我去揍程君临,揍得他主动退婚为止!” 纪父险些又喷了茶,看着蹭蹭跑出去的闺女,轻声道:“还是个小丫头呀!” 涟漪心知爹爹并没有将自己的话当回事,但自己的确是要去将这程君临揍一顿的! 回到闺阁,涟漪拽出一张信纸,潦草的写了张帖子,唤了小厮过来嘱咐了几句,只说将帖子送到叶府,告诉叶之章,自己有事相商,速来。 那小厮才出得门,不到一个时辰,叶之章便来了,两人在花厅相见,涟漪咬牙切齿开口道:“圣上将我和清河王府世子赐了婚!” 叶之章乍听之下,只觉得心口一顿,这种感觉很其妙,像极了他小时候养的那只猫,不知哪一天跑出去,再没回来,当时就是这种感觉。 忍了心里的酸涩,开口道:“不好吗?他救了你两次,而且王位世袭罔替,京中大多数的人家,都希望着得这么一位乘龙快婿吧……,” 涟漪开口:“不是,哥哥,你不知道,他,他一定是为了报复我!我们俩每次见面都要闹不愉快,不是打了他就是骗了他,还有一次害他病了一个多月!他居然对我说——他心悦我!第一次见面时他以为我是小厮,就说过定要将我讨到他府上好好教训,如今知道我是侯府姑娘了,于是想出这么个垫子来报复我!”涟漪咬牙切齿,一副我推理的极佳的模样。 叶之章面色一暗,却震惊于那句“他心悦我。”,哑然开口:“他竟敢如此与你说话?这不是登徒子又是什么?” 涟漪连连点头:“正是正是!”看着哥哥的脸色,终是犹豫开口,“她那日在我家院子,说他要娶我,被我狠狠的顶了回去,如今竟去求了圣上指婚,你说这不是报复我是什么!” 叶之章盯着涟漪看,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只觉满心的疲惫,这种感觉十分的不好。 涟漪接着道:“所以我要前去教训他,我要哥哥你帮忙!” 叶之章向来只惯着她,闻言却不禁皱眉,“哪有你这样折腾的,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涟漪道:“我管他折腾不折腾呢,我就是不痛快,我就是要出气,你若是不帮我,那我只管自己去做。”说着,怒气冲冲朝外走,方走了两步,叶之章忙喊住她,虽知自己这样纵着她不对,却还是开口道:“你想怎么做?” 涟漪立即笑眯眯地看向自家表哥:“哥哥什么都不须做,只须送个帖子到清河王府约那程君临如意阁一聚!” 叶之章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吧。” 到了日子,叶之章早早到了侯府,涟漪化装成小厮跟了出去,索性年纪还小,身量未开,脸上涂点黑灰,连爹娘都认不出来。 提前半个时辰到了如意阁,要了一壶热热的茶,将事先准备好的药粉倒进茶水里,晃一晃,无色无味。 程君临只好奇自己和将军家的小公子并无交集,想到和侯府的姻亲,还是决定过来一叙,进了屋,却见已面庞黝黑的小厮坐在屋内。 帘子被掀起一角,涟漪抬头,唇角绽开一抹笑意,眼前的人和她前几次见的都不一样,虽然依旧是那副面孔,但是身上散发着阴寒之气,像是意外在这里见到的不是表哥,那一瞬,眼中的目光更是寒冰一样,涟漪受不住那样的目光,忍不住微微偏头,这是……程君临? 程君临在门口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屋内坐着的居然是个小厮,开口道:“谁许你坐在这的?你主子呢?” 涟漪闻言,笑着开口:“你不是心悦我吗?怎会连我是谁都看不出?” 程君临明显一惊:“纪涟漪!” 涟漪呵呵一笑:“正是。”说着端起茶杯“想请你吃杯茶,不知可否赏脸?” 程君临这才优哉游哉的迈进来,端起桌上已经快要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随意大刺刺坐下来,朗声笑道:“我吃了茶,你还要说什么?” 涟漪看着他懒散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憋了一肚子的火,见他将茶吃了干净,才开口:“我只问你一句,究竟是圣上主动赐的婚,还是你去求了圣上赐的婚?” 程君临惬意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冲着涟漪眨眨眼睛,挑眉笑道:“自然是小爷我去求的,不然圣上哪里会知道还有你这么个人!” 涟漪见他此时还是这样傲气,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之前只是怀疑他去找圣上赐婚,如今得了确切消息,揍他一顿也不算冤枉,想着药力快要发作,涟漪冷笑,看我不打死你!打得你自己去宫里求了退婚,就不用连累侯府抗旨了! 计算着时间,涟漪绕过桌子,涟漪面上是盈盈的笑意,动作却是又准又狠,一拳打在程君临的肚子上,程君临随即弯腰,一下滚到了椅子下。 这种时候,程君临面上居然露出了了然的笑意,他笑道:“我原是以为你要如何,竟是这种小孩子的手段。” 涟漪傻眼:“你早就知道今日是我找你?” 程君临面上是一贯恶劣的笑:“小姑娘,以后再想做坏事先查查是谁的地盘,如意阁是清河王府的产业,正巧小爷我,是清河王府的主子!” 第38章 如意阁的两兄妹 程君临此时看着她鹅蛋型的黑面庞,一双眼睛却雾蒙蒙水灵灵的格外有神,程君临见过很多女子的眼睛,却没有一个人像纪涟漪这样,眼中似是含着一抹情的样子。脸蛋涨得通红通红的,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腰上扎了一条粗布带,眉毛微蹙,一双风眼竟被她瞪的又大又圆,那嫣红的双唇一张一合:“那你没喝我的茶?耍我好玩?” 程君临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双目斜飞英俊逼人,姿态早就不复最初遇到涟漪时时拥有的那种窘迫之感,神态极是潇洒,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好玩,在他眼里,纪涟漪一直是个比他小了四岁的小姑娘。 他对涟漪,若说男人对于女人的喜欢,还是有点牵强,他对她有好感,毋庸置疑。他去请圣上赐婚,不过为着两点,其一,他暂时不想成婚,却架不住长公主日日催着,长公主于他有养育之恩,在他心里相当于半个母亲,实在不想再惹她伤心。其二,纪涟漪年纪还小,待到及笄起码还要三年。其三,就是他真的对她有好感,这是他唯一不讨厌甚至想要了解的同龄女孩儿。 涟漪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想着刚才自己那拳真是打轻了,如今他有了准备,怕是不好下手了。 此时他笑着,极是优雅张扬:“我没耍你玩,你的茶我真喝了。” 涟漪睫毛微垂,在脸下打出一小片阴影,程君临见他这样,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你这个样子,还没成婚就先用起了家法,啧啧,我这不是娶妻,简直是娶了一只母大虫!” 涟漪颤抖着手指指着程君临,眉头紧紧蹙着,脸颊连带着鼻子尖都涨得通红,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程君临笑的越发肆意张扬,眼前的小女子和前几日在纪家院中那个明明一脸惊慌,说话却抑扬顿挫的小姑娘再不一样。每次见她都有惊喜。此时一把拉过涟漪,常年练武,他的力气极大,药力此时还没发挥完全,涟漪被他一把拉到地上,就听他笑嘻嘻的附在耳边道:“小爷我就是要娶你。”全无一点正形。 涟漪两只眼睛往外蹿火星子,觉得自己被轻薄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怒:“登徒子!!!”随即挣扎着从他怀里离开。 程君临待要再抓她,却觉得手臂一阵无力,涟漪重重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程君临当即闷哼一声。 涟漪备了药,想教训他一番,不过是一时意气,哪里敢真的去打这个清河王世子,打坏了打残了她如何去赔?却不想他得寸进尺,此时又惊又气,又照着小腿踹了一脚。 程君临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轻敌了。他知纪涟漪下药,也知是什么药,不过是叫人没有力气的药罢了,想着一个小姑娘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却哪里想得到,这个小姑娘是敢下死手的! 此时轮到涟漪双手抱肩,笑嘻嘻道:“怎么不把你手下叫进来帮你,让他看看平时英勇威猛的主子躺在地上的样子,啧啧……” 正巧阿生在外头听见声响,连忙问道:“主子,可有事?” 程君临此时躺在地上,心中憋了气,怒吼:“滚远点!”外面果然悉悉索索一阵,再无声响。 屋内涟漪和程君临大眼瞪小眼。 程君临冷笑道:“小爷娶你还就娶定了!当初在猎场后山我就说过要将你讨了来府里,如今正是应验之时。” 涟漪咬牙切齿:“姑奶奶我还就要揍得你娶不了我!” 说着,又要再踹一脚。程见睨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道:“你若是此刻将我扶起来,我婚后定然好好待你,不然,以后有你好果子吃。” 涟漪哼了一声,兀自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道:“此时你便该用解除婚约为理由求我扶你起来!不然,不用等以后,你现在就有好果子吃!”见程君临似有动作,不禁警惕起来,冷了脸,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程君临伸出双臂,舒展开了身子,将双手斜插脑后,悠闲道:“换个姿势,也值得你这样紧张。” 涟漪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面颊,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道:“你果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即轻笑出声:“如今我就敢揍你,你就不怕等我进了门,日日揍你?你若是后悔了,就赶忙进宫去找太后,赶紧看上哪家温良贤淑的闺秀娶了人家去!” 程君临哈哈一笑,道:“纪涟漪!今日你要打不死我,就等着你及笄之后王府的花轿进门吧!”躺在地上,弯起嘴角泛出笑意:“来吧,随便打。” 涟漪也笑,这二人,脸上笑的跟朵花儿似得,心里却恨不得将对方按在地上狠狠教训一顿。 涟漪果真下了死力气将他揍了一顿,涟漪本就占了上风,此刻见程君临将牙齿要的咯咯作响,心情更是无比的好,只觉得这几日以来的闷气都发泄出来,如今出了一口恶气,当真是肆意而洒脱,笑问程君临:“这将是你日后日日夜夜的生活写照,你怕了吗” 程君临见她如此张狂,瞟着她低声笑道:“纪涟漪,你打够了吗?这是小爷我最后一次让你折了面子。” 涟漪眼角跳了跳,却还是硬气的回道:“好,我等着。”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阿生进来的时候,就见自家主子独自一人坐在桌旁脸上带着阴森的笑意,那药力散的倒也快,不过一刻钟,就觉得满身的力气又回来了,程君临想起刚才的事儿,被气的不禁笑出来。 她无疑是挑起了他的征服欲,这种征服欲是每个铁血男儿天生存在骨子里的东西,程君临曾经手握兵权平定流寇,如今却败在一个小女儿手上,这种征服欲让他渴望碰上这样一个思想强悍的女人,不是贤良大度放任小妾不管的普通妻子,而是能够与他思想交流的灵魂伴侣。 “定亲礼给我办的越风光越好,我倒要看看,等到时候她进了王府,还能嚣张到哪里去!” 阿生看着自家主子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禁打了个哆嗦。 ** 眼见着涟漪进了包厢,叶之章也在旁边的包厢定了位置,却不期然,在里面见到一人。 太子的贴身侍从见着他露出一抹笑意,叶之章停在门口的脚,不知怎的就再也迈不进去了。太子其实约过他许多次,每次都被他以各种的理由推掉了。 如今见太子一穿了一件赭色菱锦蟒袍,腰间绑了一根紫色蝠纹玉带,一头乌黑的发冠在头顶,别了一支碧玉簪子,一双眼睛懒洋洋又透着些许精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十分超然儒雅,风度翩翩。他手中拿着紫砂壶,正在慢慢倾倒出茶水,茶香悠悠的飘出来……那侍从见了叶之章不肯进来,忙笑道:“叶公子,真是赶巧了,太子今儿也在这,快进来。” 哪里就是巧了,明明是日日派人观察这将军府公子的形成,知他今日往如意阁来,太子便也来了。 叶之章站在门口行了一礼,却不进去,反而有要走的意思在,小太监急的直冒汗,太子的脸色越发的晦暗不明。 叶之章此刻脑中只回荡着上次在包厢里听见的隔壁声音:“不管是哪家的人,但凡咱们爷看上的,得了爷的临幸,就是祖坟冒了青烟了,上次……不也是也早上才看了两眼,晚上就送到了咱们爷的床上……如今这位,爷正宠着呐,可不许怠慢了……”叶之章认识那个声音,从前去太子府时,伺候过他用膳的小太监。 他疑惑这二人口中的“如今这位”是谁,却明白这“爷”定是太子无疑,脑中有几缕线似要连接,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思索了片刻,却又听……“要说如今这位也真是绝色,一个男子长成这个样子当真是祸国殃民,偏又是那样有威望的人家出来的……” “轰——”的一声,叶之章脑中的那个世界崩塌了,嗡嗡作响。此时,他才明了,这几人说的竟是他。涟漪说的竟是真的,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愤怒与失望像是刀子一样刮擦着他的心,这是他想要结交的兄弟,却对他怀着龌蹉的心思。灭顶而来的失望淹没着他,只觉得整颗心都变得冰凉起来。 如今再见太子,心中的感觉只剩下“恶心”二字,堂堂七尺男儿,被另一个男人用“宠”来形容,当真可悲! 叶之章收回脚,说句“有事缠身,就不叨扰太子了”转身就要走出去。 却不知从哪冒出两人来,看着斯斯文文,却是雷打不动的样子,挡住他的去路,叶之章皱眉,屋内的侍从此时小跑过来,一脸的媚笑意:“公子,太子还请您里头说话,太子说若是你有何误会,不如亲自问他……。” 第39章 章 哥儿婉拒太子 来时天儿就阴,这会儿更是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北方的天气,就算是三伏天里,只要下起雨来都会冷的彻骨。 叶之章是走近了,才看见太子带着水痕的衣袍。 侍从道:“太子爷,这雨天儿寒气重,叶公子已是来了,还请爷先把衣裳换了。” 太子似是不在意,将茶壶放在一旁,看向叶之章:“叫两个人进来弹琴。” 叶之章忙阻拦:“不,不用,太子,您有什么想说的就请直说吧。” 太子拿起金双耳日月杯,那手指极是纤长削薄,茶的味道在空气中升腾,满室的茶香,轻声开口:“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想请你喝杯茶。我虽是太子,却也时常觉得孤寂,身边的人都惧怕我或是刻意要讨好我,只是你和我一点利益关系都没有,所以我才会想时常找你说说话,你却每次都有理由,我却是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太子不愧为情长老手,此时此刻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打一耙,若是一般人,恐怕都要信了他的无辜,更何况只要他想,便有一种天生使人觉得有亲和力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说谎的人。 若不是早有涟漪对他耳提面命,后头又有那两个小侍从的对话,太子的这一番话,恐怕要将叶之章因为误会了太子而弄得悔恨交加了。 叶之章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看向太子,一双桃花眼已是一片清明。正要说话,却被太子打断。太子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叶之章是铁了心的要和他断绝来往,可他尚未得手,哪里能让眼前的少年轻易逃脱。 太子将茶杯往桌上沉重一放,露出极为失望悲戚的眼神,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睛中的星光一瞬间都黯淡下去,仿佛因为被不知名的误解而心痛。 若是从前的叶之章,见了太子此刻的表情,恐怕定是要因着误解了太子而惴惴不安,毕竟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外头风评没有一点儿是不好的。 叶之章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看的眉头微蹙,一张嫣红的唇紧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青丝几缕垂在脸侧。 太子看得一呆,几次想要伸手帮他理理耳边的碎发,却又不想自毁形象,只得按捺住。 谁料叶之章突然站在身来,对着太子拜了一拜,转身就要出去。 太子失笑,这样一团的孩子气,这么拜他,不知道的,还当拜死人呢! 吩咐手下放行,就见少年脚步不稳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当真还是小孩子。哭笑不得,这少年,软的不吃,不知硬的却是肯不肯吃。 小口饮了一口桌上的茶,茶香在口中肆意奔腾,想到那少年,越发的觉得有意思。 不知他究竟能坚持到何时。 两人回府的时候还下着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刺骨。 叶之章一语不发,涟漪也藏着心事,不同寻常的安静。 马车早在门口候着,一把伞,下面撑了两个人,雨斜着吹来,两人都被浇湿了大半。 “不要打伞了”涟漪开口“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好。”叶之章笑道,当即丢了伞,让雨打到身上。 这是两人幼时极其喜欢的游戏,每每惹得一干丫头小厮瞪眼,喊着“小祖宗”将他二人捉回去,青石板路上回荡的脚步声似还在耳边,如今,却再不是当初的模样。涟漪时常怀念幼时,当真的无法无天,何其有幸,遇上这样的父母,何其有幸,遇上这样亲人,便是痴傻之时,又哪里有人敢给过她一点气受? 小雨化开了涟漪脸上的煤灰,冲刷成一条一条的沟壑,叶之章看着这样的涟漪忍俊不禁,涟漪咧了嘴冲他笑,花猫一样的面孔上露出一排小白牙。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叶之章脸上毫无意外的多出了三个道道。如今涟漪穿着男装,这“兄弟”二人,虽然五官不同,从前却极为神似,宝珠笑称这是“本朝两大美公子”,如今这样,倒也成了“本朝两大丑八怪。” 两人在雨中跑了一条街,才坐上回府的马车。 回到家,却早早有丫头在门口候着,见了自家姑娘连忙开口:“姑娘,侯爷请您去书房呢。” 涟漪自知已被发现,不禁万分心痛,拖着去刑场的心思一步一步走向书房。 纪元山正襟危坐,等着女儿,却见那黝黑的脸色,黑白交加的沟壑,简直惨不忍睹。明明想笑,却还是强忍住,这个女儿,当真是娇惯的过了头,竟敢找她表哥帮她出府,今日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此时纪元山还不知涟漪暴揍程君临一顿,只看女儿这不服管的样子,便觉得头痛。目光不禁沉了下来。 涟漪一看爹爹的样子,当即酝酿了一汪泪,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爹爹身边,拉了爹爹的袖子,主动认错:“爹爹,女儿知错了。” 纪元山双手抱胸,冷着脸:“哪里错了?” “不该出府。” “还有呢?” “不该找表哥带我出府。” “还有呢?”有心诈她一诈。 “啊?”涟漪抬头,爹爹怎么什么都知道?抚着狂跳心脏说道:“不该……不该给清河王府小王爷下药还暴揍他一顿!” “啥?……咳咳咳……”纪元山放下手中茶杯,差点被呛到。 第40章 禁足做怪小姑娘 纪父挑眉看向女儿,眼见得自家闺女理直气壮,不禁觉得头痛起来,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指着女儿,“你这丫头,敢情儿,偷跑出府都不算什么,叫爹如何罚你,你说!” 这个女儿,一向娇惯,比旁的孩子不知多了多少耐心,就连指责,都显得有些……无力。 涟漪自知多说多错,窘迫得满面通红,一头磕在桌子上,半天也不起来。 涟漪偷偷抬眼,目光透过指缝悄悄看自家爹爹。 纪父身体坐的笔直,知闺女是想让自己哄她,手指轻扣桌面,轻哼道:“说什么都没有用,说罢,想怎么罚?” 涟漪自知理亏,赶紧认错:“爹爹!我错了!我不该偷跑出府,不该随便与外男会面,更不该揍了清河王府的世子,虽然,那世子的确该揍,但我确实是坏了规矩,惹爹爹您生气了,爹爹,你罚女儿吧,想怎么罚便怎么罚,女儿绝无一句怨言!” 说罢,还拉了拉自家爹爹的袖子,瞪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样子,别提多乖巧了。 继父听着这篇耳熟能详的忏悔录,嘴角是一抹无奈的笑意,虽然内容总是不同,但是框架万年不变。继父轻哼:“怎么,你还想有怨言?” “不敢不管!” “你既是如此有悔过之心,那爹若是不好好罚你,岂不是对不起你这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就罚你这两个月在家闭门思过不许出门吧!?” “不行啊!爹!” 随即,房内出现一声斥责,连外头的小厮都不禁抖了三抖!纪父挑眉:“不行?你还敢有微词?” 涟漪顿感不妙,这句“该怎么罚怎么罚”无疑绝不包含“禁足”一项,若是把她关在家里抚琴绣花,恐怕会被直接闷得气绝身亡。 不甘不愿的瘪了嘴:“爹爹,是这样的……您看……” 纪父喝茶,不动声色:“直接说。” 涟漪没底气:“那个……” “说重点!”砰!茶杯放在桌面上。 “就是……”涟漪嘟嘴“禁足的话会闷死您闺女的……” “你还敢谈条件?”纪父气的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才开口道:“那你说,你想怎罚?” 涟漪掰着手指头:“比如,抄书呀,罚跪呀,实在不行,您罚我打板子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纪父吹胡子瞪眼睛,眼睛瞪的比球还圆,“你一个小姑娘被打板子好看吗!!!”随即又轻哼:“抄书?你抄的《女戒》多的可以到大街上摆书摊卖了。”头痛的撇了自家闺女一眼,“行了,别烦我了,出去,出去,自个儿禁足去,一个月内不许出现在爹眼前……” “哦。”涟漪委屈的,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禁足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加无聊,涟漪以手托腮,看外头花开花落。 闲着无聊,学会了垂钓,别的地儿不去,偏去她爹养的心爱的鱼池钓,偏偏撵了也不走,倒把看池子的老汉急的满头的汗,这一池子的鱼都是侯爷的宝贝,偏生这一池子的鱼也比不上这小祖宗的一个手指头重要。 涟漪披了大蓑衣,也不管晴天雨天,雷打不动的在池子边坐了半个月,偏那水里的鱼儿早就养的傻了,见了吃食,一窝蜂的挤过来。时间长了,小白也知道这的鱼好捉,迈着优雅的步子神气活现的走来走去,趁着鱼儿不注意便上前去捞一爪子,也不真抓,就是要去吓一吓这些鱼儿,见着鱼儿四散一片,才心满意足的舔舔爪子,悠闲的晃到别处去了。 纪父听了老汉的话也不去管她,知她禁足受了委屈,又想闺女日后做了王妃恐怕日日要被规矩束着,如今由了她的性子来。见她竟真静了性子在池边坐了半个多月,也觉有趣,更不管她。 等到纪父想起他的宝贝鱼,已经被涟漪钓的干干净净一条不剩,纪父失笑,涟漪喜滋滋转头学弹琴去了。 专门在水上布置了一个小亭子,四周围了红沙曼,璎珞从亭顶直接垂下来,还有五彩丝线吊挂的银质忍冬花香薰球,里头还放着丝绒绣着梅花的靠枕。 宝珠边吃着乳酪浇草莓,边感慨:“你们侯府太*了啊,真真是太*了,你一个小姑娘弹个琴还专门收拾出这样一处山好水好的地界儿来。” 涟漪拿眼撇她:“你若是愿意学,沈国公府怕是把整个府都装扮成琴室也是乐意的。” 说着,涟漪拨弄琴弦,抬头微笑:“你今儿说好做我听众的,可不许跑。” 宝珠伸手戳她脑袋:“小样儿!” 随即,笑着吩咐亭子外头伺候的人:“都散了吧,有事我再叫你们,没的跟着白白受折磨。”又叫秋彤带着亭子里头侍候的两个小丫头去园子里走走,秋彤也不敢走远,只在几乎听不到琴音还看得到亭子的地方呆着。 涟漪笑看宝珠,手指压着琴弦,一首《映月》声音一出,当真是鬼哭狼嚎,所向披靡。其音准之差,哪里可以用千里来作为计量单位。宝珠捂着耳朵看涟漪:“涟宝,你这不是跑调,是根本就没有调吧!” 涟漪如今越发的油盐不进,宝珠说啥也不往心里去,照样我行我素,弹的极是投入,渐渐的,竟也觉得自己改编的调子别有一番风味,倒是他二哥路过,看向自家小妹:“妹妹,咱们能别弹了吗?好歹让侯府的人们喘口气儿。” 涟漪不理:“那你倒是去爹爹那解了我的禁足呀。” “得,甭说了,咱爹那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不,你确实不知道,爹待你就像是换了个人,你弹吧,哥哥走了,就是那手指头可由着点,起了水泡可别哭。” 他还记得妹妹小时候学琴磨破了手指哭鼻子的事儿呢! 涟漪脸一红,轻咳一声,继续弹,眼见着她哥哥步伐越走越快,失笑。 宝珠伸出手指戳她脑门:“小东西,尽做怪。”随即又笑:“你小时候练琴我又不是没听过,啧啧,哪里就这样惊天地泣鬼神了!若是我说啊,你当初就不该去打那清河王府的世子一顿,只管拿把琴在他面前弹奏一曲,保准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涟漪伸手拧她。 侯府里头一团热闹,纪家二房此时更是闹翻了天。 原是那驰家当初虽然不待见纪涟慧,但到底纪二爷身上有个肥差儿,又有纪老太太保婚,驰家稍适犹豫,也便同意了,两家换了庚帖,礼序正一步一步进行着,偏巧这时候,纪二爷却因为纵容手下横行霸道被先是被节度使掺了一本,又接二连三被掺了许多折子,圣上震怒,将他调回工部,连降三级,这次外外任,不但没拿回府里一分钱,反倒将家里掏了个精光。 老太太私下里头填补了多少进去,纪元山只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计较。倒是纪苏谚失笑:“我原还想着明年事发,想不到那航家听了驰纪两家的婚事,竟是将整个二房恨上了,这次咱们不过起了个头儿,下头正等着一帮子落井下石的人,二房这次,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外任本是肥差儿,如今二房没有收益恐怕家里也要掏空了。” 驰家听了这事儿,这门婚事,当即便有些犹豫,本想着纪家二房好歹官职比自家高上一些,如今这样,还犯了过错,被圣上记了一笔,和自家又哪里是可以同日而语的,遂,有些犹豫……连带着采纳之礼……也不是那么上心了…… 那驰夫人原先还来了纪府几趟,见了纪涟慧也不免违心的夸上几句,涟慧额头上落了指甲盖一块儿大小的吧,不细看,其实并看不出,但纪涟慧,总觉得这疤痕十分明显,剪了厚厚的刘海将额头盖住,起风的天里,都不肯出门了,生怕风吹起了头发露出额头。她额头本就窄,不适合梳刘海,本来温婉清秀的脸庞,这么被刘海一档,倒是显得有些沉闷了。 纪涟慧才听说自家父亲的事,还没来得及担心,就又听到了那驰家的怠慢,忍不住咬碎了一口银牙骂道:“好不要脸的人家,真当自己家是金玉一般的人家了,也不想想才逼死了一个儿媳,满个京里,还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敢嫁给他们家!” 奶娘连忙捂了她的嘴:“小祖宗,可不好说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可如何是好。” 她们这院子里有细作,只是不知道是谁,书信事发后,那烧信的莺儿便不见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寻不到痕迹,那莺儿是打小儿买进来的,纪涟慧疑心是驰姨娘收买了她,本想去找爹告状,却苦于没有证据,如今更是连人都没了,只得作罢。 奶娘苦口婆心:“姑娘啊,就是有再多的委屈,也得先平平安安嫁过去再说,不论如何,总有老太太给姑娘撑腰呢,嫁过去了,只要老太太活着一天,又哪里有那驰家搓摩姑娘的份儿,再怎么说,还有侯府呢,大爷便是不看别的,便是看着您是侄女儿的份上,也总是要拉一把的……” 纪涟慧怔住,侄女的份上……我是他侄女儿,可也是差点害了他女儿的人啊……你们不知道,你们谁也不知道,哪里还有人能够庇护我?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若是当初我不嫉妒纪涟漪,不去事事和她攀比,我待她好,如今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纪涟慧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第41章 一骑红尘妃子笑 涟漪一双凤目瞪的滚圆,炯炯有神的,琼鼻下一张花瓣似的嫣红的唇也讶异的微微张开,白皙的脸蛋儿在阳光的映衬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整个人变成一尊漂亮的瓷娃娃。一对小巧的红宝耳坠吊在圆润的耳垂上,美目流转间,红宝的光彩也熠熠生辉,衬的整个人,说不尽的娇憨可爱。 宝珠撑着脑袋看涟漪,不经意也被闪了一下眼。随手拿起一颗樱桃,笑道:“做什么这么大的反映?” 涟漪道:“你爹娘要给你说亲事啦?” 宝珠圆润的瞬脸上带了微微的愁绪:“可不是嘛!要把我说给表哥,我那表哥,你是没见过,长得像个熊似的!” “你呀,”涟漪点点她的额头“嘴上没个把门的。” 宝珠皱着鼻子扮鬼脸:“就是像熊嘛!还是头黑熊,还不许人说?我才不要嫁个熊!” 涟漪失笑,看着宝珠,这个小姑娘向来不爱钗啊粉的,却架不住自家娘亲跟在屁股后头打扮,无奈只得在头上戴了一支小小的凤钗,这钗虽然小巧,却是五脏俱全,钗的尾端分了三股出去,中间两个凤翅,风口衔着一串三股的流苏,米粒儿大小的珠子攒成,下面缀着大红色的滴珠,十分的精致好看。 涟漪看着她,还真是个小姑娘,平时都想做个姐姐样儿护着自己,自己也只当她大了,到了该许人的年纪还什么都敢说,这又哪里有一点大姑娘的样子,再看她穿着大红五彩撒花缎面对襟褙子,当真像个福娃娃,“你呀,竟混说。嫁呀娶呀的,哪里能挂在嘴边上。” “作甚么不能说?我娘说啦,姑娘大了就是要嫁人的。” “噗!”涟漪失笑,点点她的头,“待你何时真个不敢说这些了,才真个儿是大姑娘了呢。” 两个小姑娘在亭子里凑在一起说话,池子里开得一池娇艳的荷花,正是下午,阳光都变成金黄色,半池瑟瑟半池红。叶梓娘身边的大丫头春露捧了个大大的方形食盒走进来,笑道:“姑娘,这是清河王府送来的荔枝,各房都分了,夫人叫我拿来,给姑娘们吃。” 秋彤接过来,涟漪打开盖子,就见着一个个的竹筒码成一排排摆在食盒里。 宝珠拆了一个,冲着涟漪挑眉挤眼:“这烧钱的玩儿,还真是舍得。” 春露笑着回话:“听送荔枝来的小厮说,福建才回来的,一路上不知换了多少匹快马。” 竹筒两头都封着蜡,宝珠细细的将蜡都扣掉了,将荔枝倒出来,八成以上的果子竟都是好的。她如今倒是真的信了那句“不知换了多少匹快马”了。 宝珠剥开一颗荔枝,开口道:“荔枝若离本枝,—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日五日色香味尽去矣,我如今吃这个,味道倒还很好,可见送荔枝人之心呐!” 涟漪不禁脸红,心知宝珠一向是有啥说啥的,也不羞恼,只是她人本就生的瓷娃娃似的白白净净,脸上稍有红云也十分明显,整张脸都变作天上晚霞。 荔枝上火,不能多吃,虽是新鲜玩儿,两人吃了几颗也便不吃了。 纪小白迈着大长腿跳过来,见了宝珠是熟人也不怕她,低头嗅嗅桌子上的荔枝壳儿,宝珠捏它柔软的小爪子,纪小白“喵”的一声跳起来,扑到涟漪怀里,“喵呜”一声,细细的打起盹儿来,睡的熟了,整个身子都翻过来,露出白白软软的粉红肚皮,一起一伏。 纪缺缺也摇头晃脑的找过来,嗅嗅地上的荔枝壳儿,嘎嘣嘎嘣嚼碎了。看着涟漪抱小白,又吃醋,扬起脑袋“嗷唔……嗷唔……”要抱抱,两只前爪扒在涟漪的绣鞋上,一只小爪子还一下一下拍涟漪的腿。 宝珠把它抱起来,奇了:“你家这一个个的,都是成精了。” 小白耳力一向的好,纪缺缺一来,它就醒了,舔舔爪子,伸个懒腰,整个猫身伸出二尺长,冲着纪缺缺“喵呜”一叫。 纪缺缺“汪汪”两声,附和小白。涟漪摸摸它的小脑袋:“你呀,都叫小白带坏了,刚来的时候多乖呀,现在还敢下水捞鱼了。”又装模作样的吓唬它:“再不听话,把你还给你前主子去。” 夕阳西下,炊烟升起,过一起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涟漪方将她送出了门。 转身回了院子,天色完全暗下来,屋内静悄悄的,能听见纪缺缺和纪小白的呼噜声,涟漪悄声不如室内,纪缺缺睡的四仰八叉的,枕着纪小白的尾巴吧嗒嘴。 涟漪换了浅黄小衣,外面套一水绿纱衣,下面穿了条白纱裙,头发松松挽着,别了一根素银簪子,簪子上祥云纹饰,还挂了一一串三股的流苏,很是精致。 春露掀开帘子缓步走了过来:“四姑娘,清河王妃遣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是府里的芍药开的正好,请姑娘过两日去赏花。” 涟漪一怔:“清河王妃?”又问:“是独请了我去还是各家都发了帖子?” 春露答道:“说是各家都发了帖子。”说着,将大红色的帖子递给涟漪。 涟漪接了帖子,道:“和娘说我知了,我今日已换了衣裳,明日再找娘说话。” 春露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涟漪与宝珠玩闹了一日,身体疲惫,将帖子交给秋彤收好,放到脑后,又喝了一碗蜜水,沉沉睡去了。 涟漪从梦中惊醒,天色还早,能依稀看到天边的启明星,涟漪伸手擦了额头的汗,衣裳湿了个透,屋内点了一盏昏暗的小灯,树影婆娑照在窗户上,秋彤迷迷糊糊睁眼:“姑娘,可是要喝水?” 涟漪摇摇头,复又躺下睡过去。 再次睁眼,天已经大亮,涟漪心里头存了事儿,一夜都睡的不踏实,天明时才将将睡过去,头上只戴了三朵绒花,穿了一身米黄碎红撒花对襟纱质褙子,下穿绣折枝梅白纱裙,外头罩了一条粉绿印花披帛,匆匆往上房去了。 叶梓娘见涟漪来的匆忙,笑着朝她招手:“看跑的这一脑门子汗,快擦擦。” 涟漪坐到母亲身旁,叶梓娘摸摸她的脸:“可是做噩梦了?看你这一脸睡不足的样子。” 涟漪慢慢喝了一碗茶,看着自家娘亲,开口道:“那清河王妃怎的想起办宴了,从前从未参加过清河王妃的花宴。” 叶梓娘只当女儿害羞,毕竟是未来婆家,笑道:“那清河王府的姑娘怕是也有十岁了,从前只听说体弱不轻易见人,如今怕是身体大好了,王妃有意让她多和世家女孩儿交往。你去了只管大大方方便好。” 涟漪听到如此,方才放心来,心中又不免暗笑自己,这一世,和上一世再不一样,和清河王府唯一的交集再不是清河王妃而是程君临。 涟漪问母亲:“那王府世子呢?” 叶梓娘失笑:“昨日里送荔枝来的小厮说是世子去南京办差了,要过两月再回来。” 涟漪来的匆忙,没吃早饭,叶梓娘叫厨房多添了两道女儿爱吃的小菜,涟漪吃了满满一小碗的碧梗粥,吃了半只高邮鸭蛋,蛋黄腌的出油,和在粥里喷香喷香的,涟漪吃完了半只,叶梓娘又将另半只的黄儿给她,自家和这胭脂米粥吃了半个鸭蛋清。 涟漪其实很不喜欢出门吃宴的,穿着繁复的裙子不说,还要带着许多的头饰,一举一动都要有世家贵女的规矩,否则就要丢了家族的脸面。 涟漪上一世没去过清河王府,却在驰家见过清河王妃,驰誉父亲在上一世最后已经跻身为二品大员,和这一世再不一样。 上一世,她在驰府,有小丫头跑过来说夫人叫她去佛堂。 涟漪不疑有他,拿了经书跟着小丫头往佛堂走,那时候她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走路都有些困难,缓步走到佛堂,整个院子都很清静,一个人都没有。 院子打扫得很干净,屋舍整齐的排列,这是她第一次来佛堂,地面铺的白沙,院内几支枯枝,零星几个石头摆在一侧。除了涟漪自己和那个丫头,再无半个人影。 涟漪上了石阶,将将要把门推开,却忽然听到一声娇俏的女声传出来,随即是一男一女的呻/吟声,涟漪心下大骇,定睛一看,只见自家公公正抱了一个容貌俏丽的妇人寻欢。 涟漪定了定神,知是有人故意让自己撞见这事儿,屏住呼吸便要退出去。 却听见:“纪姨娘,你怎的不进去?” 涟漪手一抖,经书掉到地上,沾满了灰尘,再抬头,那小丫头已经没有踪影,佛堂的门“吱嘎——”一声打开,驰老爷一脸怒气的推开门,涟漪“咚——”的一声坐到地上,就听有人大喊:“血……流血了……” 涟漪寻着那声音看去,那妇人衣衫半褪,轻解罗裳,发髻倾斜,脸色已由潮红变做苍白,涟漪凭着自己超强的记忆能力想起,还在侯府时,曾在花宴上见过她一面,那时只觉得她衣裳华丽好看,问了一句,记在心里——正是清河王妃。 第42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因着是王府办宴,这王府又不同于一般的亲王府,又是自家闺女的婆家,叶梓娘对这次的宴席格外的重视。特意找了几位绣娘过来赶了一套衣裳,又配了专门的首饰,力求贵气又不落俗套。 初五这日,一大早上,涟漪就被叶梓娘从被窝里拎了出来,闭着眼睛被套上一身衣裳,照过镜子才知自己穿的是暗红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白色交领中衣和一条朱砂百褶裙。 涟漪张着嘴巴打哈欠的工夫,秋彤的一双巧手已经灵巧的在涟漪头上绾了个坠马髻,涟漪看着镜子中面带倦色的少女——拢在一侧的坠马髻,头上一只几乎全是珍珠攒成的凤凰横卧,还有两个小巧的嵌着红宝石的月亮型压发,虽然小巧,通身却都是水钻镶成的。 眼睛滴溜溜在镜子上看了一圈,不禁怀疑,清河王府办的这一场不是赏花宴,而是贵女选美宴。 叶梓娘忍不住挑了跟粗簪子敲了自家闺女脑门一下:“哪有这么看东西的,眼睛乱瞟个什么?” 涟漪冲自家娘亲扮个鬼脸,心里对去清河王府一事却是爱不起来,若是宝珠说要去,她当真想装病不去了。说是宴席,左右不过各府的夫人多了个接触的途径,平日里不相熟的夫人在宴上也可以变得熟悉起来。宴吃罢了游什么,又听什么戏,玩些什么才是重点,左右不过是看个花啊草啊的,好生无聊。 宝珠去对清河王府万分期待,据说是比长公主府还要大气的存在。 清风微拂,伴随着阵阵的蝉鸣声,涟漪到了王府,一下轿子,果真不同以往见到的府邸,这个王府就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园林,以山景为主,兼有小型水景的天然山水园,据说是当年第一代清河王爷引进了江南的造园艺术,又结合北方的气候而改造完成的。 湖中心立了一个圆形台子,台子中心坐着一列乐师,一时间鼓瑟吹笙,伴着湖上新荷随风轻摇,当真是飘飘欲仙。 女眷们已经陆续到场,涟漪自然而然的和宝珠坐到一张桌子,桌子对面还坐了一个女孩儿,同样穿了大红绣金线暗纹的衣裳,在光影的作用下,衣服上的纹饰起着不同的变化,头上戴了两个蝴蝶簪子,镶着粉色碧玺,蝴蝶的触角还微微颤动,再看她的脸,面颊丰腴,肤色细腻,眼中透着精光。 清河王妃和印象中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化,得体的妆容,华贵的衣裳首饰,似是感受到涟漪在注视她,她转过头来,对涟漪报以一笑,涟漪目光一闪,偏开头去。 外头皆传清河王妃秀外慧中,又持家有道,最最是个面慈心软的和善人儿,涟漪却清楚的记得当初这个“和善人儿”咬牙切齿的一句话:“不能留后患。” 府中的芍药开的正好,单片的,多片的,姹紫嫣红,极是富贵。 吃了宴,清河王妃开口道:“如今芍药开的正好,邀了众位姑娘来原也只为赏花,只是如此未免太过单调,早听说各家姑娘才艺出众,如今我倒要添个彩头,诸位姑娘拔得头筹者,方可获得,也不是正规的比赛,咱们只图乐和,不图其它。”说着,让人用托盘乘上一支亭台楼阁簪子。 清河王妃笑着开口:“这支亭台楼阁簪子,对制造的技艺极为严格,二寸见方的簪头,用金丝做出了三层的亭台楼阁,楼阁外绕树木,内设神殿,神殿内还有瑞兽神鸟,中间有米粒儿大小的男人和女人,全部是用细金丝和薄金片制成,金簪上的建筑正是仿照清河王府的致远亭制造的,这簪子原是开国皇后的陪嫁之物,机缘巧合下,成为我的嫁妆,今日就用它来当做彩头。” 众人一看,惊为天人,不禁议论纷纷。倒不是为了这簪子本身,便是工艺再复杂,谁家有不能专门去请了工匠雕刻呢,而是这簪子的原主,开国皇后,那可当真是了不得的人物。 叶梓娘面色微变,自家闺女那点儿才艺,都不够塞牙缝的,如今这清河王妃这番做法,倒不知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了。 涟漪却不在意,看着在座的小姑娘摩拳擦掌,几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想出来露一手,却又都怕吃了头一个的亏。 “我先来吧。” 涟漪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身材略显娇小的少女走出来,她身边的几个女孩儿忙退开几步。 宝珠是知道涟漪平日里头不爱记人的,附在涟漪耳边道:“这是刘太傅家嫡出的二姑娘。” 早有侍女将琴抬来,刘珍儿款款坐下,一曲《流水》时而低昂,时而高亢,其技法之熟练,情感之细腻,当真是精妙绝伦,怪不得有这样大的勇气。 有了这样一个人“抛砖”,接下来的几位“假玉”便不是那么够看了。 清河王妃笑得甚是和蔼:“弹的当真是好。”又看向众人:“若是没有人来,这支亭台楼阁簪子,我便赏了刘家姑娘了。” 几位之前跃跃欲试的姑娘,听见这话,脸色不由变了。 清河王妃看向涟漪身边,又笑道:“绮玉,不是说要大展身手吗?怎的还害羞起来了。” 涟漪闻声看过去,只见之前那个身穿红衣的姑娘,慵懒的看了清河王妃一眼,而后缓步走上前去,“我只怕先出了手,让其她姐妹们不敢出手了呢。” 涟漪皱眉,这句话说的……当真是不中听。 四周的女孩儿面上也露出不满之色。 周绮玉懒懒的打开一张画纸,开口道:“我今日要做一幅画,名字叫做《姹紫嫣红》” 说着,将颜料置于桌上,铺展开一张画纸,奇的是,说是要画姹紫嫣红,桌案上却只有一盘墨汁而已。 周绮玉缓缓下笔,浓墨淡彩中,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药花被勾勒出来,一炷香的工夫,有人窃窃私语,涟漪侧耳去听。 一个姑娘道:“画了这么半天便也只是一朵芍药。” 另一个姑娘道:“便是画的再好也偏离主题了。” 周绮玉嘴角勾着笑,过了几秒钟的工夫,竟飞来了大群的蝴蝶,落在画上,当真是姹紫嫣红。 众人这才知“姹紫嫣红”的真正含义,只用墨水便可将假花变作真花吸引蝴蝶,怪不得如此自信。 周绮玉始终没什么表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一时间,极是安静,再无人要表现。 涟漪也觉她画的好,清河王妃见没有女孩上前,开口道:“可还有想试一试的?若是没有,这支簪子可送出去了……” 涟漪无所谓,继续和宝珠咬耳朵。 “准世子妃不想展示点什么吗?”周绮玉开口。 涟漪愣住,众人的眼光全都转向涟漪,窃窃私语。周绮玉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明的笑意。 纪家四姑娘三岁之前是个傻子,她早早便打听好了,女红也不爱学,琴棋书画更是不像样,真不明白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黄毛丫头,表哥怎么就看上了还去请圣上赐婚。 今日若是不叫她出丑,她就不叫周绮玉。 这样明显的敌意若还感觉不出,涟漪就当真枉为两世人了,心中冷笑,脚步更先动作,一脚已经踏出去,行了一礼,道:“刘家姑娘弹琴,周家姑娘作画,我便写字可好?” 想到写字,涟漪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琴棋画她在家很明显的表现过自己不会,若是今日技艺突飞猛进,不说其他,便是自家娘亲这关都过不去,倒是书法,没事练习,总是可以有进步的。 一张宣纸,一个个娟秀的小字逐渐显现出来,众人讶异,却是为了这字体,并不是大家所熟知的,字写的很好,起承转合,一气呵成,自成一派。 周绮玉冷笑:“竟不知纪姑娘字临摹的如此精妙,只是不知师承何人?”此话说的甚妙,直接暗示别人涟漪这字算不的数,临摹而已。 涟漪嫣然巧笑:“不巧,此字体正是我自己所创。” 周绮玉拿起宣纸的手一顿,神色掠过一抹异色,随之很好的隐藏起来,待细看了这字,不禁大惊失色,“就凭你,凭什么写得出这样的字?谁人不知纪家四姑娘什么都不会!” 涟漪用水涮笔,整个人都说不出的优雅恬静,纤纤素手,执着笔,轻甩几下水珠,那水珠在阳光的映衬下发着精光,一双美目随着脸颊抬起,目光灼灼,无谓开口:“周家姑娘好家教。”随即将毛笔插入笔筒中,又开口,“若是你实在喜欢那簪子,也犯不着不辞诋毁我,我让你便是了。” 此话一出,满室哗然,周绮玉的脸“哄”的一下红了个透,原来她如此紧逼涟漪,不过是为了个簪子,竟连她人的名声都要诋毁。 涟漪脸上却是轻松的笑,这字体,实是上一世她无聊自己编出来玩的,缺点有很多,若是当真比试,即便这是她创的,也未必比得过这姹紫嫣红图,偏这周绮玉太过傲慢,也或许是对自己过去的信息太过自信,给自己留下一个这么大漏洞。 这场比试一周绮玉憋了一口气收了簪子为结束,涟漪拉着宝珠去外头散心。 宝珠重重陪了一口:“凭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去说你!” 涟漪笑道:“可是,她说的是真的呀,我就是什么都不会……” 宝珠捧着孩子的脸:“你便是什么都不会,也轮不到她来说!” 涟漪嘿嘿一笑:“嗯,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不因我是谁,不因我会什么,只因为我是我,便去喜欢我。 两人走着走着便寻着幽静的地方去了,宝珠停下来捡叶子,涟漪刚拐过一条小路,就见一个欣长的身影立在那里。要躲已是来不急,涟漪心头一颤,这人难道不是在南京?程君临却是已经看见她,勾着嘴角冲涟漪打了个招呼。 经如意阁一事,两人都有些尴尬,不由得面面相觑,还是程君临先开口:“我以为你又绑了绳子来赴宴。”他一路风尘仆仆,才赶回家。 涟漪一楞,与程君临大眼瞪小眼,连带着刚在在花厅里受的气,怒道:“总比某人被下药被人揍了一顿好!” 程君临神色一变,道:“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幼时父母关系好时他也曾见过,宫里圣上和妃子他也见过,无论哪一种,女人都是温温柔柔的,这这样的相处才称得上是夫妻。程君临皱眉:“你为何态度总是这么恶劣?” 涟漪一言不发的盯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一时间走了神,半晌,轻笑开口:“恶劣吗?没有吧,我都懒得和你说话。” 程君临听的一呆,半晌没有回过味儿来。 涟漪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想让我态度好?我倒是要如何对你态度好?你是世袭罔替的小王爷你了不起是吗?别人都得对你卑躬屈膝?屁!什么东西!正经人家的女儿就是这么被你糟蹋的吗?哪家好人家的女儿能听一个外男的所谓的表白心迹。” 涟漪越说越是上火,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连连咳嗽,眼睛变得红红的连眼泪都快出来,这一生程君临就是她生命力最大的变数,明明是全然不相干的两个人怎么就扯到了一起! “你究竟还和多少女孩儿说过这样的话?那个什么周绮玉你是不是也对人家这样说过,今日偏偏来找我的麻烦!我今年才十二岁你就能数些情啊爱的,和别人你不定多精虫上脑到处留种了吧?” 程君临始终冷冷的目光看着涟漪,却全然不答话,只等着她自己说。 两个人,足足在冷风吹着下站了半个时辰,各自僵立不动。 程君临打量了涟漪半晌,冷冷开口:“你便是如此不情愿,我也不强求,明日我就进宫求太后收回成命,给你指派个你可心的好郎君。” 涟漪胡乱骂了半晌,也逐渐平静,闻言,冷冷回道:“收回成命便够了,好郎君的事情不……。”涟漪还没说完,最后几个字便被程君临的眼神给瞪回肚子里。 第43章 跨过三年的时光 忽闻一声马匹的嘶鸣声,对面成百上千的弓箭举起,只听“噗嗤”一声,程君临低头一看,一支箭直穿胸膛,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半边身子都变做麻木的感觉,胸口鲜血直流,摔下马的一瞬间,程君临脑中只剩父王三年前的怒吼—— “老子一条命差点搭在云贵,就是为了你小子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居然主动给老子跑到云贵受死……” 黄沙漫漫,尸横遍野。 他想,当真应了父王当年的话,他这条命,也要搭在云贵了…… 闭上眼睛的一瞬,脑中是那女孩儿最后垂着头,手指搅着衣带的样子,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带着小小的倔强,如今又变的空灵,她的眼中带着不愿被束缚的火焰,她开口:“……我定是不愿的。” 胸口一阵钝痛,不知是箭伤还是心伤…… 我终归还是……放你自由了…… 彼时京城,却是白雪红梅的琉璃世界,飘飘扬扬的雪花,缠缠绵绵落了一地,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白糖,恬静清凉的感觉,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北方的姑娘都喜欢在鞋底绣上好看的图案,踩在纯白的雪地,留下一幅又一幅画作…… 随着门帘的掀起,一股寒气钻进屋子,涟漪轻轻皱眉,秋彤未语人先笑:“姑娘这是在画什么?” 窗上糊着半透明的窗纸,可以隐约看到大片雪花降落的情景,涟漪削葱般纤细的手指执着画笔,轻轻抻了一个懒腰,穿着大红色的裙子,一脸娇憨。 浓淡淡彩,宣纸上勾勒出一个锦衣紫袍的少年背影,大雪纷纷,红梅白雪,紫衣少年的背影越发显得孤寂落寞。 秋彤走到近前,笑声道:“好,好,姑娘研了这些天的墨,铺了这些天的纸,终是画好了。” “哪里就好了,不过一幅蠢物,倒是浪费了上好的笔墨。”涟漪将画用手团团,扔进碳盆,撇嘴。 秋彤是知道自家姑娘是副什么性儿的,心口不一,也不点破,笑说道:“今个儿云贵又传来消息,世子爷又打了胜仗,圣上要封他呢。” “哦,是吗?”悄悄支棱起耳朵,漫不经心回道。 “是,是,这三年来,世子爷不知打了多少胜仗,抵御外族,护得边境百姓平安呢。” “瞧你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哪里就这样好了。” 室内烧的发红的炭火,发出“扑哧”“扑哧”的炸裂声,一室温暖。 涟漪甩甩笔上的水珠,想着这三年来,他不在京里,听到的关于他的消息,却是比在京里时还要多,人们口口相传的,是那个抗击外族的少年英雄,勾勒出的形象,是铁打一般的精气神儿,刚毅的面容,以及满身的正气,无疑,这个少年曾因生在清河王府而让世人所知,如今却是真材实料靠自己挣出这一片功绩。 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浑身散发这阴冷的气息,而后,嵩县,那个笑的充满邪气的少年,公主府无疑又是他将她从生死边缘拉回来,本该有好感的,对这样以为人中龙凤的救命恩人。 可是,看着公主府诸多下人对着他时寒蝉若禁的模样,偶尔听见一两句底下人关于他的评价,涟漪退却了。 她重活十二年,最喜安逸,最怕波折,尤其远离阴霾事物,她本就不够阳光外向,努力活成如今的样子,实怕一不小心,跌回谷底,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不够阳光,内藏阴暗。 不是看不出他对自己有好感,可这好感,让涟漪竖起了浑身的尖刺,抵御这个生命中突然出现的变数。 涟漪想,自己从未把他看做是一个正常少年,而是一个充满变数,刚愎自用的入侵者。 不问因果,只想驱逐, 多么的……不公平! 这三年来,她时常做梦,好的坏的,成为一种执念。 听的多了,日思夜梦。 那些梦里,只有一个背影,穿着紫色大团花的织锦长袍,发丝随着风清扬。 那少年一次又一次从她面前落寞转身,轻柔开口——别怕,我自会想处办法放你自由……他紫色的衣袍下摆被风吹的微微扬起,涟漪一次次想叫她回头,看清他的脸,却终是不能。 他是她见过的唯一能把紫色穿的这样好看的人,他曾经在漫天江水中,冲他伸出手,笑着看她,目光灼灼。 唔……其实嫁给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天色逐渐暗下来,家家户户掌了灯,栖霞书院的一处院落里,却仍是漆黑一片。 叶之章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枕边多了一柄匕首,镶着宝石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太子府独有的样式。 “呵呵……”黑暗中,有人轻笑出声。 这么神出鬼没的,当真是无法甩掉。 叶之章坐起身来,披了衣裳,也不点灯,明知屋内还有一人,也不说话,摸黑倒了一杯水,茶杯却被人半途夺走,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 太子的说话声就停在他耳边:“怎样?我开的条件,你想好没有?” 叶之章自顾自又拿起了一个茶杯,借着窗外疏朗的月光,一口凉茶喝下去,才觉胃中舒服,他开口,语气里带着嘲讽的笑意:“你连替我和刘国公府那个病弱孙女保婚的注意都想得出,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太子借着月光看向这个容颜男女莫辩的少年,和从前那个单纯甚至有些天真的人再不一样。 从前的细骨伶仃的少年,如今已是十七岁的年纪,按照以往的惯例,他该厌烦的,他爱男孩儿,只爱小男孩儿,年纪大了骨头硬了,面容不复青涩,再不是他喜欢的样子。 唯独,眼前这个少年,却叫他尝到了相思入骨的味道。 为什么喜欢他?起初是因为容貌,而后……是他眼睛中干净的暖意,从十二岁到十四岁,眼睛大大带着干净笑容的孩子,这样好看的孩子,笑起来眼睛中有桃花绽开,瞳仁像是他珍藏许久的墨色琉璃球一样清爽明朗,带着对这世上所有是非的宽容,如同溪水潺潺,惊艳了旧时时光。 “你……还是小时笑起来好看一些。”太子开口,低沉而隐忍的语气。 “是吗?我却觉现在的样子更好。”叶之章唇边是漫不经心的笑意,尖锐的,平淡的,沉寂的,波澜不惊的嗓音。 三年,他的改变如此的大,再不是当初柔软干净的孩子,成了如今恣意又隐忍的少年,明明最初喜欢的理由都不复存在,这少年,换了一副生存的面孔,可是怎么办,还是喜欢他,想强留在身边。 太子倚在椅背上,透着霜白色的月光,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少年,良久。 碳盆的火苗渐渐弱下去,未关严实的窗扇被寒风吹开,炭火盆发出“噼啪”的响声,两人说话间呼出的白气明灭可见。 蓦地,太子靠近他,俯身,轻轻的,亲吻在他的耳侧,勾起的嘴角,偷袭成功的喜悦。 “嘶——”乍然蹦出的血迹,染红了衣襟,叶之章手中握着那柄刻着繁复花纹的匕首,眉间,是一抹凌厉杀意,用手抹掉匕首顶端的血迹,轻笑:“不要忘记你将这柄匕首送我时说过什么。” “呵……”太子低下头,掩去一脸的落寞,声音中透出笑意来“若是我真想动你,又哪里是一柄匕首一句承诺阻止的了的?若是我不愿伤你,你又何必记着这些……” 叶之章冷冷的看着他,潭水般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淡声,开口:“你今天又想说什么秘闻告诉我知道?若是想说,就快说,不然,赶紧走,若是你在这流血而死,我背不起刺杀太子的罪名,整个叶家也背不起。” 太子低笑:“我便当你是在关心我。”停顿了一下,开口:“今日也无事,不过来瞧瞧你,看你备考备的怎样,毕竟,三年前若不是我,恐怕你如今已是新科状元……” “好走,不送。”叶之章冷冷打断他,下逐客令。 太子脸色难看,却终是无法,忍了忍,还是说道:“你记得关严窗户,叫小童进来添炭,哦,我的迷药量下的不大,再过一时半刻的,他们都该醒了。” 黑暗中,叶之章看那人推门出去,又过一会儿,门外点亮了几盏灯,屋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窗户被关上,换了木炭的碳盆重新焕发生命力,一室的暖意,小童带着睡意的嗓音轻声开口:“公子,可要喝水?” 叶之章没有回他,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沉沉睡去。 第44章 心悦君兮君心知 程君临终究还是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那箭偏了一些,没射中心脏。胸口背后留下了一个前后贯穿的伤疤。 赶在年前回了京,圣上怜他三年云贵征战之苦,又念在清河王府嫡支这辈儿只他一个男丁,封了中军都督府佥事,正一品的武官,留他在京,不必再外出作战。 回京之后,程君临满心满眼都是三年前那个穿着暗红色衣裳捧着铜制雕花手炉的小姑娘,三年不见,不知她长成了何种模样? 她该是及笄了罢!婚事放在了桌面上,却不知她心里的答案,是愿意还是不愿? 想起在侯府的院子里,小姑娘将一双凤眼瞪的滚圆,面上一层薄怒,喝道:“你不过是祖上的蒙阴,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如今这一分一毫的军功,却是自己用命拼回来的,她……可曾知道? 回来之后,听王妃谈起,她……倒是时常来王府吃宴,家里小妹生日宴会来,芍药花开了宴一回,也会来,四时节气,只要去请,人总是要到的,乖乖巧巧的样子,说话柔声细语的,一年比一年长的高,脸上的肉肉削下去了,大大的雾气蒙蒙的眼睛,低头垂眸间尽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他听王妃说的心中像被猫儿抓了般难耐,只恨背上没有长出两个翅膀飞过去,瞧一瞧佳人。 王妃见他的样子,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柔柔的笑说道:“明个儿就是上元佳节,你带了你妹妹去街上逛一逛,看看花灯吧……” 她这三年来,一颗心恨不能全扑在纪家姑娘身上,自十五岁嫁给王爷,新婚不满一个月,王爷就领兵去了云贵,她知王爷为何急忙娶了她,他要上战场,唯一的嫡子却病的差点丢了一条命,他要给程家嫡支留一条血脉。 她身为王妃,和王爷,却哪里有一点夫妻之情,他娶她,不过是为了不断了程家香火,她嫁他,不过是为了逃离家里那个牢笼,摆脱庶女的命运。 太医诊出她有喜脉的第二日王爷便去了战场,一走便是五年,对于她,哪里有一点点留恋?嫁人前,觉得凭借自己的好相貌外加内宅手段,定然能得丈夫疼爱,嫁人后,方知,这世上,有些人,本没有心。 凭她再是温柔小意,在他心中,也只是个“王妃”。白担了那些年勾引王爷的罪名。 至此,一颗心,全都扑在女儿身上,敛了一身娇气,学了当家主母的风范,将王府诸事管理的井井有条。 女儿如今已是十三岁,被她养的娇憨可爱,因着王府只有她一个孩子,倒是很有些天真烂漫的性格,自己从小缺失的爱,全都在女儿身上补回来,她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王爷退位之后,世子作为兄长能善待自己这个妹妹。 感情总是培养出来的,她寻着机会叫女儿和世子有相处的机会,她说了这两句,就住了嘴,不再多说。 程君临很自然的接话:“到时候自会护好小妹,王妃放心。” 两人心知肚明,上元节赏花灯,侯府的女孩儿,定是也要出门的。 ** 上元节当日,为了应景般,天空飘飘扬扬下起了小雪,天气已经回暖,白日里树枝房檐上被太阳晒的微化的积雪,在晚上又冻了起来,在花灯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女孩儿可以独自出门的节日不多,上元节算是一个。 连手窥潘掾,分头看洛神。说的便是此景。 女孩们群集河桥,偷偷窥探美貌的男子,而男子呢,这时候桥上的女孩本身已是他们眼中的风景。 涟漪身边跟了丫头仆妇,捧了一支红梅,挽着宝珠,在街上走。 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街市两旁是卖糖葫芦的,卖糖人儿的,以及各种的灯谜字谜。姑娘们三个五个凑做一堆,猜着灯谜,说着有趣儿的典故,言笑晏晏。 宝珠年前跟自家表哥订了亲事,沈家夫妇爱女儿,思来想去,还是嫁回自己娘家有保证,况自己家的侄子,憨憨厚厚的,看着就是会疼媳妇的样子。 虽是定了亲,婚期却是拖了两年,大约是家族里女孩儿实在太过稀少,沈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孩儿总要过了十八岁才出嫁,况沈家夫妇也舍不得女儿,能多留两年总是好的。 涟漪便没这样的好运气了,本朝的风气女孩儿都是满了十五便要成婚,况又有圣上的指婚,婚期都是早早三年前就定好了的,六月中旬,草长莺飞的季节。 两人边走边说笑,花灯里的烛火,映的人脸都变成好看的胭脂色。 蓦地,涟漪望见一双眼,幽深,清澈,挑起的眉梢,飞扬的细碎的发,嘴角挂了一抹笑,冲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涟漪觉得整颗心都要从肚子里跳出来,一张脸变成了四月里初开的桃花瓣。 程君临目光灼灼的望着眼前的女孩,穿着大红色撒花缎面连帽斗篷,帽兜儿四边儿还镶了一圈白色的貂毛,行走之间,露出里头暗红色镶边红棕底子绣金撒花缎面圆领褙子,以及肉粉色的马面群。 三年不见,她出落的愈加好看,一双凤眼似含了春水,波光潋滟,鼻腻鹅脂,面颊在花灯的映衬下,含了□□。圆领的褙子却是接近于男装的配色,一瞬间便让他想起她男装时的机灵可爱。 街道四周是茫茫的雪色,天空上飘着不知谁家姑娘放的孔明灯,漫天的雪花随风飘舞,涟漪穿着大红色的斗篷,怀中抱着的梅花花瓣上带着点点积雪,天地茫茫间,程君临只觉得万物都定格在了这一瞬,这冬日里的琉璃世界,他朝思暮想的女孩与他遥遥相望,有再多的词儿也形容不上这女孩儿,要多少精华灵秀,才生的出这样的可人儿。 一颗心砰砰跳个不住,四目相对,又纷纷跳转了方向。 程玉怡笑嘻嘻的拉着哥哥上前,和宝珠涟漪两个打招呼。 王妃日日在她耳边说涟漪的好话,因此,对于这位预备嫂嫂,程玉怡有着万分的好感。 程玉怡掂起脚,她如今十三岁,比涟漪矮了半个头,凑到涟漪耳边悄声声说道:“哥哥想见你呢……” 涟漪面上一红,结了冰的河面上放起了烟火,铁树银花,飞溅起的点点星光正在涟漪身后撒开,不知妹妹说了什么,程君临只看到,这漫天的烟火下,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儿,脸色一点一点,由淡淡的粉色变成血红…… 心里扑通扑通跳动,想问她一句:“你可愿意。”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只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 涟漪心里一颤,转了身,用手中的梅花挡了半张脸,耳朵上挂着的白玉耳坠左右摇摆,映出的盈盈幽光,程君临只觉得心口一热,似乎连落到颈间的雪花都在一瞬间化作一团雾气。 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三年……你可愿意?” 涟漪听得这句话,只觉得“轰——”的一声,如遭雷电。 心中存了千言万语,听他受伤后的担惊受怕,如今见了他时的满心喜悦,只是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心扑通扑通跳的像是打鼓,怔怔的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个人怔怔地互望了半天,末了,涟漪轻轻点头。 程君临眼睛一热,百感交集。问出口的一瞬,心中是怎样的精心动魄,如今,终于得了想要的答案,漂浮的一颗心终于落地的感觉。 随着人潮的涌动,涟漪与程君临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样表明了心意,心跳越加的快,程君临看着已经出落成少女摸样的涟漪,整颗心都被塞的满满的,忍不住,悄悄伸手,在宽大的袖子的掩饰下,趁着又一个火树银花的绽放,一把捉住了涟漪冰凉的指尖。 涟漪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却不曾想他的力气这样的大,涟漪扯了扯,没拽回来自己的手,却被他顺着摸上了掌心,涟漪的手很凉,他的手却很热,常年生活在军营虎口部位长了厚厚的茧子,带着粗糙的感觉,刮蹭着涟漪细软的手指,像是一下一下蹭在心上。 面上好不容易散下去的红云,又飘了回来。 涟漪低着头看着裙摆上绣着的繁复的花朵,一下一下的数着牡丹的花瓣,一片也没数明白。 涟漪面上带了羞恼之意,偏生惹恼了她的人却是一脸无辜的冲她眨眼睛,面上的笑容在这寒冬腊月里都叫人如沐春风,只是一只使坏的大手——却仍然不肯放开。 气恼的皱了眉头。 程君临挑了秀气的眉,似笑非笑,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脸…… 人群却突然然开始拥挤,远处不停的传来“走水啦——”“走水啦——”的尖锐喊声。 不少人被推搡倒在地上,涟漪在人潮的推搡下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程君临一把护住她,转到了一个摊位的旁边。 第45章 少年初识情滋味 涟漪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扯向一边,转了个圈,在程君临与摊位间隔出的空地站定,没站稳,扑到他身上,干净清冽的茶香气混着酒香,令人心醉的味道。 许是常年练武的原因,他的胸膛浑厚而坚实,温柔带着戏谑的嗓音在耳边炸开:“怕吗?” “轰——”的一下,涟漪的脸在一瞬间变成血红,狂跳不已的心脏,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愫,深呼一口气,抬头,大起胆子,回了一句:“……没事。”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间,程君临好看的眼眸中溢满了柔情,秀气的眉微挑,唇角挂着张扬的笑意,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呼吸间,柔软的少女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 涟漪呆呆的望着他,眼中存了一抹情。 却不想她此刻无辜的表情,让搂住她的男子愈加情动。 迷离间,天地旋转,涟漪还没反映过来的功夫,整个人已经被程君临抱着在地上滚了一圈。一柄长剑从两人耳侧挥过。 “别怕,有歹人。”他开口,不复柔情,干脆果决的样子。 刚刚那一瞬,程君临明显觉得身旁气息不对,常年征战的敏锐洞察力让他几乎是瞬间就带着涟漪躲开。果然,他才一躲,挥剑过来的人便扑了个空。 程君临眸间闪过寒光,身形一动,带着涟漪,堪堪又躲过一击。 此时人群已经完全慌乱,在刚才拥挤的人潮中侯府的下人已不知处在何方。拔出腰间的佩剑,顷刻间,身后的人被一件毙命。 程君临用没拿剑的手捂住涟漪的眼睛“乖,别看。” 有人见此处死了人,人群愈加骚动。 程君临心知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却无法放心的将涟漪留在这满是人潮的大街上,带着涟漪又堪堪躲过两次袭击。 阿生一剑毙命了两人,却听一声口哨,越来越多心怀不轨的人在人流的掩藏下潜了过来。又是一眨眼的工夫,阿生已经连杀数人,肩膀却也被人砍了一剑,鲜红的血液慢慢渗出。 “主子快跑!”阿生用尽力气怒吼,拦住要追过来的三个刺客,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出现在前面人流较少的拐角处。 程君临拉着涟漪迅速向前冲了二三十仗,涟漪却没有他那样的速度,程君临将涟漪拦腰抱起,整个人飞奔向前面的马匹,电光火石一枚箭矢朝向马匹射了过来,程君临带着涟漪翻身上马,随着马匹的嘶鸣声,已经奔向数尺之外。 此时京中主道都是看灯的百姓,人群摩肩接踵一波接着一波,况又不知人群中还有多少乔装的刺客,此时后有追兵,一刻都停不下来,程君临咬牙,沿着一条人少的小路,纵马向城外飞驰。 涟漪此刻惊魂未定,只见街景和树景在急速倒退,耳边是风声呼呼作响,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君临急忙安抚围绕在胸前的少女,尽量平静的开口:“放心,是冲着我来的,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别怕。” 不料话音才落,远处竟然出现了马蹄的声音。 情知不妙,程君临夹紧马腹,纵着马,朝林子跑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程君临心知身下的马儿已经渐渐力竭,况且又载着两个人,如此跑下去的后果只会是束手就擒,眼看着就要拐过一个高坡,程君临狠心在枣红马身上用尽力气抽了一鞭子,在马匹竭力的嘶鸣声中,程君临在涟漪耳边说:“抱紧我。”两个人人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 涟漪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动一动手臂却觉得胸口疼的厉害,好在冬日里头穿的多,有了棉衣的缓冲,两人都没受什么皮外伤。 透过幽深的月光,涟漪发现自己此刻躺在一个大大的斜坡下,身下的触感诡异的柔软,涟漪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正被程君临护在怀里。 涟漪的动作同样惊醒了躺在下面的程君临,他动了动脖颈,将涟漪从身上放下来,程君临一脸的疲惫,干涩的唇,脸上带着擦伤,额上红肿了一块,却先检查涟漪是否无恙,轻声开口:“有没有受伤?” 他的声音很轻柔,蓦地在耳边响起,带给人安定的感觉。 听着他的声音,涟漪鼻子一酸,额上却疼的冒汗:“肋骨……肋骨有些疼……” 程君临的手抚上她的脸,涟漪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四周寂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如同被死亡笼罩,月亮都变成了惨白的颜色,没有一点星光。 程君临比了一个“嘘”的表情,随即,就听见山坡那头传来了搜寻的脚步声,不知是敌是友。好在他们选择的坠马地点极为巧妙,马儿受惊又不知向前跑了多远,想找到这下头来,绝非易事。 只是这天寒地冻的,绝非久待之地。待那脚步声逐渐消失,程君临扶起忍痛坐起身的涟漪,问:“能走吗?” 涟漪却站不起来,胸口疼的直喘粗气,只能哈着腰,程君临一把将她抱起,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少女,满心都是害怕。 若不是自己,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吃今日这样的苦。 走了不知有多久,天空已是快要变亮,可以听见麻雀的叽喳声,半宿的逃亡,精心动魄,此时安详的宁静,更显珍贵,涟漪的头枕在程君临的胸膛,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沉,程君临将她晃醒:“乖,别睡。” 终于找到一个山洞,洞口还算隐秘,程君临在外头找了一些干枯的树枝,点了随身带的火折子,在洞内生起火来。 终于温暖起来,难得的宁静,没了刚刚逃窜的紧张,肋骨上的伤痛越发的清晰,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 “你……的伤”程君临尴尬开口“我应该可以看。” 他在军中时常手上,许多接骨脱臼的伤都可以自己看好。 “不……不用”涟漪的脸涨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伤在胸口,哪里能被人看?嘶嘶抽着气,忍着疼拒绝:“应该……没事,好像只是跌伤。” 篝火的映衬下两人的脸色都十分的红,程君临将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儿放在涟漪手上:“军中活血化瘀的神药……你……自己擦,应该很快就可以止疼。”话是这么说,程君临却凝神盯着涟漪看,她怕涟漪跌的脏腑出了毛病还死撑。 涟漪拿了药瓶儿,却还不见程君临走开,不由得开口撵人,总不能隔着衣服上药,他蹲坐在这里,叫自己如何是好。 程君临又看了她片刻,方扭过身,走到了洞口处,看向外头。 涟漪忍着疼,先解了斗篷,又解了圆领褙子,白色中衣,将贴身小衣的下摆掀起,露出半片胸脯来,只见胸腹之间处,一片紫黑的伤,像是淤血了,涟漪从小瓷瓶儿中倒出药,却使不上力气给自己涂。 活血化瘀的药物要用力揉搓才能起效,如今自己这半点使不上力的样子,如何去涂药? 犹豫间,就见程君临抿着唇,沉着脸,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涟漪连忙用手放下小衣,有些慌,用手挡住,却因动作太大,又扯到了患处,脸色一瞬间惨白。 程君临面无表情的蹲下身来,在涟漪的肋骨处按了按,涟漪倒吸一口凉气,程君临却放了心:“骨头没断。” 一颗提着的心放下来,程君临的目光顺着涟漪的贴身小衣移到她细腻柔白的脖颈,目光逡巡,有些收不回来。 轻咳一声,别开目光,说道:“自己没法上药?” 涟漪点头,又意识到他没在看自己,:“嗯。” “你躺好,我给你上药。” “嗯。”涟漪点头,随即“啊?”心脏怦怦直跳。 程君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受了伤就要治,再说了,咱们本来就是未婚夫妻……”深吸一口气“并且……我只是给你涂药,绝无一点冒犯之心……” 在他真诚的目光中,涟漪觉得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沦陷了,那样危机的时刻,他都没有抛下自己,对于这样的人,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乖乖的躺下去,由着程君临掀起自己的贴身小衣,只觉得身上一凉,受伤的部位已经暴露在空气之中。 程君临从瓶中倒出透明的药油,十分认真的按摩,随着力道的加重,只觉得伤患处产生微微麻痹的感觉,这药,原来还有止疼的作用。 看着一个男人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的胸动作,涟漪长到这么大这是第一次,面色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带着薄茧的手掌在细腻白皙的肌肤上划过,偏态度还那么虔诚,只在伤患处动作,巧妙的避开了涟漪起伏的胸口。 又过了一会儿,程君临终于涂好了药,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这过程,简直比自己受伤还要煎熬。 涟漪也是同样的紧张,伸手就要将自己的衣服拉好,却被一双大手紧紧按在身体两侧,程君临目光望着少女隆起的胸口,喉结不可抑制的动了动,目光之中带了渴望,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可不可以……摸一摸……” 双手被牢牢按住,涟漪面上满是震惊之色,啥……他……他要……摸一摸……哪? 第46章 嫣然一笑韶华黯 那……自然是不可以的。 两个人,一个仰身躺着,一个躬身浅坐,一个脸僵了,一个胳膊酸了,僵持。 涟漪眼前,就是少年好看的下巴。 半亮的清晨,清冷的山洞,远处偶尔传来的麻雀的“叽叽喳喳”的叫声,伴随着呼啸的寒风声,涟漪脑袋里只剩下少年带着笑意的脸,这张脸,有着满是柔情的眼睛,和没事儿就爱挑起的秀气的眉,他的身上有好闻的茶香味,混着淡淡的酒香……熏的人……眼晕。 他最喜紫色,能将紫色穿的好看又华丽,平日里总是冷着脸,不是狞笑便是冷笑,可当充满亲昵暖意盎然的笑时,简直可以颠倒众生。 如今……他便是这么笑着。 涟漪的脸由白皙变成淡粉,又由淡粉变成血红,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人,这样的动作,还真是有些……无措。 涟漪仰面躺着,头发铺散了一地,露出白皙细腻的脖颈,手腕上传来的坚实的触感,半天没说一句话,脑袋里只剩下一堆浆糊。 程君临静静的看着小姑娘被篝火映衬的火红的脸,额上的碎发不听话的翘着,睫毛微微颤动,安安静静的样子,一双好看凤眼中带着慌乱与无助,唯独没有嫌恶。 于是,心满意足。 当初十二岁的小姑娘,如今已成了婷婷少女,褪去一身稚嫩,愈发温柔的眉眼,带着温暖的感觉。 亲昵的接触,新鲜而陌生的感觉。 犹豫了片刻,程君临蓦地轻轻松开双手,唇角弯起,开玩笑的口气:“逗你玩的,快起来!”很轻松很轻松的笑意。 涟漪没好气儿的白了他一眼,心里却默默呼出一口气,扭过身子嘟囔一句“有这么逗人玩的吗!” 程君临静静看着小姑娘的脸,笑着开口“怎么没有,就是我啊!” 于是,这二人间的尴尬气氛终于恢复正常。 涟漪转身,将衣服细细的系好。 这山洞既大又保暖,背风的朝向,寒冬腊月的,竟没有一点冷风吹进来,火堆里的火快活的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也不知要在这呆上多久。” “我留了记号,王府的人应该很快就能找来。” “嗯。”涟漪轻轻点头。 程君临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轻声开口:“涟漪,咱们说会儿话吧。” 涟漪点头,瞪大一双凤眼,眼中露出了调笑的意味:“说就说吧,可不许动手动脚。” 程君临失笑,摸摸小姑娘乌黑的发顶,轻轻的“嗯”了一声。 涟漪偏头,突如其来的亲昵,脸红。 “我很小的时候有个哥哥,比我大上五岁,各个方面都很优秀,对我很好,会给我买街上卖的甘草雪水喝,会用木头给我雕刻好看的小剑,可是后来……哥哥去世了,母妃死了,弟弟连看这世界一眼都没有机会……” 涟漪静静听着,少年的脸恍惚在一片火光之中,她仿佛看见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无助的站在一群逝世的亲人中间,哭泣。 “后来我就进了宫里,圣上给我赐了如今的名字,可我更喜欢原来的,和哥哥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可是圣上要改,我又哪里能不改。明眼人都知道,我进宫,明面上是进宫养病,实际上不过是制衡我父王的质子,父王去云贵的第三年,大败,又有通敌卖国的传言回来,那年,我的日子也最惨,宫里头的人恨不能都将我当瘟疫一样看待,可是那年,我才八岁,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长,孤身一人,其实我可以算是,一夜之间,没了所有。” 第47章 冷月清光泪洒满 冬天的山里本就冷,本来点了篝火还好,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开始呼呼的刮起风来,温度不知降了多少,连鸟鸣声都不见了,涟漪初时还听程君临说话,渐渐的就有些体力不支,人也有些迷糊起来,程君临身边习惯性的带着各种药,给涟漪喂了两颗治疗伤寒的,将打着哆嗦的人搂到自己怀里,怀中的小人儿冷的直打摆子,他也很冷,但还可以忍受。 六岁的时候跟丢了打猎的大队伍,兀自一人跑到了齐腰的雪地里,被绊倒了整个人埋在雪里头,旁的人连细看都看不到这头有个六岁的孩童,若不是几只猎犬嗅着味道找到了他,怕还不知要在雪地里被冻上多久。回宫之后整个人就发起热来,差点又一次救不回来,手上脚上生了严重的冻疮,前几年的时候,每天冬天稍微冷点就要犯病,后来练武强身这毛病才逐渐好了起来。 程君临怕涟漪冻坏,此刻已然顾不得男女大防,不住的给她措手搓脚,让血液能够更流通一些。 门口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程君临有心跟涟漪说话让她打起精神,声音努力去保持愉快,用欢快的声音开口:“看,狍子回来了。” 顺着自己的说话声眼睛也转到山洞口,这一转却先惊出他自己一身冷汗,门口站立的动物哪里是憨态可掬的狍子,而是一头蓝色眼睛毛色灰白的狼。 涟漪顺着程君临的话转头,蓦地,眼前一黑,程君临的手覆在涟漪的眼睛上,将小姑娘的头扭转回来,并不许她看,口中继续出声:“我看错了,哪里是狍子,不过是被风刮进来几支干枝。” 涟漪有轻微的发热症状,又有些体力不支,脑袋也有些迷迷糊糊的,听不出他声音中的破绽,刚刚换药时紧张的身上一层细汗,又吹了冷风,如今气温降下来,整个人就有些支撑不住。 程君临用手覆在涟漪眼睛上,碰上了她的额头,这才惊觉她的体温有多高。左手微微动作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右手扶住涟漪,心里默默计算,若是这头狼此刻冲过来,他拼了力气,带着涟漪全身而退的几率有多大。 涟漪的体温越来越高,头脑却还清醒,甚至思维上比平时更加兴奋,一瞬间脑中想了很多,前世的,今世的,想着程君临刚刚说的母妃死在他的怀里,人开始还是有知觉能支配的,还能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随后心跳一点一点停止,终于连呼吸都停了下来,人也变的极软,面条似的,抬起上臂下臂直接耷拉下来,没骨头似得,他人已经吓傻了,抱着母妃柔软的尸身失声痛哭,哭着哭着,母妃的身子就不软了,*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他一直以来抱着的那只手臂也呈着怪异的姿势僵立在半空,早有丫头仆妇要将他抱开,他却不肯松手,拉扯见又怕伤了王妃的遗体,大人小孩儿都伤不得,只能让他抱着…… 涟漪想起自己遇到过的第一次的丧事,就是自己娘亲的,那时候她才四岁吧,还是个小姑娘呢,虽然早慧,可有些事情还是不理解,看着躺在棺中的母亲,整个脑都是空的,唬了一张小脸,不哭也不说话,家里的红绸换成了白绫罗,跪在灵堂前被人教着磕头。 丧事过后,她还是不明白为何要这样,还有为什么之前明明每天都要去给母亲请安的,现在却不用去了,虽然母亲待她不亲,但好歹在母亲的肚子里呆了十个月,母亲的心跳声和身上的味道都是她喜欢的。 母亲去的很安详,没有遭一点儿罪,夜里还要了一回水,知她爱口甜的,大丫头还特意在里头调了蜜卤子,就着丫头的手喝了一整碗,很快就又入睡了,丫头就睡在床脚,却一点儿响动都没听见,父亲那些日子忙的很,常常晨起才能回来。 还是睡在床脚的丫头先发现的,屋子里太静了,静的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人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唤了两声“夫人”,没有回应,心里就有不好的猜测,壮着胆子将手伸到帐子里,人身上还带着热乎气,只心跳却没有了,一下子就害怕起来,前儿个夜里和二房的丫头玩牌九熬了夜,今儿就有些支撑不住,这才睡死过去。 屋子里暖烘烘的,烧着上好的银丝炭,叶梓娘的脸红扑扑的,安详的躺着,就像是往常睡着了一样,哪里像是死人? 其他人还不知消息,守夜的丫头先受不住了,才想着夫人命苦,立马就想着自己是活不成了,等着侯爷回来了,先扑过去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只说自己一直守着,事无巨细,将夜里自己怎么给夫人倒的水都说了,只说夫人悄无声息的,就没了。 纪元山一口气没缓过来,眼前一片一片的黑,好在吴天早有准备,忙在一旁架住他,他这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涟漪闭着眼睛,耳边是程君临粗重的呼吸声,脑中却是当初那个四岁的没了娘的小女孩儿,初时听人说娘亲没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每天画画写字,等着娘亲夸她。隔了一年,驰玉珠进了侯府成了继夫人,亲亲热热的冲着涟漪笑,摸着涟漪的发顶亲切的笑着叫她喊娘亲,驰玉珠是想笼络这个前面那位留下的嫡女的,一则孩子年纪还小,小孩子最是易忘事,叫着叫着就忘记亲娘了,只把她当做嫡亲的娘亲,二来她还年轻,没有儿女,笼络住一个,便是和侯爷一起说话也多些话题。 却不成想,这个一年前同她玩的极好的才半人高的小姑娘,仰着头,一双风眼里带着浓浓的厌恶,当着一众妯娌的面,歇斯底里的喊:“我娘姓叶!你不是我娘!” 驰玉珠怔了片刻,很快就调整过情绪,脸上换了更加亲切慈爱的笑容,摸着孩子的发顶,将她打破的小瓷碗叫丫头收了,又对众人抱歉的笑笑,牵着小姑娘的小手去把被酪弄脏的衣裳换下来,从头至尾,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没有一句责怪。 等到晚上纪元山回来,自然早早有人将白天发生的事儿说与他听,话说的也实在,完全没有对任何一方的偏颇,这也是纪元山成亲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对自己这位是母亲族侄女儿的妻子注了意。 第48章 昨夜幽梦忽还乡 纪元山其实一只对妻子有愧疚的,徐林带回来的庶长子,小小年纪便中了童生试,偏又得了母亲的青睐,母亲也不顾这个孩子已经长到十几岁,搂在怀中先心肝肉叫了一通,妻子的病便是那时候开始重的…… 养了许久,才终于有了点起色,纪元山那些日子官署家中两头跑,整个人都瘦脱了相,叶梓娘心疼他,叫他晚上便住在官署,不要他总是这样折腾,纪元山也是见妻子终于又精神起来,竟还能早早起来给他穿上朝的衣裳,只当身子要大好了,高高兴兴的出门,看着外头的天都觉得比往日要蓝上一些,看见外头的云彩也觉得要比往日柔软白皙,连见着下属,脸上的笑意都要比前几日加上还要多…… 果然又忙至半夜,在官署里打了一夜的瞌睡,天将将亮,就有家里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跑来,哭丧了一张脸,才见着他还没说话就先下跪:“侯……侯爷……夫人……没了……” 他只当自己听岔了,又问了一遍,还是这句回答,身子晃了一晃,险些站不住,扶住桌案才勉强站好,也不吩咐人备车了,骑着马就往家里赶。 阖府一片悲戚,侯府里头的颜色鲜亮的物件儿全都撤了下去,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整个人好像在做梦一样,行至自己院中,前脚才要埋进去,就看见涟漪低着脑袋倚着门槛沾着,穿着一件小红袄,脖子上挂了个玉项圈。 他低声唤了一声:“涟宝”。 小姑娘这才抬起头,见是爹爹,咧了一口细碎的小米牙,笑了。这一笑,倒让纪元山的一颗心落了地,只觉得这整件事都是某个人开的一个玩笑,妻子明明昨天早上还细细嘱咐自己要按时吃饭不要喝酒呢,怎么会今天就没了呢?如果不是玩笑,那便是一定是那个小厮听错了,一时慌了神才会错报到自己哪里。 只是行至房前便把他的美好幻象打破,铺天盖地的白刺的他眼睛生疼,几个儿女全都一身缟素站在哪里,大女儿涟靖拉过小女儿的手,轻声的教训着:“跑到哪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跟姐姐换衣裳去……” 已经伸出去的脚怎么都落不下地,向前迈不出一步,近乡情怯这个词他从五岁起便会念,今时今刻才深切的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明明妻子就在眼前,明明再走上几步便可以看到妻子,可是他不敢,他在害怕,他怕见到的不是那个像昨天早上一样的鲜活的妻子,他怕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官场上的铁面侯爷此刻微微颤抖,几个孩子全都注视着他,纪元山深呼一口气,手握成拳,终于大步跨了进去。明明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但初入室内的一瞬还是几乎让他软了腿脚,妻子安详的在床上躺着,几个孩子也都跟了进来,妻子的身体还很软,因为盖着被子,还带着正常的体温,他握着妻子的手,不由得泪流满面。 从懂事起纪元山就不曾再哭过,但妻子那柔软的手在他的大手中一点点变硬这个触感却让他差点嚎啕,强忍着心中的悲恸,却还要打着精神安排妻子的丧事,这虽是后宅之事,他却不想假他人之手…… 按母亲的说法是叫他趁着一个月的热孝期间赶紧娶一门填房,这样也好照顾几个孩子,他向来不会忤逆母亲,这次却不由得动了怒,强硬的拒绝了母亲,给妻子守满了一年的孝,娶了母亲的亲侄女儿,对他来说,此刻娶谁,都不重要,他的心已经做了妻子的陪葬,和妻子一同埋葬在了那个寒冬腊月里。 却不成想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脾气竟是这样的好,嫁进来的两个月里,竟没有一桩事是她没有做好的,在想着她平日里低眉顺目的样子,纪元山不禁也心软了,就是一块石头日日放在心口也要捂热了,个何况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从开始初一十五宿按照规矩宿在她的房里,到后来的没事儿也去坐坐,连纪元山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转变竟如此之大。 驰玉珠开始也的确是真心对纪家长房的几个孩子好的,虽然这份好里参杂了几分私心,却不参杂恶意,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从她怀孕开始,脾气一点一点坏起来,对着涟漪也不复之前的耐心,涟靖一向不屑于理她,如今却被她整天找茬,到了晚上还要在纪元山面前哭诉一回,纪元山一向知道几个儿女对她不喜,见多了她温柔贤惠的样子,对她更多了几分怜惜。 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儿,驰玉珠在纪家的位置总算稳了,对待涟漪只剩下表面上的客套,时时刻刻防着府里的几个孩子,生怕抢了她儿子一点好处。 涟漪断断续续的回忆着,嘴里也还不住的嘟囔,看着程君临,涟漪只觉得自己头痛的好像要裂开一样,只道自己活不长了,嘴里物理哇啦说了一长串,程君临听不太清,却也能断断续续听见几个句子:“娘亲,你别死……,……当年我才四岁了……为什么就要背上气死母亲的罪名……” 程君临听的越发焦急,他是知道如今的候夫人叶梓娘就是涟漪的亲娘的,还以为涟漪是发烧有点烧糊涂了,一人一狼对峙良久,谁都不敢先动。 蓦地,那狼一下子蹿到程君临前头,巨大的公狼看起来足有一百多斤,程君临警觉的迅速抱着涟漪向边上一躲,公狼扑了个空,却并不生气,在程君临刚刚呆过的地方嗅了嗅,一双蓝眼睛中全然没有狼的带着杀意的凛冽之色,公狼看着程君临的目光中带着渴望,“嗷唔……”的叫了一声,又在地上撒泼似的打了个滚,程君临看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末了,却突然想起—— 对着那只凶猛的此刻却在可以讨好他的公狼轻轻唤了一声:“小灰……” 公狼果然又兴奋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程君临又连着叫了两声:“小灰——小灰——” 换来公狼兴奋的嗷唔声…… 涟漪在这一番折腾下人完全清醒过来,药效起了作用,脑袋清明了不少,此刻看到一头巨狼,首先吓了一条,程君临忙安抚她:“不怕,这头狼……咱们认识……” 第49章 愿舍我命换你命 算起来还是程君临六岁的那年,差点在雪地里活生生被冻死的冬天里,雪地里还有一只狼崽子,因为瘦小,跑也跑不快,喝奶都比其它的狼崽子慢上一步,总被兄姐欺负,还是一只小狼呢,不知怎么就自己出了洞,漫天的大雪,寒风呼啸的刮着,出门时雪才浅浅的一层,走着走着,雪就把爪子覆住了,想要回头已经忘记了来时的路,大雪不仅覆盖住了脚印,还覆盖住了狼群特有的味道,继续走着,雪已经没住了四肢,在雪地上一踩一个坑,腿拔都拔不出来。 程君临就是这时候看到它的,六岁的小人儿,自己都冷的不得了,看见小狼崽,小心翼翼的将它从雪地里抱出来,藏到自己的皮袄里头,小狼崽瑟瑟发抖,小人儿也瑟瑟发抖,偏巧又刮起了西北风,两个小家伙儿一齐卧在雪里头,倒也暖和一些,这还是他爹告诉他的,若是被困在雪地里头,就在雪中挖个坑洞,人钻进去,比雪上头能暖和的多。程君临将小狼崽放在肚皮底下护着它,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与保护欲。 圣上派的人寻到他的时候,小人儿已经快要冻僵了,手里还死死抱着狼崽子,侍卫们没办法,只得将一人一狼齐齐抱回来,进了帐子,受了暖气,程君临悠悠转醒,醒来开口第一句问的就是小狼崽呢,那狼崽子也是命大,到了温暖的地方稍稍一缓就缓了过来,因着还小,又瘦弱,不能伤人,圣上略一思索,就同意了这一人一狼住在一个帐子里,和附近的猎户要了只母羊挤奶给小狼崽喝,程君临每日又拿没煮的肉给它吃。 小狼长的极快,一日一个样,又过了许多日子,圣上要回宫了,程君临有心将小狼崽带回去,怕这冰天雪地的它死在外头或是吃了苦头,又怜惜它要背井离乡,回了京恐怕要被束缚在方方正正的笼子里,还是队伍里头有老的驯兽师,说这小狼已是要长成了,放了它自然会自己回到狼群之中,程君临犹豫了一宿,终于还是决定放它回家。 队伍行至一半,程君临坐在宽大的马车中,耳朵热热的,总觉得有人在念叨他,掀开帘子,果然见到小狼崽站在一个高高的山头上,冲着远行的队伍“嗷唔”着告别,程君临眼眶一热,冲它挥挥手,算是又一次的告别,眼中含了一汪泪,短短的相处时日,却是真心以待,真心的被需要。 本来在雪地里头受了风寒,却无大碍,喝了几副汤药便好了,谁知道那不过是凭着一口气怕被圣上送回宫来硬挺着,如今冬日狩猎已经完事,小狼崽子也回家了,程君临回宫之后就病倒了,这一病,竟是病了小半年,身上也留下了冻伤的病根,小小年纪患了风湿,每逢阴天下雨的,连骨头缝里都疼。 接下来的两年程君临跟着圣上又去了冬猎,每次总能远远见着那头小狼崽一面,他的一只眼睛边上有一撮黑毛,特别好认,和别的狼长的都不一样,它还是很瘦,个头也没别的狼那样大,却能看出来比以前强壮了许多。 九岁前的那个冬天王府出了事儿,清河王爷被指通敌卖国,朝堂之上一片动荡,圣上没心情冬猎,程君临在宫里头活的战战兢兢,等到十岁时冬猎才算是又恢复了,程君临再去,却没再见着当初的那只小狼,经的事情多了,和小狼之间的那点子感情也淡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头小狼的样子也渐渐模糊在程君临的脑海里。 今日再见,也不得不叹一句缘分的奇妙。 涟漪是在裹着两个斗篷的情况下清醒过来的,依偎在一个好闻的怀抱里,清淡的茶香味混着清淡的酒香气,才睁开眼就看见一头蓝色眼睛的狼,程君临将她的脑袋塞回斗篷里,又隔着斗篷附在她耳边叫她别怕,他温热的呼吸声近在耳侧,虽然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皮斗篷,涟漪却觉得那热气穿透了斗篷,直熏得自己脸颊通红。 涟漪费劲巴拉的将脑袋从厚厚的斗篷里伸出来,得到的是程君临不赞同的目光,他的声音带着非刻意的温柔,粗糙的带着厚厚茧子的手抚在她的发顶:“乖,你还发烧呢,吹不得风。”程君临的眼睛里含着温情,同时带着担忧,他的手向下一猾,就落到涟漪的额头,还是一样的滚烫,甚至有比之前的更热的趋势,索性她的精神还好。 当初的小狼崽已经成了如今的狼王,低低吼了一声,已经包围山洞的群狼们四散退开,程君临小心翼翼的伸手,像小时候那样轻抚它背上油亮的毛皮,殊不知,自己已经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一回。 狼王仰头嚎叫一声,引得四周狼群一声接着一声的嚎叫,程君临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额头一层的稀罕,他早知道狼是群居动物,若不是小时候结的那点善缘,今日两人怕是就要葬身狼腹。 程君临将涟漪打横抱起,涟漪动了动,将头贴在程君临的胸口,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颗心都放回肚子里。 程君临又从瓷瓶里倒出两颗药丸儿递给涟漪,涟漪看也不看就塞到嘴里,没有水,苦涩的味道一下子充满口腔,涟漪艰难的咀嚼吞咽,看在程君临眼中,更是心疼。 狼王静静的又在山洞里站了一会儿,又嚎叫一声,转身出去了。程君临看着它的背影,这次突如其来的会面,却好像是最后的告别,程君临有一种预感,过了这次,再也不会见到它,程君临又叫了当初顺口给它起的名字“小灰!” 狼王转身瞅了瞅他,却没有像刚刚那样兴奋的扑过来,久久凝视了程君临一会儿,终于消失在山洞口。 虽然涟漪越来越精神,甚至还能说点趣事儿让程君临放松,程君临还是感觉到怀中的女孩体温越来越高,脸色越来越红,明明裹了两层披风,还是冷的直打摆子,恨不得生病的人是自己,也不愿看她受这样的苦。 明明留了暗号,王府的人却还是没有寻来,程君临再也坐不住,将涟漪绑在自己背上,朝着洞口往外头走。 涟漪的头又开始昏昏沉沉的,这次比刚才几次更加迷糊,却还是能感受到程君临的动作,开口小声的问了一句:“怎么了?”声音却已经很沙哑,突然开口说话,喉咙有一种被划破的疼痛感,咳嗽了两声,嗓子更加的疼,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出来的话程君临都要很仔细听才能听的清了。 这句却还是听清了的,仔细检查了是否将涟漪包的严实,又反手将兜帽扣在她脑袋上,向上颠了颠她,开口回答:“咱们回城,带你去找大夫。” 涟漪将头靠在程君临背上,脑袋晕沉沉的,听不大清程君临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个背宽厚平稳,值得信赖,心思一动,开口说道:“程君临……对不起……为了三年前我曾经对你的恶语相向……” 程君临拍拍他的背,笑笑,“哪里就用得着说对不起了,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涟漪的头一点一点的,嘟囔着“……你不怪我我也要说对不起的,娘说了,守礼的小孩儿才讨人喜欢……还有……等到咱们平安回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程君临听到她的前半句不由失笑,听到她的后半句却觉得眼眶一热,等了这许多年,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喜欢了这么久的人,终于回给了他同样的心思。 外头的雪停了,风也停了,脚印踩在上头,留下一个个明显的痕迹,程君临折了一把树枝打算边走边扫雪,可是不行,即便扫掉了脚印树枝的印记却留下了,还是能叫人看清这里曾经来过人。 将树枝扔了,也不扫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如今正是上午,只要快要城门口,上了官道,来往的人多了,又是青天白日的,那些黑衣人自然不敢再动手。 程君临知道如今回城是极危险的,可是涟漪的病情却等不了那么久了,当初大哥便是高烧不退最终撒手人寰,越想越是心慌,隔几分钟便要探探涟漪的鼻息,生怕背上的小姑娘就这么睡死过去。 却不曾想才出了林子就遭了埋伏,闭着眼睛侧耳倾听,竟有数十人向这里靠近,刚刚发出信号的黑衣人已经被他一剑毙命,可双拳难敌四手,十几个人围攻的话无论如何都无法全身而退。 将涟漪放到地上,放了宫里特制的烟火信号,这还是他六岁丢了那一回,圣上特意赐给他的,只有这么一支,保存到现在,这烟火,据说即便白天隔着数十里也能看的清清楚楚,以前没有用的机会,这次是完全不敢去用,这里离京城太远,怕没把救兵招来,反倒把敌人招来。 程君临扫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将涟漪放在地上,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开口:“等我回来……咱们从新开始。” 第50章 夜深忽梦幼时事 侯府表面还是一派风平浪静,内里却早已乱成一团,涟漪失踪的事情只有纪元山的几个心腹知道,大户人家的男孩丢了还有满城去找的,女孩儿若是丢了,怕是要早早报了丧,对外只说这个孩子死了,怕被拐子拐走日后有姨娘之流回来认亲污了祖宗名声。 纪元山是一定要找到自家闺女的,本来好好的小姑娘,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就不该放她出去看花灯,不然也不会遭遇这样大的乱子,现在不说能不能将人找回来,是生是死且不知。 叶梓娘从听见涟漪失踪的消息就倒在床上没起来过,动用了各种办法,也全然找不到这二人的踪迹。 当报信的烟花悄然绽放的时候,第一支行动的队伍不是清河王府也不是侯府,而是对这种烟花了如指掌的太子卫队。太子望着远处明亮的烟火,脑海中掠过的是那个眼中开满桃花的少年,他的唇紧抿着,面容一如既往的倔强,他开口,说出的话语像是刀子一样刺穿他的心,他说:“前有清河王府后有振威候府,再不济还有威远将军府在呢,我何必求你?” 太子闭上双眼,整个人周边是如兰花般沉静的气息,唇边溢出一抹苦笑,先动心的总是气短,你便是不求我,我也巴巴的去帮你找了人,只是,我的这份真心,你又何曾放在眼里? ** 涟漪双目紧闭,脑袋越来越沉,思维越来越乱,却听见了程君临那句“等我回来……咱们重新开始……”眼中溢出了泪,沾在睫毛上,将好看的睫毛沾成一簇一簇的,她还能听到他说话,身体却动不了,知他要做什么,却阻止不了,心里揪成一团,为他不值。 如果他的真心有十分,那自己的真心只有五分,这五分里,还要分出一分权贵,剩下的四分,才是爱慕。口中的感觉越来越苦,涟漪脸上的泪越来越多,她的耳边始终回荡着他最后那句话:“等我回来……咱们重新开始……” 涟漪开口,默默无声的,一个“好”字。 等你回来,咱们重新开始,我拿出我十分的真心,去换你的真心。 放出手中的报信的烟火,程君临走到离涟漪稍远的地方,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原来越近,不过半刻钟,那些人便行至眼前,程君临单手握着剑鞘,嘴里咬着半颗干草,笑的一贯的漫不经心,说出的话也是吊儿郎当的:“哟!竟派了这么多人来围捕你小爷,当真是大手笔!” 打头的黑衣人明显不愿多说,他的任务只是将此人杀掉,其余的一律不用去管。 就听程君临又说道:“无论对方给了你们多少银子叫你们来捉小爷我,小爷我一律十倍给你们。” 还没出手,对方就先乱了军心,人群中骚动起来,他们是职业杀手,两倍的价格当真是极其具有吸引力的。打头的黑衣人往前站了一步,嗤笑道:“我只问那银子如今在何处?若是在清河王府,只怕你给了我们十倍的银子,我们也没命去王府取,更加没命花了。” 这话说的表现上无挽回之处,程君临却是从里头听出一点儿端倪来,心思转的飞快,很明显的,有人已经为了这巨大的利益生了异心。 程君临看着刚刚那个说话的明显是带头人的黑衣人,笑着开口:“自是不用你们去京城拿的。我手中不仅掌握着清河王府的产业,相信你们应该也知道,当初我母妃嫁入王府时的十里红妆。” 黑衣人里头有年纪大的,已经频频点头,清河王妃当年出嫁的派头,便是连公主出嫁,虽是表面上比清河王妃风光,内里上也及不上清河王妃嫁妆的十分之一,京中整整二十年,都无人超越。 “我外家本是江南望族,生意根基也全在江南,我母妃的嫁妆铺子也有一部分是在江南的,若是你们愿意放了我,我即刻给你们信物,你们派人去江南取钱,钱财到手再放我也不迟。”程君临强迫自己尽量真诚平稳的说出这番话,实际上三九的天儿里,身上的皮袄已经被汗水浸了个透。 那带头人明显的心动了,这次任务折了不少兄弟,出任务时给的银子便已经很可观,若是此刻得了十倍的银子,兄弟几个洗手不干日后也定然衣食无忧了,更何况……不过就是让这清河王府世子多活个两天……待到拿了银子,再将人一次性解决,也不是不可。 带头人咧嘴一笑,目光打量着程君临:“倒也不是不行……” 他身后一人面色立时就不好起来,眼中闪过凌厉之色,抓住领头人的手,大喊道:“你怎的不将信义?当初谈好的价钱,你们这时反悔,主子可不会轻饶了你们!” 程君临耳朵动了动,这是此人第一次开口说话,他一只默默站在队伍的最末端,若不是急了,想也不会开口,这人的嗓音辨识度极低,但程君临还是听出,这人说话,他以前听过,只是何时听过,此刻却想不起来。 那领头人思量再三,看向程君临的贪婪目光终究是弱了下去“小子,不是老子不帮你,只是老子不能坏了道上规矩,否则就是有命拿了你的钱财,也没命去花了……别怕,老子这一行干了十多年,保证一刀子下去,让你连疼都感觉不到……” 说着,这十几人齐齐动手,一柄长剑从耳边堪堪划过,程君临一个转身,从地上滚到另一侧,对着一个黑衣人一件毙命。 初时还能应付,渐渐的就有些体力不支,再怎么在军营中摸爬滚打,此刻到底只有一个人,正当一柄剑从他身后刺过来,一声狼啸,伴随着牙齿撕裂皮肉的声音,在他耳边乍起。 二十几头雪狼,由一头灰狼带领这将他围成了一个圈儿,任是程君临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最后竟是一群狼将他救了,雪狼们虎视眈眈,黑衣人也都身经百战,两房对峙,谁都不愿先动,程君临此刻就在狼群之中,甚至能听到狼群的低吼声,一触即发。 终于,狼群先动了,体重快到两百斤的雪狼飞速的扑向其中一人,还没等人反映过来,就咬着那人的脖子将人咬断了气儿。 程君临这几年生活在军营,见过许多的死人,却没有一次,叫他这样的难受,这片林子里,死伤无数,尸横遍野,人的尸体,狼的尸体,将地上的白雪,染的通红…… 最终,那十几个黑衣人……一个不剩。 程君临艰难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树洞旁,将涟漪从里头小心的抱出来,即便裹着两个斗篷,小姑娘还是在不停的打摆子。灰狼也跟了过来,同样跟过来的还有后头的十几只雪狼,程君临眼睛一热,差点落下泪来,想不到十多年前结下的善缘,竟换来了如今的结局。 又有马匹声传来,狼群瞬间束起耳朵,随时准备作战的绷直身子,那马匹声很快靠近,一个将领摸样的人见着狼群僵了一下,又看见了狼群中的程君临,下马,行礼:“世子,属下是太子府刘铮,” 灰狼仰天长啸一声,剩下的十几头雪狼应声长啸,一声一声,此起彼伏……十几头狼,很快消失在雪地深处…… 跟随太子府侍卫随后而来的是侯府和清河王府的人,纪元山亲自跑了一趟,待看见程君临怀中抱着的人儿是眼前差点一黑,颤巍巍的从程君临怀里接过女儿,小姑娘烧的脸通红通红的,眼睛紧紧闭着,皱着眉头,极难受的样子。 程君临松开涟漪的一刹那,程君临只觉得眼前一黑,血腥味上涌,整个人就没了意识。众人这才发现他受了伤,胸口中了一剑,一直在流血,刚刚不过是在硬撑。 涟漪回家之后依旧昏迷不醒,硬灌了几回药全都吐了出来,口中絮絮叨叨的全是儿时的事,她其实有些分不清这辈子还是上辈子,脑海中全是娘亲不肯亲近她时的样子,整个人全都化身为那个四岁的小姑娘,一声一声的胡话,全都是控诉娘亲不喜欢她,有时候闭着眼睛抽泣,任是谁说什么都没有用,唯有叶梓娘轻轻拍她两下,哄她两句,很快就能安静下来。 叶梓娘更加心痛,她此刻才知道自己带给女儿的伤痛究竟有多深,原以为不过三四岁的小孩儿,人又呆呆傻傻的,哪里还能记住那许多事?却不曾想,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被她记在了心里。 叶梓娘轻抚着孩子的发,稍硬的发质和自己的一点儿都不像,几个孩子里头,全都是叶家人的模样,唯她长的像足了纪家人。怀她的时候夫君在外头办事受了伤,整个人剩下半条命,一直昏迷不醒,老太太硬是选了人家娶了姨娘给他冲了喜,也是巧了,冲喜的第二天他就醒过来,虽然张姨娘自从纳进来纪元山连碰也没碰过,叶梓娘还是不知道为这事同他闹了多少别扭。 第51章 眼见未必就为实 与纪元山闹别扭还不算,又叫她看见纪苏谚自残的样子,小刀在胳膊上割出一道道血色的划痕,叶梓娘一口气上不来,动了胎气,整个人撅了过去。 她这回是真个儿怒了,才八岁大点儿的孩子,又一向懂事守礼,她再怎么去想,也想不出儿子为何会是如此,矛头全都指向张姨娘,细条条的样子,弱不禁风的,腰肢掐的细细的,一双眼睛目光流转间全是婀娜多情的样子,一身月白色的长裙,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是这样的打扮,从她来了大房一切就全都变了,连儿子都变成自己不了解的样子。 拘了她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许出来,却能听见日日琴声不断,从小院里飘出的琴音,如泣如诉,悠远绵长……这琴弹的也当真是好,若不是她成了丈夫的妾室,凭着这样的琴艺与才情,叶梓娘当真愿意与她结交的。 叶梓娘六个月的身孕时,纪元山奉命去天津办差,时间久了,再加上纪元山不在家,叶梓娘也不十分拘着张姨娘了,她平日里也有走动,大房与二房只隔了一道院门,叶梓娘又是在吃穿用度上不会克扣人的,张姨娘手里头也有些积蓄,偶尔去厨房要上两桌席面,请了二房的姨娘来吃宴弹琴,叶梓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张姨娘嫁过来的时候说是十四岁,其实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为了嫁人,报了个虚假的岁数,若不是派去伺候的嬷嬷说她葵水未至,未长成人,叶梓娘也不会注意到这点,细细拷问了张姨娘带来的丫头,才知这岁数竟是假的。 这事才没过几天,转天就就听人传大少爷对这张姨娘很不一般呢,两人是差不多情窦初开的年纪,侯爷又不在家,这张姨娘日日在院中弹琴,不是弹给大少爷听,又是弹给谁听呢? 叶梓娘气的摔了一盏茶碗,这消息,无论是谁传出去的,绝对都不安好心,儿子看上老子的女人,这是违了人伦的,只是不知,这是儿子也有此意,还是外人空穴来风,气恨道:“把大少爷给我叫过来!” 纪苏墨来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只觉得上房的气氛与平日不同,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娘亲是为何生气,只觉得娘亲沉着一张面孔十分怕人,跟着屋里的丫头使眼色,叫人赶紧请了谚哥儿,靖姐儿过来。 叶梓娘看着对情/事一向懵懂的儿子,训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这个儿子她最是知道,看着人高马大的,却最是孩子心性,还没问话就挥挥手叫他下去了,想了想又派人去将张姨娘训斥一番,将琴也收了,不许再弹,不管这件事情她委屈与否,但事情总是因她而起。 看着大哥垂头丧气的样子,纪苏谚出声安慰:“不过就是别有用心的人瞎传的,也值当你闹心一回。” 纪苏墨搭耸着眼皮,看向弟弟:“我连那张姨娘的面都没见过,惟一一次有交集还是在院子里头远远见过一次她的背影,竟也能被别人传成这样,可见平日里我们听的,看的,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了。” 两人在湖边坐着,纪苏谚想着这辈子张姨娘再也翻不出什么波浪,笑了。 上一世那张姨娘也是如此,日日做了愁肠百转的样子,日日去与娘亲请安,父亲还没怎么样呢,倒让娘亲先可怜了她,可怜她一身的才华,可怜她身为官家女,却要被父母逼迫给人做妾。娘亲硬逼着父亲去宠幸她,只是当真去宠幸了自个儿心里又难受,郁结于心,身体一日比一日更弱,。 这辈子却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状况,那张姨娘才过门母亲厌了她,凭他是孙悟空,只要自己还在,也翻不过那五指山去。 纪苏墨眼儿一斜竟看见他在笑,怒气哼哼的竖起眼睛撇了他一下:“你个老头子又笑什么?” 纪苏谚看着哥哥,比自己高了半头还多,穿了竹青色的袍子,长眉星目,脸上笑意正浓,还是同从前一般模样,他那句“老头子”才出口,纪苏谚眼圈就红了,抬起脑袋吸吸鼻子,将头转向另一侧,对着柱子开口:“没什么。” 涟漪从回到家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足足七天都没醒过来,连宫里头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叶梓娘日日握了女儿的手,只盼着女儿无事。 涟漪始终安静的如婴儿般的睡着,没有一点回应。 叶梓娘用帕子按按眼角,手一下一下抚着孩子的额头,烧已经退下来了,可人就是不醒,有了吞咽的动作,每顿药也能喝下大半碗。 她不是不爱涟漪,只是太爱了,反而迷失在里头。涟漪生下来因是早产,胎里头带了不足之症,可怜才会吃奶的小娃娃,就已经学会喝药了,小手小脚都仿佛是透明的,头上的发呈现出稀稀疏疏的淡黄色,提前准备的百子被和涟漪一比显得十分巨大,那一身身用细葛布做好的柔软透气的小衣裳穿在涟漪身上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夜里头啼哭不止,喝了乳娘的奶水就拉肚子,本来就瘦小,这一番折腾下来,孩子就差有进气儿没出气儿了。 涟漪只有趴在娘亲怀里的时候才不会哭,熟悉的心跳和怀抱带给她安全感,叶梓娘就整宿整宿的抱着她,常常是到了第二天早上,整个肩膀都僵了,几个丫头赶忙给她揉肩捏胳膊然后开始准备侯府一天的银钱事宜。 还是涟靖说乳母每天大鱼大肉吃的太油了,涟漪脾胃虚弱消化不了,厨房给乳母的膳食改的清淡一些,涟漪果然不闹肚子了。 才出了百天,叶梓娘就去庙里给女儿求平安符,只盼着这孩子养的住,养的大。在庙里,叶梓娘遇到一位僧人,说她命不久矣,叶梓娘才要动怒,又听他说她有一月龄幼女,尚在襁褓,连家中诸事也说得事无巨细,叶梓娘此时被涟漪的体弱折腾得筋疲力尽,此刻只以为是遇到得道高人,十分信他。 那僧人对叶梓娘说她命数已尽,此刻还在人间却是全靠幼女寿数活命,正巧涟漪成了“小傻子”,叶梓娘对那僧人说的话更是深信不疑,从庙里回来之后叶梓娘就不肯与女儿亲近了,怕自己命格太硬克了女儿。 纪元山见着妻子的变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她口中套出话来,竟是那西禅寺的神棍和尚说了一番鬼话,每日搅得妻子心神不宁。 无论旁人怎么说叶梓娘都不听,整个人魔障了一样远离女儿,整日想着自己寿数已尽,自己先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若不是纪苏谚在涟漪四岁时将那行骗的和尚捉住了,叶梓娘到现在都未必能转换了心思。 叶梓娘摸着涟漪的脸,手中是一件绣好的红嫁衣,样子虽有些过时,针脚极为细密精致,叶梓娘将涟漪的手放在嫁衣上,眼中含了泪,轻声到:“宝儿,娘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才过百天娘就开始给你绣嫁衣了,娘就怕等不到你出嫁那天……不敢亲近你,固然有那神棍和尚说话的原因,却也怕你太过依恋娘,若是娘走了,你又该如何适应?” 叶梓娘顿了顿,用手帕擦了擦泪,又继续道:“后来娘身体好了,你也大了,娘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同你相处,你才多大点儿的小人儿啊,还没桌腿高呢,就有自己一套一套的小主意了,喝茶一定要和滚烫的,乳酪一定要吃冷的,月饼从不吃五仁馅的,小金花喜欢带流苏的,鞋子上一定要绣了米粒大小的珠子……娘就默默看着你,也觉欢喜,却没想过,你小小年纪的,心里头怎么装了这许多? 你在嵩县失踪的时候,简直去了娘半条命,后来你平安回来了,娘总怕你哪天又不见了,恨不能日日跟着你也不放心,可是你不开心娘跟着你,娘就不跟着你了……涟宝儿,你快醒醒啊,你醒了,你让娘做什么娘都答应你,你不喜欢娘亲近你娘就不亲近你,你不想看见娘娘就不出现在你前头……” 纪苏谚手握成拳放在身侧,娘亲她是真以为自己活不到现在的……上一世……她也的确没活过小妹四岁…… 他第一次见母亲吐血还是涟漪三岁的时候,当下留了个心眼,细细查了娘亲身边的人和事,果然就叫他查出问题来,娘亲日日要吃补身体的药,厨房每日膳食看着都还正常,家里人吃着也无事,却偏巧全是与娘亲喝的药相克的食材……他使了点小计策叫母亲身边的妈妈知道,发落了一批院子里的人,两个管事婆子却畏罪自尽了,后头又捉住了神棍和尚,没了心病,娘心的身体这才一点一点好起来。 涟漪闭着眼睛,身体动不了,却能听见娘亲说话,泪水从眼角一滴一滴滑落到枕头上,心里头心酸,委屈,释然,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包裹着她,原来一直以来,娘亲都没有不喜欢她,一直以来,娘亲都是关心她的…… 第52章 涟漪正躺在床上休息,她昨日才醒,整个人十分的虚弱,精神差的很。 身边只留了秋彤照顾,其她人全都退了出去,才想着睡一会儿,就见丫头打了帘子,自家娘亲从门口走了过来。 涟漪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看了一眼又闭上眼,秋彤赶忙给她搬了个小绣墩,叶梓娘坐下,拉着涟漪的手,絮絮叨叨的的说个不停。 “娘不是不亲近你……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亲近你……娘一直以为你不喜欢娘……” “娘!”涟漪睁开眼,低吼一声:“大夫说了,女儿需要休息!” “你休息你的,别管娘。”叶梓娘化身委屈小媳妇,好像涟漪是那恶毒的婆婆,不敢反驳的样子:“娘看着你休息。” 涟漪闻言无奈的仰头挺尸,“这话我已经听了第一百一十六遍。” ** 涟漪病好了,程君临那里比涟漪好的更快,他自幼习武,身子底子本来就好,上口恢复的极快,虽然上在胸口,却并未伤到要害,那一剑卡在骨头上,并未深入。 程君临在床上躺了几天便不耐烦起来,若不是他老子日日看着,怕是连这几天也懒得去躺的。 药还继续喝着,上身赤着,胸口缠了绷带,屋里的炭火烧的极暖,清河王爷走进来的时候,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老王爷这回是真的动了怒,敢对他唯一的嫡子下手,这是叫他们程家嫡支绝嗣啊!查,必须查,狠狠的查! 结果这一查呀,还真查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竟查出来这次刺杀程君临的竟是清河王爷同父异母的弟弟,如今远在安阳的王府庶出一脉,清河王爷手里捏着密信,一阵阵的心寒,他自问一向对这个弟弟不错,有着王府做靠山,他们一家在安阳的生活都是极好的,想不到他们竟如此的包藏祸心,是他们不仁在先,就不要怪自己不义在后了! 程世金的庶弟程远金,也确实是急了,因着程君临立了军功,在圣上面前越发的显得被重视,就有些坐不住了,同样是一个爹的,娘同样是出身名门世家女,凭什么程世金就做了王爷,而自己,只能窝在远离京城的安阳苟延残喘! 五年前京郊狩猎没要了那小世子的命,这次也绝对不能再让他活了。 程远金原来心也没这么大的,也是程世金这么多年只这么一个嫡子没有庶子让程远金产生了妄想之心,他在安阳一向霸道惯了,几年前来了一次京城,京中人人竟只识得清河王爷,哪有人把他成远金放在心上,心中郁结了一口气,因清河王爷这个头衔是世袭罔替的,又有即便一房获罪夺爵,由另一方承袭的说法,心思不免就活动了起来。 程世金给弟弟去了一封信,只大谈兄弟之情,却无一点已知道消息的情况透露,程远金知道事情失败,必然要露了马脚,本已有了以死谢罪之意,他还要保护他的儿孙,他这一脉,绝不可断了。 况他身后还有那样一个人,更是不敢苟活,万一一不小心牵连出他来自己这一脉都要陪葬! 却不曾想收到这样一封来信,心思不免又活泛起来,手中执着信纸良久,怔怔的看着上面的字迹,有一瞬的狂喜的在心头跳动——大哥他并不知自己做的事! 也是,大哥他不过就是一介武夫,不过是赶在了乱世打了几场胜仗,又能多有谋略?信上说侄子受伤已找到加害之人,要邀了自己去商量对策。 程远金嘴角挂上了一丝笑,眼波一闪,低下头去,将心中的那点子算计全藏了起来。 程远金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进京城就被人给拿住了,捂了嘴,直接扔到诏狱去,进了诏狱,一路上都是惨叫声,把他关在最里头的牢笼,地上还有老鼠在跑来跑去。 初时也不对他用刑,只叫他在里头看着,看了几天他就明白过来,那些被打还算好命,还能被招呼就算是又赚了一日好活,那些没人管没人问的,待到明日就是尸体一具。 程远金自生下来就没受过这样的哭,程世金还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程远金整个儿一个蜜罐子里头泡大的,到了第五天,才要把他拉出来审问,还没用刑,就全招了,只是罪名全揽在自己身上,跟别人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负责审问的几人笑了,这几人的领头之人便是裴玉楠,初闻好友被人加害已是怒极,如今这人落到自己手上,哪里能够这么轻易的就饶过他? 裴玉楠与手下对视一眼,那下属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诏狱里头的烛火明明暗暗,更显得气氛阴而又恐怖,夹棍夹在腿上,可以清楚的听见骨头错位的咯吱声,程远金额上冒出大量的汗,还能死死忍着,一声不吭。 裴玉楠叫手下停了手,看着程远金大呼一口气的表情,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意,笑着开口:“程叔,先别着急松气呀,这才是开胃的小菜儿,专为你准备的大餐咱们还没开始呢!” 裴玉楠就是这样的人,能将威胁人的话说的像是晚辈与长辈打招呼一样轻松自如。 程远金一瞬间脸色惨白,木棍摩擦着骨头的声响现在还叫他缓不过神来,钻心的痛从腿骨直接传递到脑中,这种感觉只要有了一次,便终身难忘。 程远金听他这样说,想要咬舌自尽,却被裴玉楠先一步发现,一抬手卸了他的下巴,这下成远金更是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了。 偏裴玉楠还笑着,坐在座位上,瞧着二郎腿,单手拄着下巴,笑容一贯的灿烂:“之后的那道菜呢,叫做“开口笑”,不知到程叔您听过没有呢?” 程远金自是没听过的,裴玉楠也似不想与他将,伸手挥了人把他弄回去,叫人好生看管着,可不许寻了短见。 成远金脸色苍白的被人抬回去,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腿骨已是裂了,钻心的疼痛生生的在剜他的心,下巴还脱臼着,口水全顺着衣襟淌下来。 今日这还是小菜,明日的大餐还不知是什么,成远金越想越是害怕,身体已经极度疲惫,腿上的伤却钻心的疼,没有一点儿睡意。 第二日一早他们又来提人,成远金被人架着拖出去,这间刑室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根木棍在中间杵着。 裴玉楠就坐在一旁,还是如同昨日那样笑着,成远金却觉得不寒而栗。 大门关上,阻挡住外头囚犯的哀叫声,室内寂静的叫人窒息,仿佛能够听到自身血液流动的声音。 裴玉楠淡淡的瞥了成远金一眼,笑的一脸温柔:“这开口笑啊,也叫做棍刑,不过,你可不要以为是那棍子打人,至于是什么,保准儿你一会儿就知道。这一套刑罚,别看工具简单,却是可以将疼痛发挥到极致的创造之一。” 成远金本就精神极度紧张,听到这,还哪里不明白这棍刑是何意?刷的一下整身衣服都叫汗水浸透,因为下巴脱臼,嘴里拼命的“哇啦哇啦”说着什么,裴玉楠也不和他废话,叫人架着他就往棍子上按,成远金也顾不上下巴还脱臼着,拼尽了全力终于说出一句:“我说,我全都说!” 裴玉楠嘴角翘起来,漫不经心的声音:“把他下巴合上,带下去画押!” 他这一说不要紧,这事儿,竟然牵扯到太子身上,原是太子门人竟有与他勾结的,两厢许诺,若是太子助他成为清河王爷,他作为本朝唯一的异性王也定然全力支持太子登基。 这下事情就有些难办,任谁也想不到这事儿居然和太子有关,圣上有多宠爱太子底下官员们无人不知,折子揍上去的时候,圣上身边的大太监张全儿瞥了一眼,这一眼,可惊出他一身冷汗,折子上说的不是别人,竟是太子结党营私,不少罪名。 别人只知圣上宠爱太子,他跟了圣上几十年,却知圣上对太子哪里是宠爱?简直就是溺爱。 给太子娶了刘国公府的姑娘为太子妃,就是为了给太子造势,让他的其他兄弟都不敢去削想太子之位,在男女之事上,太子一直是有些荤素不忌的,圣上也知道,但只要不过分,不伤了身子,圣上也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介意,再没见过圣上对哪个皇子纵容到如此程度,安王,礼王,贤王三个,哪个不是生日宴铺张一点就要被圣上训斥一回,偏太子,从未挨过训斥。 圣上看完折子,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反映,闭紧双目,内里十分痛心,若不是张全儿跟了圣上几十年,看着圣上拿着毛笔的手微微颤抖,哪里能看得出圣上心里头的波澜?默默叹了口气,圣上在其它人面前是皇帝,在太子面前,却只是一个父亲啊,如今,儿子肖想父亲的皇位,做父亲的,哪里能够不心痛? ** 太子知道消息的时候,将桌子上的两个宫制玻璃灯全都推到地上去,圣上终究还是没有动太子,但却悄然无息的将朝中太子站队的官员全都换了一茬,太子喝了几日的闷酒,他最伤心的不是父皇换了他身边的人,而是父皇他不信他,甚至没听他一句辩解,就雷厉风行的做完了所有的事,等他知道的时候,早已经称埃落定。 太子妃知道此事的时候,正在院子里头与女儿逗鹦鹉,这鹦鹉还是女儿周岁时圣上送来的,送鹦鹉来的公公将她拉到一旁,说了句女儿肖似皇后,日后定是有大福气的,她只能无奈的笑笑。 一睁眼睛从被圈禁的窄窄的一房屋室重新回到太子府,此时女儿已经满月,软乎乎的小人躺在她的旁边吃拳头,小脚丫一伸一伸的不知在干什么,她看着女儿,落下泪来。 不是没想过改变自己与太子的命运,太子行事乖张,自来目空一切,又哪里是她能管的了的?父亲将她嫁与太子本是想着日后母仪天下,却不曾想最后连一个小小的府邸都没留下。 下人们来报太子又喝醉了砸东西时,太子妃对女儿笑笑,将她放到乳母怀中,捏捏她的脸蛋儿,说道:“母妃等会回来给你摘花儿。” 小姑娘懵懂的点点头,用手揉揉眼睛,有些困了。 “领她回去睡觉把。”太子妃吩咐乳母。 太子妃朝着居室走着,脑中想了很多,刘家不仅是自己的母家,也是先皇后的母家,圣上最信任的便是刘家,即便是太子倒了,刘家也不会倒,刘家不倒,自己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若是太子问斩了,自己的日子恐怕还会更好过一些,只是,太子不会被问斩,她知道。 太子早就不停劝了,这几年来,太子都能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失宠,圣上的宠爱再也不似从前那样毫无原则,圣上待太子越是克制,太子行事就越是张狂,太子越是张狂,离上辈子那条轨迹就越加的近。 这世界上,有一种绝望,叫做你明明是到往前是那个叫人万劫不复的终点,却全然没有一点解决的办法,你只能一点一点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太子妃有时候就在想,这一定是自己的报应,报应自己因为嫉妒,毁了那样一个男孩儿,从而毁了太子和自己。 怀璧其罪,那个男孩儿。 第53章 太子妃嫁给太子一年就发现了太子的怪癖,若不是府里有厉害的老嬷嬷管着,怕是太子的丑事早早就要宣扬出去。可她既然已经嫁给了太子,这些事,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总要替太子瞒着,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仅要和女人争宠,还要和男人争宠。 可是又不能不争,府中的女人一个又一个的往里进,她的肚皮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总要生下一个男孩儿来,她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才算是坐稳了,况圣上又那么喜欢嫡子,有了嫡出的孙子还不知要怎么喜爱,母凭子贵,自己的儿子得了圣上的青睐,自己在府中的日子也会更加好过。 可是争着争着她渐渐也没了争宠的念头,别说自己的肚皮,就是府中姬妾的肚皮也没有一个鼓起来的,圣上对于太子无子已经十分不满,总觉得是她太过厉害,嫉妒心重才不许其她女人怀孕,明里暗里被长公主敲打几回,太子妃更是有口难言,总不好说是太子好男风把身子闹亏空了吧! 偏巧这时候太子逐渐收敛了,也不叫人寻摸着到处去找摸样周正的小男孩儿了,太子妃还特意去庙里还了愿,只盼望太子是真的像自家娘亲说的那样收心了肯回家了。 才没几天就叫太子妃发现问题,太子这哪里是收心了,这明明是有了新的玩物正新鲜着! 还把人领到家里来,一派兄友弟恭的样子也不知在装给谁看,她远远的见过一回那个男孩,简直形容不出长相,像是画本子里头形容的男妖精,妖妖娆娆的样子,男生女相,必祸其家。 太子妃原以为太子不过两日新鲜,却不想竟真的上心了,观察了许久才只太子并未到手,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近在眼前的人他永远看不见。 太子妃初嫁太子时,两人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日子,太子生的高大,又向来懂得收敛周身气息,整个人一派君子如兰的样子,也曾叫太子妃春/心萌动。 太子妃在太子眼里却全然不是这样,太子见过太多的美人儿,太子妃的容貌在他眼中最多是算得上是中上,这样的容貌他几日就腻了,若不是为了她的家世,又哪里会娶她?因此待太子妃就少了许多热忱,将她当做正妻一样供着,相敬如宾。 太子妃初时还觉得太子这是待她好,尊重她才会如此,只以为太子天生就是性子沉静。 时间久了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尤其见了太子和那个男孩儿的相处,才知自己从前媚眼儿全都抛给了瞎子看,太子妃将丝帕揉皱了一条又一条,还是不解心头之恨。 妒火像是一条会吐信子的毒蛇,每天缠绕在她的心上,一天一天越缠越紧,终于在那天爆发了。 太子又领了人回来,太子妃知道那是将军府的小公子,身事煊赫却全然不学点好的,整日和太子混在一起,还学人玩欲擒故纵,太子妃对他充满了鄙夷。这二人又下棋下的极晚,太子棋艺好太子妃是知道的,若是正常水准早将那个男孩儿杀的片甲不留,可太子偏偏要慢慢的磨,一盘棋,不下到月上梢头都不算完,每次下棋晚了总要留人吃饭,吃过晚饭再留人住宿一宿。 太子妃从未见太子对哪个人下了这样多的心里,心中的怨气越来越重,想法越来越偏激,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是对的——太子对他好,不过就是因为还没到手,等尝到了滋味,哪里还能再想着他? 当真应了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男人果真都是贱骨头。 府中诸事都是太子妃在掌管,太子派人去厨房要酒要菜时,太子妃在其中很容易的就加了催情的药物。 太子与章哥儿在房中对饮,太子妃在外头冷笑,看过了今日,你们俩还是不是如往常这样好。 太子妃再怎么也想不到,太子和章哥儿哪里是得不得手的问题,而是太子甚至连满腔的情谊都不敢和章哥儿去说,太子妃想不到章哥儿竟是那样一个烈性的人,太子也想不到,章哥儿竟会为了这事儿就自尽了。 饭菜之中含有催/情的药物是不假,却也没到了能够完全迷住心神的地步,太子有些异动,看向章哥儿的脸就觉得这孩子更加可爱,事情就那么发生了……如果早叫太子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太子说什么都不会去动他。 事发之后,太子妃悄悄叫人收拾了碗筷,又将自己手中的药全扔了,太子还没发觉,只以为是自己酒后乱性,一点儿都没怀疑到太子妃身上。 没过多久就太子就被爆出了贪墨的消息,太子也没有什么反映,仿佛早就料到会是如今的结果,一家人从金碧辉煌的太子府到了小小的一方陋室中,那个时候太子妃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太子妃伺候太子脱了鞋袜,外衣,又叫丫头进来收拾一地的瓷瓶碎片,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多天,她刚回来时,见着女儿出生而太子府却还在,还以为这一世会不一样,如今看来,除了推迟几年以外,圣上还是厌弃了太子。 ** 这天,太子妃刚哄了女儿睡觉,才要躺下,就见太子一脸兴奋的回来了,太子已经许久没露出笑颜,太子妃看的不由一楞,太子见她呆呆的,难得的,竟也说话逗了她两句。 太子很高兴,太子妃却觉得周身很冷,上一世也是这样,被圈禁以后太子活的一直很消沉,突然有一天,太子变得兴高采烈起来,那些日子太子一直很高兴,直到东窗事发,太子密谋造反的事情败露,圣上斩了太子。 太子妃再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来的如此之快,太子越是兴奋,她就越是害怕,每日抱了女儿战战兢兢,还是叫她等来了这天,太子趁着圣上生病,逼宫,失败。 不同上辈子的是,这次逼宫,规模太小,很多人都不知道太子逼宫,圣上也没有气的要斩了太子,而是夺了太子的封号,又将她们一家人囚禁在一个四方院中。 太子妃抱了女儿默默走着,她想,这是报应,全都是报应,报应她的坏心,让她明知道结局却还是要这样走一遭。 ** 太子倒台的时候正逢纪涟慧的婚事,纪家二房一直就与太子相交甚密,如今太子到了,纪家二爷完全傻了,圣上为了避免太子东山再起,全盘彻查太子余党,平日里头与太子私交甚密的,一律革职。 纪二爷这次连工部都待不下去了,纪家二房彻底倒了。 纪涟慧就是这时候带着四十八抬的半空嫁妆箱子进的驰府。 而涟漪和程君临的婚事也只差一个多月了。 纪苏谚终于松了一口气,纪家二房就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一根刺,如今这跟刺终于拔掉了,从八岁时回来,一晃过去十五年,纪苏谚从未觉得呼吸如此的痛快。 天气已经渐渐凉了,程君临还是猎了六对儿大雁回来,大雁是最最忠贞的鸟,涟漪很喜欢这它们,专门在园子里辟了一方水塘,让这几对儿雁儿在里头生活。 这大雁猎的也是艰难,天已经很冷了,大雁早就飞往南方过冬了,只偶尔有些散的,落在后头,飞的慢一些。程君临和好友裴玉楠,杜汉文几个,在淤泥地里头趴了一宿,才猎了十一只,又觉得单数不吉利,总要成双成对儿的才觉美满,遂又呆了一宿,多猎了一只回来。 程君临自来知道涟漪喜欢小动物,叫人将大雁送去,又听人说她果然辟了一个小池塘养着,只觉得十分有趣,婚期将近,王府也不好再请了涟漪来,程君临倒爱上了听她的趣事儿。 知她最小的弟弟辙哥儿在书院念书,和他弟弟混熟了,没事儿就去书院晃一圈,也不许辙哥儿回家说给姐姐听。 这大雁猎的也是艰难,天已经很冷了,大雁早就飞往南方过冬了,只偶尔有些散的,落在后头,飞的慢一些。程君临和好友裴玉楠,杜汉文几个,在淤泥地里头趴了一宿,才猎了十一只,又觉得单数不吉利,总要成双成对儿的才觉美满,遂又呆了一宿,多猎了一只回来。 程君临自来知道涟漪喜欢小动物,叫人将大雁送去,又听人说她果然辟了一个小池塘养着,只觉得十分有趣,婚期将近,王府也不好再请了涟漪来,程君临倒爱上了听她的趣事儿。 知她最小的弟弟辙哥儿在书院念书,和他弟弟混熟了,没事儿就去书院晃一圈,也不许辙哥儿回家说给姐姐听。 第54章 宝扇迎归九华帐 辙哥儿如今才九岁多,又是家里的老幺儿,受尽了宠爱,模样像极了涟漪,性子却像极了纪苏墨,对成婚这事儿半懂不懂,开始知道自己要有一个那样厉害的姐夫还很开心,整日里头和书院里的同学炫耀。 直到涟漪出嫁之前还是乐颠颠的,看着收拾好嫁妆箱子问这东西是干嘛的,管箱子的婆子面带荣光的回说这是要送到王府的,都是姐儿的嫁妆,辙哥儿又问既是姐姐的东西,送到王府去又是做甚? 他还一直以为是姐夫住到侯府来,管事儿的婆子听辙哥儿这么问,乐了,一张嘴露出两颗金牙来,笑的合不拢嘴儿:“咱们姐儿要嫁给世子,日后自然要住到王府呀。” 这句话可算是点了火药桶,辙哥儿脾气上来了,呼哧呼哧跑到上房,开口就是不许姐姐嫁人,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嫁给王爷远在封地的大姐,大姐出嫁时他还小,模样都有些记不清了,对于大姐的记忆还是从爹娘和哥哥姐姐口中知道的,此时听见涟漪也要嫁到王府,只以为和大姐一样,再也见不着面,小脸儿急的通红,一头扎进叶梓娘怀里。 辙哥儿自从六岁开了蒙就一直以小男子汉自居,再不肯在娘亲怀里头撒娇的,此时却抱着叶梓娘的腰扭糖似的扭,叶梓娘用帕子擦了他一脑门子的汗,连声问他怎么了? 辙哥儿只管抽噎,连气儿都喘不匀,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拉了叶梓娘的袖子,开口:“不许姐姐去王府。” 叶梓娘点点他的额头,笑说道:“你姐姐要嫁人,自然要住到王府去。” “那就不许姐姐嫁人了!”辙哥儿吸吸鼻子,一双凤眼里含了泪,皱着眉头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小涟漪。 叶梓娘扑哧一笑,拍拍他的背:“又混说了,叫你爹听见了还不打你。” 辙哥儿见自己哭,娘亲还笑,偏姐姐这会儿进来了,听见他最后一句话,竟也笑出声来,更是委屈的不行。 饭也不吃了,蹭蹭蹭蹭跑出去,不许叫人跟着,回到房里将自己藏到被子里头捂起来,一瞬间觉得谁都不理解自己,伤心的不行,又委屈的不行。 捂着捂着竟真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辙哥儿睁眼,见着涟漪,下意识的拉住她的袖子,哑声说道:“姐姐不嫁人。” 涟漪没答他,喊他吃饭,他把小脸一偏,用手捂住脸:“你走,你去嫁人,我才不吃!” 说完从手指缝里偷偷看涟漪,涟漪摸摸他的头,真的走了。看着涟漪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扑腾一下坐起来,瘪了嘴,喊了一声“姐姐”!涟漪没听见,行走间只留给辙哥儿看见裙子飞扬起的一角。 辙哥儿心里头猫爪似的,想跟出去又觉得没有面子,气的将枕头从床头摔倒床尾,他虽娇惯,却不骄纵,从不乱发脾气,也不会乱丢东西,气的狠了也就丢丢枕头杯子这样柔软的物件儿。 辙哥儿这头正气着,也不知道是和自己生气还是和涟漪生气,将被子全都丢到地上,涟漪进来了。 见没了掩护的东西,他又将褥子卷起来把自己包上,就是不肯看涟漪。过了一会儿,又没了声音,辙哥儿转头一看,早没了人影儿,小桌子上放了食盒,鼻子嗅嗅,飘出香味儿。 辙哥儿将头扭像一头,气涟漪不和他说话,心想我就是不吃,你嫁人我就不吃饭。 不知过了多久,涟漪又走进来,辙哥儿睡熟了,小人家家的裹在被子里头,涟漪摸摸他的脸,转身去收食盒,里头的饭菜都没了,连汤都喝的见了底儿。 辙哥儿这回记了仇,程君临再来书院时,也不和他好了,拿了小玩儿给他,明明很想要还是假装不屑一顾的样子,看得程君临忍俊不禁,盘问了他几句,辙哥儿就把缘故全说了,程君临摸摸他的头,俩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辙哥儿回家的时候就又是笑眯眯的了。 回院子的时候就见自家娘亲在屋里头等着,涟漪扑到她怀里像辙哥儿一个扭糖似的妞,叶梓娘失笑,拍她一下,“疯丫头!” 涟漪说了弟弟宁死不吃饭,等她再去看时,食盒里只剩下干净的碗筷,叶梓娘点点她的额头,“还不是随你,你小时候耍性子,不肯吃饭,怕你饿着,拿饺子给你放到屋里头,最后倒要嫌弃没给你拿醋!两个都是自己不肯吃一点亏的性子。” 又扯了些有的没的,叶梓娘几次想开口和涟漪说同房的事儿,都被涟漪打断说了别的,引了几次话题都没说出来,到了后来更加不知该如何开口了。那房中之事的小册子是早早准备好的,若说直接给了她,又怕她不在意,根本不看。 也不怪叶梓娘担心,前几年就皇家就爆出一个笑话,原是安乐公主和驸马成亲几年都无子嗣,驸马家只这一个独子,急了,不知寻了多少医,问了多少药,只盼着得一个健康的孙儿,谁也没想到,到最后竟是这二人成亲几年,并未圆房。 那程家世子,听说长至如今,连个屋里人都没有,若是两人都不懂,闹出笑话该如何是好。 扯了几回闲篇儿,直到涟漪上眼皮和下眼皮打了几回架,叶梓娘才终于把话题引了回来,本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定律,叶梓娘索性一口气将该注意的,该了解的全都说了,说完了,见涟漪低着头头,半晌不吭声,还当她是害羞,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声,叶梓娘喊了她两声,没应,又推推她,小姑娘一下子躺到枕头上,脸蛋儿红扑扑的,迷迷糊糊的揉眼睛,还声音含糊的应道:“娘……是……嗯……”。 看得叶梓娘好气又好笑,刚生下来时那么小点儿的一个小娃娃,连哭都哭不大声,如今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亲自给她脱了鞋,换了衣裳,用帕子给她擦了脸,又仔仔细细的掖了掖被角,看了她半晌,摇了摇头,这样不知愁的性子,该如何是好。 当娘的总是想的比较多,一时间愁肠百转,怕那程君临对她不好怎么办,又怕程家的继妃难为她,听说小姑如今也有十二三岁了,若是性子怪癖,又该如何?她自家想了这样多,涟漪却咂咂嘴裹着被子睡的正香,叶梓娘拿帕子擦擦她额上的汗,又叹了声气,将守夜的丫头叫进来,转身出去了。 一晃眼就到了涟漪出嫁这日,清风徐徐,天空蓝的透亮,一朵白云也没有。 事情全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因着事前准备了许久,因此一点儿也不显慌乱,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全都搁在院子里,只等着时辰一到,就抬出门去,侯府原是备了足有一百二十抬,随后又有圣上赏下四抬,长公主赏下两抬,靖江王妃千里迢迢派人送了两抬来,荣宠不断,凑成了一百二十八抬。 爆竹声一声声在门外炸开,朱红的大门全都换上了红绸子,又挂了一只又一只的红灯笼,大红色配着湛蓝的天空,煞是好看。 涟漪是天刚刚擦亮的时候就被叫起来了,先是将粉细细的涂在脸上,再用红色双线,反复的绞掉脸上细小的绒毛,涟漪本就皮子白,这下一来,脸上的皮肤更白了,就像春天里被剥了老皮的鲜嫩柳枝,滑溜溜的,能掐出水似的。 眉毛被绞作细细两条,唇上涂了胭脂,面上敷了细细白白的粉,面颊不用装扮而自然产生两团红晕。头上戴了冠子,又插戴了珠翠花钿,礼衣层层叠叠的穿在身上,外头再套上宽大的广袖上衣,涟漪端坐在床上,实在是无法明白为何黄昏才要成礼早早就叫她这么端着。 直到外头传来吵闹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的“新妇子,催出来!”涟漪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程君临那日最后的话语,他说:“等我回来……咱们重新开始……”当时不觉,如今回想,才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缱绻的情话,红了眼眶,却怕坏了妆容,强忍着,等着眼中的泪水一点一点被风吹干…… 侯府的大门始终紧闭,门外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一叠声的“新妇子!”越来越响亮,涟漪就是在这时,用团扇掩了面,施施然走出去,上了七香车。 这车也不是这么容易走的,新娘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娶到手?宝珠早早就在路中间设了关卡,一大批人,挡在路中,程君临笑的一派开怀,早早就准备了大大的红包,此为“买路财”,分发下去,“障车”礼毕。 新娘子脚不能沾土,涟漪从七香车上下来,踩在早早铺好的毯子上,毯子上绣了大片大片的荷花,程君临看在眼中,脑中只剩下四个字——步步生莲。 他许久不曾见过涟漪,好不容易见着了,还用扇子遮着脸,巴巴的盯着涟漪的背影瞧,却见这是,小姑娘的头偏了偏,冲着他,眨了眨眼,那一眨眼的风情,快的几乎抓不住。 程君临顿时,呼吸一滞。 第55章 红妆带绾同心结 涟漪好梦,程君临却难眠,一直觉得像是做梦一样,连走路都好像踩在棉花上,飘飘乎的,透着股不真切的感觉。 从昨晚起就没睡着,天才擦亮就从床上坐起来,一时要沐浴,一时又要更衣,脸上的胡茬刮了又刮,头发梳过两遍还不满意,连喜服腰带上嵌着的红宝都被挑剔了一遍,平日里头再不管这些琐事的爷儿,如今心细起来,简直叫底下的奴才们咂舌。 其实他是紧张呀,盼了这么久的小姑娘,终于要成为自己的妻子,自己孩子的母亲,再不会孤夜单人成眠,两个人的生活,简直让人期待,连梦中都要嘿嘿笑出来。 程君临身着大红色的喜服,头戴礼冠,相貌丰神俊朗,秀气的眉毛一挑,眼睛里全是深情,唇角的弧度就没收起来过,自从去侯府接了涟漪,眼神就没从小姑娘的身上拔下来。 眼中的那抹柔情,挡也挡不住,在座的诸位,大部分都是与王府相熟的人家,少数不熟的,也都听说过程君临玉面阎罗的称号的,任谁也想不到,一向冷言冷语,冷心冷面手段凌厉的人,如今竟会这样满含柔情的,看着对面的女孩儿。 吉祥话儿说个不断,两人拜了天地高堂,随后是夫妻对拜,程君临先拜过,涟漪再还礼,涟漪从前没在意过,只知道有个夫妻三拜,和自己头前想的两人互拜磕到脑袋的情景再不一样。 想到夫妻二字,从此之后他就是她的夫,涟漪的脸更红,好在有团扇遮着,才免去了那许多的羞意。 地上铺了一块儿毯子,涟漪和程君临跪坐在上头,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娃朝他俩撒五谷杂粮,涟漪知道,这是早生贵子的意思。 礼毕两人就回了新房,这院子是早早准备好的,院子又大又好,侯府派来量房的小厮一看,这各项尺寸全都合适自家主子预备的家具,笑着来,又笑着走。 程君临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涟漪,目光从她头上戴着的高耸的金钗缓缓滑过,又看向她尖尖的下颌,油然生出一股我见犹怜的味道,随后是她两条漂亮的锁骨,脖颈间细腻的肌肤,白的似雪,在大红色的映衬下,简直晃花人的眼。 这一瞬间程君临忽的口干舌燥,连呼吸都变的困难起来,这屋子里有这许多人,程君临耳边一片轰鸣,漫天的红色里只剩下坐在床边的少女,手执团扇,削葱般的指尖,柔若无骨的样子。 一首“却扇诗”缓缓出口,他声音本就低沉,带着微微的沙哑,这样缓缓的,念着这样的诗词,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涟漪呼吸一滞,手指险些抓不住扇子,终于,他走到她前头来,站定。 涟漪自上而下拿开扇子,金钗,凤冠,随后是光洁的额头,一枚红宝花钿缀在眉心,随着跳动的烛火,波光流转。一双低垂着的满含娇羞的凤眼,睫毛长而卷,在脸颊上打出一片小小的扇形阴影,小巧而秀气的鼻,樱红的唇,从这个角度看,愈加显得尖尖的下颌。 程君临简直看不够,自从上次遇刺一事后就时常梦到她,原在军营时,也常梦到的,只那梦,只有模糊的一个影儿,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后头却不一样,这朦朦胧胧的影儿,变的清晰起来,细白的皮子,乌黑的发,一袭大红的衣裳,上头绣了富贵牡丹的花纹,细细的腕子,一手可以叠握住两只,一双凤眼波光潋滟,身条如柳枝般柔软,床顶上垂下红纱幔,绑着红缨络,床柱上头还绑了雕鸳鸯戏水的香薰球,随着床柱的晃动,也一摇一摇的,香气飘散出来,伴着身下人的娇哼……梦里梦了千百回的场景,正是如今的样子。 程君临便有些脸红,在外头历经了多少事儿,成婚却是实实在在头一遭,好在三年边塞生活将脸盘儿晒的微黑,带了点点的红也看不出来。 程君临拿着小金剪剪下涟漪一缕头发时,涟漪的眼还垂着,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端端正正的样子。若不是将剪子递给她时看到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还要当她有多淡定。 涟漪拿起剪子,也从程君临头上剪下一缕头发来,装在事先备好的锦囊里,用红绳扎好,又打了一个好看的同心结,装在自己的小匣子里头,这叫“合鬓”,头发要由女方来保管,象征着二人从此合为一体,两姓人成了一家人,夫妻和睦,永结同心。 外头开了席,程君临站在床边却不动,眼里头只剩下包裹在红绸布里头的软娇娘,还是丫头扯了扯他的袖子,才晃过神儿,屋子里头的女眷,见此模样心里头全都明镜儿似的,这是新郎中意新娘子呢。 她们哪里知道这二人从五年就开始相熟,早已见过百来回,还当时新娘长得太美艳,将新郎的魂儿勾住了,不说新郎,连她们见了,也是看的一呆。 涟漪面容本就极盛,最适合这样端庄正式的打扮,平日里头爱穿些粉的蓝的,也觉得容姿出色,如今这样大气的打扮,更叫人移不开眼。 听着外头的人又催了几次,程君临才恋恋不舍地走出门去,屋里头的夫人们也拿帕子掩了口,相视而笑了一回,跟着出去了。 屋里头就只剩下涟漪和她带来的丫头,程君临自小身边只有小厮服侍,涟漪嫁进来,也和涟漪定了规矩,以后房内只许有他两人,再不许丫头随便进来伺候的,涟漪听的脸红,倒是秋彤气的瞪了一回眼睛。 屋子里很快就静悄悄了,秋彤问涟漪饿不饿,她是知道自家姑娘怕弄花了妆容,就早上吃了两块儿喜饼的。 肚内空空的,涟漪却一点都不觉得饿,整颗心都被填满的感觉,连胃里都都充满了饱足感,看着这屋子的摆设,简直就是将自己的闺房搬了过来,水晶流苏的帘子,雕花的四柱床,地面上铺的柔软的白貂毛的毯子,甚至是一个瓷瓶儿,都与自己那里的不出二致……想不到……他竟如此上心。 外头敲敲打打锣鼓喧天,不知又过了多久,涟漪有些饿了,却吃不下干巴的糕点,秋彤拿了个苹果给涟漪吃,咔嚓咬下一口,脆甜脆甜的,整个屋里好像都飘了果香味儿。 程君临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其实外头的宴席还没完,热热闹闹,他敬了一圈儿的酒,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回来,也不许人通传,行至门前,就看见他心心念念的小人儿,捧着一个苹果,吃的正香。 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涟漪手中的苹果掉下去,骨碌碌又滚出去了两步,程君临笑眯眯的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又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涟漪听着外头的锣鼓声,再没想过他会这样早就回来,程君临脚步踉跄,显然是喝多了,面色微微发红,口干舌燥的样子,又带了些手足无措。 明明之前那样盼,如今盼到了,倒有些情怯了,看着涟漪,只看着就觉得心情十分的好,涟漪也外头看着她,墨色的瞳仁在烛火的映衬下竟跃动出点点星光来。 程君临心中一荡,要往前再走两步,正好一脚踩在涟漪刚刚手中滚出去的苹果上,脚下一滑,身子一偏,就要扑倒在床沿,涟漪赶忙伸手接住他,双双倒在喜床上。 扑鼻而来的是少女的馨香,手下是梦中思念过无数次的柔软的身子,软玉温香在怀,程君临一阵意动,却不敢动,怕吓着她,涟漪也不敢动,停了半晌轻轻用手推他,程君临却哑了声音,附在她耳边,说一句:“别动。” 酥酥麻麻的触感在耳边炸开,心跳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快,柔声开口:“怎的回来的这样早?”身体的某一处正抵着她,程君临回答道:“我装醉偷跑回来的,酒全叫裴玉楠和杜汉文挡了,如今他们俩正在桌子底下划拳呢。” 涟漪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人家帮你,你却撇了人家。” 程君临蹭了蹭她的脸颊:“我若是喝多了,那还如何办事?爷帮了他俩那么多,今儿合该他们俩出力呢!” 程君临看着涟漪的脸,只觉得越看越可爱,越看越是心动,心头起了火,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吻了吻她的耳垂,小小巧巧的,半透明的样子,又去亲她的眼睛,涟漪羞的将眼睛闭上,睫毛微微的抖,连身子都在抖,丫头们早就退了出去,屋里头静的可以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 涟漪一直闭着眼睛,忽然觉身上的人没了动静,睁开眼睛一看,却见程君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两人本就挨的极近,他又这样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涟漪伸手去捂他的眼睛,不妨被他一手捉住两只腕子。 程君临摩挲着手里头细白的腕子,近看还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果然如同他梦中想的那样,他的一只手,可以握住她两只腕子。 第56章 平平仄仄两绵绵 佳人在侧,芙蓉帐暖,少年郎微醺,程君临挑起秀气的眉,温柔的目光温柔而又缱绻,身下少女的呼吸就在唇边,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温热的触感,湿湿软软的,轻轻摩挲……辗转…… 涟漪抬眸,明亮的烛火映出她的脸色酡红,潋滟的双眼,含着情的娇羞,伸出一只玉臂,摸索到床柱,轻轻一拉,绳结解开,红纱帐落下,掩下这一室旖旎…… 帐中人呢喃细语,伴着喘息,被幔帐遮了烛光,黑灯瞎火的,想到山洞遇险的情景,轻笑开口:“我能……摸摸吗” 涟漪紧张紧张再紧张闻言也不由翻了个白眼,同样想到那日的情景,开口:“我能说……不能吗……” “不能。” “……”那你还问。 悉悉索索的解衣裳声音,娇哼声,喘气声,以及继续的呢喃声音。 “涟漪……这一日……我足足盼了三年……” “真的……吗?” “真……的……” “真巧……我也是……” 又折腾了半晌,都是个中新手,好不容易成了事,涟漪怕疼,嘤嘤哼哼的低泣,程君临尝到了滋味,哪里能够尽兴?涟漪躲到被子里头不叫他抱,他拍拍涟漪,到底怕弄伤了她,叫人送水进来,洗澡时程君临还想着叫涟漪一块儿,左右这浴盆够大,叫涟漪半羞半怒地瞪了一眼,方才作罢。 等到天都露白了,两人才将将合眼,才刚眯眼没到一刻钟,涟漪就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推了出去,下意识就抓住了被子,只听“撕拉”一声,涟漪整个人都滚到地上去…… 人是下去了,脑袋却还不清醒,迷迷糊糊的从地上坐起来,歪着脑袋看着雕花木床,一瞬将竟是蒙了,不知身在何处,天气冷了,地上早早就铺了厚厚的毛毯,摔这一下倒也不疼,这屋子摆设虽是照着涟漪的闺房,大小格局还是有差别的,涟漪看了一眼,只觉得是在做梦,拍拍衣裳,就要继续躺下,手还摸索着满哪找被子。 几乎是涟漪掉下床的一瞬间程君临就醒了,多年的行军生涯的警惕性让他在睁开眼睛的一瞬就变得清醒,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掉下床去还打了个滚儿,不禁哈哈大笑。 他这一笑,把涟漪也笑清醒了,伸手揉揉眼睛,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才惊觉自个儿坐在地上,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程君临一把捞上床去,涟漪下意识用手去勾他的脖子,整个人像是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身子还软着,思维却是已经清明了。 这下可回忆起来,敢情儿,自己是被他一脚踹下来的! 程君临好心情的和涟漪滚做一团,将涟漪压在身下,涟漪只穿着绣了牡丹的大红色小衣,露出圆润的肩膀,程君临赤着上身,两人肉贴肉的,倒是双双又红了脸。 程君临附在她耳朵边儿上开口:“在云贵落下的老毛病了,一般人不能近我的身,放心,我会慢慢去习惯你……”说着,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涟漪的耳后,他是头半夜才发现涟漪耳朵后头有一颗米粒儿大小的胭脂痣,他爱极了这耳鬓厮磨的感觉。 涟漪累极,即便是有了这样一段小小的插曲,还是很快就睡过去,程君临看着怀里头呼吸均匀的小人儿,却睡不着,一下一下抚摸着小姑娘乌黑的发,仿佛上好的黑色绸缎,带着幽幽的光泽,也不知上头涂了什么,带着淡淡的甜味儿,却不腻人。 末了,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起身看书了。 涟漪睡的好,他心里却痒痒,亲亲摸摸抱抱,总也不够,看着小姑娘睡的红扑扑的脸,也不舍得叫醒她,硬生生的忍了,从书架上拿了本《道德经》看,看了半柱香的工夫才发现书拿倒了。 转头再看涟漪,睡的无知无识的,一条白生生的腿露在被子外头,上头还带着点点红痕,她生的白,皮子更是细的能掐出水来的样子,碰不得捏不得的,这样露在大红的缎面被子上,越发的显得肤如玉色。 程君临也不看书了,脱了衣裳重新钻到被子里,伸手密密的箍住涟漪,两人汤勺贴汤勺的睡了。 丫头来叫门的时候,涟漪还睡着,程君临却已经穿好了衣裳,又闹了一回,将涟漪闹醒,起身避出去,叫丫头伺候涟漪洗漱。 涟漪还是穿着一身红,却不是昨天正式的那种礼服,换了家里的常服。前儿还是披发少女的样子,今儿就全都绾起来,面上带了娇羞,眉目都比之前柔和许多。 待到两人都收拾妥当,就往正房去了,程家人丁单薄,整个王府需要涟漪见礼的就只有清河王夫妇,给这二人敬了茶,二人喝了茶,算是礼成了,程君临又将涟漪带到佛堂去,那里供奉着他母妃的灵位。 第57章 不思量,自难忘 婚礼一毕,章哥儿就走了,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儿,终于觅得了好郎君,他是打心眼儿里头高兴的,看着她从一个小不点一路成长为一个婷婷少女……心里还是有一角空空的,一起长大,一起闯祸,从涟漪还是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小傻妞,只会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人发呆时,就时常在一起的,祖父祖父最喜欢涟漪,时常叫人领了她来府里玩,一处在暖阁里住着,吃睡全都在一起,听着祖母用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讲故事,什么七仙女啦,田螺姑娘啦,很多很多有趣儿的故事。 祖母总是将他俩带在身边,小时候嘴里时常念叨着长大了将涟漪讨来给他当媳妇,年纪幼时也不懂,想着这样两个人就能永远不分开了,于是笑眯眯的点头,而傻妞呢,还是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笑眯眯的瞅瞅自己,又笑眯眯的瞅瞅祖母,低头专心致志的去玩花牌了。 一双小白萝卜似的手,上头还有四个小坑坑,小小指甲细细的指尖,一身镶着白貂毛的大红色小袄,模样好看的就像年画里抱出来的福娃娃。 那时候他才多大呀,还不到五岁吧,心里头乐滋滋的想,这就是他以后的小媳妇呀,真好。 搂住胖娃娃的脸,“啪”的亲了一口。 然后,胖娃娃眼睛里的神色是……嫌弃吗? 后来年纪大了,不能宿在一处了,不能让祖父领了随随便便的出门玩了,他就将小姑娘打扮成男孩儿的样子,两人偷偷的溜上街,也不走远,绕着将军府的后街走上一圈也是很高兴的,那有挑着小物件儿卖东西的货郎,还有裹着红山楂的糖墩儿,看着小姑娘亮亮的大眼睛红扑扑的小脸,他就是回去再挨父亲一顿打也是开心的。 叶家的男儿都重妻儿,从祖父的祖父便是这样,家中事说的算的一向是女人,慈父严母简直成了叶家的传统,只他这一房不一样,父亲待他一向是严厉的,严厉的甚至有些苛刻,父亲外放那两年,他被抱到祖父房里养着,日日与涟漪一起,涟漪于他来说,承载了整个童年的美好岁月,后来父亲回来了,他的松快日子也就没了。 幼时不懂,不明白父亲为何对他如此的严厉,明明他连母亲都没有,父亲为何就不能待他好些,每每看见涟漪骑在姑父的脖子上就羡慕的不行,拿了糖哄了她下来,自己却蹭到姑父的怀里头,张开手臂要抱抱。 祖父的这些儿女里,他最喜欢的就是姑姑,姑姑有一双漂亮的手,这双手,会拿了帕子细细的擦涟漪花猫一样的脸,还会将好吃的糕点掰开来一分为二,这双手上总是带了镂空金跳脱,上头刻了繁复的花纹,又镶了各色的宝石,好看的不得了。 这手,会冲他摆摆,而后轻柔的嗓音:“章哥儿,来姑姑这儿。” 或者会轻轻拍拍他的头,笑意满满地说:“章哥儿来,让姑姑抱抱,看重了没有?” 每当这时候,章哥儿都会很高兴,眼中的欢乐简直要溢出来,姑姑的手很软很暖,像是想象中娘亲的手,他喜欢姑姑,甚至比喜欢祖母还要喜欢姑姑,尽管姑姑不时常回来,但是只要偶尔见到姑姑一面就会开心许久,面对姑姑的时候他会小声的在心里头喊娘亲。 涟漪身上有他羡慕的一切东西,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字写错四个都要被姑父举起来夸奖一番,而他呢,工工整整写了满篇的小字还要被父亲批评一番哪个字哪一笔的转折太过突兀。 幼时不懂,不懂为何父亲要如此严厉,后来年纪渐长,逐渐懂了,从出生起就不一样,被父亲从母亲的腹中用刀剖出来,只是为了给母亲留下一点点骨血,下人们口中赤红了眼睛发狂的叶老爷他没见过,他眼中的父亲始终都是克制的,守礼的,彬彬有礼一丝不苟的,恩爱的夫妻他见过许多,前头还和妻子花好月圆转身进了小妾房里的他见过更多,但他从没见过父亲这样的,母亲明明已经走了这些年,父亲吃饭的时候还是一定要摆两副碗筷,睡觉的卧房一定要熏栀子香,祖母曾经劝过父亲再娶一房续弦,父亲只是微笑摇头:“不行啊,她知道了一定要和我吵的……” 在父亲的心中,母亲从来没有离开…… 遥想出生不过一个时辰哭声跟小猫似的叶之章被叶家三爷小心翼翼的捂在怀里,还没长牙的他哪里知道自己身上承担了怎样的深切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