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一章 贾珩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昨夜一场秋雨,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着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其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燃文
他本是后世一边防武警,却不想因着一场意外,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四五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与前朝多有不同,多了一些人物,也少了一些人物……尤其,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桓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有九十余年了。”
“大汉高祖陈桓在位二十三年,又经太宗三十一年,至于今日,太上皇在位三十九年,于十三年前,禅位于今上,承平日久,百弊积生。”
贾珩思忖着,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对应,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十四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丫鬟,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董氏一手抚养长大,年前,前身之母董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儿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在荣宁街住着,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气质端娴,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可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董氏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后半年间,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董氏是个心气儿高的,但这贾珩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董迁厮混,并不怎么喜爱读书。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的“安危”,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态,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完璧归赵。”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玉容微顿,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写的?”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雨打芭蕉,一时心有所感,信手而作,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受着家中祖父身为道士的影响,苦练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美眸打量了贾珩一眼,心中就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眸中隐有湛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第二章 几为纨绔膏粱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行至廊檐之下,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或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否则,一旦科举入仕,哪怕再不愿,也难免会被视为贾家的旗帜人物。
当然,历史上也不乏多线下注的例子。
“好在……还有时间慢慢布置。”
贾珩思索了下,他心中已有一些谋划。
却说李纨带着书册,出了贾珩所居宅院,登上马车,一路回到荣国府,正要往居所而去,走不大远,就见垂花门下,俏生生站着二人,不由就是顿住步子。
只见为首之人是一个着杏黄色外裳的女人,其弯弯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隐见精明、凌厉之芒,旁边站着一个对襟水绿色袄裙的女子,弯弯秀眉之下,琼鼻檀口,肌肤白腻。
“大嫂子,这是从哪里回来的?”王熙凤开口问道,声音清脆悦耳,如碎玉清音,说话间,就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落在李纨手中的书册之上。
嗯,她不识几个字,原也认不得什么书。
“凤丫头,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李纨笑着迎上前去,见王熙凤目光疑惑,解释道:“这是从前门街柳条胡同,贾四儿哪儿取来的。”
贾珩之父在族中排行老四,故有此说。
王熙凤俏丽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思索,恍然道:“原来是他家,贾四儿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听说董氏也是个心气儿高的,见天儿撵着她孩子读书,偏偏那贾珩是个喜舞刀弄枪的,可把他娘气的不行。”
身为荣国府的管家媳妇,代王夫人处置府中大事小情,纵然贾珩之先父,贾四儿早已出了贾府五服之亲,可对于这种族中趣事也并非全然不知。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街坊四邻之中的家事八卦,原就是谈资趣事儿。
李纨顿了下,道:“哦,这倒是我不知了,从他家出来,倒是没见那董氏。”
一听王熙凤之言,李纨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感同身受来。
想来自贾珠去后,她在家拉扯着一个孩子,这情景何尝不类贾四儿?
再想到那少年不大孩子,动静举止,就已如小大人般,却是不由想起了兰儿,也不知长大后能否为她支撑起一片天地。
王熙凤道:“年前才没了老子娘,命苦的紧,她娘一心想让进学,但这贾珩最喜舞刀弄枪,现在和蓉哥儿身旁充作常随使唤,混口饭吃。”
因为,蓉大爷常和贾琏在一起厮混,又常往王熙凤屋中串儿门,王熙风对贾蓉的身边人也有几分熟悉。
李纨心头泛起一抹疑惑,不爱读书,可临得那一手好字,这就让人称奇了。
不过少妇原也不是忧切旁人,攀藤缠幔的性子,笑道:“若无他事,我就先回去了,这会子,兰儿该下学了呢。”
王熙风笑了笑,目送李纨离去。
……
……
“珩大爷在家吗?”
贾珩正要回屋,忽地听到外间一声呼唤,抬眸看去,就见来人穿着常随短打绸衫,身量不高,斜眼看人,低眉顺眼模样。
“蓉大爷听说你大好了,今日去戏园子吃酒听曲,跟前缺个人伺候着,点名让你过去呢。”那小厮开口说道。
贾珩拧了拧眉,回忆起前身和贾蓉的交集。
贾蓉年方十六,往日最喜飞鹰走狗,寻花问柳,有时与京都权贵子弟发生口角冲突,常有殴斗之事发生。
而他因少时与表兄厮混,习些拳脚功夫,在贾蓉身旁,常有照应之举。
再加上,前身自从母亲去后,家中钱粮拮据,想入宁国府谋个差事,所以才在贾蓉身前大献殷勤。
说来,前身之所以魂归幽冥,为他所夺,也是因为此情。
如果按《红楼梦》原著的历史脉络,他最后是要在贾府谋了个二等差事的,在贾蓉之妻秦氏亡故时,露过一脸的。
不过,此刻贾蓉还未娶亲,其与营膳司郎中秦业之家的婚事还未定下。
“秦可卿……漫言不孝皆荣出,造衅开端始在宁,秦可卿这等绝世尤物,一入贾府,未来贾府之败亡就进入了倒计时。”
《红楼梦》原书记载,秦可卿死时,贾蓉二十岁,而冷子兴——这位周瑞家的姑爷,在演说荣国府时,贾蓉才十六岁。
“珩大爷……”小厮见贾珩出神,就是唤道。
贾珩就有些不想去,他受伤躺在床上这十来天,贾蓉连探望都没探望,却是见他前即日大好了,在宁荣街溜达,这才想起来使唤人。
念及此处,就道:“我二日,身子还有些不大爽利,大夫说不能饮酒,等过几日再过去。”
那小厮道:“那既是这般,我就先回话了。”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小厮远去。
庆芳园
贾蓉、贾琏围坐在厢房一方圆形桌子前中,时已入秋,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二人皆着了棉衫,风流倜傥,一派儒雅风流模样。
贾琏一身蓝白色绸衫,面如傅粉,浓眉之下,一双桃花眼眸自有多情流转,掌中拿了一个酒盅,抿了一口,笑道:“蓉哥儿,亲事说的如何了?”
贾蓉拿起一个果子往嘴里塞着,心不在焉道:“现在敲定了几家,还在说着呢。”
“你啊,怎么怏怏不乐的,怎么,怕成亲之后,被管束着,不能出来玩儿?”贾琏猜到贾蓉的心思,笑道:“你看你二叔我,成了亲又如何?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贾蓉不好揭破贾琏的底细,憋着笑道:“二叔所言是理。”
“怎么不信?我在家中可是说一不二。”贾琏见贾蓉表情古怪,脸色也有些挂不住,板起面孔,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早些成亲也是好事,你也不小了,天天在都中厮混也不像样,前日怎么回事儿,怎么听说你族中贾老四家中的独苗儿,被人开了瓢。”
“哎,就是和礼部侍郎家的粱公子,争一个花魁,那帮狗娘肏的,从后面偷袭我,贾珩在一旁拉了下,就挨了一记。”贾蓉提及此事,仍有些愤愤不平。
“那花魁模样俊不?”贾琏似笑非笑问道,对贾蓉也好,贾珩也罢,显然并不怎么关注。
“二叔,我哪见得着?还不是被那礼部侍郎粱元招了入幕之宾。”贾蓉脸一下子垮下来。
“得罪了礼部侍郎家的公子,珍大哥还不将你腿打断。”贾琏打趣道。
贾蓉脸顿时苦了起来。
“好了,不说这些,待珍大哥打你,你到时只管过来寻我就是。”贾琏见贾蓉这副苦涩样,心头方惬意了一些,转而又温言宽慰。
贾蓉方转忧为喜,笑道:“二叔,冯紫英约了明天一起秋猎,二叔去不去?”
贾琏摆了摆手,笑骂道:“我才不玩儿这些,我看你是存心拿二叔我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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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勋亲一辈,四王八公,历经近百年,其后辈子弟多不称器,疏于战阵,几为纨绔膏粱。
“不过,我倒是听前个大老爷说,听说舅老爷,将要大用了呢。”贾琏笑了笑,说道。
王子腾是他妻子王熙凤的娘家,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如舅老爷大用,他在京都之中,也能多个依仗。
此刻贾琏和凤姐成婚不久,正是如胶似漆,恩爱两不疑的蜜月之期。
叔侄两个说笑着,不多时,一个仆人抽空插话,说道:“蓉大爷,冯家大爷来了。”
“二叔,冯紫英过来了,我去迎迎。”说着,贾蓉就是起身,向着外间而去。
第三章 此身亲朋
待仆人远去,贾珩这边在屋中,换了一身短打,取了一把宝剑,来庭院中,练起武艺来,前世在观中借读道藏,跟着祖父的一位忘年交,学习武艺,那人传了他拳脚功夫和兵器,其中就有一百零八路乾罡剑以及六合刀,后来从了军,又学了一些军中的格斗擒拿之术,等闲七八人,近不得身。
贾珩手提长剑,拉开架势,热了热身。
不得不说,这身子骨打熬的不错,也省了他不少功夫。
噌……
长剑出鞘,寒光飒然,剑鸣如水龙之吟,清越激荡,搅动的剑风,卷起庭院中树叶飞起。
身如轻燕,回身一刺,庭院中的婴儿手臂粗细的毛竹,被一剑刺中,剑没及柄,颤鸣不停。
“好剑法!”
就听到得鼓掌之声传来,声音浑厚、粗犷。
贾珩面色顿了下,抬眸去看来人,见说话之人是国字脸,颌下蓄着胡须的青年,头戴黑色冠帽,脸上有着一道浅浅刀疤,笑道:“原来是蔡兄。”
来者二人,左边之人年岁十六左右,是贾珩表哥,名为董迁,在五城兵马司为小校,另外一位则是蔡权,是乳母蔡氏的内侄,现今为禁军京营的小军官。
陈汉国初效唐宋之制,及太宗时,又仿明制,于大汉神京设十二团营,以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十二侯分掌兵权。
又在地方行省一级设都司,代兵部司掌卫所之军,这在国初是考虑到尽快平复朱明被灭后的乱局,部分承接了朱明一世的体制,为解决号令不一之事,又在军中杂糅唐制节度使之职。
故而造成地方守备与节度使并行,京营名义长官也为京营节度使。
蔡权笑道:“大郎,这身武艺纵然在军中,也能数一数二了。”
这时,蔡氏就道:“去去,一天天就知道胡说,大郎是要读书科举为官作宰的,去作丘八作甚?”
“姑母这话说的,丘八怎么了?也一样是是天子皇粮,为朝廷效力嘛。”蔡权笑了笑,朗声说道。
蔡氏瞪了自家侄子一眼,道:“董姑娘走时,可说过的,要让哥儿读个进士出来,你再底下煽风点火的,我可不依你。”
这边厢,贾珩就引着蔡权和董迁进屋说话,有丫鬟桂香倒了茶,贾珩笑道:“两位兄长,今儿怎么这么得闲,过来看我?”
“这不是听你表兄说,你受了伤,就过来看看,身子可大好了吧,方才这么一见,倒是大好了。”蔡权关切说道。
贾珩道:“劳蔡兄挂念,只是一些皮外伤,将养几天,也就无碍了。”
董迁笑道:“也不是哥哥说你,和那贾蓉每日厮混,还不若在军中谋个差事,也不辱没了兄弟一身武艺。”
蔡权也是附和道:“是啊,兄弟,这年景一天比一天难过,总要寻个营生才好,方今九边正是用人之时,以贤弟的胆识、能为,将来混个差事,出人头地,再讨上一房媳妇,封妻荫子,岂不美哉?”
他之所以撺掇着贾珩从军,也有一点儿私心,贾家子弟从军在他手下为小校,怎么的也要受贾家在军中残余旧部的瞩目,哪怕资源漏得一星半点,也够他仕途之上受用不尽。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军中为一小卒,刀枪拼杀,重现先荣宁二公之荣光,也是珩平生所愿,然而……”
他读国史,知九边也是效前明而设,经太祖太宗两代皇帝奋武扬威,勉强将草原之胡患阻挡于九边镇外。
然后百年倏过,随着国朝承平日久,文恬武嬉,九边之外的草原部族渐渐恢复过来元气,此消彼长之下,关外之地逐渐失守,几十年前,辽东更是崛起了女真人,建立大金朝,每到秋高马肥,就会领兵犯边。
“不瞒蔡兄,弟意由科举入仕。”
国朝承平日久,文官集团膨胀,已有以文御武之相,尤其今上,虽自即位以来,雄心壮志,想要平定边患以及流寇之乱,内阁都换了两茬儿,但对文臣借重,仍不减分毫。
想那贾雨村同样是文人出身,最后得贾家之助,竟得授兵部大司马(尚书)之职,就是沾了两榜进士这块儿金字招牌的光。
蔡权惊讶道:“科举属实正途,不意贾兄真有如此之志?”
董迁也面色动容道:“表弟不是平日最厌烦读书的嘛?今日如何竟开了窍?”
刚才就觉得自家这表弟,是愈发变了样子,气质沉静了许多。
贾珩淡淡一笑,说道:“说来,还是前日被粱侍郎公子那一棍给敲醒了,大丈夫立身于世,还是得多读书才是,读书明理,否则在那等公子哥眼中,我等赳赳武夫,也不过是不值一看的小人物罢了。”
“贾兄,这话倒是不错,如那关云长,也是手拿春秋不离手,粗通大义,俺老蔡虽不喜那酸文假醋的穷酸秀才,但也爱听那说书讲古。”蔡权颔首笑着说,目中就有几分异色涌动。
心道,这贾家大郎,原以为只是有几分蛮力,不想还有这等见识?
众人正在说着话,贾珩道:“还要请教蔡大哥,哪里有良驹贩卖?”
读书科举也罢,武艺也是不能落下。
蔡权道:“马市上就有,不过皆是劣马,要寻宝驹,恐怕要费一番心思,怎么兄弟要学骑射?”
董迁笑道:“表弟若是学骑射,我有位师父,算是骑射高手,倒是可以教你。”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最近的确打算学,不知表兄,那位高手现在何处?若是拜师,需要准备多少束侑?”
董迁笑道:“那位高手,名唤谢再义,原是军中百户,因酒后误事,开罪了上司,现在只在城门做守门校尉,你若是想学,多准备些酒肉就是了。”
所谓城门校尉,其实就是普通军卒,这是被一撸到底。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看看,顺道也好买几本书。”
众人说着,贾珩就和蔡氏说了一声,随着董迁和蔡权向着外间去了。
……
……
大汉之神京,人烟阜胜,街道喧哗,贾珩先买了一些酒菜,然后穿过荣宁街,就向着城门而去。
神京都城,安化门,近午时分,贾珩终于在挨着安化门的一座破旧宅院中,见到了董迁口中的谢百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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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百户蹲坐在天井院中的石墩子上,拿着破布在擦着一把刀,汉阳笠的头盔在一旁随意放着,斜眼打量了董迁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在蔡权和贾珩身上,暗道,军中之人还有一个小娃娃,就是皱眉道:“这般兴师动众的,有事儿?”
董迁道:“谢哥,来看看你。”
“非年非节的,老子有什么好看的?”谢再义冷哼一声,抬眼打量了一眼几人手中提着的礼盒以及酒菜,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什么事?”
董迁嘿嘿笑道:“确有一桩事儿,要烦劳谢哥。”
贾珩这时,接过话头,上前抱拳道:“听闻谢兄擅于骑射,在下贾珩,宁国公之后,想随着谢兄学习骑射之艺。”
谢百户冷笑了声,道:“宁国公的后人?倒是没看出来,你贾家寻什么样的武师没有,怎么偏偏寻老子消遣?”
说着,就打量了一眼贾珩,见其衣衫简素,已猜测出了七八分缘故。
恐怕已经是宁国府的远支。
第四章 乱世?
贾珩也不恼,淡淡一笑,说道:“先辈荣光已远,某虽不才,也愿追逐先辈之脚步,听说谢兄在箭术一道上颇有独到之处,谢兄若不弃,可在箭术之上指点在下一二,倘若有所进益,必感佩谢兄之教诲。”
谢百户想了下,嘿然一笑道:“这把刀,拿着,看到那边的木桩子了?若是劈砍得开,老子就将箭术倾囊而授,若是劈不开,也别说俺老谢不讲情面。”
说着,将刀递将过去。
蔡权低声道:“董老弟,不是说容易……怎么还考较上了。”
董迁皱眉道:“我也不知,先看看吧。”
贾珩轻掂着手中的雁翎刀,这把刀大约有二十斤左右,如非前身打熬了一些力气,恐怕提起来都费劲。
挥舞了下,挽了个刀花。
只是一下,谢百户就是眯了眯眼,暗暗称奇,这宁荣二国公的后人,早已不堪大用,没想到还有这等人物?
贾珩并作两步,提刀跳斩,就见刀光如虹,向着木桩劈去。
“咔嚓!”
海碗粗细的木桩,被从中斩断,断面如镜,光可鉴人。
“真是一口好刀!”
贾珩脱口赞道,只觉胳膊发酸,这是他时常用剑,而少用刀之故,二者的发力方式还有许多不同。
谢百户站起身,笑道:“好本事,俺老谢倒是看走了眼。”
董迁笑道:“谢哥,你可别小瞧我这贾兄弟,方才在家中见他练剑,剑光如虹,风雨不透。”
谢百户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道:“这木桩是栎木所制,原较一般木桩就要难劈,贾兄一击而断,不简单,手上有功夫。”
不仅是力气,还有技巧,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蔡权也在一旁笑着暖着气氛,说道:“走,这都到晌午了,先去吃饭吧。”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谢百户一同进入屋内。
谢百户住得是三间瓦房,屋内还有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三十岁模样,皮肤不太好,有着长期操劳的疲态,身旁还带着几个小孩儿。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正眼珠骨碌碌地看着生人,目光落在蔡权和贾珩手中提着的礼盒,目光闪亮,身后还有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打量着生人。
“去将这些酒温了来。”谢百户一进厢房,就先上了炕,对着一旁的婆娘吩咐着。
那女人应了一声,这边蔡权,贾珩将酒肉递将过去。
不多时,众人就饮酒叙话。
谢百户唏嘘道:“金人在北方何以年年掳掠,就是骑射废弛,遥想太祖之时,京营还能追亡逐北,这才多少年的功夫,军中还有多少人会骑射功夫?”
因为陈汉承明,自然也面临了如前明一样的问题,外有草原边患,内有地主阶级的土地兼并以及士绅为代言人的庞大文官集团。
贾珩沉吟道:“现在九边是什么个情形?”
“还能是什么情形?东虏势大难制,蓟镇总兵龟缩不出,北平府常年被掠,边疆百姓苦不堪言。”谢百户面色愤愤说道。
贾珩面上现出一抹思索,红楼梦世界到了后面,无疑就是一方改朝换代的乱世,正如《好了歌》所言,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说的就是柳湘莲一干人,什么样的时代,才会让柳湘莲一干人去作强梁。
除却乱世,不作他想。
《红楼梦》中第一回有载,甄士隐家宅被烧一空,其去田庄避居,书中道:“偏值今年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
五十三回更有记载,乌进孝禀告,“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接连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
念及此处,贾珩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凛然。
莫非是晚明的小冰河时期?
若是这般,仅仅科举入仕,并不足以在这方世界安身立命,还是需得兵权在手,才能于此方世界活得滋润。
这边厢,几人说着话,那边热好的酒菜,摆上桌子,众人边说边叙着话,从军中见闻提到京中琐事。
一场酒会,宾主尽欢,直到午后未时方止。
贾珩和谢再义约好了时间来学骑射,扶着喝得脸颊酡红的董、蔡二人,相伴回家去了。
回来时,自是少了得被蔡氏一同埋冤,贾珩回到里屋睡觉,一直到黄昏时分,才方止。
准备了些热水,洗去了自身酒气,换了一身清洁衣衫。
正要来到书房就读,忽地看到蔡氏站在门槛处,似是欲言又止。
贾珩笑道:“蔡婶有话教我?”
蔡氏一家三口,他家虽贫寒,其实还有一二十亩地,由蔡氏的丈夫以及蔡兄一家三口耕种着。
蔡氏道:“婶子却有几句话要嘱托珩哥儿。”
说着,走进屋里。
贾珩笑了笑,提起一旁的茶壶,给蔡氏倒来一杯茶,转身给说道:“蔡婶儿,您喝茶。”
蔡氏坐在桌子上,笑道:“哥儿是愈发像个大人了。”
贾珩笑了笑,说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罢了,蔡婶也算是看我长大的。”
蔡氏捧着茶,笑着感慨道:“若是姑娘还在,不定心里多慰贴呢。”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娘她操劳一辈子,也没跟着我父子享过一天福,哎……”
蔡氏就是沉默,片刻后,忽道:“姑娘就希望哥儿读书进学,临走之前,其实,给哥儿定了一门亲事。”
贾珩讶异道:“亲事?”
蔡氏道:“这是婚书,原是早定下来的。”
说着,从袖笼中取过一个木盒,梨花木的盒子做工精致,上面镂着凤凰花纹。
贾珩面色顿了下,伸手接过,打开,阅览着,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秦业之女?秦可卿?”贾珩脸色就有几分古怪之意。
秦可卿不是要嫁给贾蓉吗?
也是,此刻的贾蓉年岁刚刚十六,应未娶亲才是。
“只是,以我如今之穷措大的身份,秦业说不得会退婚,我难道还要整个三年之约?”贾珩看着婚书,一时现出凝思。
当然,就算秦业应允下来,秦可卿这种绝色尤物,他若无一些本事,也根本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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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祸水,并非虚言。
但让他置之不理,若是秦可卿如原著嫁给贾蓉,再被贾珍那老东西扒灰,好像又……挺膈应的。
“我下午时已让你叔采买一些礼物,明日,你去秦家和秦家人,商定一下婚期。”蔡氏道。
贾珩沉吟了下,道:“蔡婶,我们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家这般情况,他秦家多半是要反悔的,我们上门岂不是自讨没趣。”
蔡氏笑道:“哥儿有所不知,这是当年秦业应允过的,岂会反悔,哥儿明日只管去,那时自有计较。”
贾珩不知蔡氏为何如此笃定,不过见其神情期冀,暂且答应了下来。
第五章 秦可卿
翌日
清晨,贾珩起了个大早儿,洗漱而罢,简单用些早饭,自里间换了“昌皓”衣坊精制的衣物,这衣服拢共也就两套,基本算是贾珩唯一能拿出来的体面衣服了。
站在铜镜之前,看着身姿挺拔、眉宇英气的少年,贾珩叹了一口气,这相貌五官,基本就是他前世的古装扮相。
“世上绝无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自无两个完全一样的人,贾珩,苏珩,谁又能分的清楚呢?”
“珩哥儿,该去秦家了。”就在这时,蔡氏笑语着上前,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贾珩点了点头,整容敛色。
在蔡氏的叮嘱下,贾珩装好婚书,在蔡氏丈夫李大柱的赶车下,向着大功坊而去。
马车之上,倒也备着一些简单的礼物。
秦家在大功坊花枝巷的靠街位置,青墙碧甍,窄窄的一个二重进小院,门前自无荣国府门前威武雄奇的石狮子,只是一个朴素的门楼。
秦业虽为营膳司郎中,但神京居、大不易,纵然是这般一个小小宅院,都耗费了秦业的半生积蓄。
“吁……”李大柱一拉缰绳,唤停了驴车,回头道:“珩哥儿,到了。”
“多谢李叔。”贾珩道了一声谢。
李大柱是蔡氏之夫,属于典型的庄家汉子,为人木讷、朴实,平时也是不苟言笑。
李大柱“嗯”了一声,就去栓驴车。
贾珩就上前去扣动门环,整容敛色,想好说辞。
“来了,来了。”
就听得秦家宅院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密集的脚步声,黑油漆的门打开,现出一个荆钗布裙的中年妇人。
“这位公子,这是……”中年妇人打量了一眼贾珩。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婶子,在下贾珩,有一事来拜见秦伯父。”
“贾珩?”那中年妇人想了下,道:“可是荣宁街后廊的柳条胡同的贾大郎?”
贾珩嘴角抽了抽,暗道,贾大郎?他又不是武大郎……
中年妇人笑道:“这两日,老爷还提起你呢,这边,院里请。”
说着,就要邀请贾珩进得院中。
忽地看到李大柱,手中还提着礼物,就道:“这来就来吧,还怎么好这般破费?”
贾珩从身后的李大柱手中接过礼品,笑了笑,清声道:“初登贵府,不好空手而来,区区薄礼,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中年妇人脸上笑意热切了了许多,道:“大郎太客气了。”
贾珩也不好纠正其称呼,只得忍着那一抹心头异样,提着礼物,入得院中。
将贾珩一行几人迎入花厅,那中年妇人就吩咐丫鬟奉上茶点。
从方才路上闲谈得知,贾珩也知,这中年妇人倒并非秦业的侍妾,而是在府中的管事嬷嬷。
那中年妇人才笑道:“老爷今天休沐,原本在家待着的,但早上说要去陶然居会客,我去让人唤一下老爷?”
贾珩面色顿了下,笑了笑道:“有劳。”
中年妇人就从廊檐下唤过来一个小厮,叮嘱两句,返身笑着说道:“贾大郎,多问一句,寻我家老爷是有什么事儿?”
贾珩沉吟道:“也没什么急事,只是此事,需得当着秦伯父的面才好说。”
中年妇人笑意吟吟,道:“纵贾大郎不说,老身也能猜着一二。”
“哦?”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盏,目中有着几分“讶异”。
中年妇人笑了笑,说道:“老爷也说过了,说我家小姐已和贾家大郎定亲,想来就是这位贾公子了。”
想起昨夜秦业唉声叹气的模样,中年妇人心头闪过一念。
后院之中——
“姑娘,贾四家的那珩大爷来了。”一个丫鬟小跑进屋中,面带惊喜说道。
绣房之内,一个正当妙龄,体态婀娜,朱颜粉面的女子,娴静而坐在一面青铜之镜前,在丫鬟的侍奉下,贴着花钿。
铜镜之中,女子花容月貌,云堆翠髻,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清丽无端的脸颊上,白璧无瑕,梨腮胜雪。
“人在哪儿呢?”随着一阵酥软、娇媚的声音响起,秦可卿将螓首转将过来,看向丫鬟宝珠,一双熠熠闪烁的妙目之中,闪烁着好奇之色,依稀可见一缕动人的风情。
她听父亲说,她和贾家柳条胡同的珩大爷订了一门娃娃亲,对这位珩大爷,心中也是好奇的紧。
少女情怀总是诗,秦可卿年岁也不过二八,闺阁之中也难免会对未来的夫君产生一些梦中的期望。
“姑娘,就在花厅和嬷嬷说话呢。”宝珠笑着说道。
秦可卿眉眼低垂,脸颊浮上一抹淡淡的胭脂,道:“我去看看。”
瑞珠连忙起身,拉过秦可卿的藕臂,面有难色说道:“哎呦呦,我的好姑娘,这如何使得,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好妹妹,我站在帘子后远远看一眼就是。”秦可卿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瑞珠见此,道:“那我和姑娘一起去。”
秦业虽为营膳司郎中这样的小官,平日虽疏于对家中一双子女的管教,但在男女大防的问题上,还是对内宅的丫鬟有着叮嘱的。
秦可卿点了点头,带着丫鬟向着前院行去。
贾珩这时与中年妇人吴嬷嬷叙着话,不知不觉就有一盏茶的功夫,但仍不见秦业返回,心头生出一股疑惑同时,考虑是不是起身告辞。
忽地,心头所感,就觉得有人于暗中窥伺。
这是一种前世习武对目光注视的敏锐直觉,心头这般想着,端起茶盏,道:“吴婶,听说贵府有一位秦钟小郎君,怎么未见?”
吴嬷嬷笑道:“钟儿去上学了,怎么,珩大爷也听过我家钟二爷的名字?”
贾珩趁势偏转到过头,抬眸看向吴嬷嬷身后的帘子,正好对上一双多情妩媚的眸子,然而四目相碰,那双柔媚如水的眸子,宛若受惊的小鹿一般,收回目光,帘子轻晃。
笔趣阁
贾珩沉吟了下,笑了笑,说道:“听街坊说,秦钟兄弟,一表人才,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已有清逸超凡之姿。”
这自是恭维之语,吴嬷嬷自不会当真,因此笑道:“珩大爷过誉了。”
吴嬷嬷是秦钟和秦可卿的乳母,受贾珩之夸赞,自是与有荣焉。
帘后,秦可卿走至回廊之中,眼前还回想到那一双沉静、幽邃的眸子。
有道是,眼睛是心灵之窗,方才虽仅仅是对视一瞬,但不知为何,却像是印在眼前一般。
“姑娘,这位珩大爷……”宝珠低声问道。
秦可卿点了点头,眉眼低垂,脸颊不知何时,已现滚烫,说道:“看着……还行。”
这时代,婚姻大事,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可卿原本担心碰到一粗鲁、蠢笨的男子,辱没了她。
但见那少年相貌堂堂,如芝兰玉树,气度沉凝,心头一抹担忧渐去。
第六章 此事可有为难之处?
陶然居
这座茶楼矗立在大汉神京的繁华地界,此刻二楼之上,正有几人对坐叙话。
“未知大人着人召下官,有何要事?”秦业是是个年过半百,头发灰白的老者,面色谦卑地看着对面的贾珍,开口就是以下官相称。
贾珍承袭宁国公的爵位,虽经历次减等,但如今还承继着三等爵威烈将军,比起秦业的工部营膳司郎中的五品,品阶要高上许多,更不用说还有贾族一族族长的特殊身份,秦业面对贾珍,自然不敢造次。
贾珍年纪四十出头,一身浅绿色官袍,头戴黑色无纱黑帽,面皮白净,鼻子下蓄着胡须,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把玩着,面上挂着一抹笑意,笑呵呵道:“秦老大人客气了,秦老大人和我贾家也算是世交了,确有一事想与秦老大人商议,犬子贾蓉,已到议婚之龄,我闻秦郎中膝下有一女,品容上佳,宜室宜家,故而厚颜,代小儿向秦郎中求亲。”
贾珍说着,凹陷的眼窝中,浑浊的眸子里仿若现出那一张如花霰娇媚,楚楚多情的美人来。
还是中秋节前夕,他至大安寺游玩,当初碰到了,后来多番打听,才知原是来进香还愿的秦氏姐弟,其父是工部营膳司郎中,正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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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秦业面上神色就有些踌躇之色,道:“不瞒贾大人,小女已订了亲事,如何一女还能许两家?”
贾珍皱了皱眉,面色微变,急声道:“订了亲事?不知是哪家的年轻公子?”
秦业沉吟了下,有心不告知以实情,但对着贾珍的审视目光,道:“说来,还是贾族中人。”
“哦?”贾珍面色微顿,目光一亮,诧异道:“哪一房的公子,我为何不知?”
贾珍为贾家族长,他却是不知两府之中,有着什么适龄男子娶亲,宝玉还小,贾琏年前才娶的亲,如是寻常族人定好亲事……
贾珍目光闪了闪,心下一松,如果是贾家在京族人订好的亲事,他身为族长,左右使些银子,威逼利诱一番就是,料那人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秦业顿了下,迟疑道:“是后街柳条儿胡同的贾四家,小名珩哥儿,在出生不久时,就定下的娃娃亲,已换过婚书。”
说到最后,秦业心头就是一叹,当年他还只是工部一小吏,因受得贾四儿夫妻的恩惠,就定了一门娃娃亲。
但时过境迁,原本门当户对的亲事,此刻多少有些……可让他开口悔婚,也决然做不出这等没脸的事来。
贾珍拧了拧眉,问着一旁的赖升,道:“后街的贾四儿?可是那个十年前,因酒后跌入塘子里淹死的贾四儿?”
“老爷好记性,这贾四儿当初包了庄子上一块儿鱼塘。”赖升笑着说道:“这贾四儿,说来,也算是我们东府里的一支了,当初横死,老爷还让公府中支了银子呢,这位珩大爷平日和蓉哥儿也常在一起厮混呢。”
贾珍放下酒盅,缕了缕一撮小胡子,笑道:“既是如此,倒也不是外人,让人给他五十两银子,再在外面铺子中,留个差事,让他退了这门婚事就是。”
赖升笑呵呵道:“老爷慈悲,这位珩大爷的母亲,年前也病故了,家里日子过的也紧巴巴的,若老爷给他个差事,不定多高兴呢。”
贾珍笑了笑,摆了摆手,道:“终究是我贾族晚辈,我为贾家族长,照应也是应有之义,是吧,秦老大人。”
说着,将一双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向秦业,给予适当的压迫。
“这……”秦业沉吟了下,一时沉吟不语。
贾珍倒也不愿逼迫过甚,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盅,抿了一口,试探问道:“既是这样,这门亲事?”
秦业心头犯难,正讷讷不知何以对之时,忽地,就听到楼梯处传来声音,“老爷,家里来了亲戚,吴嬷嬷让您回去呢。”
秦业闻言,心下一松,抬眸看向贾珍,拱手道:贾大人,下官家中还有事,至于亲事,容下官回去思量思量如何?”
贾珍面色就有不虞之色显露,但也不好强留,笑了笑,道:“那我静候秦老大人的佳音,老大人慢走。”
待秦业随着仆人下了陶然居,贾珍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敛去,掌中折扇“刷”地在掌中展开,轻轻在掌中拍打着扇子,面色阴晴不定,目中若有所思。
“老爷,要不要现在派人去贾四儿家?”赖升上前,小声问道。
贾珍顿了扇子,笑了笑道:“先不忙,让人唤蓉哥儿来。”
他身为宁国长房,贾族族长,这些事情还是要注意一些风评,尽量办得滴水不漏一些,料那贾珩也不敢违逆于他。
秦业出了陶然居,边向家走,路上就问着仆人,道:“哪个亲戚来了?”
仆人道:“老爷,是宁荣街柳条胡同的贾珩。”
秦业面色一变,心道,怎么会这般巧。
“有没有说什么事儿?”秦业问道。
仆人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过来拜访老爷。”
秦业面上现出一抹苦涩,拜访?那少年已近十五岁,多半是来求亲完婚的,这可如何是好?
神京城中,贾家一门两国公,家势鼎盛,于朝中更是树大根深,别看刚刚那贾珍说的客气,若是拂了其面子,祸福难料啊。
但,他若是弃贾族寒门而将小女许配给宁国府,这嫌贫爱富的名声,一旦传扬出去……
秦业此刻心头涌起一股苦涩,想了想,觉得还是回去见过那贾珩再说,先看看来意,就这般行了两刻钟,返回家中。
花厅之中,贾珩正与吴嬷嬷随意闲聊着,茶都吃了二盏,见始终不得秦业回返,虽心头疑惑,但面色不显。
方才,他已见过秦可卿,当真是明媚动人,丽色天成,红颜祸水,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女子。
“老爷回来了。”就在这时,廊檐下的仆人喊道。
贾珩徇声而望,见一头发灰白,身穿常衫的老者,四平八稳步入花厅,连忙起身,拱手一礼道:“贾珩见过世伯。”
“是贤侄啊。”秦业打量了一眼贾珩,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贾珩,见其一身士子青衫,眉宇英气逼人,心头也暗暗道了一声。
原本以为是出身贾家旁枝,出身寒微,会有自卑自贱之色,不意竟是一表人才,此事愈发难办了。
二人再次落座,有丫鬟换了一壶新茶,秦业与对面少年寒暄几句,与之交谈,见其对答如流,神态从容。
贾珩就拿出婚书,道:“不瞒世伯,家慈在时,唯一之念就是看小侄成家立业,而今小侄正当适龄,特来求访世伯,已完婚事。”
秦业沉吟了下,觉得还是不让宁国府提亲一事道明才好,如果贾家有法使贾珩退婚,他或许也……
相比宁国府的正牌公子,旁支无疑是多有不及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秦业道:“贤侄,当年定婚之事,自当践行,只是小女时常说要在家中再陪老夫二年,贤侄不若先将这婚书收好,再缓二年如何?”
贾珩笑了笑,道:“秦世伯,此事可有为难之处?”
方才进门之时,见这位秦世伯眉眼间藏有一抹忧愁之色,尤其在看到自己时,那忧愁之色更盛三分。
前世他在西南边防稽查,面对形形色色的入境者,早已学了一套察颜观色的方法。
第七章 千古艰难唯一死
秦府
秦业迎着贾珩的目光注视,长叹了一口气,道:“贤侄有所不知……”
秦业终究不是那等依仗权势就翻脸无情的无耻之徒,就将刚刚见过贾珍的经过说来,当然如果贾珩知难而退,他也正好问心无愧。
秦业如此的心思,正是处在这般一种左右摇摆的复杂情景上。
贾珩沉吟半晌,自是察觉到秦业心头的纠结和矛盾,就问道:“秦世伯,我和令嫒婚书已定,秦世伯难道要悔婚不成?”
秦业面露苦笑,道:“老夫自是不会悔婚,只是此事毕竟牵涉到贵府族长,贤侄回去之后,难保不会再起波折啊。”
贾珩道:“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宁国府虽势大,但说破天去,也逃不过一个理字,况我也是贾族中人。”
但事实上,贾珍百分之百要胡来。
红楼梦原著多次提到贾府干涉,从王熙凤弄权铁槛寺,借长安节度之手,参与长安府尊和长安守备亲事之争,再到贾琏偷取尤二姨,凤姐对苦主张华的迫害,可以说,贾府这种事情干的不是一件两件。
当然,他好在还姓贾,若事情闹大,他或可以寻贾母这位两府里辈分最高的老太太评理。
但能不能见到贾母,又在两可之间。
所以,此事需要提前防备。
他向来谋而后动。
若还未见秦可卿也就罢了,方才既已见得秦可卿,这要是一步退却,他岂不是成了被牛头人的苦主?
既存此念,贾珩目中现出坚定,沉声道:“秦世伯放心,宁国府那边,我会想办法周旋,世伯,我和令嫒的婚事,还请尽快议定下婚期,否则,贾府说不得还会再使手段。”
如是迎娶秦可卿,贾珍再想从中作梗,就要难上许多了。
秦业迟疑道:“贤侄,这太过仓促了吧。”
贾珩沉吟了下,正要劝说秦业,忽听得一声柔媚、酥软的声音,“爹爹……”
帘子之后,倩影微动,现出一女来。
秦可卿在帘后听了半晌,闻听宁国府族长将代子提亲,就是脸色一变,
“你,如何出来了?”秦业脸色微变,这时代虽男女大防虽未如,但一未出阁女子,见于外男,还是有着几分不太妥当。
但秦业家终究是小门小户,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爹爹,方才之事,女儿已听了大半,既婚约早定,岂可轻易失信于人,纵有不妥之处,也是女儿之命了。”秦可卿看向秦业,清声说道。
见这一幕,贾珩也不由面色动容,他确是没想到,秦可卿竟能说出这番言语来。
也是,既能悬梁于天香楼,若无一分烈气,似乎也说不过去。
要知道,千古艰难唯一死,纵然是死,其实也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见秦可卿出来劝说,秦业苍老面容上现出无奈,终究长叹了一口气。
这位在工部蹉跎半辈子,性情本就绵软,否则也不会如此左右摇摆,若是拒绝贾珍,在陶然居就可开口言辞拒绝,贾珍还能强逼不成?
若要悔婚,就可直接作恶人,打发了贾珩。
但前者畏惧贾珍权势,后者又不想做恶人,同时担心贾珩来闹,于是两相为难,踯躅犹疑。
秦可卿显然是知道自家父亲性子的。
秦业面色变幻了下,说道:“罢了,罢了,婚约既定,岂可失信于人?宝珠,将姑娘带回去,这就见外男,成什么样子。”
宝珠从一旁走过来,拉了下秦可卿的衣袖,小声道:“姑娘,先回去罢。”
秦可卿也反应过来,就羞红了面颊,方才也不知为何,心头一急,就走将出来,但此刻才知方才是多么逾矩。
偷瞧了一眼那沉静依旧,气质清逸的少年,见其目光温煦地冲自己微微颔首,心跳加快几分,樱唇翕动了下,还未说什么,就被宝珠拉着进了内宅。
“小女不知礼数,贤侄见笑了。”秦业叹了一口气,面色苦闷道。
贾珩面色一肃,说道:“哪里,令嫒重然诺,尚节义,当真是奇女子也。”
比起宁国府,他出身宁国旁支,家境清寒,秦可卿还能履诺,这就显得尤为可贵了。
尤其挺身而出,更是让人感佩。
秦可卿如此,他又岂能退缩?
听贾珩赞誉之语,秦业笑了笑,看向贾珩,道:“只是贤侄,要如何应对贾家?”
贾珩道:“贾珍虽为宁国之长,但我同为贾家一脉,其能行之策,左右越不过威逼利诱,若是闹大,我会先求荣国府的老太太,若事仍不谐,左右不过一场官司罢了。”
这时代,退婚就是这样,贾珍虽为宁国长房,但也并非一手遮天,真要逼得他一纸诉状告到官府,贾家也要头疼。
不过,以他估计,真的求到贾母那里,此事就此打住了。
秦业性情绵软,闻言,面带苦色,说道:“这……岂不是闹得满城风雨?”
贾珩叹了一口气,他自是理解秦业这种心态,但如今的他还真的没有多少筹码对抗贾家,说道:“秦世伯,那不过是最坏打算,贾珍虽强势跋扈,但若连族人姻缘都抢夺,西府的老太太一向是怜贫惜弱,岂会容他?”
秦业叹了一口气,道:“只得如此了,只是贤侄凡事三思而行,还是谨慎、周全为要。”
贾珩道:“世伯放心,珩醒得利害。”
秦业虽觉得不太妥当,不过眼下也无法,还是与贾珩商定了婚期,待下个月的十五完婚。
待贾珩一走,秦业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回到后院,看着秦可卿,道:“此事恐怕还有波折。”
秦可卿轻声道:“爹,既已经答应了人家,怎好轻易改口反悔?我看这贾公子也是个心志高的,你方才听他之言,也是刚直不屈的性子,若是说不好,恐还多生事端。”
秦业抬头,看向秦可卿,摇头道:“只是他家……比起宁国府来,苦了你了。”
秦可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女儿也不是那贪慕富贵之人,再说宁国府那等钟鸣鼎食之家,咱们家小门小户的,也不好高攀,女儿既已许了人,若中途反悔,纵是嫁到宁国府,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呢。”
秦业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贾珩出了秦家,脸色犹自明晦不定,他岂看不出秦业心理的纠结,至于秦可卿什么心思,他一时也拿捏不住,女儿家的心思原就难猜。
不过,此女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若非如此,也不会入了贾母的眼,得其不住口的夸赞。
“娶亲还需一笔银子,同时,需得尽快考取功名,否则,哪怕将秦可卿娶回家,也保不住。”贾珩突然就生出一股紧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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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心事重重地回到贾宅,刚一进入屋中,蔡氏自是问着经过,贾珩如实相告。
蔡氏道:“珩哥儿,此事你做得不错,若那宁国府敢胡来,我就去求问荣国府的老太太去。”
贾珩道:“婚事与秦家已经议定,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完婚,以防变数。”
只要秦可卿过门,贾珍才会偃旗息鼓,至于再有谋算,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蔡氏笑道:“哥儿不必担心银钱耗费,你成家立业,姑娘在时也留了几百两银子,完亲事是够用得了。”
贾珩感激道:“有劳蔡婶操持了。”
第八章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陶然居
已是午时,贾珍着人点了一桌菜,手中拿着酒盅,唤了几个唱曲的伶妓,等待着贾蓉。
“老爷,蓉哥儿来了。”赖升引领着贾蓉,来到包厢。
“爹。”贾蓉进得包厢,开口唤了一声。
“嗯……”贾珍鼻子中发出长音,朝正在唱曲的伶妓挥了挥手,道:“去那玩耍了?”
贾蓉脸上堆着笑,道:“和冯家和陈家的几个朋友到西郊打猎去了,这才回来,可巧怕碰到您让人唤我,一刻不敢耽搁。”
“混账的东西!”贾珍将酒盅狠狠放在桌案上,训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惯会一些狐朋狗友,飞鹰走狗,一天天不收个心,哪里有一点我贾家长房玄孙的样子!”
贾蓉吓得一哆嗦,垂下脑袋,讷讷不敢应,斜眼偷瞧了一眼贾珍,见其只是训斥一番,没有着人动手,心下才松了口气。
贾珍骂了一通,道:“你也年龄不小了,需得寻个亲事,为父看中了……工部营膳司郎中秦业家的姑娘,品容上佳,合为你良配。”
贾蓉眸中现出疑惑,静待其父下文。
“只是秦业家这姑娘,和后街柳条胡同的贾四儿,早定了婚约,听说你和那贾珩熟识,去给他五十两银子,让他悄摸摸退了这门亲事,不可声张。”贾珍吩咐道。
贾蓉道:“这……”
“怎么,难办?”贾珍挑了挑眉,冷哼道。
贾蓉脸上挤出了笑容,道:“爹,好办是好办,那贾珩还巴结儿子呢,只是五十两,这贾珩他多半是不乐意,要是争执起来,儿子也不好办。”
贾珍冷哼一声,他岂不知这个儿子的鬼心思,不过,想起那秦家小姐的容貌、身段,心头就是一热,从袖笼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二百两,若还是办不成,仔细你的皮!”
贾蓉躬身,双手上前接了,笑道:“爹,您就听儿子的好信儿吧。”
“赶紧滚!”贾珍骂了一句。
贾蓉这边,揣着银票,转身出了包厢,去往宁荣街的后廊去了。
且不说贾蓉去寻贾珩,却说贾珩回家之后,用罢午饭,换了一身武士劲装,就去往表兄董迁家借了一匹马,然后买了一些酒菜,向着安化门外的谢再义家赶去。
谢再义与他约好,在其五天一大休沐,三日一休沐之日,就在这空当,前往谢再义家,随其学骑射之术。
所谓骑射就是在高速疾驰的马上射箭,这哪怕是贾珩前世,在西南边防,都没有接触过。
毕竟,前世都是热兵器时代,对弓箭,并不怎么使用,再加之西南边防的地理环境,也没有机会学这些。
如果,只是单纯骑马,倒也无虞。
一进谢家,谢再义也是刚刚用着午饭,一见贾珩,很是高兴,笑道:“我还道贾兄弟,怎么早上没来?”
贾珩道:“上午去办了一些事。”
说着,将酒菜提给谢再义之妻。
二人简单用罢了饭菜,擦了擦嘴,谢再义在壁上,拿了两张弓并一壶箭,笑道:“贾老弟,我们往城外去练,那里开阔。”
贾珩应允下来,二骑就出了城,正是午后,秋日阳光柔和地照耀在大地之上,两骑策马行于旷原之间,行至一片蒿草丛深的荒原。
“贾老弟,你这骑术有功底啊。”谢再义见贾珩在马上身形灵巧,行止自如,出言夸赞道。
若是一个没有一点底子的,他想要从头教,就费了老劲,而若是有着骑术功底,他再从旁指点一段时间,假以时日,其必登堂入室。
贾珩道:“以前陪朋友随意练过,还要向谢兄请教。”
谢再义笑道:“其实,这骑射说难也不难,关键在于身、眼、手在马鞍上的协调,想来以贾老弟的底子,三个月应能练出来。”
而后,谢再义就向贾珩讲授骑射之要领,这一教就是两个时辰过去,直到夕阳西下,晚霞彤彤。
看着夕阳下的远山、林子,贾珩感慨道:“当真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谢再义取了挂在马鞍上的牛皮袋,灌了一口酒,嘿嘿笑道:“老弟不像是个武夫,倒像是个文人。”
贾珩笑道:“纵古之名将,也有读书人,若为百人敌,自是不需,若帅师十万,为将略之才,则非知兵法,懂战策不可了。”
谢再义哈哈一笑,道:“老弟志向不小。”
贾珩也是一笑,道:“也不过随意感慨几句而已。”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将弓收起,笑道:“谢兄,不若在山林中打些野味?”
谢再义笑道:“一会儿天就黑了,山林行路不平,走,回去喝酒。”
贾珩笑了笑,也没有坚持。
二骑向安化门驰去,就要入得城中,天刚刚擦黑,忽地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个头戴汉阳斗笠的小校,策马扬鞭,向着城门而来。
“是蓟镇的八百里急递。”谢再义脸上轻松笑意敛去,沉声道。
贾珩凝重道:“这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谢再义恨恨道:“一到入秋,北面的鞑子就自关口,略河北等地,蓟镇总兵这是来向朝廷求援了。”
陈汉承明之后,同样在边境设置九边,不过与前明不同,辽东已失,陈汉边事已经全面转入防御,好在,陈汉汲取着前明于宋的教训,将都城设置在长安城,此地得山川之固,倒也不会京都一夕三惊。
返回谢宅,由谢再义之妻做好饭菜,贾谢二人就是边饮酒,边谈及边事。
“贾老弟,你是不知,北边的鞑子年年越境抢掠杀戮,蓟镇总兵唐宽,龟缩在城中,坐视北平府治下百姓被劫掠,实在是混账至极。”谢再义一边喝着酒,一边大骂着蓟镇总兵。
贾珩提起酒壶给谢再义斟了一杯酒,好奇道:“谢兄可和女真人对过阵?”
谢再义道:“怎么没对阵过,当初老子就是杀了七个鞑子,才升得这百户,兄弟,哥哥给你说,这鞑子和我们有什么两样,也是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罢了,亏得那些总兵、参将老爷,嚷嚷着鞑子不过万,满万不可敌。”
贾珩面现沉吟,暗道,这和前世晚明所面临之局势,几乎一般无二了。
只是,陈汉将都城定于长安,比前明又强了一些,只是陕西之地……流寇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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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贾珩心念及此,不由悚然一惊。
《红楼梦》中甄士隐对好了歌的注解,当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了。
“若贼寇起祸乱于内,关外之鞑虏犯境于外,趁陈汉势窘,而饮马黄河,席卷中原,这可不就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贾珩叹了一口气,他如今来到这方红楼世界,恐怕还真只又有一条路走了,尽快掌权用事,不使这汉家天下、华夏衣冠沉沦于鞑虏铁蹄之下。
“贾老弟,不说这些烦心之事,喝酒。”谢再义举起酒盅,冲贾珩示意。
贾珩笑了笑,也是举起酒盅,道:“国家大事,自有肉食者谋,我们还是喝酒吧。”
“是这个理儿,哈哈。”谢再义哈哈一笑,举起酒盅一饮而尽,许是酒气上涌,眼圈就有些红,夹了一口菜。
贾珩见着这一幕,心头暗叹,这也是有故事的人呐。
一场酒,吃到酉时方罢,贾珩向着家中走去。
第九章 莫非是嫌少?
宁荣街,后街柳条儿胡同,带着一身酒气的贾珩,提着一只灯笼,穿过巷口,刚刚登上石阶,正要开门,就听得不远处的巷口有动静,徇声而望,几个灯笼摇晃而来。
“好兄弟,你可让哥哥等的好苦。”
贾蓉带着两个小厮从拐角走出,惊喜说道。
论起辈分来,贾珩是王字辈,而贾蓉是草字辈,但贾珩前身长期跟着贾蓉胡混,巴结着贾蓉,故而,在平日里私下称呼就没个尊卑。
至于贾蓉缘何在此?
原来,贾蓉自拿着银子后,先在东街拐角处的翠红楼,点了当红头牌如烟姑娘唱曲,这一曲就听到了申时,见天擦黑,想起自家老子交代的事情,就开始往贾珩家来。
但一到贾珩家,从蔡氏口中得知,贾珩并不在家。
贾蓉转身又回到翠红楼,正好路上碰到贾珍派来催问他的小厮。
贾蓉心中害怕这般回去,若是自家老子察问起来,多半要好一顿打,就给小厮说贾珩不在家,然后带着另外一个小厮,在贾宅门前,坐等贾珩回来。
这一等,就从申正时分等到了酉正。
晚饭都随便对付了些,就一直门口等着。
贾珩抬眸看去,见一个熟悉的少年面孔,面如傅粉,五官俊秀,皮肤白皙,手中提着灯笼,满面堆笑地看着自己。
“原来是蓉哥儿。”贾珩目光凝了凝,淡淡道:“蓉哥儿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来了。”
自前身为贾蓉挨了一闷棍后,贾蓉连过来探望下都没有,更不要说拿出汤药费给予赔偿了,可以说,贾蓉对前身毫无恩义可言。
至于其来意,贾珩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多半是贾珍让其子过来给他“施压”来了。
贾蓉笑道:“好兄弟,听说你大好了,就过来看看你,昨天我让阿福唤你来庆芳园喝酒听戏,你怎么不过来?”
贾珩道:“那时伤刚好,头还晕晕沉沉,身子不爽利,如何吃得酒?”
贾蓉闻着贾珩身上的酒气,笑道:“看兄弟这酒气,想来已大好了,不若你我兄弟再一起去喝点儿?”
说着,就去拉贾珩的衣衫。
贾珩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将贾蓉拨开一旁,道:“蓉哥儿,有什么事赶紧说,这天色不早了,我还等着回去歇着呢。”
“好兄弟,有一桩好事来寻你呢。”贾蓉笑道。
贾珩道:“什么事,蓉哥儿在这儿说就是。”
贾蓉目中就有不悦之色一闪而过,毕竟,贾珩身为宁国一枝儿,对他就多有巴结,现在却连家门都不让进,这是什么道理?
贾蓉笑道:“有件好事,要和兄弟商量,这不是我爹,与我定了一门亲事,就是工部营膳司郎中秦业家,但听说秦家小姐已定了婚书。”
贾珩摆了摆手,打断道:“既是定了亲,让珍大哥儿再为你另择佳人就是,如何还来找我做甚?”
许是从这声珍大哥听出了贾珩的态度,贾蓉脸上笑容一凝,道:“这不是我爹,已挑定了秦家,只要你答应退婚,这里一百两银子,算是补偿。”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递给贾珩。
原本贾蓉只想拿出五十两来着,嗯,他去听曲,就是去换银票去了。
但见贾珩态度坚决,贾蓉只能拿出一张百两银票。
贾珩面色幽沉,忽地伸手,拍了拍贾蓉的肩头,冷笑道:“蓉哥儿,这银子你还是留着吧,退婚一事,休要再提。”
“莫非是嫌少?”贾蓉面色一变,小声道。
贾珩道:“你纵使万两黄金,我贾珩又岂能失信于人!天色不早了,蓉哥儿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贾珩轻轻推了一下贾蓉的肩头。
贾蓉哎呦一声,向后踉跄了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灯笼落地,灯火映照在油头粉面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蓉大爷。”一旁的小厮连忙上前搀扶。
贾珩进了院中,将房门关上。
贾蓉提起灯笼,脸色变换着,心头恼怒,冲着门狠狠啐了一口,“穷措大,不识好歹的东西!”
说着,提着灯笼和小厮回话去了。
贾珩进入屋中,灯火倏地亮起,贾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站在窗前,望着头顶的一轮皎洁明月,思索着贾珍父子的事儿。
蔡氏道:“珩哥儿,门外刚刚和谁在说话”
贾珩道:“东府里的贾蓉,受了他老爹的指派,想让我退了秦家的亲。”
蔡氏脸色一变,惊声道:“珩哥儿没答应他吧。”
贾珩轻笑一声,道:“蔡婶说笑什么,怎么会答应他,他们东府横行无忌惯了,还以为能使几个银子,就能为所欲为,当真是想瞎了心。”
蔡氏面上爬上了一层忧色,忧心道:“东府是没个王法的,珩哥儿你要多加小心。”
贾珩点了点头,道:“嗯,我也正在想办法。”
蔡氏思量了下,提议道:“如果不行,要不要求一求西府里的老太太?”
贾珩看了一眼蔡氏,点了点头,道:“我原有此意。”
蔡氏道:“我和老太太跟前的鸳鸯姑娘还有些香火情,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珩哥儿就去见见老太太,断不能让东府里坏了婚姻大事。”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猜测明日,那贾珍说不得唤人来寻我。”
他初来这红楼世界不久,还没来得及发育,就直面贾珍,可以打的牌就很少。
“还是需尽快谋个出身才是,不管是科举,还是从军,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否则只能任人欺凌。”
夜色渐深,一轮明月悬于中天,照耀在少年清隽的面庞上,将凝重的神情映照的分外真切。
……
……
皇宫·大明宫
宫殿之内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澄莹如水的地板上,一个碎裂的瓷杯,反射着宫灯的烛火光芒。
太监在粱柱后,恭谨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殿中气氛凝结如兵,几乎冰冷到极致。
小书亭
御案之后,崇平帝一身明黄色龙袍,其人四十出头,面容瘦削,头发已灰白相间,脸色铁青,冷笑道:“蓟镇屯兵八万,兵强马壮,却龟缩在城中,东虏不足两万人,就在眼皮底下,杀我百姓,掳掠财货,这唐宽尸位素餐,畏缩不出,斯是该杀!”
下方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杨国昌,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苍声道:“陛下,自辽东沦丧以来,东虏势大难制,一日愈盛一日,蓟镇当关外之首,孤掌难鸣,难将兵与东虏出城一争,唐宽帐下虽拥兵八万,但多为步卒,东虏虽少,则为精骑,彼等往来如风,倏而在南,倏而在北,唐宽纵有胆略,也只能依托城邑屯堡坚守。”
原本陈汉设蓟辽总督,但在二十多年前,辽东镇沦丧敌手,自此陈汉北疆全面转入防御之势。
这是陈汉与后金如今的局势。
崇平帝冷哼一声,显然知道此情,但心头怒火仍不减,因为这意味着整个大汉只能坐视东虏入河北府县烧掠一空。
这对心比天高的崇平帝来说,简直视之为奇耻大辱。
第十章 不识抬举的东西!
大明宫中——
“难不成,让朕坐视彼等鞑虏肆虐州县,屠杀朕治下子民!”崇平帝沉喝道。
内阁首辅杨国昌,沉吟了下,开口道:“彼等南下,所图者,不过为取些财货,最多旬月,自会引兵而返。”
这一句,相当于让这些强盗劫掠个够,从容而走。
崇平帝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引兵而返!只是你想做严嵩待敌自走,朕还不想做前明之嘉靖自焚奉天殿!”
“老臣不敢!”杨国昌闻言,脸色剧变,连忙跪下请罪。
崇平帝冷冷看了一眼下方跪伏于地的杨国昌,面色阴沉,道:“兵部。”
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拱手道:“陛下,微臣在。”
这是一个四十出头,颌下蓄着胡须的中年官员,其人面对盛怒中崇平帝垂询,面色从容,不见慌乱。
“河北、山东诸卫,最快多久可整军北上相援?”崇平帝目光咄咄,看着兵部尚书李瓒,问道。
李瓒沉声道:“微臣已发函给河北提督康鸿及山东提督陆琪,河北敢战之兵有着十万,可就近而援,山东诸卫之兵,可抽调十万,恐需半月之期。”
国家兵制败坏,这二十万兵马能有多少实额,有多少战力,他也不敢保证,但若只是逐三万鞑子出山海关,兵力应是足够的。
“康鸿的十万兵马在保定府,驰援不难,朝夕可至……倒是山东卫所之兵不是有二十六万人,如何才出这么一点兵马?”崇平帝皱眉问道。
自辽东失守,陈汉除却在蓟镇屯驻重兵外,更于山东、河南、山西三省都司之上设提督军职,经略一省兵务,司掌备寇缉盗,时人尊称为经略使。
李瓒解释道:“近年来,山东十地九旱,尤其今夏数月不雨,赤地千里,田亩歉收,就有白莲教妖人趁势聚民为乱,彼等贼寇攻破县城,杀官造反,山东都司麾下各卫所,于各州县剿匪缉盗,可谓烽火四起,处处用兵,如今能抽调出十二万兵,已是陆琪左支右拙,苦心经营了。”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山东大旱赈灾,他是知道的,摆了摆手,说道:“此事先这般办吧。”
至于京中十二团营,都中一个人都没有提出提调京畿三辅之兵,没有近二十万精锐镇守,庙堂衮衮诸公睡觉都睡不踏实。
山东贼寇作乱,陕西又何尝不是?只是京畿三辅得重兵翼护,匪患随时可清剿,局势尚在掌控。
崇平帝看着跪着的内阁首辅杨国昌,心中的火气也渐消了大半,叹道:“杨爱卿也起来吧,地上凉。”
“谢陛下。”杨国昌颤声说着,但一时没有起身,手持象牙玉笏,苍声道:“臣已近垂暮之年,自觉老迈昏庸,精力不济,于政事愈发不得力,上不能为君父分忧,下不能抚民镇边,臣请乞骸骨。”
崇平帝一时默然,须臾,开口道:“如今国事艰难,正当我君臣戮力同心,同舟共济之时,杨阁老岂忍弃朕而去?”
杨国昌留在朝堂,比起前任首辅,还能为国库弄到银子,用以边防、剿匪、备寇糜费,其一去,银子又从哪里来?
杨国昌再请,而老神在在、眼睑微垂,好似睡着的内阁次辅韩癀,整了整神色,看了一眼崇平帝,在一旁拉起杨国昌的胳膊,温声道:“阁老,陛下忧心边事,一时情切,阁老自责之情,我等皆知,然唯今国势艰难,须臾离不得阁老主持大局,阁老还要体谅陛下,顾全大局才是啊。”
杨国昌被韩癀扶起,然而听着韩癀“温言”,心头却一寒,看向上首脸色晦暗不明的崇平帝,颤声道:“国事唯艰,老臣纵是拼着这一把老骨头,也要为君父排忧解难。”
而在大明宫,大汉君臣为鞑虏犯边,紧急商议对策时——
神京城,宁荣街,柳条儿胡同,贾珩刚刚洗去了一身酒气,换了一身常衫,在东窗下的宣纸上,勾勒着大汉南北一十三省的舆图。
“陈汉承朱明,自然接收了朱明的疆域,后来经国朝百年,辽东又崛起了建州女真,二十五年前夺辽东,建国号为金,自此陈汉全面转入战略防御期,边疆局势基本就是个大号的北宋,或比北宋好一些的是,国都定于长安,幽云未失。”
小书亭
贾珩看着宣纸之上的地图,这是结合这二日谢再义与他提及的边关形势,绘制而出。
“前明圣人王守仁曾言,大明虽大,紧要之地,也不过四处,若四地失守,大明必亡,所谓四地,即宣大蓟辽。如今的陈汉已丢了辽东,只余蓟州一地,唯幸在于陈汉都城定于长安,纵入观,偏安蜀中,但结合着前世南明小朝廷,也不是太保险。”
自从和谢再义这二日闲聊后,再加上对此世史书的研读,贾珩几乎可以断定,这方红楼世界就处在一方乱世前夕。
红楼梦中的探春和亲,陈汉连西海沿子的番国都打不赢,这国力、军力该衰弱到何等地步?
从此就可窥得一二了。
“太平日子也就十余年,那时,不仅贾府大厦倾颓,就连这家国也要沦丧于异族之手,青枫林下鬼吟哦,白骨如山忘姓氏……我华夏神器将为异族所窃据。”
贾珩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如果他不想十余年后的乱世如草芥一般死去,就要提前做好筹谋。
“不过,眼下还需过得贾珍父子这一关。”
宁国府
铺着羊毛地毯的花厅中,贾珍听完贾蓉禀告,脸色阴沉,冷声道:“他真是这般说的?”
“孩儿哪敢瞒着老爷,那贾珩说,纵是黄金万两,他也不会退婚!”贾蓉愤愤道。
“好一个贾珩,真是好胆!”贾珍冷哼一声,拍了拍小几,震动得其上盏碟乱起。
他为贾家族长以来,除却西府的主子,这两府的五服之亲还真没有敢这般违逆于他的。
不识抬举的东西!
一旁娴静而坐,姿容美艳的妇人,年岁在三十许,云鬓挽成妇人发髻,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金色步摇在烛火下熠熠闪过,一身作工精美、用料考究的黄褐色罗裙,将丰腴有致的身段尽显。
美妇五官精致,白里透红的脸颊,娇艳明媚似二月桃花,琼鼻娇小玲珑,鼻梁挺直,饱满莹润的樱唇涂着淡淡胭脂,白皙修长的脖颈儿下,双峰秀挺,形似满月,嫣然一笑道:“老爷,何必生这般大的气?若是那贾珩不许,再为蓉儿另寻一门好的……”
“你知道什么!”贾珍根本不等尤氏说完,面沉似水,就是冷喝一声,打断了话头,训斥道:“蓉儿这个不成器的!平日里一味寻花问柳,飞鹰走狗,哪家公侯小姐能看得上他!这是我好不容易为他寻得一门好亲事,岂容那穷措大坏事!”
听着贾珍训斥,尤氏娇躯颤了下,双手捏紧了手中粉红色绣帕,抿了抿朱唇,不敢多言语。
多年夫妻,她自是知道贾珍这是动了真怒。
贾珍将一双阴鸷的目光,猛地投向吓得鹌鹑一般的贾蓉,冷声道:“蓉儿,明日你将这贾珩寻来,我亲自会会他,看看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
第十一章 翰墨斋
翌日
一大清早,贾珩从床上起来,先是在院中习练着一套拳脚,直练得筋骨活络,身上出了一身薄汗,才回到屋中,拿起毛巾擦了擦鬓发之间的汗水,而后吃罢早饭,先在书房中静心写了一篇经义,而后打算去翰墨斋买些时制文,同时问一番,这方世界,书稿之价金几何。
他最近几天,也思来想去经济来源。
前身家中还有十几亩薄田,让蔡氏一家种着,前身之母身故前,尚且有一笔陪嫁银两,但这笔钱轻易动不得,这为他操办婚事、成家立业所用。
而他平日熬炼武艺也好,准备科举也好,这都需要银两。
或许,他可以写些小说挣些银钱,以为生活资费。
一般而言,供养一个脱产的读书人需要整个家族供养,这就是所谓的中小地主上的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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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若是贫寒之家的读书人,并无进项,也就撰文写字,贩卖字画这一条,用以补贴家用,这并不算从事商贾贱业,任谁都无法挑出毛病来,反而若来日举业有成,谈论起来,倒是一桩雅事。
“三国演义也可以抄,这方世界历史与前世多有不同,前朝之人多有不存,三国故事散见于戏曲中,至于金庸的武侠小说,也是合适不过,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考察一下市场。”贾珩思忖道。
明清小说之盛行,在于东南沿省早期资本主义的萌芽,同时催生了市民社会形态的雏形,从而造成出版业的繁荣,而如今的大汉神京嘛,毕竟承明之后,在社会形态结构上颇多类似。
“京都首善之地,神京的读书人还是不少的,还有茶楼、酒肆的说书人,他们也是潜在的购买者。”贾珩这般想着,就打算在一些书店中看看。
此举不为赚多少钱,无非是多个进项而已。
否则,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
至于贾珍那边,他断没有在家等其来唤的道理。
贾珩和蔡氏说了去向,言午时回来吃饭,而后神情施施然出了宁荣街,上午的神京城人流熙熙,百姓往来在街道之上,商贩沿街叫卖,至于两旁商铺也早已开门迎客。
贾珩一身士子青衫,腰悬宝剑,其年岁不足二八,但身姿颀长,面容朗逸,秋日的金色朝阳落在年轻面孔之上,端是芝兰玉树,仪表堂堂。
跫至翰墨斋门口。
“客官,早儿。”门口的伙计,正自拿着毛巾擦着门框,见了贾珩,停下动作,脸上堆起笑意道:“这位公子,您要什么?”
贾珩道:“随便看看。”
说着,抬步进了翰墨斋。
柜台后,正在一边伏案书写,一边拨打着算盘的老掌柜,抬起了头,瞥了一眼贾珩,就继续抄抄写写,不再理会。
正是上午,翰墨斋中一片宁静,唯有淡淡书墨之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漂浮着。
这家翰墨斋既是书店,也贩卖一些笔墨纸砚,铺子也不小,轩敞开阔,整整有着好几间,上上下下足足有着二层,因此对贾珩这种学子进进出出早就习惯。
正在擦拭书柜,整理书籍的十几个小厮,各行其事,安静中透着一股井井有条。
唯有原本在外面的伙计,落后几步跟着。
贾珩向里间走,站在一方古色古香的红漆书柜前,看着分门别类、整齐摞好的时文,轻轻拿起一卷,翻阅起来。
这是崇平以来,三鼎甲出身的读书人的时文汇编,贾珩凝神读罢,只觉结构严整,文法洗练,破题,承题,起讲,提比……代圣人立言,可谓一丝不乱。
得益于两世为人,魂魄强大,他的记忆力远超常人,翻了四五篇“范文”,只觉阖卷犹明晰于心,结合比对,也不由暗赞这时代的读书人,当真不可小觑。
纵然是他,有着前世阅览道藏打底,对古文并不陌生,可真要论起在四书的功底,他还是要差上许多。
“我现在还未进学,也就连生员也不是,若取功名,第一步需得经府试,考入京兆府的府学才是。”
“故而,需得寻一个举业前辈,否则,仅仅是看时文自学,恐怕学不出什么名堂来,蹉跎岁月不说,还无有进益,而且科举门道颇多,倘无人指点……”贾珩一念生出,忽地想起一人来,“前身之母为前身寻得一位业师就是一位落第秀才,姓周,就住在城中……前身已有大半年未去了。”
前身并不怎么喜欢读书,反而喜爱舞刀弄枪,操练武艺,前身之母在时尚能于一旁勉励其求学,但前身之母一故去,前身功课就落了下来。
“国朝承平日久,文官势力膨胀,如果没有读书人身份,纵是从军,也要受得文官集团排挤。”贾珩看着掌中的时文集,心头如明镜一般。
他也不说中什么状元、探花,乱世将临,也没什么用,如今陈汉局势形似晚明,他还能去翰林院中作词臣,苦熬几十年不成?
科举,无非是求个读书人的进士身份。
贾珩选了一本时文汇编集,又选了一本《国朝翰苑词臣文选》,至于朱子集注以及四书五经,这在家里都有,倒也不需另买。
贾珩对着一旁的伙计道:“这些先放这儿,我走时来取,敢问贵号小说画本在哪里?”
那伙计就是哑然失笑,道:“客官您随我来。”
显然也熟悉读书人的喜好,正经的书首重,故事画本类的消遣读物也是爱读的。
说着,引着贾珩来到一旁一间屋舍,就见数行书柜,其上摆放着《西厢记》、《牡丹亭》《唐传奇》各式画本,琳琅满目。
这在红楼梦中就有一节,宝玉的小厮茗烟见宝玉无聊发闷,寻了这么些书给宝玉看。
贾珩走至近前,在书柜之间来回看着书目,一些书架之上只有寥寥几本,显然这些杂书很是畅销。
翰墨斋中的这些画本,整体而言还算健康,倒也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刘备黄文,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书架上。
“这些书是贵号自己印的,还是进得货?”贾珩随意问道。
那伙计笑道:“当然是自己印制,我们这用的纸张、用料都是上好的,公子只管安心购,放个三年五载都放不坏的。”
贾珩笑了笑,忽而问道:“你们可收小说书稿?”
“这……公子的意思是?”伙计闻言,就是愣在原地,面上现出疑惑。
贾珩沉吟了下,道:“我若写一个画本,卖给贵号,不知贵号出价几何呢?”
伙计讪讪笑道:“这个,恐怕得问掌柜,不,可能还得问东家,不过我们东家似极喜欢这些画本,上次……”
原以为只是买书的,没想到还是个卖书的。
而在这时,“咳咳……”一个老者的咳嗽声音响起,那伙计回头一看,就是吓得一缩脖子,正是那在柜台之后,抄抄写写的掌柜。
第十二章 临江仙
翰墨斋
贾珩朝老者拱了拱手,道:“老先生请了。”
老者一身绸衫,头发灰白,精神颧硕,冲贾珩微微颔首致意,苍老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问道:“公子是要出售书稿?”
贾珩笑了笑,道:“只是过来问问,老先生若不喜,只当在下是一时玩笑罢了。”
老者手捻颌下胡须,笑了笑,说道:“未知是何书稿,可否拿出一观?”
他家主人最喜欢这些演义画本,再三叮嘱于他,若有新的故事画本,一定拿给她看。
贾珩面色顿了下,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我还未写出来。”
老者脸色就有些古怪,面色就有些不虞,作色道:“这位公子,莫非是在寻老朽消遣?”
贾珩道:“老先生海涵,书稿的确未写出,不过故事早已成竹在胸,老先生此间可有纸笔,稍待片刻,即刻书来一章,予老先生一观。”
老者见此,却是被贾珩这股认真的样子弄得一愣,不由失笑,说道:“公子还真是一位妙人。”
对着一旁的伙计吩咐道:“你去寻纸笔来。”
那伙计应了一声,连忙领命去了。
老者笑道:“老朽听过曹子建七步成诗,公子这是效古人之雅事了?”
这家翰墨斋一开始是背后东家为了方便搜集古书而开,他在此不过是看看书,却是很久没有遇到这样一个有趣的年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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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笑了笑,道:“自不敢比古人之捷才,但方才的确未曾欺瞒老先生,余对这文稿已是成竹在胸。”
想想前世那些写网文的作者,一个小时几千字,真是下笔成文,洋洋洒洒。
不多时,伙计拿着纸笔而来。
这时,翰墨斋已三三两两来了一些购书的年轻士子,听到这边动静,就有围拢过来观看的道。
其中一个青衫直裰的公子,年岁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儒雅,目光温润,手拿一把折扇,腰间悬挂着玉佩,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对一旁身形魁梧,面相方阔的蓝袍青年,小声道:“文度兄,这位兄台,莫不是要做诗?不想这样的雅事,我们在这翰墨斋碰上了。”
这二人是神京国子监的监生,今日无课,就到了翰墨斋闲逛,准备买些笔墨纸砚。
这边厢,贾珩冲伙计道了一声谢,接过纸笔,在砚台中沾了墨水,摊开洁白如雪的纸张,道书写起来。
他本来想写射雕,但射雕言辞是后世大白话,恐于此间,难登大雅之堂,惹来非议,尤其见周方渐渐围聚了一些读书人,故而改写起了三国演义,三国演义半文不白,用词描写颇得经传史书之神韵。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因此方世界,历史与前世华夏有一些不同,明朝杨慎倒也确有其人,前明嘉靖之时,同样有大礼仪之争。
但杨慎命运轨迹与前世不同,并未流配于云南,这首临江仙,就未出现过,当然,纵然出现过,引述他人之诗词于书中,也无可指摘之处。
但临江仙一出,正在围观的众人,见之无不惊讶。
“这阙临江仙,当真是慷慨悲壮,荡气回肠,似是新词?还有这字疏朗开阔,笔锋锐利,如刀剑斧钺,铁画银钩……当真是功力匪浅。”表字文度的青年,目光咄咄,看向一旁青衫公子,低声问道:“韩兄,你交游广阔,可认得这位兄台是何人?”
青衫公子摇了摇头,面色也有惊讶,低声道:“我看着也面生的紧,一会儿再问就是了。”
贾珩以行楷书写临江仙,笔锋流畅,倏而,临江仙书就之后,就开始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一直写了一回目,洋洋洒洒几千字,耗费一个多时辰,足足写了十几张,写完一张传递出去,自翰墨斋老者之手,不大一会儿,围观三五人互为传阅,倒也不枯燥。
啧啧称叹之声,就是不绝于耳。
有赞字儿锋锐毕露的,有说词旷达写意的,还有感慨情节开局雄浑的。
“好一个桃园三结义!风云际会,君臣知遇,让人悠然神往。”表字文度的蓝袍青年,击节而赞道。
贾珩则是搁了笔,捏了捏发酸的手腕,暗道,这种抄写之法,当真不是一般的累。
那老者笑道:“公子当真是出人意表啊,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贾珩拱手道:“在下贾珩。”
“姓贾?”青衫公子韩晖,看向表字文度的青年,低声道:“于兄,姓贾,莫非是?”
于缜点了点头道:“这京中姓贾的,除了那条街上的,好像也没别地儿了。”
这就是宁荣二公在大汉神京的排面,两府八房,凡是京中贾姓,十之七八皆为贾家旁支子弟。
老者眸中异色一闪,心头也有猜测,就是招呼伙计送了一盏香茶给贾珩,沉吟道:“贾公子这书稿,后续还有多少回目?”
贾珩吃了一口茶,情知老者已然动心,笑道:“凡百二十回。”
老者一时默然,而后笑道:“还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说着,让人收拾,然后拿着一沓文稿,向着二楼而去。
贾珩点了点头,放下茶盏,随着老者向二楼而去。
这边厢,韩晖和于缜对视一眼,韩晖笑道:“等这位贾兄谈完事情,我们再过去。”
于缜皱眉道:“贾家门楣高,子弟向来眼高于顶,只怕不好结交。”
韩晖笑道:“文度兄,你看这位贾兄的装扮,像是荣宁二府出来的?”
于缜面色恍然,道:“原来如此。”
“当年荣宁二公在京中八房,几代下来,多有远亲,于宁荣二府几如邻里街坊无异,这位贾珩兄若真是二府出来的,也不会手头拮据到在此沽文换银了。”
于缜笑道:“韩兄所言在理。”
不提二人对贾珩身份的揣测,贾珩跟着老者进入二楼,二楼仍是列着一排排书柜,只是临窗之地,有一雅舍,老者当先而入,笑道:“贾公子,请。”
宾主落座。
贾珩拱了拱手,道:“老先生客气了。”
老者笑道:“老朽刘通,贾公子唤我一声刘掌柜即可。”
贾珩客气道了一声不敢,唤了一声刘老先生。
刘通道:“老朽冒昧,贾公子可是宁荣街过来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刘老先生慧眼,珩为宁国之后。”
老者惊讶道:“原来是宁公之后,怪不得能写出这般金戈铁马、气象开阔的雄文,方才倒是失敬了。”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珩这一脉,并非宁国长房嫡脉,否则,也不会到老先生这里来了。”
刘通笑道:“可公子身上流的还不是宁国公的血?”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也是一叹,这就是让人无语之处了。
无论他来日做什么,科举从军也好,为官作宰也罢,世人眼中都会天然地将他和贾家联系在一起。
刘通笑道:“贾公子,这画本不错,可是三国之事,画本戏曲、评书大鼓也不是没有,恐无法收新奇耳目之效。”
接下来就是正式谈生意的流程,这位刘通掌柜一开口就是先说书稿不够新奇,方便下一步压价。
关于《红楼梦》中都城问题
本来回了读者本章说评论,结果不知为何,发不出来。
我就发个单章吧。
红楼梦原著第一回曾言:
贾雨村叹:“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
能称之神京的,唯有十三朝古都,西京长安。
也有不少考据派红学专家认为,这是虚指。
即神京只是表意国都。
但再看后文,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一回,刘姥姥与其女婿狗儿所言:“……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
再看后文,王熙凤弄权铁槛寺一回,“……来旺儿心中俱已明白,急忙进城找着主文的相公,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县来,不过百里路程,两日工夫俱已妥协。那节度使名唤云光,久见贾府之情,这点小事,岂有不允之理,给了回书,旺儿回来,且不在话下。”
如果国都在北京,北京到西安,一千公里出头儿,好家伙,把来旺儿累死得了。
后文,“大明宫”等语,更是指向长安。
所以,红楼梦中都城应是在长安无疑。
那么北京是怎么一回事儿?
红楼考据派以为红楼梦为雪芹家事,红楼故事影射康雍朝事。
但我一直持保留态度,我们先不说此事儿。
至于文中京味儿,大家可能忘了雪芹是清人,晚年在京居住,遣词造句自然显露。
我写本书国都长安,可我长安一次也没去过啊。
当然,红楼开篇就言,朝代,方国皆不可考,说白了,本身就一架空世界,不要太较真。
但我从原著文中呈现来看,虚构的国都应该是在长安。
以上其实都不怎么重要,我把国都放长安,也只是为了方便虚构乱世,陈汉得山川险固,不重蹈明亡覆辙。
当然,本书也是架空的世界观。
第十三章 议价
翰墨斋中——
贾珩道:“世面流行的三国故事,皆是散乱难束,在下书稿,故事情节绝不同于外间,后文之精彩纷呈,尤在开篇之上。”
刘通沉吟了下,笑道:“关于后文,谁也不知……”
贾珩笑道:“要不待我将书稿尽数写出,再予刘老先生一观?只是那时,能不能在老先生这里售卖,尚在两可之间了。”
刘通不由失笑,道:“今日已是让老朽叹为观止,老朽自是相信贾公子的才情。”
“贾公子欲贾价几何?”刘通道。
贾珩道:“刘老先生能给多少?”
刘通沉吟了下,笑了笑,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贾珩道:“四百两?”
刘通不由再次失笑,凝声道:“四十两。”
贾珩皱眉道:“刘老先生,刚才那一回目,如此之多的字,费了好一番功夫,在下就是与人写条幅、斗方,也能得个一二两吧。”
这时代,一两大致兑换铜钱一千文到一千五百文不等,不同时期,根据银两成色以及铜钱的大小,也有波动,不像后世币值稳定。
至于物价,一两银子可卖三百多斤大米,上好猪肉百斤。
在贾珩心中,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大概相当于人民币一千多,四十两也就是四五万元,这个价钱买断一本一百二十回、近六十万字的书稿,怎么说呢,明显有些低了。
当然,刘通作为生意人,肯定还留了一定的还价空间。
至于按册分成,其实不具有可操作性,因为贾珩不可能知道翰墨斋究竟能卖多少册,他也无法派人监测。
这时代毕竟是书商在主导图书印刷、销售的产业链,除却极少量名家付梓出版,还能谈谈分成外,大量的作者几乎都是买断。
要不说,文字穷三代,著书毁一生呢?
写书之人,多在穷困潦倒中……
刘通道:“这如何能比,再说贾公子恐怕不知行情,纵是秀才相公的润笔之资,写这些也不过一二两银子呢。”
贾珩笑道:“刘老先生,你我不妨坦诚一些,开诚布公如何?”
他的心理价位是三百两,也就是三四十万元。
毕竟是四大名著,若是在后世,这种传世名著,起码让他一书实现财务自由。
“贾公子想要多少呢?”刘通笑了笑道,身为生意人,有时候就喜欢这等你来我往的议价。
贾珩道:“就四百两吧。”
刘通不由失笑,手捻胡须,说道:贾公子可真敢开口,四百两?卖完这本书,都未必得利四百两。”
这就是信口开河了。
贾珩道:“刘老先生何必瞒我,此书若刊行天下,得利何止几千两?”
在他看来,三国演义出版,多半是要风靡天下的。
这是四大名著的魅力。
刘通苦笑一声,说道:“哪有那般多?雇人印制、作封,如此种种,无不需要成本,翰墨斋能得四百两之利,就已经了不得了,再说鄙号只在京中、金陵、浙江、福建等几省有着分号,如何刊行天下?”
贾珩笑了笑,说道:“老先生既是觉得盈利不足四百两,不若你我这般如何,一本书若卖一本,贾某就得五钱银子的利,老先生此议如何?”
这就是分成模式,贾珩自己都不看好分成,当然这就是一个由头。
刘通讪讪一笑,说道:“贾公子说笑了,贾公子不知,刊版此书,鄙号也是承担着莫大风险,刻版、用料,哪一项不需糜费,若是赔了,难道还要寻公子找补不成?”
贾珩一时沉吟,这就是分成难搞的缘故,成本几何,还不是翰墨斋说了算?
这和后世某文运营费用的纯利润分成,有何区别?
又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磋商,直到晌午时分,贾珩的《三国演义》终究以二百四十两的价格卖给翰墨斋,算是一回二两。
也告诉贾珩一个道理。
写书,大概是会饿死的。
“三国演义这样的传世名著,竟只卖二百四十两,这些黑心书商……”
贾珩心中虽然无语,但也无可奈何。
主要还是他没有名气所致,想来这一本过后,见到销量,再出新书,就有议价之权了。
当然,单论起来,二百四十两也算不少了,若在中等人家,也足够支应一年了。
据他所知,这时代出版业已经是一套完整的产业链,官刻、私刻就不需多说,坊刻已然十分发达,像翰墨斋这种集产销一体的书商,都有自己的作坊,他们的印刷成本几乎微乎其微。
所需工费,皆在雕版刻印。
当然,贾珩不知,以嘉靖年间出版的《豫章罗先生文集》为例,凡刻八十三片板,上下两帙,共一百六十一页,刻工酬劳是二十四两银子。
再以汲古阁雕刻为例,每百字需银三分五厘,可以说,雕版刻印也是成本低廉。
而书偏偏定价又极贵,一部都是三五两,尤其是通俗读物,更是畅销。
在贾珩前世的出版历史上,清人金缨《格言联璧》曾言:“卖古书不如卖时文,印时文不如印小说。”
就可窥见通俗小说之风靡。
贾珩进入翰墨斋,不一样是径直奔向时文专区?
但书商,所占就是这渠道之利。
哪怕是后世,黑心的某阅渠道费分成百分之一点四,某作者给自己打赏一百元,后台到手一元四。
“贾公子,余下书稿,还请在月底前按时交齐。”刘通一边拿起纸笔,写好约稿文契,一边抬头笑着对贾珩说道。
这位老者笑容都是慈祥了许多。
这单生意,翰墨斋保守估计可赚两千余两,如何不为之心情欣然?更不用说,若将此新书稿禀之于主子,必受激赏。
翰墨斋已经许久没有遇到好稿子了。
但此刻的贾珩也好,翰墨斋也罢,都没有意味着《三国演义》究竟意味着什么。
贾珩沉吟了下,道:“老先生,不若先交十五回目罢,这几日就给老先生送来。最近,在下诸事缠身,脱不开手脚。”
三国演义全书近六十万字,他就算抄写,也需要时间,他最近要跟着谢再义学习骑射,又要准备迎娶秦可卿,诸事繁忙,每天估计只能抽空写两个时辰。
刘通笑道:“不急,我们翰墨斋以十五回一部出书,这月月底前贾公子能将十五回目送来就成。”
十五回一部,贾珩暗道好一个奸商!
一部书至少定价三两银子,以翰墨斋的德性,说不得制成精装版,定价五两都敢,一套《三国演义》下来,就是四十两,这谁买得起?
他这个原作者都买不起几本!
不过,这定价并不算夸张,史料所载,嘉靖年间一套百回目的《西游记》,大概就是四十两。
可以说,这等书,客户都是读书人和薄有家资的仕宦之家。
至于普通百姓,受限于识字率,多半是从落第秀才转行的说书先生中听得故事,然后等到盗版重印,价格下降……
翰墨斋眼下则是第一轮销售,走的是高端市场…
第十四章 韩晖
贾珩将心头那一点被“渠道剥削”的不爽压下,点了点头,拱手道:“还要多谢刘老先生体谅。”
“好说,好说。”刘通放下手中毛笔,笑道:“购稿文契业已写好,贾公子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需要商议、改动之处?”
说着,将书就的文契和及一盒红泥递了过去。
贾珩仔细审视了下,二百四十回书目,一回二两,三月交齐……点了点头,道:“老先生行文缜密,立契公道,并无不妥。”
说着,提起笔洗上搁置的毛笔,在两张文契上分别题了名,捺了指印。
见贾珩签契,刘通手捻颌下胡须,脸上也现出一抹笑意,道:“贾公子,按着行中约稿之规矩,原本先付前十五回的定金,但贾公子出身人品,老朽自是信的过,这是五十两定金,贾公子收好。”
说着,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五十两票面的银票,解释道:“这是四通钱庄的银票,见票即兑。”
所谓定金,这方世界也有着“定金罚则”,若翰墨斋违约,则定金不予返还,若贾珩违约,则双倍返还定金。
贾珩收好银票,拱手道:“老先生放心,某在月底会将前十五回目交稿。”
契约商定下来,贾珩心头也是松了一口气。
二百四十两,对他同样是一笔巨款。
这可以类比前世,这笔款子在二三十万人民币,可以提辆差一点儿的车了。
而三国演义一旦打开名气,他再想卖其他书稿,就可再议价金了。
比如西游记?
《西游记》在前世,出版成书于万历年间,陈汉自嘉靖朝明亡后定鼎神京,哪里有隆庆、万历?
“四大名著,水浒此世已有,红楼梦……嗯,这个就不能写,西游记抄完,就改抄金庸的射雕三部曲……”贾珩思忖着。
想要走科举入仕之路,就不能大张旗鼓的行商贾之事。
但不行商贾,就没有银钱,不说日常嚼用糜费,就说将来,哪怕是养军,钱粮又从何处来?
“其实,或许可以寻一些……白手套?”
贾珩目光闪了闪,觉得或许可以让蔡婶,收购一家书坊,然后再养一些生计艰难的文人,充当写手……
甚至其他生意也不是不能做。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贾珩在心底压下此事,抬头向刘通开口告辞。
刘通道:“那老朽送送贾公子。”
说着,随着贾珩一同下了二楼。
贾珩下了翰墨斋二楼,来到柜前,从伙计手中接过购得的时文汇编札集,冲翰墨斋的刘通,拱手一礼,说道:“刘老先生留步。”
“贾公子慢走。”刘通笑着冲贾珩点了点头,一直目送其出了翰墨斋大门,方手捻颌下胡须,拿着书稿,转身来到柜台之后,仍是爱不释手,眯眼观赏。
“不意贾家还有这等风流人物。”刘通越看越是满意。
却说贾珩出了翰墨斋,正要向家走去,忽地,就听到一声清朗的呼唤。
“贾兄,请了。”
贾珩定住身形,抬眸看去,只见是一个青衫直裰,手拿折扇的青年,正微笑地看着自己,那青年头戴士子方巾,面容儒雅,让人如沐春风,一旁还有一个青年,身形魁梧一些,浓眉下,目光炯炯,打量着贾珩。
“这位兄台,贾某有礼了。”贾珩也是拱手回礼道。
然后,二人通了名姓、表字。
青衫直裰的青年名唤韩晖,字子升;另一位名唤于缜,表字文度,二人都在国子监读书。
韩晖笑道:“贾兄方才一首临江仙,澹泊旷远,豪迈慷慨,实在让小可大开眼界。”
于缜笑道:“气象雄浑,隐有一代大家之风,只是词中旷达、萧索之意,倒似有另有苦衷,可字儿,藏锋金戈锐利,让人不敢逼视。”
一句话,词的心态如看破世情,宦海沉浮的夕阳余晖,但字儿却偏偏如初升之阳,其道大光。
贾珩笑了笑,说道:“前些时日,夜读三国史,难免生出昨日金戈铁马,今夕白云苍狗之叹,遂在词中显露一二。”
这也是一种合理合情的解释。
人的情绪本就随时随事而变,比如许多文人都曾做过咏史怀古诗,也未必都经过什么世态炎凉的世情,更多是一种见他人、见天地的感慨。
甚至李白也曾以女子视角写闺怨诗,难道李太白还是妇人不成?
于缜面露恍然,朗声笑道:“怪不得,慷慨悲壮又不乏昂扬之势。”
韩晖笑道:“贾兄,时至正午,不若借一不说话,在下听说楼中新开了一家名为玲珑阁的酒楼,不若我们边喝酒边谈。”
韩晖不愧是善于交游,待人接物,于润物无声中就透着一股舒服。
贾珩沉吟了下,笑道:“既是韩兄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也有意和读书人结交,既然决定走科举之路,此类的交游就不可缺少。
几人说着,就向着玲珑阁而去。
这是一座高有五层的酒楼,装饰精美,从门前停靠的马车来看,无不非富即贵。
韩晖一边前面引路,一边笑着介绍道,“这家酒楼是月初开的,听说里面的厨子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做的狮子头也是一绝。”
贾珩随着韩晖向上行去,来到二楼。
唤过伙计,寻了一个厢房,周方以屏风隔断,内里空间轩敞,几桌明亮,这时,环佩叮当,兰麝之香暗浮,有几个衣裙光鲜,姿色秀丽的女子,奉送茶点,然后徐徐而退。
贾珩沉吟了下,道:“韩兄,初次见面,这如何好让你这般破费?”
他和这韩晖不过初识,此人就这般盛宴款待,其意难明。
这可能多少有些被迫害妄想症。
韩晖笑道:“贾兄客气了,纵然不遇上贾兄,我和文度,也准备来此尝尝鲜,贾兄只管安坐,下次说不得就随便在路边找个面摊,就边吃边谈了。”
于缜也笑道:“韩兄说的不错,我们天天在国子监中吃得也没有滋味,出来就是为着这一顿。”
见二人一唱一和,说的坦诚、有趣,贾珩就是笑道:“是在下失礼了。”
而后,倒也坦然受之。
韩晖目光闪了闪,暗暗点头,这位宁国公的贾公子,举止有度,不卑不亢,倒不像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暗道,不愧是能写出“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这等句子的人物。
有句话,三代养不出贵族,如果出身卑贱,遇着权贵,要么谄谀卑己,要么恃才傲物。
韩晖交游广阔,别的本事可能没有,但这察颜观色的本领,已是历练出来了的。
他带这位出身宁国府的落魄子弟有意来此,就是一观其人底色。
不管是从方才颇有丽色的婢女前来,而这位贾兄面不改色,目光清正,再到闻处华楼而坦然自若,就不像是出身寒门的子弟该有的模样。
三人吃着茶,就叙着话。
与之交谈,果见对答如流,见识不凡,韩晖暗暗点头。
话赶话,就提到了科举进学。
第十五章 文萃阁典书
话赶话,就提到了科举进学。
于缜笑道:“贾兄的才识,不知在那座书院就读?”
在大汉神京,除官学外,还有一些社会贤达,致仕官员举办的私学,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贾珩说道:“先前延请了一位业师,但家母去后,家中诸般琐事缠身,如此学业就耽搁了下来。”
于缜面上笑意敛去,致意道:“贾兄节哀。”
贾珩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见气氛多少有些沉闷,韩晖就岔开话题,微笑道:“以贾兄之才情,于时尚之学想来也是有所精研了?”
贾珩摆了摆手,道:“说来惭愧,某于四书五经一道,所下功夫不足,以致今日尚未进学。”
进学,就是取得秀才功名,比如红楼中原著所载,贾珠十四岁就进了学,然后……娶了李纨。
提及进学一事,于缜轻笑着接过话头,朗声说道:“以贾兄年纪,若立志发奋,未为晚也,取中秀才,想来也是探囊取物耳!再说乡间私塾之师,教授学问稂莠不齐,若贾兄在国子监就读,这秀才端不算什么。”
很多时候,许多童生一直蹉跎,除个别真是天赋愚钝,朽木难雕,主要原因还是没有遇到好老师。
为何明清江浙之地,读书人科举水平比北方要强,就在于江南文教发达,师资强横。
韩晖也是点了点头,赞同道:“如启蒙,寻秀才为塾师足矣,但若于举业一道有所得,则还需另寻名师才是啊。”
若是发蒙识字,以秀才相公为塾师,基本够用,但如果要中秀才,以秀才为业师就不太行了,就得寻举人。
比如,某位官居一品的沈黑犬,老师是两榜进士,越中十谏……
贾珩沉吟道:“只是苦于名师难寻,再加之囊中羞涩。”
名师不是这般好寻的,而且束侑奇高。
据他所知,神京城中稍好一些的私学,一种是退休官员为家族子弟讲学,人家的族学,他怎么过去?
还有一种则是私立书院,学费昂贵,主要招收出身中小地主以商贾人家的子弟。
于缜沉吟道:“在下倒是认得英华书院的几位讲郎,只是英华书院童生都不怎么收,韩兄可有什么名师举荐?”
韩晖放下手中香茶,笑道:“名师倒是有,只是恐不适贾兄。”
于缜面色一动,抬眸和韩晖交换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如贾珩这般生计都靠沽文换银,纵是名师也未必延请的起了。
至于韩、于二人赠银,纵是帮人也没有这么帮人的道理,再说只是初识,交情也没有这般深厚。
升米恩,斗米仇,自助者,人恒助之。
韩晖笑了笑,道:“贾兄若不弃,韩某却有一法,既不用糜费银两延请名师,又可得名师传授学问,或可两便。”
于缜笑道:“哦,我却不知还有这等两全其美的法子,韩兄快快说来。”
韩晖笑了笑,道:“前日,国子监文萃阁的宋录事还说,监中学生借还书籍以后,不拘书目,肆意摆列,繁乱难寻,原本操持典列书籍之事者,皆不通文墨,难堪其用……贾兄若不弃,可至国子监文萃楼中应为典书,虽薪俸微薄,高才屈就,但好在可请益学问于监中讲郎,得诗书于文萃阁中,岂不是两相便宜?”
贾珩就是一愣,心头暗道,国子监,文萃阁,典书……
好家伙,这不就是国家高等学府的图书管理员?
贾珩默然了下,道:“韩兄,这又如何使得?”
这韩晖初见,就这般施恩于他,让人费解。
如果只是因为三国演义或者那一首临江仙,恩,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似乎有些低估《临江仙》这等传世诗词的影响力了。
其实,这还是贾珩对国子监书阁中典书一职,理解有误,这等职事,可不是什么事业编制、铁饭碗之类高大上的东西。
举人去做自是有辱斯文,秀才去做,则嫌薪水微薄,难以糊口。
对韩晖而言,也不是多大功夫,可能就是开口与宋录事提一下的事儿。
当然,于贾珩而言,就有些不知就里。
尤其贾珩与韩晖一番接触下来,不管是从其衣着打扮,抑或是举止神态,深知此人定是非富即贵,大有来头,只是其既然不愿相告以身份,他也故作不知,更不会开口相询。
韩晖道:“贾兄无需如此,这原也不当什么,当然也是看贾兄求学之心甚坚,才情不好辱没,若是贾兄觉得心中过意不去,还请将那三国演义早些写完罢,拿给我和文度兄先睹为快才是,我们可是如老餮嗅美食之味,心痒难耐啊。”
说到最后,就是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等人物纵然是做人情,也是春风化雨。
“贾兄不知,子升兄为人最是急公好义,最喜成人之美,素有长安及时雨之称。”见贾珩一脸感激之色,于缜也是笑着打趣说道。
贾珩眸光深了下,拱手道:“韩兄高义,贾珩感佩。”
几人说话的空当,玲珑阁的饭菜也已端上,几人在韩晖的招呼中,就是动筷,边吃边谈。
其间,也不知是话赶话,还是怎的,于缜忽地谈起了边事。
这些也是时下朝野中外的话题,国子监监生为国家储才,对朝局的风吹草动自是十分关注。
一于缜续道:“今晨,邸报已明发中外,鞑子一部三万精骑,闯入关内,攻破宛平县,宛平县尉李翎战殁,知县蒋淳自杀殉国,鞑子卷甲入城,千骑掳掠粮秣、妇孺人口北返,而这一切就发生北平府眼皮底下,可北平卫也好,蓟镇的唐大帅也罢,均是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鞑子往来掠抢,如入无人之境!”
提起此事,气氛也有些沉重起来,韩晖叹道:“北平府的四万兵马有守城之职,不敢擅离,蓟镇的唐大帅又兵少,只能依坚城守卫,难以与敌出城野战。”
如前明,大汉朝廷之地方官长同样有守土之责,丧师丢地,一样要槛送京都,下狱论死。
贾珩沉吟道:“北平府为前明之京师,屯兵近四万,蓟镇当关隘之险要,镇戍兵十万,竟钳制不住东虏三万人?”
韩晖苦笑一声,道:“贾兄不知,鞑子穷横惯了,又精擅骑射,有道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过听说朝中已打算往北疆派兵增援,想来局面当会很快有所改观。”
于缜多吃了几杯酒,脸颊就些红,酒意上涌,说道:“满万不可敌?吾闻汉时,廷尉陈汤曾有一汉当五胡之语,哪知竟至今日孱弱至此!”
同样是国号为汉,然而刘汉吊打四夷,如今的陈汉却被胡虏逼得固城而守,但凡国朝有识之士,如何不感到憋屈?
第十六章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贾珩也想起史书中记载之语,清声道:“胡人兵刃朴钝,弓弩不利,前者五人方当汉兵一人,今闻颇得汉之工巧,然犹三而当一……可自国朝以来,我大汉军械精良,甲兵坚利,如何到了今天这般光景?”
韩晖道:“此事说来话长,前明嘉靖之时,太祖自余姚起兵,先定南而再逐北,当时北明之官吏军民、百工匠师,多有向北而遁,依附鞑靼者,当时逃亡辽东者也有不少。”
贾珩恍然道:“不想有如此原委。”
作为中原王朝的农耕文明之所以强于草原游牧文明,一在于人口众多,二在于冶铁军工发达,论起骑射之法,谁又能比过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
当然女真是渔猎文明。
若是排队枪毙时代来临,草原民族就开始载歌载舞起来。
当然,以上也不是关键,有一层关键是陈汉承平日久,文恬武嬉,兵制败坏,这一点,在场三人都不会说。
韩晖笑道:“不过比起我汉家百姓,彼等能工巧匠无论是数量,还是在技艺上,都是多有不如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也是,只待假以时日,正卒武,修甲兵,我大汉会有封狼居胥的一天道。”
韩晖和于缜也是附和说着。
待到用罢午饭,众人吃了几盏香茶,出了玲珑阁,行至道左,韩晖笑了笑,道:“贾兄,我和文度兄还有事在身,恐怕要先行一步,这封荐书贾兄先收下,明日贾兄可执此书,至国子监宋录事处,将此书予他就是。”
贾珩接过荐书,收好,神情郑重,拱手道:“多谢韩兄。”
韩晖拱了拱手,笑道:“贾兄到国子监后,你我再把臂同游,共饮一杯。”
贾珩点了点头,而后目送二人离去,这才向着家中行去。
韩晖和于缜二人,转过街道,二人酒意暂醒。
“文度,觉得这贾珩如何?”韩晖问道。
原本已有几分醉意的于缜,目光清明,道:“是个人物,我观其虎口有老茧,臂膀健硕,似有武艺在身,多是个文武双全的。”
这位于缜是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于孟之子,见过拜访他家的武将也不少。
韩晖顿住步子,疑惑道:“贾家何时出了这等文武双全的人物?”
于缜道:“贾家军功勋贵之家,虽百年以降,子弟耽于享乐,多不成器,但总有一二个像样的。”
韩晖轻笑了下,道:“也是,宁荣一条街,贾家八房逾千人,若都是酒囊饭袋,也说不过去。”
如今的大汉,太祖那一代的勋贵,四王八公和十二侯镇于京师,分掌京营兵权,与文官体系也是争执不休。
“子升兄,难道要招揽贾珩?”于缜问道。
从昨夜来看,天子似因边事对首辅不满,眼前这位次辅家的公子,蛰伏在国子监,或为其父韩癀招揽贤才,以济边戎之事。
韩晖摇头失笑道:“我无官无职,哪里有资格招揽什么?不过见左右是个人物,结一份善缘罢了。”
从昨夜来看,天子似因边事对杨阁老不满,他的父亲有意着人试探天子心意,但首辅这位置就是个火山口,并不好做。
陈汉一朝,自崇平帝继位以来,治政躁切,十三四年间,一共换过五次首辅,几乎二三年就从京都送出一位首辅,首辅虽走马灯换,可国势难振,东虏一日势大一日。
首辅换的勤,党争之风自是愈演愈烈,浙党、楚党、齐党遍布朝野六部九卿、翰林詹事科道以及封疆大吏,彼辈攻讦不休,任用私人,于人事、边备、盐务等纷争不休。
不过,崇平帝擅用权术,手段酷烈,又以锦衣卫司察百官,党争虽有,但也维持在一定程度,暗流涌动。
如今的首辅杨国昌就是齐党中人,而蓟镇总兵唐宽同样是山东籍,受其举荐而镇北方重镇。
韩晖和于缜二人说着,就向韩府去了。
……
……
秦府·后院
临近中秋之日,柔煦的夕光透过窗纱,落在厢房中的小几、地板上,彼时,窗外廊檐下几丛菊花开得绚烂,丝丝缕缕淡雅香气浮入厢房,帏幔璎珞垂落而下,金钩挂起的锦榻之上,端坐着一个穿淡红色罗裙,身头别金钗、容色秀丽的妙龄女子。
“外面怎么说?”秦可卿两弯细秀的柳叶眉,微微蹙着,明眸中现出几分期待之色。
秦可卿年岁虽浅,但丽色天成,已现出几分国色天香的潜质来。
尤其此女来日能与凤姐相善,其性情也是有几分爽利,其实也没有那般怯弱。
瑞珠道:“姑娘,外人都说那贾珩是个不爱读书上进的,终日里与其家表兄于一些泼皮无赖厮混,贾珩先前原在宁府里的贾蓉跟前使唤着,后来贾蓉和粱侍郎家的公子起了冲突,贾珩替贾蓉挨了一棍,卧床好几天呢。”
“啊……”秦可卿容色就是霜白,失声道:“怎会如此?”
她前天忍着一个女儿家的羞涩,在父亲那里说践行婚事,可这贾珩,怎会这般不成样子?
还巴结着宁府的贾蓉?
念及此处,秦可卿一颗芳心只往下沉。
宝珠道:“姑娘,你那天冲动了啊,你看着那天他是个好的,但焉知不是拿腔作势,来糊弄你和老爷来的?他私下里是个什么人,也该打听打听才是啊……再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总想着这句老话还是有道理的,我知姑娘不是那嫌贫爱富的,可那贾家大郎也得配得上姑娘的品格儿才是啊。”
瑞珠叹了一口气,接话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她和宝珠二人是姑娘的丫鬟,自小一起长大,若是姑娘嫁给新姑爷,她们也是要一起跟着嫁过去的。
秦可卿此刻脸色苍白,贝齿咬着苍白的樱唇,手脚冰凉,一颗芳心既是懊恼、又是委屈,涩声道:“可这该如何是好?”
“要不去求求老爷。”宝珠想了想,轻声说道。
“不,不可,既已许了人家,如何再翻来覆去,颠三倒四,若他真是个不好的,再闹将起来,我该当如何?”秦可卿连忙摇起螓首,柔声说道。
瑞珠道:“可,难道就嫁给他……”
秦可卿脸颊苍白,眼圈就有些发红,这幅泫然欲泣,眉眼郁郁的模样,倒是令人生出我见犹怜之感。
宝珠想了下,道:“姑娘,要不先拖拖看,他既然常在宁府里的贾蓉那里卖好,想来,贾家施压下来,他也未必承受得起,到时主动退了婚,也能全了姑娘的名声。”
瑞珠也道:“此是正理,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秦可卿凝眉不展,说道:“那时,宁国府若来提亲怎么办?那宁府的贾蓉,听说也是个不成器的。”
宝珠笑道:“姑娘,那贾蓉年岁还小,心性不定,若娶了亲,心性说不得就定了下,再说上面有宁府里的老爷管束着,他还能委屈了姑娘不成?”
贾珩若在此,定要说一句,他年纪也不大,就不能改了?
当然,二婢未必是贪图富贵,只是既然“两个不成器”的,那还不如选个公侯之家,起码得祖宗余荫,嫁过去坐享富贵,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秦可卿却轻轻摇头,清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既然不许贾家旁出,再也没有应贾门公府的道理,否则,我就成什么人了,左右我再在爹跟前多侍奉两年就是了。”
宝珠笑道:“诚是此理,以姑娘的品貌,纵是入宫作妃子都绰绰有余的呢。”
瑞珠也是笑道:“李太白怎么说的,叫六宫粉黛无颜色。”
“你们两个小蹄子,就知道胡沁,那是说杨玉环红颜祸水,可不是什么好话。”秦可卿也被两个丫鬟打趣的哭笑不得,不过经此一下,眉眼间的郁郁之气散去了许多。
第十七章 依《大汉律》……
不提秦可卿这边似又起了反复,贾珩这边神情施施然,安步当车,返回家中,下午他还要前往谢再义家学骑射之术。
明日,谢再义就需前往安化门上值,下次再请教骑射要领,就是下一次休沐。
其实,不管是学习骑射还是学习其他东西,无一不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骑射还是需要他多练。
“纵然骑射再娴熟,也只能顾我一人之利,若要来日与鞑子争锋,军阵冲杀,调度大军,仅仅凭借个人武勇,也是不足的。”贾珩这般思忖着,就已到了巷口所在的宁荣街前方的道口。
然而,就听到一把冷哼响起,“贾珩,让我们好找!族长唤你。”
贾珩徇声望去,只见一个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官事模样的,身后还带着四个家丁,不远处贾蓉在一旁也将一双幸灾乐祸的目光投来。
贾珩自也认得说话之人,却是宁府的都总管赖升。
大汉神京贾家八房,凡在京之贾家子弟,每逢年关祭祖,都要在贾珍这位族长的带领下,在宗祠拜祭祖先。
贾珩皱眉道:“非年非节的,珍大哥唤我做什么?”
贾珩是玉子辈,唤贾珍一声珍大哥,并无不妥。
然而一听贾珩直呼贾珍之名,赖升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跳脚道:“好你个腌臜泼才,老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唤的?赶紧麻溜儿跟我见老爷!老爷有话问你!”
贾珩目中一冷,一手拿着书集,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拽着赖升的衣衫前襟,单手提起,冷声道:“狗奴才,没个上下尊卑的东西!我贾家宗族子弟按辈分称呼,那里显得你这狗奴才在此狺狺狂吠!”
说来可笑,贾珩以身份拿大,让他过去问话。
赖升面现骇惧,盖因此刻已经被掂了离地,色厉内荏道:“你要做什么?你们……快拦着他!”
贾珩沉喝道:“给你涨涨记性!”
一松一放之间,赖升落地溅起灰尘,贾珩右手就已电光火石。
“啪……”
一个大耳刮子甩出,赖升“哎呦”一声,口中槽牙带着鲜血飞出半丈远开外,脸上肿起半指之高,懵然而愤怒地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少年。
“这……”贾蓉脸色大变,见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对上那一双杀气隐隐的眸子,身体直哆嗦。
贾珩前世在西南边防,自是真的杀过人的,平时风轻云淡,并不显露,但这时陡作雷霆,就见着真章。
“反了,反了!”赖升此刻几乎被打蒙,自是没有留意贾珩的眼神,一边捂住脸,一边对着愣在原地的仆人,骂道:“你们愣在那里作甚,快上啊。”
身后带着的四个仆人,反应过来,就要一涌而上。
贾珩冷喝道:“我看谁敢上前!尔等狗奴才,哪个敢?依《大汉律》,奴殴主家缌麻以上亲致死者,斩!致伤者,徒五年,尔等那个敢上前!”
这时代,宗法社会,上下尊卑秩序森严,主家打死奴仆,基本不论,但奴仆殴死主家,就是大逆不道。
几个家丁面现惧色,面面相觑。
赖升勃然大怒,嚷道:“狗屁大汉律,我东府不兴这个,打死他!打死算我的!”
无怪乎赖升,赖家二兄弟拿大,赖大、赖升一个是西府管家,一个是东府管家,多少年的体面。
甚至,赖家的赖尚荣捐了个官,选任知县。
这是什么样的体面,被一贾家旁支赏了一耳巴子,简直是气得冒烟。
几个家丁闻言,对视一眼,一咬牙,挥舞起拳头向贾珩冲去。
贾珩冷睨了一眼赖升,情知无法善了,伸出一手,摆了一个起手势。
因为此刻他一手夹着时文,自然只能伸出一手。
“轰……”
辗转腾挪,身似游龙,大手扬起,啪啪声不绝于耳,八个带血的槽牙飞出,四个宁府家仆就哎呦痛哼着倒在地上,荡起烟尘四起。
贾蓉此刻看的目瞪口呆。
“蓉哥儿。”
“好身手!”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鼓掌之声,却见二骑在道旁,马上端坐着一位着箭袖武士劲装,背后悬弓的年轻英气公子,身后还跟着二骑,显然是其子弟,此刻正抚掌而笑,好奇地看着贾珩众人。
贾蓉一见二人,宛若得了救星,道:“哎呦,哥哥,快来救命!”
来得不是旁人,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冯紫英翻身下马,三步两步走至贾蓉近前,笑道:“贾蓉兄弟。”
贾蓉脸色才好看一些,解释道:“我爹让他过去,言语间起了冲突,就动起手了。”
冯紫英听完,笑道:“此贵府家事,我原不该多言,只是贵府终究于别处不同,在这宁荣街口闹这般大动静,终究不太好看。”
说话之间,远处已里三层外三层围聚了人,这都是宁荣街之外的百姓再看贾家的西洋景儿。
贾蓉脸色一苦,道:“我哪里不知,只是那边老爷催得急,让我寻贾珩……大爷问话,我两边跑,若是回去唤不来人,又是一顿好打。”
冯紫英沉吟了下,朝贾珩抱拳,笑道:“在下冯紫英,兄台只手对敌,好俊的功夫!”
贾珩打量了一眼冯紫英,见其面容方阔,目光和缓,一手拿书,另一手搭在左手手腕上,作抱拳状:“冯兄,贾珩请了。”
冯紫英笑道:“某家其实也是路过,原来要出城打猎,倏而一时见兄大展伸手,故而见猎心喜,若有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贾蓉在一旁脸色就是一黑,不过也不好说什么,这本来就是贾家中事,外人也不好多加插手。
冯紫英笑道:“只是见兄人品贵重,又不得多嘴一句,斯地人来人往,需面上不好看,若蒙兄不弃,还请借一步,吃杯水酒,如何?”
贾珩点了点头,道:“冯兄,吃酒就不必了,某还有事,若族长真有宗族相召,还请另约佳期,”
这贾府,他会去,但不是现在,他一入宁国府,彼等若设计加害,又当何如?
比如告他一个调戏族长之妻,嗯,这个……
这时代的家法族规可是杀人利器。
再说,他为什么要去见贾珍?如果要见,也是贾珍来见他。
冯紫英见此也不好再出言劝解,这说穿了,也只是宁国府内宅中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多言。
贾珩冲冯紫英一拱手,对着贾蓉道:“蓉哥儿,告诉珍大哥儿,若要谈事儿,就不要派这等刁奴来,再者,除却年底祭祀祖先,我也不去贵府。”
说着,看了贾珩一眼,拨开围观的人群,转身走了。
“哎……”贾蓉看向远走不顾的贾珩,又看了一眼肿着脸的家仆,跌足长叹。
冯紫英在一旁则是目送着贾珩背影,眸中涌起异色。
第十八章 贾珍之怒
宁国府
贾珍和尤氏在天香楼中听戏曲,说来也巧儿,今儿正是贾珍的生儿,故而,延请了庆芳园的戏班子,上面箫管繁弦,咿咿呀呀不停。
此外,贾琏和凤姐两口子,也受了贾珍和尤氏的邀请,来东府一起听曲儿,一旁凤姐的丫鬟平儿,丰儿在一旁侍奉着。
上面唱的是一折《定军山》,黄忠阵斩夏侯渊的戏。
贾琏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笑道:“珍大哥最近在忙什么呢?”
其实,他也是明知故问,蓉哥取媳妇儿的事,前日他就听其抱怨过,这会子,也是专挑现成的话和贾珍说道。
贾珍手拿折扇,一点一点,说道:“蓉哥儿年岁也不小了,已到适婚之龄,我正瞅着寻思一门好亲儿。”
尤氏在一旁笑着,一张青春艳丽的脸蛋儿上,因为吃了酒就红扑扑的,娇媚嫣然,如三月的桃花般,艳光动人,引得贾琏都不由偷瞄了两眼。
但凤姐就好似长眼睛了一般,几案下的手就拧着贾琏的腰间软肉。
这边厢,尤氏接话说笑道:“二奶奶是个眼尖儿心细的,也帮着我们蓉哥儿,挑门好亲。”
尤氏和凤姐妯娌之间说笑无忌惯了的,此刻言笑无忌。
王熙凤笑道:“哎呦,我寻思着珍大哥在外面见识惯了的,我在府中,见得不是丫鬟就是婆子,也不配蓉哥儿不是。”
虽是无心之言,倒是一言点中要害,贾珍的确相中了一个。
王熙凤见贾珍沉吟,就笑道:“我说不是,珍大哥是个仔细人,断要给蓉哥儿找个好的。”
贾琏放下手中瓜子,就转过一张俊美的不像话的脸来,桃花眼中隐约闪过一抹亮光,问道:“不知是哪家姑娘?入了珍大哥的眼?”
这兄弟二人早年也是一起厮混惯了的。
贾珍手捻胡须,笑了笑道:“原是看中了一处人家,但只这家姑娘,与人已定了娃娃亲,还在料理此事。”
王熙凤道:“娃娃亲?”
贾琏道:“还未知是哪一家的千金?”
贾珍正要开口叙说,忽地远处传来喧闹之声,继而是黑压压的赖升和几个仆人,从抄手游廊走来。
贾蓉在后面,低着头,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赖升行至近前,“噗通”一声跪下,捂着半边脸,哭诉道:“那个贾珩反叛肏的,我说老爷寻他问话,结果他根本不听老爷的招呼,我上前理论两句,结果他主子气性大,拉着我们,就是好一顿耳刮子。”
然后,将手拿开,露出半张已血肿有半指高的脸。
然后,后面四个家仆也抬起来头。
好家伙,鼻青脸肿,活脱脱四个猪头。
贾珩常年习武,手上自有功夫,一拳一掴血,一棒一条痕。
开始还不显,但随着时间流逝,已经肿得如同猪头。
尤氏见到这一幕,粉面怔忪,檀口微张,竟是忍俊不禁“噗呲”笑了起来,这一笑,当真云鬓步摇轻晃,一张俏丽脸蛋儿,明媚生辉,倏尔意识到不对,轻轻抿起丹唇。
但凤姐就没那么多讲究,半是嬉笑,半是恼怒道:“怎么能打成这样!真真是没有王法了。”
贾琏则是皱眉道:“这下手也太重了,贾珩?嗯?这是那一支儿?”
说着,就疑惑地看向凤姐。
贾珍怒拍桌子,道:“反了,当真是反了!”
激怒之下,竟是和赖升所言一般无二,倒也不枉是主仆。
这打的是赖大,打的是他宁国府的脸!贾家的脸!
贾珍道:“那狗东西在哪里?我要拿了那个没王法的东西!”
忽地抬头看见贾蓉,目光阴鸷,好似要吃人,“孽畜,你做得好事!”
贾蓉这时已没处儿藏,噗通跪下,叩首道:“孩儿也没办法啊,贾珩他拳脚功夫了得,对,冯家大爷都说他拳脚功夫了得,等闲人近不得……”
贾珍说着,就要去拿手中的茶盏,却见凤姐起身,道:“珍大哥息怒,蓉哥儿他才多大,哪里就办了这样大的事情,不值得就生这么大的气。”
贾琏也是起身来劝,道:“蓉哥儿方才不是说了吗,那贾珩是个好勇斗狠的,蓉哥过去,也挨不住一通老拳。”
凤姐和贾琏来劝,贾珍面色变幻着,说道:“要不是你二叔和婶子护住,今儿非揭了你的皮!”
“都起来吧!”贾珍又是断喝一声。
贾蓉吓的一哆嗦,缓缓起身,走到贾琏和王熙凤面前,躬身一礼,道:“多谢二叔,婶子。”
贾珍重新落座,余怒未消,显然还为贾珩的“狂悖”气愤。
贾蓉道:“儿子有下情回禀,那贾珩还有句话要儿子转述给父亲。”
“哦?说什么了!”贾琏问道。
贾蓉道:“贾珩说,老爷若是和他谈事情,不需用这样的刁奴出来,还有让老爷另约了地方,此非年关祭祖,他不会进府里来。”
“你们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我贾族公侯百年,怎么就出了这起子目无尊长的混账!”贾珍对着一旁的凤姐和贾琏,愤愤说道:“即刻让人赴了京兆尹,禀了府尹大人,拿了这无宗族长辈的混账。”
贾琏皱眉道:“京兆府也不管这等事啊,再说,若是闹将起来,恐怕引人笑话。”
尤其听这档子事,似乎还有抢了贾珩亲事一截儿,本来就不占多少理儿。
贾琏一听这种事儿,就觉得闹到官府,贾家也难打赢官司。
“什么笑话,不过使些银子就是了。”贾珍说到最后,也有些底气不足。
时任京兆尹的许庐,行事刚正,不徇私情,与贾家关系无涉,根本不怎么卖贾家的帐。
凤姐拧了拧眉,道:“珍大哥,贾珩方才说什么刁奴,这里面莫非有什么隐情?我怎么听这儿话里话外,贾珩似有和珍大哥好生谈谈的意思?”
凤姐见贾珍愁眉不展,柳叶弯眉下的丹凤眼闪了闪,却是有意要显示自己的能为。
贾珍神情阴沉,也是在心中咂摸着贾珩的那句话,想了想,喝问道:“蓉儿,将你见贾珩前后始末,都一一说来。”
贾蓉犹豫了下,当即开口,就是一五一十说来。
贾珍皱眉道:“这贾珩,什么意思?莫非还有可商量之处?可上次,又说什么万金不可失信于人?”
贾琏开口道:“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可商量的余地,珍大哥不妨再与贾珩谈上一谈?”
贾珍起身,背着手在廊檐下来回踱着步,思索了一会儿,抬眸看向贾蓉,道:“蓉儿,你下午再去,送一封书信,就说,老爷我晚上在翠红楼约他谈事,看他来是不来。”
第十九章 箭术
贾珩归家之后,先将买好的时文汇编集放好,然后洗了把脸,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了压上涌的酒气。
先前,他虽趁着酒意,将赖升等恶奴打了一通,但一来下手自有分寸,二来也是评估过后果。
“打了赖升,只要不闹出伤亡,贾珍再怒,所能施展的手段也有限,因为完全断绝了寻官府力量介入的可能,而如是请所谓家法族规,也没有那般容易,除非我在祭祖时,做出火烧贾族祠堂这等大逆不道、骇人听闻的事情,否则,贾珍想要以所谓家法族规压服于我,不过是痴心妄想!”
这时代的家法族规,在一些偏远地方,或许宗族势力强横,其如金科玉律,但到国都神京这等首善之地,国家自有法度在,岂容滥施施私刑。
实际,历朝历代官府,对私刑的态度一直是持否定态度。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其实这句话有失偏颇。
纵然自西晋首倡“准五服制罪”以来,历朝历代,也从来没有说过,父亲故意打死儿子的人伦惨剧是啥事儿没有的,只是根据亲属远近减轻刑责,不判死罢了。
父子尚且如此,况同宗同族?
所谓生杀大权,悉出于上。
纵然贾珍是族长,此非年非节,在京都首善之地,国家法令森严,贾珍想要摆族长的款儿,对快出五服的远亲施以私刑惩戒,也要受到时人诟病。
更不要说,贾珍争执之因,实在上不得台面。
但难保贾珍施阴谋诡计暗害,故而贾珩才说,不会到宁国府一会贾珍。
“反而今日我若忍气吞声,前往宁国府受得规训,才会助长贾珍嚣张气焰。”贾珩饮了一口茶,将此事放在一旁。
贾珍的事,虽然可气,但只要拢住秦业家,再牢牢占住道理,他就不用畏惧。
而后,贾珩如前两日一般换了一身武士劲装,打算先去表兄董迁家借马。
董迁为五城兵马司小校,因时常需要跟着上官巡街,靖绥治安,故而只得晚上归家,贾珩只在其家中如往常一般向董迁母亲借了一匹马,而后就直奔安化门不远的谢再义家,然而不想却扑了个空。
谢再义之妻赵氏,正在天井院中洗衣裳,抬头见贾珩如前而来,就笑道:“贾兄弟,老谢让我给你说一声,兵部的大官儿,这二日要巡察城防,安化门上上下下,都在为此事忙碌,今日恐怕不能和贾兄弟往城外了。”
贾珩听罢,心头虽有失望,但也只好道:“谢大嫂,那可否进屋取一张弓,弟自去郊外演练?”
因为谢再义不在家,他就只在中门大开的庭院中,也不往屋里去,且朗声说着。
赵氏在围巾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笑道:“贾兄弟稍等片刻。”
说着,往屋里去了,没多久,取了一张硬弓,一壶箭,递给贾珩。
贾珩道了谢,拿着弓箭,就走到外间,解了拴在石墩子上的马,向着城外去了。
正是秋日午后,贾珩驱马向着安化门而去,与前次随谢再义一起前来不同,此刻一人一骑,望着远处芳草萋萋的旷野,抬头就见着蓝天白云之下,秦岭的莽莽山林,让人油然而生出一股豪迈之感。
一夹马肚儿,驾的一声,快马奔走在荒草连天的旷野中。
贾珩先熟悉了骑术,而后一勒缰绳,驱马近前。
来到先前与谢再义演练的场地,一处矮矮的山丘,绿草茵茵,人迹罕至,四方榛松茂密,绿荫四合,遮蔽视线,正是演练所在。
贾珩先是下了马,将马鞍后缠着的箭靶取下,而后狠狠将木楔一头插入松软的草地中,做完这些,而后翻身上马,摘弓搭箭,驱动座下骏马来回围着箭靶瞄射。
然而一开弓,情知有异,这弓似是拿错了,这是谢再仪所用之弓,力有二石。
而他前日所用之弓,为一石强弓。
贾珩试着拉了拉,嗯,发现虽然有些吃力,可竟也拉得动,心头有异。
有赖于此身打熬筋骨,身躯强横,双臂膂力过于常人,前日初开弓就能开得一石,还引得谢再义赞叹根基深厚。
但此刻所开之角弓为二石,发现竟比昨日还要趁手一些。
“莫非是穿越之后,不仅灵魂,就连身体也出现了某种变故?”贾珩眸光闪了闪,心头生出几许猜测。
想了想,终究是算一件好事,继而也不再纠结。
羽箭射出,“嗖嗖……”在空中发出爆鸣之声,然而……十箭皆空!
马上颠簸,射箭准头自就大打折扣。
贾珩也不气馁,心头闪过谢再义所言的要领,再次由右向左手驱马而绕箭靶,再次张弓搭箭,“嗖嗖”声中,羽箭这次十箭而去,已有一箭上靶。
再次十箭射去,又是十箭皆空!
贾珩脸色淡漠,无喜无悲,三轮箭过,胳膊酸痛,就需得缓上一刻,正好翻身下马,前去捡箭。
而方才射箭有多爽,此刻捡箭就有多累。
有的箭,飞得还挺远,贾珩此刻背着箭壶,将一根根射在草地中的箭矢捡起,装进箭壶。
而在这时,忽听得马蹄地“哒哒”之声,由远及近,还有男男女女谈笑之声。
贾珩拧了拧眉,抬眸看去,沉静、幽邃的瞳孔中,倒映着青葱蓊郁的密林,以及一行华服鲜丽的数骑,还有那满目雪白中的一簇鲜红。
只见十几匹枣红色骏马之上,端坐着数个武士劲装、背着弓箭的锦袍少年,一路有说有笑,信马由缰而来。
前呼后拥中,也就四人为首,余下几人多是扈从家将打扮。
贾珩面色微顿,却是在十余骑之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冯紫英。
只是冯紫英落在一旁,并辔而行者,唯有四骑。
四骑三男一女,两骑分列左右外沿,皆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模样,着宽袖华服,衣襟处绣密的针线,在午后日光下,泛起点点金芒,身旁亦步亦趋,跟着两骑扈从。
扈从都是三十左右的青年汉子,身形雄武,面容方阔,目光冷静,一手持缰绳,一手按着腰刀,一副警戒四周的模样。
中间二骑,则明显是女扮男装,一着领口绣有梅花的素色箭袖武士劲装,一条嵌有碧色斑斓明珠的锦带,将纤细腰肢高高束起,将斯人苗秀身姿衬托起。
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儿,檀口瑶鼻,柳叶眉下,狭长的丹凤眼闪动着清冽之芒,眼角隐有一颗泪痣,如梨蕊的脸蛋儿白皙如玉,光洁无暇,只是眉眼颇见冷清、幽艳之韵意。
此女骑着一匹白马,那马通体雪白,四蹄矫健,神态安然,錾着鲜红色穗子的铃铛,在马颈下轻轻摇动,将清脆响声洒落在山林、草丛。
身旁,还有一个年岁更小,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虽韶颜稚齿,但已丽色清姿,眸似秋水,楚楚动人,胯下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而正说话间,数骑也已至近前。
第二十章 二石之弓
继而就传来嬉笑之声,道:“三哥且看,这满地羽箭,可靶上缘何只就中了一箭?”
“这有何难猜,箭术太差,都未上靶罢了。”一个面旁峻刻,鹰钩鼻,薄唇的青年笑了笑说道:“六弟,这比你的箭术都要差上一截儿呢。”
周围继而响起一片哄笑之声。
身处笑声中,贾珩面色不为所动,神情坦然,全无被取笑的恼怒之色。
加之其面容青涩,不大年纪,倒真有几分“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惊。”的味道来。
笑声渐止,骏马之上,就连白马之上的女子,都是投来好奇目光。
“哎,这位小兄弟,你是哪家的子弟?怎么在这里练箭?”那青年收敛了笑意,问道。
贾珩其实有些不想理这等公侯子弟,但也不想因几句话平惹麻烦,正要开口。
这时,冯紫英忽地跃马而出,惊喜问道:“可是贾珩,贾世兄?”
冯紫英说着,翻身下马,上前笑道:“贾世兄,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上午在宁荣街上见着,下午可又见着了,一会儿得好好喝两盅才是。”
贾珩看向冯紫英,情知这是替自己解围,也是拱手道:“紫英兄,的确是巧了,不意在此地遇上,紫英这是方打猎回来。”
冯紫英笑道:“可不是,今日秋高气爽,草长兔肥,陪着几位贵人出来打猎,贾兄这是在练习射箭?”
他身后这几位身份都不简单,他这是陪太子读书来了。
一个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魏王陈然,另一个则是六皇子粱王陈炜,均是亲王之爵。
至于二女则是咸宁公主陈芷,一个是长公主之女,清河郡主李婵月。
陈汉在皇子取名字上,其实,也部分借鉴了前明,大体遵循着五行偏旁择字取名的习惯,但没有前明那般强制,以致老朱子嗣繁衍,后来生造了一些字。
其实,在古代,一般皇帝即位后还会改自家名字为生僻字,这是方便天下人避讳,算是明君的德政之举。
冯紫英担心眼前少年不明就里,冲撞了身后贵人,就是使着眼色,作提点之意。
贾珩其实也有几分猜测,但见冯紫英出言提醒,心头还是生出一股暖意,暗道,红楼四侠,这人品的确不错,有可交之处。
遂解释道道:“嗯,此地空旷,就在此练习着骑射,只是初学乍练,准头不大行。”
冯紫英面色一喜,赞道:“怪不得兄功夫了得,这般勤勉奋武,当真是让人钦佩。”
正在马上听着的二人,对视一眼,笑道:“冯二郎,这位贾兄,不引荐引荐?”
冯紫英笑了笑,道:“你看,我这个记性,殿下,这是宁国公的后人,贾珩。”
说着,就去拉贾珩的手臂,行至近前。
这边,李婵月歪着脑袋,如琉璃明净澄莹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贾珩。
而咸宁公主陈芷,则是容色清冷依然,扫了一眼贾珩掌中所用之弓,凤眸闪了闪,声音如飞泉流玉,道:“这弓有二石吧?用来作骑射之弓,小小年纪,力气还真不小。”
这位咸宁公主拢共也不过十八九岁,但因是对着贾珩,自持身份尊荣,一开口,却有几分老气横秋之态。
李婵月眨了眨明眸,转过螓首,问道:“表姐,我们用的弓多大?”
陈芷瞪了一眼自家嬉笑的表妹,清丽无端的脸颊上,隐有淡淡红晕一闪而逝,道:“你这丫头,明知故问!”
能有多大,五斗、六斗弓罢了。
汉、明弓箭制用,沿袭宋制,宋代以降,以石、斗、升称呼弓箭拉力。
步射寻常成年男子,能用八斗弓,经过训练,精锐军卒可至一石,骑射则少之一,也就是七斗,女子力怯,再少一二斗。
能用二石弓,若在军中也可为猛将。
魏王陈然,笑道:“五妹好眼力,我方才都没看出来,这位壮士当真是好膂力。”
没想到眼前这少年,竟有不亚古之猛将悍勇,他王府中的扈从家将,不是没有开两石弓的猛士,但那都已是三十左右,血气方刚的当打之年。
李婵月梨涡浅笑,说道:“我看画本中的名将廉颇,在七十岁,可开二石弓,七旬耄耋之年,尚开二石弓,他这年轻力壮的,开得二石弓,也不值当什么吧?”
陈芷清声道:“廉颇那是古之名将,国之干城,史书上都有传可录的人物,而且人之气力,少时初长,及青壮鼎盛,老时衰败……廉颇岁七十,尚能开二石弓,可想见,若这贾珩若大一些,力气再长,未必不具猛将之勇武!”
她这个表妹五官肖母,眉眼柔婉,温宁静默,但其实性格古灵精怪,平时喜欢看一些杂书,这次出来打猎,就是这丫头撺掇着出来。
粱王陈炜也笑道:“前日读前元史,言蒙元可汗之精骑扈卫开弓一石以上,其人纵在草原,也可当勇士之称,典卫汗帐了,只是这箭术嘛,多少有些差了。”
陈芷清声道:“箭术为后天,多加演练就是,而这番神力,则非天赐不可了。”
念及此处,也不由深深看了一眼贾珩。
斯是少年,竟有不亚古之猛将勇力,贾家也有这等人物?
魏王陈然也是笑道:“五妹见识还是这般深,只是用弓习练射术,想要多练,还是不以满力为好。
说着,看向贾珩,目光中隐带几分莫名之意。
贾家的人?可惜了……
若不是贾家的人,见这等勇士,倒可试着招揽一二。
贾珩面色平静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如方才面对讥笑一般,毁谤赞誉,皆是宠辱不惊。
这一幕,又是引起四人啧啧称奇。
冯紫英笑道:“王爷的意思是,兄若箭术有成,就需多练,可先试轻弓,也能多练几轮。”
贾珩故作恍然道:“诚是此理,多谢殿下提醒,今日出来的急,拿错了弓,这射了三轮,只觉胳膊酸痛,今日确是不能再练了。”
粱王陈炜打量了一眼贾珩,轻笑道:“哎,你真是贾家的人?”
贾珩道:“宁国之后,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陈炜就笑道:“贾家那等纨绔膏粱的腐朽公门,除了那衔玉而生的贵公子,不想还出了一个贾珩,哎,未知小兄弟,你可有玉没有?”
贾珩脸色现出一抹古怪,暗道,这问题,他难道还要回一句,这玉是个稀罕物,哪能是人人都有的?
魏王陈然,轻飘飘看了一眼陈炜,喝道:“六弟,不可妄言。”
哪怕四王八公的宁荣二公后辈多不成器,也不可做此讥讽之言,若是流传至父皇耳中,少不得一通训斥。
第二十一章 不愿屈己从人
魏王和粱王是一母同胞,为皇后所出。
魏王陈然在崇平帝五子三中,排行第三;粱王排行第六。
此外齐王,楚王二子则是庶出,年岁较长,早已娶妻生子,在六部中皆派了差事。
然而,崇平帝春秋鼎盛,励精图治,加之汲取上一代太子早定,夺嫡事酷烈故,不愿早定国本。
至于咸宁公主陈芷,母妃则是当今皇后的妹妹——端容贵妃所出,与魏、粱二王并非一母。
值得一提的是,陈汉定制,一后、一皇贵妃、二贵妃,为保持皇后的超然地位,皇贵妃虚置。
而对贵妃封号,多是两字,意为一字难括其品容德貌,这在以前朝代,可能更像是谥号。
如端华,端容,贤德,惠淑……
但对于谥号,则另加几字以示赞美颂德之意,需要足足凑够一定字数,根据生前品级功德,字数也是不同,这是说两字并不足以涵盖皇家之尊荣品德。
据说,这是大汉礼部厘定国家典仪——谥法时的创举,其疏义节略大致如下:因周创谥法,秦无谥号,自前汉以降,重定礼乐谥法,历朝历代皆萧规曹随,亦步亦趋,而我大汉再定典章仪制,谥法当继往开来,延布汉家礼制于宗庙天下。
因此,陈汉礼制较前明就有不同,天子之子嗣,封亲王则为一字,如齐、楚、魏、粱,而一旦新君嗣位,则封兄弟辈为二字亲王,如忠顺亲王,义忠亲王等等。
而如四大郡王: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则是开国所敕封的外姓郡王。
礼法森严,尊卑俨然,封爵之号都可窥见一二。
听得三哥训斥,粱王陈炜笑了笑,并不在意。
只是经此一事,魏、粱二王对贾珩的兴趣倒也淡了一些。
贾家的人,终究还是有着几分敏感的,或者说不仅仅是贾家,就连四王八公,他们纵然贵为亲王,这几家子弟,也都不便结交。
念及此处,魏王的心思愈发淡了些,看向陈芷以及清河郡主李婵月,笑道:“时间不早了,两位妹妹,我们该回去了。”
陈芷点了点头,显然也从魏、粱二王的眼神交流中察觉出一些微妙端倪,狭长凤眸中现出一抹思索,瞥了一眼站在冯紫英身旁的贾珩,然后对着妹妹李婵月,清声道:“走吧,仔细回去晚了,姑母该说你了。”
李婵月怏怏不乐地应了一声。
几人说话间,陈芷对冯紫英,清声说道:“你既与人故友重逢,好生叙旧就是,不必护送了,归家之后,代本宫向冯老将军致意。”
“谢殿下。”冯紫英虽不知原本兴高采烈的几位贵人为何又失了兴致,不过也没多想,反而乐得如此,若非父亲逼着让他随驾,他才不陪着这几位天潢贵胄,在山林中无所事事的闲逛。
遇到猎物,也要先紧着这些皇子、皇女,忒不痛快!
贾珩面色始终淡然,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其实,这就是贵人的日常,注意力稀缺——因为天下让他们感兴趣的,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道左相逢于他,也只是觉得遇上了一个有趣的少年罢了。
几骑说笑着,从一旁经过,留下冯紫英和贾珩叙话。
魏王陈然也好,粱王陈炜也好,抑或是咸宁公主陈芷和清河郡主李婵月也罢,说来说去,自始自终,连马都没有下……
贾珩自是坦然,目送几人离去,转头看向冯紫英,笑了笑道:“紫英兄,方才多谢解围了。”
这等贵人,出身尊荣,心思不定,方才可以是取笑,也可以是嘲弄,事情走向朝哪里去,往往取决于心情以及他的对答。
不过他有时候宁折不弯,不愿屈己从人的性子,不定惹了彼辈不快。
不是他先入为主,以貌取人,起码看那魏王面容阴鸷,就不像是性情疏阔的,至于另一位年轻人,谈笑无忌,则有些熊孩子的味道。
“人与人交,都有圈子和层次,我现在的层次,也就与士子交游,将门子弟或还可以,但与亲王皇子结交就不行……非得屈己从人,意气难舒不可。”
冯紫英笑着摆了摆手,道:“谢什么?一会儿去喝两杯,先把这些箭捡了。”
说着,弯腰曲背,去捡箭矢。
贾珩看着冯紫英,暗道,这才是朋友,默然了下,也去捡箭矢。
说来说去,人还是不能交太高层次的朋友。
等将箭矢捡完,冯紫英将手中一匝箭矢递来,打趣笑道:“练箭却是比捡箭还要累。”
贾珩伸手接过,装进箭壶,同样笑道:“紫英兄所言不差,今日弓不适手,终究不能练了。”
此刻已至申时,也就下午四五点左右的样子,其实贾珩还是想多练一轮的,可这时三十箭连发,胳膊酸痛,还是未复。
贾珩怀疑可能还是动作要领没有把握住所致。
冯紫英诧异说道:“怎么会拿错了弓箭?”
贾珩就将自己跟着谢再义学箭术以及先前心切练箭,未于检视角弓拉力的过程说了
冯紫英恍然道:“谢再义?此人我听父亲提起过,这人箭术了得,珩兄弟跟着他学习骑射,却是找对人了。”
贾珩笑道:“适逢其会。”
冯紫英看着正揉着酸痛肩膀的贾珩,笑道:“这弓箭总不适宜,不可用来初学习练,以兄之膂力,用一石弓多少有些轻便,实用一石五斗弓,作为日常练习最佳。”
这才是正理,用一石弓,一旦熟悉了这种准头,臂膀形成一定肌肉记忆,再拉二石弓又要重新适应一段时间。
贾珩道:“谢兄家中并无这等制式弓箭,我正寻思购一张呢。”
穷文富武,练武除却有人引路,银两花费也不在少数。
冯紫英笑道:“我家中各式制弓都有,都是我父亲的藏弓,珩兄弟过来拣选一张,总要以趁手为便才是。”
他自小打熬武艺,精练射艺,然现在所用骑弓才过一石,至于他的父亲,神武将军,正值盛年,勇冠三军,用弓二石五斗。
贾珩感激道:“多谢冯兄。”
冯紫英见贾珩爽快答应,也很是高兴,说话中也显露出几分少年的天真性子来:“走,正好也让我爹看看,他平日里总说我只顾交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物,珩兄弟这样的少年英雄一去,他见了不定如何夸赞不绝,欢喜不胜。”
贾珩也不由失笑,取了箭靶,在所骑马匹之上绑好,而后翻身上马,二人说笑着就向神京城而来。
路途之上,边走边谈,贾珩道:“紫英兄,方才那几位是那几位王爷、公主?”
方才虽口称殿下,知是几位王爷公主,但却实不知其身份尊号。
冯紫英笑道:“本来以为珩兄弟不问,我也不好道明,既珩兄弟提起,不妨说明,也好来日避免冲撞,方才那几位,是当今天子三子魏王、五女咸宁公主,以及六子粱王,还有一个是晋阳长公主之女——清河郡主。”
冯紫英又续道:“都是皇室贵胄,这是出来打猎了,我受着家父之命,伴驾随行,扈从警卫。”
贾珩面色顿了下,问道:“既是皇室贵胄,为何不在上林苑中打猎?”
第二十二章 神武将军冯唐
冯紫英诧异地看了一眼贾珩,笑道:“珩兄弟在说笑吗?上林苑中,多为各地进贡的锦鸡,丹顶鹤、麋鹿之类,以为皇室观赏,怎么打猎?”
贾珩闻言,默然半晌,道:“刘汉之时,武帝募关中良家子,于建章宫下,编练营骑,骑射往来纵横,甲兵壮丽,时称羽林……想来,昔日就是上林苑中骑射来回的。”
他似乎找到了为何陈汉,北疆始终被胡虏压制的缘故了。
尚武之风不足啊。
想想荣宁两位国公的后人,这等与国同戚的勋贵子弟,都没有一个成器的,这国家还能好得了吗?
似是看出贾珩的沉思,冯紫英道:“国朝承平日久,重文抑武,建奴崛起以来,武将地位才被重视一些,但文官操持边事,边关大将多仰其鼻息。”
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暗道,还是形似晚明。
“不仅仅是形似晚明,而这才是正常,老一辈国公武侯浴血奋战,不就为得搏个封妻荫子,后代荣享富贵,及至三代,自然搏杀之心不足,而新的将校若想成长起来,就需要托庇于内监、勋戚、文官,基本是谁掌权用事,前明之时的戚继光、俞大猷,再到辽东将门,无不如此。”
贾珩又问道:“关中子弟,难道没有材士为卒武吗?”
关中三秦大地,历代出强兵猛将,甚至有关西出将,关东出相之美称,这片土地上从不缺敢战之士。
冯紫英唏嘘道:“国朝风气如此,非经年累月不可扭转,好在这几位王爷,好像对武事还算有着兴趣。”
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尚是点到为止。
对武事感兴趣,未必一定说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
贾珩一时默然,面现思索。
二人说着,就已驱马进了神京城,来到神武将军冯唐府门前。
这位与前汉冯唐将军同名的陈汉神武将军,标准的将门之家,门前几个亲兵捉刀而立。
见冯紫英返回,从角门处就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灰衫短打的中年,身后带着几个小厮,上前就笑道:“大爷可算回来了?老爷等候你多时了呢。”
“哎,你,快去告诉老爷。”说着,对一个脸颊黝黑的小厮说道。
冯紫英下了马,将马缰绳给了一旁的管事,笑道:“我爹等我,多半是担心出什么事。”
“可不是吗?老爷恨不得自己出城跟着。”那管事牵着马缰绳,笑着说道。
当今天子的两位皇子出城打猎,虽说隐匿身份,周方更有大内将校猛士扈从,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就是天大的麻烦。
尤其神武将军作为典宿宫禁的将校官长,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边厢,中年管事也注意到一旁的贾珩,诧异道:“这位公子是?”
冯紫英笑道:“贾府的一个朋友。”
中年管事面色微动,笑了笑,道:“贾公子,将马给我照料吧,让人去喂喂。”
贾珩将缰绳递给一个小厮,谢道:“有劳。”
中年管事和小厮,将马从一旁角门牵入马厩。
冯紫英和贾珩也进入庭院中,穿过抄手游廊,碰到一个老嬷嬷,笑道:“英哥儿,老爷在校场等你。”
将门之家,自是与别处不同,并未在书房叙话。
冯紫英应了一声,对着一旁的贾珩,道:“老爷子现在就等着我回去问话呢。”
贾珩道:“你中途而走,不妨事吧?”
冯紫英笑道:“另有我冯家骑卫跟着,方才听赵伯说,那几位主儿,已平安回府了,再说,也是咸宁公主让我不必随行,老爷子不会见责的。”
贾珩暗道,这冯紫英为将门虎子,论气象来,富贵豪奢多有不如,但治家严谨之风,于路途之上就可见。
从这一路上就能看出,年轻貌美的丫鬟几乎没有,不是老仆就是嬷嬷。
这其实很有必要,因为家庭的成长环境对一个人的性情十分重要,如从小在脂粉堆里长大,英武悍勇之气自是不足。
而这冯紫英的确可以一交。
只是,训有方,难保日后不定作强梁……
若家国残破,异族肆虐,强梁未必不是华夏正统。
二人说话间,穿过月亮门洞,来到一方占地十余亩的校场,空旷轩敞,土地平整。
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武将,在已有凉意的秋季,光着膀子,举着石锁,一上一颠,打熬力气,古铜色的臂膀上,汗水直流,肌肉块头遒劲,让人瞩目。
一旁几个家丁也是备着热水,毛巾伺候着。
冯紫英唤道:“爹。”
中年武将将石锁放下,从一旁小厮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回来了,吃饭了没?”
冯紫英笑道:“刚从城里回来,晚饭还没吃。”
冯唐道:“一会儿,咱爷俩儿在厅中吃点儿,你铮叔半晌儿送来了一头鹿,厨房这会都料理好了,那几位都送回去了吧?”
冯紫英笑道:“都平安回去了。”
贾珩神情沉静,一边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平实、简单中蕴藏着浓厚舐犊之情。
尤其第一时间并不是询问几位王爷、公主,这就尤为难得。
比起贾珍和贾赦那等不正己,先正人,动辄打骂,常常摆着长辈的谱儿,实则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子也仇视而对。
这样的子弟出来,其实也无多少男儿志气。
但冯紫英显然没有多少体会,冲贾珩挤眉弄眼。
冯唐披上衣服,束上腰带,才看向贾珩,一张威严、方毅的国字脸上,有着几分诧异,道:“这位小哥儿,倒是面生的紧。”
这位神武将军,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一开口就有一股威严、沉凝的气度。
贾珩面色一正,拱手道:“宁国公之后,贾珩见过冯世伯。”
说来,他自己也有些无奈,哪怕不想提及贾家,但当与人介绍时还要提此节,这并非是有意显摆门第出身,算是一种礼节性通名。
知根知底,示之以诚。
冯唐果然怔了下,上下打量了一眼贾珩,神情淡漠依旧,问道:“宁公的后人?东府里出来的?”
贾珩朗声道:“是宁公旁支儿。”
冯唐倒是没有问过,可是哪位衔玉而生的宝二爷不是,只是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冯紫英。
冯紫英笑道:“贾珩兄弟并非东西二府出来的,而是宁公远枝儿,贾珩兄弟拳脚功夫了得,对了,还能开二石弓。”
此刻的冯紫英哪里还是先前一副谈笑自若的贵公子模样,倒像是个遇到什么宝贝,要和长辈炫耀一番的小孩子。
冯唐刚毅面容上,果然现出一丝惊异,看向贾珩,问道:“开弓二石,当真?”
显然,方才贾家背景不以为异,唯听到此节,目中泛起异色,连冷漠的神态都消失不见,比起刚才的客套,语气中就多了几分亲切。
军中最重勇士,神武将军冯唐更是尤喜军中勇武的小校。
贾珩似现出少年人的腼腆,说道:“世伯,只是初练,用骑弓二石,但射不准。”
冯唐笑了笑,说道:“那也不凡了,年纪轻轻,有这般膂力、禀赋过人,至于射术嘛,不急,倒可以慢慢练。”
这话倒是和咸宁公主所言几无二致。
第二十三章 相询
几人说话间,就向着校场旁的花厅而去,分宾主落座。
仆人奉上香茗,贾珩连忙道了谢。
冯紫英就说了遇着贾珩的经过,而后续道:“爹,贾珩兄弟初学箭术,手中二石弓不适练手,一石弓又嫌轻便,儿子就带他过来挑选一张好用的弓。”
冯唐笑道:“老夫库房中还藏着不少弓,各种拉力都有,眼下都在库房吃灰,贾小子来得正好,挑一张先使着,也算不使宝贝蒙尘……季宁,将库房中一石到二石的弓,各挑二张,拿来让贾小子挑选。”
堂堂神武将军,自然有着不少宝弓收藏,原本放在库房中,最终结局……其实也是赠人。
贾珩拱手道:“多谢世伯。”
冯唐笑道:“客气作甚?你将箭术练好,来日为我大汉在北疆多杀几个鞑子,老夫还要谢你呢。”
贾珩慨然道:“若有那一天,也是贾珩身为大汉儿郎,杀敌报国,分内之事,不敢当世伯谢言。”
这还真不是他投其所好,专拣漂亮话给冯唐听,再过个十年八年,鞑虏肆虐中原,汉家衣冠沉沦、碾落于异族铁蹄之下,身为汉家儿郎,自是要挽天之倾!
冯唐闻言,面上现出欣然,手捻颌下黑须,爽朗大笑道:“贾小子这话,老夫爱听!”
几人又叙了一会儿话,冯唐越看贾珩,越是欢喜。
不多时,家将带着几个家丁,一共拿来了六张弓,放在长条凳子上,笑道:“老爷,这是一石五的两张,这是一石六的两张,这是一石八斗的弓两张。”
冯唐笑了笑,看向贾珩道:“试试看。”
贾珩点了点头,上前,先拿起一石五斗的弓,这是骑弓,软硬适中,通体乌黑沉沉,浮雕着苍鹰,弓弦是以牛筋鞣制,柔韧坚实。
在冯唐和冯紫英以及一众冯家家将的瞩目下,贾珩面色沉静,气沉丹田,双臂横平,开弓如满月,箭矢搭弦,对着远处的箭靶瞄了一会儿,陡然松开,弓弦震荡,声如霹雳,久久不绝,然箭……并未上靶。
冯唐见此虎目熠熠,刚毅、方正面容上的笑意更为浓郁,说道:“这弓还是轻了,若是练习,还是有些轻便。”
诚如冯唐所言,这弓对贾珩而言还是有些轻的。
贾珩又拉了几下,就是放下。
“试试这张一石六斗,老夫估摸着这张弓应该趁手,待箭术练出来后,再上二石弓,也更为便宜一些。”冯唐指着一张弓,看着贾珩的虎目之中,已然是看子侄辈的温和与认可。
宁荣二公当年何曾了得,率精骑深入大漠,追亡逐北,靖边疆近二十载安宁,本来以为其几代下来,后人多被富贵荣华迷了眼,再无悍勇血气,不想还出了这么一个异数。
如今国家边事艰难,如能为大汉培养一位骑将,他又何吝这几张弓?
这位老将军心底并没有贾家以军功复起,重聚旧部之后,在大汉军方的影响,而只有为国家选才,薪火相传的欣喜。
贾珩依言拿起一张通体枣红色的弓,拉了拉,果然如神武将军冯唐所言,比起那一石五斗的弓,倒是更适用一些。
再试了一下一石八斗,拉了下,倒也能自如拉开,但估计拉不三五十下,就会力竭待复。
贾珩情知这一石六斗应该就是最适他习练箭术的力量,转头看向冯唐,笑道:“世伯,就选这张了。”
冯唐手捻颌下胡须,朗声笑道:“那就这张!不过这张二石弓,老夫也给你留着,男儿就该拉这样的弓。”
说着,拿起一张浮雕有虬龙的褐色硬弓,随意拉开,弓如满月,箭扣于弦,霹雳弦惊,箭中靶心,而铮铮之音,久久不绝。
贾珩面色就是一肃,赞叹道:“世伯当真是好膂力!”
冯唐哈哈一笑,道:“这张弓,你也带着。”
冯紫英一脸与有荣焉,笑道:“爹,你这张虬龙弓还是东平王爷送您的,可算给他找到主人了。”
众人说着话,已是近向晚时分,冯唐就让厨房做好的鹿肉,端了上来,一壶酒,边饮边叙话。
几杯热酒下肚,酒酣耳热。
冯紫英起了话头,说贾珩拳脚功夫如何了得,半晌午在宁荣街单手对敌,打得几个恶奴满地找牙。
“爹,你是没见着,那单手对敌的起手势派头儿,还有那出手,太干净利落了。”冯紫英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词,猛咽了口酒,道:“倒像是挂画一样。”
贾珩在一旁拿着酒盅小口抿着,微笑不语。
有道是,内家拳打人如挂画,他练的内家拳法,此类拳法不管是架势,还是宗师气质,都是拿捏的死死的。
冯唐手中拿着酒碗,微笑倾听着,但刚猛面容上就是现出诧异,问道:“贾小子怎么和东府里的人冲突起来了?”
这就一下子问到了关键,也让冯紫英手中酒盅一停,看向贾珩。
贾珩放下手中的酒盅,面色沉静道:“此事一言难尽……”
说着,就将与贾珍父子的冲突,一五一十说了。
“珍大哥先让蓉哥儿利诱,见利诱不成,又以族长身份压我,让恶奴找来,小侄也是被迫无奈,这才小惩大戒。”贾珩说完,清隽面庞上也适时现出几分无奈,拿起酒盅喝了一杯。
冯紫英面色一肃,用恳求的目光看向自家父亲,唤道:“父亲……”
他先前以子侄辈不好插手贾家,而且说话也没什么分量可言。
若是他爹……不过,老爹性情嫉恶如仇,若从中说和几句,或许……
冯唐眉头紧皱,一双湛然有神的虎目中带着几分莫名之色,问道:“那贾小子,你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贾珩沉声道:“这事说破天去,左右不过一个理字,我已出手惩戒了那东府的赖升一干恶仆,先拖延着,但东府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此事我已有几分谋算,还要请教世伯几项关键之处。”
冯唐道:“这拖字决,倒是可行。哦,倒不知是什么关键之处?”
贾珩闻言,心下稍定,情知这位冯老将军在此事的情感上是倾向于他的。
其实方才冯唐的询问,已在态度上倾向于他,只是他实在想不到,冯唐缘何对他青眼有加。
这位将军性情豪迈慷慨,但实则心思细腻,沈重谨练,按说这等贾家族事,他是不好插手的。
不过,能予以关键处的询问,也是好的。
念及此处,贾珩起身,端容正色,拱手道:“珩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世伯。”
冯唐见此,不由失笑道:“贤侄无需如此客气,先坐下吧。”
这少年年纪不大,偏偏待人接物,老成拘谨,简直大不同于贾家之人,真是让人暗暗称奇。
贾珩正色道:“其实,打了赖升之后,东府里虽然怒,但却奈何我不得。”
冯唐点了点头,目中现出一抹欣赏,道:“此事,贾小子你死死占住理,恶奴欺主,你若不打过去,才让人看轻,而且东府能施展的手段也有限。”
贾珩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位神武将军之言,也佐证着他的判断。
恶奴拦路,言辞折辱,他再如何落魄,头上怎么也顶了“贾”字,身上流的是宁国公的血脉,岂容这等恶仆光天化日之下欺主?
但接下来……
第二十四章 我只怕事情闹不大!
他这就是缓兵之计,否则盛怒之下贾珍,会不会带着宁国府家丁打将上来,这都难说。
冯唐沉吟道:“可缓兵之计,只可用一时,东府终究要来寻你麻烦。”
贾珩又道:“不瞒世伯,我原本打算寻荣府里的老太太做主,我素日里听说,老太太是个怜贫惜弱的,若得她老人家出面,贾珍应不敢乱来,但深思之下,此事多半不成……”
“那位在深宅大院安享富贵晚年,含饴弄孙,谁敢让这事到她耳边,烦她清净。”冯唐显然对贾家的情况知之颇深,随意一句同样点到了关键。
贾珩点头道:“这就是不成之处。”
虽说蔡婶说认识鸳鸯,但鸳鸯敢拿这事去寻贾家的这位一心高乐,安享尊荣的老祖宗?
所以,此策断不可行。
冯唐面色也有几分凝重,说道:“事已既此,贾小子还需另做打算才是。”
贾珩正色道:“我心中已有几分决断。”
冯唐默然了下,问道:“贾小子,你要将此事闹大?”
贾珩面色沉静,眸中隐有冷芒闪烁,道:“我只怕事情闹不大!”
“既已做下,不妨做绝!恶奴欺主,施以薄惩,族兄既然不顾体面,强夺亲事,那我就折了他的体面!”
这一刻,小小少年瘦削冷峻的面庞上,映照着微微烛光,竟有线条锐利之感,目光更让人不敢逼视。
冯唐闻言,面色动容,他原以为这少年老成持重,不想竟有如斯锐气?
雏虎虽幼,已能食牛!
只是,过刚易折啊……
这与这位老将军一向沈重谨慎的处事风格是多少有些相悖,可冯唐心头转念一想,如今的大汉,老成持重之将随处皆是,缺的恰恰是如卫霍的少年英杰!
贾珩面色幽幽,目光锐利,此刻就是要狠狠折了贾珍的体面!
可他是族长,不,此非年非节,他族长的身份,顶个屁用!
他又不靠族中供养,怒刷贾府的好感度,意义不大,再说他和贾珍是同辈啊。
族兄为儿子婚事,不顾孝悌之义,仗势欺辱旁支族弟,这干的叫什么没脸的事儿?
这时代,族长也不是好当的,不能为族人谋福祉,不能友爱远支,这说破天去,对不起祖宗!
祖宗把爵位传承给你,是让你苛待族人的?
这或会影响他科举走仕途?读书人最是讲究长幼尊卑?
族中不慈,读书人不平之鸣,做奋力一搏的事情还少了?
而且,将出五服的远亲,玉字辈的同族弟兄,被你这般欺负,是可忍,孰不可忍!
早上,他打了赖升之后,就这么一梳理,发现当真是一丝不漏,全无凝滞。
当然,他唯一所做的就是……别把人打坏了。
还有担心官府介入,荣国府老太太唤他规训!
后者,他自有计较。
但前者,贾珩问道:“世伯,不知京兆父母为人如何?”
父母,就是地方官,京兆府尹。
冯唐沉吟了下,琢磨着贾珩的用意,心头了然,笑道:“如今的京兆府尹是许庐许大人,此人为人方直,秉公断事,不谀权贵,天子也很是器重……但以老夫看来,应道不会闹到那一步,荣庆堂那边儿也就顶天了。”
还有一句话不好说,京都重地,锦衣四伏,这等事说不定就落在天子耳中。
当今天子修谨克己、最重家风,贾家还有一个姑娘去年才进了宫,贾家哪里敢闹到官府一步,多半是要胳膊折了往袖里藏的。
说来说去,如今的贾家真是大不如前了,后辈子弟纵是作恶,手段都上不得台面。
贾珩闻言,心头最后一抹疑虑消散。
若是直接让鸳鸯给他递话,鸳鸯多半是不会答应的,而且贾母在这等族中狗屁倒灶的小事上,从来都是糊弄应付,不要妨我高乐的心态。
鸳鸯来日面对贾赦的强娶,都要以死相逼,闹得两府鸡飞狗跳,才引得贾母一边哭诉,一边摞了狠话。
为他一个外人,去干涉外面的爷们儿?
只有给贾珍一通儿耳光,事情就不同了,贾母这时候贾家辈分最高的身份,就显出来了。
那时再评理分说!
打人一念起,刹觉天地宽。
至于因此见恶于贾家,贾珩只能在心里呵呵,他纵然上赶着巴结贾家,贾家还能把爵位让给他袭了不成?
此事既已定下主意,贾珩心头疑虑尽去,在冯唐家吃了几杯酒,不觉夜幕降临,已至华灯初上时分,就施施然离了冯家。
待贾珩离去,冯紫英道:“父亲,珩兄弟见恶贾族,不会出什么事吧?”
冯唐吃过了酒,脸膛红润,笑了笑,摆手道:“不妨事,这贾小子谋而后动,心如明镜一样,行事会有分寸的。”
其实,他倒也乐见于此。
以他对天子性情的了解,若不和贾家翻脸,而是一团和气,上下同心,纵然其人将来再是少年骁果,将帅之英,天子能用?敢用?
天子用王子腾,也是斟酌再三,举棋不定,最终还是以分贾家之力,制边镇骁将。
至于此子,年不足二八,拉弓二石,心思缜密,谈吐宏阔,来日不可限量。
冯紫英有些琢磨不出这里面的门道,不过想了想,似乎也并无不妥之处。
……
……
贾珩这边并未让冯府人来送,而是径直出了冯府,牵着马就向宁荣街缓缓而去。
彼时,夜色瞑瞑,道旁人家宅门灯笼亮着,映照前路。
他虽然喝了大约半斤酒,但这时代酒精度数有限,加之此身体质特殊,反而活血经络,意态酣畅,思路比以往都灵活。
今日一天,前前后后见了一些人,倒比他刚来此世好几天,忙碌充实许多。
尤其,还得了冯唐青眼。
“明日先去秦家一趟,然后去国子监的文萃阁寻那位宋录事,读书科举、习武骑射,尽快取得功名。”
贾珩在心头想着事,就来到柳条儿胡同,远远就见一串灯笼迎了过来,又是现出贾蓉那张俊脸。
“珩叔……”贾蓉上前几步,陪着笑说道。
贾珩眯了眯眼,许是饮了酒,喝道:“你又来做什么?”
暗道,这贾珍就不能歇会儿,赶着来送?
他却不知道,以贾珍的好色贪淫,秦可卿不即刻拢在袖中,晚上觉都睡不实在,而且这等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整日一味高乐,也没有什么正经事牵绊住手脚,眼下心火熊熊,可不就和贾珩耗上了吗?
贾蓉那张俊俏、白皙的脸上,现出一抹畏惧,挤着笑道:“珩叔这是刚回来?我爹在翠红楼请了东道儿,好好招待珩叔。”
贾珩道:“今日乏了,去不成了,明日再说。”
贾蓉脸色一苦,道:“珩叔,这要侄儿回去如何交差?”
“你如何交差是你自己的事儿!”贾珩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牵马而入。
贾蓉见贾珩语气不似严厉,壮着胆子上前,哀求说道:“我爹的性子,珩叔也是知道的,珩叔今日大发神威,打了赖升,我爹恼得和什么似的,不是琏二叔和婶子拦着,还说要去京兆府报官呢。”
贾珩冷笑一声,道:“你爹的性子,我知道!我的性子,你知道不知道?蓉哥儿,若非我前日替你挡一棍,你能站在这儿聒噪?蓉哥儿,你特么良心被狗吃了?”
被斥骂着,贾蓉脸上现出不自然之色,道:“此事是小侄儿不对,给珩大叔赔礼则个,此事过后,不管如何,当携厚礼致谢。”
贾珩将马匹送至院中,在石榴树下拴了,贾蓉也侧着身子,在一旁好话说着。
“珩大叔,侄儿这德行,你是知道的,我稀得成亲?这婚事,我绝无夺亲的念头,那秦家女,我见都没见过啊。”见贾珩态度“和缓”,贾蓉胆子越来越大,说话间就去拉贾珩的胳膊。
见贾蓉如此攀缠,贾珩胃中一阵翻涌,廊檐下摇曳不定的灯笼,橘黄烛火圈圈晕下,落在一张半是明亮、半是昏暗的脸庞上,一声讥笑响起:“翠红楼是吧?好,我去!只是我去了,珍大哥不要后悔才是。”
贾蓉一时没有察觉出贾珩语气有异,见贾珩答应,心头欢喜,口中千恩万谢,自是不提。
第二十五章 见贾珍
翠红楼
此地位于永乐坊,算是大汉神京达官贵人的销金窟之一,沉沉夜色之中,悬挂在檐角的一串粉红色灯笼散发着暧昧的光芒。
二楼,一间装设精美,富丽堂皇的大厢房之中,戴着幞头,一身褐色绸衣的贾珍,怀中抱着一个杏眼桃腮,脸颊酡红的女子,大手探入女子衣襟中,那女子则是提着一个酒壶,语笑嫣然地给贾珍灌酒,不远处两个艺妓,咿咿呀呀地唱着昆曲。
一旁穿着月白色常衫,头束骚包粉红色头巾的贾琏在一旁作陪。
琏二爷怀中同样抱着一个容色艳丽,身姿曼妙的女子,却是翠红楼的红牌如烟姑娘。
琏二爷身量高挑,模样英俊,连怀中那位姿色上乘的佳丽,明媚脸蛋儿上的笑容都热切许多。
斜瞟了一眼,贾珍心头暗骂一句,窑姐儿就喜欢俏儿的。
转而不由想起那秦家小娘子来,那国色天香的脸蛋儿,楚楚动人的身段儿……在眼前浮现,再看一旁的庸脂俗粉,只觉得性致索然,皱了皱眉,对着一旁伺候的小厮,喝问道:“都几时了,去看看蓉哥儿和贾珩怎么还没来!”
那小厮就出了包厢,下了楼梯。
贾琏笑道:“珍大哥稍安勿躁嘛,那贾珩我琢磨着,也是个爱玩的,先前不是还跟着蓉哥儿出来逛,听说珍大哥在此招待他,还不上赶着巴巴过来?”
原来,下午之时,在贾珍的“拷问下,贾蓉将贾珩与其平日里的言行举止都说了,好家伙,几人一听,贾珍第一念头,富长良心,穷**计,穷措大就是嫌钱少!
穷横起来,多半是要敲他的竹杠!
更有凤姐心思伶俐,问了贾蓉,拿了多少银两去劝说贾珩退亲?
在贾珍的凶狠目光逼视下,二百两就剩了一百两,把贾珍气得当场要请家法。
多亏凤姐和贾琏在一旁劝说,贾珍才作罢。
自以为“破了案”的贾珍,觉得多半是因为此情。
贾珍手捻颌下胡须,神色有些冷,斥骂道:“这没王法的东西!蓉儿说他好勇斗狠,我还不信,若是嫌钱少,我多与他七八百两银子,让他娶个好儿的就是了,何苦出手伤人,狂悖至此,当真是没人教养的孽障!”
他这次下了血本,软硬兼施,非要做成此事不可。
贾琏笑道:“七八百两银子,娶上三房都有了,说什么万金不易,年轻人不知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啊。”
七八百两银子,什么样的娶不来?他平时一年花费都没有这般多呢。
每次用钱,扣扣搜搜地向凤姐要,凤姐笑骂几句,还不一定给。
“等一会儿他过来,二弟在一旁多转圜一些。”贾珍道。
这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
贾琏笑道:“珍大哥放心,那是自然。”
而后,贾珍面色厉色涌动,冷笑道:“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顾同宗同族之义!”
贾琏看着这一幕,俊朗面庞虽依然挂着笑,但心底却是暗自摇头。
珍大哥哪儿都好,就是凡事太固执,蓉哥儿娶亲,什么样的娶不了?非要抢那贾珩的?还离了那秦家的小娘子就不娶了,这魔障的样子,倒像是他要娶亲似的。
这位脏的臭的都不挑食的琏二,显然对贾珍这种魔怔人理解不能。
兄弟二人说着话,就见楼梯上传来,继而那小厮兴冲冲道:“老爷,蓉大爷和贾珩来了。”
因是贾珍厌恶,否则,小厮唤一声珩大爷才是正理。
闻听贾珩前来,贾珍面上一喜,下意识地起身去迎,但屁股离了凳子一点儿就猛然反应过来,缓缓坐下,让他去迎,也配?
正说话间,贾蓉和一个着武士劲装的少年而来,那少年头发以蓝巾束起,身形挺拔,脸颊带着酒意微上的晕红,两道浓眉之下,目光冷峻,腰间还悬了一把剑鞘玄色,造型古拙的宝剑。
深更半夜,读书人配把剑出门,不过分吧?
贾珍不知为何,看着那逆着回廊里的八角灯光,隐在暗处的一张脸,心头隐隐有些发蹙,但不过瞬间,这种荒谬的念头就被压在心底。
他堂堂宁国之长,三品威烈将军,贾家族长,会怕一黄口小儿?
说来,这还是贾珍和贾珩的初会,心中对少年的描摹和想象,如族中贾蓉、贾芸,进来应该是畏畏缩缩的模样。
但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就有些不自在。
贾琏反而就没有这么多体会,脸上堆起和煦的笑意,起身招呼道:“这位想必就是贾珩兄弟了吧,这几天就听得珩兄弟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堂堂,龙行虎步,少年英雄。”
琏二爷待人接物还是可以的,俊朗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贾珩也不好伸手就打笑脸人,拱手道:“琏二哥的大名,我也是仰慕已久了。”
红楼梦中第一人妻爱好者,琏二,他岂会不知道?
这也就是曹公笔下,如果李渔笔下,红楼后四十回非给琏二安排一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剧情。
贾琏面上笑意更盛,道:“幸会,幸会,贾兄弟快请坐。”
说话间,宾主落座。
贾琏和贾珍使了个眼色,贾珍挥了挥手,让正在唱昆曲的艺伎屏退,而后一股如麝如兰的幽香浮动,一个容色秀丽,身姿曼妙的女子,盈步而来,手中以湘妃扇遮住脸,语笑嫣然道:“这位珩大爷……”
贾珩皱了皱眉,道:“这是作甚!”
贾琏见此,笑道:“原来以为珩兄弟少年,你我兄弟不妨随意一些。”
贾珩淡淡道:“我不需这些,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贾琏面色一滞,脸上笑意不减,道:“是哥哥莽撞了。”
说着,冲那女子使了眼色,那女子轻笑一下,也不以为意,退至一旁。
贾珍面上就有怒气,冷笑一声,目光阴鸷起来,道:“珩兄弟脸是愈发大了,为兄这一问三找,请了你几回,好不容易来了一会儿,好生招待你,却有这番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平日轻狂拿大的是我们,不知友爱宗族。”
贾琏闻言就是皱了皱眉,这一上来就火药味儿十足,看着架势不对啊。
连忙找补一句,笑道:“珩兄弟平日也往东府去的吧,我听说和蓉哥儿倒是亲近些,许是和你我兄弟一时不怎么熟悉,不好贸然亲近也是有的。”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他们贾族的嫡房公子哥儿,什么时候会和庶支在一起玩?
贾珩在心头嗤笑,他重生此身在红楼原著中,也就宁国府秦氏过世的时候,他露了一脸,过来听差。
那是贾珩其人唯二的首次露面。
贾蓉在一旁笑着连连称是,道:“说起来,珩叔和小侄年纪差不离儿,平时里倒还亲近些,常在一起顽闹,外人常说,倒像是亲兄弟似咧。”
贾珩心道:“所以,就可以夺亲兄弟之亲事?”
这边厢,见贾珩不说话,只是默然,贾珍也敛去面上怒色,清咳了下,说道:“既然珩兄弟和蓉哥儿玩得好,那就好说了。蓉哥儿呢?我寻思着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寻门好亲收收心了,我这个当爹的,也急得不行,好不容易,为他挑中了秦业家的小娘,但去询问才知,早年定了一桩娃娃亲,听说定亲对象就是珩兄弟?”
第二十六章 红烛照幽夜,青衫顾冷锋
翠红楼中,贾珍话音落下,包厢之中就是陷入一阵诡异的宁静。
看着对面少年那张冷漠、清峻的面容,贾琏在一旁脸上都是现出尴尬之色,不过见贾珍在一旁狂使眼色,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此事打个商量如何?贾珩兄弟看这般好不好,珍大哥愿意出八百两银子,再给珩兄弟找门好亲事,你看如何?”
贾珍笑道:“也别八百两,凑个整儿,一千两!只要珩兄弟愿意,珩兄弟的婚事,为兄也会上心留意。”
一千两,这简直是一笔巨款,但其实对于宁府而言,只是府里一个月的流水银子罢了。
那秦家小娘绝美的品容气质,尤其那楚楚可怜的眉眼,别说一千两,两千两又值当了什么!
贾珩嘴角挂起一抹冷笑,目光湛然,沉声说道:“珍大哥,我也和你打个商量如何?”
贾珍一怔道:“什么商量?”
“我也给珍大哥一千两,珍大哥写一封休书,将尤大嫂子休了,如何?”贾珩终究还是将话说的太难听,只是说休了,还没有说舍了我罢。
他终究来自后世,贾珍之好色贪婪,暴虐无度,与尤氏也没有太大关联,在背后作调戏之言,做人格局……就有些狭隘了。
要说……就当面说啊。
但这样的话,俨然落在贾珍的耳中,却已是石破天惊,面皮青红交错,几乎是勃然大怒,一股邪火儿窜上脑门儿,猛地一拍桌子,整个几案之上的碗碟儿都上下乱飞,斥骂道:“混账王八羔子,什么东西,也敢辱我!”
说着,就要上前去揍贾珩。
听闻贾珩提及尤氏之言,贾琏也是听得心头一沉,眉角狂跳,暗道一声完了。
见贾珍拿着手中的酒壶,就向冲贾珩砸去,更是心里一突儿,大惊失色道:“拦下他!快,拦下……”
“没脸的老匹夫,许你做初一,不许人做十五!”贾珩就等着贾珍闹来,面上厉色一现,快步流星上前,左手一把抓起贾珍前襟,右手高高扬起,照着贾珍那张老脸,狠狠扇了下去。
“啪……”
几个耳光打下去,贾珍口中发出痛哼,只觉眼冒金星,第一时间,只觉一股屈辱和愤怒齐齐涌上心头,甚至压过了因为脸上肿起半指之高,传来的火辣辣疼痛。
“使不得,使不得……”贾琏连连说着,惊得站起,看着这一幕,脸色惨白,只觉脑子“嗡”的一下,珍大哥被打了?还是掌掴?我一定是做梦,不……
一旁的贾蓉怔怔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但不知为何,只觉浑身战栗,面色潮红,好似过电一般,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
贾珩冷哼一声,将贾珍脸上肿成猪头的贾珍猛地扔到一旁,双手一掀,桌案都被掀翻,道:“贾珍,你个没脸的老王八!”
一时间杯盘狼藉,杯碟碗箸,汤汁酒液,齐齐而飞。
贾珍此刻倒在地上痛哼,看向贾珩,肿得看不出的眼睛中,闪烁恐惧和嫉恨之芒,叫嚷道:“你打死我!你不打死我……”
蹭……
腰间宝剑出鞘,三尺青锋寒芒如水,映照得一室皆寒,令人打了一个寒颤。
贾珩在这一刻,冷笑道:“匹夫欺我剑不利乎!”
这时,贾琏终于反应过来,拦在贾珩面前,面如土色,说道:“珩兄弟,珩大爷,蓉哥儿,快傻愣着做什么,快拦下他!”
贾珍此刻也被杀气一激,后半句话卡在喉中,但片刻就觉得羞恼、耻辱,急火攻心,神如癫狂,浮肿的脸颊上现出怨毒,口中含混不清,骂道:“让他杀……”
“珍大哥,怎么还说啊,不要命啦……”感受着面前少年冰冷的杀气,贾琏转头看着贾珍,这位面容俊俏的公子哥儿,几乎是吼喊着。
这边,贾蓉已反应过来,带着几个小厮已护住了贾珍,哭求道:“珩大爷,珩大爷,珩祖宗,别打了,别打了,人都打坏了。”
贾珍好似失心疯了一样,口中骂道:“孽畜,反了,反了……”
贾琏面上既是畏惧又是担忧,死死拉住贾珩的胳膊,祈求道:“珩兄弟,使不得剑,赶紧把剑收起来吧!”
彼时,这边鸡飞狗跳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一大堆人围观,都是指指点点。
不乏一些来寻欢作乐的官老爷,让小厮问着出了什么情形。
陈汉承平百年,言官科道的文官,同样狎妓成风,不过讲究一点儿的,多到教坊司开设的青楼玩乐。
贾珩朗声道:“我贾珩虽出身贾族寒门,但也是宁国公之后,岂能行卖妻求荣事,尔等以银钱换婚书相辱,欺人太甚!贾珍不顾族长体面,夺我亲事,三番两次相辱,今日之后,再敢纠缠不清,有如此案!”
手腕陡转,剑光宛然,劈在掀起的桌子上,就听“咔嚓”一声,剑光倏收,几案碎成两半,切面光滑如镜。
其时,三国演义还未被贾珩写出,这孙十万怒劈木几的一幕,还未见之于画本、戏曲。
当然,如来日贾珩三国刊行,声名鹊起,有心之人联系前事,未尝也不是一段传奇轶闻。
贾珍见此一幕,眼前终究一黑,在小厮和贾蓉的呼喊声中,晕了过去。
贾珩冷哼一声,将剑还鞘,深深看了一眼贾琏一眼,朗声道:“琏二哥素来是个体面人,今日之是是非非,也要做个见证!”
对上贾珩那一双杀气暗藏、幽然冷寂的眸子,贾琏心头不由一突,俊朗面孔上现出苦笑道:“珩兄弟,何至于此……”
不就是个女人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贾珩神情再次默然,拨开贾琏,按剑大步出了包厢,二楼回廊中的红灯笼一路晃动着,目送少年挺拔如苍松的背影下了楼梯,落在一众看热闹的文人骚客,官宦子弟眼中,竟有几分“红烛照幽夜、青衫顾冷锋”的寂寥意境来。
“这是谁家的子弟?为何争吵?”翠红楼三楼,一间装饰精美、灯火明亮的厢房中,一个长身玉立,身着蜀锦圆领锦袍的青年,手拿折扇,站在玻璃窗处往下眺望半晌后,忽地开口问道。
“公子,好像是贾家,听意思是贾家族长贾珍要夺族中子弟说好的亲事。”那略有几分尖细、阴柔的声音压低了嗓音说道。
“贾家?倒是好一折怒打贾族长,只是未见血溅翠红楼啊。”那青年说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话,忽地轻笑一声,问道:“冯先生,您怎么看?”
屋中,传来一个粗粝、沙哑的声音:“贾家百年公门,倒是愈发上不得台面了,族长不顾体面,持强凌弱,夺庶支亲事,这下又被人打了耳光,这……”
到最后,也是觉得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做恶人手段都不行,这也太废物点心了。
“也不尽然,伯言,让人留意些这贾珩。”青年轻笑一声,阴鸷,柔谲的眸子中似有几分莫名意味。
屏风后的阴影处,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气势凝练,悄无声息出现,低声道:“是,公子。”
贾珩这边出了翠红楼,才不过是戌时,但贾珩已觉得心神疲惫,现在他只想早些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一觉。
至于贾珍,想来今夜是睡不好觉了。
第二十七章 人刚没一会儿,就尸肿了?
贾府·荣庆堂
此刻正是戌正时分,厢房中灯火还亮着,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贾母正在凤姐和李纨的陪伴下,摸着骨牌,因王夫人平日里不大玩这些,再加之婆媳同上一牌桌也忒不像,凤姐就寻了东府里的尤氏陪着。
一旁的丫鬟鸳鸯和几个贾母屋里的丫鬟,则是跟前儿侍奉着。
远处一架玻璃屏风隔断的厢房之中,迎、探、惜、宝黛,围着一张桌子,诸人似在联对,几个府里的丫鬟,跟前倒茶、递水果,忙碌不停。
说来,也是临近中秋,再加上老人的觉儿原就少一些,贾母这两天就多玩了一会。
当然,也是这年代娱乐活动本就匮乏,贾府爷们儿青楼赌坊,内宅妇人听戏摸牌,仆人家丁就……喝酒赌钱,当真是各安其事,互不干扰。
凤姐这边似输了几吊钱,瓜子脸上做出一副怏怏不乐,唉声叹气,酸里酸气模样,逗得老太太笑声不停,更有尤氏在一旁打趣,倒是有说有笑,当然也是一大桌人哄着老太太一个人高兴。
贾母双鬓如银,老态龙钟,但这位贾府老太太一笑起来慈眉善目,笑道:“太太、几个姑娘若是困了,先回去歇着吧。”
原来,王夫人在一旁的小几旁,就着灯火,在金钏的侍奉下,捻着一本佛经百无聊赖读着,许是觉得困了,轻轻将书阖起,掩口打了个呵欠。
“太太,您喝茶。”丫鬟金钏,连忙端着一杯香茗,金钏年岁虽小,豆蔻之龄,但韶颜稚齿,已现出一二丽色,只是眉眼似乎蕴藏着一股难言的倔强、不屈。
王夫人接过香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看了一眼正和黛玉说什么的宝玉,然后对贾母笑着回话道:“老太太,天儿也不早了,要不让宝玉也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去见塾师呢。”
说来有趣,宝玉其实是和林黛玉一同住在贾母处,而薛宝钗尚未至京都。
正如二十回所言,宝玉对黛玉所言:“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她是才来的,岂有个为她疏你的……”
自黛玉幼时入京都,至如今已有五六年,二人在贾母上房处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感情渐笃。
“兄弟,姊妹几个玩会儿,不当事儿,明儿让他晚些去就是了。”贾母说着,又打出一张骨牌,对宝玉读书一事,显然不怎么当回事儿。
他们这等钟鸣鼎食的公侯人家,原是军功勋戚之家,没有读书人就没有罢。
王夫人轻轻笑了笑,心思浮起一抹复杂的情绪,也不再说什么。
她知道老太太的心结,只是……哎,宝玉还小,再大些吧。
王夫人对宝玉的教育还是重视的,只是鉴于长子的经历,王夫人也不敢再像以往那般逼迫过甚。
尤其贾珠之事以后,老太太出于对衔玉而生的孙儿偏爱,在孩子的教育主导权方面,已经将贾政夫妻二人排除在外。
所谓一应饮食起居,悉在贾母处。
来日纵然是婚事,都会由贾母做主。
可以说,宝玉就是贾母的命……嗯,眼珠子。
王夫人是既无奈又欢喜。
王夫人这边厢对贾母行了礼,正要带着金钏等几个丫鬟回去。
忽然,荣庆堂回廊下,传来一声喊嚷,那人就道:“老太太,不好了,东府里的珍大爷不中用了……”
在那仆人未进荣庆堂正厅之前,就被天聋地哑之称的林之孝家的拦住,“嚷嚷什么?谁不中用了?”
荣庆堂中都是贾府的女眷,岂容这前院的小厮进去冲撞?
“是珍大爷!”
那仆人上气不接下气,开口道。
原来贾珍急怒攻心,昏死过去后,就被东府仆人抬着回到了宁国府,宁国府里一阵鸡飞狗跳,贾琏让人来荣府报信,结果也不知谁,开始传着传着,就成了贾珍不中了。
荣庆堂中,正在高乐的贾母,听着外面的嚷声,起身,问道:“谁不中用了?”
林之孝家的进来,小声道:“前门小厮说东府里的珍大爷……”
贾母还没有反应,一旁正扭转过螓首的尤氏,骤听噩耗,如遭雷殛,一张艳丽照人,轻熟妩媚的脸蛋儿上,倏地苍白,只觉手脚冰凉,哀戚道:“这……怎么会?”
“尤大嫂子。”凤姐连忙去搀扶尤氏。
贾母也是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眼圈发红,哀声道:“珍哥儿才不到四十,怎么就……”
贾珍虽是东府里的,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虽说贪玩儿、馋嘴儿了一些,但平时也是个好的,怎么就……
李纨不施粉黛的素雅、清丽脸蛋儿上同样现出一抹哀戚,连忙在一旁宽慰贾母。
却是想起了自家那早去的丈夫贾珠。
鸳鸯在一旁更是第一时间搀扶住贾母,一张清秀雅丽的脸蛋儿上显出忧切,唤道:“老太太……”
凤姐柳叶眉拧了拧,丹凤眼中满是狐疑,什么不中用了?贾珍不是今天和贾琏去见那贾珩了,不对,内里定有名堂!
“老祖宗,这事还未求证,将人唤来问过。”凤姐柔声道。
贾母也是抬起头,看向林之孝家的,问道:“人呢,快让进来问话。”
林之孝家的低声道:“老太太,这是内宅……”
“什么内宅,外宅,让人赶紧过来问话当紧……”贾母说道。
不多时间,一个仆人进来,不敢多看,跪下来,就是一通太太、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的叫。
“快说,东府里的珍大哥,怎么了?”不等那仆人继续扯那有的没的,凤姐柳叶眉倒竖,俏脸含煞,喝问道。
“我听前门说,珍大爷被人从翠红楼抬回来,昏死过去,像是不大好了,对了,琏二爷也在跟前儿。”
“放你娘的屁!”一听翠红楼,凤姐气不打一处来,凤眸厉色涌动,爆了粗口,意识到不对,就喝问道:“二爷人呢?”
尤氏在一旁抬起一张秀面含哀,楚楚动人的模样,清声道:“老爷现在人呢,老爷回来了没有。”
“回尤大奶奶,就在东府里,听说人脸上都发肿了……”那仆人面带惊惧之色说道。
贾母,王夫人、凤姐:“……”
尤氏擦了擦弯弯眼睫上的眼泪,玉容怔怔,清丽、柔媚脸蛋儿上有着几分迷糊,粉唇翕动了下。
这……人刚没一会儿,就尸肿了?
这一下子,这话彻底就不像了。
凤姐瞪了一眼那仆人,看向一旁道:“老祖宗,定是这起子没轻没重的下人,胡沁吓人,下午我和二爷还在东府吃酒给珍大哥庆生儿,珍大哥说要去寻后街的珩大爷说一桩亲事,想来是吃醉了酒……”
这般一闹,贾母也有些明白过来,手中拿着的拐杖拄在地上,恼怒道:“这些下人大半夜就胡说八道吓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林之孝家的连忙吩咐着,低声道:“快,将这狗泼才拉出去,掌嘴。”
那仆人还想分说几句,就被两个健妇、嬷嬷拉着向外走。
第二十八章 贾珍:不出这口气, 我誓不为人!
恰在这时,堂外就有仆人来报,琏二爷打发了身旁小厮昭儿过来传话,凤姐连忙让人进来。
昭儿打了一个千儿,道:“请老祖宗安,请太太安,二奶奶安……珍大爷已醒了,还请了郎中,说是脸上被打肿了,皮外伤,敷几天药就可大好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贾母念了几句佛号,其他几人也是忧色稍缓,不住念佛,唯有凤姐面色古怪,抬眸和尤氏对视一眼,妯娌二人隐隐明白了什么。
这边厢,宝玉也从屏风后走出,身后还跟着黛、迎、探、惜几个小姑娘也起身,好奇地张望。
“老祖宗。”宝玉冲进老太太的怀里,撒娇撒痴。
贾母抱住贾宝玉,宽慰道:“我的宝玉,方才没吓着吧。”
贾宝玉撒娇了一阵,问道:“老祖宗,我怎么听珍大哥,出了事?”
“还不知出什么事,这些下人就口中乱嚷,我正要过去看看呢。”贾母面容慈祥,笑道。
只要不是前面的顶梁爷们儿没了这等骇人的事,贾母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贾族老太君面前,还是能顶住事儿的。
似感受到贾母那股从容的态度,荣庆堂内原本如丧考妣的气氛也烟消云散,凤姐轻笑劝道:“老祖宗,这时候黑灯瞎火的,要不我陪尤大嫂子,去东府看看珍大哥。”
东西二府,虽说有夹道可通,但这半夜里,老太太年纪大了,万一有个闪失,不是闹着玩儿的。
王夫人道:“凤丫头说的是理。”
贾母道:“鸳鸯,你也跟着过去看看,问问什么事儿,怎么就把人脸上打肿了。”
宝玉也道:“老祖宗,我也去东府里看看珍大哥。”
“那里这会子肯定乱糟糟的,你明天再过去看你珍大哥。”贾母笑着说着,点了点宝玉的额头。
宝玉也只得做罢。
见鸳鸯也要过去,凤姐情知此事瞒不过去,开口道:“老祖宗,怕不是后街的珩大爷打的吧。”
“哪个珩大爷?”贾母凝了凝眉,问道。
一旁的昭儿开口道:“二爷说了,是珩大爷打的。”
凤姐迎着贾母以及王夫人的目光,道:“就是后街柳条胡同儿的贾四伯,他老早没了的,就剩下董婶子和一个小子贾珩,孤儿寡母,从小拉扯长大,董婶子年前又没了,这孩子没双亲照应,性子可不就牛心孤拐的。”
当着贾母等一干内宅亲眷的面,凤姐倒是没有直呼贾四儿之名。
一旁的李纨玉容上现出一抹异色,眼前似浮现一个少年的挺拔身影,贾珩?他倒是好大的胆子。
贾母苍老眸子中有着几分不悦,忍着怒气,问道:“我当是哪个珩大爷,贾珩为何要打珍哥儿?”
王熙凤道:“那贾珩惯是个舞刀弄枪,好勇斗狠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就挥拳相向,太正常不过了。”
尤氏厚道一些,倒没有添油加醋,轻柔、娇媚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道:“老爷给蓉哥儿寻了门亲事,是工部营膳司郎中秦业家的小娘,但不想人家已许了娃娃亲,早年是定了婚书的,而婚书男方对象就是贾珩,老爷就想找贾珩让他退亲,半晌儿,其实就闹了一出儿,赖升过去,几句话不合意,就被打得脸肿的猪……跟什么似的。”
想起自家丈夫也刚刚被打了个满脸肿胀,尤氏话到粉唇之边,就是咽了回去,急忙改口。
贾母一时默然,心底合计不停。
此事不用说,东府里的珍哥儿多半是使银子,威逼利诱,想要让人退亲,结果恰巧碰到个脾性大的族人,年轻气盛……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这珍哥儿,怎么就不知这理儿?非要闹得鸡犬不宁,何至于此?
蓉哥儿正经的国公嫡孙,哪里就非要夺人家的亲事不可了。
珍哥儿糊涂啊。
还有那贾珩,也没个长幼尊卑,出手就往珍哥儿脸上招呼,这像话吗?
贾珍是族长啊,代表的是贾家的体面!
贾母只觉得一阵心累,狠狠一拄拐杖,砸得地面噔噔作响,说道:“让人唤贾珩来!”
“现在?”凤姐明媚脸蛋儿上,显然有着几分迟疑,说道:“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
这都戌正时分了,也就是后世晚十点之后,纵然要收拾贾珩,也要等明天再是吧。
李纨也上前劝道:“老太太先别生气,大晚上的,惊天动地的,再说街上还有五城兵马司巡街的,往来不便,让那孩子明天儿,见早儿过来就是了,现在倒是珍大哥这边,让人忧心,也不知打个什么好歹没有。”
贾母闻言,也觉得有理,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我年岁大了,不大管府里族里的事儿,他们是愈发得了意,无法无天,兄不兄,弟不弟,闹出兄弟互殴的没脸儿事来,不知让多少人笑话!”
兄不兄,说得自然是贾珍,以族兄之身份为自家孩子抢族中旁支庶弟亲事。
弟不弟,说得就是贾珩,以族弟身份,打族兄脸子,眼里还有没有贾家?
鸳鸯连忙端了一杯枫露茶,在一旁笑着劝道:“老太太,这族里几千口子人,哪有事事都称心如意的,总有些年轻气盛、任性负气的,老太太要跟着气,那可一天三顿饭就什么不用做了,跟着生气就气饱了。”
这位贾母屋里的大丫鬟,正当妙龄,容颜姣好,杏眼桃腮,上身着翠色掐牙儿背心,下身绿萝百褶罗裙,一头柔顺秀发梳着辫子,以一根红绳束起,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出谷,抚平着贾母的怒火。
凤姐见贾母动怒,丹凤眼转了转,同样劝道:“老祖宗,寻常百姓家,亲兄弟家打打闹闹都是有的,这就和牙齿和舌头,吃个饭,还不时上下磕碰打架呢,谁还说不亲了?哪有什么可笑话的。”
王夫人也过来劝,又有宝玉在一旁撒娇,几个姐姐妹妹都来陪着说话,贾母面色才好一些,对凤姐叮嘱道:“凤丫头,还有尤氏,赶紧去东府看看珍哥儿,什么事,留待明天再说吧。”
折腾了半天,贾母显然也有些累了。
却说东府里,后院灯火通明,花厅中,贾珍躺在藤椅之上,脸上敷着毛巾,哎呦不停,目中有怒火在熊熊燃烧。
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长这么大也就是小时候,被老爹贾敬扇过大嘴巴子,多少年了,被一个旁支族人当众打脸,还是头一遭儿,只觉得屈辱之极。
以至先前都没有反应过来,心态失衡之下,竟出惊人求死之言。
如今冷静下来,倒也不由后怕,那贾珩一脸凶相毕露,拔剑是要杀他吗?
不,他不敢,他绝不敢……
贾琏在一旁长吁短叹道:“珍大哥,好商好量的,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贾珍双目喷火,脸颊上的疼痛,心头的屈辱感,煎熬着内心,道:“二弟,我要杀了那个小崽子!我要杀了他,明日就到京兆府报官,告他个忤逆族长,让人拿了他!充军,流放……”
贾琏闻言,嘴角抽了抽,暗道,忤逆族长,充军流放?珍大哥当衙门是我们贾家开的?
还是得劝:“珍大哥,先消消气儿,那贾珩虽然可恨了些,但看那架势,也是个凶戾穷横的,要是再凶性大发,拿刀动枪,冲珍大哥来……珍大哥这不是拿玉器往瓦罐碰吗?”
“不出这口气,我誓不为人!”贾珍愤愤道。
第二十九章 贾珩一进荣国府
兄弟二人正说着话,外间突然传来嘈杂之声,“尤大奶奶和琏二奶奶来了。”
凤姐和尤氏进入厅中,看着躺在藤椅之上、痛得哼哼唧唧的贾珍,就是一愣,心下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就能打成这样?”尤氏哀声说着,但方才毕竟刚刚哭泣了一场,也没有多少眼泪,上前就去查看贾珍伤势。
结果贾珍自觉丢脸,心头正是烦躁,一把拨开哭哭啼啼的尤氏,怒道:“嚎什么丧儿,我还没死呢!”
尤氏被推至一旁,芳心一酸,眼圈顿时红了,这次倒是真的泪眼婆娑起来了。
凤姐急声道:“怎么就冲突起来?不是好商好量的吗?”
贾琏叹了一口气,道:“那贾珩原就不打算应允,珍大哥说出一千两银子,结果他说什么……要是珍大哥也答应他一件事,他就退亲,然后……就打起来了。”
“答应什么事儿?”凤姐问着,凝眉道:“一千两银子也不少了。”
贾琏看了一眼尤氏,道:“那贾珩说,只要珍大哥写一封休书休了尤大嫂子,他也给珍大哥一千两。”
凤姐:“……”
尤氏:“???”
尤氏此刻抬起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蛋儿,饱满莹润、在灯火下泛起艳艳光泽的粉唇抿起,清声道:“我哪里招惹了他,得他如此针对!”
凤姐同样柳叶眉抬起,道:“好啊,好个瞎了心的孽障,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癞蛤蟆,也敢想吃天鹅肉!”
贾琏叹道:“唉,这分明是故意拿话激怒珍大哥呢,然后……就打了起来。”
贾珍冷声道:“报官,拿了他!”
贾琏摇了摇头,道:“恐怕这事不好闹大,珍大哥若是被他打个好歹来,还能以殴伤之罪报官。”
贾珍闻言,目中怒色涌动,胡子气得一颤一颤,合着他挨揍挨的还轻了些?
见贾珍神色不对,凤姐就是瞪了一眼贾琏,说道:“这事还得禀过老太太才是,老太太方才恼怒得不行,说明天唤贾珩问话呢。”
贾琏想了想,道:“前儿大明宫的内相,派人说大姐姐现在已被选在了皇后宫里为女官侍奉,眼下一二年正是关键,还是不要闹得满城风雨为好。”
因为元春入宫以后,宫中贿赂内宦等阴私事,多由贾赦一手操持,贾琏是具体的经办人,所以知道目前元春在宫中的处境。
贾珍脸色一黑,哪怕是再不甘,也不敢在关乎贾族能否攀附到天家之事上拖后腿,目光阴沉,冷声道:“可难道就放过了那小畜生不成?”
放过不放过,倒是不妨事。
只是那秦家小娘子,一想起那秦家小娘子,只觉心底一抹火热涌起。
贾琏叹道:“明天先去见老太太吧,看老太太怎么说。”
贾珍冷哼一声,显然余怒未消。
……
……
夜色已深,柳条胡同的贾珩宅院中,书房处还亮着灯,刚刚洗了澡,换上一身蓝色长衫的贾珩,手持毛笔,在灯笼下以小楷写着《三国演义》的第二回。
方才还困的不行,但洗过澡后,反而一时睡不着,索性就拿起毛笔写了起来。
孤灯晕出一圈圈烛火,落在少年的脸上,
“珩哥儿,夜深了,都三更天了,早些歇息吧。”
这时,竹帘挑起,蔡婶手中端着一杯茶盏。
贾珩放下笔,笑道:“这就睡。”
虽只写了几百个字,但觉得心情平复许多,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仅仅是贾母,还有秦家。
贾珍所能施展出的手段,一是报官,虽说大概率贾珍会控制在族务上,但也难保不会去官府告他。
这般以来,他就需要提前做好应对。
同时,如果秦家知他打了贾珍,会不会生出“此子鲁莽,惯是好勇斗狠,非是可卿良配”的心思来呢?
这又是需要未雨绸缪的问题。
而贾母的问话,其实他并不怎么在意。
因为……他于宗族无所求。
只要貌恭,心再不服,贾母也只能训训他。
一个将八十的老人,开口训他几句,他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不必与其较真。
当然也不排除老太太让他跪祠堂,拿棍棒打其实都不太可能。
还是那句话,他为宁国一脉,又将出五服,这个亲疏节点是非常微妙的,进可攀附贾府,退可自立门户。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同样,亲疏远近,出了五服基本也就是陌生人了。
宗法族规对他的约束力,没有那般大,否则单是一个言语顶撞,就够憋屈的。
当然,他也不能太过放肆,对贾母要不卑不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贾珩思忖着,自觉并无疏漏之处,也熄了灯笼,上床睡觉。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贾珩起床洗漱而罢,正吃着早饭,他准备一会儿带些礼物先去秦家,拜会一番秦业,然后去国子监的文萃阁应为典书,还是那句话,断没有他专程坐在家中,等着宁荣二府来人的道理。
然而,贾珩刚喝完一碗粥,就听到外间传来人的呼唤。
“珩大爷在家吗?”
仆人的唤声,越过院墙,落在庭院之中。
贾珩皱了皱眉,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暗道一声来得好快。
不多时,一个面容苍老的老仆,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在廊檐下立定。
正是林之孝。
林之孝道:“珩大爷,昨夜的事儿已经惊动了老太太,这会子让你过去问话呢。”
贾珩似笑非笑,说道:“所以,就派了林管事来拿我?”
林之孝道;“不敢,只是老太太听说东府里的珍大爷被珩大爷打了,昨晚的觉一夜都没睡囫囵,珩大爷还是去说说吧,也让老太太评评理,不然珍大爷又是一通闹,又是说报官,又是说请族老议事的,闹将起来,面上也不好看。”
贾珩笑了笑,暗道,这林之孝当真是滴水不漏,言语虽无威胁之意,甚至处处为他考虑,但明里暗里却点出不去的后果。
当然,他也没躲着不去就是,平白让人看轻不说,也无益于事。
“林管事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着,就去取悬在墙上的宝剑。
林之孝眉心跳了跳,昨天的一些细节,通过询问一些小厮,他也基本还原了过来。
这位珩大爷,可是一剑将厚有几寸的桌板劈成两半的,拿着宝剑去见老太太……
有心想问,但迎上少年那一双沉静、幽沉的目光,林之孝心底一突,暗道,“等到了荣庆堂,再让人下了他的兵器罢。”
贾珩一身蓝色常袍,腰悬宝剑,少年容貌清隽,面色沉寂一如玄水,行走之间,前世身为边防武警的军容、军姿,就体现在气势中。
林之孝瞥了一眼,随自己一同前来的小厮,见其等一个个面现惧色,心底苦笑,暗道,方才真的冲突起来,他带的这些人,还真不行。
贾珩笑了笑,道:“林管事,走吧。”
林之孝应了一声,然后前面领路,向着荣国府而去。
自西角门昂然而入,穿过垂花门,经过抄手游廊,路上丫鬟、婆子都是报之以惊异目光。
“那就是珩大爷,就是他把东府里的打的脸都肿老高。”一个丫鬟手中捻着帕子,说道。
“一大早儿,东府里的珍大爷都过来这边儿,找了老太太呢。”一个丫鬟压低了声音说道。
贾珩面色淡淡扫了一眼贾宅,暗道,不愧是百年公府,亭台楼阁,朱檐碧甍,飞檐斗拱,峥嵘轩峻。
嗯,这是他第一次进荣国府。
第三十章 示之以刚,按剑不顾
荣庆堂
当贾珩在林之孝的引领下,进入庭院,立定在中庭石阶下,按剑,抬眸看去,就见三间正厅门楣之上,悬着一方赤金苍木匾,其上镌刻着书法名家的手书。
匾额倒是不同于贾府正厅——荣禧堂,那是前面贾府爷们儿用来招待官方来拜会的人,匾额也是昔日大汉太祖所手书。
正如红楼梦原著所言,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也不在荣禧堂正室中,而在正室东边三间耳房。
“珩大爷先等着,我进去禀老太太。”林之孝在一旁嬷嬷打着竹帘中,迈过门槛,进入厅中,绕过几扇屏风,去回禀贾母。
贾母此刻坐在高炕上,茶几上放着几样小菜和碧玉梗米粥,鸳鸯在一旁侍奉着,显然刚吃完早饭。
左手边,一排黄花梨木的椅子上,贾珍和尤氏两口子坐在那边,贾蓉则是站在贾珍身旁,低眉顺眼侍奉着,大气都不敢出。
贾珍脸色铁青,目光阴鸷,因是一夜过去,脸上的红肿其实淡上许多,但五个指印反而愈发清晰。
贾珩出手也有分寸,打赖升之时,打得其槽牙飞出,但给贾珍耳光,就只伤其皮肉,而未及入骨,想验伤都没法验。
近前方,贾琏和凤姐,则在一旁说着话。
屏风之后,贾宝玉、迎、探、惜三春以及黛玉,也小声说着话。
宝玉原来是要在今天,去拜会政老爹最近请来的塾师的,当然除黛玉外,迎、探、惜三春,过来一是向贾母请安未走,二来是过来看宝玉……再去上学的西洋景儿。
当然,有没有在老太太这里,见见热闹的心思,就不为人知了。
探春年岁尚小,但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笑道:“二哥哥这一去,不出几年就可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了?”
宝玉头戴束发簪宝紫金冠,头束红色抹额,如中秋银月的脸蛋儿上,适时现出一抹苦笑,道:“就是去见见那位赵先生,听说这位赵先生脾性大的很,还是国子监的讲郎,是个什么饱学之士,老爷说眼光高……我只盼着,好歹看不上我才罢。”
对宝玉的读书,政老爹也是操碎了心,原本用来发蒙的业师,就是一位举人。
但因为宝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位业师就动了怒,在政老爹那边儿告了一状,政老爹生气之下,给宝玉一顿打手心,结果却把贾母心疼坏了,请了那位业师回去。
然后,这学业一拖延,就是大半年。
政老爹眼下,又请了国子监的一位赵讲郎,当然能不能看上宝玉,还要另说。
黛玉一身藕荷色、绣梅花对襟罗裙,手中拿着一方洁白手绢,少女瓜子脸,两弯罥烟眉下,一双秋水的眸子,莹润如水,恍若蕴藏着潇湘楚水的迷蒙烟雨,掩嘴笑道:“就怕舅老爷一发狠,给你送入国子监,那时候讲郎、督学们,打起手心来,你姐姐妹妹的叫,可没人救你了。”
原来是上次宝玉被打手心,姐姐妹妹的叫起来的一件糗事。
探春、迎春闻言,也是格格娇笑,正是青春妙龄的女孩子,花枝乱颤。
宝玉被黛玉打趣,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黛玉明眸熠熠,定定看着宝玉,轻声道:“只盼着收敛些性情,别骂人家是国蠹俸禄贼就好了,再惹怒了舅老爷。”
这话就见着关心了,毕竟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宝玉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不说这个了,林妹妹、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可知这个贾珩,昨天是怎么回事儿?”
探春英秀的修眉,挑了挑,杏眸中有着几分思索,道:“我昨晚听得一言半语,似是东府里的珍大哥,似是要夺这位珩大爷的亲事。”
探春聪明伶俐,内秀藏心,昨天虽只隔着屏风听得一言半语,但也有几分推断。
宝玉道:“三妹妹,不知昨晚那位珩大爷在翠红楼作下的事来,嚣嚣红尘,怒而拔剑,一剑两断,有古之侠客之风,简直和那戏文上是一样,也不知是个怎么风采绝伦的人物。”
黛玉和探春对视一眼,情知这是宝二爷痴病又犯了。
在此刻的宝玉心中,已经将贾珩自动脑补成了,青衫落拓,屈三尺青锋,不平则鸣的剑侠形象。
当然,从其后来与柳湘莲等人相交匪浅,也可看出,宝玉一些文青烂漫,讨厌粗鲁如孙绍祖那样的武夫,但对风流俊俏、剑眉朗目的剑侠是有着美好想象的。
黛玉看了一眼惜春,轻声道:“可也不能打人,还是在……嗯,翠红楼是什么地方?”
“翠红楼是……”贾宝玉正要开口解释。
却被探春一瞪眼,嗔怒道:“什么地方,二哥哥也好拿出来说,仔细污了林姐姐的耳。”
这位三春之中性情恢弘爽利、言辞锋锐的少女,声音清越如碎玉一般。
宝玉也是反应过来,连忙伸出手,捂了捂自己的嘴。
唯有温柔静默的迎春,凝了凝眉,一张如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脸蛋上,现出迷糊之色,柔声道:“东府里的珍大哥被人打了?”
宝玉、探春、黛玉:“……”
合着昨天,你没在这儿是吧?
惜春在一旁吃着樱桃,倒是面无表情,似是几人讨论的不是她的兄长一般。
小姑娘身量不足,形容不小,一身淡红色的罗裙,小小脸蛋儿上白皙粉红,嘴角粉嘟嘟,竟有着几分婴儿肥。
这般娇小可爱的模样,倒很难与后来那位“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刘姥姥口喊惜春姑娘,其一脸决然之色,口中“什么假家,真家”的小尼姑联想起来。
这边厢,正厅林之孝的声音传来,“老太太,那贾珩来了。”
贾珍先是冷哼一声,正在拿起的茶盏,往几桌上一砸,但猛然想起这是贾母屋里,放下几案上。
而容色艳丽,许是因昨夜未曾睡足觉,玉容隐有几分清减的尤氏,则是抬起了头,向屏风后看去。
似想看看那位让老爷休了她的贾珩,到底是个什么毛头小子,也敢说这种话?
凤姐和贾琏则是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让他进来。”贾母擦了擦嘴,淡淡说道。
鸳鸯这边吩咐着丫鬟将碧梗米粥以及小菜换下去,走到贾母身后揉着老太太的肩。
林之孝就去传话,廊檐下,小厮道:“珩大爷,老太太唤你进去。”
贾珩点了点头,正待按剑,昂然而入。
林之孝家的,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沟壑隐隐的老脸上堆着笑意,说道:“珩大爷,荣庆堂中,这可不兴带兵刃。”
说着,回头瞪了一眼林之孝,暗道,这糟老头子,是怎么办事儿的,怎么让这贾珩带着兵刃进来?万一行凶伤人,冲撞了老太太怎么办?
贾珩看了一眼林之孝家的,心头冷哂,沉声道:“剑者,君子之器也,我贾族以军功而立,一门宁荣双国公,老太太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难道我贾家男儿,出行起居,连剑都带不得了吗?”
这贾家又不是白虎节堂,或是大明宫,况且若有朝一日,乱世烽烟,他未必不能剑履上殿,出警入跸。
当然,这也是示之以刚。
林之孝家的面上现出难色,看了一眼林之孝,就见其也是一脸无奈。
“既老太太不允,那改日,珩再来拜访。”贾珩朗声道。
说着,转身就走,按剑不顾。
第三十一章 珩,窃以为耻!
林之孝连忙上前,苦笑道:“珩大爷,留步,留步,老奴先和老太太说去。”
而事实上,贾珩掷地有声的声音,宛如金石铮铮,已传至荣庆堂的众人耳中。
贾母脸色看不出喜怒,这位老妪,显然耳不背,眼不花,听到了外间少年发出的惊人之言。
贾家男儿,连剑也不让带了吗?
贾珍则是面上青气上涌,急声道:“老太太,您可是听见了,目中无人,目中无人呐!荣庆堂外,就敢执兵咆哮,眼中还有没有贾家?”
凤姐柳叶眉蹙着,凤眸也有几分阴沉,道:“老祖宗,这贾珩的确有些不像话。”
贾母只觉得头疼,感觉一下子竟有回到几十年,面对亡夫手下那些骄兵悍将的模样,摆了摆手,示意贾珍不要在耳畔嚷嚷,摆了摆手,道:“鸳鸯,让那孽障进来。”
鸳鸯连忙出了中厅,挑帘来到廊檐下,道:“珩大爷,老太太让你进去。”
贾珩转头看向鸳鸯,神情默然,这位贾母屋里的大丫鬟,容颜姣好,杏眸之中有着几分好奇之色地打量着贾珩。
鸳鸯轻声道:“珩大爷,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贾珩看了一眼林之孝,不再说什么,昂首阔步,在鸳鸯的道引领下,进了中厅。
绕过一架山水云鹤屏风,贾珩就驻足在铺就的羊毛地毯上,抬首只见悬着松鹤寿星中堂画下的炕上,坐着一个鬓发如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只是脸色有些怏怏。
而一边坐着贾珍和尤氏两口子,一边坐着凤姐和贾琏二人,神色不是不咸不淡,就是面有怒色。
贾珩深施一礼,“贾珩请老太太安。”
“免礼吧,我这老婆子可当不起你的礼。”贾母淡淡说着,打量着对面的蓝衫少年,年纪轻轻,剑眉朗目,腰按宝剑,英武之气逼人。
贾珩顺势而起,没有接这话,道:“老太太唤珩,可有事?”
贾珍叱骂道:“好你个没个长幼尊卑的孽畜,老太太面前,还不跪下请罪!”
贾珩闻言,冷冷看向贾珍,冷笑一声,道:“老匹夫,看来是昨天打的轻了。”
贾母手中的拐杖,猛地砸动地板,道:“够了。”
贾珍脸上一黑,道:你看这就是脑后生反骨的,还是拿了官府关起来才好,否则不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混账事来。”
贾母瞥了一眼贾珍,然后看向贾珩,开口道:“珩哥儿,我管你管不得?”
贾珩拱手道:“贾族在神京八房,几千口子,多传老太太治家有方,处事公允,珩也是听之信之,正要请老太太做主!”
你若是处事公允,自然是管得我。
贾母苍老面容上顿了顿,如何听不出这小小少年的潜台词,眸光闪了闪,道:“老身问你,你为何以下犯上,殴打族兄?”
贾珩正色道:“此事是是非非,琏二哥也在这儿,应知东府里是如何欺凌于我,不知向老太太禀明了没有?贾珍,为坏我亲事,先以蓉哥儿以银相诱,而后又使奴威吓,我不屈从,昨晚他就在翠红楼那等烟花之地,以一千两银子欲强买我之亲事,我未闻我贾族,竟有如此族兄,行径之无耻,手段之下作,简直人神共愤!而且,昨晚也是贾珍也动的手!”
贾珍怒道:“你胡说!我与你好生商量,你却以言语辱我!”
“如非你辱我在先,焉有此报?”贾珩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
只是,突然留意到一双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抬眸看去,只见贾珍身旁坐着的容色艳丽的妇人,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贾母被吵吵的头疼,道:“琏哥儿,珩哥所言,可有此事?”
贾琏看了一眼贾珩,迎上那一双幽冷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说道:“回老太太话,珍大哥有意让我去说和,本来也是好商好量的,但几句话没说到一起,就是冲突起来,珍大哥还说,若是贾珩应允,婚事也会上心。”
这番话说的,既叙说了经过,又两不相帮,绝对的不粘锅。
贾母拧了拧眉,看向贾珩,说道:“再说不通,如何能打人?珍哥儿怎么也是族长,是我贾家的脸面,你也是宁国一脉,你父母就是这般教你的?”
贾珩沉声道:“正因我是宁国一脉,想先祖宁公何其英雄?身为后辈子孙再是不肖,也能让宵小夺我亲事?况,我不过提了让休了尤大嫂子之言,贾珍就不顾酒色掏空之躯,以老拳相向,而圣人教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今贾珍欲夺我亲事,干下这等没脸子的事,还想让我给他留脸?”
“我没有杀了他,已是顾念同宗之谊!”
这一段话,既是解释了动手打贾珍的理由,又是说了,我听得是圣人的教训,回应了贾母所谓的有人生,没有教养的“诛心”之言。
贾母被这一番道理,说得眉心直跳,老脸又白又红,多少年了,没有人这般顶撞于她了?
但这番暗藏机锋、字字如刀的道理,却在荣庆堂中,掷地有声,一室皆惊。
不仅是贾母沉默不语,就连贾琏也是长吁短叹,凤姐则是冷笑不止,尤氏则是抬起一张轻熟妩媚,犹如花霰的脸蛋儿,弯弯睫毛下的美眸,现出几分迷茫之色。
以这位出身小门小户的熟妇而言,怎么听起来就……杀了她的丈夫,都不过分的感觉。
还有什么酒色掏空之躯,报以老拳,这是在说她丈夫老?
而屏风后,手中正剥了橘子,往口中填着橘瓣儿的探春,纤纤手指捏着的橘瓣顿在红唇边,饱满莹润泛起水光的唇,轻启道:“这真是口诛笔伐,字字如刀,没想到东边儿,出了这么个人物。”
这位贾府中的三姑娘,虽是庶出,但性情爽利,看着一旁的林黛玉,开玩笑道:“倒是比林姐姐的嘴,都厉害呢。”
林黛玉本来正磕着瓜子,听得入神,闻言,脸颊就是羞红,看向探春,嗔怒道:“三丫头,拿什么外间臭男人,来编排我。”
说着,就去咯吱探春的痒。
探春一边躲闪,一边轻笑求饶道:“好姐姐,可饶了我这一遭吧。”
贾宝玉也是侧耳倾听,圆盘脸上现出一抹思索,忽而道:“珍大哥这件事儿,做得……的确是有失体面了。”
宝玉性情其实还不坏,当然,若是其看见秦氏那绝品之容姿,是不是摔玉求得亲近,又是另当别论。
一旁的袭人,端上一杯香茶,盈盈轻笑道:“宝二爷,可别尽听信一面之词,这些外面混迹的人啊,性情狡黠,嘴巴讲起道理来,都是讲的自家的道理。”
这话说的就很有见地了。
探春笑了笑,瞥了袭人一眼,暗道,宝哥哥这个大丫鬟,还真有些不简单。
贾珩再施一礼,道:“老太太,珩幼而失怙,旁无弟兄,家慈含辛茹苦,抚养珩至成人,年前家慈远去,昔年与秦家所定婚事,已为家慈之遗愿,贾珍欲夺我亲事,威逼利诱,何以欺凌至此?贾珍为我贾族族长,上不能忠君分忧国事,下不能扶宗族济贫纾困,彼等匹夫,妄为贾族之长,珩,窃以为耻!”
这是直接指责贾珍作为族长,德行不足,不能尽翼护宗族之职。
第三十二章 息事宁人
荣庆堂中——
随着贾珩一句“珩,窃以为耻”,堂中一时默然,落针可闻,尤其贾珍脸上青红交错,目中喷火,几欲杀人。
这就是点名道姓骂贾珍枉为族长,你什么德行?丫儿也配当族长?
而屏风后的宝玉、黛玉、探春等人都是对视一眼,只觉着骂人都能骂到情意悱恻、铿锵激昂,让人为之战栗。
尤其幼年失怙,母亲含辛茹苦养大,婚事已为先母遗愿之语,更是引起黛玉眸中雾气浮生,心生凄然。
三国归晋之时,蜀国士人李密被晋武帝聘为太子冼马,固辞不受,密唯恐被误会心有故主,见责晋主,遂书《陈情表》一疏,奏陈下情。
其言感人肺腑,字字润情。
而贾珩并非上疏,长篇大论方失斥骂之气势,反而矫情,但寥寥几句,恰能牵人肺腑,而又不失锐利。
见黛玉眼圈微红,黯然神伤,宝玉和丫鬟紫鹃连忙来劝。
探春若有所思道:“这位珩兄弟,倒不像是个会打人的武夫,反而像是文人呢。”
据说,御史言官骂人,都是引经据典,字字如刀。
贾母则是脸色阴沉,有些挂不住,默然片刻,似是冷笑道:“珩哥儿是愈发大了,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这已经是极为严重的指责,不过还是没有撕破脸。
王熙凤在一旁暗中冷笑,你和老太太讲道理,你有讲道理的资格吗?
她和贾珩也无直接利益冲突,只是和尤大嫂子相善,有些不愤这小子拿尤大嫂子做筏子。
而且也有些看不惯这幅少年刚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她在老太太跟前都要小心伺候着,哪来的毛头小子,在荣庆堂就敢撒野拿大?
但对贾珩而言,并没有什么卵用,反而察觉出老太太的外强中干。
老太太还是要讲道理的。
贾珩道:“珩少不经事,只是夜读书三更,常追思先宁荣二公之事迹,想来当年宁荣二公若在,断不会让贾珍这等无德之人,欺凌族人。”
你不是要摆长辈身份吗?那我请祖先牌位……
提及宁荣二公,果然贾母面色变换了下,冷声道:“你是说老身德行不足,管家无方了?”
贾珩完全不跳这种内含杀机的言语陷阱,而是乜了一眼贾珍,冷声道:“贾珍窃据族长之位,非止一日,与老太太何干?老太太一向怜贫惜弱,若知道,绝不会容贾珍干出这等没脸子的事儿!”
他对贾母的印象,其实倒也没有多少恶感,贾家如今之局,不是一个老太太能够扭转的。
当然,前提是这老太太,别想在他面前端长辈架子。
贾母脸色幽幽,一时默然,看着对面的英武少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竟有拿捏不住之感。
她的确可以将贾珩打发去跪祠堂,你不是说追思先祖吗?
好,那就去祠堂跪着吧。
但,有什么意义呢?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这样性情刚强,英武出挑的庶出族人,不拉拢不说,还拒之于外,再行结仇,京都想看她贾家笑话的,可不止一家。
不过,这等骄横、狂悖的性子,还需慢慢调理才是。
总之一句话,先顺毛捋,若再不知进退,不知感恩宗族,那就天理难容了。
贾母虽一味高乐,但早年也是跟着代善见识过御人管家的。
“珩哥儿,珍哥儿这次事情办得急躁,有失体面,也是蓉儿大了,珍哥儿为人父,忧心蓉儿婚事,你情切之下打人固然不对,但也算事出有因。”
凤姐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暗道,老太太什么意思?
这是要息事宁人吗?
贾珩这小子打的可是族长,还往脸上招呼,若不惩戒,还不让他蹬着鼻子上脸,以庶凌嫡?
依着她的意思,先打这毛头小子一顿板子,再说其他。
贾珍面色一急,道:“老太太?这……”
贾母沉下脸来,道:“珍哥儿,族人娶亲,你不说支应照顾,如何能在一旁扯后腿?我怎么听说,贾珩之母去时,宁府公中就没有出什么人手照应?”
贾珩是宁府旁支,按说其母过世之时,宁府爷们儿应该照应一些。
相比贾珩面对贾母,因为对贾家无欲无求,不依不靠的从容气度,贾珍却是晚辈,不敢顶撞,正要分说。
贾母道:“昨晚同族兄弟互殴,闹那般大,还嫌闹得不够满城风雨吗?”
翠红楼那等地方,达官显贵出入,寻欢作乐,就昨晚那一遭儿,估计早已传得满城风雨,半个神京都知道贾族族长夺族人亲事。
她现在就得必须尽快平息此事,才能消弭一些恶劣的影响,宫里的大姑娘这一二年,听说正是关键时候。
贾珩皱了皱眉,面如玄水平静,心头却浮起一抹狐疑,这老太太此举有些出人意料,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跪祠堂的准备。
而且,又是提起了他的娘,这桩旧事又是谁告诉贾母的?
他娘过世后办丧事,族中的确没什么人吊丧,尤其宁国府,一个姓贾的都没来。
原来,却是昨晚鸳鸯已和贾母说了贾珩一家的情况,贾母问起,鸳鸯提及了此事。
贾母看向那站在中庭,面色沉静的少年,训斥道:“珩哥儿,你无论对东府里中再有怨气,但你也姓贾,既开口闭口宁公之后,在外面也要顾及贾家的脸面!再是怨愤,如何能打珍哥儿的脸?喊打喊杀,好勇斗狠,成什么样子!”
贾珩乜了一眼贾珍,默然不应。
这时候,老太太明显是在找台阶下,但想让他说软乎话,也是不能。
凤姐这次也开口,笑道:“老祖宗,说来都让人笑话,为了女人起了口角是非,三个爷们儿,又是在翠红楼这等地方殴斗,现在又和斗鸡眼一样,怎么都给不大的孩子一样。”
见老太太有意消弭此事影响,凤姐也在一旁说着笑话,活跃着气氛。
别说,这种话还只有凤姐这个孙媳妇说。
贾母叹道:“都是脾性大的,赶紧成家立业就好了。”
抬头,也看出了少年的口服心不服,只觉得一阵心累,道:“以后再不许提此事,不许记仇,同族要和和睦睦,珩哥儿,珍哥儿,老身这般处置,你们可服气。”
贾珩道:“贾珍不来惹我,我自不会招他!未闻玉器而碰瓦罐者,仔细清白的人,反被玷辱了。”
贾琏嘴角抽了抽,暗道,昨天他和珍大哥说了一套玉器与瓦罐的论调,合着到这位珩大爷口中,珍大哥才是瓦罐?
而内里正在吃着樱桃的惜春,听到“仔细清白的人,反被玷辱了”,抬起一张粉嘟嘟的婴儿肥脸蛋儿,目中满是疑惑。
贾珍道:“老太太若不惩戒,只怕愈发骄纵了这无法无天之徒,今日打我事小,明天惹下塌天大祸来,才是事大,只盼老太太不要后悔。”
他觉得老太太简直就是糊涂了,挨打的是他,贾族族长!
贾族的脸面,就这般轻飘飘无事放下?
他以后怎么见人?
贾珩道:“只怕骄纵的无法无天之徒,另有其人!今日欺凌族人被打事小,明日惹了不该惹的人,身为贾族族长,牵累族人才是事大!”
贾母怒道:“你们瞧瞧,这贾家的爷们,真真是富贵够了,就咒着我贾家出事是不是?老身这就进宫,禀了皇后娘娘,让你们这些贾家的爷们闹个够!”
凤姐和鸳鸯连忙在一旁劝说。
贾琏在一旁壮着胆子拉过贾珩的胳膊,低声道:“珩兄弟,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那边尤氏也在一旁拉过贾珍,贾珍嘴唇翕动了下,终究不敢太过触怒贾母。
第三十三章 贾珍:这事儿没完!
荣庆堂中,随着贾母要提出去进宫告状,这场贾珍与贾珩的争执,最终以双方皆退一步收场。
贾珍不再追究被打一事,但心中怎么记恨,从阴冷、怨恨的目光,就可窥见,这事情绝对没完。
而贾珩也见好就收,不再抓住抢亲一事不放,算是应了贾母的息事宁人之意。
经过这一番折腾,贾母也有些神思困倦,摆了摆手,让贾珍和尤氏,贾珩、贾琏、贾蓉等一干人,都出了荣庆堂,自去忙自家事。
待二人离去,凤姐走到贾母身前,疑惑道:“老祖宗,这贾珩……”
贾母道:“可是觉得我对贾珩过于优容了。”
凤姐抿了抿唇,道:“老祖宗向来心善,最是怜贫惜弱,但也不能让这等没大没小的人,以下犯上,否则,外间也不知怎么小看我贾家呢。”
“凤丫头,我贾家公侯之门,积善之家,珍哥儿不说友爱族人,却夺族人之亲,尤其还在翠红楼那等地方,闹得满城风雨,也不知落在多少言官儿的眼中,人家就等着我们将事情闹到官府去,参劾一本,直达天听才好。”贾母道。
凤姐脸色变幻,强笑了下,说道:“哪有您老说的这般吓人,圣人老爷们管着这天下的大事,这起子宗族弟兄相争的鸡毛蒜皮小事,哪里就入了耳,留了意?”
贾母摇了摇头,伸手虚点了点凤姐,笑道:“你这猴儿,却是忘了,你大姐姐年前才进的宫。”
凤姐拧了拧眉,熠熠凤眸流波,欢喜道:“难道有喜信传来?”
这已是她第二次听说,昨天从贾琏口中得知,就不太当回事儿,但眼下老太太都这么说,莫非真的有戏?
“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贾母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侍奉的鸳鸯,轻声道:“鸳鸯,告诉后院,让前阵子来的赖家的那个丫鬟,晴雯打发到珩哥儿身前伺候,你和珩哥儿说,他也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族中没有给予照应,还扯了后腿,给他个丫鬟,算是照顾他起居,也算是我老婆子的一番心。”
凤姐惊道:“老祖宗,不怪罪他,还给他一个屋里调理好的丫鬟,还是赖家的丫鬟?老祖宗,给他这般大的体面,不是愈发纵了他?”
赖升被贾珩打,而现在赖嬷嬷送到老太太屋里的丫鬟,转而打发到贾珩身边。
凤姐真的有些看不懂了,老太太这是……老糊涂了?
但片刻之后,忽然想起一种可能……捧杀?还是老太太高,左右就一个丫鬟,而且还能看着点儿那脑后长反骨的少年。
若是再不知进退,那时棒子落下来,再说什么欺凌族人,可就没人相信了。
只会被人骂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凤姐显然想到了欲先夺之,必先予之的手段,当然在其心中是没有这等成语,从来日贾琏偷娶尤二姐,凤姐就恰恰用着这种捧杀手段。
贾母没有和凤姐解释,这不仅仅是捧高起来再摔这般简单。
“若当真是个不成器的,也就罢了,若是个成器的……终究一笔写不出来两个贾字。”贾母心底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贾家爷们儿什么情况,她也是知道一些的,否则也不会让大姑娘进入那不见人的去处了。
鸳鸯“哎”地应了一声,就转身去了。
这边厢,贾珩出了荣庆堂庭院,就在林之孝引领下,穿过垂花影壁,向着回廊走去。
思忖方才见贾母一事,他先前但凡示弱一星半点,就要引来贾珍和贾母的严厉打击。
反而他示之以刚,才会一定程度上引起贾母的慎重。
这和贾母的绵软性情有关,尔等自理家务,不要一味妨我高乐,就是红楼梦原著中贾母的心态。
贾环以灯油烫宝玉,最终的结局……屁事儿没有。
大脸宝,这可是贾母的眼珠子了吧?
贾母这位贾府地位最高的人,在面对家务事上,手段不够狠辣,当然,这才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的正常心态。
杀伐果断,阴谋诡谲……这些词汇和贾母这种老太太,根本就不搭边。
而耳根子软,爱听软乎话,爱热闹浮华……这才是老太太的普遍心理。
保健品推销员,电信诈骗者深谙这种心理。
而放眼贾家,对一些积年老仆更是“宽容”到没边,如赖家,仆人的体面比起主子来都不差,这才是骄纵。
前世读红楼,对贾府的几位女眷就有直观的感觉,邢夫人太过蠢笨,赵姨娘下作,而王夫人,则是佛口蛇心。
唯有王熙凤,这位才是狠辣,直接设计把人整死,比如贾瑞,比如尤二姐的婚约对象张华。
果然,到荣庆堂这一步,已然是打住了。
贾珩思忖着,心头不由感慨。
而在贾珩正要出了后院,身后就有人道:“珩大爷,留步。”
贾珩拧了拧眉,转身看向正手中拿着绢帕,一手提起裙裾,青春明丽的脸蛋儿上,现出急切之色的鸳鸯。
“鸳鸯姐姐,可还有事儿?”贾珩心下疑惑,暗道,莫非是贾母那边还有反复?
鸳鸯道:“老太太说珩哥儿也大了,到了成家立业之年,族里也没什么可帮衬着,唯想着珩哥儿身边缺个体贴人,照顾起居,前儿赖嬷嬷府上送来的丫鬟,在老太太屋里调理了,就打发过来照顾珩哥儿。”
贾珩闻言,面色默然,目光凝了凝,暗道,赖嬷嬷府上的丫鬟,不会是晴雯吧?
心头却是泛起疑惑,这贾母此举是要做什么?
捧杀?拉拢?还是另有缘故?
鸳鸯看着对面沉静依旧,面现思索的少年,也不由心头暗赞,这珩大爷年纪不大,动静举止,就和小大人一般,这或许就是人常说的宠辱不惊?
贾珩沉吟片刻,清声道:“鸳鸯姐姐还请回了老太太,如是为了替贾珍赔礼,大可不必,我既已应允老太太,那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贾珍不来招惹于我,我自不与他计较!”
鸳鸯笑道:“方才在老太太跟前已经说开了,那事就过去了,这是老太太的另一番好意,也是看族里青年子弟入了眼,打发了个丫头跟前伺候着,珩大爷不要多想了。”
少女语笑嫣然,声音更是婉转、清越,如出谷之黄莺,倒是让人再难出言拒绝。
贾珩一时间,也是沉吟不语。
“珩大爷,老人家一番好意,仔细别辜负了才是。”林之孝忽然开口说道。
贾珩看了一眼林之孝,暗道,这位内宅大管家这是和赖家不对付?
贾珩想了想,道:“也罢,鸳鸯姐姐就替我谢过老太太,就说改日,再来拜访致意。”
鸳鸯见贾珩答应,笑道:“那珩大爷在门前稍等,我去见了晴雯,让她收拾收拾,再一起回去。”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林之孝至前门等候。
这边厢,贾珍、尤氏和贾琏、贾蓉等几人在奴仆的侍奉下,出了荣府角门,来到巷口,向着宁国府走去,贾珍仍是一脸阴郁,目光愤恨道:“这事儿没完!”
贾琏一脸苦笑,劝道:“珍大哥,老太太既已放了话,我们再纠缠不清,恐怕老太太那里该恼了。”
贾珍看了一眼身旁默然出神的尤氏,冷声道:“你嫂子被那小畜生调戏,我被打耳光,这事若是这般算了,我还有何颜面呆在东府里?”
第三十四章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原本,贾珩只是说让贾珍,却是从方才与贾珩的争执中,贾珍也学到了一点,首先要拿住贾珩错处,以大义名分来压,再行炮制。
但却不想一旁正自默默出神的尤氏,闻言,容色微变,抬起一张明媚如春花秋月的艳丽脸蛋儿,说道:“他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只是说了几句激人的话,在老爷口中,如何就成了调戏于我?”
贾珍这番拿人把柄的说法,却是忘了对尤氏而言是何等的轻贱,女子最重名节,在贾珍口中是言语调戏,可在外间七传八传,不定又传成什么她名节亏损,不守妇道,说不得“养小叔子”的混账话都能胡沁出来!
被贾母如此“不公”以待,贾珍正在气头上,冷声道:“这事我自有盘算,你不用管!”
尤氏脸色苍白,眼圈微红,泫然欲泣,一张艳丽、娇媚的脸蛋儿满是凄然之色,道:“老爷但凡为我想着一星半点儿,也不能让这等坏人清白的话,传得哪里都是。”
贾珍被尤氏哭闹得一阵心烦,尤其当着贾琏这位二弟的面,愈发没了面子,一甩袖子,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又懂得什么!”
“我去见老太太评理去。”尤氏紧紧抿着莹润泛光的粉唇,以袖掩面,向着来路快步返回。
见状,贾琏连忙喊了一声:“哎,尤大嫂子……”
尤氏负气而走,贾珍心头愈发烦躁,转眼又看见正自瑟缩着膀子,只往仆人、嬷嬷里躲着,降低存在感的贾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邪火往脑门儿撞,怒道:“都是你这孽畜惹出来的事!滚过来!!!”
贾蓉畏畏缩缩上前,脸色霜白一般,目光满是畏惧。
贾珍抡圆了巴掌,就向着贾蓉那张清秀的脸孔上打去,边打边骂道:“你老子让人打了脸子,你死人一样,还有脸站在那里!”
贾蓉疼得“哎呦”一声,一手捂住半边脸,也不敢还嘴,挨着贾珍愤怒下的拳打脚踢。
贾琏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头,连忙命仆人将贾蓉拉开,一手拉住贾珍的胳膊,劝道:“珍大哥,消消气,仔细别气坏了身子。”
贾珍这会子也打得累了,冷冷看着贾蓉一眼,冷哼一声,余怒未消。
却说尤氏在这边负气而走,芳心只觉道委屈不尽,泪珠盈睫地向着贾母后院跑,来到抄手游廊之间的拐角垂花门,不想心神不宁之间,脚下也没个照应,下台阶时,趔趄一下,眼看就向廊上摔去。
尤氏娇呼一声,已然花容失色,眼看就要摔倒,一张如花霰娇媚的容颜上,现出慌乱之色。
“小心。”
原来是正在回廊尽头负手而立,等候着鸳鸯的贾珩,刚刚打发了林之孝去催,正伫立静望贾府的亭台楼阁,忽然见一妇人摔倒,倒也没看清来人,就是眼疾手快,伸手相托。
只觉手下一软,未及细思,因是借力,就是抓捏了下,倏尔已扶稳来人,正要开口,却迎面见到一张形似花霰,娇媚艳丽的面容。
“是你?”待认清来人,贾珩拧了拧眉,面色静默,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收回手,目光从尤氏略些凌乱的前襟扫过,若无其事道:“没事吧?”
尤氏抬眸看向少年,泪痕尤在,梨花带雨的脸蛋儿上,渐渐有几分绯色浮起,怯怯柔柔的声音中,略有几分轻颤,道:“……珩大爷。”
贾珩顿了下,看了一眼尤氏,淡淡道:“走路还是要看路为好,若是摔破了相,以贾珍的渔色性子,说不得还真会休妻另娶。”
尤氏:“……”
娇躯的酥麻、战栗稍退,芳心却涌起一股羞怒,倒是让老爷不幸说中了,这少年竟是在调戏于她!
贾珩说完,也不再理尤氏,尽管很想给贾珍来个绿人不成反被绿,但眼下他未有自保之力,委实不宜节外生枝。
他已答应过贾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当然,后面还有一句话,人若犯我,我不饶人。
尤氏美眸闪了闪,默然了下,见少年转身而望,并无纠缠之意,心底倒是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抿了抿粉唇,也没有多说什么,垂下螓首,心思复杂地折身离开。
说来也奇,方才还委屈地想寻贾母评理,这会儿……竟不想去了。
不提尤氏心事重重而去,却说贾珩等了约莫一刻钟,就见垂花门的抄手游廊尽头,鸳鸯和一个背着包袱,穿着翠色掐牙背心,以红头绳束着发笄的丫鬟,一前一后而来。
那丫鬟虽是十二三岁,但已现出几分婷婷袅袅的绰约身姿来,削肩膀、水蛇腰,柳叶烟眉细而狭,瑶鼻樱桃口,涂着玫红胭脂、略纤薄的唇瓣儿上,撅满了怏怏不乐之色。
她原是赖妈妈府上,送了老太太屋里做事的,结果正经儿的荣府主子没伺候着,却被打发伺候什么珩大爷?
哪来的珩大爷?
晴雯打定了主意,等到了珩大爷那里,要不了两日,就让这珩大爷把人送过来才是。
晴为黛影,袭为钗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
贾珩目光投去,看着眉眼隐有郁郁不平之气的晴雯,倒是对这判词有了一些初步体会。
“晴雯这爆炭的脾气,这会儿不定满腹怨气,想着搞点事情来,最好被我撵回贾府来。”
正思忖着,鸳鸯已领着晴雯款步而来,轻柔笑道:“珩大爷,这是老太太说的那个丫头,名为晴雯,是个手脚伶俐,知冷知热的体贴人。”
贾珩点了点头,按着腰间宝剑,目光沉静地看向晴雯。
这一近看,发现这晴雯不愧是红楼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瓜子脸,狐狸眼,柳叶细眉,虽值豆蔻年华,然眉梢眼角已有一股妩媚风韵。
被对面的少年打量着,晴雯冷哼一声,将螓首转过一旁。
鸳鸯清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悻悻然,笑了笑,道:“珩大爷,晴雯她性子火爆,但手上的针线活是一等一的。”
贾珩道:“可见老太太是用了心的。”
鸳鸯诧异道:“珩大爷此言何意?”
贾珩淡淡笑了笑,说道:“乖巧依人的丫鬟,知我未必看上,专挑了这等性格悍勇的小姑娘来。”
鸳鸯闻言,忍俊不禁,掩嘴笑道:“珩大爷真会说笑。”
她原以为这位珩大爷性情峻刻,刚强不屈,不会说笑话,没想到还会拿自己取笑。
只是这笑起来,也太清冷了些,让人不好亲近。
倒是晴雯偷眼看向贾珩,方才只顾着撒气儿使性,如今细瞧之下,发现少年面容清隽,神情幽清,一手虚按在腰间宝剑,身形挺拔,英武逼人。
似是注意到自己目光,就是看了过来,晴雯不由心头一突,只觉那少年目光锐利,不敢对视,但心头却没来由道生出一股倔强来,就是撅起嘴,瞪了过来。
贾珩心头只觉好笑,收回审视目光,神色淡淡。
这时,鸳鸯近前,递过一张折好的文契,笑道:“珩大爷,这个你收好。”
分明是晴雯的奴契。
第三十五章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
贾珩将奴契收好,拢入袖中,冲鸳鸯拱了拱手,道:“鸳鸯姐姐,替我谢过老太太。”
到了此刻,他才确信这贾母应该是真的要施恩。
见英武少年神态和缓了一些,鸳鸯也笑了笑,说道:“珩大爷,我送你们出去。”
说话之间,贾珩在鸳鸯的引领下,带着晴雯,出了贾府,站在宁荣街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是半晌午,秋日柔煦日光照在身上,让人生出几分慵懒、惬意之感。
贾珩看了一眼身后朱檐碧甍、轩峻峥嵘的贾府,默然片刻,目光投向晴雯道,“走吧。”
这次贾府之行,算是暂时将贾珍夺亲之事压制下来,但贾珍的报复,绝不会就此平息。
而秦家那边,也难保不会再起反复。
说来说去,还是此身无功名官爵在身。
晴雯看着前方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拿着包袱默默跟着。
来到柳条胡同儿,进入庭院之中。
蔡婶正在石榴树下,用着草料喂马,抬头见到贾珩,放下簸箕,拍了拍手,忧切问道:“珩哥儿,见过老太太了?老太太怎么说?”
贾珩道:“老太太已主持了公道,那贾珍不敢再犯,又打了个小姑娘来伺候,蔡婶,你先将我那屋里侧屋,收拾一下,将晴雯安顿下来。”
此身所居的宅院虽四四方方,略显简陋、狭窄了些,没有两进,但也颇有几间房子,贾珩所居东窗下的厢房,是一排五间的大屋,这是传下来的祖宅。
两边则有耳房以及灶屋,正对门楼檐的地方,还有一座青墙斑驳的垂花影璧立着,每至春夏,藤萝蔓延其上,月季盛开,五颜六色的细小花朵,在一簇青荫中,如云捧月,那就是前身贾珩绚丽多彩的所有童年。
而贾珩就是让晴雯在挨着东厢房的一间中歇息,方便照料。
晴雯抬起一双清眸,环顾着四方院子,见虽简陋,但也透着一股井井有条。
“晴雯姑娘,随我过来吧,我给你在那屋里,放双好被子。”蔡婶这时,也打量着晴雯,就是一愣,暗道,这姑娘生的还真是标致,和画儿里的都没什么两样了,比起珩哥儿他娘来都不差了。
贾珩来到厢房,将宝剑放在墙上,取下一张纸张,提笔写着聘书,准备一会儿采办的礼物,就去秦家下聘。
虽有婚书早定,但亲事流程,三书六礼却是一个不能落。
秦可卿这边,不管怎么样,从其那日拜访秦业,以一女子之身而挺身直言,这份重信履诺的情谊,也是颇为可贵了。
听着一墙之隔的厢房中,蔡婶和晴雯说着话,贾珩轻笑了笑,将写好的聘书晾干,放进信封。
这边厢,晴雯环顾着四周,一言不发,一张白皙如玉的俏丽瓜子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神色。
耳畔听着那位蔡婶说道:“晴雯姑娘,珩哥儿平时一人照顾自己也惯了,哪怕是热水都是自己,你平日也没什么忙的,就是在珩哥喝茶时侯,端茶送过去,至于平日里,烧热水、洗衣服这些粗活,都有我来操持就是了。”
晴雯静静听着,抬眸看着蔡婶,隐隐在这妇人眉眼洋溢的笑容间,看到了自己那早早去了娘的轮廓。
“婶子,我在府里也是做惯了这些的。”
贾珩在外间听着,也进了屋中,笑道:“蔡婶,这里有十两银子,再雇个可靠的婆子来,专做这些洗衣、洒扫、烧火、劈材等事来,倒是蔡婶,平时只做做饭就是了。”
哪怕是科技发达的前世,家务都离不开人力。
说来,蔡婶还是识得字的,若是在灶台之间打转儿,做一些杂活,多少有些可惜了。
他重生过来,还不到半月,对家里的境况大抵也了解一些。
此身母亲倒是留下一些嫁妆,大概有个几百两银子的样子,原本老爹有着几十亩地,让蔡婶和丈夫李大柱一家种了,只供他吃穿用度就是。
蔡婶摆了摆手,笑道:“哥儿,花那钱做什么?我一个人忙的过来。”
贾珩道:“家里以后也要添人进口,蔡婶总一个人操持,也忙不过来。”
他说的是,秦可卿过门之后,这位少奶奶,肯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而且蔡婶还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半大小子,两个女儿年前已出嫁,而半大小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这一二年间,两边跑多半照顾不过来。
蔡婶想了想,说道:“若是这样,不妨去人伢子那里买两个粗使丫鬟来,这两年水旱不收的,往京都里讨生活的也有不少,纵想着卖到高门大宅,还求路无门呢。”
高门大宅都讲究来历清白,家生子的世仆世婢都是首选,哪怕买人,也要挑身世清白,知根知底。
贾珩则一时默然。
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明代市井生活的奇书《金瓶梅》所载,西门庆花了五两银子,令春梅买了一个小丫头,名为小玉,服侍月娘,又替金莲六两银子买了一个上灶丫头,名唤秋菊。
因《金瓶梅》虽述宋朝之事,但因是明人所写,应能反映当时的物价水平,而据明末清初《醒世姻缘传》所载,也大抵是四两银子就可买一未成年丫鬟。
当然,品容姿色越佳,自是越贵,这就不需多说。
这时代,银子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毕竟,孙绍祖花了五千两银子,都将正儿八经的贾府庶女迎春拢在屋里。
这就是万恶的旧社会……
晴雯扬起螓首,空气刘海儿下的一双罥烟眉凝着,杏眸中带着几分不示弱,说道:“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也可以为大爷烧水、洗衣!”
蔡婶笑了笑,看着豆蔻年华已是丽色娇媚的晴雯,说道:“晴雯姑娘毕竟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那里做得了这些粗活?我家虽日子过了紧巴了一些,但也不致让晴雯姑娘太辛苦了些。”
贾珩看了一眼晴雯,心道,真让你干粗活累活,恐怕不多久,就觉得受了委屈,使性怄气。
他可没有扇子让人来撕。
贾珩这般想着,将十两银子给了蔡婶,道:“蔡婶先买个粗使丫鬟使唤着,我等下还要到秦府,尚需置办些礼品。”
蔡婶则是疑惑,并没有接,问道:“珩哥儿,这银子是?”
贾珩也没有隐瞒,算是给蔡婶吃颗定心丸,解释说道:“昨日,去翰墨斋售了一卷书稿,翰墨斋掌柜予的润笔之资,一共给了五十两,之后还有进项。”
五十两这一下子就去了十两,等下还要前往秦家下聘书,置办礼品,之后的婚礼流程,几乎每一步,都需要银钱糜费。
果然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
怪不得贾珍以一千两银子,就觉得自信满满可以买断他的婚书。
一千两,好比后世的百万之财,对很多人来说,终其一生都赚不到!
神京居,大不易,上千两,都能买个二重进的大宅院了。
蔡婶收了银子,轻笑道:“那我等下就去操办,保管给珩哥儿买个模样周正,手脚利索的丫鬟来。”
“老实可靠的,能吃苦耐劳的就行。”贾珩沉吟道。
晴雯在一旁撇了撇嘴,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她偷奸耍滑,好比千金小姐吗?
等蔡婶离去,厢房中一时就剩下了二人。
第三十六章 苦闷的秦可卿
看着少女那张韶颜稚齿的明媚容颜,实际论起年纪来,也就后世刚上初中模样。
贾珩默然了下,问道:“你在贾府里,例银一月多少?”
晴雯明媚、清丽的瓜子脸上现出一抹诧异,说道:“珩大爷要给我月例钱?”
贾珩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你一个小姑娘,平日裁剪个衣裳,添双新鞋,还是需要例银的。”
“珩大爷也关心这些?”晴雯凝了凝神,原本怏怏的神情散了一些,只是言语中还带着几分凌厉之意。
“家事,国事,天下事,哪一个不需关心?”贾珩轻笑了一声,放下茶盅,虽是少年,但那种举重若轻的气度,却在一举一动中无声显露。
这种刚毅、柔煦的风仪没有前世的军旅经历以及阅览道藏古籍,根本浸润不出来,凌厉时做雷霆一击,和煦时如春风化雨。
晴雯抿了抿樱唇,杏眸闪了闪,这话说的……真有些不好接,但也能感受到对面少年平淡言语中的关怀,原本想呛几句的心思,不知为何就淡了许多,轻声道:“我刚到老太太屋里,平日月例也就半吊钱,珩大爷若给月例,如先前就是了。”
关于月例,《红楼梦》原著倒也有载,贾母月例最高,每月二十两银子,姨娘则是二两,公子小姐大致如此,而王夫人的丫鬟金钏,一等大丫鬟,也才一两银子。
这也侧面印证,贾珩所售之一卷书稿的三十两银子,虽被书商剥削的不轻,但也谈不上贱卖,嗯,都能够给贾母发一个半月的月例了。
“珩大爷,我刚到府上,就让人去买丫鬟,若是旁人知道,还只当我是个轻狂的人,在充主子的款儿呢。”晴雯扬起略有些狐媚之相的瓜子脸儿,杏眸瞧着对面少年的脸,忽然开口道。
这时候的小丫头,声音清脆,抑扬顿挫,若非态度看着还和煦,还真有几分尖酸刻薄之意。
贾珩心道,你晴雯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只是这般想想也就罢了,和这种初中小女生,若是和其斗嘴,反而不智,拿起茶盅道:“倒也不全是为你,方才你也听到了,等过段时间,我要娶亲,家里没人做一些粗活,也不大行。”
晴雯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一时默然。
“方才蔡婶子已经和你说了,你平日所为,端茶倒水就是,我跟前儿伺候,也没什么大过天的规矩,蔡婶也是和善的人,你以后就知道了。”
贾珩说完,将茶盏放下,道:“好了,你也收拾收拾吧。”
说着,起身挑帘,进了里间厢房。
晴雯目光出神,盯着在小几上放着的白底蓝纹的茶盏,品着言犹在耳的话,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原本那被打发来此地,失望而怨愤的心思,怎么似乎淡了一些?
贾珩回到书房,拿起纸张,笔走龙蛇,将前日写剩下的三国演义第二回目续写着,从方才用银来看,他要维持一个相对体面的生活糜费,还真需重视抄书一事。
“以此书之质量,可以想见,一旦刊行,不说长安纸贵,也会在京都中迅速打开名气,而名利二字,向来如影随形,不仅仅是写其他书稿,想要议价势必容易许多,与读书人交游,也能被高看一眼。”
这才是他为何明明宁愿吃上一些亏,还会选择翰墨斋的真正缘故,这等谋算心思,有失君子堂皇意,实不足与外人道。
况这家书店在神京名气甚大,据说不少翰苑词臣都常至号中购书,他在科举入仕之前,写白话之本,若写些浓词艳赋,那是自毁前程,可写这等鼎故革新,治乱兴衰的演义画本,反而可见论史之通达见识。
贾珩正思忖间听到庭院中的动静,却是蔡婶丈夫李大柱的声音。
“珩哥儿,在屋里吗?”
昨天已经商量好,今日要去秦家下聘。
贾珩应了一声,将聘书收好,藏入袖中,然后就是出了厢房,而后对正自递着衣服的晴雯,说道:“晴雯,等蔡婶回来,就说我往秦家去了。”
蔡婶要去人伢子那里买丫鬟,按着蔡婶的谨细性子,没有一天的功夫,大半是不成,毕竟选丫鬟也需费心挑选。
“哎。”晴雯轻声应了一声,想了想,依门望着那已走到垂花墙的少年,道:“大爷,中饭还回来吃吗?”
贾珩摆了摆手,说道:“不了,你若是饿了,厨房里有米面鱼肉,你自己做些……”
忽然,少年背影顿了下,缓缓转身,抬眸看向晴雯,凝了凝眉,迟疑道:“你会做吧?”
晴雯会做饭吗?
想来是会的吧?
毕竟风流灵巧,但也说不定,那可能是指她的针线活。
晴雯见那凝眉望来的少年,应道:“大爷只管放心去吧,我会做饭的。”
贾珩点了点头,看了晴雯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出了门楼。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不见,晴雯玉容怔怔,许久才收回目光,一轮秋日透过廊檐下,阳光稀疏、明媚,落在少女蹙起柳叶烟眉下,纤丽的瓜子脸上,那涂着玫红胭脂的薄唇微微抿起。
她活的这般大,还没遇到这样的爷们儿,大概人家常说的君子温润,大抵就是这样?
她虽没有见过府上的宝玉,可私下里听过宝二爷在府里也是爱惜女孩子的,不过,听说宝二爷常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这位珩大爷,则是如父如兄一般……
若贾珩知道晴雯这般想他,肯定要哭笑不得,他只是把晴雯当作初中小女生来看,怎么突然就如父如兄了?
……
……
秦宅·后院
闺房之中,秦可卿一袭淡红色罗裙,以凤头钗将青丝绾起飞仙髻,金色步摇别在鬓发间,银色璎珞垂下,竟有几分雍容、华美的气度。
这位兼宝黛之美的丽人,并非传统的柳叶眉、瓜子脸,而是面如小月,琼鼻檀口,明媚动人一如牡丹花蕊,气质国色天香,此刻娴静坐在一方小几之旁,怀中抱着一只娇小可爱的橘猫。
那猫年岁尚小,脑袋毛茸茸的,两个明亮的猫眼骨碌碌转动着,好奇张望,这是秦府里吴嬷嬷担心秦可卿闷得慌,从旁处寻的小猫咪。
“姑娘,方才我又打听了那珩大爷的一桩事。”宝珠上前开口道。
秦可卿纤纤素手在橘猫柔顺的皮毛上撸着,闻言,抬起一张肌肤胜雪,白里透红的脸蛋儿,颦起黛眉,问道:“又有什么事儿?”
这几天,随着汇集那位贾珩的讯息越多,秦可卿心情是愈发苦闷,一颗芳心直往谷底沉。
她的如意郎君,也不说奢望出将入相,为官作宰,可也不能是个只会好勇斗狠,捧高踩低的……青皮无赖啊。
这两日,正要和父亲说说,看能否退了这门亲事。
宝珠轻声道:“珩大爷昨天在翠红楼把贾家东府里的珍大爷打了,这事是我听东府里一个送菜的嬷嬷说的,好像还是因为小姐……”
“啊?”秦可卿容色顿住,檀口微张,不由失声。
“喵~”橘猫感受着身上令她舒适的抚弄动作一停,就是张开嘴叫了一下。
第三十七章 不过读书、习武四字而已
秦府
宫裳丽人玉容失神,弯弯眼睫下,眸中浮起忧色,抿唇不语。
一瞬间,各种思绪在心底涌起,酸涩交织,最终化为自怨自艾的一句……她为何这般命苦?
如果她让父亲退了这门亲事,那贾珩会不会也来闹,他连东府里的贾族族长都敢打,若是给父亲一通老拳……
想起自家父亲一把年纪若上碰上这般折腾,秦可卿芳心一沉,原本嫣然如花的面颊就是霜白。
宝珠叹了一口气,道:“这位珩大爷,也太冲动了,动不动与人殴斗,若是成亲之后,天天与人好勇斗狠,可怎么行啊?”
瑞珠接话说道:“还是早早禀告了老爷才是,让人退了这门亲事才是。”
“不,不可。”秦可卿失声说道,因为忧切,声音都带着颤抖。
瑞珠和宝珠都是齐刷刷地看向自家小姐,目光诧异。
秦可卿轻轻摇了摇头,道:“这贾珩既是个好勇斗狠的,连贾家的族长都敢动手打,若是发了狠,再来上门寻衅,我们秦家又当如何?”
瑞珠挑了挑眉,娇声道:“那就报官!他再凶横,还敢和衙门里的差官凶横去?咱家老爷,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五品命官!”
秦可卿幽幽叹了一口气,蹙眉道:“话是这般说,但他若只是一味来上门滋事,做青皮无赖之举,官府未必管得了这些。”
而在这时,正在主仆三人对退亲之事一筹莫展之时,外间吴嬷嬷道:“姑娘,那位珩大爷来了。”
正在“大声密谋”的主仆三人,都被吴嬷嬷的声音吓了一跳,说话间,吴嬷嬷已挑帘,绕过屏风,进入厢房,笑道:“姑娘,珩大爷过来下聘书来了,老爷在前厅接待着呢。”
因秦可卿这二日只是让宝珠、瑞珠带人打听关于贾珩的情况,并没有告诉吴嬷嬷,吴嬷嬷还不知自家姑娘,心思又有转变。
秦可卿抿了抿樱唇,想了想,柔声道:“宝珠,瑞珠,随我去看看。”
如果有可能,她还是想见见贾珩,问问他这般不知轻重,与人殴斗,何以成家立业?如果能使其羞惭而退亲……
“姑娘,还没过门呢,这可不兴这个,等三书六聘之后,也就十来天的时间了。”吴嬷嬷只当秦可卿急着去见那位贾家郎君,老脸上挂着笑意,打趣说道。
秦可卿却没有被打趣后的娇羞,只有一颗芳心凄苦无比,道:“我家和他家是早定的娃娃亲,也算婚书早定,况我和他上次也见过面,若只是答问几句话,有丫鬟和父亲在,也不妨事的。”
她上次就没沉住气,受那贾珩表象所欺,这次她最好是当着父亲的面,亲自问问才好。
吴嬷嬷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当然,也和秦家原是小门小户有关,规矩倒也不似公侯之家那般大。
这边厢,贾珩随着秦业进入花厅,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
秦业接过贾珩递来的聘书,拆封细览,须臾,手捻胡须,点了点头,笑道:“贤侄,佳期既择定,就可履六礼之仪了。”
秦业许是还不知昨日在翠红楼中发生的殴打贾珍一事,这位工部营膳司郎中,在工部属于那种老黄牛型的人物,兢兢业业,消息相对闭塞一些。
见秦业收了婚书,聘礼已毕,贾珩心下也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婚事典仪礼制,还要请世伯看顾才是。”
秦业笑道:“贤侄家中情况,老夫已有所了解,如今既已下聘,倒是可以改口了。”
他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既然女儿可卿中意这贾珩,倒不妨玉成好事,再说这少年仪表堂堂,举止有礼,待人接物,自有一番从容气度,许是个成器的,并非贩夫走卒之辈,引车卖浆之流。
他年纪也渐已老迈,膝下只一子秦钟,性情腼腆、柔弱,若有等人在外顶门立户,以后还能有所照应。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下,起身深施一礼,郑重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秦业起身,上前搀扶,把臂笑道:“贤婿,老夫只这一女,从小娇生惯养,过门之后,贤侄还要多包容才是。”
贾珩连道不敢,翁婿二人重又落座。
秦业又问道:“贤婿这两日在忙什么?”
贾珩道:“回岳父大人,不过读书,习武四字而已。”
秦业闻言,抬起一张苍老的面容,诧异道:“贤侄读书,莫非打算以科举入仕?可为何还要习武?”
在他理解中,武夫地位还是多少不如读书人的,科举是正经功名出身,且不用像武将那样拿命在战场搏杀富贵。
若他是正经科甲出身,也不会蹉跎半生,才在工部堪堪混到如今的五品。
贾珩道:“小侄的确有意求一个科甲功名,只是君子六艺,总要通一些才是,而且习武,可以强身健体,不生灾病。”
他也不好说,我看这乱世将临,外有胡虏肆虐,内有寇盗四起,习武退而保得家国桑梓安宁,进而拉起队伍,效陈吴刘项。
然后,被叉出去……
秦业手捻胡须,欣慰笑着说道:“贤侄此论诚是正理,国朝定鼎关中百年,至于如今,文贵武贱,翰苑词臣比之武将出身不知要清贵许多,在官场中用事、迁转都要便宜许多。”
贾珩心头暗叹,秦业作为陈汉体制中的一员,都有如此想法,可以想见如今的陈汉上下,重文抑武之风糜盛。
不过,这也是历朝历代至于王朝中叶的普遍现象,后世某朝何尝不是如此?
秦业又说了几句,似沉吟了下,道:“贤婿,贾府那边最近没有什么动向吧?”
而二人叙话之间,秦可卿和丫鬟宝珠和瑞珠业已到了珠帘后,听到花厅中,自家父亲的话语,落在耳中,就是一惊。
这……如何贤婿都叫上了?
而又听到自家父亲沉吟说着,“东府里,最近……没寻贤婿麻烦吧?”
秦可卿这时连忙凝神倾听,只听那少年说道,“正要和岳父大人说,东府里的贾珍昨晚在翠红楼约我,想要以千两纹银,买断婚书,被我怒打一通,今早儿去禀了老太太,贾太太已发了话,彻底断了贾珍的念想。”
这边厢,贾珩说完,去看秦业这位老丈人的脸色,忽地,眸光微动,却是眼角余光扫到珠帘处一抹裙裳身影。
“秦可卿,还是丫鬟?”
这种与贾珍冲突的事情,自是没有隐瞒必要,而且也……隐瞒不过去。
与其等秦业自己从旁人处得知,一拍大腿,直呼坏了,方寸大乱,还不如由他主动开口,稍稍释其疑惑。
果然,秦业闻言,大惊失色,道:“贤婿何以如此鲁莽?怎么能动手打人,那东府之主是朝廷三品威烈将军……”
等秦业面色煞白,消化完这个“噩耗”。
贾珩才开口道:“彼等不顾体面,以千两银子,想要让我卖妻求荣,岳丈大人以为我还要忍气吞声吗?”
秦业看着少年,面露苦笑,叹道:“可,可也不能动手打人……”
第三十八章 如非良人,只是三尺白绫,红颜薄命
花厅之中——
秦业长吁短叹,面有愁容,不仅仅是贾珩打人,而且还担心东府那边会报复。
贾珩轻笑一声,道:“岳丈大人不必担心,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许多时候,只有动手,别人才会和你动口……贾珍虽恶,但老太太是明事理的人,如今由老太太评理,贾珍已暂时偃旗息鼓,不会再来烦扰岳丈大人,至于后续报复,岳丈大人莫非忘了小婿也姓贾?尔等夺族人亲事,理义全失,小婿行事之前,都有一番思量在的。”
贾珩说完,也是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他现在还没有到,“我之一生,何须向尔等解释”的地位,这些心思还是要说清楚,不仅仅是解释给秦业听,也是说给偷听的秦可卿。
一味刚愎自矜,不屑解释,让人去猜心思,反而横生波折。
秦业也好,秦可卿也罢,都不了解他,对他有疑虑,反而是正常的。
不过相比对贾母的示之以刚,不卑不亢,对秦业和秦可卿,就要显出举重若轻的耐心来。
如果他都六神无主,如临大敌,秦业和秦可卿怎么可能相信于他?
听少年气定神闲,侃侃而谈,秦业叹了一口气,不过心下稍松,虽说少年所言,与他稳重的心性多少有些相悖,甚至对这门婚事,心底隐隐有一丝悔意,但方才“贤婿”话已出口,再想反悔,他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搁了。
可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嫁过去……
“罢了,罢了,可卿若是中意就好。”秦业面上虽有愁容流露,但心底也只能这般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珠帘“哗啦啦”响动,莲步轻移,着翠色罗裙的少女,俏生生站在不远,问道:“珩大爷,若是东府里来日寻衅报复过来,又当如何?难道珩大爷也打将过去?”
秦业抬眸看向丫鬟宝珠,皱了皱眉,道:“姑娘呢?这话是谁让你问的?”
其实不用问,他就知道,自家女儿就在珠帘之后。
女大不中留啊……
秦业心底暗叹,却是误会了自家女儿在担心贾珩得罪了宁国府,前途未明。
贾珩道:“老太太既已为此事定了调,东府里想以此事拿我,势必不能,至于旁事,可能这位姑娘不知,我平日不往东府里去,贾珍纵要害我,也无计可施。”
这时,从珠帘后哗啦啦,瑞珠道:“那珩大爷,不如往日勤向东府里去,平时以何营生呢?”
秦业也是皱了皱眉,品出了一些不对劲。
贾珩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那珠帘,问道:“秦姑娘可否出来一叙。”
瑞珠道:“男女授受不亲,如何好轻易见面?”
秦业面色变了下,恍然大悟,暗道,难道自家女儿也对这位贾珩有所疑虑。
只是想起上次这贾珩来时,自家女儿还未有这等心思,如何又起了变故?
贾珩神情默然片刻,道:“既是读书人,无非撰文稿暂以谋生,将来还是要走科举正途的。”
秦业嘴唇翕动了下,欲言又止,虽说他看不出自家女儿什么主意,但可卿自小主意就正,许是另有计较,也未可知。
宝珠轻笑了一声,杏眼带着几分审视,似是揶揄道:“只听贾公子平日里最喜舞刀弄枪,没想到口口声声自称读书人。”
她这几日打听这位珩大爷的过往,虽无斑斑恶迹,但也是不太上进的。
贾珩没有与其辩解,神色淡淡,只是皱眉道:“秦姑娘也是这般认为的吗?”
小姑娘的揶揄,他并没有什么生气,任谁打听到前身过往的事迹,都会打上一个大大问号。
这是人之常情。
贾珩道:“秦姑娘前日履诺之言,掷地有声,言犹在耳,难道今日要听信市井之言,而改易心意吗?”
“我……”秦可卿在里面终于呆不住了,挑帘走出,一身淡红色罗裙,青丝如云,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上,目光楚楚地看着对面的少年,这时四目相接,只觉一双沉静、清冷的眸子,陡然锐利几分,一时就有愣神,垂下眼睑。
说来,虽是偷偷瞧了几回,但四目相对还是头一遭儿。
秦业叹了一口气,唤道:“可卿……”
“爹。”秦可卿螓首低垂,抿了抿丹唇,轻唤一声,然后走到自家父亲身旁,扶住老父的胳膊,看向贾珩,清声道:“非是改易心意,只是对公子过往……心存疑虑。”
贾珩一时默然。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能解释到这一步。
难道让他立个三年之约,等他中举,功名在身,再来迎娶秦可卿?
他纵然百分百可以做到这一步,也不会以此为诺。
这就好比,我来日为官作宰,事业有成,再来娶你一样,他向来不以为然。
所谓,我的贫寒艰难,你都没有参与分毫,富贵何与共之?
他可以理解秦可卿没有深入了解他,听得一些社会评价,就对他心有成见。
毕竟这时代,盲婚哑嫁,的确很容易出婚姻悲剧,是得需要多打听。
只是,他也有他的坚持。
秦业见着这一幕,明显能感受到自家女儿的纠结心情,欲言又止。
聘书都收了人家的,刚才贤婿、岳丈唤着,转眼间再起反复,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
这就是家中没有女主人之故了,于婚姻大事,虑事不周,处事不宜,一错再错。
从一开始秦可卿没有打听贾珩为人,就出来重然诺,再到现在秦业抹不开面儿,女儿不好言辞拒绝,无不因此。
当然,也是秦业父女本性良善,老实可欺,直接如那戏曲中的嫌贫爱富,什么娃娃亲,什么婚书,我就是翻脸不认人,一撕两半,你能奈我何?
这边厢,秦可卿玉容幽幽,抿唇不语,想起少年怒打贾族族长的事迹,以及方才面对自己父亲的释疑之语,一个是鲁莽武夫,好勇斗狠,一个是举止有礼,心思谨细。
秦可卿容色变幻,凝眸看向那蓝衫少年,只觉得笼在那气质沉静的少年身上,恍若有一层迷雾,真真假假,让人难以看清。
幽幽一叹,微微闭上眼睛,那眉眼冷峻,不见喜怒的面庞,隐隐在眼前浮现,少顷,款步轻移,走到珠帘之畔,微微垂下螓首,明眸隐有晶莹闪烁,道:“贾公子,事已至此,可卿自当奉约完婚就是,君是好是歹,是贤是愚,左右是我的命罢了。”
这已是秦可卿第二次说起命,只是第一次,那是因少女骤闻婚事后,心生娇羞的情切之语,而这一次才真正有些认命的感觉。
你是好是歹,是贤是愚,是真是假,我自认命就是。
如非良人,只是三尺白绫,红颜薄命。
“姑娘……”宝珠脸色苍白,失声说道。
这多好的机会,当着老爷的面,若是拒了这珩大爷,姑娘就可另择佳婿,这焉能认命,女儿家的婚姻大事儿,也是能认命吗?
秦业就是叹了一口气,脸上就有些尴尬,迎着贾珩依然是看不出喜怒的面容,似是宽慰自己,也似是宽慰贾珩,道:“贤婿,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第三十九章 不言而言
贾珩与秦业说话之间,已至晌午,秦业就唤了仆人,吩咐厨房整治酒菜,算是留饭。
席间谈话,秦业叹道:“贤婿,老夫就可卿这一个女儿,可卿她自小就主意正,性子爽利,过了门儿,还望贤婿不要以方才之事为念才好。”
贾珩点了点头,道:“岳丈大人,婚姻大事,关乎一生幸福,秦姑娘有所疑虑,分属人之常情。”
他并未觉得方才有什么不妥,秦可卿对他疑虑也好,还是所谓“认命”之言也好,都在他预料之内。
来之前,就知必有反复,不是在秦业,就在秦可卿。
而他把话,方才将将说到七分,也是火候刚好,秦可卿从过往看他,他不可能拍着胸脯去保证以后如何如何。
就好像,别人去质疑他没有钱,他不可能去证明自己有钱,把四个口袋全掏出来给人看的道理。
把肚子剖了,来证明自己吃了几碗粉儿?这是六子的少年人行为,张麻子不会这么做。
先前他的对答,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他是什么样的人。
若有心有识,不言而言,自会判断。
他未来所行之事,于荆棘之中走出一条道儿来,若无识见、魄力,岂能渡尽劫波尤在?
而且,许多事情,秦可卿一开始存着太高的心理期望,未必是一件好事儿。
如果之后自己发现,不比他自己都摆出来说要强许多?
人啊,总会相信自己看到、自己发现的东西,而且笃信不疑。
最关键的一点儿是……他又何尝对秦可卿没有疑虑?
情天情海幻情是身,情既相逢必主淫……这可不是什么好判词,而从方才来看,这位红楼中兼钗黛之美,有着绝世尤物之称的女子,还是有些矛盾的,既有着自缢横梁的刚强一面,又有着逆来顺受的柔弱一面。
这才是活生生的人……就挺好的。
当然,若最终被拒,他也不会任性负气而走,而是另外一套预案,只是那个预案虽然最终抱得美人归,但……
还是不去假设了,前世某外交天团,从来拒绝回答假设的问题。
最终的结局,终究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贾珩和秦业喝着酒,也不知是翁婿关系已定,还是与之交谈,秦业也渐渐发现对面少年谈吐不俗,又问了贾府那边可有动向,贾珩皆坦言以告。
当秦业听说老太太不仅没有责罚,还赐了一个丫鬟调和纠纷之时,秦业赞了一声老太太明事理,没有多想,却将最后一些疑虑也渐渐压下。
秦业问道:“贤婿啊,还是需读书入仕才是,可曾选好塾师?”
秦业虽为工部郎中,听着五品官,官不小,但职掌是营膳司,分属浊流,倒也不认识什么正经科甲出身的读书人,否则自家儿子秦钟,也不会后来去贾家族学,让代儒授学。
贾珩道:“小婿原苦于没有良师益友相伴……只是前日,有幸得了一位朋友的荐书,可至国子监文萃阁充任典书一职,平时理书闲暇之余,也可至监中旁听讲郎授课,原是拜访了岳丈大人之后,下午就打算过去看看,若是一切顺利,就在监中应事、读书。”
秦业闻言,就有些惊讶,道:“国子监的文萃阁?早闻那里藏书颇多,典书一职,更可时常接触讲郎、教授,倒是个好职位。”
秦业此刻,再去回味方才少年所言读书、习武四字而已,以及这叠加起来,当真是字字有应,从无虚言。
方才所言撰文以谋生,还有所览聘书之上令他眼前一亮的字迹,原以为是信口诳言,或是寻人捉刀,如今看来……全是出自少年之手了?
“也只是读书、听课,往来便宜一些,如需科举进仕,还需苦读下一番工夫才是。”贾珩轻声说道,并无任何自矜之色。
只是看着秦业原本愁容满面,而逐渐显露出惊喜的反应,心头暗道,这就是说话先后顺序,造成的心里期待不一样。
如果他方才在秦可卿有疑之时,如孔雀开屏一样,把话说到十分透,都未必有这效果。
这就是润物无声,说七藏三。
将来进入文官体系,这些都是必备生存技能。
什么应收,非必要不,恶意……
他有时候可以不用,但不能不懂,不知。
秦业想了想,清咳了下,老脸就有些微热,问道:“方才老夫观那聘书之字,馆阁之体,清秀雅正,丰润淳和,已得章法,也不知是哪位先生所写?”
这时代,想要走科举仕途,若是字不好,基本等于判死刑,身言书判,吏部授官之时,都会考核。
而聘书之字,贾珩则是改以馆阁之体,圆笔中锋,雅致纤丽。
贾珩放下酒盅,道:“不敢当岳丈大人之谬赞,是珩所书,只是许久未写,手都生了,见笑大方。”
馆阁体这种东西,公文写作必不可少,前世好奇之下,还是描摹过二沈之帖的。
秦业闻言,手捻胡须,脸上终于有了真切笑容,说道:“难得,难得。”
剩下的就不用问了,眼下言语并无一字不尽不实,诚实可信,尤为难得的是,又没有年轻人的浮躁。
至于功名富贵,只要肯读书上进,来日再看就是。
不过,事已至此,再想起反复,也不成了,正如自家女儿所言,是好是歹,一切为命。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当初许了人家。
二人又用了饭菜,一直到未正时分,喝茶叙话,贾珩看了天色,起身,行了一礼道:“岳丈,时候不早了,小婿还要往国子监中一行,后日再来登门拜访。”
秦业点了点头,笑道:“贤婿且去,阿福,替老夫送送。”
话虽是这般说着,但秦业还是送至廊檐下。
贾珩冲秦业拱了拱手,作道别之语,而后在仆人引领下,出了秦府,乘着李大柱赶着的驴车,出了巷口。
待贾珩离去,秦业转身回厅,对着吴嬷嬷道:“可卿呢?”
“姑娘就在后堂坐着,刚才用了些饭菜。”吴嬷嬷笑了笑,说道。
秦业想了想,挑帘进入后堂,就见自家女儿坐在小几之畔,抱着一个橘猫,神情似百无聊赖。
“爹爹……”秦可卿抬起一张楚楚动人的脸蛋儿,美眸中有着几分复杂之色,问道:“他……走了?”
秦业将聘书递给秦可卿一旁的小几上,笑道:“方才之言,你应也听到了,为父看着他也不像个少不更事,不知上进的,你不要听些市井之言,而且先前说履诺的是你,刚刚又……这一来一回,反而让人心里起了芥蒂。”
说着,看了一眼宝珠和瑞珠两个丫鬟,训斥道:“天天在姑娘耳边胡说什么,听风就是雨,打听个不齐不全的,就来教唆姑娘!再几番下来,姑娘的名节,全部都要葬送到你们手里了!”
宝珠和瑞珠垂下了头,讷讷不敢应。
秦可卿柔媚动人的眉眼低垂着,雪腻脸颊也有些羞红,轻声道:“女儿先前就有言,他是好是歹,我自认命就是了。”
说着,拆开那聘书,看着上面的字迹,暗道,这真是他写的?
若是好勇斗狠的武夫,断没有这手字才是……
“罢了,罢了,是真是假,是好是歹,只要他待我好……就是了,再心思不定,左右摇摆,真的就没脸了。”秦可卿目光失神,心底幽幽一叹。
第四十章 国子监
见自家女儿失神,秦业沉吟了下,又道:“他动手打东府里那位,为父刚才就在心里反复琢磨,就是越品越是……”
他也不知怎么的,事后想起来,竟有细思极恐之感。
秦可卿闻言,抬起一张如花霰明艳无端的脸蛋儿,诧异道:“这……不是他冲动之下,与人好勇斗狠吗?”
秦业摇了摇头,说道:“为父方才是被这消息惊到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从荣府里老太太评理,又赐了个丫鬟,他方才所言,一切都在思量之中……为父原以为是少年人事后炫耀之语,一时并未深思,如今看来,都在其盘算之内。”
秦可卿眨了眨眼,看着自家老爹脸颊红扑扑,暗道,莫非爹爹刚才喝了酒?在这里胡思乱想?
秦业手捻胡须,说道:“虽看似鲁莽,但最终能挡住东府里的那位,还让西府里的老太太评理,眼下更是安然无恙,如此种种,果在思量之内,你还记得上次他来时,可还说的什么?”
秦可卿蹙起罥烟眉,檀口微张,道:“爹说他上次……”
“左右不过一场官司要打,从那一天他就料得了?你见过年轻人,那有打个人,还走一步,看三步的?”秦业最后一句话,几乎如划破黑夜的一道亮光,让秦可卿娇躯一颤同时,也让瑞珠、宝珠两个丫鬟,失声叫了下。
这般一想,还真如老爷所言。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一旦觉得某人诚实可信,这就看入了眼,对行为就加了美化滤镜。
秦业道:“还有你说那话,若是旁得一个年轻人,被你一激,脸上不红不白的。可他小小年纪,面不改色,倒像是衙门里的堂官似的。”
这后面,多少就有些滤镜了。
不过,秦可卿这么一想,发现还真是,她说什么是好是歹,不过唯命,话里话外,可见轻视之意,但少年面色不改,目光沉静,既无恼羞成怒,又无自伤自怜。
这是少年人?
“莫非他看不上女儿,以为可有可……”秦可卿玉容幽幽,情切之下,说到一半,就觉得脸颊滚烫,顿住不言,她刚刚都在说什么啊。
也太不矜持了……
宝珠道:“姑娘,刚才不是说贾府里老太太,还赏他了个丫鬟的吗?想来公侯之家的丫鬟,颜色好……”
秦业皱了皱眉,面带怒气,喝道:“又在混说!若其如此,何以坦诚相告?你这丫鬟,见事不明,听风是雨,挑唆不知多少是非来!”
宝珠脸色苍白,垂下了头,不敢应。
“为父觉得不像,许是另有思量,也许是胸有成竹。”秦业后面都没有说,但心底隐隐有些异样。
连贾家族长来阻,都强势打回,若是女儿婉拒,或许还会生出几分波折来?
其实,或许在某人眼里,无非就是秦可卿,我娶定了,佛祖来了,都留不住!
二世为人,还让你嫁给别人?
秦可卿抱着怀中的橘猫,心底盘算着自家父亲的话语,一时间觉得又羞又慌,又一时间觉得迷雾重重。
……
……
贾珩这边厢,乘着驴车,向着国子监而去,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到了这座国子监,可见高大、巍峨的牌坊下上,题着匾额“国子监”三个大字。
在门楣之下,来来往往一些着士子,青衫直裰,三五成群。
“李叔,你先回去。”贾珩将怀中的荐书取出,下了驴车,对着一旁的李大柱说道。
李大柱应了一声,拿起鞭子,驱车而还。
贾珩抬头看着那牌坊,神色一整,昂然而入。
作为国朝最高学府,自有门房值守,不得外人随意出入,内里甚至还有兵丁巡弋,若遇警事,以备召唤。
贾珩先至门房向一位老者,送上荐书,正思量韩珲这封书信,到底济不济事。
没想到那门房老者见了信封之上的印鉴,却是面色一变,起身,拱手说道:“想来阁下就是贾公子了,老朽带你去文萃阁,见宋录事。”
贾珩面色顿了下,拱手道:“有劳了。”
暗道,这韩珲待人接物,还真是润物无声。
显然早早就在这门房处留了话,又担心他不知路途,特意让门房过来给他引路,而国子监的门房态度来看,韩珲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日玲珑阁用饭,即知此人非富即贵,而国朝之中也并无姓韩的勋贵,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某位文官的子侄之辈?”贾珩一边跟着老者前往文萃阁,一边思忖着。
当然,若是直接向门房打听,大抵也能直接获得答案,但并不妥当。
一路上,绕过亭台楼阁,经着一方占地数十亩,碧波荡漾,形似燕子的湖,那湖桃红绕堤,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周围两座一大一小的塔影倒映湖中,微风徐来,波光粼粼。
茵茵草地,湖畔山石之上,或有学子诵读,或有学子联对。
门房指着掩映在柳树后的一座古朴典雅、轩峻壮丽的五层阁楼,笑道:“贾公子,那里就是文萃阁,我们过了这座桥,就可过去。”
贾珩点了点头,此刻置身于桥,当真有一种心旷神怡,梦回前世大学校园的感觉。
不多时,来到阁楼之前,贾珩抬头看着栉风沐雨了不知多少春秋,沧桑古朴的阁楼,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庄重之感。
门房带着贾珩拾阶而上,进入楼中,在过往学子的目光中,折身进入一座轩敞、雅致的厅室。
厅室之中,有着两位老者,并一个中年书生,皆着常衫,在条案后,或是看书,或是埋头抄写,一个老者抬头看向门房,笑道:“老董头儿,怎么过来这里?”
贾珩面色古怪了下,门卫老董?
原本一些庄肃、拘谨的心思倒是散了几分。
“几位先生,这是宋先生所言的那位贾公子,来应为典书的。”那门房解释道。
老者打量了一眼贾珩,看向另外一位中年书生模样的,道:“君涯兄。”
表字君涯的宋录事,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看向贾珩,打量了下,道:“可是贾珩贾公子?”
贾珩上前,道:“晚生贾珩,见过宋先生。”
说话之间,递上荐书。
宋源点了点头,接过荐书,阅览罢,迎着两位老者好奇的目光,笑着说道:“上次和子升提及阁中人手不足,藏书多无人理,他倒是记挂上了,帮我排忧解难来了。”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亲近。
韩珲字子升,其人在国子监中,交游广阔,学业还算不错,故而与督学、讲郎、教授关系都是不错,当然最关键的是,现任国子监司业是他的姑父颜宏。
这样的官宦子弟,只要不趾高气扬、飞扬跋扈,基本都是社交王者。
两位老者一听是韩珲介绍来的,倒是应景地夸了几句一表人才,也不再关注,二人倒也不像宋源,还有官场仕途进取之心,可能对韩次辅的儿子殷勤些,他二人在监中看书写字,安享清闲。
宋源冲那门房点了点头,示意其回去,然而看向贾珩,道:“贾公子,请这边来。”
说着,向着一间偏厅而来,二人宾主落座,就有常随奉上香茗。
第四十一章 金戈加之于玉
无外人在场,宋源态度明显亲近许多,笑道:“贾公子之事,子升已和我说过,典书一职,平日就是整理书籍,工作倒也清闲,月俸一两,虽微薄了一些,但阁中会提供免费三餐食宿,还可借书于阁中阅览,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是需谨细些,尽量不要带出监外,以妨闲话,另供春夏两套常衫,以备监中学子入阁识别,这是令牌,可以出入无碍。”
说着,递了一个薄册,道:“贾公子录名其上,以备督学查验。”
贾珩双手接过,阅览而罢,提起一旁的毛笔,在空白处署了名。
而后,将令牌给予贾珩。
贾珩起身,拱手道:“多谢宋先生。”
这位宋源宋录事,以后就是他的直属上司,不过这典书一职,薪水的确微薄,例银一两,也就将将够糊口的地步。
贾府的大丫鬟……也就这个数吧。
宋源道:“贾公子不必客气,我先带你去第三层,你平日就在三层甲区值守。”
“有劳。”贾珩拱了拱手,随着宋源出厅室,上了木梯,向着三层而去。
贾珩一路而上,倒也碰到不少来往匆匆,手中拿着书籍的监生,遇到宋、贾二人,并无多少异样目光,一路无话。
来到三层,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是一个镂空木雕窗的耳室,内里空间不大不小,桌椅书柜,一应俱全。
贾珩进入其间,只觉窗明几净,靠窗的书桌之上,其上摆着笔墨纸砚,觉得这工作环境,倒也不错,起码很是安静。
宋源见贾珩神色,知其满意,也笑道:“甲区在册之书目,皆列于书柜内,以备点验、核对。”
贾珩点了点头,道:“阁中文苑之气浸润,倒是个读书、备考的好所在。”
宋源笑道:“贾公子所言不差,不过,贾公子若是备考,可需抓紧时间了,京都之地,不同于地方,县、府二试,皆在冬月,贾公子若要考试,也就二三个月了。”
实际他也有些疑惑,韩珲为何会对这一个还未进学的少年如此上心,莫非这贾姓……另有名堂?
“京都考期,竟不同于地方?”贾珩诧异了下,拱手道:“还要请教宋录事。”
从这几天来看,陈汉体制,并未彻底沿袭明制,更多是杂糅了唐宋明的典制。
就像《红楼梦》武将之中,节度、统制、守备并行,官制简直唐宋明三代合一。
宋源道:“县、府、院三试,三年二试,于地方多由县令、府尹、学政主持,考期不定,不过多在春三四月间,但京兆诸府县地,却有不同,自太宗朝以来,以冬月岁末而试,历县、府二试,才算进学,你若要进学,取得秀才功名,就可赶着这一科。”
其实倒可以看作,京都之地,有意异于地方,不仅如此,就连录取名额都不一样。
就连乡试也是分南北中三榜,想要全国一套卷,这在国朝,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贾珩心下恍然,拱手道:“原来如此。”
他的想法,就是凭借二世为人的超强记忆力以及学习能力,明年三月秀才,八月秋闱,至次年春闱,他不求什么名次,只要能中,哪怕是最后一名。
当然,这话没有做到之前,断不可与人言明,有狂生放诞之蔑视。
宋源道:“贾公子年岁不过十四,纵是明年再考,也不算太晚,如今冬月,反而仓促了一些。”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宋录事所言甚是。”
等介绍了工作场所,又引领贾珩出了文萃阁,向其后的一栋稍显破旧的阁楼而去,算是平日居所,一个小小房间,当然实际也没多少人住,国子监中许多人都在附近另有宅院。
许是韩珲之故,宋录事很是上心,亲自道带着贾珩在国子监中几处转了转,指点平日监生上课之所。
再回来之时,就已过去了一个时辰,宋录事带着贾珩回到文萃阁,先让贾珩在阁中三层,熟悉案牍,有事只管来问。
然后,就让人给韩珲送信去了。
等到日头西斜之时,贾珩正在阁中阅览在柜书目名册,就听到外间一道爽朗笑声,道:“贾兄。”
贾珩抬眸看向来人,见是韩珲,起身,拱手道:“子升兄,你何时来的,文度兄也在,请。”
韩珲和于缜二人寒暄着,就已进入阁中,寻了张椅子坐了。
贾珩给二人各斟了一杯茶,道:“方至此间,诸事冗杂,尚需熟识,等下还要过去拜访两位兄台才是。”
韩珲笑了笑,道:“我和文度也是刚刚下了学,听宋先生说你过来了,就顺道过来看看,怎么,阁中一切可还习惯?”
前日回府,将那首《临江仙》给父亲看了,父亲阅罢,都是久久无语,口中喃喃数遍,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一直到晚间用饭之时,都感慨唏嘘不已。
当然,韩癀好奇之下,倒是问了韩珲,词作者名姓,有些难以相信,这等诗词竟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所写,后来听韩珲所言,只是咏史之叹,遂不相疑。
而今天中午用饭之时,听得一位相熟的监中仁兄胡侃,此君家中薄有资财,惯常流连于风月场所,故而提及在翠红楼发生的趣闻。
不想眼前这位贾姓少年,竟然作红颜一怒,暴打贾族族长。
贾珩道:“国子监钟灵毓秀,往来鸿儒,此地更是幽静,正适宜读书,还要多谢韩兄费心寻了这个好所在。”
“贾兄不嫌薪俸微薄就是,好在,以贾兄的才情,屈就此间,也只是权宜之计。”韩珲笑着摆了摆手,手中拿着折扇,指了指外间天色,笑道:“天色将晚,不若一起出去吃些,边吃边谈,若何?”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我和宋先生说一声。”
“宋先生,这会儿估计已回去了。”韩珲笑了笑道。
然而,有些人不经念叨,几人正说话间,宋源已至廊檐之下,手中拿着一沓文稿,笑道:“贾公子……嗯,子升也在啊?”
韩珲笑了笑,说道:“宋先生,方才在官厅中不见你,我当你已经走了呢?正要和子升一起出去吃点,相请不如偶遇,等会一起下去就是。”
宋源将文稿放在一旁的几案上,面上挂着笑意,说道:“本来过来,就是要唤贾公子下来,为贾公子接风洗尘。”
贾珩道:“宋先生公子之称,实在折煞晚生,若蒙不弃,唤我一声子钰就可。”
有些时候,没有字,相互称呼之间,就很是不便。
但他一未进学,又无亲长在上,只能自己给自己暂取字以供称呼了。
珩者,玉也,但温润有之,却少锋锐之气,添一金戈,正合心意。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珩者,美玉也,子玉为表字,倒也恰如其分。”宋源笑了笑,赞道。
贾珩笑了笑,纠正道:“此钰非彼玉也,谓之金戈加之于玉。”
宋源愣怔了下,笑道:“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子钰自勉之意,形于表字,难得难得。”
于缜笑道:“宋先生解得切,解得切。”
贾珩也是深深看了一眼宋源,暗道,不愧是国子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韩珲也笑道:“那我也改口,唤一声子钰兄了。”
而后,贾珩收拾停当,几人就离了文萃阁,出得国子监,向着醉风楼而去。
第四十二章 千言万语,不如一默
醉风楼
酒至微醺,谈笑宴宴。
其间,韩珲听宋源提及科举之事,不由放下手中的酒盅,笑着说道:“子钰想要参加县府二试,三个月是否仓促了些?”
贾珩道:“以前课业倒也有些心得,只是并未一试,温书三月,应无大碍。”
宋源笑道:“监中有讲郎授业,若有不懂之处,可来问我,宋某虽只是举人,但未入国子监督前,于府学为塾师,秀才也是带过几十位的。”
贾珩闻言,起身,郑重施一礼,道:“以后要多烦扰宋先生了。”
方才从与宋源一番对话,发现此人或许有意攀附韩珲,但也谈不上谄媚。
韩珲闻言,点了点头,道:“宋先生学富五车,见识通达,姑父都是赞不绝口。”
宋源却自嘲一笑道:“奈何年年落榜,自二十岁考到现在,蹉跎十余载……”
韩珲道:“先生只是运气不好,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先生厚积薄发,一定能中。”
宋源举起酒盅,说道:“承子升吉言了。”
其实,他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自二十岁中得举人,意气风发,连续考了十余年,最近这才想着是否走走韩家的门路,到吏部授官。
韩珲也举起酒盅,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同样不觉得秀才有多么难考,秀才就叫进学,但凡天资聪颖,刻苦读书,十三四岁就可进学,哪怕是举人,也就那样,唯有进士。
他如今就是举人,奈何前岁不中,这才入得监中攻读,这一次不仅要取中进士,还要尽量取得好名次。
他韩家诗书簪璎之族,他父亲就是翰林出身,他注定要走科甲出身,而且名次也不能太低,恐有辱门楣。
于缜也笑道:“子钰,若需时文经义集注,可到我处,无需再至翰墨宅另费银钱购买,我哪里收拢了不少。”
贾珩道:“多谢文度兄。”
随着与韩珲、于缜二人的交往渐密,他方才已得知二人的身份,一个是当朝次辅韩癀之子,一个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之子,皆是清流文官。
而后一场宴饮,直到酉初时分方止。
……
……
宁荣街,柳条胡同儿的贾宅。
夜色低垂,万籁俱寂。
贾珩到家之时,已是戌正时分,推门而入,将提着的灯笼,放在正屋廊檐下。
“珩哥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蔡婶显然还未睡,正在耳房中就着灯火,纳着鞋底,说话间,出了屋,问道。
贾珩至井旁打了一盆水,边洗着脸,边回道:“去国子监会了几个朋友,留了饭。”
这边厢,正屋之中的晴雯,听到了院中动静,款步走到门前,手中已拿了毛巾,碎步上前,递将过去,道:“公子,给。”
贾珩伸手接过毛巾,笑了笑,温声道:“怎么还没睡?”
挂在廊檐之上的灯笼,柔和烛火将一张俏丽的脸蛋儿映照得柔媚几分,杏眼之中之中映照着少年温和如……父兄的“慈祥”神情。
“睡不着。”晴雯清声说着,因问道,“公子不是去了秦家了吗?”
贾珩擦了擦脸,说道:“上午去了秦家,在那吃了顿中饭,然后,下午就去了国子监。对了,最近一段日子,我都在国子监,一般要晚一些才会回来,你们在家中,早些歇着,不必等我。”
这边厢,蔡婶笑道:“珩哥,锅里热着水,可要洗澡?”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婶子先去歇着就是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不妨事。”蔡婶一边去提木桶,一边笑道:“上午去了东市,挑了一个下午,就没有合适的。”
蔡氏其实想给贾珩尽量挑个颜色好的丫鬟,当然,这是在见过了晴雯这等俏婢之后,眼光不自觉就提高了一些。
贾珩闻言,知道在说买粗使丫鬟的事,轻轻笑了笑,说道:“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慢慢寻找,还是要诚实可靠一些为好。”
红楼梦中,宝玉房中的粗使丫鬟,坠儿就偷拿东西,然后被病中的晴雯……那针一通好扎。
若是让手脚不干净的进来,和晴雯在吵起来,不定惹出多少是非。
他最近一段时间都要温书,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分心处理这些内宅事。
晴雯道:“公子,我去给你倒热水,以前也是做惯了这些的。”
说着,也去提木桶,纤柔、瘦弱的身影,略有着几许倔强。
蔡婶连忙上前,跟着去帮忙。
贾珩笑了笑,倒也没有坚持,转身去了书房,打算把那半回目《三国演义》再续上。
东窗之下,贾珩凝神伏案,提笔写着,笔走龙蛇,宣纸在一旁摞起。
他现在写的极快,用的是行书,甚至不纠结于字迹工整,可辨识就好,反正翰墨斋也会寻人校订。
“公子,热水好了。”晴雯行至厢房,睫毛微垂,眼神藏下一丛阴影中,声音有微不可查的颤抖,但还是抬起螓首,看向那正伏案书写的少年。
她方才忽然意识到一件关要之事,万一公子等会儿让她服侍洗澡……
贾珩抬头看了一眼晴雯,笑道:“你也打点热水,洗洗脚,早点儿歇着吧。”
说着,放下毛笔,带着几件中衣,向着西屋而去。
小姑娘的局促不安,他倒也能猜出一二。
他并不准备说什么,打消其疑虑。
千言万语,不如一默。
果然,见贾珩径直而走,晴雯眸光动了动,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夜色已深,贾珩洗完澡,换了一身中衣,来到厢房,见未至三更,索性将剩余的第二回目写完。
一墙之隔的厢房中,晴雯原已去了鞋袜,洗了脚丫,正是和衣而眠,但一时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熠熠有神的杏眸,却是毫无睡意可言。
原本在贾府中学着规矩,还未被老太太安排给那个哥儿、姐儿,转眼之间,被打发到这里,原想闹将一场……但这位珩大爷待人和气,浑然没有主子脾气,让人火都发不出来一点儿。
“纵然我闹将一场,也回不得府里了,那日,鸳鸯姐姐给他的应是奴契……”
晴雯微微闭上眼睛,心思复杂想着。
见帘后的灯火还亮着,重又披衣而起,走到小几旁,沏一杯茶,挑帘进入厢房,见那少年正在奋笔疾书,伫立片刻,开口说道:“公子,喝茶。”
贾珩抬眸,诧异了下,道:“是晴雯啊,是烛光影响到你了吧。”
他知道,有些人睡觉比较浅,不能见一点声光。
晴雯紧盯着少年的面容,摇了摇头,清越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抑扬顿挫,道:“我不妨事,只是……公子夜里写东西,别熬坏了眼睛才是。”
贾珩顿了下,笑道:“你说的是理,这就不写了。”
说着,将毛笔放在笔架之上。
见贾珩收起纸笔,晴雯眸光动了动,也没说什么,将茶碗放在书案上,转身走到床榻旁,给贾珩铺着被褥。
贾珩放下茶盏,起身,说道:“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得亏此身不会什么针线活,否则……人设崩塌,斯文扫地。
“我在府里,学得原就是伺候人的活,公子以为我是过来当千金小姐的吗?若是传扬出去,不定什么人就说我是个轻狂、没眼色的。”晴雯似恢复了那副娇横之气,轻声说道。
贾珩道:“并无此意,只是一个人自理惯了,你若待得久,就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一夜无话,夜尽天明。
天刚破晓,贾珩就起了床,换上宽松衣物,先是热身了下,然后又做了一些打熬力气的动作,而后打出一套拳来,许久,只觉身上微汗,意极舒畅。
东窗厢房内,晴雯听到动静,也窸窸窣窣起了床,一边扣着前襟的盘锦扣,一边向着门槛走去,依栏望着,看着院中翩翩少年,拳法虎虎生风,竟有赏心悦目之感,不由看得呆住。
许久,见少年收拳而立,走到井沿旁,打了盆儿水,问道:“公子,怎么起来的这般早?”
贾珩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笑了下说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以后愈发忙碌,这拳却不能落下了,你小姑娘家家,不妨多睡一会儿。”
他既要在阁中温书、备考,这个完全不能中断,又要趁休沐之日去寻谢再义习练骑射。
中间还有与秦可卿的婚事需要来回跑,最近一段时间的确会很忙碌。
晴雯撇了撇嘴,一边拧着毛巾,一边呛道:“哪有主子起来,丫鬟还躺着的道理。”
显然对晴雯而言,伺候人俨然成了一种本分和习惯。
当然,许也有些担心被这少年看轻。
贾珩道:“就是怕你顶不住,不过夜里可以睡得早一些。”
他觉得这晴雯,随着日渐熟悉,已显露出一些爆炭脾气来,不过真让其伏低做小,似乎也不是晴雯了。
“我不困,大不了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就是了。”晴雯轻声说着,将毛巾递将过去,杏眸中带着几分好奇,说道:“公子等会儿是去国子监?”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在监中,早出晚归,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劲儿补觉就是。”
“中午也不回来吃饭吗?”晴雯清声道。
贾珩顿了下,说道:“昨天估算了一下路程,一来一回要一个时辰,中午就在监中歇息了。”
原本按着他的本意,其实想直接在监中住宿,但想想也不太妥当,遂在心头作罢。
晴雯闻言,看了一眼贾珩,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候,蔡婶也已经起来,就去做饭。
贾珩这边洗漱而罢,折身回屋中,换了身衣服,就拿起毛笔,将最后第二回目的书稿写完。
“公子昨天晚上就在写,这写的什么?”晴雯这边厢,也洗漱而罢,挑帘进入厢房,好奇问道。
贾珩所住居所,终究不似荣国府,有不少同龄丫鬟还能说话,晴雯正是小女孩儿的天真烂漫年纪,没个人说话,这会子就没话找话。
贾珩没有抬头,奋笔疾书着,说道:“画本故事。”
晴雯闻言,好奇问道:“什么故事?”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那张凑过来的俏丽脸蛋儿,明媚目光满是好奇,不由失笑道:“三言两语说不清,那里有书稿,你拿起来看。”
半晌见晴雯不动作,贾珩道:“看看不妨事。”
晴雯恼道:“公子偏来故意取笑于我!这些字认得我,我认不得它!”
她小时候被卖来卖去,十岁被卖给了赖嬷嬷,后来被送到贾府老太太跟前儿学规矩,哪里识得字?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女孩子,还是要识一些字为好,你如是想学,以后我抽空可以教你。”
晴雯闻言,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少年,眸光闪了闪,轻声道:“公子别仔细耽误了读书的工夫才是。”
其实,心底有些不真实,她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还要读书,写字?
贾珩笑了笑,说道:“你年岁还小,现在从头学,倒也不晚,学这些又不是为了科举,读书可以明事理,最起码不做个睁眼瞎就是了。”
大观园中香菱学诗,晴雯就不能识字?
若只是颜色好,嘴巴却如刀子一样,很难让人喜欢起来。
况且,他不是受虐狂,可以学宝玉一样,被一个丫头来回呛。
而且,愈是颜色娇媚,愈要爱惜,结果连字都不识几个,未免可惜了。
纵然,他来日寡人有疾,将晴雯收入房中,可终有一日,青春娇媚、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变成半老徐娘,谁又能保证不是一个尖酸刻薄、面目可憎的赵姨娘?
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诚如宝玉所言,一些女子未出嫁前,是颗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竟是鱼眼睛了。
但宝玉却没有追问一句为什么?怎么办?
所谓,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或许这些女子从来未变,只是二十岁以前,任性使气还可说青春靓丽,天真烂漫,但年老色衰之后呢?再如少女之时,就有些可悲可叹了。
所以,三观跟着五官走,实在要不得。
好在晴雯心思并不坏,从无害人之心,就是嘴巴如刀,小姐心,丫鬟身,但不管怎么说,本性固然难移,但稍稍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若是人心坏了,才是没救了。
晴雯晶莹玉容顿了顿,迎着少年目光的凝视,摇了摇螓首,心底隐隐有些畏难,原本骄横凌人的模样都弱了几分,道:“公子,还是不了,我……”
贾珩没有多言,取出一张纸张来,刷刷写了两个字,道:“这是你的名字,你今天可以记记,你不要忧心,只是给你寻个解闷儿的法罢了。”
说着,将递给了愣怔在原地的晴雯。
转身,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蓝色封皮的《千字文》,笑了笑,说道:“这些字儿,你也慢慢认,我会教你,哪怕一天就算认得三五个,年许下来,功不唐……嗯,积少成多,也能认得千儿八百字了。”
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他对晴雯并没有什么顷刻之间,就能吟诗做对的期许,开始就先读书写字来解闷,如果能寄别物以情,转移注意力,也能少一些口角是非。
所谓,风流灵巧招人怨,既然针工女红不错,想来是个心灵手巧,天资聪颖的,不会太难为才是。
其实,真就日常阅读、书写所用,一两千字足矣,学个二三年也就成了。
晴雯盯着手中写有自己名字的纸张,目光陷在那白纸黑字中,久久难离,倏然抬眸,见对面的少年清隽眉眼之中,密布了认真之色,那剑眉之下的目光,更是温煦,一时就有些局促不安,樱唇翕动了下,心底有股暖流涌起,鼻子渐渐有些发酸。
昨天还觉得如父如兄的模糊轮廓,这会子……竟在心底渐渐清晰起来。
看着一副“给整不会了”的晴雯,贾珩面色顿了下,温声道:“我如果不会友人,一般回家在酉时,一天教你识字半个时辰,你白天里,除却做些针线女红外,就可翻翻这本书,人这一辈子,总要寻些爱好,兴趣什么。”
晴雯“嗯”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
二人正说话间,那边蔡婶已经唤贾珩用饭。
贾珩笑道:“走吧,先一起用点儿早饭。”
晴雯点了点头,将书放在小几上,跟着过去。
第四十四章 治事之才
廊檐下的小几上,热气腾腾,早饭倒也简单,几碗白米粥,一碗鸡蛋羹,一碟韭菜炒鸡蛋,一碟炒竹笋炒肉,两个凉菜,馒头若干。
“一起坐下吃吧。”贾珩轻声说着,拿起筷子,抬头看了晴雯一眼。
晴雯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少年那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
贾珩轻笑问道:“你不饿?”
说着,起身,伸手拉了晴雯的胳膊坐下,道:“昨天就和你说,我跟前儿也没有这般大的规矩。”
晴雯抿了抿薄唇,轻声道:“公子……总得有个体面才是。”
贾珩抬眸,轻轻笑了笑,道:“人之体面,不在于此。”
而后,拿起筷子,夹起菜,吃了起来,并不多说什么。
晴雯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少年,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也不说什么,拿起筷子。
贾珩将碗推了过去,说道:“这碗鸡蛋羹,你也趁热吃了罢,你年岁尚小,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多补补罢。”
晴雯愣怔下,抬起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将筷子在碗里轻轻捯了下,反驳道:“公子比我也没大两岁,才该多吃些补补。”
蔡婶这时端着碗,笑着出来说道:“珩哥儿,要不明天多做一份儿就是了,你瞧,我都忘了。”
在她眼中,这位生的好的晴雯姑娘,将来多半是要做珩哥儿的小老婆的,也不算吃亏。
贾珩冲蔡婶点了点头,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国子监了,家里若是有什么事儿,婶子可让李叔去国子监唤我。”
说话间,就去净手,漱口,然后进东窗厢房中去拿文稿。
晴雯这时也放下筷子,去屋里拿了一把伞,走到贾珩身旁,递将过去,说道:“入秋后,雨水多,这天色昏沉沉,别是想下雨了,你带着预备着。”
贾珩伸手接过雨伞,笑道:“去吧,等晚上回来教你认字。”
说完,在晴雯和蔡婶的目送下,过了垂花影璧,向着国子监而去。
一路无话,贾珩来到国子监之时,将至辰正时分,果然如晴雯所言,天上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贾珩就是撑起竹伞,拨开雨幕,入了文萃阁。
先至一层官厅见了宋源宋君涯,叙了两句话,然后在更衣室换了监中典书的蓝衫长袍,这才径直拾梯上了三楼甲区。
道来到昨日那座靠窗的位置坐下,提着一个青花瓷茶壶,先给自己斟满一杯茶,开始坐在书案之后,拿起表册,核验书目册数。
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用了约一个时辰,将厚厚一沓载有书目在册的表簿,内里诸般细情记下,然后就出了轩室,开始点验。
他既然在此典书,自然要做好本职工作,以防惹人闲话。
整个三楼,共四个区,甲乙丙丁,而他所在的甲区,一排排人高的红漆木书柜,十五列书柜满满当当,都是书籍。
虽按经史子集排列,但馆藏书目,颇有一些监生借阅归还之后,入阁随意摆放,故而书目混乱,需要人为整理。
其实,最近来借书的监生,都在抱怨,许多书找不到,然后去问典书,但典书也找不到。
宋源说人手不足,却也是实情。
贾珩检视而过,果然看到一些书籍不在既定书柜中,走上前去,一一拿出来,归入名目。
他记忆力好,又得耐力绵长,倒无疲惫之感。
但这般多书,又长久无人打理,繁乱颇多,及至至晌午时分,贾珩才看堪堪将书柜的书籍,各安其位,就回至轩室,喝了一杯茶。
然后下去用了中饭,然后,再上来时,开始拿出一卷《朱子四书集注》开始研读。
窗外,烟雨蒙蒙,廊檐上的雨声滴答、滴答。
贾珩竟有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唯余一人之感。
许是因为下雨,往来不便,文萃阁中来往监生并不多,但至午后未时,倒也进来一些监生。
其实,文萃阁和后世的图书馆一样,什么时候,门庭若市过?
又非岁考……
“这书籍比之前段时间要整齐了许多,这是来了新的典书?”一个着士子服,身材微胖的监生,诧异说道。
“耳房里有人,想必是新来的。”一个头戴蓝色方巾,面容儒雅,年岁在二十五六模样的监生,手中拿着一本《世说新语》,翻阅着。
胖监生皱了皱眉,说道:“也不知那《萧统文选》在何处?来了几次,都没找到。”
“去问问典书吧。”
胖监生应了一声,进入轩室询问,未几,就返回,说道:“在乙卯柜的第三行,我先过去了。”
“当真是奇了,果然在这里。”那胖监生找到那本书,心底纳罕,想起那位言书何在的少年,暗暗称奇。
而贾珩此刻在轩室之中,也在思考着怎么节省自己的时间。
他这个职事,虽说清闲,但还是有些占用时间的。
“文萃阁有统一借阅之处,但那里供职之人,偷懒耍滑,不愿上下跑动,多让典书上下楼梯还书,但典书也想偷懒耍滑,然后就监生往往自行归还,这个问题不大,在三层另设一还书处,引导愿意跑动的监生,放那儿就是,我中午吃饭后,一会儿功夫,就列好了。”
“还有一个书目混乱之缘由,一些监生拿出看了看,但还过去后,不分书目,这多少没办法了,我每天早上检视一回就是,至于旁人来询书……需得编一个检索之法,张贴于木牌,让他们自助搜寻,不用事事都来问。”
嗯,贾珩这才入职第一天,已经开始提高效率,尽量节省自己的时间。
及至申正时分,天色昏沉,已至下值之日,贾珩抬了抬头,看着以黄麻纸书就的一张张——图文检索指南。
这就是他想出的省时之法。
他准备再寻木匠做一些告示牌,摆放于甲区十五个书柜两边,将这些书写有每一柜所藏书目简略之文,张贴公示其上,以供进阁书生自行检索。
而在轩室门口处,再放有告示栏,张贴图文并茂的检索书目流程,并将各柜藏书类别归纳。
“这样一来,此后将大大减少工作量,也能多一些时间读书备考。”贾珩思忖道。
“不过,我初来乍到,不宜自作主张,还是和宋录事商议一下为好。”
贾珩想了想,觉得刚刚新来,他不宜擅做主张,若是宋源觉得可行,再推行文萃阁,也算卖其一个人情。
人与人交,不能只索取,而不回报。
心念及此,就拿着一摞黄麻纸去寻宋源。
再晚一些,估计就回家了。
果然,贾珩来到一楼馆厅之时,宋源正在收拾东西,见贾珩来到,笑了笑,说道:“是子钰啊,还没走吗?等下阁中就该敲罄落锁了。”
贾珩道:“有件事儿,想要请教宋先生。”
见贾珩说的客气,手中又拿着厚厚一沓黄麻纸的文稿,宋源面色诧异了下,放下手中的布包,笑道:“莫非是对经义文章有疑惑不解?”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方才的想法和盘托出,最后,朗声道:“宋先生,我以为若行此法,能帮我们省许多事。”
宋源听完,则是竟是久久无言,将一双目光惊讶地投向少年,熠熠生辉,心头感慨不已。
当真是……少年俊彦,治事之才。
贾珩所行之法,哪怕是后世体制内,也是深得领导之心,因为可以说集了不折腾,可操作性强,见效快的优点。
写几张小贴士,让木工制几块落地牌子,能糜费几百文?
问题这少年才来一天不到,就能想到此法,这就足见洞察之纤微,处事之干练,思虑之机敏,还有先和他来商议,而非自行其是,以为己能。
无怪乎那位韩相的公子……
嗯,宋源正在心头感慨着,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古怪了下,轻笑道:“子钰为了省时读书,倒是……煞费苦心了。”
第四十五章 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情练达即文章
国子监,文萃阁
听宋源之打趣言语,贾珩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笑了笑,道:“宋先生觉得此策可行就好。”
宋源这话,就有着几分亲近。
宋源笑了笑,说道:“明天,我就让木工订做一些落地牌子,让各区典书都照此办理。”
宋源以举人之位,在阁中担任录事,几乎处理着整个文萃阁图书管理的常务工作。
其实,倒也算是屈就了。
若是出仕,举人甚至可在偏远地方为知县,但宋源为了在京中备考,从二十岁出头的意气风发,一直考到如今的三十出头,几乎心灰意冷,在国子监中索性就任了录事,也是方便备考。
贾珩点了点头,而二人说话之间,就听得铛铛之音传来。
文萃阁也敲罄,催离阁中监生,再有半个时辰,就会落锁。
宋源笑了笑,说道:“这些纸,先收起来锁放柜子罢,天色也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说着,将手中的黄麻纸锁进立柜,然后转身,抬头问道:“子钰是食宿都在阁中吗?”
一般而言,若是外有亲眷,一般都不会在监中居住。
贾珩笑了笑,说道:“我也回去。”
“是在宁荣街?”宋源问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宁荣街的柳条胡同。”
宋源笑道:“那倒是顺路一段,我坐着马车来的,路上可以带你一程,你先去上去收拾东西罢。”
贾珩拱手道谢,然后,转身回去收拾东西。
宋源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手捻颌下短须,面上现出思索,“贾家的人,还真是出了个异数。”
他自二十岁上京,在京都蹉跎十余年,最后在京都娶妻生子,买田置业,自是熟知京中权贵,对贾家倒也略知一二。
“百年公侯之家,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一二出色子弟,顶门立户,复可重振家势。”宋源思忖道。
少顷,贾珩带着随身携带的东西以及雨伞,和宋源出了国子监,登上一辆老仆赶着的马车,马车辚辚转动,碾过街道上的雨后积水,远远而去。
马车之上,二人叙着话。
宋源笑道:“子钰,要参加县府二试,多花时间钻研经义文章,斯是正理,若有在四书上有不懂之处,只管来问我,不要见外才是,别的不敢说,这秀才之试,十拿九稳。”
这次相比在醉风楼中,酒酣耳热,再当着韩珲的面,说得话其实还有几分场面之意,这私下里,明显就是真诚许多。
贾珩闻言,感激道:“多谢宋先生,若有不解之处,一定会来问先生。”
宋源笑了笑,说道:“科举一途,我也是最近思索,终究是进身之阶,关要还是在治事之才,如不通实务,纵然去做官,也要被奸猾胥吏蒙蔽,是要出问题的,好在子钰年纪虽浅,已见治事之才,这就很难得。”
这个道理也是宋源在科场碰壁,于京都谋生之后才渐渐悟出的道理,先前见贾珩才情展露,为人处事又,故而感慨几句。
“先生谬赞了。”贾珩面色一整,说道:“不过先生所言不差,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读书进学也好……立功立言立德也罢,无不应在知行合一四字。”
宋源闻言,眼前一亮,口中喃喃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十四个字,笑道:“子钰此言,当真是格言警局,发人深省,也不知是哪位大贤所言,当真是字字珠玑,一字难易。”
显然,宋源这些年,就隐隐有这种体悟,但却无法将之概括,如今骤听意味隽永之言,竟有拨云见雾,遇到知己的快慰之感。
贾珩笑道:“倒也忘了何人所言,只是一时感慨。”
这话自然不是他的原创,出处在……《红楼梦》。
嗯,说来还和他未过门的妻子秦可卿有关,红楼梦原著中有载,可卿屋里悬着一副《燃藜图》,两边张贴的就是这横联。
宋源笑道:“先前听子升和文度说,子钰还写了一份话本?”
这原本是韩珲当初随口说过,初时,宋源也没放在心上,自然就没有细问。
一来寻根问底,最是惹人厌恶,二来也是,先前真的没把贾珩这小小少年太放在心上。
贾珩怔了下,坦诚道:“只是囊中羞涩,撰文糊口而已。”
宋源诧异道:“可曾有带文稿?”
贾珩思忖了下,道:“只随身带了二回目,先生现在要阅览吗?”
马车四粱上,就有着烛火映照,车厢中倒也明亮如昼,从这倒也能看出,宋先生家境应该是殷实的。
见宋源点头,贾珩从随身的布包中,取出文稿。
宋源点了点头,接过文稿,就是阅览,看见《临江仙》一词,面色微震,抬眸,驶声道:“子钰真大才也。”
而后,又是向下阅览。
这位宋君涯少年时,也是神童来着,不说一目十行,但阅览速度也是很快,目光似抽不离一般,看完第二回目,怅然若失,语气复杂道:“当真是雄文,文法得经传之洗练,剧情得画本之离奇,斯是好书,当浮一大白!”
原本以为是少年人的臆想,不定什么浓词艳赋,不意竟有史笔如椽,字字如刀之感。
贾珩道:“宋先生过誉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记忆力再是超群,也不可能将前世所阅三国,一字不差地出,文风用词,自然也会有他自己的东西。
前世纵览经史,就不经意显露出来。
所以,这夸奖,他其实还是有几分……受之无愧的。
宋源将文稿恋恋不舍递将过去,道:“子钰若有下文,还请务必让我一睹为快。”
贾珩点头道:“我平日在阁中。”
宋源又道:“子钰这等文稿当不可使明珠蒙尘,尽快见于世人才是,监中就有坊刻,当尽快刻板印刷。”
国子监作为国朝最高首府,岂能没有出版社之类的机构,其印刷讲义、书籍都有自己的坊刻。
贾珩闻言,面色一顿,道:“此稿已许之于翰墨斋印刻,付梓出版。”
宋源叹了一口气,说道:“那真是可惜了。”
忽而,又想起一事,宋源迟疑了下,还是问道:“不知约稿银两几何?”
贾珩沉吟了下,道:“一回二两。”
宋源感慨道:“这个价格……算是新人通行之价了,只是若用监中坊刻,子钰或可多得一些润笔之资了。”
贾珩不由失笑,说道:“当初,可惜未认识先生。”
宋源笑了笑,说道:“不过,翰墨斋路子广,据说背后东家财力雄厚,子钰这本书若畅销于世,或许能得重新议价也未可知。”
贾珩道:“但愿如此罢。”
二人说着话,车窗外的仆人,苍声道:“老爷,到家了。”
贾珩道:“宋先生到这里就行了,我下去步行就是,前面不远了。”
宋源笑了笑,说道:“本来想留你到家中吃酒,只是仓促之下,唯恐招待不周,那就明日吧,我让下人送送你,先回家就是。”
说完,宋源不等贾珩拒绝,先是掀起了车帘,说道:“老吴,替我送送贾公子。”
第四十六章 晴雯:这是……我写的?
车厢之中,贾珩道:“宋先生,这怎么好麻烦……”
宋源已伸手取了悬在车粱上的灯笼,挑帘下了马车,站在车前,笑道:“今天下了一天雨,又是夜里,地上多有积水,你这般回去,行路恐有不便,不如乘车才是。好了,不需客气就是了,明日下值后,我在家中备下薄宴,再行叙话。”
读书人,往往不喜不速之客,拜访也好,做客也罢,凡是约好,往往都示隆重。
一请二叫三提溜。
贾珩闻言,寻思这似乎是结为通家之好的意思,冲宋源拱手,说道:“既蒙盛情,就多谢先生了。”
宋源点了点头,提着灯笼,摆了摆手,向着家中走去。
马车辚辚转动,贾珩和赶车的宋家老仆说了地址,而后就向宁荣街驶去。
车厢之中,贾珩面色沉静,外间街道商铺与宅院大门之外悬挂的灯笼,交错而过,稀疏灯光,将那张正在闭目养神的冷峻面容映照得一明一暗。
贾珩渐渐闭着眼睛,思绪翻涌,开始回顾这几天的经历,以及接下来的打算。
这是他前世边防从军的习惯,写一些日常总结什么的,总结过去,思虑将来。
前日,初步解决了前身的婚事难题,又与贾珍发生冲突,本意也有和贾家做初步切割意,但贾母将晴雯给他,算是暂时弥合了这种割裂之势。
当然,这还要再看……
此外还在原身单纯的社会关系上,得以进一步拓展,习武也算有了着落,而往科举仕途方向的努力,更是有了一些眉目。
“要格外重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想起方才与宋先生的交谈,贾珩心底忽然浮现了这么一句话,转瞬将其压下。
“未来一段时间,还是要忙娶亲,进学,习武……”
贾珩思量着,最后索性放空自己,不再思虑。
“贾公子,柳条胡同到了,巷口太窄,马车进不去了。”在贾珩思绪纷飞之时,马车外的老仆,拉缰绳止住马车,说道。
贾珩睁开眼睛,剑眉之下,眸光熠熠,拿了一旁的雨伞和布包,挑帘而出,拱手道:“多谢老伯,还请代我向宋先生致意。”
老仆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赶起马车,向着宁荣街外走去。
贾宅,贾珩进院之后,和蔡婶说着话。
“珩哥儿,今天回来的倒挺早儿,我正说呢,路上有积水,怎么回来呢,正想让你李叔过去接你呢。”蔡婶从灶屋中走出,端着一盆热水说道。
“一位先生顺路,载了我一程。”贾珩解释说着,一边往廊檐下走,一边问道:“你和晴雯都吃饭了吧。”
说话间,抬眸就见晴雯一袭翠色罗裙,捏着手帕,俏生生站在廊檐下。
迎着少年投来目光,晴雯快步上前,接过贾珩手中的布包、雨伞等物,应道:“我们吃过了,公子可吃过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吃过了。”
说话之间,主仆二人进了东窗厢房,贾珩将文稿放在书架子来,冲正在沏茶的晴雯招了招手,道:“时间还早,今日先教你认几个字。”
说着,将《千字文》翻开第一页。
晴雯抿了抿粉唇,扭着水蛇腰盈盈而来,将端着的香茗放在书案旁,杏眸有着几分畏难,道:“公子,真的要学啊。”
“快过来,等你学完,我还要写稿。”贾珩起身,拉过晴雯的胳膊,将其坐在椅子上,然后坐在一旁。
二人这时并排坐在一张长条书案之后,灯笼烛光映照,倒还真有几分前世初中生晚自习的既视感。
晴雯微微偏过螓首,偷瞧着一旁的少年,只见那侧脸被灯火映照得不见往日冷峻,线条柔和,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颗心,忽然跳得有些快,脸颊有些发热。
“这八个字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贾珩开口说着,不见反应,转头看着正目光低垂,一副走神之状的晴雯,皱了皱眉,屈指轻轻弹了脑瓜崩儿,清声道:“想什么呢,专心一些。”
晴雯“啊”的一声,第一反应是柳叶眉倒竖,杏眸圆瞪,下意识要破口大骂,但话到嘴边,在那温润目光注视中反应过来,轻哼一声,委屈地撅起樱桃小嘴来,清声道:“公子你怎么打人啊。”
贾珩无奈道:“我看看,我方才也没怎么用力啊,没疼着吧,方才一时情切。”
此刻,查看少女的额头,空气刘海儿之下,明洁如玉,并未有红印什么。
晴雯迎着那温煦目光,尤其是近在咫尺的热气似在眉眼、脸颊流溢,直要沁人心里,连忙偏过螓首,说道:“没有,不疼的,刚才是我走神儿了。”
“嗯嗯,下次我也不弹你了,识字罢。”贾珩点了点头,对晴雯温声说道。
“嗯。”晴雯声若蚊蝇地应了声。
之后,晴雯认字倒是没有再走神,跟着贾珩念着字音,其中,贾珩以黄麻纸写了小卡片,做猜字游戏,让晴雯来辨识,以加深记忆。
本就是小姑娘,学东西比较快,不过小半个时辰,晴雯就已认下两组卡片,十六个字。
贾珩想了想,觉得头一天还是缓一下,端起一旁的茶盅,笑道:“你初学,今日先到这里。”
晴雯却还有些意犹未尽,扬起一张娇媚、明丽的瓜子脸,清笑道:“公子,要不你教我写字罢。”
贾珩笑道:“先认百儿八十个字,再写也不迟,没有一口气吃成胖子的。”
晴雯轻声道:“公子……我想写我自己的名字,公子早上给我写的……那两个字。”
贾珩闻言,默然了片刻,温声道:“好吧。”
说着,拿了一个毛笔,递给晴雯,说道:“要学字,首先要学持笔。”
见晴雯伸出左手来接,看着那只指甲涂了凤仙花汁的素手,失笑了下,说道:“初学蒙童,往往都喜左手书写,虽我也觉得便宜,但世人多用右手……还是用右手为好。”
晴雯撇了撇嘴,将另外一只手伸出。
贾珩先示范了下,讲解持笔要领,并说为何这样持笔,是否得力,然后让晴雯来持笔。
但学过书法的都知道,持笔动作需要多次矫正。
晴雯一开始,只觉怎么都不对,一时也有些烦躁,将毛笔重重放在纸上,气鼓鼓道:“太难了,我……我……”
我了半天,迎上那双“如父如兄”的目光,愣是将“不学了”三个字给咽至喉咙中。
她本来以为这写字也如认字一样有趣,没想到她连个笔都拿不对。
她只是想写下自己的名字,怎么就这般难。
这就是初学者的心态,急于见到反馈,但世间许多事,往往都是功不唐捐,积少成多。
需要坚持而获得的成功,快乐往往能持续许久,这个就叫延迟满足,相反**乐一样的快乐,廉价而短暂。
贾珩想了想,拿起毛笔,轻笑了下,说道:“拿笔真没有你刺绣拿针难,你别这么急躁。”
晴雯抬眸看着少年,将脸蛋儿扭过一旁,贝齿轻咬下唇道:“公子,是我,是我……太笨了。”
贾珩笑了笑,道:“心灵手巧的晴雯,怎么会笨?”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要不先带你写几个字吧,找找感觉。”
说着,拿起毛笔,抓起晴雯的右手,将毛笔塞进少女手中,在少女羞涩与惊讶的目光中,握持住笔杆,向那黄麻纸上写去。
“晴雯。”
定定看着黄麻纸上书写的字迹,感受那掌心传来的温厚,晴雯一时顾不得羞涩,喃喃道:“这是……我写的?”
第四十七章 晋阳长公主
东窗,厢房之中,那张消瘦、明媚的脸蛋儿上,橘黄、柔和灯火与眉眼间的惊喜辉映着。
贾珩也被这少女如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惊喜感染,看着多少有些歪歪扭扭的字,笑道:“以后还能写的更好看一些,常言道,字如其人,女孩子字终究要写得娟秀一些。”
暗道,如果将来让晴雯写自己的判词,想来也是挺有意思的吧。
晴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视若珍宝地看着纸上的几个字。
晋阳长公主府·阁楼
四下布设帏幔,琉璃宫灯红烛无声燃起,布置精美的阁楼之中,灯笼高照的阑干之畔,一袭金钗华裙的宫裳丽人,半躺在一张黄花梨制的躺椅上,将一双柔媚流波的目光从黄麻纸上抬起,蔻丹明艳的纤纤素手将一张写满文字的宣纸,放在手旁的小几之上。
语气中有着几分怅然神情,丹唇轻启,声如飞泉流玉,道:“这临江仙是那《三国演义》文稿之开场词?”
屏风隔断,在轩室外的,躬身侍立的锦袍老者,将灰白头发垂下,道:“殿下,文稿第一回目,被那位贾公子带走了。”
晋阳长公主似乎颦了颦秀眉,道:“你就没让人抄录一份儿?”
“是老朽愚钝,当时未曾想起抄录一事,不过那位贾公子说就在月底交稿。”翰墨斋的那位老掌柜刘通,不由将腰更躬了几分。
晋阳长公主伸出涂着明艳蔻丹的纤纤玉手,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道:“去让人催催,若写好一些稿子,有多少先拿过来就是,如斯好词,当有好故事来配,才是正理。”
“是。”刘通应了一声。
“账本放下交给霜儿,你也下去罢。”晋阳长公主声音淡淡说着。
“老朽告辞。”
刘通拱手一礼,然后转身而去。
“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待老者的脚步声远去,那宫裳丽人轻笑一声,喃喃说着,柳叶细眉之下,一双柔媚、狭长的凤眸,眸光幽幽地望着远处的灯火阑珊,正是大汉宫苑。
翌日,一大清早,贾珩就如昨日一般,用罢早饭,然后前往国子监文萃阁。
如前日一般,在三层值守,开始了一杯茶,一篇时文,一坐就是一天的情形。
直到中午午饭之后,正待小憩,宋源上了三层,笑道:“子钰,木牌已着人去做了,先列三层甲区,一旦做好,就先摆放在此处。”
贾珩一边倒着茶,一边笑道:“宋先生费心了。”
说话间,将斟好的茶杯递将过来。
“这又费心什么?宋源摆了摆手,笑道:“子钰文稿后文写了多少?方才去督学那里办事,碰到子升,他说等会儿要过来,我告诉他,你已写了第二回。”
“昨日,写完了第三回目,正要请宋先生雅正。”贾珩转身从条案后取出稿子,递给宋源。
“哦?”宋源连忙放下茶盅,接过文稿,就是翻阅起来。
贾珩在一旁,品着香茶,神情静默。
“好。”宋源放下文稿,击节赞了一声,抬头看向贾珩,目光熠熠说道:“以我愚见,此文必将畅销于世,子钰当初卖给翰墨斋,价金……开的低了,此书若如前篇,许是神京纸贵,一书千金,也未可知啊。”
所谓黄金三章,宋源此刻看完三回目,反复品味,觉得这书俨然已有大销于世的潜质。
贾珩放下茶盏,叹道:“可惜已签了文契,只能看具体畅销情况,另行议价了。”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没有渠道和门路,只能看人家赚钱。
先前,他也不认识宋源,国子监的渠道,他不知道。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外间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道:“什么低了?”
正是韩珲,以及于缜。
二人倒是有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意思。
韩珲进入轩室,先是留意到放在案上的文稿,面上顿时现出惊喜之色,拿起阅览。
于缜倒是先和贾珩点了点头,笑着打趣道:“子钰,当初说好的让我和子升先睹为快,宋先生倒是捷足先登了。”
贾珩笑道:“本来是要写三回以后,再唤两位,昨天适逢其会,与宋先生同乘一车而返,宋先生问起,不敢敝帚,就拿给先生一观。”
这边厢,韩珲也已看完了文稿,面上现出怅然若失之色,叹道:“子钰,今天晚上,多半是睡不好觉了。”
贾珩失笑道:“子升说笑了。”
韩珲笑了笑,道:“说来惭愧,虽我也略略读过几本史书,但对《三国志》知之不多,想来不少同辈也是如此,子钰这本演义七真三假,或可引来三国之热。”
这也是读书人的现状,一味精研时尚之学,以为晋身之途,对于史书,视之杂书,大抵只是草草翻过,一些出名的典故或也知晓,但除非馆阁编著书籍之人,通读者寥寥。
而以演义故事的形式,确是贾珩开此世戏说历史之先河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眸光深深,他却是想起一个人——蔡东藩,其人的中国通史演义系列,将煌煌华夏五千年的正史,以演义画本的形式加工成故事。
“对了,方才宋先生说翰墨斋出价低了?”韩珲拧了拧眉,问道。
当日,他和于缜也是翰墨斋中见《三国演义》首现于世的见证之人,不过,当初和子钰还不熟,不好太过问价金。
贾珩笑了笑,说道:“只是宋先生说此书有大卖之迹象,言若是在监中雕版印刷,或可多一些润笔之资。”
韩珲点了点头,道:“监中坊刻与外间书商也有合作,只是……对了,那文契呢?文契又是如何约定?可否拿文契一观?”
贾珩想了想,转身从布包中取出文契,笑道:“子升兄,请看。”
韩珲接过文契,阅览着,渐渐皱起了眉,道:“这文契约稿一回二两,以子钰的文稿,的确廉价了,若是寻常新人,倒也算公道。嗯,竟然没有约定……”
也不知是不是刘通当日疏忽,还是在这位老掌柜眼中,并未想过神京敢赖他翰墨斋的账,竟没有约高额的违约之金。
当然,那天如果有高额违约金条款,贾珩看到多半是要被恶心之后,拔腿走人的。
宋源这时也凑过去,看着文契,惊讶道:“翰墨斋为何没有定违约之契?”
贾珩道:“当初也算是约了,我先交一部十五回目,翰墨斋付了五十两定金,如是违约,我要赔付给翰墨斋一百两。”
宋源闻言就是双眸一亮,道:“如是这般,一百两给他就是了,如以监中坊刻开版,只付出人工、纸张成本,行销于世,此书或可获利万两,也未可知。”
宋源在国子监文萃阁中管事,承接阁中文稿印刷,甚至一些讲郎的出书,对流程也熟悉。
本来昨天觉得翰墨斋财力雄厚,可以重议价金,但再是重议价金,最多再加几百两。
韩珲闻言,面色顿了下,将文契折叠好,问道:“子钰,你作何打算?”
贾珩沉吟片刻,道:“既已应允人家,不宜再起反复,但可以择机再谈上一谈。”
这也是业内有章可循的通行之例……不说买断转分成吧,就是重议价金,还是可以的。
这在昨天,宋先生也佐证了这一点,此方世界是有这个惯例的。
第四十八章 一介白丁,而无卑矜之色
文萃阁中——
贾珩说完,默然不语。
他并非迂腐之人,但当初既已应允,出尔反尔,终究不妥,但并不意味着,他会拒绝以写好的一部文稿,和翰墨斋重谈此事。
若对方通情达理,重议价金,自然皆大欢喜。
若对方不允,坚决要求履诺,他仍会……履诺,但之后再无合作之机。
况且,名利二字,向来如影随形,一旦书刊行于世,名声大噪,千金一诺广为人传,再写新书……
相反一旦背约,易为时议所讥。
宋源皱眉道:“这……子钰,纵然重得议价,调高价金,也不比监中坊刻,可独占八成之利。”
贾珩道:“多谢先生为我考虑,只是先和翰墨斋谈上一谈,再作计较不迟。”
宋源也是为他考虑,担心他吃亏,他这时候不能不识好歹地,作正气凛然状,说什么君子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话。
否则,就太低情商了。
见此,韩珲目中却有异色涌动,沉吟道:“子钰,此事未必没有两全之法。”
中午时,见到宋先生时,说贾子钰有治事之能,他等下正要问一问,不想还未开口问此茬,又见闻此事。
贾珩和宋源都是齐齐将惊异目光投来。
韩珲道:“子钰要谈,就和翰墨斋背后之人谈。”
于缜眸光微动,眉头拧了拧,说道:“翰墨斋背后之主?那位贵人,可不太好打交道,再说这种小事,以其身份会过问?”
韩珲道:“我也不知会不会过问,但起码试一试。”
宋源面现疑惑,好奇问道:“子升,文度,你二人说的是?”
他在神京十余载,知道翰墨斋背后东家财力雄厚,但得二人讳莫如深,言称贵人,莫非是亲王、公主之流。
若是这样,怪不得没有定违约之金。
贾珩凝了凝眉,也是将询问目光投向韩珲。
韩珲道:“翰墨斋背后之主是我大汉长公主,晋阳殿下。”
贾珩就是皱了皱眉,青史斑驳,大汉长公主什么的,总是让他想起刘嫖,一般而言,长公主这种封号,在史书上往往都是和骄横、跋扈等词联系在一起。
嗯……还有面首。
韩珲解释道:“这位公主殿下,是天子之妹,在未开府时就以诗文之才,名誉神京,后来由太上皇赐婚,许配了当初的驸马都尉李峙,奈何婚后不及许久,驸马都尉亡故,膝下现养着一女清河郡主,这位公主殿下,常做男子打扮,与翰苑词臣、京中名士交游、谈论诗词,为人性情……有人说严苛端宁了一些,也有说豪迈大气,但缘悭一面,不识其人,风评倒也做不得准。”
贾珩闻言,面色幽幽,心底思忖着,这寡妇失业的,却又交游广阔,莫非是……太平、安乐之流?
韩珲笑道:“不过,这位殿下有一点儿却是名声在外,有口皆碑,最重风雅文士,凡文采锦绣者,投书上门,往往得以隔屏风相见。谈论诗词,更对贫困之文赠银,以子钰之文采,若得投书拜访,应能见上一面。”
他为内阁次辅之子,尚且被称之以俗人,而被拒之门外,这位丧偶孀居的长公主,性情着实乖僻了一些。
贾珩思索了下,道:“等将后十五回目,一并写出,再携文稿,计较此事。”
韩珲不知,他前日已在机缘巧合下道,见过几位陈汉的天潢贵胄,怎么说呢,观感不好不坏。
韩珲正色说道:“子钰,若是拜访长公主重新议价,需得尽快一些,我觉得三五回目,就已足见子钰笔力,如长公主改换主意,也能早日纾解契约束缚。”
于缜凝眉道:“十五回目一出,翰墨斋即可雕版印刷,若是畅销于世,难保翰墨斋掌柜不会见利而心动,于底下挑唆是非,如是三五回目,说不得翰墨斋见子钰登长公主之门,而重新议价,其主动解约,也未可知。”
显然于缜,是赞成宋源之法,希望翰墨斋方面能主动解约。
至于韩珲,则是尽量不想得罪长公主。
贾珩沉吟了下,道:“那就再写两回目,后日罢。”
说定此事,韩珲笑了笑,说道:“先前听宋先生说,子钰给阁中想了一个检索书目之法?”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制了一些检索书目的木牌,能方便阁中监生查阅书籍,我谓之为检书司南。”
这时代,指南针称为司南。
果然这话一出,宋源就笑道:“这名字取的切。”
韩珲笑了笑,赞道:“当真是好法子,不知现在何处?”
贾珩道:“木牌尚在赶制,只有写好的黄麻纸,其上载有内容。”
说着,从立柜中取出。
韩珲、于缜二人接过去看,于缜笑道:“子钰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韩珲也是频频点头,抬头看着面色宠辱不惊的少年,心思不定。
之后,二人又在阁中坐了一会儿,方告辞离去。
贾珩又在阁中将这二日于经义注解不通之处,询问宋源,就这般时间匆匆,就到了晚间。
如昨晚之约,贾珩乘着宋源的马车,与其一同,前往其府上做客。
宋先生并非京兆万年人,原是山西大同人,家境殷实,其人自二十岁中得举人,上京赶考,当年不中,遂在京中滞留,而后科科下场,次次不第,到如今已是倏然十二年过去。
其间,也在京中买房置田,娶了一位老翰林的女儿为妻,现今育有一子一女。
至宋家之时,正厅之中已经整治了酒菜,分宾主落座,酒至微醺。
宋源举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自入监中以来,我也算见了不少青年俊彦,而入监中,唯见子钰与旁人不同。”
贾珩放下酒盅,微笑道:“先生此言……许是我无功名在身,只是一介白丁,而先生所见,不是孝廉,就是贡监,故而耳目一新,也未可知。”
宋源笑了笑,明显有了几分醉意,目光熠熠道:“虽是一介白丁,却与次辅公子相交,而无卑矜之色,而于文度……”
“先生醉了。”贾珩笑了笑,按住宋源的胳膊,截住宋源的话头。
虽是酒后闲言,但也不可轻易道人长短。
当然,贾珩也猜不出宋源接下来想说什么。
不管是一踩一捧,说于缜卑辞以逢迎韩珲,还是说于缜是因为父为显宦,才得从容相交,这种话都不好听,也不好接。
不过,从这几天来看,他其实也能看出一些,韩、于二人的性情,二人自然是韩珲为主。
但韩珲此人,待人接物还是很世家子弟的,说白了就是功利有余,会评价一个人的价值,来给予不同的态度。
从方才,宋源竟不知翰墨斋背后的东家是谁,就可以想见,韩珲对他与宋源态度的不同。
当然,人之关系,有亲疏远近,这也无可厚非。
宋源十余年不第,心头苦闷可想而知?只是平日不显。
而于缜,又是否在平日里流露过对宋源的轻视?抑或是宋源心思敏感相疑,不得而知,尚需要观察。
贾珩心思电转,这些念头在心底一一闪过。
这就是人际关系,错综复杂。
宋源这时也是醒觉,酒后微红的脸颊上现出一抹异,自失一笑,目光中就有几分真挚,说道:“子钰少年老成,人情练达,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贾珩举杯,说道:“承先生吉言,只是县府二试,还要烦劳先生才是。”
第四十九章 丫鬟
从宋家回返之时,已是戌正时分。
原本宋源有意留宿,但为贾珩所拒,只得派了昨日的马车,载着贾珩重返家中。
贾珩此刻虽一身酒气,脸颊酡红,但头脑却比往日还要清明一些,从马车之上下来,止住了下车搀扶的老者,笑道:“老伯,我不用搀扶,一个人走过去就好。”
“公子可还行?”那老伯担忧说道。
贾珩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就几步路了,老伯且回去罢。”
那老伯道:“那公子小心。”
贾珩挑着灯笼,应了一声,向者自家所居宅院而去。
夜色深深,不时传来几声犬吠。
贾珩推门而入院中,如往常一般,将灯笼挂在廊檐下,就去打水,还未等打水,就见蔡婶从里屋出来,带着两个年纪在十一二岁左右,容貌略有几分肖似的丫鬟,说道:“公子,仔细别自己忙了,让她们来就好了。”
贾珩凝眉道:“这是?”
“奴婢见过公子。”两个丫鬟“噗通”跪在地上,将头埋在胸前。
蔡婶笑道:“珩哥儿,我这两天留意了许久才寻得中意思的,是一对儿姐妹。”
说着,道:“快起来,抬起头来,让公子看看。”
贾珩凝了凝眉,一边洗着手,一边说道:“起来吧,地上凉。”
然后,拿过挂在绳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问着一旁的蔡婶,道:“婶子,她们两个几岁了,是哪里人氏,可认识家不曾?”
不等蔡婶回答,两个丫鬟,已抬眸看向贾珩,灯火映照之下,似乎刚刚洗了脸,两张青春稚丽的脸蛋儿上略有些营养不良,脸上似有泪痕。
一个梳着羊角辫子,眉眼周正的少女,说道:“公子,我唤碧儿,今年十二,这是我阿姐,今年十三,在家里唤为燕儿,原是山东逃难过来的,娘饿死在路上,父亲带着弟弟,为了过活,将我和阿姐以五两银子,卖给了人伢子。”
名唤碧儿的女孩儿,口齿似乎伶俐一些,抬起一张消瘦、白皙的脸蛋儿,一五一十说着。
两姐妹虽无十分丽色,但也算得五官端正,只是许是营养不良,都有些憔悴。
贾珩一时默然,抬眸看向蔡婶,问道:“她们两个年纪不小了,这是怎么买过来的?”
按说年龄太大的丫鬟,都记得事了,性情早定,人伢子那里都不好卖,若是又逃往他处……
蔡婶叹了一口气,解释道:珩哥儿有所不知,她们姐妹两个,在东市人伢子那里耽搁有大半年了吧……只因姐姐是个哑的,妹妹就不愿单卖,非要带着姐姐才肯舍人,卖了几次,都是在主家不肯好好做活,逃将出去,回到人伢子那里,挨了不少毒打,我听人说这事,就觉得可怜了一些,索性一并买了,那人伢子一开始张口要二十两,我好说歹说,才讲到十两银子。”
贾珩看了一下姐姐,见着一张眉眼英秀、肤色略黑的脸蛋儿,眸中蓄着泪水,嘴唇翕动着,似要说些什么,但只是发出咿呀的声音。
许是以为对面的少年公子要撵她走。
而这时,名为碧儿的少女,抬起一张苍白、削瘦的脸蛋儿,眼圈微红道:“公子,你若是不要我姐,也将我一同送回去罢。”
贾珩默然了下,对着蔡婶说道:“都留着吧。”
名为碧儿的少女,激动地流下眼泪,说道:“谢公子,我和姐姐一定好好侍奉公子的。”
蔡婶笑着说道:“快去准备洗澡水罢。”
“哎……”碧儿说着,雀跃地拉着一旁的姐姐,然后去灶屋去舀热水。
贾珩看着两个少女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暗道,这就是冰山一角。
据他所知,自崇平八年,山东、河南等地,连年水旱不收,再加之整军备寇,二地几乎成了陈汉朝廷的财政黑洞。
说来也是巧合,陈汉为了御备东虏,同样在正常赋税制上另加了边饷、练饷。
边饷是二十余年前因为辽东沦丧,后金崛起之后,九边重镇戍守兵力大增,为了筹措粮秣、军饷而加征摊派而来。
至于练饷,则是各地天灾人祸,贼寇蜂起,地方督抚为了操练军兵,备寇警戒,靖绥治安所用。
而国朝百年,百弊积生,宗室亲王,士绅豪商,蓄田置产,土地兼并已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中枢财政更是入不敷出,年年赤字。
贾珩在心底感慨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问道:“婶子,晴雯呢?”
转头,看见厢房中烛光亮着。
蔡婶朝厢房奴了奴嘴,低声道:“那姑娘也不知怎的,我晚上喊她,她都没出来吃饭,这会儿正在屋里绣什么的吧。”
贾珩面色顿了顿,目中若有所思,举步就向东窗厢房而去。
刚至厢房,绕过帘子,就见到晴雯坐在床上,就着灯火,似在刺着绣,但针线未动,浑然是装模作样。
贾珩心头好笑。
少女似乎听到动静,放下手中正在刺绣的女工,抬起一张娇媚如春花的脸蛋儿,幽幽地看着自己,贾珩怔了一下,笑道:“晴雯,还没睡吗?”
“公子不来,我怎么敢睡?”晴雯脆生生说着,将螓首偏到一旁,轻哼一声,忍不住说道:“公子这一身酒气,也该让人伺候着洗了澡才进屋,弄得一屋子酒气。”
显然,这位俏婢将方才院中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少女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抑扬顿挫,却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
贾珩走到几案之旁,给自己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微微闭上眼睛,淡淡说道:“今日去了一位先生家中做客,故而迟归了一些。”
他稍稍猜测了一下晴雯突然怏怏,究竟在何处。
一种可能是他本来答应教晴雯识字写书的,但今日吃酒晚归,多半是不成了。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蔡婶带了两个丫鬟。
贾珩说完,举起茶盏,饮了茶,嗯,茶水尚温,似是刚换的茶叶,略有些甜,这是加了蜂蜜?
晴雯闻言,娇躯微颤,抬起一张明媚的瓜子脸,看向闭目养神的贾珩,幽幽说道:“公子吃酒,怎生吃得这么晚?”
贾珩睁开眼睛,轻笑了下,说道:“本来想早回的,但那位先生拉着多留了一会儿,等洗过澡,再教你认字罢。对了,那几个字,今日要复习一下,等会儿还要考你。”
晴雯抿了抿樱唇,轻声说道:“那十几个字,我都记下了。”
贾珩放下茶杯,笑道:“记住记不住,考过之后才知道。”
晴雯这时见贾珩又要提起茶壶去倒茶,就是起身上前,柔声道:“公子,我来吧。”
贾珩敛去面上笑意,神色淡淡说道:“如何敢劳烦晴雯姑娘?”
说着,并不松开茶壶。
晴雯脸色刷地苍白,急声道:“公子你……是我……”
见此,贾珩轻轻一笑,无奈道:“好了,不逗你了,只是以后不要往茶中乱加什么蜂蜜,也不知你是和谁学的?”
晴雯这才转忧为喜,提起茶壶,“哗啦啦”倒入蓝纹白瓷的茶杯,撇了撇嘴,笑道:“老太太屋里都这般吃茶,我见柜子里有蜂蜜,所以往里添了一些,愿想着公子喜欢喝来着。”
贾珩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轻笑道:“吃了酒,原就渴的紧,蜂蜜茶就是越喝越渴。”
晴雯眉眼弯弯,轻笑道:“那公子全喝了就是了。”
贾珩:“……”
第五十章 请期
厢房之中——
主仆二人隔着一方小几而坐。
“晚上怎么不吃饭?”贾珩笑了笑,忽而温声说道。
晴雯垂下螓首,绞着自己的手指,道:“不饿,不想吃。”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是不饿,还是不想吃?”
见晴雯嘴唇翕动,终究未答,贾珩想了想,说道:“可是因为她们姐妹二人?”
晴雯娇躯颤了下,摇了摇头,又是点了点头。
贾珩说道:“方才你应也听到了,她们也是出身苦命之人,在这里做工,起码能活下来。”
他一时也有些不解,晴雯在《红楼梦》原著中,对宝玉屋里来来往往那般人,好像也没有什么排外的心思罢?
也是,她说话倒是难听了一些,讽刺过袭人是花点子狗,也讥笑过麝月,对于黛玉,也是将门不开,还造成了宝黛二人的小误会。
总之,晴雯挺尖酸刻薄的,骂人也骂的难听,就说刚才,晴雯就因为心情不爽利,和他甩脸色。
“公子也要教她们两个读书、写字吗?”就在贾珩思量之时,晴雯忽然抬起一双熠熠有神的眸子,问道。
“嗯?”贾珩怔了下,看着少女那莹莹波动的目光,凝了凝眉,道:“教你一人,尚觉时间不足,精力有限,哪里还有多余时间和精力去教旁人,当然你若是不乐意去学,也就罢了,我也乐得清闲。”
而在这时,厢房外,传来丫鬟碧儿的声音:“珩大爷,热水已备好了。”
说话间,就已带着毛巾,进入屋中,扬起一张稚丽、消瘦的脸蛋儿,道:“珩大爷,我来侍奉你洗澡。”
“我先洗过澡,等一会儿再说吧。”贾珩去拿着衣物,对怔立原地的晴雯说道。
晴雯这时恍若反应过来,快步向着厢房而去,轻声说道:“公子,换洗衣物我给你备好了,有件袍子腋口脱线了,我今天都缝好了,我给你拿过去。”
少女转身之间,脸颊红若胭脂,语速更是十分快,带着几分急促。
贾珩凝了凝眉,看了一眼丫鬟碧儿,摆了摆手,道:“你去问问你婶子,灶屋里还有饭没有,去热了来,送到这里。”
“是,珩大爷。”那丫鬟碧儿应了。
而刚离未久,拿着衣物走在廊檐之上的少女,脚步一顿,原本颤抖的身子,似乎镇定了许多。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向着西厢而去。
贾家老宅一共五间正房,三间正屋,东西两厢,西厢就是摆放浴桶,平日用来沐浴之所。
而两个粗使丫鬟,则是和蔡婶居住在一个屋子。
晴雯这时,已将衣物放在屏风之上,垂下螓首,那张在阑珊灯火映照下,娇艳彤彤的脸蛋儿,紧紧盯着脚尖儿。
“公子,我服侍你沐浴。”
贾珩说道:“我一个人习惯了,不用旁人侍奉,你出去吧。”
不管晴雯是否单纯地想着侍奉他洗澡,他都不太好留晴雯在此。
嗯,倒也不是什么少年之时,戒之在色。
而是,若是不单纯洗澡,还好说,最多贾子钰……初试云雨情,万一就只是单纯地洗澡,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该有多尴尬?
不过,这位在原著中调侃麝月和宝玉洗澡弄了一地水的晴雯,在临终之时,仍与宝玉清清白白,皎如明月的晴雯,竟出言主动侍奉他洗澡,大概率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公子喝了酒。”晴雯抬起一张俏丽、明媚的瓜子脸,声音已然带着几分颤抖。
“只是少饮了几杯,不妨事。”贾珩催促道:“快出去吧,再等下,水都凉了。”
晴雯闻言,贝齿咬了咬下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悄悄出了厢房,不知何时,只觉得一颗芳心怦怦跳得厉害。
方才,她也不知怎么了,听着那碧儿所言,还有公子口中并未拒绝的态度,就一时情切……
“晴雯姐姐,公子让人给你热了饭,搁你那屋里了。”碧儿从一旁走过,脚下无声,说道。
“你这小蹄子,是要吓死人吗?”晴雯柳叶眉挑起,杏眸含煞,叱道。
碧儿将脑袋低了下去,埋至胸口,低声道:“晴雯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晴雯看着怯生生的少女,也没有骂人的兴致,只是低声道:“公子洗澡从不让人伺候,你也别一天天净想着攀高枝儿,什么珩大爷,那是外面人叫的,以后要叫公子,听清了吗?”
“嗯……”少女低声应道。
晴雯一口气说完,才觉心头快意了一些,然后回到屋里。
贾珩在西厢洗着澡,面色顿了顿,叹了一口气,纵然是声音再轻微,他修内家拳术,耳目过人,自是能听得真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得慢慢调理了,否则晴雯这性子,来日说不得要和可卿呛。”
贾珩觉得大概率会有那一天,他如果想过得舒心一些,这些都要考虑到。
家事,国事,天下事……
这也是,他哪怕有机会,都不会婚前动晴雯的原因,他需要给秦可卿——他的未婚妻考虑。
不管如何,秦可卿都是履行了婚约,他必须要给予起码的尊重。
等贾珩沐浴过后,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回到东厢,见晴雯已拿着纸片卡牌识记,显然为应对他考察在准备。
“公子。”晴雯见贾珩入屋,就是唤了一声,先前的怨气相怄自是不见。
贾珩道:“吃过饭了吧。”
晴雯轻轻点了点头。
贾珩也不耽搁,拿起一沓识字卡片混洗着,笑道:“学习,学习,只学不温习,只能是边学边忘。”
说着,就将识字卡片递给晴雯,道:“你抽一张。”
晴雯闻言,俏丽脸蛋儿上现出醉人嫣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笑道:“那我抽了啊。”
轻轻抽了一张。
不得不说,当真是红楼第一丫鬟,这颜色的确是娇媚、明艳不可方物。
贾珩看着闭上双眸,巧笑嫣然的晴雯,心底感慨着,无怪乎恃颜而骄,尖酸刻薄。
夜色迷蒙,不知不觉就是一夜过去,东方破晓,一日再来。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之后三日,贾珩重复着国子监文萃阁与家中两点一线的生活。
直到这一日,贾珩备好礼品,向着秦家而去。
此时婚礼,履行三书六礼之仪,而贾珩经过了前日纳征,这一天正是请期之日。
一旦详定婚期,下一步就是亲迎。
按着贾珩的意思,自是愈早过门愈好,以防夜长梦多,但在秦家方面考虑,可能还需卜算得一个吉日,当然两家还需要商量具体的迎亲事宜。
秦家,秦业早已在今日向部衙告了假,专门在家中等候贾珩拜访,商定婚期以及之后的迎亲。
虽是小门小户之家,但也是嫁女为妻,怎么还是要好好操办的。
秦业打算将工部的一些同僚请来宴饮。
“只是这贾珩,也不知会如何操办,不知会不会请贾族亲朋,希望……别委屈了我家可卿才是。”秦业此刻站在廊檐之下,苍老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
第五十一章 三日之后,中秋迎亲!
秦家花厅之中,秦业将写就礼单的书笺放在一旁的小几之畔,凝了凝眉,道:“贤侄想八月十五那日成亲?”
中秋之节,结为良缘,按说也是吉日。
如果按着秦业的想法,是要拖到重阳之节,再行完婚。
贾珩轻轻笑了笑,说道:“中秋佳节,团圆喜庆,小婿以为十分合适。”
有道是夜长梦多,但凡男方就没有不想早早迎亲的,而且,他也担心贾珍那里再起算计,还是早早将秦可卿娶回家吧。
“可这样一来,就只有三天了,通知亲友,多少有些赶了一些。”秦业皱了皱眉,凝声说道。
虽说他亲朋故旧不多,但起码也要热热闹闹的。
贾珩道:“三天倒也足够了,中秋佳节而喜结连理,若是错过如斯良辰吉日,未免可惜了。”
秦业想了想,也觉得中秋一年一度,这样的良辰节日的确难逢,手捻胡须,沉吟了下,说道:“那贤婿就开始筹备吧,总得寻个谨细人操持才是。”
说完,秦业也觉得心头一阵空落落的,自家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虽说并非亲生,但也感情至深。
这其实也是秦业下意识觉得仓促之故,哪怕真的拖延到九九重阳佳节,说不得仍然觉得仓促。
贾珩拱手深施一礼,说道:“岳丈,既然这样,我就回去筹备了。”
秦业点了点头,脸上也现出几分温和笑意,道:“去吧,去吧。”
等出了秦家,贾珩上了马车,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此事终于尘埃落定。
事已至此,他和秦可卿的婚事,就不会再有反复了,否则,秦家就要落得被时人嘲笑的境地。
从他重生以来,纵然具有和秦可卿的婚书,其实,都不一定抱得美人归,否则,《红楼梦》原著中,这样撕毁婚约的事情就不会层出不穷了。
从凤姐弄权铁槛寺,到尤二姐和张华婚约,再到尤三姐和柳湘莲的定媒,本身三书六礼之制就是一个互相磋商的过程,随时可起反复。
“先回去罢,这几日,向宋录事那里请两天假,筹备婚事。”贾珩觉得最近几日估计都会很忙碌。
乘着驴车,向家而去,只是刚到柳条胡同儿,就是一愣,却是看见巷口中,一个绸衫老者带着一个伙计,站在自家门前正在扣动门环。
这边厢,听到巷口传来的声响,正在扣动门环的老者,徇声望来,一见贾珩,凹陷眼窝中的目光明显一亮,健步如飞,快行而来,拱手道:“贾公子,老朽请了。”
先前,翰墨斋的刘通得晋阳长公主之催促,让贾珩尽快把书稿带来,然刘通回去之后,就被斋中事务绊住了手脚,原本想着第二天就来贾珩家中索稿,但生意上的事情一忙起来,竟将此事忘在脑后。
等到晋阳长公主府里,今早儿派了贴身侍女怜雪,来到翰墨斋,亲索书稿,刘通心头大恐,额头冷汗都快被吓出来,连忙第一时间亲自徇着当初贾珩留下的住址,来到宁荣街柳条胡同儿。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刘老先生这几日可好?”
刘通笑道:“托公子的福,老朽这几日吃好睡好。”
两人寒暄了下,刘通就迫不及待说道:“贾公子那书稿写了多少回目了?若是写完,可否容老朽今日带回去,”
贾珩故作诧异道:“老先生,还未至月底的吧?再说,自与先生翰墨斋一别,不过几日,纵是某不吃不喝,也写不完一部罢。”
刘通面色讪讪笑了笑,说道:“那贾公子写了多少回目?”
贾珩清眸湛光流转,笑了笑说道:“也就三五回目,刘老先生,当初说好的十五回一齐交稿,一起雕版刻印吗?老先生何必急躁?老先生需知写书之人,最是不喜被人催稿了,愈是催促,愈是写不出不说,纵是勉强写出,质量也是堪忧。”
刘通上前笑道:“贾公子误会了,贾公子写了多少回目?不妨先让老朽带回去,着人抄录、雕版,也能快一些不是?”
贾珩皱了皱眉,面有难色,说道:“只是在下的行文习惯,总要将一个故事的起承转合写完,否则之后思路受阻,恐无所出。”
刘通闻言,暗暗叫苦,他之前也不是没有和其他名家约稿,深知这些人身具怪癖,有的可能诚如这位小公子所言,要写完一个完整章回,也有不到最后一天,拖延交稿。
这也是为何,他一部一部买的原因,若是将银两提前付清,大半是不能按时交稿的。
刘通笑道:“贾公子这样罢,有多少回目,先拿到斋中,老朽着人抄录,再将原稿等晚一些给公子送来。”
贾珩道:“老先生不必这般急促,说来,在下也有一事要至翰墨斋和老先生商议。”
刘通面色现出疑惑,道:“哦,公子不妨直言。”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先生,我最近要备考县府二试,每日写文稿,写得手酸臂疼,愈写愈觉得,一回二两,浪费时间,得不偿失。”
刘通闻言,面色一变,说道:“贾公子不会是想不写了吧?”
说着,声音愈发转冷,说道:“贾公子可是立好文契的,如是不写,要赔付一百两银子,贾公子可要想好了,而且,不怕贾公子记恨,神京一百零八坊,还没有读书人敢赖我翰墨斋的账!”
到最后,已隐带几分威胁之意。
贾珩道:“不是不写,只是觉得先生先前给之价金,有失公允,想要和先生再议上一议,否则先生也不想我心怀怨怼,水准大失罢。”
刘通皱了皱眉,道:“贾公子这是嫌少了?”
贾珩叹了一口气,面有难色说道:“一回目几千字,刘老先生,一回目二两银子……”
刘通拧了拧眉,说道:“不怕公子笑话,新人文稿就这个价金,贾公子想要提价,也不是不行,若是话本大销于世,老朽也会按着行例,给公子加倍提价的。”
这已是他心理底线了,加倍提价,这一本书就足足有四百八十两,已是格外宅心仁厚了。
贾珩默然了下,笑道:“刘掌柜,向使明珠蒙尘,那我宁愿赔付老先生一百两,让此书永不出世。”
哪怕是刘通直言拒绝,甚至将文契作废,他其实也不好将书再用国子监的坊刻印了,否则一旦畅销于世,翰墨斋多半是要嫉恨的,不定又惹出多少是非来。
刘通闻言,心头大急,现在已然不是书不书的问题,而是背后的那位贵人,急着看这书稿,都派了贴身侍女过来,念及此处,说道:“那贾公子想提价几何?”
这本书至少可获利四五千两,若是名家约稿,后面大销于世,他最多也就提价至一千两,也便于下次约稿,他自认已是十分厚道了,可这少年若再是贪心不足……
此刻,刘通也颇有些后悔,没有在文稿中约定高额违约之金。
不过当初若约定高额违约之金,眼前少年又未必会卖了。
况且,他翰墨斋在京中经营,背靠长公主府上,什么时候需要约定那个?
贾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刘通,笑了笑道:“刘老先生这般急着来索要书稿,是要给什么人去看的吧?”
第五十二章 不亚名家手笔
刘通闻言,瞳孔一缩,不由后退几步,沉声道:“贾公子,你想做什么?”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此书究竟作价几何,我觉得还是让刘老先生背后的东家来评估为好,老先生觉得呢?”
刘通面色微变,此刻心头有着种种猜测,暗道,莫非是这所谓卖书稿是假,借此求见他背后的东家才是真?
由不得刘通不疑心暗生,翰墨斋背后掌柜是晋阳长公主府这一事实,虽说隐秘,但在一些人那里,想查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通苍老面容上现出一抹敬畏,道:“不瞒贾公子,你可知我翰墨斋背后东家是谁?”
贾珩道:“听说晋阳殿下,处事公允,最重文章锦绣,想来不会使《三国》书稿明珠暗投。”
刘通沉吟了下,说道:“贾公子,这样的贵人不是想见就见的,你可知道,纵是荣国府里正经的公子、千金也未必入了殿下的眼……况且若是殿下知道你是因要谈购书价金,以之为俗人,能见的希望就更少了。”
说到最后,这位刘掌柜甚至带着几分讥笑。
眼前少年给他带了一些麻烦,他没有恶语相向,已是他刘通秉承着和气生财的生意人道理了。
而且,他虽是翰墨斋中掌柜,但对那位贵人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不管是在那些入公主府投书,得以赏赐的书生也好,无不有个特点,文人雅士,耻以谈利。
可以说都是无心而来,方得赠银。
反而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往往被殿下斥之小人,拒之门外。
贾珩淡淡说道:“先见过再说罢。”
刘通沉吟了下,说道:“殿下的侍女就在斋中,贾公子若是想拜访,带上书稿,可去问问意见。”
到了此时,刘通仍不忘书稿之事。
显然贾珩再起幺蛾子是其自己的事,而他现在只想把书稿带过去。
贾珩想了想,说道:“老先生稍等。”
然后,返回家中,打断从书房中取了书稿,经过这几日,已有了六回目。
他写书,从一开始的行楷,到行书,再到行草,先前说写得手酸臂疼,不是虚言。
别人卖书稿,都是写了许久,而他要在月底交稿,就拿一回二两。
愈写愈是……不想写。
贾珩刚一进院中,就见到晴雯在廊檐下,拿着一本《千字文》在读。
这几日,在贾珩的教导下,晴雯已认得了四五十个字,但有一些总是记混,贾珩索性停了学新字,让晴雯照着千字文在读。
反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按韵编排,琅琅上口。
晴雯好奇道:“公子,你不是去秦家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贾珩道:“已敲定了婚期,就在中秋,我回来拿点东西,还要出去办事。”
晴雯将手中的书放开,狐媚、明艳的瓜子脸上有着几分莫名之色,问道:“那少奶奶就在三天后过门了?”
贾珩点了点头,不欲多说。
晴雯眸光闪了闪,目送着贾珩从屋里拿了一个布包,然后神色匆匆离去,拿起一旁的《千字文》,不知为何,就有些读不下去。
心底叹了一口气。
公子终归是要娶妻的,想来少奶奶过了门,她再想缠着公子识字是不能了吧。
原本少女的这种懵懂心绪,说来说去,无非是担心被分走了注意力的忧心,也并非是什么醋意和妒心。
贾珩这边,拿了书稿,出来去见刘通掌柜,二人乘了驴车,向着翰墨斋而去。
翰墨斋三楼,布置精美奢丽的雅舍之内,一个着浅白色绣梅衣裙,梳着朝香髻的妙龄女子,那女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品茶,静静等候着,手中还拿着一卷书。
不远处,两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嬷嬷,在一架屏风旁垂手侍立。
这里向来少人前来,原就是刘通用来招待偶尔前来视察的晋阳长公主的所在。
晋阳公主兴致一来,也会偶然来翰墨斋坐会儿品茶,而侍女怜雪许是耳濡目染之故,手里也拿着一本话本来看。
正凝神细读,忽而楼梯处传来脚步之声,怜雪放下书本,
两个嬷嬷中的一个,连忙至楼梯前,看向下方的刘通,讥笑道:“老身当谁,是你这老夯货,姑娘等了你有一盏茶的功夫了,现在才赶回来?若是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向姑娘辞了这差事罢。”
面对公主府后宅的管事嬷嬷,刘通不敢还嘴,只是道:“老朽要去见姑娘,那文稿的作者,有事要和姑娘说。”
里间的怜雪,道:“刘掌柜,进来吧。”
刘通绕过屏风,快步来到窗前,拱手施了一礼,说道:“怜雪姑娘,那《三国演义》话本作者就在楼下,他有话要禀姑娘。”
怜雪秀眉颦了颦,白玉无暇的脸蛋儿上现出疑惑之色,轻声道:“刘掌柜没有将书稿带来吗?怎么带来了作者?”
一旁的嬷嬷,趁机笑着说道:“姑娘,这刘通是不中用了,姑娘让他带了鸡蛋来,他偏偏将下蛋的老母鸡抱过来做什么?”
怜雪闻言,目光深处闪过一丝烦厌,脸上却没有笑意,吩咐道:“嬷嬷,去楼梯口看看,别让什么人上来才好。”
那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刘通道:“怜雪姑娘,此事另有隐情,还请容禀。”
怜雪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听着刘通叙说。
待刘通说完,怜雪容色滞了下,语气古怪说道:“那贾珩想要见殿下?议购书之价金?”
刘通面露苦笑,说道:“那贾珩就是这般说的,姑娘觉得该如何回禀殿下为好?”
怜雪轻声道:“殿下多半是不会见他的,再说,文稿写的什么样,也不能听其自说自话,就算文稿写得好,所谓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他这满身铜臭之人,与殿下谈论……殿下一定会拂袖而去的。”
刘通道:“老朽也是这般想的,但这贾公子执意要重谈价金,看这情况,若是不与之重商,后文就不再写。”
怜雪想了想,说道:“你见过他写得文稿吗?水准如何?”
刘通凝了凝眉,想着路上读得那剩余回目,就道:“不亚名家孟东楼、吕青庵等人手笔。”
刘通所言,都是金陵的话本名家,金陵坊刻发达,小说出版市场更是成熟。
“既是重定价金,那就给他名家同等的价金。”怜雪笑了笑,说道:“殿下这次来索书稿,也是一时兴起,若是书稿并无出众之处,兴致说不得就淡了。”
她才不想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去见公主,若是引公主不快,发落下来,她也要受得牵连。
“不妥吗?”然而,怜雪说完,抬头去看刘通,只见老者苍老面容上现出一抹惊异之色。
刘通摇头苦笑道:“是老朽在上来之前,那位公子好像已料定了姑娘的反应,说辞几乎一般无二。”
见怜雪玉容微变,眸中明晦不定,刘通就道:“怜雪姑娘,如不然和他解了文契,让他赔付定金一百两算了。”
事到如今,他隐隐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算计,尤其那一位姓既是姓贾,难不成是得了那宁荣二府授意?为了某些图谋,这才想走通公主殿下的门路?
然而刘通的疑虑,注定是和空气斗智斗勇。
怜雪这时默然片刻,道:“告诉他,让他将稿子送来,求见之言,我也帮他带到公主殿下那里,至于公主见不见他,看他造化,还有文稿,如名家孟东楼故,以千两润笔之资。”
她自是相信翰墨斋老掌柜的判断,既是说不下名家手笔,想来完全版印、售卖,也能得利五六千两吧。
想了想,怜雪又幽声道:“若公主不愿见他,他再不知进退,欲壑难填,就不要再收他的稿子了,并知会各家书商,哪个也不准收他的稿子!”
第五十三章 打秋风
以翰墨斋背靠晋阳长公主的势力,如在神京城中向着几家书商打招呼不收贾珩的书稿,还真的能造成一种“封杀”之相。
刘通从翰墨斋三层下楼之时,见到贾珩时,将怜雪姑娘之意转述,道:“贾公子,那位贵人能不能见公子重议价金,还要再看,贾公子先将文稿给老朽罢,老朽给那位姑娘送去。”
贾珩点了点头,将随身文稿递将过去,道:“凡六回目,都在这里,有劳老先生了。”
显然那位贵人身旁的侍女并不想见他。
易地而处,他也多半如此。
贾珩拿起小几之上的香茗,抿了一口,对一旁侍奉的伙计,说道:“告诉你家掌柜,我先回去了。”
这几日都要筹备婚事,有几个请柬都要亲自去送。
不管是前身的表弟董迁以及蔡权、谢再义,还是国子监的宋源和韩、于二人,抑或是神武将军冯唐府上,以及贾母老太太那里,都需他亲自去登门拜访。
贾母那里,不过是周全礼数之意。
这都不用想,贾母怎么会来?
只是不管如何,在贾珍夺亲一事上,贾母终究还是主持了公道,不管她是出于什么考虑,他都要承这份情,更不要说还将晴雯送了过来,秦可卿顺利过门,总要知会一声。
但对贾府的态度,他的策略依然是保持着若即若离态度,能切割就切割,不能切割也不要被贾家吸血,给贾家两府做保姆的事,他实在做不来。
当然,利益交换不在此列。
其实,这也算是贾家败落之故,但凡官宦士族之家,也不是说嫡系子孙都是成器的,毕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是嫡系子孙不成器,旁支若有出色子弟,也当笼络结纳才是。
贾母又是送丫鬟,大抵无意中就有这层用意。
贾珩这边厢出了翰墨斋,乘驴车,向着家中赶去,去书写婚柬,送人,暂不去提。
却说怜雪取了书稿,在两个嬷嬷的侍奉下,登上翰墨斋后门处停好的马车,向着晋阳长公主府而去。
这位长公主得崇平帝之母,荣养长乐宫中的那位皇太后宠爱,食邑万户,尊荣至极。
就连修建的公主府也是轩峻峥嵘,巍峨华丽,园林占地数顷,内里亭台楼阁,假山廊桥一应俱全,竟比之寻常公侯之家都要尊荣几倍。
实际,神京城自为陈汉国都以来,经历代修缮,已渐复唐时旧貌。
诚然,自唐季以来,五代乱世,关中大地屡被兵燹,都城渐渐残破,水运不通,人口流失加剧,似乎不再适宜建都,但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北平未曾为京前,还不是天天沐风吃沙?
及至宋时,有西夏党项枭祸西北,宋自然不会舍弃汴京成熟的漕运体系,转而定都长安。
但远有前宋定都开封,无险可持,蒙汴梁之耻,终宋亡于金,后有大明嘉靖坐困京师,凭敌来去,自焚失国……如此前仆后继之惨烈事,陈汉怎能不汲取教训,痛定思痛?
陈汉太祖、太宗,为宗社绵延计,国家长治久安计,历时三十余载,方重建西京,为解决人众地狭,就食于洛的窘境,于关中疏浚河道,广修水利,扩建城池,营造宫室,历经百年,堪堪立都,得崤函之固,据山川之险。
二十年前,辽东失守,东虏持强骑,威逼北平,天下震动。
也侧面说明了昔日陈汉太祖择都的深谋远虑。
事实上,前明之时,洪武二十四年就有定都长安之意,监察御史胡子祺上疏曰:“……据百二河山之险,可以耸诸侯之望,举天下形胜所在,莫如关中。”,当时的朱元璋颇为意动,命太子朱标考察关中,但之后朱标病死,迁都之事渐罢。
历经靖难之乱后,始迁都于北京。
定都之事,毫不夸张说,就是……千年大计。
既是千年大计,雄安一方,筹谋数十年,再造乾坤,重厘经纬……不为过吧?
怜雪提着裙裾,下了马车,进入府中,行了约半刻钟,经过月亮门洞,绕过一座敕造萱华堂的正厅之中,来到一座高有三层的阁楼,听着从琼楼之上传来的琴音,就轻了步子。
阁楼之木梯,铺着羊毛地毯,故而上下楼梯,倒也悄然无声。
怜雪来到二楼,抬头看向那道熟悉的华美身影,其人着一袭红色宫裳长裙,纤腰高束,将玲珑曼妙的身姿映衬出来,修长白皙的脖颈下,锁骨精致如玉,抹胸下是秀挺双峰。
葱郁云鬓间别一支金钗步摇,高高挽起的妇人发髻,将一张国色天香、艳若桃蕊的脸蛋儿映出,纵是不施粉黛,也难掩绝世芳姿,而妇人眉梢眼角间,流溢出一股轻熟、妩媚的风韵。
举手投足间,气质典雅、端娴。
纤纤素手正提着一个紫砂茶壶,斟着茶,热气腾腾的水,冲入琥珀琉璃一样的酒杯中,嫩绿茶叶一片片舒展开来,对面小几之畔,跪坐着一个着素色刺绣蟒袍,年龄二十四五岁,面庞瘦削,鹰鼻深目的束发青年,欠身道谢。
“姑姑的茶艺是愈发见长了。”楚王陈钦,端起茶盅微微抿了一口,看了一眼对面的宫裳丽人,阴鸷、柔谲的眸子闪了闪,心头不由生出惊艳之感。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这目光,晋阳长公主颦了颦秀眉,一张晶莹如雪的玉容又是清冷几分,淡淡说道:“楚王有什么正经公事,只管打发了长史来就是,不用七拐八绕地让月儿递话。”
却是前天,楚王送了清河郡主李婵月一匹照夜玉狮子的宝驹,李婵月才引着楚王来到府上,求见得晋阳长公主一面。
楚王放下茶盅,对晋阳长公主笑了笑,说道:“就知瞒不过姑姑法眼,确有一事相求,前日李大学士在大明宫禀了父皇,要筹措一批军械和粮秣,即刻解送到前线去,供应山东提督陆祺麾下所部,当日侄儿不才,主动求了这个差事。”
“当此边事纷扰之时,你能主动为君父分忧,也不枉皇兄派你到兵部观政。”晋阳长公主神色淡淡,声音清冷说着客套话。
齐楚二王并非崇平帝的皇后所出,故而相比魏粱二王,楚王在晋阳长公主这里,自然态度不冷不热。
楚王也不以为意,放下茶盅,正色说道:“姑姑,现在侄儿有一桩难处,正要叨扰姑姑。”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道:“什么难处?”
楚王解释道:“先前是由户部筹措粮秣,但现在骤然由侄儿接手,户部那边说秋粮还未解运京中,仓中夏粮又将将供应京营官俸,不能擅动,正是青黄不接打饥荒的关口,故而只得另行买粮,侄儿听说姑姑在京中开着几十家粮店,厚颜相请,看能不能先匀出一些卖给侄儿?”
晋阳长公主闻言,拧了拧柳叶细眉,凤眸闪了闪,清声道:“这些商贾中事,你去和府上的谢管事谈就是了,既为国家边事,按着收购价卖给你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拥良田万顷,又经营着一部分巴蜀运往京中的粮食生意。
楚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奈何户部只拨了二十万两,若是购粮,还有三十万两的缺口……”
这时,正在弹琴的李婵月,已然停下弹琴,迈着盈盈步子,冷笑说道:“合着王兄送我辆宝驹,是为了寻我娘打秋风来的?”
第五十四章 贾蓉:珩叔,我父亲他……最近可没闲着
楚王面色就有些尴尬,道:“又非私事,也是为国家分忧,婵月妹子,为兄会以户部的堂印文契,向姑姑打欠条的,一旦秋粮转运至京,剩下银两,为兄一定如数奉还。”
李婵月撇了撇嘴,少女白皙如玉的脸颊,道:“三十万两银子的欠条?抱歉,我家小本生意,概不赊欠。”
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楚王,清声道:“楚王,此事还是去其他地方想想办法罢。”
她并不是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她只守一孤女,一日三餐再是精细,又能用多少粮食?而是这粮食一旦拨付,绝对如前次一般收不回来,上下其手,贪腐成风。
而且这里面另有名堂,齐王名下的粮店明明比她多上两倍,眼下又掌着户部,怎么连银子都拨付不出来?
楚王正要开口,这时怜雪迈着轻盈的步子,连忙上前,柔声说道:“殿下,您让我取的那《三国演义》文稿到了。”
晋阳长公主见此就是做出喜出望外之色,说道:“快快拿来。”
楚王见此,知道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笑了笑,问道:“什么文稿,如此得姑姑情切?”
他这位姑姑,就是喜欢看这些话本故事之类,也不知有什么可看的,都是一些穷酸文人的臆想。
晋阳长公主原本就不想和楚王继续在买粮之事上纠葛,就道:“是斋中新近的一卷书稿,开场词写得不错,就留了一些意。”
晋阳长公主说完,也不再理楚王,拿着文稿,微微垂下美眸,凝神读了起来,大有一副老娘正在看书,你别来烦我的架势。
楚王面色微沉,拿起茶盅,轻轻抿着,知道这是在晾自己。
“旁人端茶送客,本王这个姑姑却是捧书赶人,倒是文雅风流,非同常人。”
楚王抬起一双阴鸷的眸子,瞥了一眼容色秀媚、端娴明艳的宫裳丽人,心头有着一股莫名之意蕴藏。
李婵月眉眼弯弯成月牙儿,白腻、莹润的脸蛋儿上现出笑意,嘻嘻笑着说道:“楚王兄,我娘一看书就入迷,废寝忘食的,这厚厚一沓稿子,说不得要看到天黑呢,我们还是去骑马玩吧,你买粮的事儿,让谢管事去办就是了。”
楚王强自笑了笑,起身,拱了拱手,道:“姑姑,侄儿先回去了。”
晋阳长公主抬起那张犹如花霰的脸蛋儿,道:“楚王先回去吧,本宫就不送你了,月儿,送送你楚王兄。”
楚王也不再说什么,面色淡淡,起身离去。
待楚王离去,晋阳长公主放下手中的书稿,抬眸,看向怜雪,柔声道:“你还有其他的事?”
怜雪轻声道:“殿下是关于这书稿作者的。”
说着,就将贾珩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那位贾公子说想要求见殿下一面,也不知其意若何。”怜雪轻声说着。
晋阳长公主颦起秀眉,妩媚美眸之中现出一抹思忖之色,喃喃道:“贾珩,贾府的人?难道是宫里的事儿?”
由不得她不深思,据她所知,贾府送了一个女儿进宫,现在就在她嫂子那里为女史,上次进宫之时,偶然听到。
怜雪道:“殿下,这位贾珩贾公子,倒不像是和宁荣二府有牵连的,似乎想要重议购文稿价金。”
晋阳长公主姝丽容颜,清冷依旧,垂眸看着手中的文稿,柔媚流波的目光掠过《临江仙》,清声道:“此文写的隐隐有一代大家之风,还有这字笔锋锐利,刘通想必是压他价了罢,他既觉得吃亏不服,就给他按名家之例就是了。”
“是,殿下,那人还见吗?”怜雪问道。
名家之润笔之银,一千两左右,听自家主人和自己的想法一样,怜雪心头微动。
“至于人……就不见了吧,让他好好写书稿,不要贪心不足,需知他一介白身,再多银子也如小儿持金……”
晋阳公主这时知不是宁荣二府中出来的,没有多少勾连,再加上方才楚王恶客上门,显然就没有多少见的欲望。
只是随着往下阅览,恰已第一回目的末尾,目光落在结尾诗上,丹唇轻启,不由吟道:“咦,人情势利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安得快人如翼德,尽诛世上负心人。”
怜雪脸色微怔,抬眸去看自家公主的脸色,只见那张如牡丹花蕊,国色天香的容颜上就有几分好笑之色。
“这贾珩,本宫没说他见利背信,出尔反尔,他倒是含沙射影本宫势利眼了?”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声如飞泉流玉,说着,翻开第二回目。
怜雪道:“殿下,那我去知会于他了。”
“慢着,让他午后吃了饭就过来,本宫倒要问问哪个是势利眼。”晋阳长公主开口说道。
“是。”怜雪诧异了下,应了一声,盈盈一礼,转身去了。
晋阳长公主拿起手中的一沓稿子,起身,绕过屏风,坐在躺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稿子。
方才还不觉,这一下子就入了迷。
恍若看到那个金戈铁马,风起云涌的汉末乱世。
有许多故事通过戏曲和文字,终究不同,尤其对史实材料的取舍,意味着编排故事的不同。
一路看到孟德献刀,十八路诸侯讨董。
晋阳长公主阅完,掩卷,美眸隐有一抹了然,道:“汉家四百年天下,乱天下者,竟是袁绍?”
以这位大汉长公主的见识,自然能看出以袁绍给何屠夫出得什么鬼主意,除十常侍而已,哪里需要调边兵入内,这不是自取祸乱吗?
“等下问问那贾珩是不是这般想的?”晋阳长公主抿了一口茶,继续看稿子。
……
……
贾珩这边在家中写了请柬,因无常随,上午就亲至表兄董迁和蔡权家,将请柬递将过去。
蔡婶和丈夫李大柱,二人则是采办新婚所用的各色物品,以及向酒楼预订酒宴、租用花轿等事。
这边厢,贾珩刚将一封请柬递给荣国府的门子,让其转交给丫鬟,这时,已是晌午,就沿着宁荣街向自家所在的巷子走。
等吃过午饭,他打算下午再去冯唐家以及宋源家。
这边厢正向回走,抬眸,忽然就见到贾蓉以及一个眉清目秀,比贾蓉还要风流俊俏,着蓝色长衫的少年,从东府方向而来,同样冲着柳条胡同走。
贾蓉远远见到贾珩,就快走几步,笑道:“珩叔,正要去寻你呢,我在家中略备了薄宴,来请珩叔吃酒,以向珩叔赔罪,蔷哥儿赶巧儿也在,正好做个见证。”
贾蔷在一旁好奇地看向贾珩。
贾珩转过身看向贾蓉,神色淡淡道:“我等下还有事要忙,吃酒就免了,你既有这份心就是了。”
贾蓉笑道:“珩叔最近在忙成亲的事儿?”
见贾珩眉头微皱,目光微冷,贾蓉连忙道:“侄儿并无他意,只是听珩叔成亲,准备了一些程仪,以奉珩叔。”
说着,从袖中取出十两银子。
贾珩看了一眼贾蓉,道:“你的银子,我可不好收,你留着自个儿花吧。”
说着,也不再理贾蓉的攀缠,拔腿就走。
贾蓉眼疾手快,又是拉着贾珩的臂膀,嬉皮笑脸说道:“珩叔,好珩叔,我和蔷哥儿备好了酒宴,给珩叔赔礼致意,珩叔怎么着也要给侄儿个脸才是。”
“改天吧,今天实在有事儿,抽不开身。”贾珩说着,就要拨开贾蓉。
“珩叔,我父亲他……最近可没闲着。”就在这时,等贾蓉忽然压低声音说道。
第五十五章 贾珍在行动
贾珩面色微顿,转头看了一眼贾蓉,就见贾蓉压低了声音,笑着说着,“珩叔,一起吃个午饭。”
贾珩道:“饭可以一起吃,只是我不去你府上。”
他原本就觉得这段时间贾珍那边诡异的安静,总觉得以贾珍为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宁国府中,他又没有眼线,也难以探知贾珍的动向。
果然,就从贾蓉这边得了个信儿。
当然,哪怕是贾蓉如此说,他也不会冒险前往宁国府赴宴。
贾蓉应了一声,三人说话之间,就往了一家名为顺德的酒楼而去,来到包厢坐定,伙计刚上了茶,躬身退下。
贾珩就道:“蓉哥儿,方才之事,可以说了吧。”
贾蓉左右张望了下,似乎留意着有什么人,压低了声音,说道:“珩叔,此事我也不确信,还是听赖升跟前的小厮私下里说的。”
贾珩皱了皱眉,道:“什么事,这般鬼鬼祟祟的?”
贾蓉压低了声音,道:“那小厮说寻了翠华山的一伙贼寇,打算过几天,对珩叔不利,但具体这些贼寇是什么来路,什么时候下手,我就不太清楚了。”
贾珩凝了凝眉,还未说话,一旁的贾蔷面色微变,说道:“长安城中,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不至于吧?”
贾珩冷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肯定不会明火执仗地来,暗地里掳人,暗箭加害,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陈汉近年以来,山东河南连年遭天灾,尤其是山东,不少逃难而出的灾民,活不下去就有落草为寇,啸聚一方,这在《红楼梦》原著中就有过,薛蟠被贼寇拦路抢劫,然后被柳湘莲仗义相救,然后赠剑尤二姐,以为婚约文定的事情。
京畿三辅之地,其实还好上一些,官兵连连清剿几次,贼寇势力基本形不成太大的气候,但也没有杜绝。
不过,这事一旦有了防备,贼寇就做不得势了。
不管是他的表兄董迁以及蔡权等人,还是神武将军冯唐那里,他都不缺援手。
只是贾珍实在可恨,明面上的招数使不了,暗地的阴损招数却用上了,而且若是一个不察,还真有被其做成。
勾连贼寇,对他不利,他自持勇武,倒还不担心什么,可若是对秦可卿不利……贾珍罪不容诛!
他是不是对贾珍太宽厚了?
还有他重生以来,思路可能陷入了一个误区,纵然要走科举之道,也不意味着,他要自缚手脚,按部就班。
否则,这次是贾珍,下次是谁?连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
明年八月秋闱,后年春三月春闱,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实在不敢想象。
此刻,因为贾珍的狠辣手段,贾珩想要获取文官官职,再领武事的计划,已经打算稍稍修正一下。
贾蓉见贾珩阴沉着脸不说话,目光也是冰寒,心头打了一个突儿,讪讪笑了笑道:“珩叔,我父亲他是糊涂了,怎么能寻那帮人强梁,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贾蓉和贾蔷,暗道,如果按着《红楼梦》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的索隐观点,你和贾蔷,正合戎羌二字,同样勾连贼寇,围攻大观园。
“蓉哥儿,此事我已得知,自会多加防备,蓉哥儿你能来报信……我们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只是要谨防这消息走漏出去。”贾珩面色沉静说着,朝贾蓉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他现在想做个局给贾珍跳,这个局,能不能拍死贾珍,尚在两可之间。
但又不能让贾珍提前有了防备。
勾连贼寇之罪,想来贾珍再愚蠢,也不会落于文字,多半是赖升从中奔走,想要拿住贾珍的痛脚,还是有些难度的。
贾蓉目光熠熠,急声说道:“我可不敢乱说,若是我爹知道是我走漏的风声,能拆了我的皮!珩叔这是……要打算报官吗?”
贾珩冷笑道:“空口无凭,官府哪里会听?无非是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罢了。”
这一刻,前世边防从军数年,积攒在胸膛的猎猎杀气在眉眼间不经意现出,目如虎狼,寒芒瘆人,让贾蓉面色一惧,心头隐隐生出一种此事将要脱离控制的感觉。
本来,他预想的反应是珩叔愤怒之下,大闹一场,也是打上宁国府,杀个七进七出……最好是再揪着那人,好一通耳光。
而且他知道这种闹大,反而出不了什么事儿。
贾蔷目光闪了闪,声音弱弱道:“珩叔,我觉得还是求老太太那里比较好。”
贾珩笑了笑,收敛杀气,说道:“也不能事事烦劳老太太,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见不得血。
贾蓉心头暗暗叫苦,但脸上还陪着笑,说道:“珩叔,只有一件事儿,还请珩叔替我千万保密,别说是我说的。”
贾珩笑了笑道:“我自会守口如瓶!只是蓉哥儿,你若有心,也帮我暗地留意下,他们具体什么时候动手,我念着你的好。”
纵然贾蓉不留意,他也会用自己的方法调查,嗯,先从赖升下手,他甚至现在已隐隐有些推断,贾珍知他武力,应该不会直接冲他来,想来是对秦可卿不利。
本来,他就觉得这几天贾珍那边安静的诡异,看来是应在这里了。
贾蓉苦着脸,说道:“珩叔,我不行吧,这听着有些凶险啊。”
贾珩轻轻笑了笑,说道:“那算了,我也不勉强你。”
说完这些,贾珩举起一杯酒,道:“好了,吃完了这杯酒,就先散了罢,我下午还有事儿,先回去了,改天请你们喝酒。”
此事,他需要提前布置,这时候就需寻人手。
待贾珩离去,贾蓉长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饮了酒,俊俏的脸蛋儿上,脸颊酡红,目光隐有激动与恐惧交织着。
“蓉哥儿,你这般告诉他?不怕出什么事儿?”贾蔷神情复杂,凝声道。
贾蓉拿起酒盅,喝了一口,笑了笑道:“不和他说一声才出事,若是让那赖升狗奴才弄成了还好,若是弄不成,说不得,这人恼起来,连我也给提剑杀了……好兄弟,你可得为我保密,别让我爹那边儿知道我报信的。”
贾蔷不自然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好了,只是觉得这样你死我活的,看着瘆人了一些,哪里到了这一步?”
贾蓉道:“先看着吧,应该不至闹出人命。”
纵然闹出人命,也不关他的事儿了吧。却说贾珩出了酒楼,一点儿不耽搁,迅速向表兄董迁家而去。
此身表兄董迁这时,在兵马司当差,每到午时会回家吃饭,然后歇息一会儿,这时,刚至午时,董迁正在家中和妻子郑氏吃饭。
董迁见贾珩神色不对来寻自己,情知有事,放下碗筷,起身,说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儿了?”
贾珩面色幽沉,单刀直入,问道:“兄长可知翠华山的贼寇?”
第五十六章 贾珍:让那贾珩小儿迎亲,我去做新郎!
听贾珩一五一十说完,董迁皱眉道:“你是说,东府里的贾珍联络了翠华山的贼寇要来害你?”
贾珩道:“兄长,这伙贼寇什么路数?”
董迁为五城兵马司小校,职位总旗,手下管着大约五十人,平时管一些弹压街面,治安缉盗的差事。
董迁面现思索,说道:“翠华山在长安县的贼寇,离这里大概有八十多里,听说大约有着三五百人,领头的是山东逃难过来的,拦路抢劫过往商贾,也祸甚烈,长安节度剿了几次,但这些贼人十分狡猾,一遇进剿,就遁逃入山中,京营也派过一次兵……这事儿蔡哥知道,走,他今日下值,正好去问问他。”
贾珩皱眉道:“天子脚下,京畿三辅,就有贼人啸聚山林,滋扰地方,难道京中诸衙都视而不见不成?”
董迁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几年山东、河南水旱不收的,又是备寇,又是防虏的,朝廷也没什么办法,好在这些贼寇,只取财货,少伤人命,上次进剿,听说是劫了那位贵人的货物,才让京营调兵增援过去。”
贾珩一阵无语,觉得现在的陈汉,怎么有种江河日下、盗贼蜂起的药丸感觉。
“兄长,我猜测这次多半是贾珍使了银子,才让这帮胆大包天的贼寇,做这一票生意。”向蔡权家中走着,贾珩说着。
“八九不离十。”董迁说道。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蔡权之家。
蔡权作为京营十二团营之果勇营的试百户,家中居住宅院也是两重进,这时,正在院中,拿着一个木蜻蜓,逗弄着虎头虎脑的小子,不时拿着大胡子去扎自家的小子,一旁两个年岁稍大一些,扎着红头绳的小姑娘在翻花绳。
“蔡哥。”
“蔡兄。”
董迁和贾珩进了院中,打了个招呼。
蔡权笑道:“稀客啊,你们两个,今天这么得闲?”
董迁和贾珩对视一眼,贾珩开口道:“蔡兄,有件事儿要劳烦你。”
蔡权见此,刚毅面容上,面上笑意敛去,将手中的木蜻蜓跟一旁的丫鬟,道:“屋里说。”
等二人进屋,待贾珩将来意说明,董迁也是在一旁补充着,主要是说贾珩于贾珍的矛盾。
蔡权目光闪了闪,落在贾珩脸上,道:“珩兄弟,你打算怎么做?”
贾珩沉声道:“贾珍勾连贼寇,此事没有证据,不宜打草惊蛇,当务之急,是摸清这些贼寇来京的落脚地点以及动手时间,若敢至京城行凶,不管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拿下拷问出翠华山贼寇的藏匿所在,都要从容许多。”
蔡权目光期冀,瓮声道:“老弟所言不错,不瞒老弟,月前,翠华山的这伙贼寇,劫了一位大人物的一批货,当时,听说上面的大人大怒,差事派得正是我们果勇营,当时上头儿调了一千五百兵过去,但愣是让贼寇跑了,伯爷大怒,打了几个游击、千户的板子,说在贵人跟前儿丢了脸面。”
他隐隐觉得这是个机会,但又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如实上报?未必引得重视,起码要等拿了那帮入京作案的贼寇再说,而且这里牵扯着贾家东府里,一个不好,也容易好事变坏事儿。
而且,若是有功劳,自己拿了不好?
念及此处,蔡权问道:“珩兄弟,你打算怎么办?”
贾珩目光幽幽,沉声说道:“我们先拿了这伙贼寇,拷问证词,那时,再寻京兆府尹许庐,由其主审此案。”
记得第一次去拜访神武将军冯唐,就曾听过这位将军提起过京兆尹为官耿介,若得其插手,甚至上疏弹劾贾珍勾结贼寇,谋害族人,绝对让贾珍吃不了兜着走!
蔡权闻言眼前一亮,笑道:“此议可行,让这帮子文官儿主持此案,可比报到军中强了一些。”
哪怕是十二团营,参将、游击上上下下,也是推功诿过。
“现在还需蔡兄帮忙,蔡兄手下有谨细、得力的人没有?这几日要暗中保护好我和秦家的家宅。”贾珩道。
蔡权为京营试百户,平时为人外表粗犷、豪爽,内里却谨细,不可能没有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有十来个,都是军中好手。”蔡权沉声道。
董迁道:“我手边也有四五个得用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蔡兄就调十个兄弟,暗中保护着秦家,这几天需多少银子嚼用,只管开口,我不让兄弟们白忙活。”
蔡权连忙摆了摆手,笑了笑说道:“珩兄弟这么说就见外了,等事后请他们吃一顿酒就是了。”
董迁也笑道:“蔡哥也不是外人,蔡婶那里论起来,都是表兄弟。”
这话倒是实情。
贾珩感激地看了一眼蔡权,也不再坚持,看向董迁,沉声道:“兄长,咱们去寻贾府的赖升,先监视着这个老东西,把消息打听出来。”
他此刻心中隐隐有一个计划,不过还需推敲。
几人接下来分头行动,蔡权提了腰刀,就去寻军中部下。
董迁则和贾珩一起去唤人,约好了等下未时一刻在董迁家汇合。
至于不往贾珩家,同样是担心打草惊蛇,否则身处宁荣街的贾珩家有个风吹草动,街坊四邻的贾家仆人都能给贾珍通风报信。
……
……
宁国府
书房之中,贾珍一袭褐色绸衫,坐在一张梨花木椅子上,因为最近怒火藏心,睡眠不足,脸色都有些蜡黄,静静听着赖升说完见翠华山贼寇的经过,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目光死死地盯着着赖升,问道:“翠华山的人答应了?”
说来,这还是眼前的奴才出得点子,翠华山的大当家张大眼,打家劫舍,如能花些银子,或许可以遂他心中之想,解他心头之恨!
想起当日大慈恩寺游玩初见,那张千娇百媚、玲珑曼妙的绝世妖娆,贾珍只觉心头如百爪挠心般,可一想起,那日自己被掌掴的经历,胸腔一团怒火,熊熊燃烧。
这事儿没完!
“张大眼收了一千两银子,现在派了四个人就在隆福客栈住着呢,那张大眼问老爷说什么时候动手?”赖升笑着说道。
想起前日自己被打脸,赖升心头满是怨毒,他若不弄死那个小兔崽子,他下半辈子都活不舒坦!
“你不是说刚才打听的消息,说秦家要在中秋节那天过门,现在正四处裁剪衣裳、置办嫁妆吗?那就在中秋那天下午,秦家小姐上花轿前,趁着天黑,抢到城外北门的水月庵里,交给那里的主持静虚,我就在那里等着,让那贾珩小儿迎亲,老爷我去做新郎!”
当着心腹人赖升的面,贾珍此刻也不掩饰自己的那点儿心思,冷笑说道。
“老爷还需防备点儿贾珩。”赖升开口道。
贾珍面色微变,抬眸,说道:“你的意思是?”
赖升道:“需得看着点儿那贾珩,别让他察觉了才好。”
“你派人盯着贾珩!不行,这小儿机警的很,说不得让人盯着,反让他发现了。”贾珍说着,想了想,摆了摆手,召回赖升。
第五十七章 机事不密则害成
书房之外,听着屋内贾珍嚣张之言,窗台盆栽之后,现出尤氏那张光洁如玉的明艳、姝丽脸蛋儿,顿时由粉红嫣然,刷地苍白一片。
“老爷他要……勾结贼寇,害那贾珩?原来是老爷他自己看上了那秦家女!”尤氏葱白纤细的玉手,就是轻轻掩住檀口,只觉心惊肉跳,耳畔听着里间赖升领了差事,向外走去,尤氏连忙蹑手蹑脚,从一旁青檐白壁的月亮门洞,向着绵长的抄手游廊而去。
行至一座八角凉亭,尤氏玉容如霜,黛眉微蹙,用手指不停绞着手帕,不停来回踱着步子,面色纠结着。
她在想是不是去提醒一下贾珩,勾连贼寇,在他人过门时掳掠他人妻子,这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
“可他在外面呆着,我一个妇道人家,想要通风报信,似乎也不方便,再说若是老爷知道了……”尤氏美眸忧色密布,脸色变幻着,心头纠结至极,她隐隐觉得这样闹将下去,说不得那位性情刚强的少年会打上府来。
“纸里包不住火,老爷以为做得神鬼不知,可万一被那人知道……”
想起那眉眼煞气腾腾的少年,尤氏心头愈发忧心。
这位红楼梦中被称为锯嘴葫芦,对贾珍逆来顺受,不敢多言半句的美妇,虽是出身小门小户,但也并非全无一点儿主见。
后来在贾敬去世之时,独艳理亲丧就能显露这一点儿。
“必须去给那贾珩提个醒儿,让他有个防备。”尤氏停了脚下步子,抬起螓首,秋日旭光将摇动的金色步摇,映照得容色焕然,绚烂生姿。
“只是需得找一个借口,要不让蓉儿……不行,蓉儿绝没有这个胆子,不若让丫鬟传信,也不妥,事后若老爷查将出来……”尤氏想了想,快步回到房中,拿起毛笔,犹豫了下,在纸张上沉吟片刻,一行娟秀的文字赫然现出,写道,“中秋月圆人不圆,婚事,危。”
“想来那少年应能看出提醒之意。”尤氏弯弯眼睫颤动着,美眸凝视着字条,不知为何,脸颊隐隐有些发热,这应该不算……暗通款曲吧?
连忙将其折叠,装进一个空白信封,拢进袖中,出了厢房,在院中唤了一个丫鬟,道:“入秋了,我打算给老爷裁剪两件衣裳,你随我去成衣铺子里转转。”
“是,大奶奶。”那丫鬟上前说道。
在丫鬟和嬷嬷的陪伴下,尤氏自角门出了宁国府,上了马车。
此刻,就在宁荣街拐角处的一座茶点铺子中,换了一身蓝色衣衫,贾珩目光沉静,看着驶出的马车,喃喃道,“尤氏?”
他和董迁已经在宁国府附近布下了眼线,准备寻机堵住赖升,但这会儿赖升没有出来。
“兄长,我去跟着儿看看,你在这儿盯着。”
他先前已凭借着记忆,用炭木棍在宣纸上,勾勒出赖升的相貌和身形,让董迁和几个人按图索骥。
马车辚辚转动,正是秋日午后,街上熙熙攘攘,货郎沿街叫卖声透过竹帘,响起在端娴而坐的尤氏耳畔,不宁的心绪似也渐渐安定下来。
马车一路不停,驶出了宁荣街,尤氏忽地借口下车小解,在拐角处寻摸了一会儿,忽地看到几个在街角处玩着抓石子儿的小孩儿,上前,给了十来文钱,盈盈笑道:“将这个宁荣街送到柳条儿胡同第一家,叫贾珩的。”
那小孩儿顿时欢天喜地去了。
得亏她上次在荣庆堂,听林之孝唤人前提起过,她当初百无聊赖地留了意,否则连贾珩家都不知晓,这次想要报信,也没地方送。
尤氏做完这些,望着远处,轻轻叹了一口气,提起裙裾,折身返回。
她能做得也就这些,至于能发挥几分用处,全凭天意了。
贾珩站在街口处一个卖珠簪、凤钗的摊贩前,目光微动,面上现出凝思,他耳力敏锐,哪怕是隔着有五六丈远,都听到了尤氏的交待。
“公子,这簪子,您要不要?”对面那荆钗布裙,水桶腰的胖妇人,不耐地看着对面凝眉思索的少年。
贾珩垂眸看着珠花银饰簪子,心头想着,晴雯戴着应该也不错,就问道:“这个多少钱来着?”
“一两银子。”那胖妇人顿时眉开眼笑,换了一副面孔,说道:“不管是送夫人还是送姊妹,都拿得出手。”
“你这是什么材质做的?”贾珩问道。
胖妇人愣怔了下,笑道:“纯银打造的,足足有六七钱重呢,这都不用说坠花了。”
“真的假的?”贾珩皱眉道。
“当然是真的!唉,我说你要不要吧?”胖夫人脸上胖肉跳了跳,恼怒说道。
“你要是真的,我肯定要啊。”贾珩随口说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垂眸看了一眼簪子,发现造型倒也算别致,尤其小花垂下一穗银色璎珞,暗道,给晴雯戴倒也不错,就开口道:“就头上用银线制了花,簪子过得银水,是不是?五钱银子,我拿走,不行还放这儿。”
“五钱就五钱罢。”胖妇人想了想,就是开口道。
显然一开始以为少年可以糊弄,没想到眼睛这般毒,好在五钱银子还有的赚。
贾珩付了钱,让那妇人以红布包好,然后揣进袖笼。
嗯,这两天晴雯心思似乎有些别扭,这个小玩意儿拿回去送她。
贾珩这般想着,朝着宁荣街方向折返,往自家去的小孩儿追去。
柳条儿胡同,贾珩看着那小孩儿在自家门口将东西交给了丫鬟碧儿,然后蹦蹦跳跳跑开,贾珩默然片刻,向着自己家走去。
“公子,您回来了?”碧儿正拿着纸盒,打算向屋里去寻晴雯,忽然见贾珩站在院中,就是一愣,然后说道:“公子,这是刚刚一个小孩儿送过来的。”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把东西给我吧。”
伸手接过,展开而看,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就是抽了抽嘴角,嗯,这尤氏倒挺有意思。
并没有什么惊喜,反而有些无奈。
贾珍怎么搞的?也太不小心了,就算想害他,也不能搞的全世界都知道吧。
“不过,却也确定了日期,那就是迎亲之日。”贾珩将纸条折叠收起,目光冷意幽然,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不难推断出来贾珍的计划。
不是冲他来,就是冲秦可卿来,后者的概率要多一些。
毕竟,每逢元宵、中秋佳节,拐卖妇幼……
转而开始凝眉思索起尤氏。
贾蓉来报信,多半是对自家老子不满,想借他的手削削贾珍,说不得还有一丝贾蓉潜意识都不愿意承认的……借刀杀人。
至于尤氏,大概是怕出事儿。
但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不会想到他会将计就计,设计贾珍。
这其实也是一个思维盲区,贾珍是宁国府之主,爵在三品威烈将军,而他一个落魄旁枝,二者能调用的人脉和资源都是云泥之别。
这就是信息差。
他了不得,无非是为未过门之妻,作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而这恰恰是尤氏所担心的,所以她在得知消息后偷偷摸摸来报信,甚至不让他知道是谁。
“可是贾珍那边发动,还要三天之后……现在连尤氏都过来通风报信了,这三天,贾珍莫要察觉出我已有防备才好,还有贾蔷,会不会将贾蓉提醒于我的事儿,再反过来告诉贾珍……这一对儿父子,简直一个德行,连机事不密则害成的道理都不懂。”
现在贾珩觉得对贾珍都有些无语,接下来三天,他还必须要装作懵然不知的样子。
第五十八章 人以善意待我,我必善意待人
贾珩转而想起焦大那嚷嚷着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以及荣府连贾宝玉和蒋玉菡私相交通,宝玉寄什么汗巾子都被查了个儿底掉,简直渗透得筛子一样,也能说明贾珍或者说贾家的保密意识是真不行。
连柳湘莲都说东府只有一对儿石狮子是干净的……
贾珩面色顿了下,也不再思量此事。
“公子,您吃过了饭没?”晴雯这时听到院中动静,从屋里扭着水蛇腰,酥翘圆挺一摇一晃地走将出来,狐媚、俏丽的脸蛋儿上,一双媚意流转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看着对面的英武少年。
少女一袭水翠色的裙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柳叶眉下,杏眸盈盈。
贾珩笑道:“在外面随意对付了些,不太饿,路上看到一个卖首饰的,想着你来我跟前伺候,倒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就给你拿来了。”
说着,一边进屋,一边取出手中的红布。
“这是……簪子?”贾珩刚一取出,晴雯就是被银辉亮光,吸引住目光,惊喜说道。
贾珩笑道:“珠花银饰的簪子,看你头上只有一些花饰,也没个银物件儿。”
晴雯连忙伸手接过,柳叶细眉下的杏眸流溢着惊喜,爱不释手摩挲着,嫣然笑道:“公子在哪儿买的,我很早就想要一根了,这花是银的呢,不便宜吧?”
贾珩道:“我瞧着就花式不错,倒也不贵,你喜欢就好。”
看着少女喜不自禁的神色,贾珩也有些受感染,不过没有说价钱。
不贵不便宜,五钱银子,在后世大约六七百元人民币,小礼物就这样,嗯,生活需要一些仪式感。
“戴上看看吧。”贾珩开口道。
晴雯拿了一会儿,雪腻的脸颊忽然有些微红,扬起一张俏丽的脸蛋儿,抿了抿粉唇,道:“公子,你给我别上。”
“我?”贾珩面色顿了下,接过发簪,看着晴雯那张如彩云霁月的脸蛋儿,轻轻笑道:“可……别在哪里呢?”
晴雯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因为欢喜流溢,就带着难得的酥糯和娇腻,道:“公子觉得哪里好看,就别哪里呗。”
贾珩不由失笑,将发簪别在少女如云的鬓发之间,银饰璎珞正好垂下,正是十一二岁的年纪,韶颜稚齿,豆蔻年华,得流苏璎珞配于云鬓秀郁,衬青银二色,愈发显得容色丽质,媚态婉然。
晴雯就去找镜子,拿着铜镜,看着镜中那垂下的璎珞银饰簪子,手扶了扶,照个不停。
“晴雯,你在这照着,我出去办点事儿。”贾珩笑了笑,正要举步向外走。
他还要去汇合董迁。
说话间,就到了庭院中,忽地,外间传来一声呼唤,道:“贾公子在家吗?”
贾珩听着这声音,隐隐觉得有些耳熟,行至门外见来人,就见刘通站在门前,拱手道:“贾公子,那位已经答应见你,说让你等下过去呢。”
贾珩道:“老先生,我这边还有急事在身,等下再过去可好?”
刘通闻言就面有难色,道:“那贾公子快一些,那位催的急。”
原来是晋阳长公主阅读完六回目之后,只觉这《三国演义》话本当真是迥异于以往所读话本,情节引人入胜不说,文笔也是雅俗共赏,对后文的情节愈发心心念念,主要想寻原作者印证一些自己的想法。
刘通道:“等公子这边忙完,就去翰墨斋来寻我。”
贾珩点头应允,说着,就出了巷口,向着宁国府方向而去。
再见董迁之时,见其手下兵马司的四个伙计,还穿了便装,守候在四周,贾珩压低了声音,道:“三天之后,他们动手。”
董迁凝声道:“不现在拿了他们?”
“就算拿了赖升,也不好捎带贾珍……兄长,你这两日亲自盯着赖升,看他去见什么人,不要惊动了他。”贾珩说道。
如果贾珍冲秦可卿而来,让人掳掠而走,那么贾珍一定会在某个地方与这些贼人汇合,且这个地方绝不可能是宁国府,那时他就可拿贼拿赃。
否则,拿了赖升勾结贼寇又能如何?贾珍一推二六五,摆出一副我不知道,都是赖升记恨被打,报复过来的架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当然,他会先拿下这三贼以及赖升,然后拷问出地点,而不是让秦可卿蹈入险境。
董迁应道:“你瞧好吧,我盯着他。”
贾珩点了点头,他是熟面孔,就不好在后面跟着,容易被发现。
正在这时,一个面容稍瘦的年轻人,低声道:“董哥儿,人出来了。”
贾珩抬头看去,果见赖升从角门里出来,带着一个小厮。
“你在这儿在等着,我去盯着。”董迁低声说道,向着赖升而去,五城兵马司原就治安缉盗,盯梢也算是基本功了。
贾珩见此,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万事俱备,就只等贾珍往套子里跳了。
见诸般事再无疏漏,贾珩深深吸了一口气,和董迁留在这里盯梢的几人说了一声,他晚上去董迁家汇合,就向着翰墨斋而去。
等到翰墨斋时,已是申时。
刘通一见贾珩,面上就是现出急色,说道:“贾公子,你怎么才来,怜雪姑娘在三楼等你小半个时辰了。”
贾珩道:“老先生勿怪,实在是脱不开身,这就来。”
跟着刘通上了三楼,远远见到一个着素雅百合色绣梅衣裙的少女,一边品着香茗,一边读着书。
“贾公子当真是好大的架子,说着去见贵人,却让贵人在府里等着你?”怜雪还未看清贾珩,就是冷哼一声,不悦说道。
贾珩皱了皱眉,从刘通身旁迈出,道:“姑娘,贾某方才确是有事在身,况且若贵人事忙,也不必一直等着我,倒是怜雪姑娘,于此午后,得片刻闲暇品茗读书,却也是惬意至极了。”
对面女子二九年华,明眸皓齿,容颜清丽,因是出身公主府,举止神态竟不下一些官宦人家的小姐。
事实上,怜雪原是朝廷犯官之后,出身官宦人家,被其父托付到了公主府。
怜雪听着平静声音不卑不亢的对答,就觉有异,抬头看清来人,只见对面站着一蓝衫长袍少年,其人身形颀长,丰神如玉,黑白湛然的眸子,熠熠宛然,神情更是沉静如渊。
怜雪脸上不悦之色倒也敛去一些,轻声道:“你这人,年纪不大,倒是伶牙俐齿,随我去见殿下吧。”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有劳。”
随着怜雪上了马车,向着晋阳公主府而去。
车厢之上,闻着车厢中如兰如麝的香料,贾珩默然不语。
怜雪清声道:“殿下性情宽宏,礼遇名士,如春风化雨,但那是对真才实学者,若是发现你沽名钓誉,见利忘义,顷刻做雷霆之怒,打将出去,所以,等会儿别和殿下急着说购稿文契的事,待殿下问了你那文稿,你看情况再说。”
所谓察言观色,如果相谈甚欢,那么一切好谈,如果话不投机,什么都别说。
这就是怜雪的言外之意。
贾珩知道这是提醒,先前对这“颐指气使”的恶感倒也散去了许多,拱了拱手道:“多谢怜雪姑娘提点。”
怜雪明眸诧异地看了一眼贾珩,道:“你这人……”
方才,她却是依稀记得,这人上前搭话,礼都不施的,方才她也懒得理他。
嗯,合着还是她一上来,就恶言恶语了。
贾珩笑了笑,说道:“人以善意待我,我必善意待之。”
第五十九章 见晋阳公主
马车车厢之中,怜雪看着对面的少年,也有几分好笑,没好气地说道:“等下见了殿下,希望你也能如此从容罢。”
多少名人雅士,见了公主,都无不为其凤仪深重而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些说殿下性情严苛,和说气度恢弘的人,无非是前者多是草包饭桶,被殿下三言两语试下,赶将出去,心生怨恨,背后恶意诋毁。
贾珩笑了笑,眸光幽邃了下,双眸微阖,闭目养神。
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三国演义》这种注定要大销于世的书,还是走分成为好,一开始,与翰墨斋掌柜刘通谈这些就很不合适宜,现在有机会去见这位长公主,先与之交谈,看情形如何吧。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
看着一袭蓝衫,阖目养神,气质沉静的少年,怜雪明眸闪了闪,开口打破了沉默,忽然问道:“你是贾家两府里的那一支儿?”
贾珩睁开眼眸,轻声道:“宁国一脉,不过到我这一代,恰恰是第四代。”
怜雪凝了凝眉,明眸中现思索之色,喃喃道:“宁国之后,竟没有从军,卖起了文稿?”
贾珩默然了下,没有直接回答。
怜雪悠悠道:“也是,如果从军,没有门路,只能从兵丁军卒而起,这不是世家子弟,怪不得书上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贾珩道:“怜雪姑娘所言不错。”
这就是他为何锤炼得一身武艺,并没有第一时间从军之故,没有门路,除非扯旗造反,多半是要沉沦于低阶军职,打熬十余年,才得领兵一方,然后被文官集团打压。
或许伏低做小,给贾家当当保姆,能借一下贾府的势,毕竟贾雨村都沾了不少光,他再怎么说也是宁国后人,没道理资源更差是吧?
但面对宁荣二府或嗜色如命、或贪鄙财货、或庸碌清谈的爷们儿,他腰杆子还能不能硬起来?要不要帮贾珍、贾赦这一帮坑货擦屁股?
贾家有个风吹草动,马高蹬短,贾母都让他去荣庆堂耳提面命,规训惩戒,口呼孽障,动辄得咎,他要不要忍?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嗯,此言……不详。
总之就是,他与贾家的关系,因为血缘,的确不可能彻底斩断,但他不能依附贾府,要独立一方旗帜,顶门立户,自己当话事人。
相反如果以文人进士身份步入官场,哪怕是他三甲排名倒数,在六部为主事,都可因兵事,闻达于天子,寻机督师经略一方,伺天下有变……
前世那个明末,翰林储相,内阁党争往往是一把好手,反而殿试排名靠后的进士,外出领军,督抚地方。
如卢象升,孙传庭。
这才是他为自己规划的未来之路,但现在因为贾珍谋害之故,就稍稍需要休整一下,其实也不冲突。
怜雪道:“看来贾公子打算走科举之道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科举出身,诚为正途,读书进学明理,同样可以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儒家立言、立德、立功,是为三不朽,珩虽不才,但也心向往之。”
怜雪看着那张英气逼人的少年面孔,恍惚了下,不知想起什么,晶澈明眸似乎有几分黯然,清声道:“只是宦海沉浮,风高浪急,想有做一番事业,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事在人为罢。”
二人说着话,马车停在公主府角门旁。
“到了,贾公子,随我下来罢。”怜雪比起方才,声音轻柔了许多。
贾珩应了一声,下了马车,随着怜雪自角门而入,穿过垂花门,沿着绵长的回廊,向着庭院深处而去。
贾珩目不斜视,但仅仅是粗略扫了一眼,就觉得峻丽、森严比之荣国府都尤有过之。
行至阁楼之前,怜雪和门前一个水烟石榴裙的丫鬟说了会儿话,待那丫鬟进去回了长公主,然后转身道:“公主午后小憩醒来后不久,正在二层,我带你进去。”
贾珩道:“有劳怜雪姑娘。”
一前一后,贾珩举步上了这题着有凤来仪匾额的阁楼。
二层,怜雪随着行至门槛之外,让贾珩在此等候,而后就进入屋里,对着贾珩道:“进来吧,贾公子。”
贾珩踩在地毯之上,绕过一架红木山水屏风,又是行了一会儿,进入一方宽敞雅致的轩室,布置精美奢丽,在怜雪的招呼下坐在小几之畔的椅子上,就有婢女奉上香茗。
贾珩轻轻道了谢,抬眸,只见侧前方珠帘垂落,影影绰绰有着女子,也不知是丫鬟还是晋阳长公主。
就听里面人说,“贾公子先吃杯茶,稍等片刻,公主等会儿就过来。”
贾珩应了一声,耐心等待。
大约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重重珠帘后,丫鬟的见礼声,“见过殿下。”
贾珩这边也放下茶盏,起身,拱手道:“贾珩见过晋阳殿下。”
“贾公子无需多礼,请坐。”
一道飞泉流玉的御姐声音从帘后飘出,温宁婉转,珠帘哗啦啦响,怜雪款步出来,轻笑一声,说道:“贾公子坐下回话就是。”
贾珩道了谢,重又落座,倒也没有什么受宠若惊之感,毕竟,人都没见着,隔帘在望,偏偏整得给垂帘听政,军机叫起一样。
怜雪见此,明眸闪了闪,暗道,这人还真是……
“贾公子,这三国书稿,本宫已看过,不得不说,笔法老练,气象开阔,隐有名家之风,说来一开始还不信,当真是一少年所写。”晋阳长公主一开口,就是赞不绝口。
贾珩道:“殿下谬赞了。”
“本宫读完六回目之后,有几个不解之处,想要问你,看你文中似在说,乱汉家天下者是袁绍?不是外戚、宦官吗?”晋阳长公主忽而问道。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此事……”
这要怎么说?一上来就问这种政治问题,这位晋阳长公主还真是太平、安乐之流?
晋阳长公主道:“今日只是闲谈,你无需多心。”
贾珩问道:“晋阳殿下可读过三国之史?”
晋阳长公主默了下,说道:“以前在宫中听治史博士提及过,不过都是一言片语,并未有精研。”
宫廷教育怎么不可能读史?只是晋阳少时,少女性情天真烂漫,对史书兴趣乏乏,对诗词歌赋兴趣浓郁一些,但随着年岁及长,阅历丰富,对史学、政论的兴趣倒是愈发浓厚。
贾珩道:“宦官之祸虽烈,然尤胜不过中唐,而后汉之时,虽宦官败坏朝纲,卖官鬻爵,可其因在桓灵二帝。”
当然,桓灵二帝未必想卖官鬻爵,归根到底,还是王朝中晚期的中央财政危机,当然,贾珩初次见面,也不好一下讲得太深,说不得这位长公主……联想到本朝。
历史周期律这种东西,对古人还是有些降维打击了。
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清声道:“此言诚是正理,君贤则臣明,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贾珩道:“殿下,纵观后汉,天子长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可信重者,唯外戚和宦官,前者是亲眷,后者为家奴。而士人豪强起于郡县,经察举、征辟之制出仕,充塞中枢地方,渐与宦官、外戚三足鼎立,想袁绍经学传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中外,其建言何进,引边军入京诛杀阉宦,原就是包藏祸心,火中取栗!十常侍,家奴耳,扫灭彼辈,何须调外兵入京?分明是绍欲以此策,乱汉家天下,斯是中央祸乱,刘汉天子出奔,由是天下侧目,海内沸腾,人心浮动,世家趁乱窃夺神器……”
晋阳长公主原本作安逸神态,侧躺云床的慵懒姿势,不自觉就是正襟危坐,天香国色的娇媚脸颊有着心绪激荡下的红晕,颤声道:“世家,世家,竟是如此?”
贾珩默然片刻,淡淡道:“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第六十章 不好多言
晋阳长公主已觉心神激荡,那是豁然开朗,洞见另外一方天地的颤栗之感。
怎么说呢,就是当一个人的学识全面碾压你的时候,就会觉得他见人见事,高屋建瓴,一针见血。
与其交谈,只觉水银泻地,切中肯絮,就会油然而生一种高山仰止之感。
为何史书常言,君臣际会,纵论天下,抵足而眠,如鱼得水,引为心腹。
而贾珩的分析,可以说集合了后世历代精英的心血,毕竟是历经了几千年,沁润着东西方史学和政治学精英的方法论和观点。
哪怕是贾珩用这一套工具,分析穿越前的国朝,什么去依附的工业化路径,什么土地财政……都可窥得国策的真面目。
可以说,这一整套方法论和底层逻辑,才是穿越者不可剥夺,不可替代,不可逾越的财富。
如晋阳长公主,先前看到话本之中,袁绍建言何进调边兵,以其见识,只能想到,宦官不过天子家奴,何须调外兵入京?
故而,其中必定有着算计。
但她却无法想到深层次的原因,这就是底层逻辑的局限。
听着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这一句话,晋阳公主更是觉得脑海中恍若撕开了重重迷雾,似有被击中之感,玉容凝滞,娇躯颤抖,隐隐觉得口干舌燥,秀美双眸下的凤眸,目光熠熠,抬眸看着那个用最平静语气说出“悚然之言”的少年,颤声道:“先生,此言何解?”
一旁的怜雪,容色变了变,这称呼转变……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盏,润了口嗓子,慨然道:“自光武中兴以来,垄断读书、经学传家的世家大族,把持选官之途,中外勾连,遮天蔽日,遂有后汉党锢之祸……及至魏晋陈群定九品中正制,门阀世家固成,遂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之格局,待到隋唐关陇军贵定鼎天下,山东高姓的世家豪门,仍与李唐天子共治天下,后有武唐女主当国,以酷吏削天下五姓七望,憾收效甚微,而终至唐季之末,五代乱世,武夫执戈纵横南北,门阀世家才渐渐凋零。”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
五代的骄兵悍将,用血与火,彻底将门阀世家碾碎成泥。
贾珩说完,神情默然,拿起一旁的香茶,抿了一口。
晋阳长公主听着贾珩纵论青史,已觉心旌摇曳,不能自持,而一旁的怜雪,同样是面有异色,目光异彩涟涟。
“先生所言,垄断读书又是何解?现在应无世家了吧?”晋阳长公主隐隐觉得其中另有关要,开口问着,突觉重重珠帘挡着,看不出对面少年的言谈神态,十分不便,就是挥手示意一旁的丫鬟将珠帘卷起。
贾珩这边拿着茶盏,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幕,而是解释道:“两汉之时,文字刻录于书简,寻常百姓想要读书十分困难,彼时,经学大师注解经书,一部经学就可传家授徒,待名望闻达于天子,就可征辟为官,但随着新技术……嗯,就是造纸和印刷二术糜盛于世,书籍文字广为传播,读书人如过江之鲫,寒门庶族崛起,方有隋唐科举之制,出身庶族的士子,渐渐填充官吏之职,所以……今日自无世家了。”
现在没有世家,但却有官僚士绅,他们数量庞大,充塞郡县,和宗藩、皇亲在庞大帝国之上吸血而生。
晋阳长公主品味着如金石铮铮的话语,看着对面的侧对着自己,正襟危坐的少年,感慨说道:“听先生一言,胜读书十年,先生宏论,别出机杼,竟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贾珩轻轻笑了笑,道:“如殿下先前所言,不过闲谈罢了,不当殿下之赞。”
说话间,下意识转头拱手。
然而,抬眸凝顾,四目相对,就是一愣。
只见对面云床之上坐着一个着朱红宫裳,凤钗云鬓的丽人,年岁看着也就二十五六岁,身材丰腴,容颜艳冶,凤眸狭长,黛眉间更是流溢着轻熟的风韵,此刻巧笑嫣然,如芙蓉花蕊般,贾珩眸光微垂及下,只见秀颈肌肤白皙,如玉莹润,当真是冰骨雪肤。
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皮肤也是重中之重。
似乎捕捉到少年沉静目光深处的一丝惊艳,对面的宫裳丽人,嫣然笑道:“先生方才似还有未尽之言?不知对本朝可有宏论?”
贾珩收回目光,面色平静,沉吟道:“珩未入仕,不宜擅言政事。”
晋阳长公主闻言,明媚、艳冶脸蛋儿上,笑意不减,只是目光幽幽若有深思,轻声道:“若只是闲谈呢?”
贾珩道:“公主殿下,政事自有庙堂诸公等肉食者谋之,贾珩不过一介白丁,不好多言。”
“肉食者?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小贾先生是在意有所指?”晋阳长公主凤眸微眯,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底渐渐起了几分兴趣,笑了笑说道。
贾珩闻言,就是一顿,暗道,这一会儿,他却变成小贾先生了。他可……不小。
不过还没有接这话。
看着少年怔了下的神态,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清声说道:“本宫这里,确实也不好说朝堂之事,还说你后文的《三国演义》罢,剩下的稿子你打算何时交稿?”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殿下,这稿子之价金,可否再议?”
“哦?”晋阳长公主风眸闪了闪,似笑非笑说道:“怜雪说给你名家千两之资,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妥?”
她倒想看看这少年,如何开口给她讨价还价。
方才还坐谈青史,挥斥方遒,转而又汲汲于财货,这少年倒也有趣。
说来,若是贾珩先谈议价,说不得晋阳长公主拂袖而去,这就是说话前后顺序不同,造成的效果。
从这一点儿上,怜雪先前的提醒之言,的确见着好意。
贾珩朗声道:“千两之资,实为明珠暗投,不足以称文稿之价值,公主殿下,应重议书稿价金才是。”
晋阳长公主闻言,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故意作冷色说道:“千两都嫌少,小贾先生,未免也太过贪婪了。”
贾珩沉吟片刻,道:“公主殿下,如果觉得亏得慌,可以作毁文契,按着行例,贾某会归还翰墨斋一百两。”
晋阳长公主忍不住轻笑一声,凤眸眸光灿然,咄咄地盯视对面的少年,道:“你觉得本宫在意你那百两纹银?还是说,你有心想撕毁契约,做那无信之人?”
贾珩默然道:“那殿下……不妨这样,三国书稿仍在贵号雕板印刷,只是不再一次性买断,如售卖一本,转而分成一半之利。”
他和刘通谈分成,那叫不合时宜,异想天开,与虎谋皮,但和晋阳长公主说分成,就有可能。
因为,二者眼中的他,价值是不一样的,而且后者家资豪富,没有万两银子之利,恐怕很难引其侧目。
晋阳长公主闻言,看向一旁的怜雪,饶有兴致道:“斋里有这个行例吗?”
“斋里没有。”怜雪轻轻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倒是听说其他几家,做坊刻卖书生意的有这么做的。”
晋阳长公主语笑嫣然,目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怜雪,转头看向贾珩,清声道:“看来小贾先生是有备而来了。”
第六十一章 隆福客栈
阁楼之中——
贾珩笑了笑,抬眸看着对面盛世美颜,芳华绝代的宫裳丽人,目光也有几分真挚,说道:“如非闻公主殿下雅量高致,气度恢弘,珩不敢冒昧。”
晋阳长公主闻言,轻笑了下,如玫瑰花瓣儿的唇弯起弧度,心道,还真是小滑头。
不过,嗯,这话挺受用。
同样类似的“奉承”话,这位长公主不是没有听过,但一来贾珩这样见识通博的“国士”,二来也是少年清冷,一看就不是那种嬉皮笑脸之人。
“小贾先生,本宫倒是可以答应你,但……还有一个条件,嗯,也不能说条件罢,就是本宫对三国史颇有兴趣,你每隔五日,过来说史。”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眼前这少年,方才之言分明有未尽之意,若是个人才,就举荐给道皇兄。
晋阳长公主之所以得崇平帝宠爱,除却是一母所出胞妹外,可以调和、转圜崇平帝与荣养深宫的太上皇以及皇太后的隔阂,另一个会举荐一些治事之才给崇平帝。
崇平帝圣心独运,自持权术高明,并不担心长公主乱政,如今的陈汉经过前明的文官政治洗礼,文官集团已经成长为可以和皇权抗衡的势力。
因此,崇平帝并不担心晋阳长公主如李唐公主那样干预政事,因为文官政治背景下,可能性已经被降到最低。
而晋阳长公主并不持宠而骄,更是洁身自好,也从未传出畜养面首之类的丑闻来。
贾珩闻言,神色顿了下,抬眸,看着对面的丽人,道:“不瞒殿下,在下最近忙于琐事,恐无空暇,按时而来。”
一旁的怜雪,低声道:“殿下,贾公子最近在备考县府二试。”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柳叶细眉下的一双凤眸熠熠流波,诧异说道:“县府二试?小贾先生还未进学吗?”
贾珩面色如常,说道:“不瞒殿下,某前几年痴迷于习武,读经史,于时尚之学并不用心,再加之琐事缠身,一直未曾抽出时间。”
这也是他为这些年的转变寻得一个说辞,舞刀弄枪怎么了?舞刀弄枪一样可以读书,只是没有将心思、精力投放在时文八股上。
晋阳长公主明媚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恍然,道:“读史?怪不得见地这般深,只是习武?”
说话间,打量了贾珩一眼,笑道:“倒是没想到小贾先生还喜欢舞刀弄枪,难道要做赳赳武夫,说来贾家当年也是以军功随太祖南征北战,而位高爵显的吧?”
这位宫裳丽人着大红宫装长裙,一颦一笑,烟视媚行,美眸流盼,笑靥更是一如春花娇媚。
这并不是有意招蜂引蝶,而是宫廷贵女从小养成的端庄仪态,与花信妇人的雍容艳丽,集合而成的艳冶和端娴,两种气质的浑然天成。
贾珩道:“道如今东虏肆虐于北,珩未尝不切齿痛恨,若有机会,愿报效社稷,驱逐鞑虏。”
这话题多少有些沉重,晋阳长公主也敛去了笑容,道:“难为小贾先生一少年,忧于边事,我为大汉长公主,受国家供奉,如非为一介女流,不通兵事,也会毅然前往北疆,为天子御守国门。”
贾珩赞道:“殿下好志气。”
提及边事,气氛终究变得沉闷,晋阳长公主似乎也失了谈兴,笑道:“小贾先生,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待改日再谈经论史,后续文稿也尽量快些,本宫还等着一睹为快呢。”
贾珩点了点头,起身,拱手说道:“殿下,在下告辞。”
初次见面,也不适宜说太多,今日已显露过多,剩下得就留待这位长公主慢慢思量,说不得好奇之下,还会派人调查于他,以他估计,这都是大概率事件。
这些贵人就是这样,只愿意相信他们综合几个渠道,获得印证过的消息。
“怜雪,替本宫送送小贾先生。”晋阳长公主明媚玉容之上,神情恬然,语笑嫣然说道。
怜雪应了一声,上前,说道:“贾公子,随我来吧。”
贾珩开口道了谢,然后随着怜雪下了阁楼。
待贾珩离去,晋阳长公主平复了下莫名的心绪,端起一旁的茶盏,还在回味着方才少年的话语,她之所以没有再继续留客,而是方才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被一个年岁未及二八的少年一席鞭辟入里的话,说得心神失守,应对失态。
这……就不能再继续聊下去了,需得整理、平静一下。
晋阳长公主默然半晌,轻笑了一声,喃喃道:“许久没有碰到这么才华横溢的少年郎了,有趣的是,竟还是贾家的人?其人纵论青史,隐有国士之风,如论诗词文采,想来从那首《临江仙》而言,应也是不差的,这样的人物,说来也巧,前汉之时,倒是有一位姓贾的年轻人……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晋阳长公主说着,忽地眸光一亮,喃喃道:“这贾珩年龄,倒是和婵月年岁仿若……”
清河郡主李婵月也才十三四岁,再过一二年,同样到了定亲的年纪,但京中青年才俊,却无一人入晋阳长公主眼者。
当然,有一说一,这是晋阳长公主平时交游都是名士,勋戚子弟,眼光不自觉就高上许多。
“再看看吧……”晋阳长公主这般想着,纤纤手指捏住茶盏放下,端庄、华美的玉容上,清冷之色寸寸而覆,默然片刻,说道:“夏侯,让手下人查查这个贾珩。”
“诺。”从屏风处悄然走出一个头戴山冠、着红色云罗飞鱼服,腰间悬着一把柳叶刀的女子,冲晋阳长公主一躬身,而后领命而去。
晋阳公主这样的天潢贵胄,接见外人,除却丫鬟随侍左右之外,岂能不留人在一旁警卫。
方才的女子名为夏侯莹,就是晋阳公主的侍卫,同时兼领锦衣卫镇抚使,这是崇平帝对其妹的特殊恩典。
陈汉起兵于南,承接明制,同样设锦衣卫南北两司,北司暗中司察百官,职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典诏狱。
晋阳长公主正思忖间,外间廊檐下传来嬷嬷的声音,笑道:“殿下,郡主回府了。”
晋阳公主笑了笑,对着一旁的嬷嬷,说道:“这孩子,我刚才还说让人去宫里唤她呢。”
说着,起身下了阁楼。
郡主李婵月常至宫中,和几位幼年皇女以及表姐咸宁公主,在文华殿一起受大儒教授学问,一般在下午有安排功课。
却说贾珩离了长公主府,乘着马车驶出了安业坊,然后就在前方一个路口,借口有事,就先下了车,让怜雪驱车回去复命就是。
长公主府里的车决然不能载着他驶入宁荣街,否则必定为贾家人察觉,让贾珍再听到风声,又重新蛰伏下来就麻烦了。
贾珩下了车,抬头看天色,已是斜阳晚照,暮色四合,打算先依约汇合了表兄董迁,再作下一步计较。
到了董迁家,果然董迁已经回到家,还有蔡权,正在说着话,似在低声争论着什么,显然已等候有一会儿,一见贾珩来到,都是起身,迎将出来。
董迁道:“珩兄弟,方才还说让你嫂子去你家找你呢,怎么现在才过来?”
“去见了个朋友。”贾珩没有细说长公主之事,而是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表兄,跟着那赖升,可有线索没有?”
董迁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就在隆福客栈,我怕他们警觉,就没敢进去,只是一直待到下午,远远看他们出入,前后有四个人出来,从体型身量一看就是凶獠,都带着家伙儿式儿。”
第六十二章 主动权
听完董迁之言,贾珩脸色幽幽,冷声道:“知道人在哪儿就好,一直盯着他们。”
“珩兄弟,按我说,不如先拿了他们四个,严刑拷问一番,获了口供,谨防夜长梦多。”蔡权开口说道。
董迁面容顿了顿,嘴唇翕动了下,但没有开口说话。
贾珩笑了笑,道:“蔡兄有所不知,拿了这几人容易,但想要牵出背后之人,就不太容易了,纵是拷问,那贼寇也不会承认。”
他其实可以理解蔡权所想,落袋为安嘛,拿了四个贼寇,这就是功劳,若是拷问出一些细情,运作到京兆尹那里,如果落个机警司寇,忠勇恪勤的考语。
说来,这也是他三人第一次共事,而他要做的是,就是完全主持这件事儿的主导权。
但他一介白身,一开始就只能商量着来。
而蔡权毕竟是正儿八经的京营试百户,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这无可厚非。
他现在干的事儿,怎么说呢?
就相当于在后世,平头老百姓发现了一起重案要案的重大立功线索,寻了当刑警的表哥,还有军队当兵的副连长。
前者亲戚关系,再加上年轻,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儿心思,基本是老表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但后者终究是隔了一层,在考虑利益方面,肯定下意识偏向自己的立场。
这就是人心,这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能做的就是打消其疑虑,拿回主动权。
念及此处,贾珩沉声道:“蔡哥,如果拿了这四个人,动不了东府里那位一丝一毫!甚至连那管家赖升都能一推二六五,那时候,蔡哥想过没有?你和迁哥坏了那贾珍的事,他恨不恨?会不会报复?以贾家的势力,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哪怕在军中招呼一星半点,也不是我们能挡住了。”
蔡权闻言,脸色一变,心头悚然,额头甚至有冷汗渗出,显然也想清楚了其中关节,道:“兄弟所言在理,是这个儿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所以要按死了!”贾珩冷声说着,清隽、沉静的面容上隐有厉色涌动,道:“一定要证据确凿,纵然不能当场拿下,也要攀扯到贾珍身上,到时,借文官之力,哪怕一下子弄不死贾珍,让他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天子正在被东虏边事搞得焦头烂额,好家伙,你贾家的废物点心,还勾结京畿之地的贼寇,这不就是往火上浇油吗?
蔡权看着少年那冷峻眉眼间,陡然一现的凶狠,面色一顿,竟觉口干舌燥,说道:“珩兄弟说怎么办?”
贾珩道:“先让迁哥暗中盯着他们四个,他们在三天后迎亲那天动手,我这两天会当作不知情的样子,等到迎亲那天,贾珍一定会有异动,那时我们捉贼捉赃!另外,我会想办法提前一天拜访京兆尹,尽量提前通个气儿。”
这几乎是必然,抢亲那天,贾珍肯定不会坐宁国府等待“战利品”,而是会参与到整个犯罪案件的链条中。
当场拿下那四个贼寇和赖升,拷问二者,一定能在某个隐秘地点堵住贾珍。
当然,前一天,他会借神武将军冯唐或者韩珲的门路,提前拜访京兆尹,透露风声。
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否则,如蔡权这样搞,多半是抓四个贼寇,他官升一级,然后贾珍屁事儿没有,然后反过来再如疯狗一样撕咬他们,那时候就是贾家的军中故旧齐齐发力了。
蔡权这时听完贾珩滴水不漏的布置,心头有愧,面色又白又红,看着目光淡漠盯着自己的董迁,然后看向气定神闲,思量筹谋的贾珩,拱手一礼,道:“好兄弟,是哥哥我一时猪油蒙心,鲁莽了,鲁莽了。”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尤其经过这一番对比,蔡权先前所想背后的心思,就显得不磊落了,而且最关键的……不聪明。
贾珩伸手扶住蔡权,温声说道:“蔡哥可千万别说这话,蔡哥一时情切,也是害怕出什么意外,等下还要仰仗蔡哥,那些都是亡命之徒。”
一旁董迁见着这一幕,心底就有些别扭,不过见贾珩也如此说,倒也上前劝了两句。
“珩兄弟,把心放好吧,那天我亲自提刀上,不让这些贼寇伤弟媳一根头发。”蔡权见此,面颊涨红,沉声说道。
贾珩叮嘱道:“那些都是亡命之徒,兄长想要活捉他们,势必艰难,还是要加倍小心才是。”
在后世和平年代,抓捕几个悍匪,直接调动上千警力,说不定连驻军都要惊动。
贾珩还是担心蔡权怀着着愧疚之心,急于出力,结果到头来再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感受着这关切,蔡权心头也有暖流涌动,感激道:“兄弟放心,为兄省得利害。”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先就这样,我们每天这个时候来这儿对一次,互通消息,两位兄长有什么急事,让嫂子到我家里传信。”
“好。”
蔡权应了一声,也是告辞离去。
待蔡权消失在夜色中,董迁面色沉了沉,忽道:“蔡哥这人……”
显然年轻人心底有想法和情绪,不吐不快。
“兄长,”贾珩却伸手止住董迁继续往下说,笑了笑,说道:“下午我们去时,蔡哥还在逗孩子玩儿,两个闺女儿在院里玩花绳,我看东院里,好像还住着二位高堂,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家子在京都过活,也不容易。”
董迁闻言,就是一怔,抬头看向贾珩,盯了半晌,直将贾珩盯的不自在。
贾珩笑了笑,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董迁神情有些迷茫,迟疑说道:“感觉自从珩弟上次替那东府里的贾蓉挨了一棍,这半个月……好像变了许多。”
方才那样的话,以前那个好勇斗狠的表弟,从来都没说过吧。
还有那气定神闲、智珠在握的谋算样子,比之衙里的指挥使大人都……
董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形容。
贾珩闻言,心头一惊,但面色不变,叹了一口气,说道:“经过上次那事后,我也算是想明白了许多事,不能像以往那般浪荡了,需得顶门立户了。”
董迁闻言,默然了下,看着面色怅然的少年,感慨道:“珩弟真是长大了。”
这时,郑氏端着几个盛满菜肴的盘子进得厅屋,脸上挂起温宁笑意,说道:“本来也老大不小了,过几天都成亲了吧,你这也算是成家立业了,哎,你们两个也别傻站着了,赶紧洗洗手,都过来吃饭吧。”
一边说着,一边在八仙桌上摆着菜肴。
董迁挠了挠头,刚毅的面容上,笑意略有些憨厚,道:“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吃饭。”
说着,一边招呼贾珩,一边落座。
就要去拿筷子,却被正在放筷子的郑氏,一筷子“啪”地打在手背上,荆钗布裙的花信少妇,柳眉倒竖,杏眸嗔怒道:“洗手去!多大人了,毛手毛脚,还天天和孩子一样。”
董迁讪讪一笑,转身而去。
贾珩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哑然失笑。
第六十三章 细思极恐
用罢晚饭,贾珩又和董迁说了一些细节,然后,贾珩和董迁就离了家,他已在临近隆福客栈的另外一家客栈,临时租了三天,作为监视隆福客栈的落脚点。
不得不说,贾珩这位表兄在兵马司做事,心思缜密,远超同辈。
贾珩则是折返回柳条胡同儿,待到家时,已是酉正时分,晴雯明显没有睡,听着动静,从厢房里走出,翠色罗裙的少女,秀发之间别着银色簪子,颇见芳姿清丽,侍奉着贾珩洗了手。
贾珩擦了擦手,向屋里走,坐在小几畔的椅子上,笑着问道:“最近字练得如何了?”
外间愈是风雨欲来,回家愈要温和,他不想把凝重,焦虑的情绪带至家中。
许多人,就是把耐心、热情留给了外人,而对家里人却烦躁,长此以往,家中不睦。
当然,他看着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许多。
晴雯明眸闪了闪,撅了撅樱桃小嘴,怏怏道:“公子,我还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提了热水往茶壶里添着热茶的丫鬟碧儿,闻言,手下就是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晴雯,嘴唇翕动了下,终究是没敢拆穿晴雯今天,在房间里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练了一下午字,整整几张纸都是歪歪扭扭的“晴雯”二字。
写得狗爬一样,还不如她八岁时候写得好呢。
贾珩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道:“不要急,慢慢练就是了。”
“我知道公子这两天在忙婚事,没时间教我,可这两个字,是我想尽快练好的。”晴雯杏眸直直盯着贾珩,脆生生说道:“若是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待夫人过门,身边的陪嫁丫鬟,不定该如何笑话。”
贾珩面色怔了下,轻笑了笑,说道:“那怎么办?”
晴雯这时让碧儿退至一旁,准备沐浴所需热水,而自己提起茶壶,一边给贾珩斟满了茶,一边说道:“公子教我先写好这两个字,其他的我再多练就是了。”
已折身行至门口的丫鬟碧儿,翻了个白眼,然后去忙去了。
贾珩想了想,温声道:“等沐浴过后吧,这两天都比较忙碌,可能不是太有时间,学习这种事情,还是要多靠个人自学的。”
晴雯道:“公子,我省得。”
待贾珩沐浴完,教晴雯写了一会儿字,不仅仅是写晴雯名字,练千字文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都写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三天时光在贾珩与蔡婶夫妻紧锣密鼓地准备婚事中无声流逝,而贾珩为婚事积极做准备的行为,也极大迷惑了贾珍让赖升派来盯梢。
国子监·文萃阁
三层,听完贾珩所言,宋源面色微变,说道:“子钰,此事竟这般凶险!”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想宁府那位,竟如此丧心病狂!”
本来,如先前和蔡权所言,就是看能不能借韩珲之拜帖,求见许庐。
否则,以他一介白丁,大约很难见到京兆尹这样的高官。
他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冯唐这位老将军的门路,但考虑到一个问题,文武私下交通的问题,这在古代多少是忌讳,以许庐在外传扬的刚介名声,拿着冯唐的拜帖,说不得弄巧成拙,被许庐拒之门外,以示光明磊落。
至于眼前几人会不会和贾珍通风报信,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从这段时间和韩、于二人的交往,尽管被二人掩饰的还好,他还是能捕捉到韩、于二人对如今宁荣二府当家之人的轻蔑。
以他推测,整个文官集团对四王八公的态度,应该都是排斥加厌恶。
这在《红楼梦》原著中就可以看出,贾家凡有大事,前来贺喜的都是勋亲故旧。
于缜面色惊异,目光幽幽看着对面的少年,问道:“子钰可是已经查清了,他们明天就要动手?”
方才听其所言,哪怕只是简单叙说,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这少年却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实在……
贾珩沉声道:“业已确信无疑。”
“那子钰怎么不报官,提前拿下此獠?”宋源急声问道,目中满是忧切。
贾珩沉吟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如第一时间报官,就动不了背后的东府那位。”
于缜说道:“是极,如果报官,宁国袭爵之人,必然会说自己全然不知此情。”
于缜其父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思量片刻,就已明白了贾珩的用意,这是拿贼拿赃,一绝后患,
韩珲面色凝重,摇头说道:“子钰,纵是拿着证据,贾家那位也不好绊倒,太上皇那里还念着四王八公一些老人的旧情,今上最重孝道,未必会对贾家严厉处置。”
贾珩眸光闪烁,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朝局中关于“双日悬空”的秘闻,四王八公背后真正的靠山是谁?
太上皇!
那个贾政口中太爷临终遗本一上,恩德赐官的太上皇。
而太上皇驾崩之后不久,崇平帝就毫不犹豫地祭起屠刀!
所以,这才是贾家败亡之局的真正缘由。
而韩珲作为内阁次辅之子,毋庸置疑,消息可信度是十分高的。
贾珩道:“国家自有法度在,如果我以贾珍勾连贼寇的证据,告之于京兆地方,那位许府尹刚介官声传扬于外,势必不会坐视不理!”
如果这都能官官相护,遮掩下去,那陈汉也就没救了。
韩珲闻言,眼前一亮,说道:“子钰是要借许德清之力?”
他原本以为眼前少年讲述此事,是想向他求助,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他父亲虽为内阁次辅,但未必愿意贸然弹劾贾府,为政敌所趁。
贾珩道:“还要请教子升,这许庐和宁国是否有旧?”
韩珲沉吟了下,道:“许德清,此人怎么会和贾家二府混在一起?嗯,子钰,我不是那个意思。”
却说说到最后,也知道眼前之人也是贾家人。
贾珩道:“无妨。”
韩珲道:“许德清是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任京兆尹刚满一年吧,为官耿直,不畏权贵,因此这年许,得罪了不少人。”
说到最后,轻笑了下,说道:“这位,可是连杨相两个儿子的面子都不买,我父亲曾赞赏过他,持身以正,廉洁刚直,如得此人掌风宪衙司,不出三年,吏治为之一清。”
一旁的于缜闻言,眸光闪了闪,也不知在想什么。
韩珲默然片刻,道:“若是此人,还真不忌惮贾府,有其上疏,天子必定重视。”
同样的话,要看谁说,如果是天子一手简拔起来的臣子上疏,一击必中。
贾珩闻言,面色微顿,目光沉静,感慨道:“原来如此。”
如是崇平帝的人,那他借韩珲的拜帖,就不成了。
于缜笑了笑,意有所指说道:“子钰若是要见他,可让一升写一封拜帖,提前打好招呼,否则,子钰不太好贸然上门拜访。”
显然,这位右佥都御史之子,也看出了贾珩的用意。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此人既是天子的人,就不好再劳烦子升兄了。”
韩珲先是愣了下,而后恍然道:“子钰……所言甚是。”
他父亲也是党人,分属浙党,他如果写什么拜帖,牵线搭桥,这个事情就复杂了……
许庐一定会多想,贾家的旁支和韩次辅的儿子搅合在一起,焉能甘心作刀?
这番思量过来,再看对面的少年,就觉得……细思极恐了。
第六十四章 见一叶而知秋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年?
难道真有生而知之者?
从方才,这少年想着牵扯住宁国府那位,一劳永逸解决问题,就已足见锋芒毕露,但这种处理方式,他其实也能想到,就连于缜……稍稍费心,也能想到。
但他和于缜是什么,在父辈身旁耳濡目染许久,才窥见这些就里。
至于接下来的,原以为是贾珩是想借助他弹劾宁国府里那位,但说实话,他别说没有这个能力,就是有,可能也不会这么做。
在他看来,贾家这样的公侯之家,家主谋害族人,勾连贼寇暗害族人,这样的指控,天子会怒,宁国府的那位会被训斥,在边事焦头烂额,心情糟糕的情况下,贾珍说不得还真有可能被夺爵、降爵?
嗯,这个莫非,贾子钰也算……
不,应该不会,那就不是人了,那是妖孽。
韩珲本能地将这茬儿抛在一旁。
总之,他就算做到,也不会做,因为……没有收益,或者说得不偿失。
纵是他要帮助贾子钰,也有其他方法,而不能赤膊上阵。
正如王熙凤设计尤二姐和贾琏时,扬言那般,“你们就是告我贾家谋反,都没事儿!”
韩珲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蓝衫少年,心头深处第一次有心折之感,对方能从许庐是天子之人,推断出其为帝党中坚,进而思量出方才之紧要关节。
单论此节,此人不仅是文采,就连才智……都在他之上?
见一叶而知秋,洞察入微,这是智者。
这样的权谋手腕,一旦进入宦海,必定是要搅动风云的。
韩珲此刻按捺住一种将眼前少年引荐给自己父亲的冲动,收敛熠熠眸光,笑着说道:“子钰,你可直接去寻许德清,在拜帖书中就道明原委,以你宁国之族人身份举告,许德清不会不见,说不得……”
“正中下怀!”贾珩和于缜以及韩珲,都是开口说道。
贾珩眸光闪了闪,心头思忖不停。
或许勾连贼寇对眼前的内阁次辅之子来说,弹劾不仅没有收获,还容易惹毛四王八公,但素以天子鹰犬,孤直之臣自称的许庐,一定是如闻得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欣喜若狂。
这就是他一开始没有寻找韩珲帮忙的缘故,他的价值,还不足以让这位次辅之子,动用政治资源。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没有功名。
如取功名,明年八月秋闱,后年三月春闱,也就是最快也要后年三月,但如果是闻达于天子……
就在贾珩心头思忖着计划之时。
韩珲面色默然片刻,似在思考着什么,说道:“文度,如果那位许大人上疏,可让于伯父上疏呼应。”
于缜目光一闪,脑海中亮光一闪,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时任左都御史蒋浩年逾古稀,已有乞骸骨之意,都察院势必要有一番大的人事变动,而他的父亲官居右佥都御史,正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这就是他为何听到方才韩珲说其父,当朝次辅赞许庐掌风宪衙司,而心生异样之故。
贾珩诧异看向韩珲,一下子却是想到许多。他并不认为这是韩珲在简单地卖他人情。
韩珲看向对面的少年,清声道:“许德清,年岁四十有五,当年科甲及第之后,刚开始就是进得都察院,为江南道御史,后来得罪了人,外放知县,宦海沉浮二十余年,辗转湖广、河南、云贵,历迁转为按察使,布政使,一年前才调至京兆尹。”
贾珩道:“那看来,当真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了,这位许大人,不久后也算是故地重游、衣锦还乡了。”
听到先是湖广,而后是河南,云贵,就能看出这位许大人,被打发的是越来越偏远,但骤然调至京兆,不问可知,简在帝心,这是要大用了。
而韩珲嘱咐于缜,让其父附和上疏,这就是显而易见的借风,借谁的风,借崇平帝对都察院的调整之念,对许庐的目光注视,分走一缕缕青眼,提前在崇平帝心底留个影儿。
这叫不动声色地刷存在感。
退一步说,就算不能直接获得什么好处,也能提前给履新到都察院的许庐,一个好印象。
“这就是次辅之子,当真不可小视。”贾珩念转之间,抬眸看着韩珲,深邃的眸子中现出几分异色。
韩珲看着神情沉静依旧的少年,捕捉到那一丝异色,心头泛起苦笑,还真是……心思剔透,举一反三。
这种不着痕迹的策略,可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刚才他想起父亲平日的嘱托,天子有意刷新吏治,重振纲纪,许庐年后说不得要大用,而他父亲又不方便在都察院人事上建言,让他见机行事,提点一下于缜,让他父亲于德留意一下许庐,附和呼应其政言,借其圣眷。
几人计议已毕,在一旁自始自终沉默的宋源,面色凝重,开口道:“子钰,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去见那位许府尹,这几日,我都已经替你请了婚假,文萃阁这边不用担心。”
贾珩拱手道:“多谢宋先生。”
然后看向韩珲和于缜,道:“子升,文度,那我们明日见。”
韩珲也是面色忧切,上前扶住贾珩的手臂,道:“子钰,务必小心……若事情紧急,可寻到安乐坊来寻我。”
到最后,终究还是没忍住。
贾珩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韩珲,又和于缜和宋源二人,点头告别,然后告辞离去。
……
……
永业坊,傍晚
暮色四合,金色夕阳披落在青墙朱屋檐的宅院中,廊檐上悬着“许”字灯笼之下,老管家眉头紧皱地看着眼前拱手站立的少年。
又低头借着灯火,看了一眼手中的拜帖,目光在扉页之上“宁国府之后贾珩”等小楷字样,盘桓了片刻,对着少年,苍声说道:“老爷刚刚退衙,贾公子先至角门,等老朽进去通禀。”
“有劳老伯。”贾珩见此,稍稍松了一口气,拱手一礼,随着许庐府上的管家,进入许府。
京兆尹许庐在仆人的侍奉下,刚刚去了官服,换上一身长衫,坐定在花厅中的椅子上,品着香茗,微微眯上眼睛,闭目养神。
“老爷,外间来个宁国公的后人——贾珩有要事求见老爷,这是拜帖和信笺。”
许庐,听到老管家来报,就是一愣,抬起一张清颧、瘦削的面容,神情诧异道:“贾珩,宁国公的后人?既是功勋之后,他来寻本官做什么?”
这位京兆父母,四十出头,头发却已然一片灰白,颌下蓄着短须,瘦松眉下,清冽的眸子中,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般。
“这是那贾珩的拜帖。”这时,那老管家递将过来。
许庐伸手接过拜帖,将信笺打开,垂眸阅览而罢,锐利目光就是深凝,脸色明晦不定,默然片刻,沉声道:“让他进来。”
第六十五章 中秋前夕
花厅之中——
贾珩在老仆的引领下,步入厅中,虽是目不斜视,但眸光闪烁之间,就是将花厅布置收入眼底,从茶几桌椅的摆设来看,都是寻常物件,不见奢丽堂皇之意。
起码从此来看,这位许大人生活作风简朴,不尚奢华器用。
贾珩抬头看向许庐,一个四五十岁左右,头发灰白,着棉布长衫的老者,就是躬身一礼道:“宁国公之后,晚生贾珩见过许大人。”
许庐这时也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身量颀长,面容清隽,一双眸子沉静、坚定,令人见之忘俗。
许庐冲贾珩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贾公子请坐。”
贾珩道谢一声,然后坐下。
许庐放在小几信笺之上的手指敲了敲,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贾珩,神情冷硬,声音都带了几分压迫性,道:“贾公子此间所言,属实否?”
贾珩拱手道:“晚生不敢有一字欺瞒大人,彼等贼寇此刻就在隆福客栈落脚,欲在明日发难抢亲,宁国族长暗相勾结贼寇,明日也必然有所异动,一俟事起,晚生就可拿捕这几人,解送官府,久闻大人刚正不阿,还请大人为晚生主持公道。”
许庐面色默然,须臾,道:“国公袭爵之人,勾结贼寇,谋抢族人之亲,天子脚下,竟有此骇人听闻之事?只是,贾公子你是如何拿捕这几人?”
贾珩道:“晚生表兄,现在五城兵马司为总旗官,闻此事后,震怖之余,忧切万分,已寻好友京营中的蔡百户,带着几个兄弟,暗中盯住,只是彼等贼寇奸狡,更有宁国府中管家赖升为之通风报信,想要拿下,需得其发难再说。”
许庐眸光闪了闪,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剑眉下的清眸,宛如两把利剑,一般看着对面的少年,问道:“贾公子,你为何不就地拿了此人,让你表兄明日送至五城兵马司,如何偏偏来寻本官?”
贾珩闻言,就是起身,神情肃然道:“三辅之地,治安缉盗,职属京兆地方,晚生自是第一时间下意识寻找到大人,况翠华山贼寇入京犯案,背后是宁国族长主谋,五城兵马司难保不会畏惧宁国权势,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珩闻许大人刚直不阿,秉公执法,如果大人都不想理,不敢理,那晚生也无需再去寻他人了。”
许庐面色和缓了些,看向长身玉立的少年,说道:“贾公子请坐,本官为京兆尹,干系京兆治安,绝不能坐视彼等贼寇祸乱于京,只是事关重大,毕竟牵涉到宁国公府上之事,贾公子又以贾府族人身份举告,事觉可疑,故而需要问清原委。”
这是不是贾家之人的内斗,拿他来做筏子?
贾珩道:“许大人有所不知,珩已是宁国之第四世孙,分属贾家旁枝,一来无官爵在身,二来,平时与宁国府少有来往,如果不是因为这婚事,也不会与宁国府有着冲突。”
说着,就将先前的婚事冲突说了,主要是讲述婚约被夺之事,以释许庐之疑。
许庐的反应,果然如他预想中几种反应之一,他就说宦海沉浮二十余载,从地方到中枢,怎么可能是简单的莽臣?
而且,他这一切本身就不是没有疑点,唯一的疑点,就是……太妥当了。
他又是让人监视贼寇,又是调查出贼寇背后之人是贾珍,这简直就是把所有的前置工作都做完了,就等着这位京兆尹来踢一脚,秉公执法,上疏弹劾。
这位京兆父母,岂能不疑?
所疑者,他贾珩不是受人指使,就是以旁支之身份算计族长,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他自承确有“夺亲”、“打人”一事的过节,就是表示他的目的很单纯,被迫无奈,对抗族长的欺压。
“这些官僚无不是人精,纵然一时不知底细,也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贾珩看着神情默然的许庐,心头感慨着。
许庐闻听解释,面色惊异片刻,看向对面的少年,道:“原来如此。”
他倒是前些日子,在衙里隐隐听通判傅试,提起贾族族长贾珍在翠红楼被人打了,打得脸肿得老高。
他那日还训斥了彼等,于官厅不言公事,竟是私下道一些家长里短,成何体统。
那傅试平日就是一心钻营权位的奸猾之吏,刚刚得了荣国府贾存周的举荐,方得以充数京兆衙司,履任通判,既是贾府门生,那这少年所言当真是确凿无疑了。
许庐想起前事,得到印证,思量了下,心头已有决断,沉声说道:“此事,本官自会秉公处断!贾公子,明日你擒下了贼人,只管往京兆来解送,本官会严审此案,不枉不纵!”
贾珩闻言,面色激动,拱手道:“谢过许大人。”
“对付那贼寇,人手可还足够?”许庐眉头皱了皱,又是问道。
疑惑既去,再看对面少年就有欣赏之意,这少年遇事从容镇定,倒是个可造之才。
只是可惜,姓贾……
贾珩道:“回大人,我这边有二十余人,都是好手,我众彼寡,已经足够擒拿贼人。”
“务必留下活口,否则证据不足,背后之人安然无恙不说,恐会报复于你。”许庐面色幽沉,目光锐光闪烁,叮嘱道。
如果要上疏弹劾宁国族长,没有贼寇之证言以及赖升的证词,他什么都做不了。
“京中权贵横行无忌,祸乱地方,还有那贾府,更是于京兆府衙安插私人,如能借此事,当能好好震慑这些践踏朝廷法度的贼子。”许庐思忖道。
此刻,这位京兆尹已经在想着借此事一扫神京城中的不正之风。
贾珩又在许庐的叮嘱声中,离开了许府,待出了许府所在的永业坊,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许庐外朴拙而内酷烈,不好应付,不愧是地方历练出来的,若得此人在都察院……未来陈汉官场当有一番风波了。”贾珩暗暗摇头,觉得这与自己无关,但忽然转念之间,隐隐想起一事。
若是他参加岁冬的县府二试,主考多半就是许庐。
“眼下思这些也是无用,还是回去,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贾珩收起思绪,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神京城茫茫的夜色中。
荣国府,夜幕低垂,一轮皎洁明月悬于中天,洒下万千柔和光辉。
荣庆堂中,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丫鬟,嬷嬷站在红木玻璃屏风之后垂手而立,侍奉着厅堂中的满堂珠翠,贾府的太太、奶奶都是绫罗绸缎,金钗步摇,光鲜亮丽,聚于一桌,抹着骨牌。
贾母坐在一张貂绒靠背梨花木制椅子上,着褐色绸缎排穗褂,臂上戴着翡翠手镯,满头银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露出深深的抬头纹,面容富态红润,笑容慈祥,一旁的鸳鸯站在一旁,给贾母看着牌,凤姐、尤氏,李纨几人笑着说话。
只因明日就是中秋佳节,贾母因笑道:“中秋佳节,总要让一大家子都过来热闹热闹才好。”
贾母所言的一大家子,自然是指东西二府,如在平常也就罢了,中秋佳节,团圆美好,两府的媳妇妯娌都要在后院说说笑笑,而爷们则在前院猜枚吃酒。
凤姐着一袭对襟绣花淡黄色罗裙,秀颈戴珍珠项链,秀郁云鬓之间别着一朵黄色花钿,映衬得容色娇媚,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一般,这边厢闻听贾母之言,柳梢眉下的丹凤眼笑意流转,轻笑道:“老祖宗,已经让二爷请了戏班子,就在府里唱三天大戏,还有那唱大鼓、说书的,说的可好了。”
第六十六章 贾母: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荣庆堂中,贾母闻言,笑道:“让宝玉他们姊妹几个,也都过来这边,宝玉这几日,见天去学里读书,都累坏了,歇几天再说。”
上次被贾政请了国子监的讲郎授学,但宝玉与之见过后,谈话之间,说了一通女儿品洁至高的话,被那位讲郎暗摇其头,事后说自己才疏学浅,婉拒了贾政。
贾政气得差点儿要抄起棍棒打宝玉,然而被报至贾母处,闹将一场,宝玉就到族学里的代儒处上了两天学。
仅仅是两天,宝玉每天早出晚归,神态怏怏,无精打采,几乎把贾母心疼坏了,借着中秋节的由头,让宝玉先休息一段时间。
凤姐笑了笑,道:“宝玉,兰儿、环儿,明天都到老祖宗这屋来。”
李纨明眸看了一眼凤姐,笑道:“老太太,兰儿这两天功课繁重,我正说让他好好玩一段时间呢。”
贾母冲李纨点了点头,慈祥笑道:“中秋团圆节,就连皇帝老子都不理国事,与民同乐,宝玉和兰儿也该好好顽乐一乐才是,再说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和和美美。”
想起祖孙四代同堂,共享天伦,贾母眉眼之间,笑意愈盛。
提起此事,贾母苍老面容上顿了下,却是想起了一事,问道:“鸳鸯,那后街柳条胡同儿的珩哥儿是明天迎亲吧?”
鸳鸯笑道:“难为老太太还惦记着,今儿一早儿就下了请柬呢,说是明天过门,珩大爷早早让人送了请柬,说让老太太过去呢。”
一旁的尤氏闻言,手中拿着的骨牌就是一顿,玉容变了下,美眸之中隐有忧色和疑惑泛起。
她不是明明送了信,怎么还……
莫非中间出了岔子,那小孩子没将信送到,还是说贾珩没看懂她的提示。
可哪怕是现在报信,也来不及了。
尤氏妩媚的眉眼之间蒙上一层淡淡阴霾,抿了抿粉唇,心道,“可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这边,贾母笑了笑,说道:“那孩子是个好的,鸳鸯你拿了十两银子,置办些礼品,替我去看看,也算尽到一番心意,先前的事,就算圆满结束了。”
王熙凤艳若桃李的脸蛋儿上现出笑意,说道:“老祖宗这话说的,可还真就是团圆节成亲,总算圆满了,那位珩大爷不定多感念老祖宗的恩德呢。”
“你这猴儿,”贾母笑打了下凤姐,在凤姐的告饶中,笑道:“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求着什么感恩,那孩子独门立户的,也不容易,能帮衬一些,就帮衬一些吧,不说其他,起码维持个面上和和气气,不要让人家笑话才是。”
王熙凤笑了笑,说道:“听听,还是老祖宗这治家有方的,赶明儿,可得给老祖宗学学才是。”
李纨也在一旁陪着笑,心底倒是不由倒映出那少年的身影,那位珩大爷十四五岁的,也算成亲了,也不知她……的兰儿,什么时候也能成家立业,她这辈子就算熬出头儿了。
就在贾府一众人欢声笑语之时,宁国府内,书房之内,贾珍背负着手,来回踱着步子,面容之上满是焦虑,还剩一天,他就可抱得美人归。
他都想好了,将那秦家小姐先在水月庵成其好事,然后转移到长安县的一座乡下田庄里荣养起来。
这时,赖升挑帘进入书房,一脸喜形于色,急声说道:“老爷,都妥当了,就在明天擦黑,就能得手。”
贾珍上前,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样?那小子没有警觉吧?”
“没有,今儿大清早儿,还送了请柬给西府老太太呢。”赖升笑着说道。
贾珍闻言,心下一股隐隐的不安彻底驱散,不由抚掌笑道:“好啊,没有防备就好。”
其实,到了如今,那贾珩小儿没有任何反应,就已经说明,那贾珩小儿被完全蒙在鼓里,既是这样,他就放心了。
贾珍心情舒爽,不由哼起了小曲,挥手屏退了赖升,拿起画笔,开始在宣纸之上作画。
贾珍为宁国之长,其人也并非只是一味吃酒高乐,还有一手好丹青,擅画花鸟,此刻提着毛笔,饱沾了墨汁,在宣纸之上勾勒着牡丹花蕊。
口中念念有词,“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当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想起那秦家小姐的品容,贾珍心头想着。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丫鬟的声音,“老爷,夫人回来了。”
贾珍停了毛笔,抬眸看去,就见一个金钗云鬓,容色艳丽的妇人,款步而来,晶莹玉容之上不见平日浅笑嫣然。
贾珍问道:“从老太太那回来了?老太太可有说什么了不曾?”
尤氏款步至一小几前,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轻声道:“老太太说,明天是中秋团圆节,明天晚上让老爷带着蓉哥儿都过去乐乐。”
贾珍皱了皱眉,换了一根沾着朱砂墨汁的毛笔,在宣纸上已书就的牡丹花蕊染着色,口中说道:“我这二日身子不大爽利,明晚去不成,你带着蓉儿去吧。”
尤氏拿着茶盅的手微微顿了顿,哂笑了下,那张明媚的玉容现出一抹挣扎,意有所指说道:“老爷明日是贵人事忙,抽不开身吧?”
贾珍正在画着花蕊的手就是一顿,抬眸,目光戾气丛生地看着尤氏,冷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尤氏被这对面枕边人脸上的凶狠厉色吓得一跳,心头颤栗,方才她也不知怎么了,隐隐有些不安,竟是想阻拦,“老爷,我……”
这位有着锯嘴葫芦之称的尤氏,此刻却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贾珍面前,说话本身就没什么分量,纵然失心疯了一样,想要阻拦,根本也是不济事。
贾珍冷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爷们儿外面的事你少管!”
其实,眼前这个女人纵是知道一些只言片语,他也不意外,这二日,能瞒过其他人,但对枕边之人来说,完全瞒着,几不可能。
尤氏闻言娇躯剧颤,玉容苍白如曦,秀眉间蒙上凄然之色,美眸低垂,却是……对此如何不泪垂。
贾珍又敛去了厉色,声音也温和几分,说道:“明天晚上带着蓉哥儿过去,老太太问起我来,就说我身上不大安了,唤了郎中说不能吃酒,需得静养一段时间方好。”
尤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一双美眸中渐渐泛起雾气。
……
……
翌日,天光大亮,柳条儿胡同的贾珩家中已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之相,一上午都在忙前忙后,整治酒宴,招待亲朋。
蔡婶以及李大柱以及其女儿、女婿一大家子,以及贾珩表嫂郑氏等亲友都过来帮忙,左邻右坊,凡是沾亲带故的贾族中人,也是纷至沓来。
就连鸳鸯也带着贾母祝贺之意,过来赴宴,由蔡婶迎入内室,让女眷招待着。
及至午后,傍晚时分,伴随着吉时已至,贾珩也换了一身新郎官服,胸戴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率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抬着花轿,向着秦家行去。
傍晚时分,斜晖脉脉,贾珩领着的迎亲队伍,已至秦业宅院之外。
而在秦业所居宅院外大街斜对角的一家不起眼的饭馆外,却有着一辆马车静静停靠在路旁,芦篷下,围坐一桌的四个头戴方巾,身形魁梧的翠华山贼寇,目光咄咄地盯着秦家门外的一举一动。
倏然,随着秦家门前的礼仪流程进行到迎亲新娘,四人交换了个眼色,按了按腰间的宝刀,取出一块儿灰色布巾,蒙住了面孔。
“动手!”
第六十七章 水月庵
“动手!”
低沉的声音从蔡权口中发出,身后巷子里,十余个面容冷硬,皆着便衣的京营兵卒,或是“蹭”地齐齐抽出雁翎刀,或是端着弩机,借着苍茫的暮色掩护,向着已冲将到街口的四寇截杀而去。
正是傍晚,街口原就人烟稀少,而左邻右舍的房屋烟囱,已见炊烟袅袅,至于围观看迎亲热闹的大人小孩儿,则都在秦府门前,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皆无所察。
“呼啦啦……”四寇刚至街口,还未朝着秦家门口冲将过去,就见周围十余个人,围将过来,面色不善,手持利刃。
“不好!”
“有埋伏!”
“是官军!”四人对视一眼,如何还不知是陷阱,几乎是同时低喝说道。
不管是雁翎刀还是散兵阵型,这些与陈汉官军对战过的翠华山贼寇,无一不识,自是知道遭了埋伏。
“噗呲!”
六具弩机从四个方向扣动,箭矢专门向着四人下盘射去,四寇惊叫一声,面色大变,瞳孔剧缩,急忙躲闪,可是有心算无心,如何躲得开?
不多时,几声惨叫和闷哼响起。
四寇大腿、小腿各中箭矢,鲜血汩汩而流。
“铛……”
蔡权带来的兵卒,将弩机一扔,刀光闪烁,喊杀声响起,两方人手顿时就交起手来,金铁交击之声响起。
而蔡权这边儿,人数优势明显,又加之四寇腿部中箭,行动迟缓,战不多时就占据上风,将其按翻在地,刀兵加颈。
只有一人血气悍勇,纵是小腿中箭,仍持一把腰刀,挥舞的虎虎生风,和蔡权几人对战。
而贾珩这边,人头攒动,伴随凤冠霞帔,头戴红盖头的新娘,在宝珠、瑞珠两个陪房丫鬟的搀扶下,迈过大门。
一挂鞭炮被秦家老仆撑竹竿挑起、点燃,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将远处渐盛的喊杀声恰好压下。
而听力敏锐的贾珩,原本皱起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开来。
随着秦可卿登轿,迎亲也到了尾声。
“新娘安坐,起轿。”伴随着一声长唤,新娘子坐稳花轿,轿夫抬起花轿,周围吹吹打打响起,贾珩面色沉静,同样翻身上马,手持马缰,回眸东望。
拢目望去,只见灯火与夜色辉映的街口,蔡权冲自己挥了挥手,情知业已尘埃落定,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领着迎亲队伍,带着秦可卿向着宁荣街而去。
与此同时,城门处,董迁也已拿住了赶着马车,正在等候消息,接应贼寇的赖升。
一座不起眼的破败院子中,赖升被绳索捆绑,反剪了双手,目光惊恐地看着董迁等人。
“你们是什么人?我是宁国府的都总管,你们放开我!”
董迁冷笑道:“说!贾珍现在在哪里?”
赖升脸色阴沉,怒道:“你这厮,竟敢直呼我家老爷名讳!?”
“啪啪!”一旁的青年,抡圆了手臂,朝着赖升脸上打去,就是一通耳光,不多时,赖升已是脸颊红肿,目露骇然。
“你们这些贼人,等你赖爷爷报了官府,咱们走着瞧!”赖升脸上火辣辣疼,心头怒火中烧,怒骂道。
“报官府?不妨告诉你,我们就是官府!五城兵马司,现已侦知贾珍勾结翠华山贼寇,入城掳掠妇幼。说!贾珍现在哪里接应?”董迁拽起赖升的胸前衣襟,拽得离地而起,眉眼煞气隐隐,冷声道。
“官府?!”赖升顷刻之间反应过来,惊恐说道:“你们即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可知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裘大人,就是我宁府故旧,我要见你们裘大人!”
董迁心头一凛,暗道,幸好珩哥没有寻五城兵马司,面上厉色涌动,冷笑道:“勾结贼寇,掳掠妇幼,找谁也没用!裘大人也保不了你!”
“董哥,水桶抬来了。”这时,两个年轻人抬着一个盛满清水的木桶。
董迁冷声道:“说,贾珍现在在哪儿接应?”
两个年轻人一人朝赖升腿弯猛踹,赖升猝不及防跪在地上,还要站起,就被两人手死死按住,董迁冷笑一声,一把抓住赖升的头发,沉声道:“说,贾珍在哪儿?”
赖升怒骂道:“你们敢动老子……噗……”
赖升还未骂出口,就被死死按在水桶之中,约莫一会儿,被抓起,鼻涕横流,大口喘气,窒息的感觉,肺里有团火在烧,要炸了一般。
“贾珍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噗……”又是被按进水桶之中,如此三番,连续被浸了三四次。
“城外……水月庵……”赖升意识几乎模糊,只觉眼前人重影,远处的灯火一远一近,大口喘气,低声说道。
董迁对着按着赖升肩头的两个年轻人,叮嘱说道:“你们几个看好他,别让人跑了,让他喘匀了气,再拿布堵了他的嘴巴,带上院子里的那辆马车,趁着天黑,送他到京兆衙门!京兆衙门的许大人那边,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记住,别让人看到了。”
方才那番拷问,只有由他亲自动手才合适,因为纵是事有不偕,也牵连不到他手下兄弟身上。
那二人点了点头,说道:“董哥放心就是。”
董迁出了院门,翻身上马,就去迅速寻贾珩。
既已摸清了贾珍的所在,只有他去报信,然后随着表弟一同前往水月庵,其他人都不好插手。
贾珩这边已拜了堂,将秦可卿送至洞房,院中的亲朋在李大柱以及蔡婶的招待之下,吃酒行令。
而贾珩却在灶房之中,和蔡权低声说着话。
蔡权低声道:“珩兄弟,人都被控制起来了,一个领头的,持刀拒捕,中了好几刀,受了重伤,估计够呛,其他三个受了轻伤,已经包扎止了血。”
贾珩拧了拧眉,问道:“兄弟几个没受伤吧?”
蔡权笑道:“没有,这次是有心算无心,我们这边儿人多,再加上为兄让人从军中带了几具弩机,基本都没受什么伤。”
贾珩面色古怪了下,暗道,好家伙,弩机这种管制军械,蔡权都给带出来了,他当初出言提醒,还真有些多余了。
贾珩想了想,叮嘱说道:“那领头儿的尽量要救,其他的也要留活口,等下一同解送给京兆府,我和许大人提前说好了,连夜突击审讯,要办成铁案,绝对不给贾家二府反应的机会。”
蔡权知道让自己送过去,这是在给自己送功劳,好让自己露脸,心头也不由感激,抱拳道:“我亲自过去押送,兄弟,你等下不去京兆府?”
“对了,今天是兄弟的大好日子,洞房花烛夜。”蔡权笑着说道。
贾珩摇了摇头,道:“我再等等表兄。”
他自是在等董迁的消息,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他不借此揪出贾珍,这事情就不能算结束。
蔡权道:“兄弟难道是要?”
贾珩冷声道:“贾珍此刻就藏在某个地方,等着这些贼寇抢了人过去,我岂能让他空等一场!”
“珩兄弟……会不会太过冒险了。”蔡权面容带着忧色,叮嘱说道:“那位毕竟是朝廷三品威烈将军,珩兄弟万万不可冲动,只要许大人那边上疏,自有律法处断。”
贾珩道:“蔡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蔡权闻言点了点头。
第六十八章 生不如死
二人说着话的空档,忽地院子中,董迁神色匆匆而来,进入灶屋,面色凝重,微微喘着气,急声说道:“拷问出来了,就在城外的水月庵,那赖升等下也会送往京兆衙门。”
贾珩眸中幽光一闪,沉声道:“蔡哥,事不宜迟,你赶紧将那贼寇送到京兆衙门,我和兄长前往水月庵。”
蔡权应了一声,抱拳了下,先一步离去。
“兄长,”贾珩抬眸看着董迁,欲言又止。
“我们一起去。”董迁目光咄咄,低声说道。
贾珩默然片刻,重重点了点头,道:“我先去屋里交待一句。”
此刻,东窗,厢房之中,坐在床榻之上,着一身火红嫁衣,端娴而坐的秦可卿,纤纤玉手交叠在小腹之前,耳畔听着院外的喧闹声,红盖头下的嫣然玉容略有几分红晕,此刻她只觉心砰砰跳得飞快。
就在这时,伴随着脚步声响起,丫鬟宝珠的声音响起,“公子,您……怎么进来了?宾客还没走啊……”
秦可卿交叠在一起的纤纤素手就是一紧,听着屏风后的二人对话,一张娇媚如花霰的脸蛋儿,脸颊滚烫。
“我有些急事,要晚一些才回来,你照顾好奶奶。”贾珩看着对面的丫鬟,温声说道。
说话间,就在墙壁上取下悬挂的宝剑,转身就走。
“唉,公子……”宝珠和瑞珠面面相觑,出声唤道。
贾珩这边取了宝剑,和蔡婶低头说了一声有急事儿出去。
然后,就和董迁出了院子,翻身上马,向着城外的水月庵疾驰而去。
水月庵
夜色迷离,烛火微微,禅房之内,一方小几两侧,二人对坐品茗。
贾珍笑了笑,抬眸看着对面的老尼静虚,放下手中的茶盅,说道:“打扰了师太清净,实在过意不去。”
想起一会儿赖升就要带那秦家小娘子在此佛门清净之地成其好事,心头只觉一股难言悸动生出。
静虚脸上堆起笑意,说道:“贫尼此处罕有人来,今日虽说是中秋佳节,但珍大爷不于府里高乐,却于鄙处礼佛,却让贫尼蓬荜生辉。”
贾府每年都捐不少香油钱给水月庵,故而面对这位宁国之长,她就需要好生招待。
贾珍手捋颌下短须,心头欣然,笑着打了一句机锋,道:“乐不在彼,而在此处。”
二人说话间,一个尼姑进来说道:“住持,厢房已收拾妥当,还请珍大爷移步。”
“寒舍简陋,还请施主移步。”
贾珍起身,笑道:“天色已晚,师太也早些歇息吧。”
说话间,贾珍出了禅房,行至佛像大殿门前,步伐稍顿。
彼时,朗月高悬,皎洁如银,四方微风袭来,枝叶婆娑,贾珍伫立在大殿廊檐之下,背对着身后的佛龛神像,只见庭院之中,石阶之上,月光铺染,一如积水空明,始觉已至酉时,心头就不由生出几分焦虑之色,问着一旁侍立于旁的小厮,道:“去看看,赖升那奴才怎么还没过来?”
他此行为了掩人耳目,就只带了一个小厮,算是平日得力、谨细的。
那小厮领了命,正要转身而去,忽然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跃过苔藓密布,藤萝爬满的水月庵青墙,落在贾珍耳畔。
“来了,快去看看!”贾珍面带喜色,对着小厮急声说着,然后不等那小厮走远,就道:“老爷我亲自去看看。”
中秋月明,秋风微凉,然而贾珍仍觉心口滚烫如火,小腹欲火熊熊而燃,背后水月庵大殿之中,神龛佛像之上,黄油灯静静而燃,观音佛像金眸微垂,悲天悯人。
山道之上,马蹄踩过光洁、平整的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跫跫之音。
月光之下,二骑之上的青年下了马,将马拴在水月庵的牌坊前的小树上,清冷月光照耀大地,亮如白昼。
“就是此处!”董迁抬头看着匾额之上的“水月庵”三个大字,和贾珩对视了一眼,低声说道。
贾珩抬眸看着水月庵,眸光闪了闪,这水月庵三字,却是让他想起了一首诗,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进去。”
二人登门,发现门虚掩着,正要推开,却见门从里面打开。
“赖总管,你可算来了,老爷等候……嗯?你们是……”那小厮口中说着话,借着月光看着两个年轻人,就是愣怔原地。
“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不等董迁出手,贾珩抬起一脚,向着那小厮肚子踹去。
小厮惨叫一声,撕破了寂静的夜空,也让后面心急火燎、一路跟来的贾珍愣在原地。
贾珩不理那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小厮,径直往着里间进去,抬眸正对上贾珍一双仓惶、惊惧的目光。
贾珍此刻拢了拢目,待看清来人,失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东西,你找死!”贾珩冷哼一声,几个急冲,就向贾珍冲将过来,一把扯住转身就跑的贾珍衣领,提溜起来,道:“老东西,想瞎了你的心!”
扯住衣领,抡圆了巴掌,朝着贾珍的脸掌掴而去,噼里啪啦响起,不多时一张瘦削的面容,已肿得如猪头一般。
贾珍痛哼连连,肿起老高的脸颊,将小眼挤在一起,绿豆大小的眸子,射出怨毒的光芒,口中叫嚷道:“贾珩,你有种就打死老子!那秦家小娘子……嘿嘿,老子早晚……给你戴绿帽子!”
贾珩冷笑一声,眉眼煞气隐隐,双眸充血,挥起拳头,就向贾珍脸上挥去,却被一旁跟上的董迁死死抓住手臂。
董迁目光冷峻,神情坚毅,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幕,似乎给了贾珍一些底气,口中发出沙哑如夜鹞的笑声,威胁叫骂道:“我……我是朝廷命官,三品威烈将军……你敢打死我,你要……抵命!”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他是没法当场打死贾珍,需得等朝廷处断,但并不意味着,什么就不做。
一样可以让他生不如死,蓄起的一拳,猛地挣开董迁的手掌,向着贾珍腰眼某处位置而去,寸劲儿透体,截阴断脉。
这是坏肾经之法,不伤表里,直取肾经之源,肾水渐渐衰竭,先是不举,而后短则一年,慢则二年,尿血而亡,那时纵然有心之人相疑,也难窥就里。
然是前世他所学内家拳招式之中,也是十分阴毒的招数。
贾珍受得一拳,就是闷哼一声,只觉腰眼一麻,倒也不觉有异,还要开口骂人,却被贾珩又是一拳击在胃部,只觉胃部涌起酸水,面部五官扭曲,涕泗横流,威胁叫骂的话登时一句也说不出。
“兄长,我们带他至京兆衙门,要快!”贾珩沉声说道。
董迁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个小厮,我刚刚已绑了,一并拿了送至京兆衙门,让许大人一起审问。”
说着,就去捆绑贾珍。
而这边的动静,终于也引起了水月庵中住持静虚以及尼姑的注意,提着灯笼出来查看。
“你们是什么人?”静虚面色大变,喝问道。
董迁这时已取出绳子绑好贾珍,将破布塞进贾珍口中,一边取出一面玄铁令牌,沉喝道:“五城兵马司缉拿凶犯,朝廷公干,闲人勿问!”
静虚脸色微变,壮着胆子,上前说道:“这位差官,是不是弄错了?此人是贾府宁国府的族长,如何是凶犯?”
贾珩沉声道:“贼人奸狡,乔装打扮,假冒宁国贾家族长的模样,师太你再看,此人当真是宁国族长?”
说着,扯住贾珍的衣襟,将那张红肿、扭曲的脸,对着静虚。
他要先搪塞过去,防止这老尼给宁国府报信,为京兆尹许庐争取审讯时间。
借着月光,静虚师太再细看贾珍,只见对面之人脸肿起老高,头发披散,嘴角渗出血迹,一时竟然……不敢认了。
“这,这……”静虚面色犹豫,讷讷道:“似乎不像……”
贾珩道:“天色不早了,师太好生歇息吧,我等二人还要到衙门复命。”
第六十九章 贾珍:……还有没有王法?!
京兆衙门
已是夜幕降临,一轮皎洁明月照耀着大地,远处夜空中烟火绚烂,而廊檐之下,悬着的气死风灯在秋风中随风摇晃,时而发出喑哑之声。
仪门之后的内堂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京兆衙司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一张楠木制成的拱形条案之后,京兆尹许庐一袭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正襟危坐,脸颊隐在一丛阴影中,唯冷冽目光,不时闪烁。
“赖升,你是如何勾结翠华山贼寇,又是如何掳掠妇幼,从中受何人主使,还不从实招来!”许庐面上厉色涌动,沉喝说道。
赖升此刻两边脸颊红肿着,嘴角青紫,囔囔道:“小的冤枉啊,小的不曾勾结过什么贼寇。”
显然,赖升也不傻,知道一旦将事情和盘托出,牵连到宁国府那里,将再难脱身。
“事到如今,还敢抵赖!”许庐一拍惊堂木,沉喝道:“翠华山的贼寇,现已将尔等凶事尽数招供!更有两方往来书信为证,隆福客栈掌柜也作证,指认你和翠华山贼寇这几日在客栈中来往频频,人证、物证等一应俱全,还敢百般推诿,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许庐先审讯的四个贼寇,翠华山贼寇自然没有为宁国府贾珍隐瞒的动机,刑具一列,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细情一并言明。
又从其随身携带的布包中搜到一千两银票,并一封赖升写给翠华山大当家的书信。
只是可惜书信之上,并无贾珍之印鉴。
这时代的刑诉程序,还遵循着法定证据的证据制度,物证的证明力不如言词证据,即自然催生了“口供为王”,故而刑讯逼供在鞠问程序中成为主流,也没有什么排除非法证据的证据制度。
当然,已存的定罪证据,定赖升的罪绰绰有余,但想要牵连贾珍,就还需赖升的证词。
“来人,上夹棍!!!”见赖升不招,许庐一拍惊堂木,厉喝道。
两旁的衙役,取了夹棍,给面如土色的赖升上着夹棍,不多时,就听得惨叫声次第响起。
当贾珩和董迁押解着贾珍,自角门而入内堂之时,就听到衙堂中赖升的惨叫声,以及断断续续的供述。
贾珩皱了皱眉,暗道,刑讯逼供求得的供词,查证线索还行,但要定罪,最是容易翻供。
当然,他相信许庐不会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儿。
贾珍身形踉跄着站在内堂外的门槛后,正好听到赖升将如何受自己指使,如何送银两给贼寇,不由脸色一黑,心头怒火燃烧,疯狂挣扎着绳索,口中“唔唔”不停。
而在衙司之中,坐于两侧的录事孔目,奋笔疾书,正在书写着供词。
因为通判傅试是贾府门人,故而许庐并没有将今晚夜审贾珍一事,提前在衙中透露分毫,而傅试早已下了衙,回家与家小过团圆节去了。
“签字画押!”许庐在上首冲贾珩使了个眼色,沉声说道。
待赖升在供词上画了押。
“带贾珍!”许庐一拍惊堂木,贾珩和董迁二人就是押着贾珍步入衙内正厅。
“啊,老爷!”赖升浑身激灵一下,惊恐地看向贾珍,失声唤着,他方才受刑不过,已经尽数招了,老爷会不拆他的皮?
而怕什么来什么,赖升抬眸,忽地正对上一双凶狠、乖戾的目光,赖升心头不由一突,垂下头不敢对视。
贾珩这时猛地一踢贾珍腿弯,贾珍顿时闷哼一声,双膝一弯,跪倒于地,董迁将其口中布巾一把扯下。
“狗奴才,明明是你勾结贼寇,竟敢……胡乱攀咬!”贾珍死死盯住赖升,双目喷火,怒骂道。
这狗奴才,简直蠢笨如猪,方才就该一力承担罪行,怎么敢牵连于他?!
赖升脸色苍白,张了张嘴,正要分说,就听上首传来一声冷笑,高声说道:“勾连贼寇,掳掠妇幼,按我《大汉律》,当处以斩立决,亲眷流放九边,唯有招供出幕后主使,立功赎罪才有一线生机!赖升,你可想好了,如要一人硬抗,主犯罪在不赦!”
赖升脸色微变,想起自己被斩立决,家眷还要被充军流放,心头无端一寒,只觉手脚冰凉,下意识地避开贾珍直欲噬人的目光。
“将人带下去,押至大牢,严加看管!”许庐冷喝道。
衙役应诺一声,反剪起赖升的胳膊,押至后衙大牢。
彼时,贾珍因为在马上一路颠簸,脸色蜡黄,五迷三道,只是心头怒火熊熊,目光怨毒地盯着一旁的贾珩,如何不知这是针对自己的一场“陷阱”!
望着条案后的着孔雀补子的绯袍官员,怒道:“许大人,本官是朝廷三品命官,宁国贾族族长,位列大汉爵威烈将军,你为京兆尹,不过从三品,无权审我!”
说着,挣扎着就要起身。
许庐面色冷硬,瘦眉之下,煞气腾腾,一拍惊堂木,但大厉声道:“贾珍,本官司职京畿三辅靖绥治安,尔为国朝三品威烈将军,却阴相勾结翠华山反贼,引凶獠窜奔京师,逞凶兵于帝阙之下,尔欲反耶!?”
贾珍面色呆滞,一时间,只觉有些懵,他不就是找几个贼寇,掳掠走秦氏女,他何时要造反?
反应过来,心头只觉一片凛寒,好你个许庐!心肠歹毒,犹如蛇蝎,扣上一顶这么大的帽子?这是要让贾族满门死绝!
“你血口喷人!我贾家一门双公,哪里敢造反!”贾珍急声喊道。
许庐冷笑一声,道:“既然不敢造反,为何要勾结贼寇?”
贾珍急怒道:“我那是为了抢那贾珩之妻……”
贾珩:“……”
董迁:“……”
而条案之后,正在执笔记录孔目脸色顿了下,诧异地看了一眼贾珍,执笔如实记载下来。
贾珍也是反应过来,五官扭曲、几近狰狞,身躯颤抖着,一股被愚弄的屈辱和大庭广众败露的恐慌,在心头蔓延开来,看着许庐,几欲吐血,怒道:“你……诈我!”
按说贾珍不会如此大意,但先前被贾珩一通嘴巴子扇得眼冒金星,而后在马鞍之上颠簸了十来里地,等到衙堂之中,又骤然听赖升招供,不由心神失守,又被许庐劈头盖脸以言语威吓住,这才方寸大乱。
许庐冷笑一声,一拍惊堂木,沉喝说道:“你既已自承勾结贼寇,那就好办了,本官现已侦知,你贾珍色欲熏心,欲夺族人贾珩亲事,因威逼利诱不成,而受贾珩殴打,自此怀恨在心,遂着赖升勾结贼寇,趁着迎亲之日,暗中谋害劫掠,是也不是!”
“一派胡言!”贾珍面色阴沉,冷哼一声,竟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事到如今,只能咬牙不认,等到明天,自会有人来营救。
他就不信京兆尹许庐敢对他用刑!
他是朝廷三品命官,宁国族长,贾家一门双国公,没有圣上旨意,京兆尹对他鞠问,还有没有王法!?
贾珩拱手道:“许大人,贾珍在水月庵接应贼寇,其身旁有随行贾府小厮为证,现就在衙外,容大人审讯。”
许庐面色幽幽,冷声道:“带小厮!”
宁国府都总管赖升已招供,翠华山贼寇也供出贾珍,再有小厮为佐证,虽无贾珍的证言,但以此奏禀于上,弹劾贾珍勾结贼寇,扰乱京畿治安,掳掠妇幼已足够了。
只要引起天子的垂视,具体的细节,会有锦衣卫通过其他渠道禀告。
不多时,小厮被带将上来,不同于贾珍,许庐终究考虑到贾珍是三品威烈将军,不好用刑,对于小厮,见其不招,就是大刑伺候。
不多时,在贾珍的怒目而视中,小厮签字画押,被押送牢房。
贾珩看着这一幕,眸光闪了闪,觉得如果是这样,恐怕还钉不死贾珍。
关键还在于弹劾贾珍的奏疏……
许庐沉喝道:“贾珍,事到如今,尔恶已大白于天下,还要抵赖?”
贾珍冷笑一声,道:“许大人,本官从未勾结过什么贼寇!”
第七十章 兼钗黛之美
衙堂之中——
贾珍抵死不认,许庐冷笑道:“证据确凿,还不招供,看来只能奏禀于圣上,治尔勾结贼寇,执凶兵犯于京畿之罪!”
贾珍冷哼一声,双眸紧闭,闭目不语。
此刻显然已反应过来,只要他一言不发,咬死不认,眼前这酷吏奈何不得他!
“带下去!”
许庐一拍惊堂木,让人带贾珍下去,挥手退了衙堂,然后将供词证言一并归拢好,招呼贾珩和董迁二人来到后院。
“许大人。”贾珩拱了拱手道。
许庐凝了凝瘦松般坚硬的眉,问道:“贾公子,贾珍咬口不认,你可有办法?”
贾珩道:“大人,贾珍除非失心疯了,才会承认勾结贼寇。”
“可怪本官没有用刑?”许庐手捻胡须,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贾珩摇头道:“贾珍怎么说也是三品威烈将军,自有圣上处置,不宜用刑,大人能鞠问其事,使其罪恶昭彰,已是秉公执法,珩心实感佩莫名。”
许庐点了点头,慨然道:“本官正欲上疏弹劾贾珍,勾结贼寇,掳掠妇幼,扰乱京师治安,圣上烛照万里,洞察入微,对此等凶獠,绝不会姑息养奸!”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终究不好说什么。
能不能弹劾倒贾珍,甚至最终出现什么结果,许庐这封奏疏是关键。
“如果只是勾结贼寇,掳掠妇幼,扰乱京师治安,贾珍被下狱论死的可能性比较小。”贾珩心头盘算着。
这时代有八议、官当之制,如贾珍这样的国公之后,只要不是十恶之罪,都可以官爵折抵罪刑。
“而急切之下,也搜集不到贾珍的谋逆大罪,方才许庐所谓勾结贼寇造反,这种罪名威吓一下贾珍还行,但不能由许庐这位主审官弹劾,否则在崇平帝面前夸大其辞,反而弄巧成拙。”贾珩念及此处,面色默然,情知这已是极限。
好在,他先前就有预料,贾家之势盛,非一次可削平。
祖宗余荫,第一次还可承恩免死,但第二次……情份这东西,用一次,少一次。
太上皇的情分和恩眷,不是无限的。
剩余的时间,没有爵位的贾珍,所能想出的手段也会更加有限。
他还另有后手布置……
况且已经坏了贾珍肾经,其先是身体日益羸弱,而后尿血而亡。
那时,宁荣两府只会以为是贾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而不会相疑。
许庐看着对面的少年,笑了笑,说道:“贾公子,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吧,本官还要连夜写奏疏,明日早朝呈递给圣上御览。”
经过这一番前后折腾,夜色深重,渐至亥时时分,贾珩拱手告辞,随着表兄董迁出了京兆衙门,而后各自还家。
宁荣街,柳条胡同儿
贾宅之中,随着贾珩借口有事离去,来赴宴的亲朋好友,虽心中奇怪,但也不好多问,等到酉时,吃罢酒菜后,各自散去。
厢房之中,一方高几案上,双喜字之下,两根红烛高燃,晕下彤艳之光。
山水屏风之后,秦可卿一身鸾凤火红嫁衣,凤冠霞帔,头戴红盖头,端坐在布置得锦绣辉煌,璎珞束结的床榻之上,随着时间流逝,秦可卿也从一开始的紧张混合期待,再到焦虑、疑惑,最终担忧,想要开口询问,但只得忍住。
丫鬟宝珠和瑞珠的小声说话声,隔着屏风传来。
“姑爷怎么还没回来?这都亥时了,等下都亥正时分了。”宝珠颦了颦秀眉,清声说道。
瑞珠叹了一口气,说道:“走之前倒是说有事,可也没说去哪儿?”
“哪有这样的,新婚之夜,丢下姑娘一个人在屋里。”宝珠轻声说道。
床榻之上,秦可卿双手交叠在一起的手,紧紧攥着,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是贾珩故意给她难堪?可临行之时,温言在耳,可又不像……
秦可卿抿了抿樱唇,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而在这时,隔壁厢房中的晴雯,此刻也站在门槛处伫立凝望,少女着水袖翠色罗裙,白里透红一如芳蕊的瓜子脸扬起,抬头看着明月,妩媚的眉眼间,没有往日的伶俐,隐隐蒙上一层怅然若失之色。
这一天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自己与这喜气洋洋的氛围格格不入,宛若多余人一般。
“哒哒……”
就在这时,马蹄声从巷口传来,晴雯容色一顿,低声道:“公子回来了?”
少顷,门扉吱呀之声传来,一个少年牵马而入庭院,皎洁月光之下,身形颀长,面容沉静,行至石榴树下,将马拴了。
“公子……”晴雯跑将过去,惊喜说道。
贾珩笑了笑,道:“还没睡呢?”
晴雯道:“公子,你去哪儿了?”
“出去办点事儿。”贾珩温声说着,接过丫鬟碧儿递来的脸盆,洗了把脸和手,道:“去准备些热水去,我等下要沐浴。”
他这一路赶往水月庵,来来回回,风尘仆仆,也不太好直接进屋和秦可卿洞房。
蔡婶这时也从房子中出来,语气略有些责备说道:“珩哥儿,怎么才回来,屋里都等好一会儿了。”
而厢房之中,宝珠、瑞珠听到院中的动静,对视一眼,无不惊喜道:“少奶奶,姑爷回来了呢。”
床榻之上端坐的秦可卿,娇躯颤了颤,红色盖头颤抖不停。
他……回来了吗?
芳心竟生出一股委屈,新婚之夜,她的夫君竟不知所踪。
而在这时,听到屏风之后的声音,芳心不由一惊。
“姑爷。”丫鬟瑞珠唤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夫人在里间吧。”
“都等了姑爷几个时辰了,滴水未进的。”宝珠撇了撇嘴,看着对面的英武少年,暗道,哪有新婚之夜将新娘留在洞房之中,新郎不见踪影的。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你们两个,也不让夫人掀开盖头,吃点东西,喝点茶。”
在他看来,拜堂成亲之后,就算过门了,倒也不用太过拘泥于礼。
而且,确有新娘可以在盖头下吃些点心,否则长夜漫漫……
宝珠顶了一句,轻声道:“新娘的盖头哪有自己揭开的,都是……”
贾珩没有理宝珠,不等其说话,向着屏风后而去,道:“可卿,我先把盖头挑了。”
抬眸之间,见着一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的丽人,坐在床榻被褥之上,此刻屋内红灯高燃,烛火彤彤辉映,贾珩倒也不由一愣。
许是因为贾珩进来,秦可卿裙裾之下,并拢的双腿不由往里缩了缩。
贾珩轻轻一笑,拿起一旁的秤杆,走到秦可卿身前,挑起一角,然后上前,只见熠熠辉煌的金翅凤冠之下,一张国色天香,艳冶明媚如芙蓉的丽人倏然现出,映入贾珩眸中,弯弯黛眉之下,明眸皓齿,琼鼻鼻腻鹅脂,樱桃檀口涂着玫红色胭脂,秀颈白腻修长,玉珠项链晶莹闪烁……
秦可卿原就是那种雍容、典雅的丰润脸蛋,这一点儿神韵颇似宝钗,但眉眼之间的怯弱柔媚,却又神似黛玉,故而才有兼钗黛之美之说。
而此刻凤冠霞帔,衬托的芳姿艳丽无端,却如一株雍容、艳冶的牡丹花。
“可卿……”贾珩将盖头挑至手中,放好,目光温和地看着对面的丽人。
被贾珩目光注视着,秦可卿芳心一颤,白璧无瑕的脸颊艳若红霞,弯弯睫毛颤抖着,掩藏下一丛羞涩阴影,美眸微垂,涂着艳艳胭脂的丹唇轻启,柔声道:“夫君……”
贾珩挽起秦可卿的纤纤素手,只觉细腻滑嫩,如羊脂白玉般,凝眸看着这位《红楼梦》中兼钗黛之美的玉人,温声道:“你饿不饿,我拿些点心,你先吃些垫垫。”
秦可卿抬起一张秀媚、艳丽宛若花霰的脸蛋儿,美眸中有着几分羞喜流溢,拉住贾珩的手,轻声道:“夫君,奴家不饿……”
贾珩轻轻一笑,倒也不再坚持。
第七十一章 洞房花烛夜
正自说话间,晴雯从外间扭着水蛇腰走来,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之上的秦可卿,轻声道:“公子,热水已备好了。”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笑了笑,说道:“可卿,你等下,我一会儿过来。”
他前前后后折腾,风尘仆仆,就想去洗个澡。
秦可卿原本紧张的心思,放松了一些,柔声道:“郎君去吧。”
贾珩起身,走到屏风之后,说道:“宝珠,给奶奶倒些茶来吃。”
现在已挑开红盖头,倒也不用那么忌讳饮食。
而后,贾珩来至西厢沐浴,浴桶之内,贾珩一边泡着澡,一边整理着思绪。
贾珍之事,这一二日间就会有个结果,但从许庐的言外之意,应该是难治其死罪。
“先前从韩珲口中得知,四王八公背后之人,应该是太上皇,但太上皇的恩眷,也不会是无穷的,由崇平帝的近臣上疏弹劾,太上皇想要插手,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尤其崇平帝纵然最后网开一面,也埋下了钉子。”贾珩在心头梳理着,“不过,狗急跳墙,需得让人看着贾珍,以防其更为疯狂的报复。”
念及此处,贾珩眼前浮现一张艳丽、轻熟的脸蛋儿——尤氏。
“需得抽空见尤氏一面。”
贾蓉肯定是不太行的,一旦贾珍被见责,尤其是被夺爵,贾蓉的心思多半就要转变。
那时,不仅仅是贾蓉,就连贾母的心思也会转变,对他这个宁国远枝儿生出“怨怼”之心。
这就是人心!
贾府的权势,本身就是由贾珍、贾赦这两位袭爵之人撑起来的,现在两根顶梁柱去其一,纵然他再是占理,贾府之人也难免生出怨怼之心。
至于尤氏,此女虽然同样因为贾珍被影响到利益,但这位红楼梦中有着“锯嘴葫芦”之称的人妻,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而且主要是性情软弱,逆来顺受。
在宴宁府宝玉会秦钟一回,说平时不给焦大派活,只当是个死的就完了,平时可见待人以宽。
贾珩想了想,明日伺机见上一见,不出意外,贾府明日就会得知贾珍被京兆衙门关押的消息,让他进荣国府问话。
这般思虑着,贾珩也从浴桶中起来,擦了擦身子,换了一身衣衫,见晴雯在门口抿嘴儿笑。
“你笑什么?”贾珩愣了下,看着晴雯。
晴雯在一旁递过来香茶,抿嘴笑道:“公子,今天是洞房的日子,倒没见谁如公子一般,这么慢条斯理的。”
贾珩笑了笑,说道:“你还见过谁成亲?”
晴雯脸色一僵,撅起小嘴,轻声说道:“听人说啊,除了见公子,我还能见过谁啊?公子果真是有了媳妇儿,就……”
贾珩笑了笑,道:“和你说笑,你还生气了,许你取笑我,不许我还嘴是吧?”
晴雯摆弄着前襟的头发,略有些委屈,小声嘟囔说道:“我哪里生气了?”
见贾珩笑而不语,就推了下贾珩肩头,说道:“公子赶紧去洞房吧,仔细别让少奶奶等急了。”
贾珩道:“你也早些歇息吧。”
心头暗道,他现在所居的院子,终究还是太小了,这墙角都不用听,晴雯一墙之隔,听得真切。
这般想着,已经回到厢房。
“姑爷,奶奶在里间看书呢。”宝珠笑意盈盈说道。
贾珩就是一愣,暗道,这丫头倒是“前倨后恭”,不过转念一想,先前对他疑虑,听风是雨,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陪嫁丫鬟与小姐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
进入屋中,只见秦可卿手中拿着一沓文稿凝神读着,芙蓉玉容之上满是讶异和惊喜之色。
“可卿,”贾珩轻唤了一声,坐在秦可卿身旁,笑道:“看什么呢?”
“这是郎君写的?”秦可卿美眸异彩涟涟,一张天香国色的脸蛋儿上,难掩惊喜。
“嗯,现在读书备考,总要寻了个进项,撰文谋生,先前不是在岳父大人家里说过了吗?”贾珩笑道。
秦可卿轻声道:“郎君说过的,是我……忘了。”
说话间,看着对面的少年,脸颊渐渐羞红下来,螓首低垂,她当初还误解过这人,倒是爹爹所言,果然是文采锦绣。
贾珩轻笑了笑,说道:“好了,明天再看吧,天色也不早了,该歇息了呢。”
说话间,将文稿从秦可卿手里拿过,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折身返回之时,就去解秦可卿的衣襟。
秦可卿也蛾眉微垂,卸着头上的凤冠。
其时,丫鬟宝珠不知何时从一旁走出,惊道:“姑爷,还未饮合卺酒呢。”
说话间,丫鬟瑞珠从身后端起一个托盘,其上摆着酒具。
贾珩看了一眼宝珠,接过酒盅,递给秦可卿一只,然后自己拿起一只,道:“可卿,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满饮此杯。”
此刻,前世今生,也有些感慨,成家立业。
秦可卿扬起宛如牡丹花蕊,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盈盈如水,定定看着少年,樱唇翕动,道:“郎君……”
二人饮下交杯酒,将酒盅放回,宝珠和瑞珠对视一眼,都从眉眼间看出一抹羞喜之意,齐声笑道:“祝姑爷和奶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待二婢离去,贾珩看向已羞红脸颊,眉眼低垂,双手不知往何处藏的秦可卿,轻唤了一声:“可卿……”
“郎君……唔~”
秦可卿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就见黑影一闪,温软,湿热的气息向自己唇边而来。
秦可卿玉容如火滚烫,柳叶细眉下的美眸颤了下,弯弯眼睫垂下,琼鼻之中,不由发出一声腻哼。
……
……
长夜已深,正是中秋月圆,月光皎洁如银,悬于天穹,但许是羞于见到某一幕,藏于柳梢之后,高几之上,两根镌着喜字金漆的红烛静静而燃,腊泪成行,倏然,红彤烛火,灯花噼里啪啦,陡然明亮一下。
红烛彤照,一夜长明。
翌日,金鸡破晓,晨曦柔煦光芒跳落在屋檐之上,穿过枝叶扶疏的翠竹,自窗棂而入厢房,贾珩看了一眼身旁沉沉睡去的丽人,粉腻脸颊,泪痕犹在,云鬓散乱,容色绮丽,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爱怜之意。
附身轻轻吻了下丽人光洁如玉的额头,轻手轻脚起了身,换上一身青衫长袍,起床洗漱。
“公子,起来这么早?”经过晴雯所居厢房,晴雯揉着惺忪的睡眼,问着,显然昨夜迟迟而睡。
贾珩面色如常,目光炯炯,浑然不见昨夜雨疏风骤后的倦色,笑了下,说道:“起来习武,所谓一日不可荒废。”
温香软玉虽好,但也不可沉溺。
贾珩说完,来到院中,打熬着气力,打了一套拳法,只觉意极舒畅,收功而起,却见丫鬟碧儿伫立在庭院中,目光熠熠地看着自己。
贾珩诧异了下,问道:“你看的懂?”
第七十二章 汝既甘贫贱,我愿共富贵
“以前在家里跟着爷爷练过,不过和公子这一套拳法不同。”碧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贾珩诧异了下,转而恍然,却是想起眼前丫鬟出身山东这等地界,通识一些拳法,倒也不算什么,说道:“我这是内家拳法,汲取了一些咏春的发力技巧,你之前所学拳法,自是大不相同。”
收了拳势,看向丫鬟碧儿,只见随着这几日饮食营养跟上,小丫头脸颊不似先前那般蜡黄,脸颊红润,目光浑然不见为奴仆的麻木呆滞,也有几分熠熠神采,心头一动,问道:“你练拳法,练多久了,打一套我看看。”
碧儿默了下,说道:“我和姐姐七八岁就跟着爷爷练拳了,姐姐练了两三年,忙着洗衣做饭,就荒废了,我练了大约四五年,后来前年爷爷没了,之后地里连年年成不好,我爹说练拳吃得多,饭量大,也不让我每天练了。”
穷文富武,练拳自是吃的多,山东河南连年大旱,穷苦人家有力气不往地里使,让小姑娘打拳,就显得奇怪。
贾珩道:“怪不得。”
这丫头为了不和其姐姐分离,竟三番五次逃出来,想来如果没有几分机灵劲儿和身手,从仆人、家丁看守严密的大户人家逃出来,也不会这般容易。
贾珩念及此处,心头的想法愈发强烈,这丫鬟碧儿本身有武术功底,如是再调理一番,留在可卿身旁保护,也能让他放心许多。
没办法,媳妇儿太过漂亮,难免引人觊觎。
尤其是昨夜,他对这位兼钗黛之美的妻子,真的体会到什么叫绝世尤物,蚀骨吸髓,饶是他自持心性坚毅,都难免有几分贪恋那温润、柔腻。
再考虑到贾珍一旦被废,势必心怀怨恨,报复愈发猛烈,他自己倒是不用担心,纵是贾珍不来寻他,他也会宜将胜勇追穷寇。
但他有时候在文萃阁看书、备考,家里总有照应不到之处,秦可卿身旁就不能不留人了。
至于丫鬟宝珠和瑞珠,这两个丫鬟,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性情……说实话,他多少还有些信不过。
“此外,没有几重进的院子也不行,这院中来来往往的,如果遇客人,总不能来个客人,如果和可卿打照面,总归不妥。”
如贾家,除非亲眷,否则就不可能让妻子抛头露面,妻子一般在后宅接待对方女眷。
除非通家之好,或是同族亲辈,才在避讳上宽松一些。
“如欲在神京购得一座带跨院的两重进宅院,起码得一千两银子,这还是位置偏僻的说。”贾珩念及此处,暗暗记下此事,抬眸看向丫鬟碧儿,微笑说道:“你以后跟着我练拳脚功夫吧,然后伺候少奶奶去。”
碧儿闻言,脸色怔了下,杏眸熠熠闪烁,脆生生道:“公子,那我姐姐呢,我姐姐也能练拳的。”
贾珩笑了笑,道:“你姐姐也过来一起吧。”
心道,这粗使丫鬟才买两个,转眼就没了。
不过买宅院一事,的确该提升议程上了,说来还是《三国》书稿,赶紧将后面几回目写出,然后交由翰墨斋雕版印刷,一旦畅销于世,就可趁机预支一部分银两,然后就改善一下居住环境。
等洗把脸,已是辰正时分,这边厢,蔡婶也做好了饭菜,而厢房之中,一夜没有睡好的宝珠、瑞珠两个丫鬟,也揉着黑眼圈起床。
二婢对视一眼,脸颊就是泛起红霞,昨晚隔着屏风,听着床榻之上的动静,颇是煎熬。
贾珩道:“奶奶起来了吗?”
“奶奶已醒了。”宝珠轻声说道。
而里间床榻之上,秦可卿正在穿着衣服,只觉浑身发软,将下方嫣红点点的梅花喜帕收好,放进一旁的鸳鸯木盒中。
云鬓散乱,容色焕发的丽人,撑身而起,就是嘶了一下,秀眉微蹙,美眸羞喜交加,毕竟是碧瓜初破,不良于行。
总算贾家并无高堂侍奉,倒也不用一大早去敬茶,这才免了新妇之苦。
秦可卿此刻斜靠着床头,锦被滑落,圆润光滑的肩头,微微闭上眼眸,昨夜的温存场景似在心头浮现,想起一些羞人场景,雪腻脸颊又是滚烫起来,一直延伸向耳垂。
“夫君,他……也真是,昨晚竟问我天癸之期。”秦可卿想起那良人耳畔低语的模样,就有些羞涩。
却是昨晚,贾珩考虑到不能让秦可卿不过十六七,就早早有了身孕,而想出的避孕之法。
以贾珩如今十四五的年龄,若是有了孩子,不管是对他还是对秦可卿都不是什么好事。
等了一会儿,宝珠和瑞珠两个丫鬟,已洗漱而罢,进入屋里,笑道:“姑爷让奶奶起来吃饭呢。”
说着,就服侍秦可卿起床,梳妆打扮。
梳妆台前,铜镜之中倒映着金钗云鬓,秀美艳丽的脸蛋儿,羞喜流溢于眉眼之间,初为人妇的妩媚丰韵,已初见端倪,秦可卿戴上一个碧玉斑斓的手镯,一节欺霜赛雪的藕臂,青白映照,一如伊人改写之后的命运。
秦可卿在宝珠、瑞珠的侍奉下,出了厢房,洗漱了罢,然后来至厅中,柔润如水的目光,迎上少年温煦如初冬之阳的眸子。
“可卿,过来坐。”贾珩轻笑了声,说道。
秦可卿盈盈而来,落坐在贾珩身旁。
“粗茶淡饭,确是委屈你了。”贾珩递过去一双筷子,对着秦可卿说道。
此刻圆桌之上,四样小菜,连同一个汤,米饭并八宝粥。
秦可卿美眸盈盈如水,凝视着贾珩,说道:“夫君,这比奴家原来吃得丰盛许多了呢。”
宝珠也在一旁笑着说道:“奶奶在家里,也不是那种讲究奢华铺张的,来到这边……”
秦可卿秀媚的柳叶眉颦了颦,打断道:“宝珠,什么在家里,在这边?这以后就是我的家了。”
贾珩看着容色娇媚的秦可卿,目光愈发温和,心里倒对秦可卿的“爽利”性情多了一些了解。
暗道,不愧是和凤姐能玩在一起的。
在古代就这样,盲婚哑嫁,先婚后爱。
却说蔡婶所居厢房中,端着碗吃饭的丫鬟燕儿,如黑葡萄的明眸诧异地看了一眼拿着筷子捯着碗,心不在焉的晴雯。
碧儿夹起一块儿油炸的金黄色的豆腐,一边往嘴里塞着,给姐姐使着眼色,示意不要触晴雯的霉头。
注意到两姐妹之间的眼神交流,晴雯轻哼一声,将筷子铛地放在碗上,转身走了,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反正就是吃不下。
前几天,她还和公子一起吃坐,这几天就被“打发”到这两个丫鬟身旁了。
倒也不是嫉妒,她又不是奶奶,但总有些气闷。
碧儿夹起一块鸡肉,放到燕儿碗里,努了努嘴,低声道:“姐,她不吃,你多吃些,你看你瘦得,脸上的骨都突出来了,我和公子说了,让你也练拳了。”
显然姐妹两个都有些怕晴雯。
燕儿点了点头,夹起鸡肉,如松鼠一般小口食了起来。
现在的日子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不仅能吃饱饭,还不用受打骂,她实在不明白,晴雯姐姐怎么就愁眉不展的呢?
贾珩和秦可卿夫妻二人吃过饭,漱口而罢,贾珩笑道:“可卿,你先在院里走走,省得积食,我去书房。”
他打算趁着这几天空闲,将三国书稿第一回交了,随着添人进口,他已明显感受到改善居住环境的急迫性。
此事尤在彻底钉死贾珍之上。
秦可卿不慕富贵,心甘情愿陪他过苦日子,但他也不能理所当然,既已结发夫妻,他自然会履行心头当初珍重许下,“汝既甘贫贱,我愿共富贵”的承诺。
现在,家里两个丫鬟燕儿、碧儿姐妹和蔡婶住在一个屋,而宝珠和瑞珠则住在五间正屋的西屋小厢。
他所住的厢房,属于书房和卧室一体,以屏风隔断成两间,有一说一,的确偏狭了一些。
第七十三章 帝不豫
翌日·宫苑
中秋方过,巍峨、峻丽的大明宫,廊檐之上的八角宫灯,挂着彩色丝带,仍残留着昨夜的喧闹氛围。
而在偏殿之内,一张紫檀木制的拱形条案之后,年过四旬,头发灰白的冕服中年皇者,正襟危坐,手持饱蘸了朱砂红墨的毛笔,勾勾画画,凝神批阅着奏章。
一旁的大明宫内相戴权,手拿拂尘,恭谨侍立。
前明之时,内监干涉朝政,通过司礼监掌批红之权,辅佐天子,分忧国事,形成了围绕皇权为中心的内监、内阁的二元权力构架。
但陈汉汲取前明教训,太祖、太宗都严禁宦官干政,因此戴权虽有“内相”之名,却无内相之实。
只是暗地里执掌内缉事厂,以内卫司察百官,而被一些文官忌惮。
当然,没有司礼监的从上到下制衡,对继任之君的权术、手腕要求都相应提高,幸在陈汉方历百年,几任君主还算勤政,通过分化、瓦解,从中枢到地方,政令尚通,倒不至于被文官集团的官僚全面压制。
条案之上,由通政司收发的六部九卿、詹事科道、地方督抚送来的奏疏,在一旁的条案后,按中枢地方,军政刑名,轻重缓急整整齐齐分列几摞。
崇平帝瘦削、硬朗的面容上,愁容密布,批阅完一封奏章,眉头紧皱。
崇平帝自即位以来,除前六年,太上皇高居重华宫,退而不休,崇平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过多插手朝政外。
近年来,可谓宵衣旰食,夙夜在公,然而国势却一日不如一日,北方胡虏为患,各地则灾害频仍,以致贼盗蜂起,边事、赈灾、剿寇……银子哗哗得花,国库亏损严重。
而崇平帝不尚奢华器用,比之“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的前明亡国之君嘉靖,还要节俭。
身上龙袍缝缝补补补,都舍不得换新的。
崇平帝将折子扔至一旁,冷声道:“陆祺在固安催促军械、军粮的奏章,都送到宫里来了,楚王是怎么做事的?”
自山东提督陆祺率兵北上以后,保定的康鸿也侧应北上,进兵涿州,两路大军形成钳形攻势,伺机与东虏决战,营造出关门打狗的局势。
但陈汉军卒战力远逊于东虏,只是压缩东虏精骑的活动空间,逼其退出幽燕之地。
“戴权,派人去传旨楚王,让他务必在月底前,筹齐一应军粮、军械,支应陆祺,前线军情如火,不得贻误!”崇平帝脸色铁青,沉喝说着,又问道:“回来,今日是谁在内阁值守?”
按着定制,内阁当留员值守,以处置突发之事。
“奴才遵旨。”戴权躬身一礼,正要出去,闻言,诧异了下,说道:“是韩阁老,不过赵阁老也在。”
韩阁老,就是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赵阁老就是工部尚书赵翼。
陈汉仿明制,在长安重修宫殿之时,敕设四殿华盖,谨身,武英,文华;二阁:文渊,东阁。
然而,如今内阁有着五人。
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户部尚书杨国昌。
次辅,谨身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韩癀。
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以及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
崇平帝默然了下,沉吟道:“着人唤韩卿、赵卿过来议事。”
边事不振,杨国昌举荐之人,坐守城池,难堪大任,他现在倒也想听听这位吏部天官的看法。
戴权点了点头,躬身徐徐退出,而后就吩咐太监传旨去了。
崇平帝又拿起一封奏章,看着上面的字,眼皮挑了挑,冷声道:“四面张网,三路会剿,断敌归路……崇平十一年,彼时言辞凿凿,声犹在耳。”
这是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的上疏。
倒也不是针对李瓒,他岂不知北疆诸兵劳而不功,完全不在于李瓒之策,归根结底在于将校怯战,军卒战力羸弱。
面对虎狼一般的东虏精骑,口袋布置得再好,在一马平川的幽燕大地上,彼等骑兵纵横往来,陈汉官军只能望风遁逃。
“欲整军经武,首要拔除四王八公在军中的腐肉,而四王八公又不可擅动……”念及此处,崇平帝抬眸望了望重华宫方向,叹了一口气,思忖道:“前日已升了王子腾为九省都统制,派了差遣,巡查边事,俟其归来,就可提调其为京营节度,伺机整顿京营,清理昏庸无能之辈。”
虽这些年,崇平帝通过文官逐渐接管京营之兵,但四王八公的军中势力仍是盘根错节,而崇平帝也寻到了突破口,那就是王子腾。
边事的奏折,实在是越看越烦闷,崇平帝索性不再看,随手拿起一封奏章,其上题着“京兆尹许庐谨奏”字迹,崇平帝面色顿了下,心头的烦躁稍稍散去了一些。
眸光闪了闪,生出几分好奇之意。
这位许德清,他是打算在年后迁至都察院左都御史,为下一步刷新吏治做准备的。
所谓欲治其国,先治其吏。
“许德清自入京以来,秉公执法,誉满三辅,却还未上过什么奏疏。”
念及此处,崇平帝就是拿起奏章,阅览起来,凝思片刻,脸色渐渐阴云密布,目中凛寒。
勾结翠华山贼寇,谋害旁枝族人,欲夺人妻,这宁国承爵之人,简直无法无天,荒唐至极!
昔年宁荣二公,率领精骑于草原追亡逐北,怎会有这样不成器的后人!
正如贾珩先前所料,此刻奏疏一上,正对边事焦头烂额的崇平帝,无疑火上浇油!
恰在这时,内相戴权进入殿中,道:“圣上,奴婢已着人传旨给楚王殿下,韩阁老、赵阁老已在殿外等候。”
崇平帝沉声道:“宣。”
这时,韩癀和赵翼二人,步入殿中,施了一礼,道:“老臣见过圣上。”
“两位爱卿,平身。”崇平帝放下奏疏,面色淡淡说道。
显然怒火藏心,引而不发。
韩癀抬眸打量了一眼崇平帝脸色,见其神色不豫,拱手问道:“圣上可是为边事烦忧?”
工部尚书赵翼是一个年岁四十出头,面容肤色稍黑的官员,想了想,说道:“圣上,山东之军已至北地,边事庶可在旬月之间抵定,圣上还请保重龙体,以免忧思过度才是。”
崇平帝面色淡漠,沉声道:“边事之外祸,只要你我君臣戮力同心,同舟共济,犹有克靖之日,然内患如腐木之蚁,纵广厦巍巍,也难禁日夜啃蚀。”
赵翼宽慰道:“圣上,朝廷如今用兵于北,一旦北疆事定,贼寇不过疥癣之疾,官军一至,彼等冰消瓦解。”
崇平帝道:“疥癣之疾?自今春以来,京兆三辅报了十余起贼寇劫掠过往商队的案子,就连晋阳公主的车队,上月都被贼寇所劫掠!朕降旨给五军都督府的北静王水溶,让牛继宗所部协助长安节度剿寇,然不过是一小撮贼寇,官军至今劳而无功!方才京兆尹奏报,彼等凶獠,竟在前日潜入长安城中,勾结宁国贾家族长,意图掳掠妇幼!朕担心或许有哪一日,彼等贼寇悄无声息,已至宫内!”
“臣等惶恐。”韩癀和赵翼齐齐拱手说道。
第七十四章 感动
韩癀垂眸之间,想起昨夜儿子韩珲所言贾珩之事,心头微动。
此事由帝党中坚发动,算是进都察院前的立威之举,他不宜插手。
“韩卿以为当如何处置?”崇平帝看向韩癀,冷声问道。
韩癀沉吟片刻,拱手道:“此事牵涉到宁国公之后,事关重大,可着有司推鞠,细察其恶,广布中外,以典纲纪。”
这就是正话反说,有司推鞠,细察其恶,有罪推定同时,但又不粘锅。
果然,崇平帝面色淡漠,冷笑说道:“只怕那时推诿其责,上下袒护,彼此一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韩癀面色顿了顿,一时讷讷不应。
天子正在盛怒之时,这是铁了心要办贾珍了,或者说,也是要为许德清进都察院铺路。
一封弹劾之疏,连面都不见,就依其所请,这份圣眷,他接下来也要避其锋芒了。
赵翼拱手道:“此事圣心独断,按律处置即是。”
崇平帝冷声说道:“赵卿所言不差,京兆尹许庐,现已鞠问贾珍勾结贼寇一案虚实,其府中都总管赖升,具已招供,人证、物证确凿无疑,然贾珍抵死不认,心存侥幸,拟旨……褫夺贾珍所袭爵位三品威烈将军,着京兆尹许庐严加审讯,交部议处。”
不削贾家之权,王子腾纵然想掌其权,也难以如臂使指。
韩癀、赵翼拱了拱手,齐声道:“臣领旨。”
褫夺爵位,停职待参,先声夺人,几乎是近些年崇平帝陟罚官吏的常用手段,科道言官一般都会闻风而动,弹劾上疏,各种黑材料搜捡扒拉出来。
韩癀领了旨意,心头又想深了一层,“贾家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一定着人求情到宫中,太上皇恩典,免其死罪,那时圣上再勉为其难饶贾珍一死,皇恩浩荡,感恩莫名……但彼时金口已开,爵位既已褫夺,覆水难收,而许德清树其威,太上皇施其恩,圣上得以调整兵权……”
等议定贾珍之事,让赵翼去拟旨,崇平帝转而询问边事,沉声道:“唐宽督镇北平,已有二载,但其才穷计拙,难守国门,韩卿以为,当选何人为良将,镇守北疆?”
韩癀闻言,就是一愣,心头惊疑不定。
因为,崇平帝继位以来,每一次首辅的更迭,都和北方边事有关,真正应了一句,边关有警,中枢罢相。
正如前明严嵩所言,之所以得嘉靖器重,归根到底在于用对了人,用了胡宗宪,然后稳若磐石。
韩癀斟酌了下,他袖中自是有数个夹带之人,只是能不能取信圣上难说,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东虏势盛,天下无解,他举荐的人上去,若是劳而无功,兵凶战危,这谁也说不准。
可问鼎首揆的机会,就在眼皮底下,若是这般溜走,心头又有些不甘。
就在崇平帝等得神色略显焦虑之时,韩癀朗声说道:“圣上,东虏精骑之盛,纵横北疆,非止一日!归根到底,在于我朝兵制败坏,将校怯于战,军卒无战力,纵是此刻换将,急切之下,遽然不能建功。”
想了想,还是暂且放弃这个机会,杨兰山(杨国昌,山东沂州府兰山县籍)现在执掌户部,和执掌内务府的忠顺亲王遥相呼应,于商贾货殖一道,颇得圣心,圣上须臾不能离。
崇平帝默然了下,道:“韩卿,以为唐宽不该换吗?”
韩癀道:“唐总兵镇于蓟镇,据险关而守,尚致东虏驰入河北之地,糜烂州县,自是该换,只是人选,还需圣上再三斟酌。”
崇平帝面色幽幽,默然片刻,说道:“韩卿,等下,你和李卿一同拟个人选名单来,自地方参将以上,各省都司官长,履历年龄,功绩载述详备。”
韩癀道:“遵圣上之命。”
说着,就躬身告辞而去,拟将校名单去了。
崇平帝挥了挥手,叹了一口气,若边将不得力,就只能调京中勋贵了,四王八公不能动,不说彼等不是垂垂老矣,就是子孙不堪大用,青黄不接,就说重华宫中的太上皇也不会同意。
剩下的十二侯,派其前往蓟镇那样的危险地界,其必是不愿的。
值得一提的是,陈汉四王八公之中,左军都督府东平郡王穆森永镇西南,而南安郡王严氏家主严烨执掌后都督府,北静王水溶则管着前军都督府。
而右军都督府,以及中军都督府则由崇平帝着人另掌。
四王八公,亲朋故旧,同气连枝,皆是从此而来。
……
……
宁荣街·柳条胡同儿
宅院之内,半晌午的秋风,舒适宜人,吹起石榴树枝叶婆娑,也自轩窗吹过厅室,落在书案之前的少年眉宇之间。
书房之中,条案之前,贾珩正襟危坐,伏案写着文稿,《三国书稿》第一部十五回,他打算这三天加班加点儿写出来。
随着一旁的文稿成沓而摞,贾珩不觉有异,抬眸看向一旁国色天香,窈窕静姝的丽人,笑了笑,问道:“可卿,你盯着我做什么?”
秦可卿坐在一旁有一会儿了,此刻丽人秀美玉容之上,满是专注之色,尤其美眸焕彩,有着痴痴之色。
闻言,秦可卿回转心神,眼睫颤了颤,盈盈笑道:“夫君才思敏捷,文不加点,若非亲眼目睹,奴家还以为戏文所言,皆是夸大其词呢。”
贾珩轻笑道:“我已是成竹在胸,无非是将故事书之于纸上罢了。”
秦可卿起身给贾珩倒了一杯香茗,笑道:“只是,看夫君一下子写得如此之多,仔细别手酸臂疼才是。”
贾珩温声道:“翰墨斋那边催稿催得急,早些写完,也好早些雕版印刷,书早些畅销于世。”
秦可卿端过香茗,顾盼流波的美眸中,浮起关切之色,柔声道:“夫君,可是再为银钱之事烦忧?”
贾珩闻言,诧异了下,笑道:“你为何这般说?”
秦可卿丹唇轻启,轻笑道:“奴家方才问过晴雯,她说夫君先前也并未这般急着赶稿,都是每天随意写一回目就是了,而交稿之期尚在月底,想来应是不急的吧,但现在夫君这般急着赶稿,我想着……许是我过门之故了。”
贾珩暗道,好一个蕙质兰心,不愧被凤姐和贾母称上一句性情爽利。
“本来不好和你说,但你我夫妻一心,既是你问起来,倒也不妨,如今家里添丁进口的,宅院太小,诸事并不便宜,我欲置办新宅,乔迁新居。”
他本来是想给秦可卿一个惊喜的,但既然她问起,他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秦可卿玉容凝滞了下,檀口微张,讶异道:“夫君想要换一座新宅子?”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宁荣街这边,口舌是非颇多,我想搬到旁处居住,备考读书也好不受打扰,再说家里人来人往的,没有大一些的宅院,也不方便。”
秦可卿玉容幽幽,眸光闪烁,盯着对面的少年,道:“是奴家给夫君添麻烦了。”
贾珩伸手握住丽人的纤纤柔荑,笑道:“你这叫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何来麻烦不麻烦之说。”
秦可卿抬起一张艳丽、娇媚的脸蛋儿,柔声道:“夫君,京城买一座宅院需要几千两银子的,夫君若是银钱不够,我那些嫁妆,如折卖一些,也能凑上一些。”
秦业怎么说也是五品官,体面人,送嫁女儿,不可能不陪送嫁妆,虽小门小户,但也有一些妆奁嫁妆,珍宝器玩陪送。
贾珩闻言,不由失笑,道:“可卿,我岂会用你的银子。”
嗯,他可不是贾琏,如平儿所言,“二爷钱掉油锅里,还捞起来花”,逼得凤姐金项圈儿,都当了几个。
秦可卿的嫁妆,那是她安身立命之本,话说,他若是混到当媳妇儿的金银首饰的地步,可也太给穿越者丢脸了。
不过,秦可卿能这般说,尤其是刚刚过门,着实让人心头感动。
第七十五章 贾珩二进荣国府
秦可卿见贾珩坚持,情知自家丈夫心志刚强,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刚刚过门,虽说二人已有……夫妻之实,但对自家夫君的性情,还是不怎么了解。
将香茗递给贾珩,柔声说道:“夫君,喝茶。”
贾珩笑着接过,抿了一口。
夫妻二人正在品茗叙话之时,就听得院外传来声音,清脆之中带着几分急促,“珩大爷在家吗?”
贾珩放下茶盅,面色微顿,暗道,“贾家的人,消息还真是灵通。”
这声音正不是旁人,而是鸳鸯。
分明是贾珍下狱一事,已经传至了西府老太太的耳边。
天井庭院之中,鸳鸯清丽、白腻的玉容上,满是急切之色,在蔡婶的迎接下,行至廊檐之下,叙话问着来意。
贾珩恰在这时,也已出了厢房,温声道:“鸳鸯姐姐,寻我有事?”
鸳鸯柳叶细眉下的一双晶莹杏眸,略有几分复杂的神色,道:“珩大爷,老太太唤你过西府,要问话呢。”
就在昨天,她还纳闷儿这位爷怎么大喜的日子,离席而走,她问蔡婶,还说什么有事?
什么事能比成亲之事重要?不想一夜之间,就是拿了东府里的珍大爷,送到京兆衙门。
贾珩笑了笑,目光莫名,说道:“也该去向老太太致谢,我这就去。”
然后转身看向拿着粉红手帕,依门槛而望的秦可卿,道:“我去老太太那边去,等会儿就回来。”
“夫君……”秦可卿就是走了过来,挽起的云鬓下,玉面之上满是担忧。
这时,鸳鸯也徇声望去,就是一愣,却是为眼前国色天香的玉人感到震惊,暗道,怪不得东府里的珍大爷和疯了一样,这珩大奶奶的品容,简直如那下凡的仙女一样。
贾珩拍了拍秦可卿的手背,笑了笑,宽慰道:“老太太是明事理的人,我去去就回。”
说着,就唤晴雯,道:“晴雯,去屋里把我那把宝剑拿来。”
这一次,大概不仅仅是贾母,恐怕还有贾赦、贾政、贾琏等一干人等来个“三堂会审”。
晴雯这时,从里屋取出一把宝剑,面带忧色,低声道:“公子小心。”
鸳鸯容色就是微变,看着少年眉宇间的英武之气,心底幽幽一叹,这位爷,这个性子,实在是宁折不弯。
秦可卿粉唇翕动了下,如海棠花蕊,白里透红的绮丽脸蛋儿,就有些苍白,迎上少年清澈、温和的眸子,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是他的妻子,应该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才是。
等贾珩取了宝剑,悬在腰间,看向鸳鸯,笑道:“鸳鸯姐姐,走吧。”
鸳鸯点了点头,然后前面领着路,出了宅院,此刻已是正午时分,八月中旬的秋日,尚有几分燥热,走在巷口之中,鸳鸯看了一眼的少年,提点说道:“珩大爷,刚刚京兆衙门的通判傅老爷给二老爷报信,说是东府里的珍大爷还有赖总管,被京兆衙门给拿了,说是受了珩大爷的举告,等下见了老太太,珩大爷好歹说两句软乎话……”
此刻,因为崇平帝的旨意,是由内阁拟制,还未发至于外,故而贾府尚不知晓。
但贾政的门生傅试,却在进京兆衙门上值时,听衙中同僚提及贾珍被拿一事,就是第一时间来到荣国府报信。
贾政闻言大惊失色,于是整个贾家都被震动,贾母当时急火攻心,差点儿晕了过去,一时间,荣庆堂内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贾珩默然了下,看着一旁的鸳鸯,道:“鸳鸯姐姐,此事恐怕不是说几句软乎话能了结的事,贾珍现在作到这步田地。”
鸳鸯俏丽、雪腻的瓜子脸上,就是一滞,显然也知道眼前少年所言是理。
只是……
看向贾珩,心底幽幽一叹,道:“珩兄弟,老太太年纪大了,别气出个好歹来,老太太上次对珩兄弟也是……珩兄弟,我知你是个杀伐果断,性情刚强的,人敬一尺,我敬一丈,想来也是恩怨分明才是啊。”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鸳鸯,这位着翠罗藕荷色罗裙的少女,眉眼清丽,道:“我省得。”
贾家众丫鬟中,如论容貌,自是无人能及晴雯颜色,但论起品格,这鸳鸯却是当一句金鸳鸯之称。
鸳鸯被贾珩打量的不自在,甚至也有些羞恼,好在这时,荣国府已到了。
二人一路无话,自荣国府西角门进了贾府。
荣禧堂
轩敞、雅致的堂中,人头攒动,一排两列楠木椅子上,坐满了贾府的老爷,贾政、贾赦,贾琏、贾蓉,以及凤姐、尤氏、邢夫人等人。
不同于上次在荣庆堂召见贾珩,与贾珍对质,这一次,因为贾珍被贾珩举告到衙门闹得被下狱,可以说是贾家近十年来最大的一件事儿。
贾母坐在高几之上,面容不见往日慈祥,李纨和凤姐一左一右,出言宽慰着。
说是宽慰,倒不如说是凤姐在一旁上着眼药,道:“老祖宗,可见那贾珩是个脸酸心硬的,老祖宗对他多好,将身边调理的丫鬟都给了他,到了,人家呀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珍大哥多好的人,转头拿捕,告了官。”
然后右首椅子上,一个云鬓珠翠,年过四旬,眉眼间皱纹犹现的妇人,闻言,柳眉倒竖,说:“我怎么听凤丫头的意思,前日还闹过一回?”
凤姐看了一眼自家婆婆,也不好不应,尤其是贾赦也将目光投过来,解释道:“珍大哥,原本给蓉儿相中了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秦家的千金,不想是个有婚约在身的,定了娃娃亲,男方就是贾珩,珍大哥一时急切,就想使银子给贾珩,买断了这婚事儿,不料那贾珩不答应不说,还把珍大哥打了一通……”
贾赦闻言,脸上青气郁郁,冷哼一声,“砰”地一拍小几,震动得茶盅上下跳动,怒道:“好狗胆,我这几日不在家,不想族中竟出了这起子没大没小的混账事儿!怎么不拿了那贾珩,打将一通……”
贾赦这几日,的确不在京都,他刚刚前往平安州回返,和平安州节度使发现了一条商道,可以卖一些棉布、白酒到草原,换一些皮子等货物。
值得一提的是,平安州就在山西境内,离九边重镇大同不远。
闻听贾赦之言,贾政在一旁就有些不自在,儒雅面容上现出一抹愁容,喃喃道:“府里这几日,倒也没有提及此事。”
贾赦道:“二弟平日里和一些清客相公谈论经义文章,府里纵有一些言语,不知也是有的。”
王夫人抬眸看了一眼贾赦,手中转动的佛珠顿了下,身后伺候的金钏,递上一杯香茗,低声道:“太太喝茶。”
贾母瞪了一眼贾赦,看着一脸愤愤、乖戾之色的大儿子,只觉得一阵头疼,说道:“这事是我让人不得外传,珍哥儿无礼在先,想要抢夺族人婚事,又在翠……那等烟花柳巷被族人打了,这种事儿还要传得到处都是吗?宝玉他老子不知,正好平白扰得心烦。”
贾政重重叹了一口气,面有愁容。
东府里的珍侄儿,怎么能抢人家的婚事?岂不闻君子有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也。
而贾赦被劈头盖脸挨了贾母一通训斥,也是气得哼哼一声,冷脸不语。
“那傅试怎么说?”贾母凝眉,问着贾政。
第七十六章 贾赦:果然是个脑后长反骨的!
傅试是京兆衙门的通判,虽是六品官,但职卑权重,其本人又善于钻营,在京兆衙门中消息灵通。
先前,哪怕是京兆尹许庐已防备着傅试,但那是在鞠问贾珍之前,之后,也很难防止傅试不去通风报信。
贾政面带忧色道:“回禀母亲,傅文良说,这次是京兆尹许德清亲自主审的案子,现已拿了确凿的证据,是东府里的赖升招供的,说是珍侄儿联络了翠华山的贼寇,潜入京城,要掳掠走贾珩的新婚妻子,被人抓了个现行,然后才送到衙门。”
一席话说出,满堂寂静。
勾结贼寇,掳掠妇幼,这是魔怔了不成?
尤氏在王夫人下首坐着,丽人着一袭水绿色罗裙,高挽的云鬓之下,艳冶、妩媚的脸蛋儿上苍白憔悴,白纸如曦,比之在场之人,她知道的细情更多。
贾蓉在贾琏下首坐着,脸色漠然,微微垂着眼睑,心绪已然是起伏不定,他却没想到那位“珩叔儿”竟将他父亲送到了京兆衙门,他本来还以为“珩叔儿”那边毫无动静,好生担心了一阵。
“勾结贼寇,掳掠妇幼,这事可大可小,若是父亲被处以徒流之刑……”想起偌大的东府里,从此就他一个人。
贾蓉面颊潮红,呼吸莫名粗重几分,但这种“大逆不道”的疯狂想法在心底刚一浮起,就被贾蓉按下。
一旁的贾琏察觉到动静,以为贾蓉忧切过度,伸手拍了拍贾蓉的肩头,宽慰说道:“蓉哥儿,我和大老爷、二老爷想想办法,你爹过几天就能出来。”
贾蓉心头一震,面露“苦涩”,说道:“二叔,唉……”
贾母这时,接过话头儿,也道:“这……能不能将珍哥儿先救出来?”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京兆衙门的许大人,历任外省臬司官长,是京外调过来的,不好说话。”
贾赦冷哼一声,道:“这个许庐,在京中没有什么根基,等下就寻我家故旧,在都察院寻几个言官,劾他刑法峻刻,胡乱拿人。”
贾赦作为荣府承爵之人,为一品将军,又常与北静王水溶来往,虽平日最喜金石器玩,古董字画,但对官场之事,并非懵然不知。
当然以其眼光,自是看不出太复杂的政局。
贾政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而坐在贾母身旁的凤姐,秀美、艳丽的瓜子脸上现出思索之色,道:“现在关要是那贾珩,他举告的珍大哥,若是由其说错举了,京兆衙门也不好再过问罢。”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当然贾珍勾结贼寇,已经严重脱离了自诉案件的范畴,属于官府纠劾的大案。
王夫人也开口道:“凤丫头,说得不错,若是那贾珩说不追究此事,京兆衙门也不好揪着不放。”
邢夫人道:“弟妹,宝玉他舅老爷不是刚升了都统制,奉旨查边,这还没走吧,若是其去问那京兆尹要人,想来也能早些将珍哥儿救出来不是。”
论起年龄来,邢夫人也就比贾珍大了几岁,若是平时,都不好称什么珍哥儿,但贾珍此刻已经下狱,在场诸人都是忧切在心,也没人注意到这茬儿。
王夫人脸色微变,轻声道:“文武职责不同,关系也不好疏通。”
贾赦瞥了一眼邢夫人,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文官主审的案子,武将怎么好插手?”
哪怕是他,也只能寻故旧,找一些都察院的御史言官。
“若是珍侄儿在五城兵马司,这会儿人都出来了。”贾赦一拍几案,愤愤说道。
五成兵马使指挥同知,是景田侯之孙裘良,只要打个招呼,这会儿人都出来了,偏偏报官报到了京兆衙门。
“这鸳鸯去唤贾珩,怎么还没回来?”贾母喃喃说道。
着藕荷色刺绣兰花罗裙,端娴而坐一旁的李纨,轻声道:“老太太,要不让林之孝去看看。”
贾母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就见廊檐之下传来林之孝家的声音,“‘老太太,太太,鸳鸯姑娘带着贾珩来了。”
贾珩此刻穿过仪门,进入庭院之中,望着前方轩昂壮丽的五间正房,抬眸看去,只见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之上斗大的三个字:
“荣禧堂”
后有一行小字,荣国公贾源。
“上次匆匆而过,并未仔细打量这座荣府正厅……”贾珩看着前方紫檀雕螭案上的三尺来高的青铜绿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面色顿了下,心头感慨:“斯如其布置,荣国公贾源在时,贾家是何等鼎盛。”
这时,鸳鸯在前方看了一眼贾珩,方才被某人“打量”的冒犯羞恼稍去,道:“珩大爷,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贾珩按了按腰间宝剑,一袭青衫,昂然而入。
荣禧堂中——
随着贾珩和鸳鸯进入,厅堂中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鸳鸯身后的青衫少年。
那少年身形颀长,面容朗逸,只是剑眉之下,目光冷峻,微微抿着唇,一手搭着腰间宝剑,立于中庭,一股英武、锋锐之气扑面而来。
如后世之人,看到这一幕,或会察觉这是一些秦汉电视剧中,秦汉士人的绝伦风采。
陈汉因承前明,不管是精神面貌,还是文化神韵,士人多少有一股封建专制鼎盛时代下的奴颜婢膝,这是儒学经宋明之后,在思想上对读书人的一种浸润或者说是持续禁锢影响。
秦汉之士,百家争鸣,各种文化思潮欣欣向荣,士人纵横诸国,谈笑自若。
那种你欺我剑不利,我剑也未尝不利的尚武之风,生机勃勃,是截然不同于经宋明之后的陈汉王朝的。
其实,纵是后世电视剧,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前者朴拙,厚重,于黑红二色中,简约、雄浑,而后者,则是绸衫马褂,纵得五彩缤纷,绮丽绚烂,但仍难掩一股垂垂腐朽之暮气。
精神面貌这种东西,更多是一种气韵,是社会和时代,赋予个体的一种性格底色。
而贾珩所处的那个时代,已再现强国伟邦的盛景,他出身军旅,又喜读史书,自然浸润出一股迥然此世的性情,于言谈举止中,无声无息流露而出。
贾母看着对面眉眼峻刻的少年,叹了一口气,就是在这个旁亲族人身上,让她看到了先荣宁二公的影子,她上次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这少年,竟如此不顾宗族之谊,将珍哥儿举告到京兆衙门。
贾赦却无什么惊容,一拍几案,斥骂道:“果然是个脑后长反骨的!”
上首的凤姐,嘴角抽了抽,她心里倒也有这看法,这位“珩大爷”,上次她看着就是个脑后长反骨,喂不熟的狼崽子,偏偏老太太给好脸色,连晴雯都打发过去伺候。
现在好了,东府的珍大哥被送到衙门了。
这人就是心如虎狼,不识抬举。
贾珩没有看贾赦,对其恶言几乎充耳不闻,而是冲上首的贾母拱手行了一礼,道:“贾珩见过老太太。”
第七十七章 贾珩:此地是荣禧堂,先荣国公的英灵看着你们!
荣禧堂中——
一双双眸子齐刷刷地看向贾珩,或审视、或冷漠、或怜悯、或愤恨。
贾珩朝贾母施了一礼,贾母面色全无往日的慈祥模样,只是淡淡说着:“我老婆子可受不得你的礼。”
分明是对贾珩的不顾大局的“报官”之举,不满到了极致。
同族中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解决,非要报官拿捕了族长,将事闹得无法收场,心里还有没有宗族?
亏她上次还给了这少年一个丫鬟服侍,竟是这般不知好歹!
贾珩抬眸看向贾母,道:“老太太德高望重,前日贾珍夺亲一事处事公允,珩感佩莫名,应受这一礼。”
贾母轻哼一声,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贾赦冷笑道:“喂不熟的狼崽子,你既承认老太太处事公允,为何还要怀恨在心,陷害东府里你珍大哥?”
邢夫人讥笑道:“老太太素来心善,怜贫惜弱,然后你就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贾珩瞥了一眼贾赦,看向冷脸不言的贾母,道:“老太太,不知这一唱一和的二人是谁?”
贾赦、邢夫人:“……”
不等贾母回答,凤姐柳眉倒竖,一双丹凤眼厉色涌动,清越的声音中凌厉之意充斥,道:“好胆!这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贾珩,你以为贾家没人治得了你吗?你再敢无法无天,信不信,老太太进宫告你忤逆,拆了你这一身倔骨?”
此刻,也只有她这个儿媳妇与贾珩同辈儿,方便答话,否则公公婆婆被挤兑,她若是一言不发,事后容易落人闲话。
贾珩冷睨了一眼凤姐,然后看向脸色阴沉的贾赦,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老爷,怪不得是非不分,混淆黑白!”
“你!竖子狂妄!”贾赦闻言,只觉“腾”地一股邪火冲上头来,拍案而起,颌下的胡须都是微微颤抖着。
几十年了,他何时听过这话?
简直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
而随着贾珩的揶揄之言,荣禧堂仆人、丫鬟,无不是震惊莫名,如见鬼魅地看着那个少年。
然而,这是贾族爷们之间的对话,旁亲与嫡族之间的对垒。
王夫人脸色微变,目光厌恶地盯着那少年,尤氏同样抬起了一张秀媚如海棠花蕊的脸蛋儿,怔怔看着青衫少年。
李纨同样面色默然。
至于凤姐,则是嘴角挂起一抹冷笑,这人当真是不知死活。
贾珩冷声道:“贾珍勾结翠华山贼寇,欲掳掠我未过门的妻子,此丧心病狂之举,简直骇人听闻,此獠现为京兆衙门羁押讯问,其恶已彰,现触犯我大汉律法,大老爷却说我陷害贾珍?这不是颠倒黑白,又是什么?常听人说大老爷行事怪诞,是非不明,珩还以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如今看来,此言并非空穴来风!”
此言一出,荣禧堂中先是一寂,继而是一片哗然,甚至半晌都是鸦雀无声。
邢夫人生得白净的面皮上,已是怒色翻涌,腾地站起,厉声道:“好一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的小辈,老太太宽容待你,却愈发纵得没个上下尊卑!”
邢夫人这话却是连贾母都捎带了过去,贾母冷哼一声,而凤姐则是斜了一眼气得站将起来的婆婆。
贾琏面色阴沉,皱了皱眉,至于贾政则是愣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贾珩眯了眯眼,目光咄咄地看向邢夫人,道:“大老爷不问青红皂白,官府定下的铁案,都敢胡言乱语,颠倒是非?大太太不匡其过失也就罢了,还要助纣为虐,简直是荒唐可笑!”
邢夫人脸色一白,目光看向贾母,贾政,王夫人,说道:“你们都听听,我却不知贾族,什么时候出了这等悖逆的小辈,三两句话,反过来教训长辈!”
“是非曲直,不是摆长辈架子就能扭曲的。”贾珩淡淡说着,沉声道:“京兆衙门,国法纲纪,也不会认什么长辈架子!”
贾赦怒道:“反了,简直是反了,来人啊,将这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拿了,拉出去,打死了账!”
然而,外间庭堂中,林之孝脸色难看,却没有应,看着那按剑而立的少年,眉心跳了跳,这要是冲将进去,怕不是要喋血荣禧堂?
那少年的过往,他这几日也仔细打听过,拳脚功夫了得,东府里几个仆人都拿之不下。
若是再惊着老太太……
这般一想,林之孝一咬牙,一跺脚……对贾赦的吩咐,当作没听见。
贾琏苦着脸,起身,唤道:“珩兄弟……”
贾珩看了一眼贾琏,而后毫不退让地看向面色狰狞,目光几欲喷火的贾赦,沉喝道:“我为大汉子民,既不触犯国法律条,何人敢拿我?反而是贾珍,身为朝廷三品威烈将军,食君之禄,罔顾君恩,此獠不思报效朝廷,反而狼子野心,勾结贼寇,于京师天子脚下,持凶横行不法,上辜负天子信任,下玷辱祖宗清誉,国法纲纪,岂能容此无君无父之徒!”
此刻少年的话语,如铮铮剑鸣,在荣禧堂上掷地有声,丫鬟、仆人都是低下了头,觉得天都要塌了的感觉,那是世界观崩塌的感觉。
李纨本来在劝慰贾母,也是怔在原地,眸光呆滞地看着那正气凛然的少年。
尤氏玉容苍白,檀口微张,藏在衣袖中的纤纤素手已现冰凉,她的丈夫,在这少年口中,已然成了无君无父之徒。
王熙凤正要开口,却听上首贾母拍了拍茶盅,道:“够了!”
这时,鸳鸯连忙上前,抚着贾母的后背,秀眉之下,略有“乞求”地看着贾珩。
贾珩冲贾母拱了拱手,道:“老太太。”
他可以怒怼贾赦,邢夫人,那是因为他是宁国之人,隔着不知几辈儿,无非是撕破脸,大家一拍两散,他从此不再受宗族庇佑,况且他本身也不求宗族什么。
但贾母不行,贾母不说是贾府辈分最高之人,就说一大把年纪的老太太,他都不好太硬顶。
而且,贾母这位老太太,倒也谈不上坏,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儿孙不贤,她又不是女强人,又能做什么?
贾母脸色淡漠,看向贾珩,说道:“贾珩,前日我已说过,你和珍哥儿不许再记仇,为何还要举告到官府?”
凤姐在一旁冷笑说道:“老祖宗为了化解你和珍大哥儿的仇怨,还将府里一个颜色好的丫鬟给你,你怎么回报老祖宗的?”
贾珩道:“老太太明断是非,珩自是感佩,但贾珍勾结贼寇,想要害我,难道我就要坐以待毙不成?”
贾母只觉眼前发晕,勾结贼寇,勾结贼寇,珍哥儿怎么能这般糊涂?
凤姐道:“你报到府里来,自有老太太做主,为何要报官?”
贾赦冷哼一声,道:“忘恩负义之辈,心中根本就没有宗族!”
贾政也是叹了一口气。
贾母看着贾珩,神色也冷了几分,道:“有什么事,不能在族中了结,非要闹到官府?”
贾珩道:“族中若有了结之法,岂会容贾珍猖狂至此?不报官,难道贾府百年公侯之家,要包庇贾珍这等勾结贼寇之人?”
贾赦躬身一礼,说道:“母亲,此人狂悖无礼,心无宗族,当从族中清除族籍,让其自生自灭!”
却是在方才想出,如果这贾珩没有了贾族身份,他在神京名声恶臭,人喊人打,想要读书科举也好,从军为将也罢,都将会受限,那时有的是办法炮制于他!
邢夫人嘴唇翕动,正要开口附和。
贾珩忽地沉喝道:“此地是荣禧堂,先荣国公的英灵看着你们!”
贾赦、邢夫人:“???”
贾政、王夫人:“……”
贾母脸色一变,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第七十八章 政老爹……然之。
荣禧堂中——
随着贾珩此言一出,整个荣禧堂,不管是贾赦、贾政、贾琏以及贾蓉这等爷们儿,就连凤姐、李纨都是心头一突。
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虽然不知接下来的那少年,接下来会说什么,但都有一股强烈的直觉,不能让他开口!
绝不能!
贾珩此刻神色睥睨,只觉胸膛一股烈火熊熊燃烧。
他倒是不在乎这个所谓的贾族族籍,抄家的时候,他还害怕连累于他呢!
但他的名声不能在此而坏!
否则,纵然是洗刷名声,还要费他一番心力。
但今日之后,哪怕被贾族除籍,他也不怨什么,若他建功立业,是非曲直,到底是贾族打压庶支,还是庶支为了先祖荣耀,耻与嫡族为伍,人心自有公论!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却说贾珩在入府之前,宝玉、黛玉二人,至探春处做客,今日是探春做了东道,邀请迎春、宝、黛、惜春鉴赏书法,却是探春从王夫人那里借来了一副赵孟頫的字画。
至于这赵孟頫的字帖,还是王子腾升任九省都统制后,一些攀附的武将搜寻来进献来的。
王子腾上次在王夫人过生时,就着人送来作为贺礼。
先前,探春在王夫人屋里请安时,为字画所迷,王夫人就让探春拿过去赏鉴。
宝玉一袭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头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儿美玉,端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接过探春贴身大丫鬟侍书的一杯香茗,笑道:“赵子昂之字,书风遒媚、秀逸,笔法圆熟,结构端庄,三妹妹先前就是临得他的字吧?”
探春一袭绛红罗纱石榴裙,头戴翠玉发簪,额前梳着空气刘海儿,眉眼间藏着英秀之气,此女俊眼修眉,若不笑时,颇有几分冷清幽艳意韵,闻言,眸光略有几分惊喜,轻笑道:“二哥哥,你临得也是松雪道人的字?”
一旁的黛玉着百合色绣红枫叶罗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娇弱、白腻的脸蛋儿上,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之下,道一剪秋水的盈盈眸子,恍有泪光点点,闻言,手拿团扇,掩口笑道:“你二哥哥,什么书都看一些,这些不定是从哪里瞧来的,他呀,哪里临过赵子昂的字。”
被黛玉取笑,宝玉也笑了笑,道:“这是后人所评述,我并未临过赵子昂的字。”
自中秋节至,宝玉被贾母解了“上学”之厄,这几日,姊妹之间,又是联诗做对,又是猜字谜,宝玉是颇称其意。
就在这时,茗烟在外间道:“宝二爷,荣禧堂那边,那位珩大爷来了呢。”
“珩大爷?”探春放下手里的毛笔,诧异地看向宝玉。
一旁的惜春也是抽离沉浸于松鹤、宝塔图画中的目光,看向探春。
宝玉摇了摇头,说道:“今儿早上听老祖宗屋里的鸳鸯说,大老爷、二老爷都到荣禧堂,要询问柳条儿胡同里的那位珩大爷,说是东府里的珍大哥,想要抢他的新婚妻子,被他给送官了。”
显然,以宝玉的见识,并不知道这其中的严重性。
惜春凝了凝眉,道:“报官了?怎么会报官呢?”
纵然对东府里的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没有太多感情,但惜春骤闻此“噩耗”,也有几分戚然与好奇。
探春杏眸之中,隐见一丝疑惑,秀美的脸蛋儿上微微一变,道:“上次不是老太太说不得再闹了吗?怎么现在好闹的官府里了?”
宝玉道:“具体我也不知,我等下过去看看。”
荣禧堂是贾府爷们儿的议事所在,政老爷就在荣禧堂中,宝玉一开始存了瞧瞧怎么回事儿的念头,但也不敢直入荣禧堂。
探春英秀、妍丽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思索,轻声道:“二哥哥,我们去看看。”
上次,荣庆堂,那位后街的“珩大爷”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竟是和两府里的琏二哥以及宝二哥,举止言行都迥然不同。
黛玉放下团扇,盈盈秋水明眸中也闪过一丝意动,分明也是想起那位“身世孤苦”的珩大爷,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宝玉,轻声道:“别让舅老爷知道才好了。”
“藏在珠帘后,不妨事。”探春清声说道。
本来几个闺阁小儿女原本就没什么事,再加上贾珍被送入官府,此事听起来似乎挺严重,也想弄清原委。
一袭粉红色石榴裙,身量微丰,肤色白腻,气质温柔静默的迎春,正在和丫鬟司棋在一方棋坪上摆拢着棋子,见几人欲走,就问道:“你们去哪儿?”
不等探春回答,一旁的司棋,就是开口说道:“姑娘,三姑娘和林姑娘她们打算去荣禧堂看看,听说是东府里的珍大爷出事儿了。”
迎春诧异道:“珍大哥?我也去看看。”
一时间,宝、黛、迎、探、惜诸姊妹,都向着荣禧堂而来。
等几人到来之时,屏气敛息,藏身在珠帘之后,恰好听到荣禧堂中一声清朗、激越的声音。
“此地是荣禧堂,先荣国公的英灵看着你们!”
此言如石破天惊,宛若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探春娇躯微颤,俏丽的脸蛋儿上现出呆滞之色,一双明媚、英气的大眼睛,盯着那个昂然而立,睥睨四顾的青衫少年。
“思先荣国公半生戎马,追随大汉太祖、太宗,驱逐异族,再造华夏,其战功之煊赫,永垂青史,其英灵之光耀,煦照后人,可贾家先祖筚路蓝缕,沐风栉雨,方有此繁盛家业,忆昔肇业之难,步步唯艰,至今思来,仍让后辈景仰追思。”
“然先有贾珍这等不孝子孙,值此国家多事,内忧外患之时,食君之禄,不思报效君父,承祖余荫,不能光大门楣,反而枭镜为祸,勾结贼寇,于帝阙之下,逞凶兵为恶,谋害族亲!如此无君无父之人,珩将之绳缚于官,明正纲纪,何错之有?!”
“可荣国之长房为我大汉一品将军,仍出言袒护,是非不分,指鹿为马,于此荣禧堂中,先荣国英灵神而明之,宛在左右,见此不肖子孙,未尝不涕泪于黄泉,蒙羞耻于九幽!”
“你……小儿胡言乱语,恶犬狂吠……”贾赦脸色苍白,脸颊隐有潮红泛起,只觉急怒攻心,眼前晕眩。
被一黄口小儿着祖宗英灵的名义,骂他给祖先蒙羞,啊,啊,他要杀了这黄口小儿!
来人,来人啊……
贾母更是身躯颤抖,脸色青红交错,只觉阵阵晕眩之感传来,嘴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但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
李纨和鸳鸯、凤姐连忙伸手抚着后背。
贾琏已然是面如土色,如丧考妣,贾蓉脸色淡漠,他年岁还小,骂的不是他!
王夫人、邢夫人都是愤怒地看着那个少年。
唯有贾政长吁短叹,面有羞惭之色,旁观了事情经过的政老爹……然之。
而珠帘之后的探春,玉容之上,白腻脸颊闪烁不正常的潮红,英气、明媚的清眸中,异彩涌动,芳心都为之战栗。
而宝玉却是眉头紧皱,看着那青衫少年的目光,有着不喜,心头隐隐有种自己也被骂到的感觉。
林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盈盈如水,忽地眨了眨,看着那按剑而立的少年,心头浮起也不知什么情绪。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气度决然,刚强果断的人?
她原以为,青史上记载的名臣、策士,少年之时,就刚毅果断,不过是后人的夸大和附会。
然而,现在所见这位“珩大爷”,却有从青史文字中活过来一般。
贾赦面容铁青,因为太过愤怒,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道:“母亲,请除贾珩小儿族籍!”
第七十九章 人心自有公论
开你族籍,这不是一句笑谈,而是这时代宗法社会下,宗族对个人惩罚最严厉的措施。
尤其是贾族这样的人家,贾家宁荣两府,神京八房,系出宁荣二公,年底祭祖,都要共聚一堂,那时,没有贾族身份的人,甚至不得参与祭祀,贾珩以后在外行走,不能以宁国中人自居。
严重一点儿,被人骂做,没有祖宗的孤魂野鬼。
若是不明就里之人,或会以为贾珩品行恶劣,乖戾悖逆,方为宗族不容。
他纵是参加科举,背负这样的名声,都要受到一些影响。
说白了,就是社会评价断崖式下跌。
人是社会的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这才是贾珩方才一番慷慨陈词的真实原因。
他本就无法叫醒装睡的荣国府之人。
但他可以表达自己的态度。
所以,他需要说服贾母和贾赦吗?
不需要!
辩论永远都是说服旁观者,而不是说服对方辨手!
他必须要表达他自己的立场,纵然是除籍,也有造成一种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的局面。
不能是一边倒的宗族“以其人忤逆、狂悖,驱逐出族,”这样的评语流传于坊间。
否则,这个时代,讲究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他贾珩被宗族诋毁一通,整得连祖宗都没有,就成了无根浮萍之人。
事实上,贾府百年公侯之家,连冷子兴这种周瑞家的姑爷都能和贾雨村言,“如今人口日多,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
贾府的掌舵者,贾母不可能一点都意识不到的。
但却不一定会认为船会沉。
贾母对贾赦、贾琏,贾珍、贾蓉的不肖之举,自然是知道的,但没有意识到严重性,或许说会自我麻痹。
当然,贾府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早年送元春入宫,以图外戚之贵,贾珠十四岁进学,试图从科甲出仕,以及引贾雨村为外援,都是贾家试图在权势上经营的举措。
但内功不修,爷们儿一个出来做事的都没有。
注定是无一而成。
当然,贾家如何,他不会关注,贾赦想要以宗族为镣铐,困厄于他,就打错了算盘。
贾母此刻脸色难看,平稳了下呼吸,看着那昂然而立的少年,苍老目光中也渐渐泛起冷漠。
这个少年,出于激愤也好,出于自保也罢,方才借祖宗英灵说事,惊扰了祖宗安宁,闹得贾族阖族不安,族中已经容不得他了。
“让族老议事,详议开革贾珩族籍一事。”贾母声音虚弱说道,一旁的李纨连忙伸手抚着后背。
贾珩闻言,面色淡漠,沉声道:“老太太,我是宁国后裔,向无过失,贾族为何要除我族籍?”
他可以不以贾族之身份行事,对这种身份,本来也没有多少留恋,但他不能被宁荣二府泼脏水!
贾母摆了摆手,面现疲态,说道:“你既心无宗族,那就放你出去,自立门户去吧,两府的人,反正你也不放在眼里。”
邢夫人冷笑一声,“何止是不放在眼里,黄口小儿,好作大言,我贾家容不下这样没大没小的混账!”
贾赦冷哼一声,见那少年神情“黯然”,心头恨意稍解,道:“族中没有你容身之地,你所居的柳条儿胡同的宅院以及田地,按理说也是族产,待族籍一去,族老会重查宅邸、田地来源,若是族产,你必须交出!”
这就是要赶尽杀绝了。
贾赦说完,就是冷冷看向贾珩,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他听说贾珩刚刚娶亲,若是收走其全部田产,等着带新婚妻子流落街头,喝西北风去吧!
贾赦心头恨恨想道。
贾政皱了皱眉,长叹道:“系出同族,相煎何急啊……”
显然政老爹对贾赦的作派不太认同,这传扬出去,是要说他贾族苛虐旁亲的。
贾珩面色淡漠,冷笑道:“这就不劳族中费心,田宅之产,是珩先父母,辛勤攒下,不沾族中半点光。”
什么族产,田宅之契,书就的都是他母亲和父亲的名字,不干族中半点关系。
当然,贾赦说不得会使出强取豪夺的手段。
没有同族之人这层皮护着,在贾赦眼中,他比之后的石呆子,也强不到哪里去,都是砧板上的鱼肉,随他贾赦宰割。
“只是除某族籍,我也有话说,珩为宁国之后,两房之长,因不见容于宗族宵小如珍赦之流,现出族立户,自守一方,荣宁二国公英灵在此,神而明之,殷殷可鉴!”
贾珩朗声说完,朝着贾母所立的上首中堂,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荣禧堂中,一片寂寂无声。
李纨抬起螓首,震惊地看着那青衫少年,秀雅、端丽脸蛋儿上,有着几许黯然,这样的少年郎,却不见容于宗族,目中渐渐现出一抹怜悯。
凤姐柳梢眉下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暗道,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和大老爷互呛,又在荣禧堂中发疯撒野,现在好了,老太太也不帮你了,眼下被除了族籍,看你怎么在外面立足!
贾政长吁短叹,想要说些什么,但觉得左右为难,一面是宗族,一面是义理,最终叹了一口气。
王夫人则是厌恶地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
尤氏抬起一张明媚的玉容,神色幽幽地看着转身而走的少年,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事说来,终究是她丈夫……
珠帘之后,探春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捏着手帕,英秀的眉眼之间,浮现一层疑惑,她方才一直留意着那“珩大爷”,见其神色自若,似对“除籍”一事,并没有多少沮丧之色。
难道他一点都不害怕吗?
“自立一方门户……”忽地,探春白里透红的玉容微顿,芳心震颤了下,暗道,莫非这正中他的下怀?
也是了,若是有志气、能为的,出去自立,反而不受宗族束缚。
可只是想要出去,哪有那般容易,被除了族籍,势必于名声有累,科举入仕,也不便宜,容易受人攻讦。
黛玉罥烟眉微微蹙起,看向一旁的宝玉,只见宝玉抿唇不语,目光失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儿狂妄……”贾赦愤愤说着。
而在这时,贾珩方走至门槛处,廊檐之下,林之孝面色惊惧,惊声说道:“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宫里的天使驾到,让去接旨……”
荣禧堂中,本来心思各异的众人,就是被唬的一怔,面色倏变,不知是福是祸。
贾珩这边面色默然,按剑出了荣禧堂,听到身后林之孝之语,心头也有些感慨,崇平帝动作之迅。
“有这道圣旨在,我除籍的影响,将会消弭一空,纵是科举,旁人也不会拿此节说事,天子亲定之案,贾府非要颠倒黑白,打压旁亲,人心自有公论。”
怎么说呢,贾族族人这个身份,对他用处不大,反而代表着无尽的麻烦。
如果贾府要一直施恩于他,他反而有些为难,从此个人命运就和宗族兴衰彻底绑定在一起,他将来就要给贾府当保姆,而贾府要在他身上吸血。
当然,他或许可以主导贾府,弄死珍赦?但他是一个旁亲,这样做,难保有人不说他以旁支夺嫡族基业,需要耗费的心力颇多。
清清白白,自立一方门户,封侯拜相,没有人拖后腿,对他而言,甚至还容易一些。
“希望崇平帝之圣旨,不要再引起一些新的波折。”贾珩神情默然,思忖道。
第八十章 贾珩:……望你好自为之!
荣禧堂原就是荣府正堂,《红楼梦》原著中,就借林黛玉之视角,言荣禧堂是贾府议正事所在。
故而,崇平帝派来的传旨天使,并没有奔宁府传旨,而是来到荣国府。
当然此刻去宁府,也是找不到人接旨的。
贾珩刚出荣禧堂,立身廊檐之下,听着林之孝一脸慌张地向里面禀告,面色默然,思忖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崇平帝的圣旨,这么快,除了严厉斥责贾家,降罪贾珍,几乎不作他想,这会不会动摇贾母的除籍心思,其实很难说,取决于崇平帝的旨意,以及贾府对崇平帝旨意的反应……还是,需要做两手准备。”
念及此处,贾珩觉得此后,还是尽量要多搜集一下崇平帝的信息。
他现在所谋算,其实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天子。
不说天心难测,就是他对天子的了解,都缺乏一个立体层次的了解。
虽是借助京兆尹许庐,初步撬动了天子,但那是借力打力,顺水推舟,天子其人性情如何,手腕权术如何,他都没有直观接触,很难去猜测。
而这时,荣禧堂中,随着天使驾到,贾母、贾赦、贾政都是面面相觑,吩咐人准备香案接旨。
说来,贾府也是接过旨的,对于接旨的流程,倒也不需内监提前过来教导。
不多时,就有一群着锦绣袍服,头戴黑冠的内监,过了贾府仪门,黑压压一片进入庭院,为首之人,锦衣华服,头戴宦者之冠,前呼后拥,目光淡漠,身后内监打着龙凤之纛,扈从左右。
贾珩此刻,躲至廊檐之下,想要走,却有些来不及了,就是皱了皱眉。
“贾府众人接旨。”为首之宦官,是大明宫的一个太监,年岁三十许,面皮白净,双眸细长,颌下无须,脸上冷冰冰,没有一丝笑意,手中高高举着抹金轴,瑞鹤云纹绣绢的圣旨,扯着尖锐、阴柔的嗓子,喊道。
“臣贾政、贾赦……接旨。”贾赦、贾政、贾琏、贾蓉等一干贾府男丁,都是齐齐躬身。
“臣妇贾史氏、贾王氏……接旨。”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也是应道。
贾母在李纨、凤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上前,就有仆人准备好蒲团,在贾母以及女眷膝下。
那太监瞥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这时,香案也已紧急摆放好,贾府众人都是下跪,恭听圣训。
那太监一展绢帛,垂眸,阴柔尖锐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贾珍身为朝廷三品威烈将军,宁国之长,武勋之后,本应为君分忧,轸荡贼寇,承祖遗志,友爱亲族,然珍心如虎狼,向无忠君之心,匮孝悌之义,阴结贼寇,谋害族亲,于京畿之地逞凶为恶,连奸凶掳掠妇幼……依律,褫夺其威烈将军之爵,着京兆衙司推鞠,详定其罪,贾族阖族当警珍之恶行,以儆效尤,戒之慎之,钦此。”
圣旨念完,荣禧堂前的庭院中,已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贾赦、贾政二人面如土色,将头垂下,贾琏脸色苍白,桃花眼眸为震惊之色寸寸覆盖。
而鬓发如银的贾母,苍老面容之上一片黯然,嘴唇微微颤抖着,只觉眼前发黑,喘不过气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丢了!”
不仅是贾母,如贾赦也是反应过来,心头生出一股难以言语的惊惧,宁国爵位,丢了?
凤姐原本嘴角的冷笑,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凌厉、明媚的丹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不,她一定是在做梦……
李纨此刻听着圣旨所言,容色淡漠,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一种熟悉感,圣旨上的话,方才……那贾珩也说过!
虽表述不同,但意思大差不差。
尤氏黛眉紧蹙,容色苍白,微微抿着唇,柳叶秀眉之下的眸子,涌上一股酸涩之意,眼圈都有些泛红。
她的丈夫……爵位丢了?
贾蓉倒是半晌没反应过来,方才一通骈四骊六,听得他脑袋发蒙,多少有些没听懂,不是,谁能告诉他,什么叫褫夺?
为什么听着不像好词?
详定其罪,他倒是听懂了,可爵位……到底怎么回事儿?
太监将圣旨一合,阴柔的声音响起,目光淡漠地看着贾府众人,说道:“贾家之人,还不谢主隆恩?”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上降旨,施以雷霆,仍是要山呼万岁,谢主隆恩的。
否则,就是心怀怨望。
贾赦、贾政叩首而拜,接过圣旨。
贾赦上前,面带忧色,拱手道:“公公,圣上那边?”
内监摇了摇头,说道:“天威难测,杂家也不知。”
贾赦心头焦虑,低声道:“公公,还请借一步说话,喝口茶再走。”
内监明显迟疑了下,这时,贾赦就背对着众人,从袖笼中抽出一张银票。
那内监眼前一亮,但皱眉想了想,觉得这钱或许不太好拿,他第一次领了戴公公派下的差事,出来传旨,若是拿了,传扬回去,恐怕……
“不好叨扰贵府,杂家还要回去复命。”太监终究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望着太监远去背影,贾赦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贾母这边已经在李纨和凤姐的搀扶下起身,老泪纵横,哀叹道:“珍哥儿,把祖宗的爵位弄丢了,丢了……”
祖宗的爵位丢了,她纵是百年之后,还有何脸面去见贾府先人?只能以发覆面。
贾赦脸色铁青,心绪一时间烦躁不已。
贾政则是面带愁容,长吁短叹道:“方才圣上所言,几与贾珩所言无二,珍侄儿触犯了律法,国法纲纪在上,天子不容他啊。”
贾赦闻言,面色倏变,转头去寻贾珩,就见青衫少年站在廊檐之下,目光清冷地盯着自己。
贾赦伸手指向贾珩,只觉胸膛一股怒火熊熊燃烧,怒道:“好贼子!”
一时间,随着贾赦的怒骂,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青衫少年。
邢夫人、王夫人容色冰冷,目光厌恶。
搀扶着贾母的李纨,也是面色复杂地看着那少年,心头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情绪。
想起那日初见这少年,书房中的对联,那字锐利如刀,锋芒逼人,当真是字如其人。
凤姐柳叶眉之下的目光,虽然冰冷,但眸光深处,已然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惧。
“事到如今,如果还以为是我致贾珍下狱论罪,那就大错特错!以贾珍之恶,这一天不过是提前而已,若真到此獠犯下滔天之罪,连累宗族,才是悔之晚矣。”迎上众人目光,贾珩按了按腰间宝剑,淡淡说着,冷冷看向贾赦,沉声道:“以儆效尤,戒之慎之,圣上之言,言犹在耳,望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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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十二点开通上架章节,希望大家支持一下吧,首订对作者的重要性,经常混起点的老读者都知道,哈哈,我就不多说了。
这本《红楼之挽天倾》其实是在《仙朝纪元》之前就有的想法,但当时觉得准备得不充分,就只写了几千字以及大纲,然后就丢到作家助手后台了。
最近一年吧,开始陆陆续续搜集资料,做准备工作,总算觉得能写了。
下面是感谢。
感谢给了个新书第一个盟主的你吃不吃蛋糕,也是我老书的盟主了,真的很感谢。
感谢“神如火,书院十八楼,离湮殇,好哇好哇,好哇,爱书符,为书痴傻,我有两三点,辅助永不背锅”的打赏,感谢诸位大佬的支持,有的都是很眼熟的老读者了,真的很感谢。
最后要隆重感谢一下我的责编yy巨,从他哪里学了不少写作理论和技巧,以前是只凭本能写作,对于写作没有一个系统的认识,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技巧和理论,颇有醍醐灌顶,相见恨晚之感,对这本书,感觉比我这个作者都要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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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崇平帝的心思(求首订!)
贾珩说完,也不再理贾赦等一干贾家人,举步出了贾府。
贾赦看着那道“扬长而去”的背影,脸色阴沉似水,胸口隐有一股怒火熊熊燃烧,怒骂道:“无法无天的混帐东西!”
此刻,无论是贾母还是凤姐,却无附和之声,只是面带愁容,长吁短叹。
哪怕是凤姐,脸上都不见冷色,心头沉甸甸。
宁荣二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东府里爵位被夺去,贾府声势势必大落。
“贾珩……”
凤姐丹凤眼中凌厉之芒闪烁,心头不由浮现那少年方才的冷峻面容,只觉一股说不出来的心绪蕴生。
而荣禧堂中,屏风之后,宝玉和黛玉,探春,迎春、惜春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纵然不谙世事如宝玉,也觉得出了大事,尤其见贾母捶胸顿足,悲戚难当,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探春玉容微顿,英秀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思索,轻声道:“方才圣旨所言,是褫夺爵位?那珍大哥的爵位没了,还是说东府里的爵位没了?”
却是敏锐察觉到圣旨中的语焉不详,模棱两可之处。
黛玉眷烟眉拧了拧,白腻的脸颊上也不见轻快笑意,手持团扇,轻声道:“这个……恐怕要问皇帝老子了吧。”
这边厢,贾琏犹豫了下,开口道:“大老爷,二老爷,现在宫里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珍大哥的爵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需要打听打听才是。”
一旁的贾蓉闻听“爵位”二字,不仅将目光投来。
贾母也反应过来,急声说道:“东府里的爵位绝不能丢,老身这就进宫,求见太后,鸳鸯快准备诰命大妆。”
贾母作为朝廷诰命,自然可以请求进宫求见皇后或者皇太后,早年代善公尚在之时,贾母更是时常入宫与当时的皇后话家常。
虽因十几年的一桩天家之变,贾府和宫里的关系生分了一些,但如今贾母入宫,还是能说上一些话的。
贾赦脸色铁青,心急如火,说道:“我这就去北静王府,托人打听打听,珍侄儿这事是怎么回事儿。”
在四王八公内部,虽称同气连枝,但实际也有亲疏远近,在荣国府的一众亲朋故旧当中,与贾府走的相对较近的,还是北静王水溶。
从后来《红楼梦》原著中的秦可卿的葬礼上,就可以看出,北静王水溶亲往路祭,足见两家情谊甚笃。
而其他几家,可都是托了子侄辈来吊唁。
贾赦第一时间自是想到了北静王。
贾政愁容满面,也是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不知去寻何人,抬眸看了一眼王夫人,心头一动,凝眉问道:“宝玉她舅舅,这会子还没出京的吧?”
贾政此言一出,贾母、贾赦、邢夫人都是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王夫人。
王子腾刚刚被当今天子升了九省都统制,出外查边,这是要大用的征兆,若托其从中求情,或许………
王夫人容色微白,手中转动的念珠微微一顿,道:“是明日启程,现在还在府中。”
贾赦急声道:“弟妹,得进宫问问才是,还有爵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贾家先祖传下的爵位,虽是降等承袭,可也是祖宗余荫所在,如今珍侄儿犯了罪过,恶了圣上,其罪在一人,爵位何辜?”
此刻的贾赦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方才贾珩一通斥骂,言语上也开始变得郑重其事,只是明显说法不对,爵位非人,哪有无辜不无辜?
当然,这话里话外,已是打算抛弃贾珍了。
当然,褫夺贾珍爵位,崇平帝其实已有借此除贾家一爵的打算,但语焉不详,留下一个猜疑的口子。
如果贾家以及四王八公为此活动,那时崇平帝就可以此为条件,加快整合京营。
贾母正自悲恸,闻言,也反应过来,同样脸色一变,道:“祖宗爵位不能丢!珍哥儿是个不成器的,从族中重新择人承袭,爵位绝不能丢啊,否则,我百年之后,无颜去见老国公啊。”
说到最后,贾母又是面容悲戚,老泪纵横,哭诉道:“我平日不大管你们,你们就一味吃酒高乐,娶小老婆的娶小老婆,愈发得了意,现在连祖宗传下的爵位都丢了。”
贾赦脸色一黑:“……”
一旁正自玉容苍白,垂泪不语的尤氏,听到自家丈夫被宗族抛弃,娇躯轻颤了下,芳心几欲碎裂。
贾蓉眉眼微微低垂,眸光闪烁,听这意思,爵位似乎还保得住?
王夫人脸色变换了下,迎着一众目光,说道:“我这就去见宝玉他舅舅。”
贾政也道:“母亲,傅试这会儿,想必已下了值,儿子也去见见傅试。”
这时,鸳鸯从里屋走出,轻声道:“老太太,诰命大妆已备好了,还请老太太移步更衣。”
且不说贾家之人各寻关系,却说大明宫中,偏殿之内。
崇平帝脸色淡漠,手持御笔,凝神批阅着奏折。
倏而,殿外传来脚步声,正是大明内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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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权,手中拿着几张纸,面色有些古怪。
“去贾府传旨的回来?”崇平帝头也不抬,凝神看着奏疏,淡淡说道。
戴权道:“圣上,刚刚回来,贾家领了圣旨,谢了恩,只是奴婢这里却是收到内卫送来的一件关于贾家的趣事。”
崇平帝放下奏折,面容淡漠,目中现出几分狐疑,脸色倒也看不出喜怒,问道:“你这奴才,什么趣事?”
戴权躬身陪笑,上前,说道:“圣上,您看,这是方才内卫送来的,贾家早上在荣禧堂,三堂会审贾珩。”
说着,双手呈递而来。
圣人批阅奏折,为边事烦忧,肝火旺盛,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迁怒于他。
如能以这些趣事暂解圣人之愁闷,他也好伺候。
而且,这都午时了,圣人却无用膳之意,皇后娘娘问起来,他也要挨训斥。…
崇平帝接过几张纸,垂眸阅览着,一张张翻过,其上文字赫然是荣禧堂中发生的一切,众人神情、对话几乎一字不差,跃然纸上。
显然贾府不仅被忠顺亲王着人渗透,也在崇平帝手下内缉事厂的探子密切监视之下。
崇平帝看着其上贾珩之言,虽然威严面容之上,脸色淡漠依旧,然而目光深处隐有一丝惊异,淡淡道:“这贾珩倒是晓明大义,宁折不弯,不想宁国之下,竟还有这样的少年郎?”
对贾家荣宁二公膝下子嗣的情形,他自是知道的,皆为纨绔子弟,沉溺于富贵荣华,飞鹰走狗。
百年公侯之家,至于今日,早已腐朽不堪,遍观族人,竟无一个可用!
想当年荣宁二公,率骑兵深入草原,如今……
对于四王八公子弟,这些年有一二奸恶之人恶意揣测,说他因戾太子故,一味重用文官,有意打压四王八公,此论实则大错特错。
如今国家多事,正值用人之时,四王八公为朝廷武勋,国家柱石,其身居高位,然而却尸位素餐,不能为君父分忧。
他纵是有意扶持,又待如何?
北静王水溶,南安郡王严烨,王子腾……这些他哪一个没有重用?
然荣宁二府,却在富贵荣华中迷了眼,勾结贼寇,掳掠妇幼,到这是大汉勋贵该做的事吗?
“将贾珩除籍?朕夺了贾珍的爵位,贾家就除籍以报,只顾亲亲相隐,眼里只有宗族利益,置国家法度于何在?”崇平帝放下手中的信纸,面色淡漠,冷声说道。
显然是对贾家之人对贾珩不顾宗族报官的指责,予以的批驳。
戴权闻言,将头垂下同时,心头一凛,他方才只是为了让圣上分散一下为边事愁眉不展的思绪,可看着圣上,怎么似有愈发盛怒之势。
崇平帝沉吟了下,道:“这个贾珩,你让内缉事厂查一查。”
若是得用……再作计较。
等下说不得贾家的人,就要进宫求见重华宫,惊扰太后。
贾家的爵位,想除去并非易事。
其实,勾结贼寇,掳掠妇幼,这样的罪行,想要除爵,说服力是不足的。
天下之人,不会说贾珍勾结贼寇,谋害未遂,只会以为是天子刻薄寡恩,毕竟人家祖宗跟着陈汉太祖、太宗出生入死,才挣下这份与国同休的爵禄,单凭一个勾结贼寇,谋害宗亲,甚至还未遂于恶,就被官府拿下。
如果将爵位收走,也太惨了一些。
这就是人心的微妙变化。
戴权拱手称诺,轻笑说道:“圣上,如今天色已至午时,是否着人传膳?”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了下,方才沉浸于政务还不觉,这一下闲下来,还真有一些腹中,淡淡道:“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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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明艳不可方物
宁荣街,柳条胡同
宅院之中,一片寂然,自贾珩带着宝剑,跟着鸳鸯走后,秦可卿就倚东厢房门而望。
这位贾珩刚刚过门的新婚妻子,此刻黛眉微蹙,眸中满是忧色,一张国色天香,一如海棠花蕊艳冶、娇媚的脸蛋儿,白纸如曦,藏于裙袖中的纤纤玉手攥紧着。
秦可卿想起方才提剑而走的贾珩,心头不由愈发担忧。
一旁的丫鬟宝珠低声说道:“奶奶,姑爷这都去了有一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胡说,公子他能出什么事。”不等秦可卿出言,晴雯放下手里的针线,扬起一张稚丽、妩媚的瓜子脸,杏眸带煞,叱道。
上次,公子打了东府的珍大爷,被老太太唤至荣庆堂问话,最终没什么不说,她还被老太太打发到公子跟前伺候,这一次,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老太太一向最是明事理不过。
奶奶带过来的这两个丫鬟,听蔡婶说,上次就为公子的婚事,挑拨了不少是非,现在又在底下胡说,让奶奶担惊受怕。
晴雯念及此处,柳叶细眉下的杏眸,瞪了宝珠一眼。
被晴雯一呛,宝珠脸色一滞,继而柳叶眉竖起,看着晴雯,就待开口。
“宝珠。”秦可卿颦了颦秀美的黛眉,看了一眼宝珠,晶莹玉容现出坚定,柔声说道:“晴雯说得不错,郎君他不会有事的。”
想起夫君临走之时,神情从容的样子,脸上并无一丝慌乱,还宽慰自己呢,想来应是胸有成竹的吧。
虽只过门不到一天,但秦可卿对贾珩性情已有一个初步的了解,知道自家这个夫君,性格刚强,不是好欺之人。
宝珠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向晴雯翻了个白眼,她虽只过来一天,但也觉得姑爷身边这个叫晴雯的,不是好相与的,不就是颜色好一些?入门早了几天?在她面前,就拿着主子的款儿,训斥于她。
等她将来……
小姑娘正是十几岁的年纪,原就是谁也不服谁的年龄段。
宝珠、瑞珠对秦可卿的忠心,自不必言,在《红楼梦》原著中以死殉节,虽有畏惧贾珍之故,但也足见心性至烈,但对秦可卿忠心,眼里却未必容得下旁人。
秦可卿眺望着门扉,柔声道:“时间也不早了,也到午饭的时候了,郎君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自家夫君是被叫过去问罪的,想来西府的老太太自是不会留饭,中午到饭点儿,不管好歹,自家夫君肯定是要回来的。
秦可卿如是想道。
晴雯看了一眼秦可卿,垂下螓首,拿起针线刺着一个荷包,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这本来是她打算过两天给公子,上次见公子平时用来盛放银钱的荷包都陈旧了。
就在主仆几人心思各异之时,忽听得大门处传来“吱呀”之声。
不多时,一个身形颀长,面容朗逸的青衫少年,神情沉静,迈步至庭院。
“夫君……”秦可卿晶莹如雪的玉容上,流溢着欢喜,快行几步,冲贾珩走来。
“公子,”晴雯低声唤了下。
贾珩冲一道道关切的目光,轻笑点了点头,道:“都吃过午饭了吧,说话的功夫,都晌午了。”
说着,取下腰间宝剑,递给上前的丫鬟碧儿。
秦可卿柔媚、明艳的玉容上,满是关切之色,纤声道:“西府那边儿,没难为夫君吧?”
贾珩轻轻一笑,挽起自家妻子的玉手,一边向屋里走,一边说道:“老太太还好,荣府里的大老爷等人,是非不分,咄咄逼人,说过几天,要召族老议事,除我族籍,然后天子降下旨意,已经先除了贾珍的爵位。”
对自家夫人,既是问起,倒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而且这并非朝堂之事,只是族务,如果是朝堂之事,宦海沉浮,惊涛骇浪,他就不好告诉秦可卿,让其为之提心吊胆。
二人说话之间,就已进入厢房,坐在小几之畔,丫鬟宝珠和瑞珠奉上香茗。
秦可卿秀眉颦了颦,容色微变,丹唇轻启,忧切道:“除族籍,会不会影响到夫君名声?”
贾珩凝眸,看着对面一下子就问到关键的丽人,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谁说秦可卿只为绝世妖娆,只懂以色侍人,只会喊叔叔……
《红楼梦》原著中,曾经这样描述秦可卿,死后托梦给凤姐,让其为贾家将来未雨绸缪。
当然,这种死后显灵,托梦于人,多少有些荒诞不经,但也能说明原著作者对秦可卿性情的一些认知和把握。
再加上,凤姐都称秦可卿爽利,贾母也对秦可卿称赞不已,说是第一个得她钟意的孙媳妇。
由此可见,世人或许……看错了可卿。
“夫君为何这般看着奴家。”被贾珩湛然有神的目光盯得多少有些羞涩,秦可卿弯弯眼睫微垂,羞不自抑。
哪怕是昨夜已有夫妻之实,但毕竟是年岁二八的闺阁小姐,少女的天真烂漫,娇憨明媚的心性,并非一下子就转变为花信少妇的泼辣凌厉,被少年“个儿郎目光灼灼似贼”地盯着,芳心自是泛起羞意。
贾珩轻轻笑了笑,说道:“可卿兰心蕙质,秀外慧中,方才所言,却是说到了关要。”
秦可卿玉容绯红,芳心轻轻一颤,终究是初绽风华的绝世妖娆,酥媚、柔软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娇嗔之意,轻笑道:“夫君这夸人的话……当日上门提亲时都说过了呢。”
瑞珠笑道:“姑爷这样大的才学,夸人的话,也该每天都不重样才是。”
贾珩也是自失一笑,说道:“那容我好好想想。”
秦可卿掩嘴轻笑,心头羞意稍去,柳叶细眉下,望着少年的一双秋水明眸,盈盈波动。
原本她以为她的夫君性情刚强,不苟言笑,不想也是能说笑的。
果然,外间的传言,不可信呢。
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之时,秦可卿眸光熠熠地盯着贾珩。
贾珩迎着丽人的关切目光,解释说道:“圣旨一下,除籍的名声影响,就能降到最低,读书科举也好,从军为将也罢,都不会有人在拿这儿说事了。”
秦可卿玉容微动,轻声说道:“夫君,此后要脱离贾族,独门立户了吗?”
贾珩道:“贾家自荣宁二公起,到我这里,其实已经是第四代,若是旁的他姓宗族,其实早就分门立户了,但两位国公毕竟余荫后人,许多族人也愿意借其荣光,如贾琛,贾琼等人,多在府中做事,领着一份俸银,这些旁出同族兄弟,他们的亲眷,每年年末也能从两府里分得一些年货。”
荣宁二公,荣国公贾源,宁国公贾演,二人是兄弟。
而贾珩是宁国公三世旁支孙,与荣府玉字辈恰好出五服之末。
至于贾珩,先前的贾珩前身也想借贾蓉之力在宁国府里做事,而贾珩之母,却想让他读书进学,对于族中逢年过节的年货,也多是婉拒。
因此,才被凤姐当着李纨面,说董氏是个心气高的。
“以夫君的能为,出来独门立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秦可卿明眸焕彩地看着自家府丈夫。
贾珩点了点头,道:“若是其他大族,早就各自分门立户了,我也不算标新立异,只是虽不沾贾家什么光,但被族中除籍,心头也有几分不快意。”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他只是不喜欢为情绪掌控,但并不代表对贾族上下的除籍一事释怀。
哪怕心里并不想和贾族有太多牵连,但这是被人排挤出来,心头终究还是藏着一股烈烈之气的。
秦可卿闻言,就是忍俊不禁,芙蓉玉面,倏然现出明媚笑靥,当真有美人会心一笑,恰如晴雪方霁,明艳不可方物之感,明光动人,一室生辉,美得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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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贾府奔走
秦可卿看着笑而不语的少年,芳心之中泛起一股羞喜。
她比自家夫君还要大一二岁,但从婚前婚后的接触来看,自家夫君老成持重,喜怒不形于色,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完全不像个少年郎。
说来,她甚至觉得自家夫君,脸上似乎永远不会有生气、愤怒的负面情绪,这种气度虽然让人心折,但也觉得和自己,恍若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贾珩目光温煦看着垂眸思索的丽人,不得不说,自家这个妻子,雍容华美如一株盛开的牡丹,初为人妇之后,一颦一笑,艳冶、动人的风情已初现端倪。
忽然也有些贾珍为何如失心疯了一样,竟然勾结贼寇,也要掳掠可卿。
色迷心窍罢了。
贾珩目光渐渐幽远,乱世将临之时,诸般美好,如无权势在身,他也保不住。
更不要说江山如画,权色撩人。
见贾珩眉宇之间,重又蒙上一层凝重思绪,秦可卿轻柔笑了笑,纤声道:“夫君,午饭时候了。”
恰在这时,蔡婶笑着进入厢房,唤贾珩和秦可卿用饭菜。
贾珩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可卿,等吃罢饭,我再去写些稿子。”
如果加班加点写稿子,后天应该就能交稿。
三国书稿,需得尽快刊行于世了,初步获得名气后,他已经想好了一个以白丁之身,闻达于天子的计划。
不过,这二日,还需搜集一些资料,以及实地考察京营诸军,最近他应该都会很忙碌,至于除籍一事,再看贾家那边的动向。
秦可卿点了点头,似能感受到自家丈夫心中的某种时不我待的情绪,主动伸出纤纤柔荑,握住了那放在几案之上的手,道:“夫君,吃午饭罢。”
夫妻二人,同桌共食完午饭,业已是午后时分,秋日日光柔煦,穿过稀疏的竹叶,透窗而过,微风徐来,竹影摇曳。
秦可卿眉眼柔美、温宁,娴静而坐在屏风之畔,拿着一套贾珩平时所穿的青衫,在丫鬟宝珠和瑞珠的帮助下,以布尺丈量着尺寸。
时近深秋,一场秋雨一场寒,她打算给夫君亲手缝制一件长袍。
而木制书柜之前,贾珩坐在靠背椅上,身姿笔直,微微垂首,手提毛笔,在黄表纸之上,凝神写着稿子。
如非前世练枪,动辄吊砖个把小时,他未必有这样的耐心。
“用木炭笔,书写就要快一些,当然再怎么快,也比不上键盘,十指齐飞,日更过万……前世追过的一位网文作者,甚至愤然双开,说来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这些思绪在贾珩心中一闪而过。
在贾珩这边赶稿之时,贾府中的爷们儿、太太,都在为贾珍一事上下奔走。
贾赦去寻了北静王水溶。
贾政去寻京兆府的通判傅试。
而王夫人则是去了王子腾府上。
贾琏同样带上小厮昭儿、旺儿,前往京兆衙门,打探消息,试图进入大牢中联络贾珍。
皇城·宫苑
当天下午未时与申时之交,换上诰命大状的贾母,坐上贾府的马车,在宫城前递上牌子,而后在宫人引领下,步入九重帝阙深宫。
长乐宫——这座陈汉定都西京之后,按着古图复原而来的宫殿,修建得轩峻高大,巍巍壮丽,雕梁画栋,朱檐碧甍。
此刻澄莹如水的地板上,倒映着宫女、内监的身影,帏幔及地的梁柱之后,铜鹤宫灯雕以精美花纹,薰笼之中,冰绡与沉香化而袅袅青烟,其香馥郁。
大汉皇太后——冯太后坐在一方锦缎云榻上,陈汉晋阳长公主、咸宁公主、清河郡主以及宫中诸太妃,陪同左右。
冯太后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但脸颊白净、红润,一双略显凌厉的狭长细眸,望着下方的贾母,听着其絮絮叨叨叙完,淡漠面容上,就有着几分疏离之色,清声说道:“贾史氏,贾珍之罪,皇帝已降旨意,令有司审讯,本宫岂好改易?”
太上皇在重华宫荣养,还未驾崩,冯太后自不会开口称什么哀家。
贾母哀痛道:“臣妇……子侄不成器,辜负圣上信任,如今坐罪下狱,臣妇并无话说,但祖宗爵位丢了,臣妇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荣宁二公,还请太后娘娘恩典。”
一旁的晋阳长公主,秀美端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玩味之色。
这几日,她吩咐夏侯莹去查贾珩,已搜集到一些讯息,汇总下来,那位小贾先生,已经定了亲事,女方是工部营膳清吏司郎中秦业之女。
贾珩既已娶了妻,尚郡主自是不用提了。
“婵月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看着一旁自家女儿,正拿着一面铜镜,映照在轩窗之上的阳光,反射向大殿梁柱,玩得不亦乐乎,晋阳长公主撇了撇嘴,嫣然明眸中满是宠溺与无奈。
此刻,李婵月拿着铜镜,一双明眸中满是好奇之色,似在疑惑为何镜子能借得太阳光芒,反射到房梁的暗影。
看着老泪纵横的贾母,冯太后容色顿了下,道:“皇帝褫夺贾珍之爵,并未说袭爵之人,你贾家倒是可另择……”
贾母仰起头,苍老目光中带着期冀之色。
“母后,此事关涉朝廷法度,皇兄已有决断,又刚刚下了旨意,母后……”晋阳长公主艳丽的玉容上,笑意嫣然,眨了眨眼,柔声说道。
贾母:“……”
冯太后面色顿了下,清声道:“也是此理,贾珍其罪,既交有司推鞠,详定其罪,那爵位一事,还需再看贾珍究竟犯了何罪,如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罪,想来也不会牵连宁国之爵。”
说完,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女儿转圜她和自家儿子关系的好意,她岂会不知?
只是煦儿性情刚强,待下峻刻,因不法之事而除宁国之爵,不知上下如何议论,还有重华宫中的……
一旁的咸宁公主,清冷玉容上现出一抹异色,看了一眼自家姑母,暗道,怪不得父皇对姑母礼让三分。
祖母从来都是性情强势之人,从小到大,连她这个正派孙女儿,都不敢亲近,但在她姑母面前,却如春风化雨,欢声笑语不断。
至于她母后,除却晨昏定高官乐宫都不让多待。
贾母脸色黯然,看了一眼晋阳公主,心底有些恼怒,她隐隐觉得求错了地方,或许应该去求一求重华宫的太上皇?
荣禧堂中,灯火如昼,人影阑珊,丫鬟、仆役侍立左右,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被迁怒到。
下午之时,大老爷从外间回来,一个不长眼的小厮,冲撞了下,就让人捆缚了下去,当场打得半死。
此刻,贾母、贾赦等人再次济济一堂。
贾赦急声道:“母亲,太上皇和皇太后怎么说?”
贾母叹了一口气,长吁短叹道:“要看珍哥儿的罪过大小,如果不是谋逆之罪,”
贾政道:“听傅试说,京兆尹的许德清,是铁了心要办珍侄儿的案子,珍侄儿已招供了。”
贾珍何时入过大牢,住了一夜,只觉五内如焚,又惊又惧,又加之许庐将崇平帝降旨除爵一事宣告于贾珍,而后即刻用刑。
刑具方列,贾珍就全撂出来。
“招供了?”贾赦气得将手中的茶盏仍在地上,怒道:“珍侄儿怎么这般糊涂!”
贾母道:“这是怎么?”
贾赦愤愤道:“母亲,我们被诓了,那许庐也没有直接证据,说是珍侄儿勾结的贼寇,只要将事情全推至赖升那狗奴才头上,珍侄儿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似乎担心贾母不信,道:“这是王爷所言,那许德清,酷吏而已,仰仗圣眷胡作非为,屈打成招,只要珍侄儿抵死不认,我们再反办他一个用法峻刻,”
这是北静王水溶给他分析过的,他深以为然。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圣上已知其恶,再是掩耳盗铃,又有何用?”
贾母、王夫人、贾赦:“……”
贾赦轻哼一声,说道:“若是傅试疏通狱卒,传递有无,珍侄儿何至于在狱牢中无望而招供?那傅试为京兆尹通判,连这些手段都没有吗?”
这就是在隐晦地指责贾政了。
“够了!”贾母一拄拐杖,苍老面容上涌动怒色,道:“咱们自家人知自家事儿,珍哥儿先前就和贾珩有争执,两个人闹得风风雨雨,瞒过谁去?圣上都降了旨意,再抵死不认,难道要欺君吗?”
圣上金口一下,定下贾珍有罪,革爵待罪,然后你抵死不认,还要让圣上收回旨意?
这时代,并不讲什么程序正义,纵然是后世推崇程序正义,在证据裁判规则上,也是自由心证。
有罪无罪的证明标准,自然是排除合理怀疑,严格排除非法证据,可这样的刑诉程序,哪怕是后世,也没有得到完全贯彻,遑论如今的陈汉?
圣心独断,到天上都到头儿,哪还有什么反复?
贾赦脸色一白,目光闪了闪,狐疑道:“可是王爷……”
北静王水溶总不可能要坑他贾家吧?
不会……
一旁的贾琏,轻声道:“想来王爷认为此事还有脱罪的余地,珍大哥还能救出来,但圣旨措辞严厉,圣上龙颜震怒。”
北静王是贾家,当然不会害贾家,只是处理方式不同,而且北静王已经感受到一股来自崇平帝的恶意。
贾赦面带忧色,问道:“母亲,现在当如何?”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如何,都要保住爵位。”
贾珍犯了罪过,已经不见容于天子,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不能丢,宁国还有子嗣可以承爵。
荣禧堂中,贾政、王夫人,邢夫人,凤姐闻言,都是面色微动。
说来也奇,东府承爵之人贾蓉、尤氏此刻俱不在,毕竟,一个少不更事,一个小门小户出身,在外有锯嘴葫芦之称。
贾母让二人回去谨守门户,反而是西府里的人着急忙慌在奔走。
贾母看向王夫人,急声问道:“宝玉他舅舅怎么说?”
王夫人默然了下,凝声道:“舅老爷明日陛辞圣上,说会向圣上提东府之事。”
贾赦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说道:“由舅老爷出言,北静王爷再从中说情,想来东府里的爵位应能保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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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政争(四更毕,求月票!)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两天时间过去。
第三日下午,贾珩垂眸看着书案之上厚厚一沓的三国书稿,长长舒了一口气,经过快马加鞭,奋笔疾书,秉烛达旦,终于将三国书稿第一部,后续几回目尽数写完,今日就可拿至翰墨斋,刊印出版。
“夫君,喝茶。”秦可卿递上一杯香茗,轻声说道。
这两日,夫君的辛苦,她看在眼里,只睡两三个时辰,从早上就开始书写,晚上一直写至子时。
贾珩接过秦可卿手中的茶盅,笑了笑,轻声说道:“可卿,这两天冷落于你了。”
秦可卿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上,嫣然如霞,晶然明眸中带着几分羞喜之意,嗔道:“夫君,还有外人呢。”
一旁的丫鬟宝珠、瑞珠都抿嘴轻笑。
贾珩怔了下,他说的冷落,自不是那个意思,不过现在自也不多做解释。
说来,他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只是少年之时,戒之在色。
“可卿,我去翰墨斋了。”贾珩说着,将文稿收入一个木盒中。
“夫君,晚饭还回来吃吗?”秦可卿从晴雯的手里接过一个布包,递给贾珩。
贾珩想了想,目光温煦,笑道:“估计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不用等我。””
秦可卿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贾珩离去。
出了宁荣街,先至一家茶馆坐下,看了一下天色,已至未时。
“珩弟,过来了。”这时,董迁迎了出来,蔡权在一旁说道。
“京兆那边什么情况?”贾珩刚刚坐下,就问道。
贾珩这二日,虽一直在家中写书,但对京兆衙门的消息,并未停止关注,甚至可以说密切关注。
因他无官无职,对于许庐这位酷吏,帝党中坚,他只能选择相信,而不能教人家做事。
事实上,只要许庐不傻,一定会顶住贾府以及背后四王八公的反扑。
就在这两日之间,先有五城兵马司都指挥同知裘良,借口翠华山贼寇入京扰乱治安,试图提走翠华山贼寇审讯,而后是镇国公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欲提走贼寇,便师助剿。
但先后被京兆尹许庐严词拒绝,以天子交办差事为由,京畿三辅治安缉盗,悉出京兆为由,尽数拒之门外。
董迁说道:“贾府的人在活动,但都被许大人挡住了,今天不知为何消停了。”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此事快要落幕了。”
前日,他通过韩珲之口得知,王子腾陛辞天子,提及贾珍除爵一事,天子当时神色颇为不悦,训斥几句。
王子腾跪首叩拜,满头大汗而出,连京城都不敢多停留片刻,携着随从,京中查边去了。
这是四王八公勋贵集团的第一次试探,以王大舅落荒而逃而告终。
而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上疏弹劾贾珍,横行不法,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搜寻了一堆黑材料,请处珍以大辟之刑,帝怒叱之,交付六部詹事科道,议处贾珍其罪。
而后北静王水溶,代贾珍上疏自辨,京兆尹许庐听信奸小之言,严刑逼供功臣之后,蒙蔽圣聪,栽赃陷害,珍虽有错漏,向无大罪,褫夺爵禄,未免有失严苛。
五城兵马使指挥使同知裘良,弹劾京兆尹侵夺五城兵马司缉捕、司寇之权,
而后,牛继宗也是弹劾许庐,该员狂妄自大,独擅专行,置军机大事于不顾。
一时间,弹章如潮,许庐自辨的奏疏,以及弹劾北静王结党营私,操纵狱司的奏疏一同送上。
而后都察院一干御史开始下场,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但六部尚书、侍郎,内阁大学士却保持诡异的沉默,显然面对武勋集团,正在蓄积怒气值。
这是贾珩第一次从侧面观摩崇平帝治下的陈汉朝廷,如何政争,起于詹事科道,大佬赤膊上阵的几乎没有,或许要等三党之争,内阁宰执轮转的大政潮,才能看见。
他和贾珍的冲突虽然是导火索,但后续却如一个旁观者一样,怎么说呢,有些……技痒。
不过,倒也看出了崇平帝的一些手腕,先拿住错漏,然后革职查办,造成既定事实,然后再找材料定罪。
听着,多少有些不讲武德。
但不得不说,这就是人治社会下的帝王权术,谋略手腕。
什么法治,几乎不要想,这是法制,而非法治。
帝王口含天宪,圣心独断,天威莫测,反而真的需要给臣下讲道理的时候,那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权旁落,纲常失序。
听起来,或许有些可悲。
贾珩心头思忖着。
蔡权面带忧色,问道:“珩兄弟,上面刚刚发了调令,晋升我为副千户,择日调一千兵进剿翠华山贼寇,此事,我琢磨着有点儿不对劲儿。”
这几日,京城一干风雨,落在蔡权眼中,真的有种惊恐颤栗之感,怎么说,就是有了一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
但看对面的少年,面色平静依旧,心头不由愈发生出高深莫测之感。
他现在已是上了贾珩的“贼船”,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贾珩眉头紧皱,看着蔡权,说道:“蔡哥,四王八公势力,同气连枝,在军中势力不可小觑,你这个副千户可不好当。”
不仅是蔡权有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他同样也有棘手之感。
贾家赦珍之流,自然是废物点心,不值一提,但背后的四王八公,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连崇平帝都要为之慎重,借助文官集团打压、削弱。
蔡权是蔡婶的侄子,与他关系亲厚,他将来还有用,不能被牛继宗折腾没了。
至于四王八公的应激反应,其实倒是正常的,也不是要救贾珍,贾珍已经彻底废了,而是要试探崇平帝的心思。
蔡权脸色一变,怒骂道:“我也觉得这里面有姓牛的在下黑手,要不称病不去?”
董迁皱了皱眉,凝声说道:“上官派差,若是推辞,恐怕更是给他错漏可拿。”
而后,董迁沉吟片刻,说道:“珩弟,你可有主意?”
蔡权目光热切,说道:“兄弟,此事还求你为哥哥支个招儿。”
现在三人团,已经不自觉以贾珩为首。
贾珩沉吟了下,道:“蔡兄,这是危险,也是机遇。”
蔡权眼前一亮,道:“怎么说?”
心道,他心里惧怕得要死,结果珩兄弟却偏偏说是机遇,这……
贾珩想了想,说道:“翠华山贼寇的活动路线,藏匿所在,许大人那里已审讯得一些讯息,如果善加利用,未尝不能顺水推舟,获得一些功劳。那时,或许可以再进一步,这案子于上于下都有朝臣关注,若是蔡兄三二日间,抵定贼寇,趁着这股热度……”
所谓,朝堂大佬都关注的案子,牵涉到翠华山贼寇,结果出来这么一个人迅速抵挡大、这就是后世某些案子上热搜的缘故。
就连前世对于重大案件的定义,都是在全国,省、自治区具有广泛关注的案件。
但这种关注,归根到底还是……领导关注。
这都是一个道理,所以才说是机遇。
蔡权闻言,心头闪过一抹火热,看着贾珩的目光愈发热切,说道:“话是这个理,但不怕兄弟笑话,哥哥于谋兵布局一事,不太擅长。”
让他搜集匪寇藏匿地点,设局围攻,他哪里懂这些?
最多只率领过百人,千人的指挥,已经不是他这种靠血勇而博出身的厮杀将为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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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进身之阶(感谢书友“看我九块儿腹肌”的打赏!)
茶寮之中——
蔡权目光期冀地看着对面的少年,道:“珩兄弟。”
他心头所想,自是能得眼前少年随行参赞军务,这样他一颗心才能放下。
但这话就不好出口,纵然是关系再亲厚,也不好一再索取。
更不要说,眼前少年还是新婚燕尔之时,然后随他去百里之外,冒险剿匪?
“蔡兄,你什么时候出发?”贾珩问道。
蔡权道:“两天后,上面催的急切。”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蔡兄,你先从许大人那里将翠华山贼寇的口供抄录一份儿,然后再将京营诸军情形,尤其是麾下所率千人队,麾下各百户的情形,都写个条陈,对了,还有翠华山周方县城的舆图……等明天,我们再碰头商议,尽快拿出个主意,实在不行,我随你一道前往翠华山,反正距此也不过百里。”
因为贾珍之事,他提前与贾家发生剧烈冲突,甚至再进一步对上贾家背后的四王八公,如果再如先前缓慢发育,就有些失之迂腐了。
眼下就需要稍稍调整一下自己的进身之阶。
科举仕途自是要走,并不是他对文官出身有什么执念,这是为来日迅速糅合文官势力的铺垫。
否则,以他前世的从军经历,纵然是从小卒起步,也自信能脱颖而出。
只是,现在可以微调一下,仍可以其他手段闻达于天子。
而他选好的切入点就是……边事。
《三国》书稿第一部完稿,他正好停下来,着重研究边疆之事。
其实心里已有了一些大略,只待实地寻一些论据、材料支撑,否则,纵是求见大人物,也有纸上谈兵之嫌。
蔡权见贾珩愿意为自己谋划,心头大喜,因为心绪激荡,脸颊都现出不正常的红晕,说道:“兄弟,感谢的话,哥哥就不说了,若得渡过此劫,兄弟让我往东我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因为心绪激荡,一个大老爷们,说出的话语,甚至略带几分肉麻。
其实事到如今,蔡权深知已是捅了蚂蜂窝,一个不好,不仅什么富贵荣华都做画饼,反而有杀身之祸临头。
董迁正色道:“蔡兄,你心中有数就行,倒也不必说出来。”
蔡权讪讪笑了笑,说道:“兄弟说的是。”
贾珩道:“蔡兄,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此次,其实也不全是为了蔡权谋划,而是打算接触一番京营诸军。
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通过扰乱地方的贼寇,考察京营诸军的成色。
“对了,蔡兄,你麾下军卒可有装配火铳?”贾珩问道。
自前明之时就设有神机营,如今陈汉的十二团营,从明而设,应该是有……火铳的吧。
前世从军,他对各种枪械可以说十分精通,肥皂、玻璃镜子酒,或许还不太懂,但作为一个军人,手搓一把猎枪,问题不大。
但自己手搓一把的前提,是能在网上购得细钢管、弹簧、硝石、锉子等材料工具,否则真的从无到有弄一把,几乎不可能。
至于陈汉的工艺水平到哪一步,哪些需要改进,这个恐怕要看军器监的工匠手艺。
但这些资料,他先前是接触不到的。
蔡权诧异了下,道:“兄弟你是说火铳?这东西没什么用,三十步还行,五十步杀伤力连鸟都打不透,有一百步,鸟都打不到,一到下雨天或者阴天,子药再受潮,非常麻烦。”
贾珩道:“军中没有装备吗?”
蔡权低声道:“有倒是有,但是,这东西绝对没有弩好用!上次那手弩,五十步之内,无甲之人,几乎必死,只是手弩装填不便,用来守城还可,远程对射,还是要强弓才是……珩兄弟若是对火铳感兴趣的话,明天去我家,我从军中拿一杆来,你见过就知道了,火铳不好用。”
董迁也是附和道:“火铳的确不太行,不如弩好用,五城兵马司现在都是小旗官以上才让配手弩,而且锁在库中,平时还不让带出去,我就有一把。”
弩机、甲胄从来都是管制器具。
贾珩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蔡兄,等明天,我去看看火铳。”
只要让他看一看火铳,就能对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有一个初步的认知,才有进一步提改进的可能。
军工科技革命,往往会带来战法的改变,若是排队枪毙时代到来,草原甚至会载歌载舞起来。
如果能改良火铳,纵然是进入燧发枪时代,也能带来战法的改变。
当然,最终决定战争胜负的还是人。
中国古代军事技艺最发达的弱宋,将军械都玩出花了,还不是被北方的辽金换着花样的狂揍。
当然,也可以说正是因为面对幽云屏障全失,无险可守的国防困境,才疯狂攀爬军事科技树。
但没有出现,也不可能出现“降维”式的军工科技代差,大宋最终难逃靖康之耻。
“如果要彻底解决东虏问题,军械只是第一步,利用军事工艺的代差,先打几个胜仗,改变陈汉只能被动挨打的局面,然后再去切割王朝肌体之上的腐肉,当然,这个过程需要我去主导,也必须由我去主导。”贾珩眸光深深,思忖着。
蔡权看着目光陡然熠熠而闪的少年,知道其在思索,静静等待着。
贾珩拿起茶盅抿了一口,道:“蔡兄,时间不早了,我们分头行动,等晚上汇合。”
等又和蔡权以及董迁两人叮嘱了几句,贾珩也离了茶寮,向着翰墨斋走去。
翰墨斋·二楼
刘通笑道:“贾公子,你可让老朽好等,东家这两日,还念叨着你去讲史呢。”
“这两天忙着婚事还有赶稿,还请先生斧正。”贾珩说着,将已经打开的木盒,装好的一摞书稿推了过去。
刘通连道不敢,眯起苍老的眼眸,阅览而罢,脸上现出满意的笑意,说道:“贾公子,总算是完稿了。”
贾珩沉吟道:“不知这最快多久才能出版于世?”
刘通笑了笑,说道:“今日就可着师傅做活字,坊中有着十几个工人,分回目印刷,三五天应该能看到成书了。”
贾珩想了想,说道:“刘老先生,那还请尽快一些吧。”
“对了,昨日上午怜雪姑娘催过一回,说长公主殿下,邀请贾公子有空,务必至府中一叙。”
自晋阳公主让夏侯莹探查到贾珩已婚之事后,心中那一丝念头就断了,但对贾珩的关注并未减少,反而生出一个新的念头。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我稍后还有事,若是殿下不介意,晚上登门拜访……当然,明天也是可以。”
说到最后,贾珩话锋一转,改口说道。
虽说晋阳公主身份尊荣,但终究是孀居于府,难保不会有着什么避讳,毕竟,年轻男子,夜入寡妇门,说不得会引起一些闲言碎语。
刘通笑了笑,说道:“老朽等下去问问怜雪姑娘。”
正要起身送贾珩,却听下方传来“蹬蹬”急促的楼梯声,翰墨斋伙计上来,说道:“怜雪姑娘来了。”
贾珩心道,说曹操,曹操到。
刘通笑道:“贾公子,怜雪姑娘说不得就是来寻公子的,等怜雪姑娘来到,不如面陈详情如何?”
没有多久,怜雪在几个嬷嬷的簇拥下,来到二楼,一见贾珩,就有些面色复杂,轻声说道:“贾公子,殿下正要寻你,对了,还有那三国书稿写了多少回目?有多少,带多少。”
贾珩面色顿了下,隐隐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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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崇平帝读《临江仙》
翰墨斋——
“怜雪姑娘,这是出什么事?”见怜雪脸色不对,刘通面有奇色,问道。
怜雪看向贾珩,明眸中有着几分复杂意味,轻声道:“贾公子,殿下前日进宫面圣,圣上忽而垂问以三国书稿之事,殿下不敢隐瞒,遂将公子前几回目的书稿,呈于圣上御览,圣上手不释卷,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贾珩沉静面容顿了顿。
心头迅速评估这件事儿对他的影响。
他本来想尽快闻达于天子,并非是通过写书,而是走韩珲父子的门路,条陈边事之方略,以谋进身之阶。
事实上,纵然对三国书稿再有信心,在如今为边事焦头烂额的崇平帝眼里,也不可能会为一家垂下青眼。
或许……得了一个觐见于上的机会,能不能得青眼,还要另看。
就好像某位大佬是《三体》迷,但刘电工依然是该摸鱼摸鱼,当然,嗯,这两件事儿,必然联系不是太强烈。
科幻之作和文史政论显然是不一样的。
更恰当的例子,当年明月被时人沪上刺史赏识,从海关带到山东,从山东带到沪上,也初步窥见,在体制内,笔杆子强横,到底有多么重要。
“晋阳公主,当时就该想到此女……此女上次看我的目光,隐隐有些内容。”贾珩皱了皱眉,觉得多少有些棘手。
或者说他下意识就不想走长公主的门路,否则,早就隔三差五往公主府跑了。
这位晋阳殿下,果然是一个变数。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贾母离宫之后的傍晚时分。
坤宁宫中,夜色低垂,华灯初上,灯火辉煌,宫女、内监在一旁垂首侍奉。
小几之上,放着各色菜肴,一袭雍容华美浅红色长裙,云鬓金钗的皇后宋氏,陪着崇平帝用着晚饭。
说来,崇平帝平时克勤克俭,不尚奢华器用,于吃食上,也不太讲究,一日三餐,不过六菜一汤,荤素搭配,瓜果蔬菜。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筷子,听着内监的禀告,就是冷哼一声,哪怕是早已料到贾家之人第一时间会上下奔走,甚至到宫中活动,但这时,仍有几分腻歪。
“贾家不思反省其过,却为贾珍之事,惊扰母后,其罪甚大。”
崇平帝冷声说道。
宋皇后年岁三十出头,容貌姝丽,柳叶弯弯细眉下,玉面如芙蓉娇艳,脸颊肌肤更是雪白、细腻,秀颈白皙修长,锁骨之下的抹胸之上,雪肤白腻,在宫中,宋皇后素有雪美人之称。
岁月似乎也对其格外温柔以待,不仅眉梢眼角不见丝毫皱纹,就连身姿也是窈窕曼妙,浑然看不出孕育过子嗣的模样。
着一身淡红色宫裳,温宁、柔婉的眉眼之间,浮起郁郁之色,丹唇轻启,柔软、轻灵的声音响起:“母后她老人家最是心软,说不得被贾史氏的哭诉所动,再许了什么。”
崇平帝这时也无心吃饭,看着那内监,沉声道:“你去长乐宫寻宫人问问。”
那内监领命,顿时去了。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这一下子,反而没有胃口。
宋皇后柔声道:“陛下,国家大事,来日方长,陛下当保重龙体才是。”
崇平帝道:“东虏在北边肆虐幽燕,朕想要整军经武,就需得调整京营之兵,但有些人占着……尸位素餐,朕但有所动,就上下掣肘,眼里只有宗族、个人之利,何尝有朝廷、社稷?”
宋皇后挥了挥手,让伺候的宫女、内监退下,歪着螓首,一张端庄、明丽的脸蛋儿上有着几分关切,静静听着,一双熠熠明眸中,有着崇拜、怜悯等情绪,不一而足。
“只是想要做一些事,何其之难,凡利有所损,必群起而攻!”迎着宋皇后的柔媚目光,崇平帝心情似也缓缓平静,沉声说道。
有些话,纵然是当着皇后的面,都不好说,荣养重华宫里的太上皇,还时而召见四王八公。
国朝以孝治天下,纵然因戾太子之事,太上皇贤名受损,但于中枢地方,尤其是武勋之中,都有不俗的影响力。
就在崇平帝正在叙说之时,内相戴权从殿外轻步而来,行了一礼,“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宋皇后颦了颦眉,道:“你这奴才,没见到本宫和陛下正在用膳吗?”
这狗奴才,不定又从哪里搜寻得一些烦人之事。
崇平帝道:“梓童,是我让他过来的。”
天子在正式官方文书中往往称朕,但其实私下里也多称我。
戴权道:“陛下,这是内卫送来有关贾珩的档案。”
当国家机器全力运转,要查一个宁国远房族亲之时,无不
尤其是贾珩的明面情况,几乎一打听即知。
崇平帝伸手接过,现在身世上目光盘桓了片刻,喃喃道:“宁国公的三世孙?”
如果是这样,血缘倒也不近了,承袭宁国之爵,似也无不可。
虽有以庶夺嫡之非议,但只要下旨,问题倒也不大。
继续往下翻,看到贾珩少时习练棍棒之术,曾寻谢再义学习骑射,不由点了点头,暗道,
“这才有点儿武勋之后的样子。”
之后,应为文萃阁典书,与韩
“韩癀的这个儿子,在国子监,一天天不好好读书,到处交游,这是想做什么,为其父网罗羽翼吗?”崇平帝脸色淡漠,决定下次要敲打敲打韩癀。
而后翻看一页,就是凝了凝眉,眸光闪烁,思忖道:“这里怎么……还有晋阳的事儿?”
只见黄麻纸上写着,崇平十三年,八月十二,珩携《三国》书稿,至晋阳府中拜访,所谈内容不详……
崇平帝声音中带有莫名之意,道:“这个贾珩,为宁国旁支,竟以寒微之身,与韩癀之子,晋阳都有牵扯,还有这三国……”
“陛下,后面还附录有贾珩所书三国之词一首。”戴权开口说道。
崇平帝垂眸看向手中的纸张,又翻开一页,目光就是被吸引住。
“这词,当真是一少年所写?”崇平帝面容诧异,讶声说道。
宋皇后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盈盈一笑,好奇道:“陛下,什么词,让陛下这般惊讶。”
崇平帝微微一笑,说道:“梓童,你看看。”
说着,递给宋皇后。
宋皇后伸出雪白如羊脂白玉,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接过纸张,螓首微垂,接着灯火读着。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宋皇后的声音本就珠圆玉润,娇软、轻灵,读将起来,竟将豪迈、雄浑的《临江仙》之词,读出了另外一种韵味。
崇平帝都是面带笑意,道:“梓童这般一读,作词之人如是听到,也不知是何心境。”
宋皇后抬起晶莹玉容,轻轻笑道:“这词有些老气横秋了一些,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崇平帝道:“若是一位宦海沉浮的致仕官员所写,确是老气横秋了一些,甚至还怨望于上……”
宋皇后:“……”
崇平帝说着,见宋皇后一副樱桃檀口微张的“可爱小儿女”模样,心头也有一抹火热闪过,眉宇忧愁暂去,失笑了下,道:“但这是一位少年所写,却是不将古往今来的天下之人,放在眼里啊……”
若是贾珩在此,也会悚然而惊。
他为后世之人,当初写三国书稿之时,书就临江仙时,还真有一种,站在历史下游的穿越者以超然物外的目光,通达古今,故而写最后两句之时,全无原词作者杨慎的看破世情心态,反而有一种千古帝王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的超然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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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崇平帝:下面呢?
坤宁宫中——
宫烛彤彤,明亮如昼。
随着崇平帝的评语一下,宋皇后雪白妍丽的玉容之,流露出讶异之色,道:“陛下,对这贾珩是否高看了?料他一个小小少年,于家国之事能有多少,道”
事实上,崇平帝对《临江仙》一词的解读,正是契合了在贾珩所在的时空中,原作者杨慎的心境。
其人为三朝元老杨廷和之子,因大礼仪之争,被嘉靖皇帝流放至云南,三十六岁的大好年华,状元出身的内阁储相,政治生命从此终结,书就此词之时,虽慷慨雄浑,看破世情,但未尝没有对嘉靖帝的怨望。
而这种怨望,如韩珲、于缜等人,无论如何是解读不出来的,因为词作者贾珩的经历,也不能。
也只有身为帝王,擅操权术的崇平帝,几乎是一时间就察觉到。
但考虑到贾珩的年纪、身份,这种对怨望于上的狐疑,瞬间被打消,反而觉得此子,笑谈古今,不是狂士就是国士。
崇平帝轻轻一笑,说道:“梓童,我倒是对这所谓三国书稿,有些好奇了。”
宋皇后端庄、妍丽的玉容上,现出笑意,道:“陛下,那书稿想来就在,道等下晋阳妹妹前来,可”
崇平帝点了点头,威严、冷毅的脸上,也有几分缓色。
他虽不喜一些浓词艳赋,认为是读书人不务正业,不遵圣贤之道的勾当,但这种论史之言,却又另当别论。
文史政论,向来密为一体。
戴权看了一眼崇平帝脸色,见龙颜微悦,心头不由微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方才去长乐宫打探消息的内监,去而复返,见礼之后,道:“陛下,太后娘娘原欲答应,长公主殿下从中说了话,”
崇平帝面上现出一抹喜色,轻声道:“晋阳在那里,怪不得,母后最是宠爱晋阳。”
他母亲不明就里,如果承诺了那贾史氏,国朝以孝治天下母后金口一开,留给他的腾挪之机就少了。
虽知只要太上皇在一日,就不能彻底除贾家一爵,但贾珍坐罪失爵,爵位统绪不绝的恩典,必须让贾家或者说背后的四王八公付出一些代价,在京营诸军队的人事调整和整顿上做出让步。
否则,他就白白浪费了许德清顶着酷吏之污蔑,而创造的机会。
“你去长乐宫,让晋阳等会儿来坤宁宫,朕有话和她说。”崇平帝面色缓缓,吩咐着一个内监,微笑说道。
那内监名为夏守忠,为皇后身旁头等得力之人,为六宫都太监,年岁四十左右,面皮白净,细眉长脸,陪着笑道:“陛下,公主殿下随行的夏侯指挥说,殿下即刻就过来这边儿。”
崇平帝点了点头。
宋皇后看着面带喜意的崇平帝,抿了抿粉唇,芳心中蒙上一层淡淡阴霾。
她那个小姑子,对陛下的影响力愈显,不是一件好事,但她也无可奈何。
太后不喜她还有她的妹妹端容贵妃,晨昏定省,都冷色以待,而晋阳却在两宫之间左右逢源。
如今的大汉长公主,俨然有了刘汉长公主的影子。
“若是让然儿和炜儿娶了婵月那孩子……只是不说礼法上有妨碍,就是晋阳她也不同意……”宋皇后黛眉微蹙,目光失神片刻。
早年她不是没有想过让两家亲上加亲,但听宫中与然儿讲经的太子詹事所言:“同姓为婚,其生不蕃,近亲而婚,其生不智,犹以三代之内为祸甚烈。”
据说前半句是古人所言,而后半句是一位医官的长期发现,总结而出的经验之谈。
近亲而婚,生出的孩子,痴傻儿比较多。
当然,她其实不大信这个。
本想提前定下娃娃亲,也明里暗里暗示过晋阳公主,但晋阳公主性情肖母,自有主见,见天守着一个孤女,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再加上和然儿、炜儿年岁相差几岁,愈发有着主张。
等孩子长大了一些,两个儿子也是榆木脑袋,只把婵月当黄毛丫头。
上次她见婵月那孩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宋皇后膝下养有二子,魏王陈然与粱王陈炜,按说立嫡立长的统绪传承规则限制,嗣子之位,怎么也不会出魏、粱二王之列。
但尴尬之处在于,崇平帝偏偏就是庶出,是踩着几位兄弟以及戾太子而上位,当初打的继位口号,就是太子不贤,嫡庶焉能碍宗社绵延?
等到崇平帝继位之后,汲取夺嫡前事之酷烈教训,并不早定国本,在宋皇后眼中,就给了一些人“非分之想”。
值得一提的是,崇平帝母妃冯太后,同样是在其克承大统以后,才被尊为皇太后。
冯太后性情刚强,故而年轻之时,并不大受太上皇宠爱,但恰恰是这种成长环境,才造就了崇平帝遇难事刚强果断,冷峻刻薄的帝王性情。
“陛下,晋阳殿下来了。”就在这时,内监从殿外而来,躬身说道。
崇平帝笑道:“快让她进来。”
不多时,大汉长公主,晋阳公主携女李婵月入坤宁宫,躬身见礼。
宋皇后雪颜玉肤之上现出明媚的笑意,说道:“你皇兄方才还念叨着你呢,你入宫,也到大明宫见见你皇兄才是,你皇宫”
晋阳长公主艳冶,华美的脸蛋儿上,浮起一抹浅浅笑意,清眸深处隐有几分疏离,清声道:“皇兄他国事繁忙,我也不好烦扰,方才一直在母后那里陪着说话,说着正要过来给皇嫂请安呢,恰好皇兄在这里用饭,倒是赶巧了。”
她这个皇嫂,外端娴而实奸猾,为了固宠,连妹妹都在几年前送至宫中,前几年还想打她女儿的主意。
宋皇后闻听晋阳公主所言,黛眉弯弯,抿唇微笑。
高手过招,无声无息。
这话说的很是漂亮,但二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
而远处帏幔梁柱之下,光线稍暗之地,正在垂手侍立的数个宫女中,一个桃红色宫裙的少女,垂下的脖颈儿似有些酸涩,趁着左右无人注意,就稍稍抬了抬一张皎如明月,白皙丰润的脸蛋儿。
而晶澈、莹润明眸之中,似倒映出远处宫灯彤彤烛火之下,那满头金玉珠翠,着华美宫装,摇曳生姿的几位贵人的影子。
欢声笑语,口蜜腹剑。
元春眸光闪了闪,一丛弯弯眼睫垂下阴影,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嗯……”
就在这时,一旁的宫女扯了扯元春的衣裙,心头一惊,余光之中,却是一旁的嬷嬷,将剜人的目光投来,元春连忙垂下螓首,将那张白腻如雪,丰润婉美的脸蛋儿低下,笼在暗影之中。
一远一近,一光一暗。
左右是“见不得人的去处”罢了。
这边厢,崇平帝就问着三国书稿之事,道:“晋阳,贾珩的三国书稿,在你的翰墨斋刊版,你手中可有原稿。”
“皇兄怎么知道?”晋阳公主诧异说道。
崇平帝轻轻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说道:“那书稿,你身上可有携带?”
晋阳公主笑道:“皇兄,臣妹让夏侯莹带了,原本在马车上好作赏鉴。”
说着,就唤夏侯莹,从其手中接过木盒,取出已按着回目装订好的书稿。
“这是誊录过的稿子,只有前六回,原稿还在那贾珩手中。”晋阳公主取出书稿。
宋皇后嫣然一笑道:“陛下,晚膳还未用完,不妨等用完晚膳再看,这碗银耳莲子羹,陛下不妨先用,方才臣妾已尝过,温度适宜。”
崇平帝轻轻笑了笑,道:“朕看看第一回目,到底写的如何。”
方才《临江仙》一词,却将他的心思勾起来了。
三国之史,他在潜邸之时,也不是没有听弘文馆中的讲郎讲起过,三家纷争,逐鹿争鼎,为此神州涂炭,能有多少新鲜事儿可讲?
伸手接过书稿,然后这一看,就是……饭都忘了吃。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仅仅是开篇四词,就有一股气吞山河的雄浑、壮阔之势。
崇平帝看书看得极快,纵然是半文不白的文字,也不受丝毫迟碍,这是长期批阅公文,面对书面文字下养成的条件反射——提取文字信息的速度很快,不亚后世“奋笔两小时,刷刷两分钟”的十年某点老书虫。
“操,当真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看到矫诏讨董,崇平帝面色凝重,喃喃说道,倏而疑惑,倏而目光咄咄,而后又是迅速往下翻阅。
不得不说,《三国志》对曹操的描写只是一种历史形象,而演义话本中,则是添加了许多文学加工。
如三英战吕布,孟德献刀……甚至之后还未书就的青梅煮酒,这些后世耳熟能详的典故,不少都是家的创造加工,充满着吸引人的戏剧性。
崇平帝就着灯火,一口气读完六回目,不觉夜色已深,竟至戌时,待继续往下翻阅着,正好看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然后,下面呢?
嗯,没了?
怎么能没了呢?
崇平帝忽地抬起头,目光熠熠地看向晋阳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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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面圣之前
“皇兄,那个,臣妹手里也就这六回目书稿,贾珩后文……应该还未写出吧。”迎着崇平帝的目光,晋阳长公主容色微顿,芳心中浮起一抹古怪之意,解释道:“听说贾珩这两天忙着娶亲,又是和贾家闹了一回。”
崇平帝掩起书稿,默然片刻,道:“那贾珩,你让人去催催……”
晋阳长公主面色微顿,芳心之中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两天之后,翰墨斋——
贾珩听着对面怜雪细述事情经过,默然片刻,道:“怜雪姑娘,殿下是什么意思?”
崇平帝要召见他,多少有些始料未及,而且还不是因为晋阳长公主主动举荐。
“想来是先前的与贾珍之事,引起了天子目光注视,我那些情况,若是有心打听之下,分析研判,并不难汇总,但那是后世……”
由此可见,天子必然有着一只精干的情治机构,否则无法在短短时间中得悉如此多关于他的情报。
毕竟,他上午才和贾府中人闹翻,晚上就得到讯息。
“为人君者,深居九重之宫,最是忌讳被蒙蔽圣聪,识人不明。因为人做出判断的基础在于信息,而后是从繁芜,后世甚至有做开源情报分析的专业情治机构。”贾珩心思电转之间,就对这位天子的性情、权术手腕有所把握。
“这样的掌舵者,面对小冰河时期的明末大局,都落得“白骨如山忘姓氏,青峰林下鬼吟哦”,“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地步,可见……权术可依不可持。”
怜雪道:“贾公子,殿下还在府里等着你,启程吧。”
毫无疑问,等下要带着书稿进宫面圣。
而晋阳长公主肯定还要耳提面命地叮嘱几句。
贾珩点了点头,道:“怜雪姑娘,请。”
随着怜雪上了马车,向着晋阳公主府而去。
晋阳公主府,仍是那座阁楼,阁楼一层,晋阳长公主一袭玫红色宫裳长裙,娇躯曼妙玲珑,坐在梨花木制的太师椅上,三十出头的丽人,正是春花秋月的芳龄,如一株盛开的牡丹,因是孀居于府,愈发有着孤芳自赏的娇艳。
晋阳长公主迎着少年的平静目光,朱唇轻启,轻笑道:“怜雪都将事情和小贾先生说了吧,皇兄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先生所写书稿,前日垂询,本宫不敢欺君,只得如实俱禀,这二日皇兄打发内监来府上问了三拨儿,想着小贾先生正是新婚燕尔,书稿多半也未完讫,就没让翰墨斋那里登门打扰,方才听怜雪说,小贾先生已经完稿了?”
贾珩道:“第一部十五回目已经完稿。”
说着,按了按手旁的木盒。
晋阳长公主道:“那正好,等会儿,先生随本宫一同进宫面圣,圣上前日看完书稿之后,赞不绝口,言小贾先生文采斐然,才气过人。”
贾珩抬起沉静如渊的眸子,道:“圣上谬赞了,圣上腹有锦绣山河,想来话本在圣上眼中,也不当什么吧。”
他觉得文采斐然之言,更像是晋阳公主的“添油加醋”,以崇平帝目前给他的感观而言,纵是欣赏,也不至于赞不绝口。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看着对面从容不迫的少年,心头愈发觉得有趣。
若是旁人,不说其他少年,就是四五品官员,闻听被天子赞不绝口,再是城府深沉,那股喜色也是怎么都掩藏不住的。
但眼前的少年,真的只是出身寒微的宁国旁支吗?
可惜了……
终究是成了亲,不然婵月……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怀着一种莫名的怅然情绪,轻声道:“小贾先生,你先去沐浴更衣,等下随本宫一同进宫。”
进宫面圣,自然有着一套完整的礼仪流程,比如沐浴更衣,熏香,以及简单的宫廷礼仪。
贾珩默然片刻,拱手道:“有劳公主殿下。”
晋阳公主轻轻一笑,叮嘱道:“怜雪,你领着贾公子去厢房沐浴,找两件儿本宫平时置备下未穿过的锦袍,给贾公子换上。”
怜雪诧异地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道:“是,殿下。”
二人方下了阁楼,正要往一方的厢房而去,忽然迎面从走廊中碰到一个小姑娘,在几个嬷嬷的陪伴下。
一见二人,远远道:“怜雪姐姐,娘亲呢?”
“郡主,殿下在阁里。”怜雪看着小郡主,清冷如霜的玉容上也现出一抹温和笑意。
这一幕落在贾珩眼中,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说话之间,清河郡主李婵月已经快步走来,豆蔻年华的少女,好奇地打量着一旁的贾珩,眨了眨澄莹明眸,问道:“你是谁家的?倒是……看着有些面熟?”
这小郡主整天不着家,见得有趣的人事不少,却是早已忘记曾在打猎之时遇到过贾珩一事。
贾珩打量着清河郡主,目光沉静,说道:“先前,在长安京郊,与打猎归来的郡主见过一面。”
“哦,哦,你是那个拉二石强弓的……什么来着?”清河郡主雪腻如梨蕊的脸蛋儿上现在出一抹回忆,她觉得好像记得来着,但眼下却记不得了。
“贾珩。”贾珩淡淡说道。
怜雪笑道:“殿下,奴婢还要带着贾公子下去沐浴更衣。”
清河郡主轻轻一笑,白里透红的脸颊上,现出两个酒窝,道:“怜雪姐姐去吧,我先去了。”
目送着贾珩以及怜雪远去,清河郡主眨了眨眼,歪着脑袋,蹙眉思忖了下,问着身后跟来的丫鬟南烟,道:“娘亲以往有留人在府上沐浴更衣吗?”
丫鬟南烟容色顿了下,迟疑道:“好像……没有吧。”
清河郡主眉眼间浮上一抹忧色,思忖道:“娘亲以前也经常见一些名士什么的,但好像都没有过……”
李婵月眸光闪了闪,眉眼间浮上一抹忧色。
前日在东阁看书,发现前朝公主孀居于府,寂寞难捱,都有养面首的,娘亲一向洁身自好,但也保不齐,毕竟三十有一,这贾珩力挽强弓,别是……
她可不想,哪一天,突然再有个后爹。
李婵月想着想着,忽然一颗芳心跳的迅速,白玉无瑕的白腻脸颊莫名有些发烫,抬头看了看秋日,囔囔道:“这秋老虎,日头照的人闷热。”
贾珩这边在浴桶中洗着澡,拒绝了怜雪着丫鬟伺候的提议,一边洗着澡,一边思索着等会儿的面圣之事。
这次面圣,事发突然,他见了天子要说什么,陈述边事方略?
真要谈,倒也可以谈上几句。
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没有实地查阅过陈汉百年以降的边疆情形,尤其是辽东沦陷之后的对虏战况,那么所言,往往就是大而不当,很难具体而言,一旦被询问细节,就容易被问住,这样留下的初步印象就大打折扣。
所以,边事就暂且不能主动挑起。
还有天子召见他的用意,结合着最近他与贾府的冲突,也值得仔细揣摩。
这大概、也许……不是什么书迷见面会。
贾珩思量着其中的关节,不知不觉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只觉澡桶中热水已渐凉,外间传来怜雪的声音,道:“贾公子,洗好了吗?衣服就在方才的椅子上。”
贾珩应了一声,拿起一旁的毛巾,将身上的水擦干净,也不知澡水用的什么香料,馥郁幽香,沁入肌肤……借着热水,腌入味了。
贾珩凝了凝眉,多少有些不习惯。
想了想,拿起一旁的衣衫,这是一件蜀锦圆领长袍,领口、袖口都刺以云纹,颇见精美。
贾珩沉吟了下,将之放在一旁,拿起方才自己的衣衫换上。
纵然知道不是晋阳牌”原味”锦袍,他也没有穿。
穿上衣衫,长身玉立,神情施施然出了厢房。
见贾珩仍着入府之时的青衫直裰,怜雪清冷如玉的脸蛋儿,微微顿了下,目光诧异道:“贾公子,方才椅子上的衣衫没有看到吗?”
贾珩默然片刻,清声道:“人不如故,衣不如旧,怜雪姑娘,走吧,别让公主殿下等久了。”
怜雪:“……”
一张清丽、白腻的脸蛋儿,现出一抹异色,明眸定定看着少年的侧脸,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贾珩说完,冲怜雪点了点头,向着来路而去。
衣服这东西,还是要自己穿着舒服才行,青衫直裰,才是属于他现阶段的底色。
当然以上都不重要,是方才的袍子……有些宽松了。
二人在阁楼花厅,汇合了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放下手中的书稿,柳叶细眉下,顾盼流波的美眸,瞥了一眼贾珩,倒也没说什么,清声道:“小贾先生,启程吧。”
方才,她也忘了,二人身量不一样,她平时所备下的衣衫多半是不合身的。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丽人前襟,顿了不足一瞬,就挪开目光。
此刻坐在一旁拿着一个转动不停的风车的李婵月,捕捉到某人的目光,颦了颦秀眉,道:“娘亲,我也去宫里看看。”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你不是才从宫里上学回来吗?不在家多玩儿一会儿,还去宫里?”
“家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再说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李婵月拿着手里的风车,软声说道。
晋阳公主目光既是宠溺又是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女儿:“你不嫌累就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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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问对
一辆马车由着四皮毛色顺滑,马蹄矫健的枣红色骏马拉动,踏在青石条板铺就的朱雀大街之上,向着宫城而去。
马车之内,轩敞雅致,布置精美,甚至还放着一方楠木小几,其上摆放有茶果等物。
晋阳长公主坐在正中,仪态端庄,风华雍容,凝眸看着一旁的青衫直裰的少年,放下一旁的茶盅,问道:“方才,本宫的叮嘱,小贾先生可还有疑问之处?”
却是在方才的路途之上,晋阳长公主交代了见天子的礼仪。
倒也没有什么三跪九叩,并非国家大典。
贾珩点了点头,道:“并无异议,多谢殿下提点。”
一旁的李婵月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见其面容清正,方才她倒也听明白了,这贾珩似乎写了一个话本,然后被皇帝舅舅看中了,就召进宫中问对。
“这人看着和以往那些名士还有几分不同,娘亲以前认识的那些名士,倒是没有这么年岁小的,比我也大不了几岁,而且皇帝舅舅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不怎么感兴趣,却召见这人,想来是个有学问的。”清河郡主歪着螓首,明眸眨了眨,心底闪过一抹好奇,将清澈如水的目光,盘桓在对面少年怀中抱着的木盒上。
她当然不会胡乱猜测她的母亲,否则本来没有的事,经过她一折腾,反而再让娘亲心头留了意。
几人心思各异之时,马车已驶入九重帝阙。
因为晋阳长公主受宠于两宫,特许以丹陛之前御道行车,但晋阳公主自没有将马车驶入大明宫的道理,将车驾交给一个内监,扶着自家女儿李婵月下了马车。
贾珩站在陈汉宫苑中,环目四顾,只见远处是错落有致的宫殿建筑,飞檐斗拱,朱墙黛瓦,四方宫女、内监,力士,侍卫,成对而过,神色匆匆。
大丈夫生天地间,带三尺剑,当居此华宅!
不知为何,贾珩心头浮起此念,虽是一闪而逝,但却如有某种魔力一般,在心底滋生,那是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
“小贾先生,忘了本宫方才是怎么和你说?”晋阳长公主在一旁美眸横了一眼贾珩,口中发出一声轻哼,笑了笑,说道。
“见天家之威严,帝阙深重,一时忘而四顾,还请公主殿下海涵。”贾珩看向晋阳长公主,拱了拱手。
晋阳长公主轻轻一笑,说道:“好了,本宫知你是少年郎,好奇张望,不过等下面圣之时,不可如此,否则,会遇内监呵斥,那时,本宫面上也不好看。”
虽说外官入宫觐见,不可东张西望,但那也只是规矩,如晋阳长公主视宫禁出入如家,自然也不会生出太多敬畏之心,只是不想惹麻烦。
方才,她只当贾珩少年心性,倒也不以为意。
贾珩说完,重又恢复目不斜视之状。
方才不过是借下车的空当,以观陈汉宫廷之奢华、壮丽。
大明宫,偏殿
秋日阳光自轩窗而落,落在红杉木而制的御案之上,着明黄色龙袍,头戴硬脚幞头的崇平帝,手中拿着毛笔,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凝神书写着《临江仙》。
这首词,这位帝王似乎十分喜欢。
这二日,已不知临写了几遍。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崇平帝如苍松嶙峋的瘦眉下,目光明亮锐利,口中喃喃说着,将毛笔放在一旁的笔架上,清瘦、冷硬的面容上,隐有几丝莫名之意。
大明宫掌宫太监戴权,年岁五十出头,头发灰白,躬着腰,走到熏香兽笼前,从小太监手中递来的玉壶中,分拣出沉香、冰屑等物,倒入冒着火星的熏笼中。
偷偷瞧了一眼御案后的天子,戴权目光闪烁,心思莫名。
暗道,陛下这两天将这首《临江仙》写了五遍,宁国府的那个叫贾珩的小子,恐怕还真入了陛下的眼。
不说其他,调至弘文馆治史、撰书,起码都比文萃阁管理典藏书籍强。
而在这时,戴权察觉到一旁的小太监扯了扯自己衣袖,点了点头,轻手轻脚来到殿外。
“公公,晋阳殿下带着小郡主和那位贾珩来求见陛下。”那内监低声说道。
戴权点了点头,折身返回,正好见天子正在端起茶盅,品着香茗。
“陛下,晋阳公主殿下递了牌子,说已将那宁国公的后人贾珩,带至宫中。”戴权轻笑说道。
“哦?”崇平帝放下茶盅,就听得盖碗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这在往日的大明宫,都是屈指可数。
听到这声音,崇平帝默然片刻,反而敛去了脸上急色,沉默了足有两个呼吸,沉声说道:“宣。”
戴权心头微诧,领命而去。
不大一会儿,一个宫装美妇款步而来,左边是青衫直裰,身形颀长的少年,右边则是一个粉裙少女,三人快步绕过屏风,入得偏殿。
行至近前而立,拜见行礼。
阳光自轩窗而照,将前二后一,两大一小的身影,投落于山河屏风上,如果不特意标注,还以为是一家三口。
崇平帝抬眸望去,心底都生出一股莫名古怪之感,未及细思,只听到:
“臣妹见过皇兄。”
晋阳长公主盈盈一礼。
“草民贾珩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珩也在一旁躬身施礼,面无表情说着长公主拟定的台词,此非正朝大典,私下所见,先前长公主有言,倒也不必拘于跪礼。
“婵月见过陛下舅舅,给陛下舅舅请安了。”李婵月娇笑说着,而后就是跑到崇平帝案后,甜甜笑道:“陛下舅舅在写什么呢。”
“随意写写。”看着李婵月,崇平帝笑了笑,抬眸看向眉眼清峻,面庞削立的青衫少年,面上笑意敛去,沉声问道:“你就是那个仗剑而入荣禧堂,怒斥贾族中人的贾子钰?”
这话问得就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仗剑而入荣禧堂,怒斥贾族中人,似乎是褒奖,但再结合着生硬、淡漠的语气,好像还另有一番说道。
贾珩眸光低垂,心思电转,拱手道:“圣上明鉴,草民正是贾珍一案的苦主。”
“苦主?”崇平帝目光闪了闪,嘴角抽了抽。
嗯,倒也是苦主,贾珍未遂于恶,坐罪下狱。
贾珩面色沉静,心头寻思。
这就是示之以弱,但也算回答了崇平帝的问题。
崇平帝声音果然和缓了几分,“贾珍之罪,罪在不法,有司断谳,已见公论,朕让长公主唤你入宫,不谈此案。”
贾珩心头微松,暗道,不是你先提的吗?
不过,也由此看出崇平帝的心性……唯我独尊,性情隐藏刚愎。
一旁的晋阳长公主,晶莹如雪的玉容浮起淡淡笑意,柔声道:“皇兄,贾珩的三国书稿第一部写完了呢。”
说着,就转头看向贾珩。
贾珩会意,递上木盒。
这边厢,戴权伸手接过,先至一旁打开检视,而后,才呈递过去,笑道:“陛下,还请阅览。”
贾珩顿了顿,说道:“这是原稿,还未着人抄录。”
崇平帝冲贾珩点了点头,神色倒是和缓许多,清声道:“朕听晋阳说过,你这是要刊版印刷的,朕并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看完之后,还让你带走原稿。”
贾珩拱手道:“圣上明鉴。”
崇平帝打开书稿,正是装订得整整齐齐的一沓。
原文稿件和摘录本还不一样,一入眼,崇平帝就是眼前一亮,这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大不同于馆阁之体,但看去却另有一股昂扬锋锐之意。
寻到上回看到的第六回目。
然后就是“刷刷……”
竟也不再理几人,开始阅览起来。
贾珩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寻思,这崇平帝这阅读速度,老书虫了啊,在听翰林讲筵时,没少将大部头儿撕成一页一页,夹课本里看吧。
知道还需得等好一会儿,贾珩腹诽着。
毕竟有着九回目,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贾珩面色沉静,耐心等待。
这边厢,晋阳长公主已在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安排下,于一旁的梨花木椅子上坐下,条案后的李婵月,也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的书架前,摸着一个唐三彩雕成的马雕。
贾珩约莫站了有半刻钟,倏然闻得暗香浮动,回眸之间,却见玉容婉丽、柔媚的长公主,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自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歇歇。
贾珩:“……”
书架之前,正拿着一把扇子把玩的李婵月,抬头注意到二人的挤眉弄眼,明眸闪了闪,将扇子放下。
贾珩冲长公主摇了摇头。
他前世站岗,一站大半天,站一会儿倒没什么。
也不知多久,崇平帝掩卷而起,只觉既是心神舒爽,又是怅然若失。
怎么说呢,好比攒了三天稿子,一个下午宰杀完的心情。
这时,已过去一个半时辰,暮色都是垂落天际,戴权吩咐着内监掌着灯。
崇平帝抬头看向贾珩,见其站立着,道:“贾珩。”
贾珩拱手道:“草民在。”
“来人,看座。”崇平帝吩咐着戴权。
方才他虽然专注看书,但方才晋阳母女的小动作,他也并非一点不察。
“看来这贾珩身具拳脚功夫,并非虚言。”崇平帝思忖道。
贾珩道:“圣上当面,草民不敢坐。”
“朕让你坐,你就坐。”崇平帝凝了凝眉,沉声道。
贾珩拱了拱手,坐将下来,没有什么只坐半个椅子的做法,而是身量挺直,安之若素。
这是前世军旅生涯养成的良好风貌。
崇平帝怔了下,将眼底的一抹欣赏之意掩藏下,道:“贾珩,你这三国书稿一共多少章回,还有这刘玄德什么时候才有一方基业?”
哪怕知道历史,但还是忍不住问。
贾珩心头暗道,果然带入的视角是刘备,当然,本就是尊刘贬曹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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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崇平帝:此子……有王佐之才!
“百二十回,至于刘汉先主……”
贾珩整容敛色,正要开口,却被崇平帝挥手打断,这位帝王轻轻一笑,朗声道:“提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贾珩:“……”
问的是你,不让说的也是你,这就是帝王吗?
贾珩顿了下,“违心”赞道:“圣上此诚为金石之言。”
这边厢,戴权着内监斟了一杯茶,端至几案旁,轻笑道:“贾公子喝茶。”
贾珩点了点头,低声道谢。
这些阉人,因为个人经历故,心性往往偏狭,所遇白眼,多怀怨恨,尚义气之争。
崇平帝也接过一盅茶,朗声道:“长公主说你通达史事,善谈古今,在解说三国书稿时间,言乱天下者,为袁氏世家,朕深以然之!但后汉为何有世家之乱,而不见宋明,此何为故?”
不同于晋阳长公主,崇平帝身为帝王,方法可能没有贾珩的科学、系统,但所处的高度,对后汉之兴衰,从不同角度盅有着同样的认识。
因为三国归晋,晋正是河东司马,可不就是世家。
故而,在长公主前日兴致勃勃,向崇平帝简单道明贾珩的观点之时,崇平帝于此论者并不觉振聋发聩,只是对持此论的贾珩稍稍疑惑。
这个要说晋阳长公主这个“学生”学艺不精,纵然完整听了贾珩的陈述、分析,但她却没有将之尽数道之于崇平帝,故而就显得只有论点,没有旁征博引,庖丁解牛。
故而那种高屋建瓴,水银泻地的畅快之感,自然在崇平帝心头就引不起一丝。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圣上,当日,珩只是书生意气,与晋阳殿下闲话论史,闲言。”
崇平帝沉声道:“朕之面前,无需藏拙,你但有所见,只管道来,朕每月都要听翰林院、弘文馆的治史博士论史。”
这边厢,晋阳长公主将一双盈盈如水的美眸,投向贾珩,轻笑说道:“贾珩,皇兄气度恢弘,有海纳百川的圣皇之量,你只管道来。”
这时,李婵月也是将一双晶澈明眸,投向那青衫少年。
贾珩沉吟了下,迎着一双双目光注视,说道:“此事,草民和晋阳殿下提及过。”
晋阳公主面颊一红,道:“你说的,本宫和皇兄说时,一时忘记了。”
贾珩道:“五代乱世,世家毁弃,五姓七望遂成冢中枯骨。”
崇平帝脸色微顿,默然不语,道:“诚是如此。”
贾珩道:“及至于宋,广开仕途之路,加之印刷书籍之事便宜,世家无再起之势,然地方士绅,受田投献,免税役二务……几与两汉之郡望、豪强无异。”
但其实还是有区别的,但三两句话不好说清。
果然崇平帝面色幽幽,目光阴沉的吓人。
豪强如葱韭,需要定期收割,但士绅的背后是退休官僚,他们本身就是国家机器的组成部分,自我革命怎么可能?
甚至还不如强汉了,强汉起码郡守、县令,军功勋贵组成的统治阶级核心层,颇有阶层觉悟,动辄破家灭门,视豪强如鱼肉,杀猪过年。
崇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对面少年,已有不一样的意味,此子不说其他,当上一句的见识通达,一针见血。
崇平帝道:“宋明为何而亡?”
贾珩默然片刻,道:“北宋明亡于北方胡虏,此有史可载。”
天子名着问宋明,实际问的是本朝。
他其实不太想一下子讨论这个问题,因为没有铺垫到位。
不仅是写需要铺垫,说话的节奏,也是需要铺垫的。
古之策士,有个常用的方式,叫设譬说理。
就是为了吸引国君的主意,我先说一则小寓言暖场,然后再往下推进,同时还要察言观色,有些话可能是很有道理的,但我此时不能说,有一个说话的前后顺序。
崇平帝道:“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
贾珩道:“宋明之亡,内忧外患齐作,最终神器易主,社稷毁堕。”
还是那句话,天子名着问宋明,实际问的是本朝。
国朝体制,无疑是加强版的宋,弱化版的明。
但天子这个题目问的非常刁钻,甚至有些难为人。
因为,你要找出共同点以及不同点。
这在论述题中,都是压轴题。
这哪里是问他,就是当朝大学士都要思虑许久,才能回答出来。
他觉得这更像是崇平帝的随口一问,可能也没指望他给出什么耳目一新,拜为上卿的答案。
更像是对老师对学生的考教。
但他这个学生……其实,想反过来当老师。
“内忧外患?”崇平帝脸色重又恢复平静,道:“内忧何处,外患何地?”
贾珩道:“宋之外患,无幽云屏障,武事不振,胡虏在北如利剑悬空,其亡于外,不足为奇!宋之内忧,在三冗之难,成困宋之痼疾,以致积贫积弱,缘由自唐季以来,武夫当国,藩镇为祸,遂造五代乱世,宋承乱世而立,欲治平天下,非行强干弱枝之策不可,然时移事迁,宋死守祖宗之制,抱残守缺,中枢淫夺地方之权,加之重文抑武,于边事多颓……宋又不抑土地兼并,以致黎民生计困顿,后金铁骑南下,遂有靖康之耻,窃耻于后人。”
大宋的亡,其实很有意思,宋常常被称为富宋,但又积贫积弱,听起来很矛盾,但其实说的两回事儿。
因为三冗问题,以及国防问题,导致的财政黑洞,致使北宋频频发生财政危机,但北宋的财政收入因为鼓励商贸之事又不缺。
崇平帝闻言,面色微动,心头剧震。
三冗之难,强干弱枝……这都是枢相、宰臣之见!
这怎么是一个年过十六的少年,能发出的见解?
崇平帝的反应,并不出奇,不管是屠龙之术,还是见陈国弊,都是统治精英层核心圈层,才能掌控、看到的东西。
后世,因为信息社会的发达,才让键政局大行其道,有时候说的还真是一回事儿。
崇平帝掩藏着脸色的变化,看着对面的少年。
暗道,这贾珩,比之那些抱着圣贤之言的弘文馆儒生,真是迥然不同。
此子……有王佐之才!
因为崇平帝刚刚看完三国书稿,故而心思活动就带了一些三国味儿。
贾珩默然了下,道:“至于前明,虽有幽云以为屏障,然前明立国百八十年,定都北平,直面胡虏,遇强主尚可维系江山不失,至嘉靖时,其人不尚节用,一意玄修,御极数十年,天下纲纪废弛,民生凋敝……北方草原入境,北平无险可守,遂至社稷倾覆,幸有我陈汉太祖、太宗,应运而生,承天顺命,再造华夏神器。”
其实在这个时空中,贾珩认为明亡于嘉靖,更像是一个“灰犀牛”事件。
就是俺答可能也没做好如蒙元一样重新入主中原的准备,然后让陈汉太祖拣了个便宜。
当然,换个高情商说法,就是陈汉太祖天命加身。
贾珩沉吟了下,叹道:“宋明亡其国祚,若有一二相似之处,或许是亡于财用不足……至于财用,无非开源节流四字,如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治政操之急切,以始皇之雄才,隋炀之大略,尚二世而亡,如穷兵黩武,主怒兴师,如强汉羽林之盛,尤有武帝下罪己之诏……然千古兴亡之事,岂又止于财用二字?兴衰枯荣之道,此诚天道至理而已。”
中国历代王朝的治乱循环,既有多样性又有统一性,不能仅仅去找统一性,而忽视了不同历史时期,每一朝代所面临的具体问题,否则就犯了教条主义。
找统一性的规律,本身也是为了分析多样性问题。
如北宋的边疆之患,北方少数民族的崛起……
北宋之亡,不仅仅在于土地兼并,人心败坏,国家机器失灵,有些其他因素也要考虑到。
通过经济分析工具看王朝中晚期的财政危机,比如小农经济下的抗天灾风险能力薄弱,土地兼并……只是王朝周期律的一个主要切入角度,但并不意味着其他的切入角度,都一概是错误的。
贪官污吏充塞上下,以致行政效能低下,甚至背后牵涉到的一代创业,二代守业,三代败业的人心之变,社会风气之变……这些人性规律,除非是跑步进入“大同”社会,只要人性一日不变,治乱循环的历史周期律,都会换一种方式卷土重来。
所以,贾珩一直以为,如果用盲人摸象来比喻,可能一种方法摸的更全面,更深入,但其他的方法也未必全无可取之处。
崇平帝目光隐隐有着异样,心头反复想起四个字,财用不足,开源节流。
现在的大汉,难道不就是如此吗?
边疆耗费钱粮,每年糜费数百万计,官场吏治败坏,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
国库入不敷出!
崇平帝面色微动,目光咄咄,道:“贾珩,那我陈汉之弊呢?”
贾珩拱了拱手道:“草民不过一介白丁,不敢妄言国政。”
前朝之事,怎么说都可以,但谈论本朝之事在哪个朝代……弄不好都是404。
崇平帝此刻面色沉静,已经完全不可小觑面前的少年,不自觉都是正襟危坐,语气已带着几分郑重之意,沉声说道:“古人言,知政失者在朝野,知屋漏者在宇下,你一个少年,纵是说的不对,朕也会见责于你,或许在你眼中,朕是那等器量狭隘之君?”
担心眼前少年讳言,崇平帝甚至使出了激将之法,这就有些……不讲政治规矩了。
至于一旁的晋阳长公主,早已听得玉容嫣然,美眸焕彩,一双妙目,熠熠生辉地看着那面无卑矜之色,纵论古今的少年。
“不愧是小贾先生,连她皇兄都……为之郑重。”
她如何看不出她皇兄的态度变化,如果一开始还是随意考较,但后来就庄色以问,甚至引经追问。
不由想起战国策中那些策士,一开始君主还抱着美人,洗着脚丫子,或是嬉皮笑脸、或是居高临下,问着,“先生以何教我?”
声音都是拖长的了,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
然后听着听着,美人也不抱了,端容敛色,避席而拜,屏退左右,咨以军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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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赐苏锦二十匹
“只是,这贾珩这样小的年纪,这是甘罗之才?”晋阳长公主美眸中现出一抹惊异。
迎着崇平帝的“热切”目光,贾珩一时沉吟不语,心头盘算着能说什么,能说到哪一步,怎么说的问题。
别看眼前天子一副“你是少年,童言无忌”的“傲娇”样子,但如果他真的信了,就是天字头一号的愚夫了。
崇平帝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贾珩,但纵然是这样,也给贾珩施加了某种无声的压力。
贾珩整理了一下思绪,拱手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事到如今,如果不扔出一些干货,崇平帝这边恐怕过不得关。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了下,看向戴权。
一旁的内相戴权,目光深深地看了贾珩一眼,冲一旁梁柱帏幔后恭谨侍立的宫女、内监挥了挥手,一时宫女、内监纷纷退去,偌大的殿中,只有崇平帝、晋阳长公主母女,以及大明宫掌宫太监戴权。
当然,暗中是否有人护驾,不问可知。
贾珩自入殿中,就感知到有至少两道目光盯着他,想来是大内侍卫之流的人物。
纵然他在入大明宫时,已经被搜捡过,是否有兵刃随身携带。
见贾珩默然不语,崇平帝又是想了想,抬起清冷的眸子,看了一眼戴权,说道:“戴权你出去看看,皇后那边若是来人唤朕用晚膳,就说朕要晚一会儿过去。”
戴权:“……”
戴权老脸上挤上一个笑容,平息了下心湖中的惊涛骇浪,道:“陛下,老奴告退。”
崇平帝然后看向贾珩,如苍松嶙峋的瘦眉下,眸光清幽,正要开口。
一旁的晋阳长公主,忽地嫣一然笑道:“皇兄,臣妹是否也好回避?”
当然这更像是开玩笑,在活跃有些紧张的谈话气氛,也只有为崇平帝胞妹的晋阳长公主,敢这么从容自如和崇平帝玩笑。
崇平帝轻轻一笑,没有说话,而是将一双冷峻、平静的目光看向贾珩。
虽不知对面少年将要说什么惊世之言,但却请屏退左右,弄得如此煞有介事,无疑引人好奇。
贾珩朗声道:“晋阳殿下为我大汉宗女之长,无需回避,也不应回避。”
晋阳长公主闻言,抬起一双美眸,熠熠流波地看着那面如平湖,正色而言的少年,芳心好似轻颤了一下,笑了笑,眸光流转,终究未语。
清河郡主李婵月抬眸看了一眼贾珩,又瞥了一眼自家母亲,抿了抿樱唇,目光深处都有晦暗之色浮动,这人……太危险了。
迎着崇平帝的咄咄目光,贾珩沉吟片刻,清声道:“国朝有三患,一曰九边之患,二曰天灾之患,三曰吏治之患。前二者糜费财用,年以千万计,后者如栋梁之白蚁,侵蚀梁柱,如此间大殿,边患、天灾不过风雨霜雪,或时停时起,向使栋梁牢固,纵历强风而屹立巍巍。”
方才他在提及财用之时,崇平帝目光微亮,继而现出思索,故而,还是要从财用不足入手。
财用四字,无非开源节流。
崇平帝默然片刻,心头琢磨着贾珩之言,但面上却不置可否,沉声道:“卿可细言。”
显然,崇平帝刚刚已经将少年当作可以议事的宰执枢臣,故而对于宰执枢臣的要求,自然而然提高。
故而心虽意动,面上却不置可否。
你不仅仅要看到病灶,还要开出药方,并且还要说到帝王心坎里儿去,否则就是只知空谈,不通事务的无用书生。
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其实他真的不想说实操,因为他还没有到提出自己政治主张的地位。
但不说实操,在崇平帝眼中,他就与那些大臣没什么两样,当然这种感观已经很了不起了,也算是简在帝心。
只是……
到底是见好就收,还是适当放出一些干货?
迎着崇平帝的目光,贾珩朗声道:“于九边之患,可正卒武、厉甲兵;于天灾之难,当积储粮,备饥荒,于郡县营修水利,精研稼穑之术;于吏治……此为人心之丧,奢靡风炽,法制不密,纲纪不严,故而吏治崩坏,日愈一日,唯刷新吏治,严明纲纪,惩贪治腐,崇尚节俭、贬斥奢靡。”
崇平帝闻言,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头微动,颔首道:“卿之言,朕深以然之。”
自他亲政以来,深刻体会到这三事之艰。
边事、天灾、吏治,三个问题,就如一团乱麻,搅合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抽丝剥茧,也不知从何而起。
贾珩其实还是保留了许多。
甚至没有涉及士绅的清丈田亩,如何扩大税基,因为……说了也没用。
现在的陈汉国朝,在双日悬空的背景下,崇平帝背靠文官集团以及部分武勋集团的支持,勉强坐稳了皇位。
怎么可能向文官集团全面开战?
文官集团就是充斥朝堂的三党中人,彼辈,哪一个不是中小地主出身?哪一个家里不是有良田千顷?
或许有背叛阶级的个人,但绝对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变法改革,没有流血牺牲的勇气以及武力,提都不要提!
事有轻重缓急,现在的陈汉好比一个满身疾患,步入暮年的老者,休克疗法只能死的更快。
什么时候可以变法改革?
以陈汉而言,需要用军事上的巨大胜利为改革保驾护航。
先从一省一域改,集中精兵强将,能臣干吏,改出了成果后,建立在新体制上的新生力量,就会如滚雪球一般,迅速壮大,然后以体制战体制。
毋庸置疑,新的体制会如摧枯拉朽一样战胜旧体制,这就是客观规律。
如果四面出击,如摊大饼一样,本来就寥寥几个的变革强将,说不得还有投机分子混入其间以图名利权位。
如此寥寥数十人,空降在一个由庞大旧官僚集团组成的旧体制上,想要变法,下面不是掣肘重重,就是阳奉阴违。
而且崇平帝从目前给他的观感而言,还是裱糊匠多一些,辗转腾挪。
当然在旧的体制上,如果不能另起炉灶,建立一套新的体制,阴干旧的体制,除了裱糊,也没有什么办法。
崇平帝一时间想起许多,看着对面的少年,自是能感觉到其人有不尽之言,比如如何正卒伍以靖边事,如何整顿吏治。
当然,再问,就略显刻薄了,也有失君臣之道。
这些还是等之后吧。
贾珩神情默然,目光幽幽,对于他说的东西,他心中自然有通盘方略,但现在不能和天子说的时机不至。
正卒伍,厉甲兵?
自是练新军,发展军工科技。
营修水利,稼穑之术,应对天灾?
这要利用一国之人才,集中人力物力去研究农学。
至于整顿吏治,构建集中统一,权威高效的监察体制……
这些都是天子能够整合手中的资源,能做到最好的一步。
崇平帝面色静默,久久不语。
见崇平帝沉默不语,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天色,轻声说道:“皇兄,天色不早了,都已酉时了,等下宫门都要落锁,不如让贾珩”
崇平帝也回转神思,笑了笑,看向那青衫少年,想说一句,“传膳。”,但嘴唇翕动了下,道:“今日先话至此处,晋阳,你带贾珩回去。”
晋阳长公主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家皇兄,她本来以为皇兄会留饭来着,以往她带婵月入宫,就是如此。
难道是方才贾珩应对有误,才致皇兄,可皇兄方才明明面带微笑。
崇平帝走到书案之后,将三国书稿装进木盒,沉吟片刻,还是缓缓道出几字:“此书稿……甚佳,戴权。”
“奴才在。”戴权从外间躬身而入,道:“陛下。”
“贾珩著书有功,赐……苏锦各色凡二十匹,嘉勉之。”崇平帝抬眸看了一眼青衫直裰的少年,暗道,那样一份家业予你,朕就不赏你什么了,几匹布,回去裁几身好衣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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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兹事体大
变法图强,兹事体大,如何不屏退左右?
但凡有只言片语传出,贾珩还未科举入仕,就会引起文官集团——朝廷三党的警惕、仇视。
纵观青史,变法是要流血的!
正如戊戌六君子,谭嗣同所言,“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有之,请从嗣同始。”
康有为也道:“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有之……请自嗣同始。”
嗯,这个吧……
贾珩方才提及变法图强,殿中除崇平帝外,内监、宫女尽数屏退,即为此故。
甚至就在刚刚,崇平帝都要当没听过变法一事,而借口以书稿之事,赏赐贾珩绢帛。
当然,崇平帝崇尚节俭,赏苏锦二十匹,比起平日,已然是颇见大方。
其实,历史没有新鲜事儿,如崇平帝这样的帝王,一开始问贾珩宋明之亡,就是深刻察觉到如今的陈汉,已处处见宋明之弊,唯有变法图强,才能长治久安,绵延国祚,但如今的大汉……
崇平帝温声道:“弘文馆四册古籍,有一册,为前宋王临川的奏疏集选,你可以慢慢看。”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拱手说道:“多谢圣上,只是草民还有一不情之请。”
崇平帝诧异了下,笑了笑,道:“何事?”
贾珩道:“草民于边事颇感兴趣,可否得以允准,查阅本朝幽燕之地方志、舆图,军兵,关隘,以及历次对虏战事,如辽东一战。”
贾珩要查阅这些资料,为边事具体而言,这是
崇平帝一时沉吟,心头微动,凝眸看着对面的少年,他记得先前戴权送来的侦报上,贾珩的确是向京营一位骑将学习骑射之术。
这般一说,这贾珩诚是实干之才,方才其提到携煌煌武功,以变法图强,已然是身体力行。
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无能为力,这是一些只会夸夸其谈,眼高手低的书生。
然而贾珩见陈国弊,条陈方略之前,就已身体力行,在崇平帝眼中愈见性情朴拙,脚踏实地。
贾珩道:“草民方才所言,边事之难,唯在三患之首要,圣上欲治平天下,草民愿略输薄才,以济边事。”
他打算写一道策疏——。
这道策疏,需要大量的材料支撑,只有此策一出,才算彻底奠定闻达于天子的政治目标。
事实上,很多人都会以为策疏,都要长篇大论,或还以为君臣奏对也要长篇大论,但实际的情况,君臣奏对往往都是字斟句酌,少说多思。
为何?
因为一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二来,只有面对的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才需要给他从概念、定义说起。
而同一认知层次的对话,往往是简明扼要的,说得多,反而分散了对关键问题的注意力。
方才他在提及大汉三患,每一个都能延伸出许多东西,但没有必要,因为崇平帝比他更清楚,此为心腹之患。
但这种东西,非宰执、枢相统筹全局者不可窥见,他能说到大汉三患,已可心照不宣,简在帝心。
当然,提及变法一事,也是试探崇平帝。
值得一提的是,王朴的也只有寥寥几百字,然而字字珠玑,所定之方略,先易后难,取南唐财赋之地,或有后世之人言,就这?我上我也行。
然而就这,世宗柴荣深以然之,以之为国家方略,北宋就完整执行了此方略,但是……至高梁河车神,幽云终究未复。
收复河湟之地的王韶,书就的,如以宋史记,也没有长篇大论,都是切中肯絮的拙朴之言。
崇平帝沉吟了下,看着对面的少年,道:“舆图、方志以及敌虏之细情,皆在兵部职方司,晋阳,你让夏侯莹协助贾珩入司收集图文。”
贾珩闻言,拱手道:“谢圣上。”
崇平帝见此,也摆了摆手,似是神色疲惫,说道:“晋阳,送贾珩出宫。”
目送贾珩以及晋阳长公主离去,崇平帝面色幽幽,轻轻叹了一口气。
变法图强,谈何容易?
如今的大汉,朝廷三党之争事烈,虽被他以强势弥合,但如欲变法图强,重定经纬,正如贾珩所言,利受其害的士绅官僚,势必沸反盈天,若再得野心之辈串联……社稷危矣!
说来说去,还是军权,四王八公……
崇平帝目光明晦不定,在心头盘算着,如果以贾珩袭宁国之爵……
愈想愈是妙不可言,贾珩是宁国旁支,如果袭爵,势必不能见容于贾族,不能见容于武勋,更可分荣宁二府在军中之势。
一旁的戴权,低声说道:“陛下,娘娘打发了人,请陛下摆驾坤宁宫用晚膳呢。”
崇平帝收回思绪,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最近让内卫暗中护着贾珩,不要让他被奸人暗中加害。”
贾珩此子方才一番问对,让他想起一个人——前汉贾谊。
二人都姓贾,都是年纪轻轻,才略无双。
然而贾谊却英年早逝,他每览此段史,都有狐疑,贾谊真的是……抑郁而亡吗?
难道和其所上,全无一点干系?
贾珩方才提出变法图强,即言屏退左右,可见此子沈重机敏,深谙利害,然而有些事还是不得不防。
……
……
贾珩出了宫禁,上了马车,此刻已是酉正时分,马车驶入夜色之中,他还在回想着和天子的对话。
不仅仅士绅,其实皇亲勋贵,侵夺赋税之基,比之士绅也不遑多让。
如贾家两府之下就有田庄,这在原著中,五十三回就有讲到,乌进孝入贾府进献庄田产出,还被贾珍说了几句比之往年变少。
四王八公,十二侯,以及边关诸军将……有多少蓄田亩,喝兵血,吃空饷的?
不可胜计……
原著,通过刘姥姥进荣国府,借其视角对贾府日用器皿,衣食的感慨,本身就可见端倪,一个鸽子蛋一两银子,什么概念?
荣国府是不是整个大汉勋贵的缩影?
以小见大,大汉勋贵的四王八公,平日生活花费之奢靡。
故而,“今宵水国吟,昨夜朱楼梦”的悼明之论,并非一句钩沉索隐的牵强附会,能够驳斥。
“但如今的陈汉,纵然想变法,比之前宋似乎还要难,因为如今的官僚阶层,似乎连背叛了自己阶级属性的小部分有识之士,目前都没有见到。”贾珩心头思忖着。
凡是变法,都是统治精英圈层的一部分有识之士,感受到了王朝的危机,试图变法图强。
但现在的陈汉,他目前好像还没有见到。
“那就学雍正,只做不说,可纵然是雍正,也被读书人骂得,连都刊行上下,想要正本清源,结果越描越黑。”贾珩思忖着。
陈汉立国百年,承明之国社,积弊颇深,非强主不可为之。
崇平帝已见强主之相,但伺候这样的天子,如果只是擅于谋国,拙于谋身,纵然改革功成,也难保不会鸟尽弓藏。
他可不是什么谋士,只愿施展平身所学,然后功成身退。
“所以,自我定位就不能是谋士。”
一旁的晋阳长公主看着闭目养神的贾珩,晶莹玉容上,神色幽幽,心头也有几分感慨。
当真是锥处囊中,其末利见。
自此之后,这少年算是入了她皇兄的眼。
念及此处,打趣笑道:“小贾先生,皇兄赐你二十匹锦帛,你正好裁剪几身衣裳。”
第九十三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听着长公主的打趣,贾珩轻轻笑了笑,神色虽清冷,但笑意却如肃杀凛冬中的暖阳,目光感激地看向对面的宫装丽人,拱手道:“还要多谢殿下回护、照料。”
不管如何,纵然是他心中其实不太想走长公主的门路,但如今事已至此,终究是让他得了天子的青眼。
再说什么以女人而幸进,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人生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世间之事,总有一二不能顺人心意。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顾盼流波的美眸中,倒映着青衫少年的清瘦身影,道:“你这般见外做什么?先前那三国书稿,在翰墨斋付梓出版,你与本宫也算利为一体,休戚相关了,而今又在皇兄面前露了脸色,本宫也与有荣焉。”
以晋阳长公主的性情,平时耻于言利,但此刻却如此自然而然地言利,显然已经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也有几分不一样的意味,嗯,当然不是什么“非分之想”,而是对晋阳长公主其人,心头的某些疑惑稍解。
此女果然另有图谋。
因为晋阳长公主的话,算是释放了一个信号,就是她虽然没有说得直白,但却用近乎理所当然的默认态度无声无息敲定了荐主和门生的关系。
贾珩默然片刻,抬眸,看向晋阳公主,迎上那一双明媚、清亮的狭长凤眸,对视片刻,清声道:“殿下所言是理。”
从目前而言,晋阳长公主待他还是不错。
至于举荐之途,归根到底只是一个闻达天子的途径,他并不是从此就是谁的私人附庸。
只要他“人投以我木瓜,我报之以琼琚”,其他的……只能留待以后再作计较吧。
贾珩这般想着,目光忍不住低垂了下,不由掠过那精致如玉锁骨下的秀挺入云,暗道了一句“思无邪”,面色淡漠,心头想着回家要不要给可卿也熬一些木瓜汤。
捕捉着青衫少年那复杂的目光,清河郡主李婵月晶澈明眸,闪了闪,白腻脸蛋儿上就有霜意浮起,藏在衣袖中的手紧了紧,这个叫贾珩的,果然是个居心不良的。
今天看了她娘那里……足足有三次了,虽每一次都是停留不过一瞬,而且面色故作冷峻,自以为隐蔽,但都被她冷眼旁观,觑得一清二楚!
晋阳长公主似乎不疑有他,一张如花霰娇媚、明丽的脸蛋儿上,挂着始终不散的盈盈笑意,纤声说道:“等下,已至晚膳之时,不若至府中,本宫略备薄宴,招待小贾先生?”
贾珩道:“殿下盛情,原不该推辞,只是家中拙荆尚在倚门而望。”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愕然了下,继而美眸笑意繁盛,柔声道:“倒是本宫唐突了,那等下让马车送你到宁荣街?”
因为晋阳公主的公主府,就离着皇城不远,反而比勋贵的宁荣二公离皇城还要近一些。
从离政治和权力中心的远近,其实也可窥见大汉勋贵阶层的含赵量。
贾珩笑了笑,温声道:“公主殿下,这个倒不必,我等到公主府前面,一个人走走就是。”
先前和崇平帝一场面对,每一句话都要字斟句酌,心神耗费颇多,他也想整理一下思绪,思索崇平帝赐予绢帛的用意,为下一步做准备。
似看出了贾珩平静面容下的凝重心思,晋阳长公主秀美黛眉下的美眸闪了闪,倒也不再坚持,轻笑道:“那也行,明天,我府上的夏侯莹会登府拜访,你需什么图文书籍、舆图方志,都可告诉她,让她帮你至兵部道搜集、调取。”
贾珩拱手道:“多谢殿下。”
晋阳公主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这时,马车外间的侍女怜雪,轻声道:“公主,前面就到巷口府前了。”
贾珩冲晋阳长公主拱了拱手,下了马车,告辞离去。
至于崇平帝赏赐的绢帛,这个明日才会着内监拉至宅院中。
长公主隔着竹帘,借着彤彤灯火,目送着青衫少年离去,
“娘亲,这贾珩刚才眼睛不老实,偷看你……”李婵月樱唇翕动,终究没忍住,觉得给自家娘亲说说,有个防备也好。
晋阳长公主怔了一下,秀美黛眉下的芙蓉玉容上神色幽幽,轻声道:“为娘知道。”
她自身的姿容,她如何不知,女子对男子的“欣赏”目光本就十分敏感,甚至方才那少年的目光究竟盘桓在何处,她都有所应。
说来,她也颇有些苦恼,明明已经着布条缠了几层。
李婵月玉容怏怏,撅起艳艳红唇,轻哼一声,道:“这贾珩就不是好人,连娘亲以前认识的那些名士都不如!”
晋阳长公主揉了揉自家女儿的刘海儿,轻笑道:“少年慕艾,只要心术清正,别的倒也没什么。”
她倒是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
婵月不知,纵然是那些名士,心中的想法该有多少龌蹉?
……
……
贾珩安步当车,沿着街道向府中而去,因为一路灯火辉煌,明暗交错,其实倒也不用提着手中制有晋阳公主字样的灯笼。
只是,方才怜雪还是给了他一个,说是路上若是遇上五城兵马司的人,看见手中灯笼,也能有个依仗。
果如其言,在皇城根儿下,来回碰到了几拨儿五城兵马司巡夜之人,见到贾珩灯笼,并不盘问。
贾珩一路沿着街道而行,喧闹噪杂,灯火辉煌,一直到万籁俱寂,街道之上时而响起几声犬吠,进入宁荣街柳条巷口,步入家中,正要拾阶而上,眸光微动,脑海中就有亮光闪烁。
经过一路思索,他已揣摩出天子之意了。
“贾府?宁国府……”贾珩面色沉凝,心头现出一抹无奈。
如果没有猜错,天子是不会看着他脱离贾族的。
这几日四王八公掀起的小范围政争,已经图穷匕见,贾珍可以舍弃,但爵位不能丢,否则四王八公就会感受到一股危机。
如果站在崇平帝的立场,让他以宁国旁支的身份承爵位,从此不见容于贾族,以分贾府之势,同时迅速就可用他。
“希望这只是我的猜测。”贾珩眸光幽沉。
从心底来说,他并不想再重新跳进贾府这个坑,承爵一事,有违他的心意。
但世事如棋局局新。
如果他的设想是假的也好,无非是一厢情愿,也没人好说的,但如果天子真有此意,他就要做好对抗荣国府的谋算。
这就是见天子的弊端,因为帝王往往会让臣子做一些符合他利益,但可能不是太符合臣子心意的事情。
哪怕他欣赏这个臣子!
因为,在天下这盘棋局中,臣子就是棋子,根据能力大小、作用不同,无非是车马炮,士相卒的区别。
他在这盘棋局上,再怎么折腾,最终也无非是从卒子到车的区别。
纵然是车,下棋之人,需要去考虑车的感受吗?
试问一下,如果为了赢棋,必要时候,车是不是可以舍弃的?
或许天子的眼中,朕把宁国爵位予你,这是何等皇恩浩荡之事,不山呼万岁,肝脑涂地以报?
“明天去问问除籍的事。”贾珩觉得如果在圣旨降下之前,当作没有猜出天子心思,如果让贾府把籍给除了……
东厢房,灯火还亮着,门窗上的双喜字还无声述说着前几日的新婚氛围。
秦可卿伫立在门前,已站了有一会儿。
“奶奶……夜凉了,仔细别着了凉。”
这时,丫鬟宝珠从一旁轻步而来,手中拿着一个浅绿色的锦衣大氅,这是从家中带回来的陪嫁衣物。
第九十四章 夫妻夜话(感谢书友“cool91”的盟主!)
夜凉如水,秋风吹动得东窗的几杆翠竹沙沙作响,廊檐下悬着的灯笼随风摇曳,一明一暗的彤彤烛火,晕出一圈圈柔和如水的光芒,秦可卿那张国色天香、白璧无瑕的脸蛋儿上,映照的温宁、柔婉。
本就是雍容、华美的品容,此刻一袭淡红罗裙,云鬓挽起,姝丽难言,这种丽色纵是比之晋阳长公主都逊色,只是还缺了几分丰腴有致,成熟美艳的风韵。
“奶奶,姑爷不是说去翰墨斋书稿了吗,想来是有事绊住了吧。”见自家小姐蹙眉不展,目含迷思,丫鬟宝珠轻声说道。
她倒也能理解自家小姐,正是新婚过门,蜜里调油的时候,一会儿不见都想得不行。
“明日就是归宁之期,想和夫君商议一下。”
瑞珠轻声道:“奶奶,明日就该归宁了,姑爷他……”
新妇出嫁之后第三日,夫妻要回娘亲探访,秦可卿见这二日贾珩忙着写稿,就没有提此事,但实际还想明日回家一趟。
就在这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贾珩提着灯笼而入庭院,抬眸见秦可卿俏立在廊下,怔望而来,不由笑道:“可卿,怎么不进屋里,廊下风大。”
秦可卿柳叶细眉下,一剪秋水莹莹如水,柔声道:“夫君,吃过晚饭了不曾?宝珠,将厨房里的饭热一热。”
说话间,就披着大氅,走将过来,正要开口,忽地目光一顿,在贾珩悬在廊檐下等灯笼停了下。
“晋阳长公主。”
贾珩道:“翰墨斋背后的东家是晋阳长公主,她府上的侍女怜雪,回来时,给了个灯笼照明。”
进宫面圣一事,兹事体大,原也不好告诉可卿,但如果是说书稿受赏一事,还是可以说的。
再说,天子的赏赐,明天也会发下。
秦可卿轻轻一笑,察觉到鼻翼之间的暗香浮动,就是明眸闪了闪,隐隐觉得这其中另有细情,但并没有问,而是抿了抿樱唇,嫣然一笑道:“怪不得翰墨斋在神京中驰名远近,他家的书,就是在家里时,父亲大人也赞过,原来背后的东家是天家。”
秦可卿显然也不是个对爷们儿的事儿刨根问底的。
贾珩这时也随之进屋,看向站在廊檐下俏生生、拿一双明媚的眸子盯着自己的晴雯,想起两三天没教晴雯认字了,就道:“晴雯,那本千字文,你学到第几页了?”
晴雯垂下螓首,绞着自己的手指,轻声道:“这两天,没有时间学。”
贾珩想了想,说道:“学习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重要在于不能中断。”
晴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芳心闪过一抹黯然,自从公子娶亲之后,这两天再也没有教她识字,她那几个字都会认会写了。
秦可卿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一幕,轻声道:“夫君先前在教晴雯识字?”
贾珩点了点头,握住娇妻的纤纤玉手,笑了笑,温声道:“不说让晴雯吟诗做对,总要认得一些字,不管是通一些道理,还是陶冶性情,读书都是有用的。”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所言是理,晴雯一看就是伶俐的,识写想来也不差,夫君这两日繁忙,我看她做完女红后,就在书案前抄抄写写,想来该学新字了吧,夫君你若得空,也好教教她,不好半途而废才是。”
相比夫君从外面带来不知长公主还是长公主的侍女,晴雯虽然看着倔强了一些,但颜色好,能再大一些,给夫君做填房也好。
秦可卿如是想道。
比之宝珠、瑞珠她带来的两个陪嫁丫鬟,晴雯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段儿,当上一句姿色过人。
如此丽色,她纵是想拦,多半是……拦不住的,也凭白落个善妒之名,倒不如顺水推舟。
贾珩闻言,诧异看了一眼晴雯,他最近几天都在写稿子,倒是对晴雯的动向没有太多关注。
还有他的妻子,方才的一番话,贤惠也忒过了。
自己才过门几天,怎么就摆出一副要给他张罗小老婆的架势?
秦可卿的一番话,也让晴雯抬起一张略有些狐媚的瓜子脸,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上,有着复杂之色,抿了抿粉唇,轻声道:“公子这几天都很忙,哪里有时间教我啊,再说奶奶明日不是要归宁了吗?”
显然,晴雯方才虽在厢房中做着针线女红,对秦可卿主仆的对话,都是支棱着耳朵偷听。
贾珩笑了笑,看向晴雯,温声说道:“每天抽出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是有的,明天再教你识字。”
正如秦可卿所言,不管是晴雯还是他,既是识字,就不该半途而废了才是。
“姑爷,饭菜热好了。”这时,宝珠从一旁笑着说道。
贾珩笑道:“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尽,正好饿了。”
秦可卿容色顿了下,芳心中反复思量着这句话,脸蛋儿上的笑意明媚,关切道:“夫君,等下用些饭菜才是。”
花厅之中,贾珩坐在餐桌之畔,轻声道:“可卿,不若一起吃点儿?”
秦可卿目光柔和如水,轻声道:“夫君,我吃过了,不饿。”
贾珩看了看端娴而坐的秦可卿,在其前襟停留了下片刻,拿起筷子,轻笑道:“可卿,平时还是多吃一些好,毕竟才十六七,还在……长身体。”
秦可卿:“……”
她总觉得自家丈夫话中有话,但细思却不得要领,莫非是觉得自己太瘦了?
饶是秦可卿兰心蕙质,心思玲珑,此刻也不知自家丈夫的思绪纷飞。
贾珩手中拿着筷子,吃着饭,倒也没有多吃,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十点,吃得多容易积食。
打量着一旁玉容娇媚的新婚妻子,就多少有些起心动念。
可卿的品容自是天香国色,属于雍容、典雅的鹅蛋脸儿美女,身材如果丰腴一些,会愈发衬托芳姿艳丽、娇美。
但因为年岁尚小,多少还有些白幼瘦,没有那种微胖感觉,而且可卿平时饮食也比较注意节制,不怎么吃东西。
当然,如论《红楼梦》世界,微胖界的天花板……另有其人。
贾珩慢条斯理吃完饭菜,漱了口,端起一杯香茗,温声道:“归宁是明天吧?”
秦可卿心头微动,问道:“夫君明天有事?”
贾珩轻笑了下,道:“是荣府里,过去了两天,想来应该唤我除籍了,说不得还要开祠堂,改族谱,估计需要半天。”
“那要不在等两天也没什么的。”秦可卿容色轻声说道。
贾珩想了想,说道:“也该去看看岳丈大人,明天早点儿去荣府一趟,趁着上午把族籍除了,然后我早些回来,咱们下午过去也行。”
秦可卿眨了眨眼,她怎么有种感觉,自家丈夫比宁荣二府都对除籍一事急切?
其实,这二日贾府之所以将除贾珩族籍一事忘记,是因为忙于去捞贾珍以及活动爵位之事。
秦可卿点了点头,柔声道:“也可。”
两人放下手中香茗,转而回至厢房,并排坐在床榻前叙话。
这时,宝珠、瑞珠端了洗脚水过来,二婢嘻嘻笑道:“姑爷,奶奶洗完脚再睡。”
贾珩去了鞋袜,泡着脚,看向一旁的可卿,道:“可卿,你也泡会儿。”
秦可卿面带羞意,轻声道:“夫君先泡吧,等会儿我再……”
“等会儿水都凉了。”贾珩看着自家妻子娇羞如春花秋月的样子,也觉得颇有意思。
在古代,纵然是夫妻,也很少有一起泡脚。
秦可卿闻言,似嗔似羞地看了一眼贾珩,倒也没说什么,由丫鬟宝珠和瑞珠服侍着去了鞋袜,察觉到自家丈夫那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家的玉足上,不由羞红了脸,脸颊滚烫如火。
贾珩也将目光从那脚踝光洁白净如琉璃、十根玉趾如竹笋的白嫩玉足上抽回,心道,前日都没注意,可卿还用凤仙花汁涂了红指甲?
秦可卿见灼人的目光离开,心下羞涩稍去,岔开话题道:“夫君,书稿刊版印刷一事谈妥了吧?想来此事过后,夫君为经济财货之事,也不致烦忧了。”
这两天,自家夫君那种奋笔疾书的劲头,让她既是心疼又是感动。
她知道夫君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
这样的日子,其实就已经很好了呢,结发夫妻相濡以沫,平淡温馨。
贾珩道:“明日就开版印刷了,有件事儿倒要和你说一下,那三国书稿,不知怎么的,入了当今圣上的眼,召进宫中奏对,龙颜大悦,赐了二十匹苏锦。”
秦可卿:“……”
第九十五章 支棱起来的贾蓉
厢房之中,灯火微微,床榻的帷幔以金色挂钩撑起,一方梨花木制的暗红色床榻上,夫妻二人并排而坐。
少年青衫直裰,面容清隽,目光温和。
女子云鬓如秀云,柳叶细眉如刀裁,一袭淡红色罗裙,芳姿端丽,明艳动人。
听着自己夫君说的话,秦可卿如花树堆雪的晶莹玉容之上,就有讶异流露,螓首偏转,美眸焕彩地看着自家夫君。
心头却不由浮起,成婚之前,自家丈夫口中所言的读书、习武四字,以及自家父亲问起以何谋生,夫君口中所言,撰文谋生,言犹在耳,恍若昨日。
一个人说话有没有分量,能不能给人以笃定、坚毅之感,往往都是从这些细节中呈现。
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果必信。
掷地有声,字字应验。
“夫君,他是大丈夫呢。”
念及此处,秦可卿白璧无瑕的脸蛋上,红晕绯然,一如二月桃花芳蕊,同时一颗芳心也涌起着属于结发夫妻,一体同心的喜悦,心底最深处却不由生出一丝丝庆幸,当初,她未尝没有一丝动摇……
见秦可卿失神,贾珩轻声道:“快些洗,天色不早了,该歇了。”
秦可卿回转神思,没有多想,下意识“嗯,好”了一声,而后看自家夫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只觉脸颊滚烫,心头发慌。
她……她才不是……
二人洗了脚,宽衣解带,躺床上叙话。
丫鬟宝珠、瑞珠拉上帷幔,吹熄了烛火。
“夫君,别……脚心有些发痒。”
帷幔中忽地一声软腻、酥媚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羞喜和娇嗔。
夜色朦胧,明月皎皎,柔和月光普照大地,乌云遮住了明月,穹空忽地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本就是秋雨连绵,淅淅沥沥的季节。
倏而,秋风大作,枝叶摇晃,东窗下的几竿翠竹都是发出喑哑的沙沙之音。
许久,急风骤雨,雨下得愈发紧了。
卧于屋脊之下闭目休憩的一对儿青雀,都是受了一惊,扑棱棱抖动翅膀,相拥取暖,向着巢内缩了缩。
一场秋雨一场寒。
……
……
清晨,宁国府。
昨夜秋雨方过,苍穹碧空如洗,空气清新,道旁的堆烟杨柳,枝叶上雨露滚动,翠色欲滴。
而东府巍峨、轩峻的门楼,朱檐碧甍上的积灰,经雨荡涤一空,门前的一对儿石狮子更是洗刷得格外干净,洁白无暇。
卧房之中,尤氏一身浅黄色长裙,端坐在梳妆台前,正在丫鬟的伺候下,贴着云鬓花钿,铜镜中现在一张苍白憔悴的雪肤容颜。
“太太这两天脸色好差,这是姚记的万花娇胭脂,先扑点儿珍珠粉,等会儿再涂上,盖盖吧。”梳头丫鬟脸上有些心疼,轻声说道。
“扑点粉就是了,胭脂不要涂了,就这样好了。”尤氏抿了抿略有些干燥起皮的朱唇。
她的丈夫现在身陷囹圄,她如何有心收拾?
再说,她收拾的再好,又能给谁看?
女为悦己者容。
“太太,厨房得早膳已经备好了,要不让他们端过来。”这时,另一个丫鬟轻声说道。
“我没胃口。”尤氏摆了摆手,说道。
老爷还在牢里,她怎么吃得下?
老爷被贾珩送进去……说来,和她那次通风报信,也不无关系。
虽说是非另论,但老爷身陷囹圄,这里……有她一份儿。
丫鬟面色愁闷,轻声道:“太太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再把身子熬坏了,府里大大小小还指着太太拿主意呢。”
“我真的没胃口。”尤氏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让人问问蓉哥儿,京兆衙门现在还不让进去吗?等会儿,我带点吃食去看看老爷。”
终究是夫妻一场,虽说他干下那等不光彩的事儿,他现在又被下狱论罪,她终究该见他一面才是。
丫鬟道:“太太,蓉大爷昨天说了,已经往衙门里送了几次信,但京兆衙门说禁绝书信交通,说是以妨串供,”
尤氏闻言,娇躯轻颤,玉容顿了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厢房外间,廊檐之下,一身绿色稠衫,头戴紫色方巾的贾蓉,来回踱步,面带急切,问着一旁的嬷嬷,“太太还没起来?”
尤氏和贾蓉并非亲生母子,平时称呼与寻常人并无不同。
“这会儿在梳妆打扮的吧。”嬷嬷笑了笑,说道:“蓉哥儿,你催什么催?不知道女人打扮都至少要半个时辰的吗?”
贾珍虽下狱论罪,忧虑的也就几人,宁府的丫鬟、婆子们,只不在尤氏面前谈笑,平日里,大家的日子原也就这么过。
贾蓉脸色一沉,横了那嬷嬷一眼,冷哼一声,斥道:“你懂什么?族里等会儿要开祠堂,召集族老议除贾珩之族籍的事儿,太太是老爷正妻,须臾离不得。”
“还愣着这里做什么,不进去催催!”
说着,背着手,稍稍躬着身,做着记忆中的贾珍模样来回踱步。
族里这次召集族老,不仅要除贾珩族籍,还有一件事儿,就是选出承爵之人。
这两件事儿是合在一起的,这是昨天西府里的大老爷给他说的。
那嬷嬷被抢白一通,就是瘪了瘪嘴,翻了个白眼,余光瞪了一眼贾蓉的背影。
老爷不在府里,这蓉哥儿是愈发得了意,说话都拿腔拿调的。
贾蓉不知背后婆子的腹诽,负手站在廊檐下,望着远处出神,心头起伏不定。
昨天,西府里的大老爷已经说了,老爷这边在京兆衙门认罪,宫里龙颜大怒,已经是保不住了,不是流放就是充军,但东府的爵位,是祖宗传下来的,绝不会丢。
他作为宁国嫡孙,应该承担起祖宗的殷殷期望来。
就是让他袭爵……
问题是,三品威烈将军,下面是什么来着?
等下午,需得偷偷托人问问才是。
国朝爵位减等承袭,公侯伯都是超品,如承嗣不得,不为军职,爵位大幅减等。
不管如何,这宁府偌大的家业,也该由他继承起来。
从此,任是下人都可啐骂于他贾蓉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宁府的天变了!
贾蓉抬头看着重叠明灭,怪石嶙峋的假山,心头涌现出万丈豪情。
眼前似浮现……老爷房里那几个还未开脸的丫鬟,有几个颜色,身段儿……
贾蓉目光恍惚了下,心道,等他入主了宁府,再作计较。
转而又想起除籍一事,心头也有几分唏嘘感慨。
“珩叔啊,珩叔,侄儿还要多谢你把事情闹大,没白辜负了好侄儿的通风报信。”贾蓉心底喃喃说道。
说来,当初,他和户部粱侍郎的儿子因为花魁发生冲突,还是贾珩给他挡了一棍。
“珩叔,你放心好了,等我袭了爵位,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想至妙处,贾蓉俊俏、清秀的脸颊上,现出异样的潮红。
就在这时,嬷嬷在身后唤道:“蓉哥儿,奶奶让您至厅中叙话。”
贾蓉闻言,嗯了一声,抬步欲走,刚迈过门槛,忽地猛然想起什么,看着那张皱纹纵横的老脸,贾蓉一张清秀的面容上浮现出冷意,“以后,要唤我送蓉大爷!蓉哥儿是老爷、太太唤的,是你能唤的?没个上下尊卑!”
“你……”嬷嬷嘴唇哆嗦着,眉眼低垂,讷讷不敢应。
贾蓉说完,看了一眼面色又青又白的嬷嬷,冷哼一声,昂首挺胸,迈步进入花厅。
“大丈夫当如是啊……”
贾蓉步入花厅,脑海中还回想起方才那嬷嬷的“又敬又畏”的脸色,只觉意极舒畅,脚下都轻飘飘。
花厅之中,尤氏一身淡黄色对襟罗裙,玉容苍白如纸,静静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抬起郁郁之色密布的眸子,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
贾蓉俊秀的脸上陪着笑,躬身说道:“太太,老太太让人来催了,这会儿说不得就在祠堂里了,太太该过去了才是。”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太太,他还是得敬着一些的。
尤氏颦起黛丽秀眉,面色幽幽问道:“老爷现在还在大牢里,族里不讨论怎么营救老爷,怎么议贾珩除籍的事儿?”
第九十六章 贾赦:谁允你这除籍之人,祭拜我贾家先祖的?!
迎着尤氏的目光,贾蓉脸色一苦,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太,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我爹他这次……险了。”
尤氏脸色一白,她如何不知,只是心头还存着万一的想法。
这几天,她也算是稍稍体会到世态炎凉,西府那边先是让她过去商议营救事宜,然后两天过去,西府里找的亲朋故旧,上疏的上疏的,去京兆衙门活动的活动,最终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听说朝中的官儿,定死了老爷的勾结贼寇一事。
“太太,西府里的老太太这会子,估计也该到了。”贾蓉催促说道。
尤氏玉容微怔,幽幽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随着贾蓉向着东府祠堂而去。
尤氏、贾蓉在仆人、丫鬟的簇拥下,沿着一条杨柳依依掩映遮荫的碎石小径,向着祠堂而去,尤氏伫立在一座院落之上,也不知是不是心头所感,在门楣两侧的联对儿上顿了下目光: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太太,老太太都在院里了。”贾蓉在旁低声说道。
尤氏点了点头,压下心头一抹莫名泛起的怅然情绪,莲步轻移,踩过苔藓潮湿的石阶,拾阶而上。
东西两府之中,以宁国为长,在红楼梦中曾经借薛宝琴之目,将贾家祠堂的情形描述如下:“宁府西边另有一个院宇,黑油漆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着一匾,写着“贾氏宗祠”四个大字,傍书“衍圣公孔继宗书”。”
而下是一对儿对联。
贾珩上午之时,就被西府里的林之孝唤进宁府中,望着高大的白玉牌楼,不由在心头浮现以上文字。
林之孝看了一眼少年,心底叹了一口气,这样出色的族人,在荣禧堂中按剑直言,要光大荣宁二公的祖宗门楣,眼下却在荣宁二英灵安寝之地被除籍,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贾珩此刻仍是一袭青衫,腰按宝剑,纵是今日除籍,也不能对宁荣二府放松警惕。
拾阶而上,进入院中,目之所见,苍松翠柏对对而立,从中护卫出一条白石甬路来,尽头是一座月台,其上有青绿斑驳的的古铜彝等礼器。
抱厦前悬有一九龙金匾,其书:“星辉辅弼”。
此应是陈汉太宗御笔。
两边对联写道:“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子孙。”
五间黛瓦碧甍的正殿,巍巍矗立,其上同样有匾额御笔“慎终追远”,对联不提。
此刻,自廊檐之下,已然是黑压压一片人,仆人、婆子分列左右,贾府等爷们儿、太太则在祠堂中的楠木椅上坐着,之后是黑压压一片贾家的爷们儿。
如代字辈儿的贾代儒、代修。
文字辈的,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
玉字辈儿的贾琮、贾?、贾珖、贾琛、贾琼、贾璘。
草字辈的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
至于贾蓉、贾蔷这两位宁国府的草字辈,二人站在廊檐下,一左一右,面色复杂地看着昂然立于中庭的贾珩。
贾蓉目光平静,而贾蔷则是隐隐有着莫名的情绪。
贾蓉语气客气中带着毕恭毕敬,说道:“珩叔,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
不等贾蓉说完,贾珩伸出一只手,面色淡淡,按了按剑,整容敛色,目光冷峻,径直步入祠堂中。
贾蓉憋在嘴边的几句“准族长”的场面话,就是被堵在了喉咙中,清秀、俊俏的脸颊,就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不知为何,心底就和自己早上的训斥婆子之举对比,心头暗骂一句,妈的,他还是比不上珩叔儿。
贾珩此刻按剑进入祠堂正厅,远处就是一双双目光齐刷刷投来,有老有少,或是冷漠、或是讥笑、或是怜悯、或是阴冷,或是好奇,不一而足。
比之社团开香堂,选话事人的场面不惶多让。
贾珩迎着一众目光,身形挺拔如苍松,一手按着宝剑,旁若无人,只是抬眸看向祠堂正中的宁荣二公的画像以及神道牌位。
目光也有着别样的情绪,他此身与他前世容貌几乎无二,犹如不同时空的他我一般,他本我而来,重生在这方似是而非的红楼世界,不管如何,他终究是要承宁荣二公的一份儿香火之情。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贾赦脸色铁青,清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忽地瞳孔剧缩,面色大变。
忽地就见那少年行至香案之前,捻过线香,在烛火上引燃。
“黄口小儿,大胆!谁允你这除籍之人,祭拜我贾家先祖的?!”贾赦脸色阴沉,呵斥说道。
贾珩冷冷看了一眼贾赦,冲上首的宁荣二公神牌拜祭了下,而后行至香炉之前,郑重奉上。
而后看向贾赦,侧对着宁荣二公神位,因为贾赦坐着,贾珩站着,身形颀长,以致有些居高临下之意,道:“且不说我贾珩还未除去族籍,就说已除族籍,自立门户,古人言祖有功而宗有德,贾氏先祖神而明之,念及血脉相连,慈爱后嗣,仍会广布遗德厚泽,护佑于我!尔在却此狺狺狂吠,置先祖德行昱耀于何地?”
此言一出,堂中一片哗然,面面相觑,虽念及祠堂为肃重之地,不至喧哗,但也是窃窃私议。
不是除族籍吗?怎么成了自立门户?这是贾敦等人的疑惑目光。
他们是旁支族人,对宁国之长和贾珩的过节虽知道一些,但细情不甚了了。
“这贾珩只要一日未除籍,仍可以香火祭拜贾氏先祖,这是至孝,天道伦常,谁说不出什么,只是贾珩所言狺狺狂吠,真是……”这是贾代儒的想法,寻思到最后,看着那立于中庭的贾珩,就是摇了摇头。
贾政看着那仍是宁折不弯的少年,儒雅面容上现出一抹落寞,本是同族,血脉相连,何至于此?
在女眷之首,唯一在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的贾母,在鸳鸯一个丫鬟的侍奉下,苍老面容上神色淡漠,闻听贾珩之言,原本幽沉的脸色又是阴沉三分,只觉周身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这个贾珩,旁支庶孽,动辄口诛笔伐,这是上天派来个孽障……来给她斗法了的。
可以说,贾母已经从一开始的欣赏,到先前的冷漠,再到如今的头疼。
邢夫人那张白净面皮上,怒色上涌,只是眼角的皱纹跳了跳,目光看向一旁的王熙凤,似在问,什么叫狺狺狂吠?
王熙凤柳叶细眉下的丹凤眼,眨了眨,她虽然认不得多少字,但也知道狂吠的是狗,这贾珩是在骂她公公是……
念及此处,心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然而片刻之后,花信少妇玉容变了变,她公公是狗,二爷和她……
然而这还没完,不等面色青红交错,气得浑身颤抖的贾赦开口怒斥。
贾珩按剑而视,近得前去,以一种清冽而平静的声音,冷声道:“是谁给你的底气,在这祖宗神灵安息之地咆哮如雷,又是谁给你的脸面,祖宗牌位尚立于案,还敢端坐如椅?我大汉以孝治国,我祭祀祖先,敬天法祖,与你何干?”
贾赦只觉一口怒火积压,张了张嘴,想要怒斥几句,但毕竟拙于言辞,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回应,又气又急,眼前发黑,手脚冰凉,道:“真是反了,反了!”
邢夫人白净面皮上已是愤愤之色,站起来,道:“诸位可都听见了,这贾珩简直无法无天,祖宗神牌之地,就这般顶撞大老爷,尔等听听,这贾族还容得下这样的小辈吗?”
“贱人闭嘴!”
忽在这时,贾珩一声低喝响起。
原本正在慷慨陈词的邢夫人恍若被掐住了脖子一般,玉容上现出惊骇之色。
她……她方才这是听错了?
然而,看着周围贾族一众爷们儿都是同样惊异的目光,邢夫人张了张嘴,转头看向贾珩,突然对上那一双清冷的眸子,怒道。
凤姐这会儿娇躯轻颤,“贱人”二字在心底盘桓着,妩媚的丹凤眼中,隐有几分莫名之色。
当然不是觉醒了什么……
而是邢夫人,哪怕并非贾琏的亲母,但嫡母身份,仍是让过门后的凤姐没少伏低做小。
《红楼梦》中有载,当邢夫人查抄大观园时,表现抢眼,就连凤姐也要退避三舍。
凤姐一双妙目明光闪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面带冷意的青衫少年。
彼时,只听那少年朗声道,“若不是你这贱人,平日惯会挑拨是非,大老爷何至于如此不辨是非,贾珍勾结贼寇,掳掠我新婚妻子,被我当场捉拿送官,圣上钦定之要案,岂容人颠倒黑白,大老爷虽刻薄乖戾,但非不智之人!想来,不过是好好的爷们儿,都让你这贱人挑唆坏了!”
王夫人在一旁正是冷冷看着对面的少年,闻言,就是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听着最后之语,心底有股不舒服的感觉。
对这贾珩,她方才之所以冷眼旁观,没有出言,而是和小辈争执,凭白失了体面不说,再如现在一样被拿住话头,颜面扫地。
“左右这贾珩是个无法无天的,他既喜欢闹,让他闹就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闹了这一出,自有人给他个报应。”王夫人捻了捻手中佛珠,思忖道。
第九十七章 左右……不过是意气之争
祠堂之中——
贾珩环视着一众默然不语的贾族中人,心头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先是故意拿住贾赦话头,又是狠狠折了贾赦的体面,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祠堂之中贾家爷们儿,形成“你一言、我一语”的千夫所指局面。
彼时,他纵是百口莫辩。
请问,难道要将贾家爷们儿一一怼回去吗?
不行的,那样才是不留一点儿余地的自绝于宗族,自绝于社会风评!
同时在邢夫人开口煽动挑唆贾族爷们之时,他以最激烈的手段,将邢夫人的话头儿给截住,仍是为了避免造成一种宗族群起而攻,被扫地出族的处境。
否则,在祠堂中和贾族爷们儿辩论一通,再怎么自说自话,给外人观感,灰溜溜的就是他了。
说白了,就不能等贾赦挑唆起宗族之势。
而只能将火力针对贾赦一人,不管是讲究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的政治,还是最简单的被人围殴,都是挑着领头儿的打。
那种反派逼逼赖赖一通,他在备受屈辱地反击?
别闹了!
那时候,落在外间人眼中,有问题的反而成了他。
真要学诸葛亮舌战群儒?起码舌战的是儒!
儒还能摆事实,讲道理,实在不行,还能说说利弊,逼得急了,大不了学鲁肃,说一些“尔等皆可言降曹,而孙将军不可!”的诛心之言。
但现在面对贾族爷们儿,你和他讲道理,他给你讲尊卑,你给他讲国家法度,他给你讲宗族利益……
纠缠起来,没完没了。
耽搁下去,殊为不智。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真要这般做,时间上都拖到……中午了。
宫里的圣旨,是不是已经在路上呢?
先前,他就不太想按着天子的心思行事,天子以为给了他爵位和公府家业,但却不知甩给他一个巨大的包袱。
内耗,扯皮……
更不要说,大丈夫功名利禄,提三尺剑,自取之!
因为,但凡有点儿成就,贾府中人会不会说,“要不是当初袭了爵……”
不管崇平帝的心意如何,他总要试着装作不知,把这个爵位包袱甩一下,能甩掉甩不掉再说,他要试着甩一下。
因此,他必须速战速决,狠狠折了贾赦以及邢氏的体面,现在哪一个还和他一个将要除去族籍的人论长短,讲道理?
王夫人?
她先前或许还会顺着大势,说落他两句,但现在,一句“邢氏贱人”,当着宗族老少爷们儿的面,邢氏可以说颜面扫地,王夫人还会开口吗?
不会了。
就是现在谁求着王夫人开口,她都不会开口,若是再被他骂一句贱人,王夫人这等“体面人”,能怄死。
至于邢夫人,他话说的虽重,但其实,在这个对男人格外宽容的时代,还真是这样的一种观念。
丈夫不孝敬父母,媳妇挑唆的。
孙子不亲祖母,媳妇挑唆的。
丈夫不知上进,沉溺酒色,沉溺与己,是狐媚子,沉溺与旁人,这是……媳妇儿不知规劝!
总之一句话,都是女人的错,男人没错儿。
虽然他不赞成这样吃人的礼教压迫世道,但具体到贾赦和邢夫人两口子身上,贾赦贪色暴虐,邢夫人的煽风点火,难道不负一点责任?
助纣为虐者,正此辈也!
逼嫁鸳鸯的又是何人?
所以,他方才之言虽言辞激烈,但却不会在贾府爷们儿眼中有多少“这人失心疯了吧?”,“有辱视听”的观感,只是皱了皱眉,一些原本可能想说话帮腔的,感受到他的凌厉气势,反而会沉默不语,看看情况再说。
这是人之常情啊!
旁观者眼中,有理不在声高,但有理一定会显示在气势强弱!
相反,给邢夫人讲圣贤道理?
她一懵二傻三蛮缠。
难道他还要跺跺脚,说什么,夏虫不可以语冰?
只会出现一副场景,祠堂中虽不至哄堂大笑,但也是目光古怪而讥讽,那是咸亨酒楼一众食客,听到孔乙己开口“之乎所也”做出的同样反应。
故而,一句“贱人”叱骂足矣!
这边厢,贾母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脸色难看地看着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旁人听不出方才贾珩之言,她如何听不出?
什么叫“好好的爷们儿让人挑唆坏了?”,这是你贾珩一个小辈该说的话?
这是她说的话!
这是公公和婆婆,训儿媳妇的话。
你贾珩想做什么?
简直是庶孽啊。
贾珩方才所言“好好的爷们让你教坏了。”还真是有意而言。
这是“致敬”王夫人!
这句话的出处就是王夫人,红楼原著中,宝玉吃金钏嘴上的胭脂,问题是,吃就吃吧,还当着王夫人的面!
虽然王夫人已是午后小憩,但宝玉与金钏调笑无状,也不压低声音,王夫人这就是随时醒来的状态。
然后,金钏被佛口蛇心的王夫人叱骂“下流娼妇,好好的爷们儿让你教坏了”,宝玉吓得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
金钏孤立无援,被赶出荣府,烈金钏不愿受辱,自此投了井。
这边厢,随着祠堂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贾母却是狠狠拄了拄拐杖,如银鬓发之下的面容上,面无表情。
显然心头已经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贾珩抬头看向贾母,拱了拱手,躬身一礼,心道,贾母这一开口,终于结束了。
原本贾赦组了个团,还未开团,被他直接摁死,邢夫人还想带一波节奏,被他“强势”打断。
好好的“千夫所指”的剧本,已经乱成一团。
现在贾母过来收场,正当结束之时。
贾珩在心里推算了下时间,此刻正是巳时,从他进祠堂,总共没有用一刻钟。
在他心中,上一炷香敬完荣宁二公,以表致意,剩下的就是赶紧“除族籍”,可卿还在家中等候他一起去岳丈大人家归宁。
他为什么要和贾族的老少爷们儿,唇枪舌剑一番呢?
左右……不过是意气之争。
贾母在丫鬟鸳鸯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开口道:“贾珩,你既然貌恭而心不服,又何必行礼?”
显然,贾母这两天也是被某庶孽,激起了和代善公相守之时的记忆,在这一刻也是正色以问。
贾珩抬头看着对面的贾母,说道:“老太太德高望重,珩一直都是服气的,那日老太太公允以断,弥合亲族之仇隙,珩感佩莫名,不可一日或忘,这话,珩也说过,珩自认心口如一,既是如此,为何不行礼?”
对贾母,他心头并无多少恶感。
倒不是因为给了他晴雯。
而是从目前而言,贾母就没有想过用阴招对付他,哪怕是前日进宫告状,他虽不知细情,但事后推测,贾母应该没有在皇太后耳旁给他上眼药。
不管如何,人无害他之意,他何必咄咄逼人?
尊老爱幼,毕竟是……传统美德。
至于贾赦贪财暴虐,贾珍好色凶戾,一个老太太,又能如何?
看《红楼梦》时,就能明显觉得贾母是那种一团和气,会做媳妇儿两头瞒,从不揭开伤疤的那种,几乎没有冷厉待人的一面,除了因为宝玉而方寸失措。
当然,并不是他幼稚的认为,陪同贾府沐风雨数十年如一日的贾母,就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儿。
只是年纪大了,心肠软了,待下以宽,否则也不会任由赖家恶奴欺主。
贾母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是怎么都压不服这个庶孽,方才那句话,她昨晚想到半夜没睡着,才想起老国公年轻时候,这么说过谁?
然后,记得那人恍若被拆穿了面具一般,羞红交加,跪地请罪,这个旁支庶孽……
贾母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心中怎么想,老身也不想知道,如今,你也成家立业,能为愈发大了,宗族容不下你了,你是独门立户也好,还是被除籍也罢,强行捏合在一起,两不相好……”
现在的贾母可以说就是“送瘟神”的态度,甚至已经懒得追究方才贾珩的“无礼”举动,只一心想将这旁枝庶孽赶紧从贾族中送走,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第九十八章 贾珩:撕了,裱起来
祠堂中——
贾珩抬眸,凝神看着贾母,拱了拱手,默然以对。
“蓉哥儿,将族籍拿来。”贾母见贾珩不语,心头叹了一口气,吩咐着贾蓉。
贾蓉闻言,手中拿着一份儿金箔枣红皮的薄册,薄册之上,录载有一应贾族族人名姓,躬下腰,低声道:“老祖宗。”
贾母掀开族薄,寻到早已经被折好的一页,其上记载有贾珩之父祖的名讳,以及族谱系图。
一旁的贾蔷托着金盘,沾有朱砂墨汁的两管毛笔,放在笔洗之上。
这时,贾母拿起毛笔,看了一眼尤氏,道:“你为族长正妻,按理由你纸笔,书其事由,以算除籍。”
尤氏玉容幽幽如霜,闻言,接过毛笔,轻声说道:“老太太德高望重,按说应由老太太书写才是。”
贾母嘴角动了动,心底却是隐隐闪过一念,刚才是谁说她德高望重来着?
不及细思,一旁的凤姐,丹凤眼闪了闪,轻声道:“尤大嫂子,老太太既是爱护晚辈,这笔你接了就是了。”
这说法既体贴又漂亮。
尤氏不好再推辞,迎着贾母以及凤姐等人的注视目光,终究点了点头,明艳如桃蕊的玉容上,正色而言道:“那我就勉力为之了。”
说着,接过朱砂毛笔,向着贾蓉托在掌中的族谱。
尤氏虽是出身小门小户之家,但在闺阁之中也是念过书的,此刻提笔悬腕,裙袖向下滑落,露出一截凝霜皓腕,提笔在贾珩所在的名录下顿了下,迎着或期待,或阴沉,或冷漠的目光,在贾珩名字之下。
笔尖娟娟写下一行小字,“崇平十四年八月十八,宁国贾珩因成家立业,出族自立,皇天殷鉴,昭明后人。”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凤姐和李纨也是对视一眼,也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种如释重负。
“这事,总算结束了。”凤姐心道。
看着那昂然而立,面容冷峻的少年,李纨心头却是想起一句话,“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虽不应景,却十分贴切。
王夫人本来垂下的眸子,都是轻轻抬起,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贾珩,手中佛珠捏了捏,眉眼微垂,心头道了一声佛号。
至于贾赦只是冷笑,冷冷看着贾珩,心头闪过一抹讥讽。
除籍,以为事情就此结束?
痴人说梦!
小东西,没有贾族族人这层皮,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贾珩的表兄,好像是叫董迁,现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正在裘良手下,还有那个蔡权,这些混帐东西,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尤氏写完这些,放下毛笔,偏转过明眸,瞥了一眼那青衫少年,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蓉目光深处隐有喜色流露,轻声道:“太太,还需用印呢。”
尤氏点了点头,解开,取过印鉴,沾了红泥,在贾珩之后的除籍二字上盖印了下。
而后,贾蓉看着族谱簿册,又转身看向贾母,道:“老太太,您在这里不说一些。”
作为贾家名义上的长辈,贾母也可以拿朱砂笔在薄册末尾书写。
贾珩冷冷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开口,既不催促,也不出言相阻。
贾母提起毛笔,想了想,在贾珩名字之后写了两个字,族籍既除,统绪两绝。
这其实还是带上一点气,意思是贾珩这一脉与宁国府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不等贾蓉奉上印,贾母就有印鉴,从鸳鸯手里接过,盖在薄册末尾。
而随着贾母见证,贾家这场除籍之事,彻底宣告落下帷幕。
贾珩轻轻一笑,看向贾蓉,说道:“蓉哥儿,需我写什么不需?”
贾蓉脸色一苦,想要陪着笑,但当着族人的面,对这个送自家爹进去的“仇人”也不好和颜悦色,硬邦邦地回道:“这个倒不需。”
“除籍之事完了没有?”贾珩又问,突然想起什么,道:“将那一页撕开,由我带走。”
贾蓉诧异了下,道:“带走做什么?”
除籍一事,不是宗族录谱记述本末,出籍之人自谋去处吗?
带走做什么?
不仅仅是贾蓉疑惑,就连本以为事情结束,长吁短叹的贾政,都是抬头疑惑地看向那青衫少年。
李纨、凤姐同样看着那少年,有些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贾母面色淡漠地看着贾珩,此刻除籍事毕,反而心态平和了一些,总归事了气消,满天的黑云彩都散了。
贾珩淡淡说道:“撕了,裱起来。”
李纨、凤姐:“……”
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
祠堂中,贾族中原本冷眼旁观的贾家族人,都是面色古怪,但这是祠堂重地,气氛威严肃重,哪里容得了哄笑。
贾珩却无多少欢笑,从愣在原地的贾蓉手里轻轻拿过族谱,寻到自己那一页,正要撕。
贾蓉脸色一急,连忙道:“贾公子……珩大爷,别撕,背后还有字呢,是蔷哥儿家的。”
贾蔷脸色一黑,心头暗骂不止,一张俊俏的面容上现出急色,这要是把他家族谱也带走了,是不是他也算“除籍”了?
贾珩看了一眼贾蔷,贾蔷顿时递过来一个笑容,道:“珩大爷,别撕,别撕。”
这时候,檀口微张的尤氏,也是从惊异中恢复,怔怔地望着那少年,芳心隐隐生出一股啼笑皆非之感。
凤姐一双瞪大的丹凤眼,眨了眨,也是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正要开口。
贾琏这时却是以目示意凤姐,起身道:“贾公子……”
方才自家父亲被骂,他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会子多少要找补找补。
贾珩摆了摆手,示意贾琏不必多说,迎着贾母以及贾族等人的目光,道:“事已如此,多说无益,贵族与我贾珩再无瓜葛,尔等也不必攀缠,告辞。”
他还是很有原则的,如果只是他一人族谱,他还真想带走,以免再生波折,但这其中还有贾蔷的,他就不好
当初贾蓉给他通风报信之时,贾蔷就在一旁,其守口如瓶,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也不好牵连无辜。
大丈夫恩怨分明,何必牵累旁人。
贾珩说着,按了按剑,整容敛色,昂首而出,将身后各色各样人等的心思抛在背后。
中堂之上,悬挂着的宁荣二公的画像,那眺望的目光,好似目视着贾珩出了祠堂,一直到青衫少年拾阶而下。
此刻已然是将午时分,秋日阳光照耀在贾氏祠堂之上大殿的四个大字上,“慎终追远”,金辉映日,熠熠生辉。
……
……
宁荣街
半晌午的宁荣街,刚刚经了一场秋雨,被洗刷的干净的青石板路上,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一枣红哦骑在数位锦衣华服的锦衣骑士的簇拥下,向着宁国府而来。
当先之骑上,马鞍上端坐着一个内监,五十出头,头发灰白,目如鹰隼,头戴山字无翼黑冠,冠正中心一颗翡翠宝石,两根丝带沿着脸颊系定在颌下。
不是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又是何人?
这位在大明宫中躬身低腰,见谁都笑的公公,此刻一袭红蟒暗黑色华服,外披黑色大氅,昂首挺胸,在宁府门前,翻身下马。
将缰绳随意一抛,一旁就有内厂厂卫接过。
这位显宦看向已经是慌忙的不知手脚的贾府一众门丁,尖细的嗓音响起,“尔等速速知会宁国并荣国二府贾族中人,至宁国府接旨。”
说着,也不理会贾府仆人的畏惧目光,接过一旁内卫抽开锦盒,躬身小跑双手奉上的圣旨,一手高高举起,黑色官靴迈过大门门槛,向着宁国仪门而去。
身后,黑压压一片身披黑色大氅的内卫,如潮水一般涌入。
“宁国爵位为大汉勋贵中八公之首,统绪传承,事关天家威严,岂容私相授受?”
想起天子临行前的交代,戴权步伐不由又是加快几分,健步如飞,浑然没有五十岁的样子。
贾府祠堂中,贾母揉了揉眉心,只觉神思疲惫,在鸳鸯的搀扶下站起来,叹道:“都散了吧,散了吧。”
贾族众人,也是纷纷离座起身。
第九十九章 戴权:这是……诏书!
贾府祠堂
就在众人刚刚离座,忽地从前院中,吁吁地跑来一个仆人,上气不接下气,进入祠堂所在院中,就是喊道:
“老太太,太太,宫里来人传旨了。”
祠堂中的贾家族人,闻言,呼啦啦坐起,都是面面相觑。
贾赦面色沉吟了下,似乎有些疑惑,他记得宫里这时不该有旨意才是。
北静王爷昨晚才说,今天下午会入宫觐见太上皇,王爷都没去,这么快都有了结果?
随着贾珍的下狱论罪,宁荣二府深知放弃贾珍,已成定局,不和贾珍迅速作切割,贾族东府里的爵位,就真的保不住了。
贾政见众人都愣在原地,眉头紧皱,高声道:“圣上有旨,我等还愣着作甚?怠慢拖延,岂有为人臣的道理?”
此言一出,众人也回转过神,向着外间而去。
贾政看向贾母,躬身行礼道:“母亲,您请先行。”
贾母点了点头,面容上的倦色掩藏不住,低声道:“鸳鸯。”
鸳鸯连忙伸手搀扶过贾母。
随着贾母的起身,李纨、凤姐等人,都是呼啦啦的向着外间而去。
贾蓉脸色微变,心头想起一种可能,眸中不由泛起喜色,但很快就被掩藏下去。
但还是被一旁的凤姐扫到,妩媚丹凤眼中现出一丝幽思,在心头暗暗压下此事。
却说戴权久侯不至,面色铁青,冷笑一声,道:“本公公等了半天,这贾族的人,都去哪了?”
这时,一个仆人道:“大人,都在祠堂。”
戴权道:“前面带路。”
那仆人还要是说什么,却被一个内卫冷厉的眸子横了一眼,就是前面带路。
不大一会儿,就到了祠堂所在的院落,恰在这时,贾族中人都是从祠堂中向外走,一见为首的华服公公,都是吓得一跳。
戴权沉着脸,眸子细立,尖锐、阴柔的嗓音,有着几许令人心惊胆颤的乖戾,道:“倒是让杂家好找。”
这话落在空寂幽幽的院子中,就是让人心头一惊。
戴权不仅仅是大明宫的掌宫内监,而且是司掌内缉事厂,虽不直接掌刑,但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阴毒气势。
正午阳光落下,竟是让贾府中人心头一寒。
“公公,”在贾赦的目光“威逼”之下,贾琏硬着头皮上前,道:“还请传旨吧。”
这时,贾母也在李纨、凤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疲倦的面色上还能保持着镇定,说道:“宫里既有旨意,我贾族中人都在此恭候,公公传旨就是,来人备香案。”
戴权深深看了一眼贾母,道:“老封君,贾族的人都到齐了,香案倒不必备了,旨意事关贾家东府承爵一事,正好去祠堂接旨。”
说着,戴权等内卫,向着贾族祠堂而去。
贾蓉俊俏面容上喜色再也掩藏不住。
“承爵,果是承爵?果然,大老爷没有骗我。”贾蓉心头压抑不住狂喜,嘴角弧度都不住上扬,但还是强行憋着,甚至低着头。
凤姐在一旁始终注意着贾蓉的脸色,见之,心头恍然,“蓉哥儿,原来……”
也是了,珍大哥平日那般作践蓉哥儿,动辄打骂,她看了都不落忍,蓉哥儿可不就……
可珍大哥总归是父子啊。
这边厢,戴权立身在祠堂中,目光逡巡过贾族一应男丁,心道,这贾府的族人,都来了?这是在举行什么族中祭礼?
戴权压下心头疑惑,直接问道:“老封君,族中来人可一应俱全?”
贾母怔了下,也不疑虑,回道:“贾府四辈男丁,一应俱全。”
戴权皱了皱眉,想了想,问道:“为何不见贾珩?”
贾母沉吟了下,心头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看向一旁的贾赦,似是疑惑。
贾赦沉声道:“公公,贾珩已不为我贾族族人,就在刚刚不久已被除去族籍,现有族谱为证!”
“除籍?”
戴权脸色一变,嘴角抽了抽,道:“可贾珩是圣旨明发中外的袭爵之人,宁国之长,按制是要继任族长的吧,你们告诉我,贾家族长被除籍了?”
贾赦:“……”
贾母闭上了眼睛,只觉眼前一黑,身旁同样震惊的说不出话的李纨、凤姐眼疾手快,连忙和鸳鸯一起扶住贾母。
贾家族长被除籍了?
与此同时,宫中显宦带着尖锐的质问声音,在贾府祠堂院落中响起,落在贾族众人的耳畔、心头。
贾政脸色苦闷,说道:“公公,此事有一些误会。”
“好了,误会不误会什么先不说,贾府众人先接旨吧。”戴权也是一时头疼,毫不留情打断了贾政的解释。
“臣妇贾史氏、贾王氏……接旨。”
“臣贾赦、贾政、贾琏……”
“草民贾代儒……”
……
……
贾府众人男男女女跪作一片,垂首恭听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平治天下,式赖师武臣力,及海宇不宁,边疆多事……朕常思宁国公之英穆奋武,镇戍边疆,扶持国社……宁国公余荫后世,爵承四代,前有不肖后人珍,此獠逞凶为恶,坐罪失爵,然朕未尝不怜悯后嗣,其圣贤曰,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谓之祖宗者,其庙皆不毁……有子贾珩,天惠聪颖,惟贤惟德,可以服人……承宁国之爵,袭封为三等云麾将军。钦此。”
陈汉国制,吸收了隋唐的一些武散阶,将之汲取至爵位体系中。
如贾珍三等将军才是其爵位,而封号只是一种头衔。
崇平帝显然是将贾珍的爵位收走,原样“转赠”给了贾珩。
圣旨收起,戴权看着贾府一应众人,说道:“贾族中人,接旨吧。”
一时间,正在跪着的贾府中人,陷入诡异的安静,而后贾政的声音响起,随之是山呼万岁。
贾母失魂落魄地被凤姐、李纨、鸳鸯三人搀扶起来,喃喃道:“贾珩袭爵?贾珩……怎么可能?”
贾蓉却已是如遭雷殛,面色苍白,掐了掐自己大腿,他一定是做梦,一定是,怎么是贾珩?
贾珩都除籍了啊?
一旁跪着的贾蔷,目光怜悯地看了一眼贾蓉,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按说,他才是宁国正宗玄孙,就算不选蓉哥儿,也该轮到他……
尤氏玉容上同样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贾珩?他怎么会袭爵?他把她丈夫送进大牢的啊。
还有,他若是袭爵,岂不就是族长?
她这个族长之妻,岂不就成了无根浮萍?
而贾赦阴沉着脸色,起得身来,看向戴权,道:“戴公公,这是是不是搞错了?贾珩为宁国旁支,血缘亲疏论起来,已历四代,哪儿有资格承爵?”
戴权冷笑道:“贾恩侯这话说得就没有道理了,贾珩虽是宁国旁支,但也是宁国公的后嗣,圣上怜悯功臣之后,不忍宁国失爵,特意下的恩典,怎么贾恩侯不要。
“可府中,还有蓉哥儿啊。”贾赦反驳道。
被贾蔷搀扶着的贾蓉,这时正自面色苍白,双腿发软,闻言,心神一震,就是站起身,目光咄咄地看向正在说话的二人,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不敢。
戴权问道:“犯官珍因罪失爵,其子,何以承爵?这是恩典,还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吗?贾恩侯,你可知陛下当着一众阁老的话如何说,大汉爵位,岂容尔私相授受,这是要在礼部登记造册的。”
贾赦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说话。
是的,这是恩典……
戴权又是幽幽道:“况圣旨既下,这是经由圣上钦命,内阁拟定,六部传抄,刊布中外,邸报行之诸省的诏书!”
这不是制书,而是诏书。
广布中外,诏告臣民,这要是改了,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朝令夕改?
承爵改嗣,如同儿戏?
贾赦彻底无言,脸色一片灰败,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身后的贾母、李纨、凤姐听着贾赦和戴权的对话,同样是神情复杂,半晌无言。
第一百章 秦钟
祠堂中,这样的静默并没有维持多久,戴权冷眸一横,说道:“这旨意不仅是给贵府的,也是给贾珩的,而今贾珩不在,杂家之后如何向宫里复命?贵府如此怠慢旨意,意欲何为?”
贾赦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贾母叹了一口气,也是觉得老脸挂不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不知从何而起,看向一旁的贾政,嗫嚅道:“政儿……”
还是贾政解了老母亲的围,面色复杂说道:“还不来人,去把族长请过来!”
此言一出,原本黑压压的贾族众爷们,都是脸色变换了下,心头泛起一股古怪之感。
林之孝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仆人去了。
贾赦脸色一黑,嘴角抽了抽,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邢夫人嘴唇哆嗦了下,扶了扶自己额头。
贾政转念想起除籍一事,余光中正好瞥见贾蓉,未及细思,道:“蓉哥儿,你将那方才的族谱拿过来,除籍一事,老夫原本就不做准,源出同族,相煎何急?”
贾蓉正自失魂落魄,闻言,身躯一颤,转头看向贾政,只觉得心头苦涩难言。
这边厢,尤氏容色幽幽,语气复杂说道:“族谱在这里,我为一妇道人家,以夫印鉴视事,总归有些不成体统,这除籍一事,就此罢了吧。”
贾母在一旁,身躯一颤,老脸上就有些发烫,这尤氏话里话外怎么像是在说她?
不提贾府男女老少的复杂心思,却说贾珩,一出了宁国府,快步向着柳条儿胡同而去,多时,就到家,与妻子秦可卿汇合,乘上一辆马车,带着诸般礼品,向着老丈人秦家而去。
正是上午大约十点半多一些,时间刚刚好。
恰如贾珩先前在祠堂中所想,先发制人,与贾族中人交锋速战速决,回来却又不耽误正事。
马车上,略显局促的车厢中,夫妻二人并排而坐。
一袭红色罗裙的丽人,晶莹玉容上带着几许关切,转眸看着身旁的丈夫,问道:“夫君,东府那边儿?”
贾珩道:“已除籍,从此之后,你我夫妻,不用受宗族所限。”
秦可卿轻轻笑了笑,主动拉过青衫少年的手,打趣道:“夫君是否有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之感?”
这是秦可卿最近的爱好,自从那晚……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一二岁的丈夫,平时仍是沈重谨厚的样子,她总想打趣打趣他。
念及往事,秦可卿雪腻如梨蕊的脸蛋儿就是滚烫如火,她都在想什么啊。
贾珩默然片刻,道:“就怕此事还有波折。”
劈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谈何容易?
以天子说一不二的性子,若是下旨,他想要改变其心意,却是不容易。
似是看出自家夫君心头的一抹隐忧,秦可卿敛去心头的莫名之意,伸出纤纤玉手,紧紧握住了少年的手,黛眉之下,美眸盈盈如水,注视着贾珩,似给予着力量。
马车辚辚转动,不知不觉,就已至秦府。
赶车的李大柱,说道:“珩哥儿,前面到了。”
贾珩反手握住自家妻子,温声道:“到了,我们进去吧。”
扶着秦可卿下来,二人一同进入秦府。
“姐夫,姐姐。”放过垂花门,一个眉清目秀,粉面朱唇的少年,怯生生站在廊檐下见着夫妻二人,略显局促地打了个招呼。
贾珩对着一旁的秦可卿笑了笑,道:“鲸卿他还是这般害羞。”
几天前,也就迎亲时见过秦钟一面,年岁不大,唇红齿白,眉眼间带着一股文秀、柔弱之气,举止扭捏害羞,如个小姑娘一般。
想起红楼原著中这小舅子的命运,贾珩眸光凝了凝,思忖着,想来只要远离宝玉,也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鲸卿他在学里读书,但那边乱糟糟的,我想给他再重新找个私塾呢。”
秦可卿这个姐姐,对自家弟弟还是十分上心的,说话之间,款步行到秦钟近前,拍了拍秦钟肩领上的落叶,柔声道:“哪玩去儿了,衣衫上还带着露水,仔细别着凉了才是。”
秦钟略有些害羞,说道:“方才去花园逛了逛,那里的菊花开了,我就拿着书去哪里转了转。”
贾珩:“……”
将一些无关的杂念驱之脑后,中秋方过,却是秋菊盛开的花期,等下要不要带着可卿去赏赏菊?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他并不喜渣男元稹的这首悲春伤秋,反而喜欢黄巢的那首,“待到九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姐弟二人说话间,就是向着花厅而去,秦可卿问着秦钟,凝眉说道:“咱爹呢?没在家吗?”
秦钟清声道:“爹爹他一清早就去部衙了,今日不是休沐之日,等到中午就会回来吃饭。”
贾珩这时也步入花厅落座,接过仆人递来的香茗,如今带着新婚妻子过门,与前几次来,心境却大为不同。
秦可卿嫣然一笑道:“夫君,你也陪鲸卿坐着说说话,我去绣楼收拾几件衣服。”
终究是爽利的性子,再说回到自己家,自也不会拘谨。
见贾珩点头应允,秦可卿扭着若流风回雪的窈窕腰肢,带着丫鬟宝珠和瑞珠,向着绣楼而去。
“姐夫……”秦钟怯生生地看向贾珩,一双柔弱的眸子,如同小鹿一般,似乎会随时受惊跑掉。
贾珩冲其微笑点了点头,温声道:“听你姐说,你最近在学中念书?”
秦钟见贾珩语气和善,在一旁坐下来,轻声道:“跟着一位先生,在城郊的南柯书院就读。”
贾珩笑了笑,问道:“四书五经,念了几本了?”
秦钟偷看了一眼贾珩的脸色,轻声道:“四书方念了论语,五经只学了诗。”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论语,是圣贤之言,微言大义,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至于诗经,多读一些也可修身养性。”
秦钟诧异道:“姐夫这话,倒是和先生所言无二。”
贾珩不由失笑,温声道:“这些是读书人都通的道理,你再读几年书,也会明白了。”
只是姐夫和小舅子之间的随意寒暄,贾珩也没有说的太正式,都是泛泛而谈。
秦钟忽而,说道:“姐夫晚上还回去吗?”
贾珩放下手中的香茗,道:“看你姐姐,你姐姐可能留这儿住一晚,我明天再过来接她走。”
不同于元妃省亲,连在贾府住一晚与父母团聚都不许,平常百姓之家,闺女回家探望父母,在娘家小住二日也是可以的。
秦钟“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什么。
贾珩倒是有意和小舅子多聊几句,又问了一些秦钟在塾学中与同学交游的事。
秦钟清秀的面容上明显就有些黯然之色,“学里的人,不大和我玩儿,我都一个人玩儿。”
贾珩一时默然,想了想,问道:“那鲸卿想过,他们为何疏远你?”
秦钟闻言,脸现茫然,问道:“为何?”
贾珩沉吟了下,道:“你既读了论语,应知圣贤曾言,益者三友,所以说,志同道合者才可做朋友,你内秀于心,性格腼腆。”
他这个小舅子,面容文秀,性格腼腆,在塾学里其实容易成为霸凌的对象。
虽然小舅子没说,但也能猜出来一些。
秦钟的容貌,就连宝玉这等“颜控”见了,都心生自惭形秽之感,如是说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赖狗了。”
这要在后世,大概可以……做爱豆。
说白了,就是男生女相,太过娘炮。
贾珩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征求一下秦可卿的意见,如果可以,秦钟以后跟着他学武算了。
学武不仅能强身健体,而且能够锤炼意志,以武者的刚强心性冲去柔弱气质。
柳湘莲就是如此,薛大傻子想赖柳湘莲的帐,被打得跪地叫爷爷。
第一百零一章 《辞爵表》
二人随意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午后时分。
就听到庭院外传来一阵动静,却是秦业回来了。
贾珩不好再坐着,就是和秦钟一起向着花厅外走去,行至廊檐下,抬头见到秦业。
秦业一身朝服,头戴黑色乌纱帽,刚刚从工部返回,面上现出疲态,秦业在工部为营膳清吏司郎中,平时十分忙碌。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贾珩施了一礼,拱手说道。
秦业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贾珩,他今日在工部司务厅坐班,遇到了同僚以及好友,工科给事中竺元茂,此君突然向自己道喜,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细问之下,原来是上午内阁传发的旨意,传至六科都给事中那里,这位同僚好友见到其上名字贾珩,猛然想起前日收到的自家请柬说写的
“可贾珩不过是宁国旁支,怎么袭的爵?而且,前日贾珍才被关押至京兆衙门大牢。”秦业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要问问自家女婿。
究竟是福是祸?
秦业说道:“贤婿不必多礼,老朽正有事情问你。”
贾珩闻言,诧异了下,看向秦业,心头隐隐有些猜测,说道:“岳丈大人请问。”
秦业点了点头,先是进了花厅,落座,丫鬟奉上香茗,目光复杂看向贾珩,道:“贤婿,那宁国爵位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由你承袭了?”
贾珩闻言,面色微顿,心道果然。
崇平帝的圣旨,来的好快。
他的岳丈都知道了,显然崇平帝旨意已递至六部,这是……诏书?
而在这时,珠帘哗啦啦响,一道柔媚的声音响起,“宁国爵位?”
秦可卿挑帘儿走出,先是对自家父亲行了一礼,而后将一双熠熠美眸,疑惑地看向自家夫君,轻声道:“夫君,你不是被宁国除籍了吗?”
秦业:“???”
贾珩道:“变数就在这里了,天子之旨意,也不知除籍能不能”
秦业越听越糊涂,问道:“什么除籍,什么天子之意?”
贾珩看着秦业,解释道:“先前贾珍因勾结贼寇想要掳掠可卿,而坐罪失爵,贾族以为是我之故,想要将我除籍。”
此言一出,秦业面色倏变,说道:“这样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和老夫说?被除族籍,岂是闹着玩儿的,可卿,你知道吗?”
秦可卿道:“爹,夫君和我说过了,此事原本就是贾家之人不对,夫君已有解决之法,纵是被除族籍,也并无不可。”
秦业闻言,面色一滞,看着自家女儿,心头忽然涌起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贾珩又道:“圣上不忍贾家失爵,再加之小婿写了一卷书稿,入了圣上的眼,前日召入宫中问对,龙颜大悦,赐了二十匹苏锦,但爵位之事,小婿也不知为何。”
说来,崇平帝圣旨下的倒是挺快,那二十匹苏锦呢?
为何迟迟没有运来?
苏锦都是江南织造甄家送至宫中的特供,二十匹虽然不值多少银子,但怎么说也是天子的御赐之物。
秦业闻言,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书稿,什么书稿?”
贾珩道:“三国书稿,过二日,应该就能在市面上见到了。”
不提翁婿二人谈话,却说林之孝带着几个宁国府仆人,心急火燎地来到宁荣街贾珩府上,一进庭院,就急声问着留守在家的晴雯,道:“族长呢?”
晴雯眨了眨眼睛,瓜子脸上满是疑惑。
林之孝连忙改口道:“晴雯,就是珩大爷呢?”
“今天是归宁的日子啊,公子陪着奶奶回娘家去了啊。”晴雯手捏着落在前对襟的一束秀发,扬起光滑白皙的下巴。
林之孝闻言,一边吩咐着身后的小厮回去报信,一边说道:“娘家在哪儿?”
晴雯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一大堆急的风风火火的贾府众人,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一扭水蛇腰就走。
林之孝心头暗骂了一句这小蹄子,连素有天聋地哑之称的林之孝,都被晴雯逼迫
好在,一个仆人逮着丫鬟碧儿,问道:“这位小姑娘,你家奶奶娘家在何处,你知道吧?”
碧儿想了想,说出一个地址。
林之也不做多做废话,带着小厮风风火火去了。
晴雯走到廊檐下,目送着林之孝远去,撇了撇嘴,这人每次来找公子都没有好事儿,她方才就是故意不说。
贾府祠堂——
“族长人呢?”问着一路小跑过来的小厮,贾政皱眉问道。
“族长带着妻子归宁去了?”
“归宁?”
贾族中人闻言就是面色古怪,归宁?归来,就入主宁国府?
贾母也是叹了一口气,心头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圣旨既下,天命难违,但她另有想法。
爵位改由那旁支庶孽来承袭,但东府这偌大的家业,人不能任由那旁支庶孽夺了去,有些事情,必须和那旁支庶孽提前言明。
宁国府不仅仅是一个爵位,还有田宅之契、庄铺营生,可以说这些东西原本是一体的。
古人之继承,是身份和财产的双重继承,而后人之继承,只继承财产。
贾母现在的想法,却是觉得爵位是皇帝老子下了旨意,已经够便宜贾珩得了,如果连宁国一脉积攒的家私也落在那旁支庶孽手里,宁荣二府,势必鸡犬不宁。
此刻不仅仅是贾母如此作想,就连一旁的贾赦也是脸色阴沉着,心头怒意涌动。
他绝不容许这诺大的基业落在那黄口小儿手里!
王夫人脸上同样有着晦暗之色,衣袖中捏着佛珠的手,骨节发白。
她的宝玉,能不能承了西府的家业都两说,现在东府就这般完完整整给了那贾珩?
简直……天理不公。
凤姐玉容幽幽,丹凤眼眸光流转,察言观色,显然也看出了这重关要,心道:“哪怕等那贾珩接了圣旨,袭了爵,还有的闹!”
尤氏则是紧紧抿着唇,心底幽幽一叹,贾珩袭爵之后,入主宁国府,她也会被赶出宁国府吧?
贾府众人,一时间心思各异。
戴权在一旁看的,心头暗自冷笑,贾府这帮人,向皇后娘娘身旁的夏守忠打点儿,想要攀高枝儿,当他戴公公不知道?
秦府,花厅之中——
秦业听完贾珩所言,默然半晌,郑重问道:“贤婿,你如今入了天子的眼?下一步当如何?”
他宦海沉浮半生,年近花甲,几经辗转,才混了个工部郎中,而眼前少年却因书稿幸进,闻达于天子,少年权贵,骤登高位,何其快意。
秦业心头一时也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岳丈大人,这爵我原是不想袭的。”
秦业闻言,脸色就是倏然一变,凝重道:“贤婿不要做傻事,圣上皇恩浩荡,如果违逆旨意,只怕好事变坏事。”
一旁的秦可卿也是投来关切目光。
贾珩沉吟道:“如今天子诏书既下,广布中外,的确难辞,但也不是绝对。”
就在这时,秦府仆人从庭院中而来,站在廊檐下,拱手道:“老爷,门外来了个自称荣国府管家的,求见姑爷,说宫中天使传旨了,让姑爷去宁府祠堂接旨。”
秦业皱了皱眉,道:“贤婿,宁府的人来催了。”
秦可卿玉容现出忧切,说道:“夫君……圣旨,不好违抗吧。”
林之孝显然也不傻,知道贾珩多半是不愿回宁府,直接搬出了圣旨,你贾珩再刚强,也不能抗旨吧?
贾珩沉吟了下,吩咐道:“让他先等我一刻钟,我稍后就至。”
他自然不会名着抗旨,但不代表他不会陈情,向天子陈明心志,寻找一个转机。
否则,贾府中人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走,把他当成什么了?
甚至,此刻贾府中人心头的想法,他都有所猜测,多半是只让他承爵,国公府家业一点都别想碰。
这等想法……
等那仆人转身去回林之孝,迎着秦业的忧虑目光,贾珩朗声道:“岳丈大人这里可有奏疏章本?”
他的岳丈怎么也是朝廷五品官,不可能在书房中不备一些空白奏疏,以备书写。
秦业愣了下,道:“贤婿要做什么?”
贾珩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个爵,我诚不想承袭,贾族中人,也不愿乐见,既两不相合,上疏以争,虽不图天子收回成命,只愿以明心志。”
他还是想尝试一下。
这个爵位,他要试着推辞掉,而且纵然推辞不掉,他也能堵住贾族中人来日的悠悠之口。
当年,李密为晋武帝召为太子冼马,李密陈情一表,感人肺腑,那时,没有人说李密抗旨,反而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他要书一封《辞爵表》,天子的旨意,昭告天下又如何?
只要他奏疏写的花团锦簇,感人肺腑,未尝不能改易天子心意,至于诏书名发中外,恰恰是他不愿坐享富贵,高风亮节的佐证。
天下只会仰首以望,连什么以直邀名都说不出来,因为人家不要这等袭来的爵位。
青史昭昭,说不得又是一桩佳话。
“崇平十四年,帝悯宁国坐罪失爵,欲以旁枝贾珩袭之,然珩固辞不受,贤德孝悌,不慕名位,自始誉满海内……”
事实上,天子欲以他为尖刀,对付四王八公等勋贵,真的能成事吗?
他个人认为是成不了的,陈汉兵制败坏,非止一日。
尤其,让他推到那个位置,让他面对贾族中人的攻讦,这是帝王下棋,不顾棋子想法的做派。
然后棋子的想法是,大丈夫功名利禄,提三尺剑,自取之!
而此表一上,不出意外,天子就会召见于他。
那时,他自有一番应对。
第一百零二章 珩本愚直
一刻钟,望着书案之上的奏表,秦业苍老面容上满是震撼之色。
“珩本愚直,出身寒微,处田野草芥之间,行江河浮萍之上,昨承先祖之恩荫,今沐圣皇之厚德,八岁闻边关事,遂成习武之念,思慕先祖武风炽烈,蹑足景从以报效宗社……家母重名教、尚礼让,以读书明理意而责之,谆谆教诲,遗言切切,犹在耳畔,珩遂生发奋读书之念,读习经史战策,每览史籍,常掩卷窃恨不能为前汉之班定远,为大汉扬威于疆外,及至长,遵母遗命,完婚于秦氏女……然宁国之长,珍心性乖戾,残虐好色,因之加害于珩,幸先有荣国太夫人慈爱亲族,秉公而处,弥合嫡庶,然珍不思悔改,变本加厉,阴连贼寇以害,幸后有圣皇圣明烛照,京兆衙司,以律而断,贼寇未遂于恶,珍由是坐罪失爵……”
以上只是事情回顾,语言拙朴,不偏不倚。
“圣上悯功臣之后,不以前罪除宁国之爵,以爵赐珩,皇恩浩荡,圣德沐化,贾族上下无不感恩涕零,珩为之不肝脑涂地以报圣上?然宁国之爵,系因珩见害于贾珍而失,如今改易于珩,悠悠之口,毁谤加身,珩夙夜忧惧,辗转反侧……”
事实上,他不愿袭爵,还有这样一个原因。
贾珍因他失爵,他再原地递补上去?这落在旁人眼中,他成了什么?
“圣贤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珩本愚直,少不更事,粗通礼义,不求甚解,圣上慈恩而望……欲表忧惧之心于帝阙,欲书宏图之志于丹陛。”
先引述圣人之言,以佐证其心,而后又说我本愚直,少不更事,对圣贤大义不求甚解,若有对“名正言顺”阐释不对之时,圣上不会给我一个小孩子见识的。
然后,又姿态卑微,宏图之志却书于丹陛,写在宫殿玉阶之上……
“珩今年十年有四,与帝践祚改元同龄,珩幼而失怙,君父慈目在上,见珩之长,珩唯愿不恩祖荫,功名自取,皇天厚土,实所共鉴,愿圣上慈悯愚直,听珩泣语,珩敢不竭尽心智,报于社稷?珩不胜感恩涕零,谨拜表以闻。”
最后一段,几乎是君父在上,这在臣民视天子为君父的封建时代,无疑是政治正确。
海瑞《治安疏》就有言,“臣无父,既食君禄,君即吾父,天下臣民无不视君为父,然当今圣上视百姓如鱼肉……”
一席话说的嘉靖,沉默不语,心头沉重。
一番辩论,最后送了海瑞八个字,年轻人……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不过论崇平帝的年纪而言,比之贾珩也算是父辈的年纪了,贾珩书就此言时,心头并无多少异样。
《辞爵表》书就,待其笔迹晾干,贾珩面色顿了下,又在奏章封面,书就名姓,自始自终,神情淡漠、郑重。
秦业已是神情怔怔,苍老的目光中有着一种难言的情绪浮动,惊异地看着少年,难以置信。
他究竟给她的女儿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这封《辞爵表》奏疏,文辞拙朴,情理皆备,纵是天子都要斟酌再三,而后只要改易心意,完全可以将奏疏播布于中外,天下只会感慨一句圣君在上,教化万方,而民崇礼义之道,践之行之。
一旁的秦可卿,同样全程见证着这封奏疏问世,玉容嫣然,芳心颤栗。
这就是她的夫君,再是艰难的局面,都能想出一条路来。
贾珩面色淡淡,目光平静。
纵然他奏疏写的言辞恳切,但归根到底只是一张名片,关键是要和崇平帝见上一面,彻底解开天子的心结。
纵他袭贾家之爵,真的能从四王八公中夺一些军中职权吗?
这两天,他也从蔡权那里搜集了京营的一些资料。
只能说……领兵的勋贵都烂了,还能指望京营士卒有多少战力?
远的西海沿子的番国都打不赢,近的京畿三辅的贼寇都难靖平。
他就知道,就不能对陈汉兵卒抱以任何的期待。
京营裁汰老弱、争名逐利,和四王八公勾心斗角的事情,交给王子腾去干吧。
否则动辄得咎,上下掣肘。
旧的体制上,孕育不出一支新的军队,不如另募新军,从头新建一支独属于他的军队,不管将来是做袁项城,还是做曾文正,都可在他一念之间。
他为后世边防军人,虽说在此世,旧得经济基础上,不可能复制一支讲纪律、有信仰的王者之师,但创建一支“岳家军”的军队,也是有可能做到的。
心念及此,贾珩收起奏本,看向秦可卿,自家妻子那双盈盈如秋水的眸光,抚平着他心头的复杂情绪,温声道:“可卿,你先在家中,我去去就回。”
秦可卿玉容微顿,用力点了点头。
贾珩将奏疏装入袖笼,冲秦业拱了拱手,道:“岳丈大人,能不能让圣上回转心意,小婿心中也没有把握,但事情成与不成,总要试着去做一做。”
秦业静静看着少年,点了点头。
秦钟柔弱面容上,同样是怔怔之色,看着自家姐夫,他方才听着父亲和姐姐与姐夫的对话,知道姐夫要改变皇帝心意,这……
此刻,看着那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恍若从其身上感到一股很坚定的力量,心头恍若种了一颗种子。
贾珩说完,也不多言,举步出了秦家花厅,向着大门外走去。
林之孝已经等候多时,见贾珩出来,面色一喜,说道:“珩哥儿,你总算出来了,老太太,二老爷都在祠堂等着呢,还有宫里的天使,都在祠堂恭候多时了,族里也已经决定了,由你袭爵,宁国之长房,为贾族族长……”
这位有着天聋地哑之称的林之孝,少年时见过荣府代善公的英睿风采,心里自有一杆秤,对少年前前后后与贾族闹翻,心知肚明,少年并无错失。
贾珩冲林之孝点了点头,并没有发什么讥讽之言,因为没有必要。
从一旁仆人接过递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向着宁荣街而去。
宫中的圣旨等着他,诚如林之孝先前所言,他怠慢拖延不得。
数骑驰过宁荣街雨后一尘不染的街道上,待到宁府门前的石狮子前下马,彼时,留守而在廊檐下的锦服内卫,脸色微顿,都是看着那个身手矫健,青衫直裰,按剑而立的少年。
贾珩和林之孝下得马来,迎着宁府仆人以及内卫的目光,长身玉立,昂然而入。
归宁……归宁?
贾府祠堂——
已是中午,正在等候的贾族众人,不觉腹中饥渴,有苦难言,看着贾赦以及邢夫人,心底也不由生出几分怨气。
一大清早被召集来,忙着除籍之事,有的甚至粒米未尽,然后碰上了宫里传旨,想走又走不掉。
不仅仅贾族中人,如贾母、王夫人、凤姐、李纨都是觉得腹中空空,前胸贴后背。
好在一顿饭不吃,倒也饿不死。
贾政看向戴权,面带愁苦之色,说道:“戴公公,是否容我族族人散去,至前院相侯?”
戴权环视四周,忽地翘起一根兰花指,尖锐的嗓音中带着几分阴柔之意,道:“杂家出宫传旨时,也只喝了一碗粥。”
贾族众人:“……”
心头都是大骂,阉人去势后抗饿,我们怎么能相比?
戴权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众人的暗骂,还是看见贾母等一干诰命女眷脸色不对,沉吟了下,说道:“贵府可以先备一些点心,让大家先垫垫?”
贾政连忙摇头,说道:“祖宗神灵尚飨之地,岂容我等后辈之人于此进食?”
贾政这话还真是礼数,在贾族祠堂吃东西,这算怎么回事儿?
戴权面色默然了下,正要开口,忽地远处传来贾府仆人欢喜的声音,“林管家和珩大爷过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凤姐:自说自话,当不得真
贾府祠堂——
贾珩与林之孝一同进入祠堂院落中,面色平静地迎着贾族众人的目光,默然以立。
少年清俊眉眼一一逡巡过贾母,李纨、凤姐、邢王二夫人等一干女眷,又是掠过贾赦、贾政以及贾族等一群爷们儿,沉静如渊,不见喜怒。
从方才离开祠堂到现在,左右也不过两个时辰。
然而,原本上午之时,目之所及,或厌恶、或冷漠、或愤怒的目光,如今再看,除却仍不减的厌恶、冷漠、或愤怒,还多了一层其他的东西。
那是疑惑还有……忌惮。
大明宫内相戴权,此刻也是盯着少年,阴柔诡谲的目光莫名闪烁,心头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如果方才对贾族中人还有几分幸灾乐祸,那现在甚至有些可怜贾族中人了。
打了左脸,又打右脸。
林之孝快步走到贾母近前,低声道:“老太太,族长已经返回了。”
贾母冲林之孝点了点头,凹陷的眼窝中那双苍老眼眸,涌动着复杂目光,看向对面的青衫少年。
贾珩先是冲贾母拱手躬身施了一礼,抬头,正色道:“荣国太夫人,珩既已为贾家除籍,不知还召珩有何事?”
贾母被大庭广众询问着,不知为何,只觉又气又羞,一口气在胸口憋着上不来,嘴唇翕动了下,转头看向一旁的贾政。
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
这里的弟子不是学生之意,而是晚辈、子女。
贾政叹了一口气,面色愁苦地看着贾珩,道:“珩哥儿,这是宫里的戴公公,传了当今圣上旨意,现已将宁国爵位由你承袭,珩哥儿,你以后就是我贾族族长了。”
贾珩冲戴权拱了拱手,以作见礼,朗声说道:“戴公公,可否容珩与贾族中人说上几句,戴公公也好作个见证。”
戴权闻言,面色怔了下,眸光隐有莫名之意流转,笑了笑道:“贾公子可自便。”
贾珩道了一声谢,目光平静地看向贾政,语气淡淡道:“贾珩已非贾族中人,如何袭爵?难道政老爷忘了不成,方才贾族正是在此地除了贾某的族籍。”
此言一出,贾政面色变了变,叹了一口气,说道:“除籍一事,几同胡闹,如何当得真?珩哥儿,当今懂圣上皇恩浩荡,现将爵位由你承袭,除籍一事,休要再提了。”
贾珩看向贾母以及尤氏等贾府一众女眷,而后又将目光落在贾政身上,说道:“方才除籍之时,政老爷为何不说是胡闹?”
并不是他咄咄逼人,得理不绕人。
还是那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
贾族中人不将先前除籍一事给个说法,他忙活来、忙活去,为了什么?
难道为了这么一个爵位?
人活一口气,佛争三炷香。
而且,谁这时候劝他大度一些,遭雷劈的时候,他一定躲得远远的。
贾赦脸色铁青,心头怒火中烧,目光几欲噬人地看着那少年,厉声道:“贾珩,事到如今,你还能抗旨不成,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话并不意味着贾赦认可了由贾珩袭爵,而是无奈之下所发的诛心之言!
贾珩面色冷意幽幽,乜了贾赦一眼,道:“便宜?”
抬眸四顾,见贾族中人虽是默然不语,但神情也大概是这般,深以为然的模样。
人心就是如此。
这时见他最终落了这么大的好处,心头多多少少生出一股妒火,他们不会去想他先前承受了多少宗族刁难,被宗族扫地出门,一个不好,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更不要说,贾珍对他和新婚妻子的加害。
邢夫人白净面皮上同样闪过一抹冷诮,在一旁对着贾母,低声说道:“老太太,这爵位原是珍哥儿这一支儿的,现在某人得了多大的便宜,还在这里叫屈?要我说,爵位为祖宗传下,但家业却是珍哥儿那一支儿积攒下来的,不能混为一谈。”
贾母闻言,面色怔了下,终究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基本作此想。
王夫人心头微动,瞥了一眼邢夫人。
虽觉得这时候说这种话,尤其当着宫中天使,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实在有失体面。
但转念一想,觉得似乎也只有她这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嫂子提起,最为合适不过。
此言一出,凤姐也是看了一眼自家婆婆,丹凤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至于贾蓉原本失魂落魄,忽地抬起头,紧紧盯着邢夫人,一张苍白清秀的面容,竟奇迹般地现出红晕。
“爵位还没传承下来,尔等夫妻就已谈分割财货之事,贪鄙如此,无怪乎会有占便宜之言?”贾珩沉喝一声,响起在庭院中,而后目光冷冷看向脸色铁青的贾赦,道:“今日上午,就在祠堂中,上蹿下跳要除贾某族籍的是你夫妻!现在以抗旨之名,强压贾某的,也是你夫妻!未及时承爵,就言分割财货的,还是你夫妻!方才政老爷说胡闹,胡闹的是谁?尔等夫妻,还敢在此祖宗神灵垂视之地,还敢大言炎炎,真是恬不知耻!”
少年清冷之言,宛若铮铮剑鸣,撕开人心鬼蜮。
贾母、李纨、凤姐面色无不一顿,怔怔地看向那少年。
贾族中人也是将一双双目光看向邢夫人以及贾赦。
而贾政也是讷讷不言。
贾赦脸色怒气涌动,一甩袖子,正要开口反驳。
戴权清咳了声,尖锐的嗓音带着几分劝解,说道:“贾子钰,圣上降了诏书,皇恩浩荡,不要再拖延了,宗族之事,你为族长后,自可整顿,如今接了圣旨,杂家也好回去复命。”
这其实已是劝贾珩,见好就收了。
贾珩转身冲戴权拱手道:“圣上皇恩浩荡,珩铭感五内,感激涕零,可公公如今也看到了,贾族中人如赦邢之流,心胸狭隘,不容于珩,而珩也认为承爵恐有不妥之处,现修有表文一封,还请公公代呈于当今圣上,如听珩言,宁国爵位,既无人承袭,不若就此收走,至于财货,值此国家多事,处处皆用钱粮,圣上可斟酌取之。”
天子不是慷他人之慨吗?
他也会。
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他拿出鸡飞蛋打的架势,贾族的占便宜之言,不过是图惹人笑。
不过天子性情再是刻薄,国库再是缺钱,也不会这时候抄没宁国之财货。
否则前脚怜悯功臣之后,后脚连财货都收了,这前后不一,自打自脸?
纵然要抄没贾府,也是等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时候。
所以,连天子都知道名正言顺的道理。
然而,这是贾珩对天子的揣摩,超出一般人的见识,非常人可知,尤其是这种情况下,贾府中人一听,多半是要方寸大乱。
作“闭口禅”的贾母,果是急声道:“珩哥儿不可!”
贾赦、邢夫人、王夫人无不脸色剧变,都是看向那青衫少年。
不仅仅财货,还有爵位,爵位都不要了?这是真心之言?
可看少年面色坚定的模样,又觉得并非虚言。
凤姐此时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少年,这人……她是愈发看不透彻。
贾赦冷哼一声,还要开口,贾母狠狠瞪了一眼贾赦,怒道:“你要逼死老身不成,胡闹来胡闹去,闹将这步田地?东府爵位没了,老身也不活了,九泉之下,如何见老国公啊?呜呜……”
贾母说完,老泪纵横。
贾赦:“……”
邢夫人在一旁宽慰道:“老太太……”
“贱人……住口!”贾母一拄拐杖,泪眼婆娑,哭诉道:“若不是你这长舌妇,在下面挑唆是非,哪里就闹到了这一步?”
贾母此刻避重就轻地骂完自家儿子,就开始甩锅给邢夫人。
在这个婆婆是天,儿媳妇站规矩的时候,贾母骂邢夫人几乎是张嘴就来,毫无压力可言。
不同于王夫人还是名门望族出身,膝下孕有儿女,贾母还要给其留几分体面,最多内涵几句。
邢夫人小门小户出身,膝下又无子嗣,贾母以往都不怎么待见,现在情切之下,愈发不留体面。
邢夫人容色苍白,当着贾族一帮爷们儿的面,被骂了两次贱人,她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当然,这要是王夫人,回去就上吊了事。
贾母骂完一通,在李纨和凤姐的劝慰下,擦干了眼泪,转头看向拿着族谱之簿的贾蓉,道:“蓉哥儿,还不将那族籍的文字涂销了?分宗立户,没到衙门备案,一切都不作数!”
分宗立户,不仅仅族籍上变动,还有官衙中的赋税、田契,这都要和官府知会一声。
此刻,贾母一言既出,凤姐也是眼前一亮,说道:“老太太所言甚是,这闹得一出,不过是自说自话,没到衙门里见证过,再说也没有族长印鉴,珍大哥这会儿还在牢里呢……”
尤氏:“???”
贾蓉这会儿拿着族谱薄册,闻言,讷讷地应了一声。
贾珩面色顿了下,看向贾母。
他觉得尽量已经高估了贾母的和稀泥手段,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儿。
宗族几千爷们儿见证除籍,玩儿呢?
当初,他就该将族谱纸张撕了带走。
第一百零四章 大明宫中
贾珩对贾母的“耍无赖”手段,默然以对。
贾母道:“珩哥儿,老身知你受了委屈,你既认是宁国之后,就不要再说什么除籍之事,老身也是受了蒙蔽,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儿啊,你若是不出气,老身给你赔礼……”
贾母此刻也是豁出去了,说着就要给贾珩行礼。
贾珩面色沉了沉,躲至一旁,他若是受了这个礼,那就真得是不知进退,物议沸腾。
不过也由此看出贾母被逼迫到什么地步了。
是真急了。
贾珩躲至一旁,面色郑重,慨然道:“荣国太夫人,珩向来敬佩您德高望重,不敢当此礼,除籍一事不管是自说自话也好,还是确有其事也罢,辞爵表文我都会陈明于上,圣人言,君子之泽,五世之斩,宁国袭爵,虽无五世,也已百年,一味托庇在祖宗余荫之下,也了无意趣。”
说完,将表文递给了戴权,拱手道:“公公,圣上旨意,皇恩浩荡,不敢违背,但此表还烦请公公带到。”
戴权点了点头,接过奏本,说道:“贾子钰放心就是。”
这位执掌内缉事厂厂卫的显宦,通过密谍情报,对贾珩的根底知道的还多一些,少年英杰,简在帝心。
戴权而后看了贾族中人一眼,道:“时候也不早了,杂家回皇宫复命去了。”
说着,再不多言,转身带着内卫,风风火火离去。
一时间,贾家祠堂院落中,就只剩下贾族中人以及贾珩。
此
贾母脸色颓然,喃喃道:“辞爵表……”
一旁的贾赦冷冷看了一眼贾珩,道:“圣上怎么能同意?怜悯功臣之后的诏书,都已经明发中外,岂能改易,母亲,我说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您还不信。”
此言一出,贾母容色变了变,抬头看着那少年,老眼中就有狐疑。
是的,天子下的诏书,怎么改易?
贾珩没有多言,只是扫了一眼贾赦,已经懒得解释。
这就是他为何固辞不受的缘故,这个爵位除了空有名头,能有什么用?
贾赦现在说嘴,他以后还会说,纵然有一天,他有了什么成就,贾族中人依然会说,全是这个爵位之故。
而且经此一事,这个爵位对他真的成了烫手山芋,因为人心不会看你说了什么,只会看你最后落了结果。
若他最终再承爵,不乏一些心思阴暗之人攻讦他大奸似忠,虚伪狡诈。
“天子不会不知这内里的门道,天子若想用我,若是连这点顾虑都不给臣子考虑,那就不要怪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寇仇了。”贾珩思忖着,再不多言,转身离了宁国府。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母亲,族长已走,现在当如何?”
贾母道:“圣旨既下,他现在已袭了爵,事成定局,不是他不认就能成的。”
贾赦眸子阴了阴,嘴角噙起一抹冷笑,说道:“宁国的家业,绝不能落在这等人手里!蓉儿、蔷儿,将宁府的田宅、庄铺之契都整理整理,转至西府里,不给他留下一点儿,就给他一个空空荡荡的国公府,看他如何周转!”
贾政、王夫人、邢夫人:“……”
凤姐飘了一眼贾赦,暗道,不愧是你,大老爷,还能想出这等招数?
贾母脸色青红交错,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叹了一口气,道:“何至于此,留下二三成田庄、铺子,让他好好过日子罢,是我们贾家对不住他。”
恩,贾母还算仁义。
宁国府的田庄、铺子,一年收入都在十几万两,留下二三成,其实也是不少了。
只是先前贾珍在时开销大,不仅于衣服器用上奢华铺张,更是娶了好几房小老婆,再加上赖家贪污,一年倒也结余不了多少。
凤姐笑了笑,说道:“老祖宗心善,想来那珩大爷也不是不知高低的,二三成已经够他一家子嚼用了。”
尤氏看着前面西府里的人分着自家的田产,心头生出一股荒谬之感。
她的丈夫,还在牢里呢!
这边厢,贾赦已风风火火,召集着贾琏、贾蓉、贾蔷去清点宁国府里的产业去了。
不提贾家为爵财分离的事,风起云涌,却说戴权拿了表文,骑上马,向着大明宫复旨。
大明宫中——
偏殿书房之中,一身明黄色冕服,气度沉凝的崇平帝刚刚用过午膳,坐在条案后,召见着内阁几位阁老,议着边事。
崇平帝的脸色倒还不错,不见先前厉色。
原来,是因为康鸿以及山东提督陆琪二人增援及时,东虏铁骑的肆虐之势稍稍得到遏制,被压制涿州、固安一带,河北糜烂之势得到初步缓解。
崇平帝目光沉静地看向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道:“李卿方才所言不无道理,东虏入境掠我财货、人口,以铁骑驰骋燕赵之地,若河北诸州县行团练乡勇之法,于州县而守,互为犄角之势,彼时,一地有警,则多地来救,或可使敌骑陷入泥沼,动弹不得。”
这是武英殿大学士李瓒提出的一个策略,就是河北全民皆兵,给予州县一级充分的军事自主权。
既然东虏铁骑纵横,那就着州县地方招募河北敢战之士,组建乡勇团练,护卫桑梓。
内阁首辅杨国昌皱了皱眉,手持象牙玉笏,躬身说道:“圣上,此策大耗钱粮,如果只是由地方士绅自筹,恐有宗族地方畜养私兵,长此以往,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他认为此策当真是祸国之策,楚党误国啊!
李瓒正是湖南人,这位大学士出身荆楚之地,身形颀长,面容瘦削,颌下留着美髯,是隆治十八年丙辰科的榜眼,也是翰苑词臣出身。
其人长于兵略,擅谋军机,从翰林院外放之后,历任河南参政,河南布政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河南巡抚,加兵部侍郎衔贵州巡抚,平定土司叛乱后,升任兵部尚书,调任中枢。
陈汉也仿明制,于省一级设巡抚,往往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故而巡抚常称中丞。
李瓒算是崇平帝在潜邸之时就赏识的臣子。
李瓒慨然道:“州县自筹军粮,兵部发以告身,权作临时差遣,彼等功成之后,予以币帛爵俸禄厚养,这样兵部不费一兵一饷,而收数十万之卒,杨阁老为何不允?”
杨国昌管着户部,对钱粮自是敏感,方才就辩论过一波,李瓒以此解说,倒也并无不当。
“那为何不将燕赵敢战之士募入新兵,编入行伍,受朝廷节制号令?说来说去,还是你兵部,”杨国昌反问说着,苍声道:“礼乐征伐不自天子出,长此以往,乱政之始!”
在他看来,这就是祸国乱政之策。
“彼等受天子封赏,名器权位操于天子,一言可予,一言可夺,如何乱政?进退调度,自有兵部行文,何言征伐不自天子而出?”李瓒面色淡漠,据理力争。
杨国昌沉声道:“青史昭昭,斑斑血泪,地方兵马自筹,州县各自为政,唐时藩镇之祸殷鉴未远。”
当初黄巢起义将地方打成稀巴烂,唐廷中枢无力剿灭,只能给地方藩镇松绑,自此中枢渐渐令不出长安。
而远在三国之时,黄巾为祸,当初的天子宗亲刘焉,也向灵帝提出恢复州牧之策,而后灵帝允之,大范围的给地方松绑。
中枢与地方的关系,可以说贯穿了郡县制封建王朝的始终,宋时汲取前唐教训,收人事、财权于中枢,明时于地方分三司,后又设巡抚为常例,可以说都是在这个问题上的反复拉扯。
纵然是后世都有论十大关系,中枢与地方的关系。
原文如是写道:“巩固中枢统一领导,扩大地方权力。”
说白了,既要发挥地方的自主性和积极性,又要兼顾中枢威信,号令如一,这本身就一个客观难题。
尤其是王朝末期,中枢国家机器失灵,阶级矛盾尖锐,农民起义风起云涌,不给地方松绑,农民起义军剿灭不定,流窜多省,但给地方松绑,就有乱政之忧。
地方割据,武夫当道。
而现在杨国昌显然认为让地方官吏士绅办团练,就是在这个问题上的试探,这个口子一开,下一步怎么操练、号令这些团练,是不是要给北境的州县更多的权力?
那时,天下省道州县,时有贼寇蜂起,是不是也要给他们权力?
李瓒沉声道:“我大汉不是前朝,而今国家武事不振,正要效前汉,于河北等地行权宜之计。”
杨国昌摇头说道:“只怕此例一开,就要天下大乱了。”
第一百零五章 天子叹息,众臣心惊
大明宫中——
君臣几人正在议着边事,忽地,一个内监自殿外而来,躬身行礼,道:“陛下,戴公公传旨回来了,现在殿外恭候。”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了下,倒也有意缓和大明宫中稍显剑拔弩张的氛围,吩咐道:“让戴权进来。”
迎着内阁首辅杨国昌、次辅韩癀,以及阁臣李瓒,赵翼,贺均诚的目光,崇平帝轻轻笑了笑,说道:“贾珩此子,上次进献三国书稿之时,与朕纵论古今,朕就观此子见识通达,聪敏过人。”
先前内阁虽已拟旨,但实际多承崇平帝之意,几位阁臣除却韩癀外,对贾珩虽有了解,但其实不深。
内阁首辅杨国昌皱了皱眉,倒也没有说什么。
四王八公的开国勋贵,早已腐朽不堪,再换承爵之人,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又能如何?
不多时,戴权从殿外而来,先是崇平帝躬身行了一礼,而后道:“圣上,奴才已向贾府传了旨意,特来复命。”
崇平帝道:“贾族中人,怎么说?”
大明宫中,杨国昌也是看向这位内相,苍老目光深处有着几分不喜,对天子重用内监,他规劝过几次,但天子圣心独断,不予纳谏。
见天子如此急切,韩癀儒雅面容上闪过一抹思索,不动声色地看着内监戴权。
李瓒、赵翼,贺均诚则是将淡漠、审视的目光投向戴权。
戴权迎着几位大学士的目光,面上笑容都是局促了几分,道:“陛下,奴才过去传旨之时,贾族中人刚刚除了贾子钰的族籍……”
崇平帝脸上的淡淡笑容敛去,皱眉道:“除籍?”
几位内阁阁臣也是皱眉,暗道
戴权道:“奴才打听了情由,好像因贾珍一事,贾子钰被族中指责没有宗族,遂除籍。”
崇平帝脸色青气涌动,冷笑了一声。
几位阁臣都是面色一肃,心头暗道,贾族中人此举,简直不可理喻。
国法大,还是族规大?
贾珍触犯国律,因罪失爵,贾珩作为受害之人举告于官府,正是国法煌煌,深入人心之举。
而贾族却除籍之事待之,简直不知礼数教化。
这就是武勋!
鲜衣怒马,飞扬跋扈,躺在祖宗功劳簿上作威作福,而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宦海沉浮,才有今日。
崇平帝敛去脸上怒色,面沉似水道:“圣旨既下,贾族中人难道还敢抗旨不成?除籍一事,不过是贾族中人自说自话,眼里何尝有国法律条?”
戴权面色古怪了下,说道:“陛下这话倒是和贾族中人所言一般无二,贾府中人自是不敢抗旨,接了圣旨后,就风风火火去找贾珩去了。”
说着,戴权就将先前所见绘声绘色说了一遍,这位大明宫内相口才上佳,见崇平帝兴致盎然的样子,活灵活现,将贾族中人的作态几乎再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幕自是引起杨国昌等一干阁臣的皱眉,阉人只知谄谀于上,天子却亲近这等阉人,使其掌权用事,以密谍监视百官,实在不妥。
只是随着戴权的描述,几位阁臣也是渐渐生出啼笑皆非之感。
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面上现出一抹古怪,说道:“爵位还未承袭?就想着分割田产财货,这宁国府里……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想了半天,实在不知如何说,只能以大开眼界。
杨国昌摇了摇头,说道:“彼辈不读诗书礼义,无圣贤教训藏心,张口闭口言及私利、财货,粗鄙如此,不足为奇。”
这就是地图炮了。
言外之意,不读诗书礼义,与禽兽何异?
这是文官集团对武勋的天然优越感。
其他如李瓒、韩癀、贺均诚等阁臣,虽无附和之声,但面上也现出不同程度的认同之色。
主要是邢夫人话说的太没有体面,市侩至极。
崇平帝反而脸色平静下来,只是嘴角闪过一抹讥诮,“贪鄙市侩者多,公忠体国者少,这就是我大汉武勋。”
转而默然片刻,问道:“你方才说贾珩还让你带了一份表文?”
戴权从袖口中取出表文,双手呈递上去,道:“陛下,贾珩所言,这封奏表务必呈于陛下。”
杨国昌暗暗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低声道:“贾家中人,倒也全非不知礼义之辈。”
贺均诚轻声道:“阁老,据下官所知,贾珩似是宁国旁支,由其袭爵,已是皇恩浩荡,但终究于礼法……稍有不便宜之处,如今此子上表陈辞,也在情理之中。”
想起了天子同样是庶子出身,这位内阁大学士话到嘴边,只是蜻蜓点水一下,转而提及贾珩。
杨国昌面色动了动,同样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而是低声道:“只是国家爵位,圣上亲旨赐下,诏书明发中外,岂容他随意推让?”
这边厢,崇平帝已经接过奏表,展开而看,他倒是好奇,这贾子钰能在奏表上说些什么?
崇平帝垂眸读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行丰润雅致的馆阁之体,而后细读。
这位帝王原本心不在焉的心思,忽地端容敛色,目光深凝,原本阅览速度很快,但渐渐放慢了速度,到最后两段,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读着。
许久,抬起头来,目光复杂,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忘了这贾珩只是一个年岁十四的孩子。
年少失怙,寡母守节将其养大,与他践祚改元同龄……
字字如山岳,压在心头。
是了,这孩子虽沈重机谋了一些,可毕竟还是一个刚刚成家的少年,甚至比他的儿子还要小上几岁,骤然推至那般风口浪尖……
先前所下旨意,终究是有失计较了,少矜恤之心,略显刻薄。
崇平帝眸光幽幽,又是叹了一口气,思忖道:“需得再召见这少年。”
帝王之叹,还是两声。
顿时引起了几位窃窃私议的阁臣面面相觑,齐刷刷地将目光望向崇平帝手中的奏表。
这贾珩在奏表中究竟写了什么?
天子刚强果断,从不以弱示人,鲜少于臣下面前发出叹息,可方才……还是两声。
韩癀目光闪了闪,心思莫名。
贾珩其人,他第一次听说,是从其子韩珲所传抄的《临江仙》一词,而后又听说著书、治事之才。
先前觉得因三国书稿一事入天子之眼,改袭宁国爵位,倒也不出奇。
天子心性素来刚强,乾纲独断,虽以旁支入继大宗,于礼法有不恰之处,但毕竟是天子恩典。
只是看天子沉吟不决,似乎另有缘故?
李瓒、赵翼倒是没有那般多心思,而是好奇天子何以有此叹息?
崇平帝拿起奏表,吩咐道:“戴权,将这封《辞爵表》念给诸位爱卿,这就是我大汉武勋之后,不恩祖荫,功名自取!若皆如此气魄,何愁东虏不平,只是……朕倒是处于情理两难了。”
虽是发做难之语,但崇平帝目光温和,神色和煦,显然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情理两难。
戴权躬身一礼,双手接过奏表,面色郑重,清了清嗓子,迎着一众阁臣目光,道:“珩本愚直,出身寒微,处田野草芥之间,行江河浮萍之上……”
略显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辞爵表》一疏,在大明宫中字字玉落,落在几位阁臣耳畔、心头。
一众阁臣,面容上渐渐现出复杂之色。
就是李瓒这位兵部尚书,都是眸光流转,在心头反复念了贾珩二字。
“……珩不胜感激涕零,谨拜表以闻。”随着戴权念完最后一句,合上奏表。
几位阁臣神情莫名,几乎都是心神震撼。
还真有人言辞恳切地要辞爵?
不是那种“名为辞爵,实为谢表”的虚头巴脑东西?
这可不是孔融让梨,这是……爵位。
“惟贤唯德,高风亮节,不慕名利……”
一众阁臣心头闪过这样的评语。
礼部尚书贺均诚,苍老面颊现出潮红,躬身一礼,郑重拱手说道:“老臣为圣上贺喜!”
崇平帝问道:“朕何喜之有?”
贺均诚面带喜色,说道:“古之圣皇以礼乐教化四方,民沐德化感召而从,崇尚礼让节义,这是礼乐大兴之兆,老臣谨为圣上贺。”
说白了,这就是圣皇在世的德政典范,可以树立学习典型的。
……是要上史书的。
崇平帝又是叹了一口气,不等众阁臣心惊,慨然道:“朕悯宁国失爵,以爵赐予贾珩,而今珩固辞不受,此间两难,何以衡之?贺卿,你为礼部尚书,当有一言教朕。”
贺均诚面色微动,道:“此事为臣民感圣上德育教化而行,圣上天心独运,老臣不敢妄言。”
这听着像句废话,但却是高明之处,这事儿,圣上您怎么处置都有话说,再下一旨,两全其美也好,还是将此表名发中外,圣旨发而不论,都没有丝毫问题。
左右礼部都有话说,天下都将以之为美谈。
杨国昌嘴唇翕动了下,正要开口,却见一旁的韩癀开口道:“圣上,此表已明贾珩心志,圣上不若承允其请。”
这个爵位,已是个烫手山芋,贾珩再承其爵,于其人有害无益,而且他也从奏表中体察到了这种心情——“未尝不夙夜忧惧,辗转反侧”。
第一百零六章 晴雯:公子是这个意思吧?
大明宫中——
崇平帝闻言默然了下,问道:“杨阁老如何看?”
杨国昌沉吟片刻,苍声道:“国家功爵,传承有序,先前圣旨恩典已下,然贾珩陈推辞之意于表,圣上或可早定宁国爵位传承,以安人心,靖浮言。”
这话意思是,不管是崇平帝选择哪一种处理方式,都应该早作决断,否则引起所谓嫡庶的礼义之争,再引申到当年的嫡庶之争,反而是一场祸端。
迎着崇平帝的目光,李瓒拱手道:“臣也以为,当早作决断才是。”
崇平帝沉吟了下,道:“朕先召见过贾珩再论吧。”
他还想见见这个少年,听其如何说。
“戴权,你……”崇平帝说着,看了一眼戴权的脸色,道:“你着人传口谕给贾珩,让他等下入宫,你先下去用午膳吧。”
许是方才《辞爵表》上言辞恳切的文字,今日触动了天子,对不远处的家奴,倒比平日都宽厚了许多。
“谢圣上,老奴这就去让人传口谕。”闻听天子之言,戴权心头一喜,暗道,不枉他方才一通活灵活现的表现。
不过有一说一,这贾子钰奏表写的真是……直往人心里戳,纵然是方才读着,都有几分戚然。
戴权去传口谕,君臣几人倒也没了争执的兴致。
主要是崇平帝心头也是举棋不定,杨李二臣之言,各有道理。
崇平帝索性挥了挥手,让几个阁臣先回殿中值守,自己一个人静静思考。
几位阁臣躬身行礼告退,出了大明宫,还在讨论着奏表之事。
如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甚至已经将奏表背了下来,显然觉得不仅是天子的德政,还是他贺大学士为礼部堂官后的教化之功。
而大明宫中,崇平帝手持奏表,凝神想着那青衫直裰的少年,端起一旁的茶盅,思忖道:“等下,不若问问贾珩。”
天子举棋不定,认为杨李二臣所言都有道理,其实心底隐隐倾向于李瓒,但心底却又不落定,总觉得如杨国昌所言,这是乱政之始。
而且还有个关键的问题,武勋集团那边会群起反对。
贾珩这边离了宁国府,一时倒也没有回家,而是在宁荣街附近的一家面馆,吃了一碗云吞面。
从早上起,他就粒米未进,贾府前前后后进了两遭儿,正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用完面食,付了钱,神情施施然才向家中而去。
因为,根据时间推算,戴权也该风风火火地进宫将奏表递于崇平帝了。
他也回去稍稍小憩片刻,说不得还有一场应对。
贾珩来到庭院之中,晴雯正在晾晒衣裙,听到动静,就是转头诧异道:“啊,公子,你不是陪着奶奶归宁了吗?”
“我先回来了,等傍晚再过去。”贾珩笑了笑,说道。
“公子,方才西府里老太太跟前儿的林管家来寻你,几个人风风火火的,问公子去哪儿了,我寻思着没什么好事儿,就没和他们说,结果让……碧儿嘴快。’晴雯挽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藕臂,踮起脚,搭着衣裳。
“公子,他们找你没什么事儿吧。”晴雯问道。
贾珩道:“没什么事,却是没好事儿。”
“我就说嘛,碧儿那小蹄子……”晴雯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伸手捂住嘴,轻声道:“公子……”
贾珩笑了笑,没有多说,而是问道:“怎么自己洗衣服?”
晴雯轻声道:“再养闲人都养废了,就这两件自己的衣裳,洗了洗,叠得齐齐整整,哪天若是……穿上也干净一些。”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鼻子忽然有些泛酸。
哪天她若是走了,她就带着一个包袱皮,将这些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都包包,对了,还有那根发簪……
贾珩眸光流转,温声道:“怎么了,这是?”
“风迷了眼睛。”晴雯抬起湿漉漉的手,以手背擦了擦眼泪,轻声说着,转头笑意盈盈地看向青衫少年,郁郁眉眼之间满是倔强。
对上那一双明眸,贾珩默然了下,走到盛满清水的木盆洗了把手,叹了一口气,温声道:“这两天新婚事多,原先答应教你认字的事,也食言了,其实心头是颇有些过意不去的。”
说着,看着娇躯轻颤的晴雯,倒也没有多想,弯腰从另外一个木盆中取过一件衣物,笑道:“今天晚上吧,等我从秦府回来,总要教你半个时辰识字才是,昨天夫人在房里也说了,咱们认字不能半途而废。”
晴雯闻言,脸色怔怔,忽地玉容倏变,又羞又急,说道:“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公子怎么能做这等粗活,还帮她晾衣裳?
贾珩回头看着晴雯,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公子,你未过来时,我平日里也是自己洗自己衣裳的。”
说着,将衣裳撑开,正要搭在晾衣绳上,情知有异,面色顿了下,目光赶紧挪开,喃喃道,“你说,这院子也太窄小了,也没个晾衣架什么的。”
晴雯芳心颤了下,又羞又恼,一跺脚,一把抢过翠绿色绣红牡丹的肚兜,嗔怒道:“公子,这是女儿家的贴身衣物,你怎么……”
晴雯这会儿只觉一颗心砰砰直跳,只是脱口而出的话语还未说完,也猛然意识到不妥,愈发粉面染绯,脸颊渐渐滚烫如火,心底却浮起一股没来由的念头。
这下子,衣服还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吗?
贾珩见晴雯柳叶细眉竖起,梨蕊脸颊一副娇嗔薄怒,反而没有方才的“尴尬”,眸光笑意温煦。
这种事情,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从来只有别人。
“你也不说下,我哪里知道啊,好了,黄毛丫头一个,哪有那么多的男女之防,赶紧把衣服搭了。”贾珩胡乱支应说着,拿起一件衣裙撑开放在晾衣绳上。
晴雯被贾珩说得面颊羞红,什么黄毛丫头,她……呸,她才不说。
不过经贾珩这般一打叉,晴雯心底的那股冷落、酸涩之意已然烟消云散。
贾珩拍了拍手,看向晴雯,笑着说道:“好了,搭完了。”
他现在却是想一个问题,院子的确是太小了,他家中女眷晾衣服的地方,虽有照壁以及石榴树遮挡,若是有人侧目而视,依稀可看到晾晒的衣物。
这……
更不用说平日会客,简直是一场灾难。
这其实也是这几日,如韩珲、于缜、宋源等人知道他居住环境的窘迫,只在大婚之日过来稍稍坐了下,喝了两杯水酒,并没有事后过来拜访他之故。
否则女眷躲都没地方躲。
“天子也是,收拢人心,礼贤下士都不会吗?赐爵还不如赐一座宅邸,再这样下去,谁还给你出谋划策?”贾珩暗中腹诽。
当然转念一想,可能也不怪天子,当初赐绢二十匹,可能还想着给他个爵位,这东西自动就有了呢。
“算了,也不知指望天子,想来三国书稿应该已经在印刷了,再熬几天,纵然是向翰墨斋预支一些银两,也得换处宅院才是。”贾珩思忖着。
而这时,晴雯忽地在一旁羞恼低声说道:“公子,你这人……眼往哪儿瞄呢。”
抿唇说着,脸颊彤彤如霞,这次竟是连耳垂都红了,放下木盆,就向着屋里去了。
原来贾珩刚刚一时思忖入神,目光就是怔怔,恰好落在晴雯藕荷色罗裙前襟儿上。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因前事儿之故,晴雯自然会有他念。
贾珩回转过神,眸光无声流转,温润如玉。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倒也不用刻意解释。
停了一会儿,转身进得书房,准备喝杯香茗,闭目养神。
刚刚提起茶壶,忽地有异,只见晴雯一双明眸嗔白着自己,手中拿着一个荷包,往书案上一放,“给。”
说完,也不等贾珩出言,水蛇腰一扭一扭,往隔壁厢房去了。
贾珩垂眸而视,拿起荷包,针脚细密,刺绣精美,笑道:“这刺绣图案,手艺比之宫廷尚衣局的女工都不遑多让了吧。”
而在隔壁竖起耳朵倾听这边动静的晴雯,轻哼一声,道:“公子这话说得似乎见过宫里的女红一样。”
昨夜夫妻二人同榻小声夜话,晴雯不得而知。
故而还不知宫里赐下了绢帛,当然,后半夜贾珩厢房中的动静那般大,倒是将莺啼婉转听得真切。
贾珩轻轻一笑,知道经过方才一事,晴雯心头对他的观感多少有些变化,那种视父视兄的孺慕心思减少了许多,原本性情中的娇俏刁蛮、爆炭脾气自然占据了上风。
只是,却在这时,庭院中传来丫鬟碧儿的声音,“公子,外面有个自称是宫中天使的,说是当今圣上召你入宫奏对呢。”
晴雯:“……”
贾珩端起香茗,抿了一口,笑了笑,说道:“莫急,我喝口茶,将荷包系上,这就过去。”
隔壁厢房中的晴雯,原本“讪讪”凝滞的俏丽脸蛋儿上,浮现一抹胭脂红晕,芳心既是羞恼,又是涌起难言的震颤。
宫里的天使,都要等公子换上她亲自绣的荷包……
公子是这个意思吧?
第一百零七章 腹心之言
贾珩放下香茗,换下晴雯刺绣的荷包,出了厢房,对也随之而来的晴雯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向着门外走去。
与那内监简单道明几句,从一名内卫手中接过马缰绳,向着大明宫驰去。
这一天,他当得上一句幸苦。
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听说崇平帝以内卫于京畿之地四伏,不应该看不到吧?
“天子,希望别让我失望。”
贾珩望着远处的巍巍皇城,思忖着。
当此盛世不足十年,乱世将临,君择臣,臣亦择君!
如果崇平帝什么都让他使尽浑身解数,自己却不发挥一点儿“主观能动性”,那他也是……会心寒的。
大明宫
崇平帝饮了一杯香茗,看着御案上的奏表,心头反复思量着如何安置贾珩。
“此子有大才,有革新变法之念,更难得是公忠体国,不慕名利,先前让其继承爵位,分贾族之势,有失计较了。”崇平帝此刻也开始反省,先前之举多少有些欠妥。
或会将少年推至风口浪尖,毁谤加身。
当初其实也是他内心深处中有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顾虑,此子太过机敏了,纵是他这般大岁数时都……所以,下意识的想夺宁国爵位以赠,留作来日钳制后手。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渊深似海,崇平帝当日纵然欣赏贾珩,也会下意识生出摆布、控制之念。
“也不能怪朕,此子当日在大明宫中,纵论朝局,几让朕有一种错觉,此子若不稍加限制……”帝王纵然是躬身自省,那也是很快就会原谅自己。
“既是如此,那爵位先不论,可赐他物以酬,至于宁国府……”崇平帝想起戴权口中所言“还未袭爵,即分财货”之语,心底对贾族中人生出一股腻歪,心头冷意幽生:“恩典没了,财物就封存着吧,待有德之人取之。”
崇平帝思忖着,忽地大明宫外内监,轻步进入殿中,“陛下,贾珩来了。”
“宣。”
崇平帝面色重又恢复平静。
不多时,贾珩随着内监再入大明宫中,面色沉静,向着御案后的中年皇者行礼。
“草民贾珩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珩行礼,清声说道。
“平身。”崇平帝目光温和许多,只是神色多少有些复杂。
贾珩道:“谢圣上。”
“你让戴权那奴才转呈的辞爵表文,朕已御览过,不意子钰有此大志,不恩祖荫,功名自取,朕心慰之。”崇平帝沉吟了下,缓缓说道。
贾珩拱手道:“珩少不更事,让圣上为难了。”
这话说的,一旁的戴权,在一旁垂首伺候着,忽地身躯颤了颤,眼珠子都瞪大了。
好家伙,陛下一句子钰表字,以示亲厚,你贾子钰顺杆儿往上爬,直接以子侄辈居,还让圣上为难了?
这话说的简直……
“如非方才辞爵表,杂家几乎以为这是阿谀奉承的小人。”戴权斜看了一眼少年。
原本以为这少年是那等持才傲物,不通权变之人。
果然,崇平帝最后勉强维持的帝王淡漠都敛去,似是想起那《辞爵表》中少年之言,“珩与帝践祚改元同龄,君父在上,见珩之长……”
一双威严目光也渐渐带着几分温和,道:“是啊,圣旨却已明发中外,以邸报抄送诸省,你给朕出了一个难题。”
听着崇平帝之语,戴权心头已然震撼莫名。
贾珩神情默然,抬头欲言又止,适时现出一抹迷茫,道:“圣上,此事难道无法改易了吗?”
先前在秦府书写辞爵表时,他卑词屈己之时,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第一次面圣,留给天子的印象太过刚强了,与帝王纵论青史,面不改色。
这是一个普通少年能做的事儿?
天子欣赏归欣赏,但难生亲信之心,必然以君臣分野格局对他,全无一丝一毫人情味。
圣眷,这东西也是分种类的。
有的在圣上眼中,该吏是能臣,如几位内阁大学士,别看咨以国事,但只有君臣之义,而无亲信之情。
说来说去,还是要示弱啊。
似是见到少年眼中的迷茫,崇平帝轻轻笑了笑,道:“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朕正是用人之时,你又是如何作想?此间并无外人,你可将心志向朕道明。”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暗道,这特么才像句人话啊。
不枉他面圣之时,冒着身家性命危险,连变法之言,都被崇平帝逼迫出来了。
你转赠我爵位,要不要问问我的意见?
哪怕礼貌性的问问呢?
后世领导安排工作,也要问问下属,这才是笼络人心的手腕儿。
但先前的天子,把他当成可以任意摆弄的棋子。
你不是机敏吗?
朕的用意,想来你不会猜不到。
什么?
贾族有人不服,以你之才智,想来也不难靖服人心。
贾珩闻言,面上适时现出感激涕零之色,道:“圣上,草民先前在奏表有言,不恩祖荫,功名自取!不管是科举入仕还是弃笔从戎,敢不竭尽心智,以报效社稷?”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不恩祖荫,功名自取,这才是大汉武勋之后该有的样子。”
贾珩慨然说道:“草民已决定今岁经府县之试,唯愿有朝一日成为天子门生。”
崇平帝闻言,面色动了动,目光愈发温和,道:“以你才智,若科举入仕,想来也不难,只是……”
只是,朕现在就想用你才略。
但这种话,崇平帝自然不会说,想了想,觉得换种迂回说法可能更为妥当。
正要开口,想了想又是不妥,而而是给戴权使了个眼色,见这老奴正将头垂下装死,也不知搞什么名堂,不由冷哼一声。
戴权面色变了变,情知天子心意,这是要密谋国事,深深看了一眼贾珩,挥了挥手,领着宫女、内监徐徐而退。
“你先前正卒武,修甲兵之语,似有未尽之言。”待宫婢、内监退去,崇平帝目光咄咄地看着贾珩,不等其回答,又道:“朕欲整军经武,正应你先前之言,然而……京营久疏战阵,不堪大用,四王八公部旧各居要职,朕先前让你袭爵,就有正卒伍之意。”
贾珩拧了拧眉,道:“圣上,草民斗胆问一句,珩若袭爵,圣上使珩何为?”
“彼时,汝为贾族族长,与王子腾一左一右,可分化京营贾族的旧部将校。”崇平帝沉吟了下,想了想,倒也算开诚布公。
当然,崇平帝目前所为,除却贾家懵然不知,四王八公武勋集团无不感受到了一股潜在危机。
而崇平帝这边厢,既想用贾珩之智,显然不能连局势细情也不说。
贾珩拱了拱手,道:“圣上此策高明,只是京营诸军既不堪大用,圣上为何不另起炉灶,裁汰京营旧部,再练新军?”
崇平帝凝了凝眉,眸光闪了闪,道:“再练新军?”
贾珩清声道:“圣上,前汉之时,武帝在建章营练羽林精骑,诚有大汉扬威于疆外数百年,况圣上容草民不自量力,说句腹心之言,圣上欲治平天下,既觉四王八公不可信,为何不另拣选天下精兵强卒,翊卫左右,以为鹰犬爪牙?”
此言当真是腹心之言了。
“编练新军,谈何容易,不说钱粮问题,就是将校并无得力之人……”崇平帝目光深了深,心底也有几分意动,只是这事并不好做,阻力重重,比如重华宫的太上皇……
崇平帝默然片刻,沉声道:“裁汰京营老弱,你可知牵一发动全身,上下掣肘?否则,朕也不会由你袭爵。”
贾珩知道这是崇平帝不知新兵之利,还有犹疑,但其实天子已经心动了。
没有人能拒绝拥有一支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军队。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四王八公之下的京营,对天子的忠诚显然不是绝对的。
如今是双日悬空的政局,如《红楼梦》原著所言,等太上皇一去,荣宁二府抄家灭族,四王八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现在,他其实不急,只不过是给天子心底埋下一颗种子。
第一百零八章 再居其间,于理不合
大明宫中——
崇平帝面现凝思,片刻之后,道:“子钰,编练新军一事,兹事体大,不可轻举妄动。”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所言极是,是需得好好筹谋。”
崇平帝君转而岔开此事,道:“还有一事,说来也与武事有关,方才兵部的李卿建言,要在河北一省,给予地方州县募训、调度兵卒之权,以遏东虏肆虐之势……杨阁老却说此例不可开,由是为乱政之始,假以时日,恐于地方尾大不掉。”
贾珩沉吟了下,问道:“圣上,李大学士的意思,莫非是让州县或地方士绅,筹建乡勇、团练,以济边事之难?此举不费国家钱粮,以之钳制东虏精骑?”
当国家兵制败坏之时,就会求助于地主士绅的武装力量。
如北宋末期的抗金义军,以及晚清的湘淮楚之军。
当然,二者的领导者以及组建者的成分不同,与朝廷的关系也不同。
前者可能视如夜壶,警惕提防。
后者则是干儿子,警惕也有,但并不排斥将其汲取为统治阶层的一部分。
之所以会如此,根源都是一致的。
王朝中枢的军事体制太过腐败无能,无法对人力、物力等资源进行有效整合,已然积重难返,只能求助于体制外的新生力量。
类比写,改文……还不如重写。
在封建时代,则是将权力让渡给州县,是谓大权旁落,后世是扔给资本军事承包。
如果用后世的话语,如交通、基建、法治一样,安全和秩序同样是国家机器提供给民众的公共产品,且是最基础的公共产品。
当然,国家机器不是免费提供的,老百姓交了税,古人所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但因为体制的低效无能,运转失灵,往往都是收了钱不办事、办不成事儿,甚至还要多次加钱。
毕竟,办事多累啊,劳心劳力,不如懒散享乐。
好逸恶劳,这才是人性。
“如今的陈汉,不仅是吏治腐败,就连兵制也是……九边数十万大军,京营二十大军,结果闹得京畿三辅之地都有贼寇为祸,这兵制不说烂透了,也已经七七八八。”贾珩思忖道。
“李卿也是作如此语,朕觉得有几分道理。”崇平帝见贾珩一点就透,心头微动,面色和煦,问道:“子钰以为呢?”
贾珩沉吟了下,他知道天子此刻询问他,并不是说对他言听计从,而是集思广益,或者以他见识通达,纵有不得,也有参考之意。
贾珩道:“珩以为李兵部之言可取,若由州县招募燕赵之士,护卫桑梓,可稍稍减少东虏入寇之损,但于九边颓势,圣上尚不能抱有太多期冀。”
崇平帝闻言,一时默然。
他又何尝不知,朝廷数十万大军屯于九边,尚被动挨打,岂是甲械不足的普通乡勇能够驱逐的?
贾珩也不好说,天子这种想法不对。
贾珩道:“况也不能由地方士绅筹建团练,彼等于县乡之地,势力盘根错节,藤蔓勾连,地方官吏尚且遏制不住,如今得了募兵之权,恐怕愈发一手遮天,为祸地方,长此以往,俨然自成一国,如土皇帝般!”
这些士绅本来就在县乡亭里,居于经济优势地位,因为官府以及律法限制故,还不敢名义上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
现在一旦放开,不用想,河北诸县乡亭里彻底糜烂,朝廷威信不明,政令不通。
所谓乱政之忧,由此而始,并非毫无根据。
宗族豪强势力,不管是历朝历代都给予定期打击,明清尚有皇权不下乡之言,哪怕是后世,工业社会的到来,才堪堪摧毁宗族社会。
堪堪……
崇平帝听到“土皇帝”之语,面色一沉,眸中寒芒让人心惊,沉声道:“子钰所言不错,只能由州县官府筹建。”
他几乎可以想见,那时州县之地,朝廷政令不出县衙仪门。
贾珩道:“由州县之官筹集团练、乡勇,这就是行汉制,知州上马管军,下马牧民,只是……”
只是对官员的素质要求过高,而且陈汉也没有大汉的军事动员体制。
所以有些东西真是牵一发动全身。
不过,这与朝廷另外分兵驻守,还是有区别的。
州县兵卒保护家乡,士气更旺盛,州县一级得三五千兵军事自主之权,哪怕稍稍阻挡东俘虏铁骑半天,也能使深入他国之境的敌虏仓皇失措,不敢从容掳掠。
“稍遏其势足矣,不然东虏动辄攻破州县,掳掠男女财货,而朝廷诸军尚不敢分兵以救,北地百姓沉沦于铁蹄之下,朕为天子,也为君父,心何忍之?”崇平帝面色沉郁,愤然道。
贾珩闻言,面色微顿,心头也是叹了一口气。
崇平帝有振作之心,但御极十四年,算上太上皇退而不休的年月,崇平帝实际没有亲政多久,于军中威望不足。
否则,就可大刀阔斧,而不是现在小心翼翼,一步三回头。
“如果按着红楼梦的记载,最后的胜利者显然是天子,把太上皇熬死之后……但也晚了,白骨如山忘姓氏,青枫林下鬼吟哦。”贾珩思忖着。
崇平帝这时得贾珩之言,尤其是方才的“诛心之言”,心头的天平虽隐隐偏向李瓒,但考虑了杨国昌的忧虑,算是折衷之策。
“治标不治本。”贾珩面色沉静,看着陷入思索的天子,思忖道。
崇平帝从贾珩处得了“确信”,下定了决心,抬头看日刻,赫然发现,已至未时。
崇平帝目光温和地看着少年,说道:“卿今日来来回回奔波劳顿,也辛苦了,如今天色不早,朕稍后还要召见诸位阁臣议事,就不多留你了,至于爵位一事,你之心志,朕嘉允之,先回去歇着,听旨意吧。”
贾珩躬身施了一礼,面上适时现出宠若惊之色,说道:“圣上,草民告退。”
不过心头对崇平帝也是无力吐槽,刚才还是子钰,后来直接又以卿唤之。
可以说,帝王自古以来就是pua达人,深谙拉扯之道。
“戴权,替朕送送贾珩。”崇平帝唤着戴权。
贾珩连忙道了谢,而后随着戴权向着,
崇平帝这是从条案上的檀木盒中取出一份儿档案,上面都是内缉事厂厂卫搜集而来的情报,扉页上赫然写着“贾珩”二字。
“珩方新婚不久,其妻为工部营膳清吏司郎中秦业之女,与其妻蜗居于宁荣街柳条儿胡同五间房宅……”
崇平帝默然了下,眸光微动。
厚币卑辞以笼络人心,礼贤下士,他又何尝不知?
先前以国公府之家业付之,现在显然是不成了。
这时,戴权进入殿中,躬身道:“圣上,贾子钰已经送出宫了。”
崇平帝默然片刻,忽地看了戴权一眼,淡淡说道:“戴权,你说朕赏这贾珩点儿什么此才好?”
戴权腰不由愈发躬了几分,陪笑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青眼于贾珩,已是他天大的造化,哪里还需赏赐。”
“话虽如此。”崇平帝摆了摆手,威严、冷硬的脸色现出一抹思索,道:“朕原想赐他一份儿家业,如今爵位不赐,宁国府……公中财货也已封存。”
没有爵位转承,那些公中财货只能暂且封存,他也不好取之,否则有碍圣明清誉。
而他这两年虽处置了一些犯官,但彼等田宅也陆陆续续赏赐了出去,一时间,还真没有宅邸。
“奴才记得,宁国府似乎是敕造的。”戴权壮着胆子,忽地说道。
说完此言,戴权连忙垂下了眸子,躬身不语。
心底浮现那日贾族祠堂中,那位贾府太太口中“虽已袭爵,但财货不可混为一谈”之言,心底响起一声冷笑。
显然阉人蔫儿坏,在肚子里冒坏水儿。
当然,有没有贾族为元春之故,只贿赂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而没有疏通戴公公的原因,那就只有戴权知道了。
崇平帝怔了下,面色动了下,说道:“国公府,的确是当年太祖恩典,拨户部之银敕造落成,而今宁国爵位不存,宁府中人再居其间,确是于理不合了。”
念及此处,就沉声道:“戴权,你带上内卫去宁府传朕口谕,宁国国府及相应财货,封存府库,查分公私。”
当然现在还不能将宁国公府邸赐给贾珩,还要等贾珩《辞爵表》之文,明旨传发中外,以邸报行之诸省,天下传诵后,他再嘉其贤德。
彼时,他再以敕造宁国府赐之,唯有如此,方上下膺服,再无波澜。
第一百零九章 大老爷,宫里天使又来了……
宁荣街,已是黄昏时分,夕阳余晖披落而下,为宁国府宛若披上一层薄薄金纱。
宁国府正厅之中,贾赦立身在花厅之中,周围东西二府的仆人,行色匆匆,面带惶惶。
或是两人一组,抬着沉甸甸的沉香红漆箱子。
或是抱着一个前明宣德官窑花瓶,小心翼翼迈过门槛。
或是三五人相协抬着一张紫檀木螭的玻璃屏风。
或是怀中抱着十几幅以红绳系起卷好的字画。
仆人丫鬟,行色匆匆,忙碌不停。
贾赦此刻立身庭院中,贾蓉和贾蔷二人领着西府银库管事吴新登,仓库管事单大良等一干账房先生。
吴新登和单大良手中各自拿着一个账本,随着每一个仆人、丫鬟将一些东西拿来放在中庭,就在账簿上记下一笔。
贾赦脸色青气沉郁,道:“都务必记实了,不管是库房中的现银还是大小古董字画,家具摆设,都要有账可查,这是东府里的家业,哪个敢乱伸手,本老爷绝不容他!”
先前,贾母想着若是将东府里的东西都往西府里搬,混到一起,总归不便,将来引人笑话,就特意叮嘱贾赦务必造册登记,事后她要点验。
又派了凤姐、李纨、鸳鸯三人来陪尤氏,在一旁照应着,说是照应,实际也是盯着贾赦。
这让贾赦颇不痛快,这是防着谁?
他为朝廷一等将军,会贪东府珍哥儿的金银财货?
左右不过是珍哥儿书房里那几件前明唐寅的字画,他拿来赏鉴罢了,又值得什么,珍哥儿和蓉哥儿父子都不懂字画古玩儿,左右摆在屋里也是充门面。
贾赦念及此处,就是不由瞟了一眼一个抱着五六个卷轴的仆人,忽地面色一变,手中拿着折扇,叱骂道:“你这奴才慢点儿,弄皱了,仔细你的皮!”
就在这时,邢夫人递来一杯香茗,凝眉说道:“老爷,田宅、庄铺的田契若要转到西府,还需找官府,京兆那边的”
“蓉哥儿,怎么回事儿?”贾赦问着一旁的贾蓉。
贾蓉面有难色,说道:“京兆衙门那边儿说这般多的田庄、铺子,一时不好交割。”
“我看就是那许庐有意作难!”贾赦冷声说道,而后看向远处正招呼着仆人轻抬一座炕几屏风的贾琏。
“过来!”
“老爷。”贾琏被唤着,面如敷粉的俊秀脸蛋儿上现出着急忙慌之色,近前拱手道:“老爷您唤我。”
因为贾赦不许贾琏称爹,故而贾琏常以老爷而称。
人后也是以大老爷、二老爷称呼贾政和贾赦。
贾赦手中拿着折扇,道:“去找二老爷,让京兆衙门的通判傅试带几个书吏过来,先把田宅庄子等地契,一应转到西府,这事儿不能再拖延,夜长梦多。”
贾琏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向西府去了。
因为政老爹实在见不得这些,祠堂那边一散,就陪着贾母回西府去了。
贾赦又看向贾蓉,说道:“蓉哥儿,先委屈你一段时间,等那人入住了宁国府,你先在荣府梨香院居住着,那是昔年你荣国太爷爷晚年荣养的地方。”’
贾蓉闻言,就是上前,苦笑道:“有劳大老爷烦心了。”
“应该的。”贾赦拍了拍贾蓉的肩头,然后抬眸看向花厅里间正在喝茶的尤氏、凤姐、李纨、鸳鸯几人。
目光落在鸳鸯那张两腮略有几点雀斑的清丽鸭蛋脸蛋儿上,贾赦心头浮现一念,鸳鸯这黄毛丫头长开了,是愈发出落得标致了。
鸳鸯生得蜂腰削肩,身量中等,这时着一袭翠色窄袖掐牙背心,下面着素梅色襦裙,乌油油的头发梳着两个细辫子落在前襟上,此刻正在和凤姐说着话。
尤氏这边幽幽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凤姐,苦笑道:“等老爷那屋里搬空了,我就只能回娘家了。”
凤姐拉过尤氏的手,说道:“回什么娘家,东府里先收拾个院子,留给你住就是了。”
尤氏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这样的道理,再说老爷现在还在牢里受罪,我又能去哪儿呢?”
她本就出身小门小户,眼下又成了不详之人,在去西府惹人闲话吗?
凤姐似是看出尤氏心头的顾虑,丹凤眼略有几分嗔意,拉过尤氏的玉手,道:“你呀,就是个多心的人,珍大哥他这是让那贾珩给阴了,进牢里待不多久,就回来了。”
尤氏那张我见犹怜的苍白脸蛋儿上,忧色不减,幽幽道:“希望如此吧,这时候儿,我心里乱的慌,也想回娘家住几天。”
“住几天也好,府里现在乱糟糟的。”凤姐见尤氏神色怏怏,知其心头不爽利,遂也不再劝,对着一旁的平儿,清声道:“平儿,你等会儿让人将我那辆马车赶来,等晚点儿,让人再送尤嫂子回去。”
平儿恍若梨蕊粉白的玉容上,现出柔美笑意,应道:“奶奶,我等下亲自过去。”
这时,尤氏府里的丫鬟,跑将过来,道:“奶奶,吴嬷嬷说奶奶屋里的东西也要搬。”
尤氏秀美双眉间蒙着郁郁之色,摆了摆手,说道:“几件东西,放那儿就是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凤姐清声道:“将一些妆奁首饰,还有衣物鞋子都收拾收拾,给你们奶奶带上。”
李纨不施粉黛的秀雅面容上,现出一抹凝思,轻声道:“那位珩大爷还没搬过来,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再说那珩大爷先前当着宫里天使的面儿,还说上表辞爵来着,万一圣上允准……”
“他说的话,嫂子你也信?”凤姐柳叶眉下的丹凤眼,凌厉眸光中闪过一抹讥诮,道:“方才大老爷可都说了,圣旨明发中外,随着邸报发到别的省里,说不得这会儿金陵省老家那边儿都知道了,他上哪儿推辞去?要我说,这人就是得了便宜再卖乖,杀人还要诛心。”
她才不信什么辞爵,东府里这多大的一份儿家私,哪怕就是空荡荡的宁国府,在神京中那么宅院中,也是头一份儿体面呢。
方才那贾珩看着似是个有志气的,但她看着总像个心里藏奸的。
就在凤姐这般想着,贾赦也从外间庭院走进花厅,看着空荡荡的花厅,只有一些几案摆设,对着凤姐道:“等会儿,将中堂这几幅画,着人摆到我屋里去,这是老国公当年得了太祖爷恩典,着宫廷国手所作。”
凤姐这边厢冲贾赦行了一礼,柳叶细眉下的凤眸闪过一丝莫名之意,撇了撇嘴,笑道:“那敢情好,昭儿,旺儿,等下手脚仔细些,给大老爷送过去。”
这时,鸳鸯道:“大老爷,这画是中堂画,老太太走之前特意交代过,等会儿送到屋里呢。”
贾赦闻言,轻笑一声,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怎么会看这画。”
鸳鸯正要据理力争。
厅中众人正说话间,忽地庭院中回廊处传来一声苍老的大骂,“你们这些败家子儿,好好的国公府让你们弄丢了,太爷辛辛苦苦积攒的家私搬得空空落落,一群败家子儿,我要去祠堂哭大爷去。”
“谁在嚷嚷?”贾赦消瘦的面容上浮起怒气,问道。
“是焦大,吃多了酒,正骂呢。”这时,一个东府里的仆人,从廊檐下进来,回话说道。
“什么奴才,吃多了酒也敢胡沁。”贾赦冷喝道。
尤氏正要开口说焦大的细情,却被一旁的凤姐扯了扯衣袖,以目示意,不要理会。
尤氏玉容幽幽,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丈夫论罪失爵,她再过不久,连这府里也住不得了,这时候泥菩萨过江,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蓉哥儿,还不赶紧将这奴才捆起来,撵了去。”贾赦正烦躁不定,挥了挥手,喊着贾蓉。
顿时,贾蓉领着几个仆人,就去庭院里将门洞里的焦大摁住,拿绳子去捆。
喝得红扑扑的焦大,骂道:“一群王八羔子,败家子儿!祖宗的家业让你们败光了!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你现在和焦大充主子款儿来,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焦大老泪纵横,哭喊道:“我去祠堂哭太爷去,那承望如今生出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族长找贼人抢旁支儿没过门的媳妇儿,把爵位都丢了,我什么不知道?”
贾蓉捆了焦大,听着焦大胡喊,心头大急。
这边儿,贾赦也出了花厅,怒道:“嘴巴给堵上,别让他瞎嚷嚷!”
几个小厮赶紧取了抹布,往焦大嘴里塞着,按着送出去。
等焦大被捆着按着出去,贾赦面上愈发怒色上涌,冷哼道:“无法无天的混帐东西!”
一甩袖子,正要往花厅返回。
一边的吴兴登拿着账簿,陪着笑道:“大老爷,各项金银珠宝,玉器首饰,都已汇总到册子里了。”
单大良也上前道:“大老爷,家具摆设,古董字画,布匹绢帛,也都造册登记,以备查验。”
贾赦接过账簿翻看着。
忽地,远处月亮儿门洞贾琏也是快步而来,走到廊檐下,道:“大老爷,傅通判已带着书吏过来,等下就可点验田庄、铺子田契,过割到西边儿去,傅通判说了,府里同族而转,不用过割赋税。”
贾赦冲贾琏点了点头,道:“赶紧连夜搬空,别拖到明天,明儿宫里说不得就来人了。”
贾琏迟疑了下道:“老太太那边儿,先前说还给族长留二三成……”
“混帐东西,留什么留?这国公府里的哪一样儿不是我宁国先祖和珍哥儿这一支儿积攒下的!他贾珩不是能吗?我倒要看他这个族长,占着空荡荡的国公府,怎么周转!”贾赦脸色铁青,叱骂着贾琏,忽地余光看到游廊下的盆栽花草,沉喝道:“将这些花草也找人搬了去!”
贾琏连忙应了一声,走到廊下,看到一个正在帮忙抬螭木条案的年轻人,倒也眼熟,就说道:“芸儿,你找两个人,将这些花木搬东府我院里去。”
“还有那画廊上的画眉、喜鹊鸟,都将笼子提溜到西府里去?给宝玉、环儿、兰儿玩儿!”贾赦忽地又看到回廊上悬挂着的几个鸟笼,冷笑一声,吩咐道。
彼时,贾蓉身旁的贾蔷,挺身而出,轻声说道:“大老爷,我来吧,这些都是名贵品种,下人们仔细别侍弄死了。”
这时,随着尤氏、凤姐一同出来的李纨,听着贾赦的话,秀眉颦了颦,就对贾蔷道:“蔷哥儿,兰儿就别让他玩儿了,他年岁还小,正是上学的年纪。”
贾赦:“……”
轻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从仪门外神色惶惶来了几个仆人,喊道:“大老爷,宫里天使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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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贾恩侯连夜搬宁国,戴内相戏谑出谶语
宁国府中
“这么快?”
贾赦脸色一变,看着庭院之中堆得满满的东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未等贾赦“急中生智”,就见大明宫内相戴权已经领着一众锦衣华服的内卫,身后还跟着贾珩。
贾珩此刻一脸无奈,他本来都已经出了宫门了,正在安步当车,一边向着家里而去,一边思忖着和崇平帝的谈话。
他依然是没让戴权安排马车,这也是他的习惯了,事后复盘。
结果刚出了宫门,却又让戴权着内监唤住,说让他一同前往宁国府,有好戏看。
毕竟是大明宫内相,阉人心性狭隘,他还真不好拒绝其好意。
就这般,略有些疑惑地跟着进入宁府中。
“贾恩侯,这是……搬着呢?”戴权一进庭院中,阴柔的眸子望着堆得满满当当的庭院,笑了笑,说道:“这整的风风火火的,知道的还以为是搬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抄家呢。”
贾赦、邢夫人、贾琏、贾蓉:“……”
贾珩嘴角都是抽了抽,都是看了一眼戴权,心头生出一股凛然,同时也生出,论怼人,我不及阉人也。
这话尖酸刻薄的甚至有谶语之诡悚。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头忽地生出一股荒谬的念头,“若此情此景,用红楼回目表述,或许可以说,贾恩侯连夜搬宁国,戴内相戏谑出谶语。”
当然戴权身为大明宫内相,有说这等调侃之言的底气。
果然,贾赦面色阴沉,但却没有反驳。
贾琏、贾蓉等人更是敢怒不敢言。
李纨皱了皱眉,用厌恶地目光瞥了一眼戴权。
这位出身金陵名宦之家的女子,显然多少还是受了其父影响,对声音尖锐阴柔的内监,没有丝毫好感。
李纨清眸转而看向贾珩,见其面色沉静,但若细看,眼神似是有着几分古怪之意?
李纨秀雅玉容微凝,芳心中不由生出一些失望来。
“这性子也太睚眦必报了一些,特意过来看贾府的笑话?所以,什么辞爵之言,不过是故作姿态?”望着那个青衫直裰的少年,李纨秀雅脸蛋儿上浮起一抹幽疑之色。
说来,当日她去这少年家中取回书籍,这少年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难不成真像凤哥儿所说,这是个心里藏奸的。
这边厢,贾府男丁无人回应,凤姐柳叶眉挑了挑,清声道:“公公,这是宁府里积攒的家私,我们都搬到西府,再说新任族长过来,不给他腾敞亮了,怎么入住?”
贾珩面色沉静,诧异地看了一眼凤姐。
暗道,不愧是凤辣子,还真是不怯。
不过转念一想,凤姐还真有几分底气,王大舅现在正为天子器重,戴权还真给几分薄面。
果然,戴权轻笑了笑,不以为意,朝皇城方向高高拱了拱手,说道:“杂家这趟前来,奉了陛下的口谕,宁国府为敕造,户部拨银,而今宁国已失爵,不宜居其间,其中公私财货,也当封存,待分清之后,再做计较,因圣旨还在,贾珩现为袭爵之人,故而入内点验。”
“所以,还要劳烦贾恩侯着人清点,倒是省了杂家不少力气。”戴权笑了笑,说道。
凤姐:“……”
贾赦已是脸色又青又红,心底怒骂,阉人欺我太甚!
不过,这一切都是贾珩小儿!
这边厢,贾赦将一双充血的眸子,看向贾珩。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戴权,心头微动。
戴权这等冲锋陷阵,显然不是在简单地卖他的好,他有自知之明,他没这么大的脸。
心思电转之间,就已经明晰其中的关节。
“怪不得,这是代天子表达不满,大明宫内相本身就是天子态度的风向标,贾赦等人上蹿下跳,天子不敲打敲打贾府,也说不过去,但天子不好出手,这戴权身为家奴,应该有所觉悟才是。”贾珩眸光低垂,心道:“真是能在帝王身边混到内相位置的,没一个蠢人。”
甚至,若是他不明就里,还以为戴权在帮他说话,帮着讥讽贾府中人呢。
“贾恩侯,账簿,杂家需得留存下来才是,至于这些东西,贵府想搬到哪”戴权笑了笑,苍老的眼眸深处有着几分讥讽。
不愧是百年公侯之府,这放眼望去,都是好东西。
也不知孝敬杂家。
只寻老夏,没有杂家从旁相助,那贾家的大姑娘就别想往陛下跟前儿凑!
贾赦脸色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对吴兴登和单大良,低沉说道:“将账簿给戴公公。”
吴兴登、单大良二人应了声,将账簿递上。
戴权接过,垂眸看去,就是有些失望,宁府公中库房现银才四万多两。
恩,首饰器物,古文字画倒是不少。
“公公,这里面的银子不仅仅是宁府的,珍大哥为族长,族下面几千口子,婚丧嫁娶,随礼抚恤,都要从公中出。”凤姐柳叶眉挑起,丹凤眼中冷意幽幽,凝声道。
贾珩面色顿了下,看向凤姐,看向戴权,道:“戴公公,贾府公中与私人银两都是分开的。”
贾府宁国府里的收入,大概有三个来源,一是田庄所出,二是铺子盈利,三是贾珍以及尤氏等诰命的俸禄。
前二者才是大头,又被称为公中银两,当然贾珍作为当家人,除却留五成给公中,可以支配的银两也不少,所以日子过的十分滋润,娶小老婆,青楼买春,买一些珍宝器玩,大手大脚。
就连经办人赖家,都吃得脑满肠肥,满嘴流油。
也就是说,对于公中银子,神京中宁荣街都是贾族中人,相当于整个族人、仆人,婚丧嫁娶多由宁荣二府公中支取。
所以,探春管家之时,赵姨娘的兄弟死了,她才会问人,如姨太太的舅舅死了,要按常例发多少两银子。
当然,既承贾族宁荣二府之利,自然要为宁荣二府服务。
这就是宗族。
“杂家只是点验,又不是收缴,夫人紧张什么?”戴权冲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凤姐,道轻笑说道。
心底其实有着一丝欣赏之意。
王子腾的这个内侄女,心性刚强,倒是有几分胆魄,可惜了,若是入了宫,说不得……
戴权也没有深思,笑道:“这两本账簿,杂家带走了,至于这些金银财货,你们保存好了,不能少一件儿。”
凤姐玉容上就有霜意覆盖,瞥了一眼贾珩,皮笑肉不笑说道:“族长,今晚就入住吗?”
贾琏在身后看着凤姐,目中闪过一抹忧色,暗道,凤儿招惹他干嘛。
贾珩面色淡淡道:“凤嫂子,晌午时没在祠堂?”
凤姐玉容顿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嘴角仍是冷笑道:“我自是在祠堂。”
“既是在祠堂,当知在下已为贾族除籍。”贾珩目光平静地看着凤姐。
凤姐丹凤眼微微眯起,轻哼一声,说道:“那是自说自话,如何当真?再说圣上已下了旨意,已经由你承爵,你还在此惺惺作态!”
贾赦在一旁几乎就要击节而赞,骂得好,看着凤姐,暗道:“以前怎么没发现,琏儿这个媳妇,竟是这般凌厉,简直骂到他心里了。”
只有贾琏俊俏的脸儿刷地发白,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贾珩面色沉静,扫了一眼眉眼含煞的凤姐,淡淡道:“不恩祖荫,功名自取,是珩所愿也,不过与你,倒也多说无益。”
对于凤姐的质疑,他连什么打赌道歉的念头都不看。
让凤姐土下座?
终究是一介女流,观音坐还差不多。
凤姐却不依不饶,似乎被贾珩的“轻蔑”之态激怒,也可能是方才“回怼”大明宫内相,蓄积了一层“势”,丹凤眼寒芒凌厉,声音清脆响亮,道:“场面话谁不会说,贾族长,你若把这个爵辞了,我自做个东道,给你赔礼道歉,你若是辞不了,需得答应我一件儿事儿。”
凤姐说到最后,一双丹凤眼,毫不示弱地看着青衫少年。
贾珩面色淡淡,若有所思地看向凤姐,“答应什么事儿?”
凤姐拉过尤氏的手,凝眉道:“尤大嫂子和蓉哥儿在东府里住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这里,东府里这般大的院子,连着西边儿天香楼那边儿有两间跨院,让尤大嫂子和蓉哥儿居住,你若是觉得不便宜,可以从天香楼那边垒墙隔断。”
一旁的尤氏闻言,晶莹如雪的玉容上就有感激之色涌动,喃喃道:“凤儿……”
二人妯娌之间,平日相处玩玩闹闹,情谊还算身后。
贾珩默然片刻,深深看了一眼凤姐,说道:“我既已辞爵,这府邸就不归我,我作不了主。”
天子已经应允于他,不再将爵位赐下,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他对宁国府的归属做不了主。
“你若辞不了这个爵,你就是贾族族长,这么大儿的一座国公府都是你的,怎么做不主?”凤姐明眸含怒,逼问道。
贾珩神情默然,道:“那你等着吧。”
对于凤姐所谓单方面“算计”,他只能说,和空气斗智斗勇罢了。
至于凤姐的赔礼道歉?
念及此处,看了一眼贾琏,只见贾琏脸色明晦不定,头上的水绿色头巾翠意盎然。
贾府的爷们儿,不是戴绿色头巾,就是戴紫色头巾。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朝会
贾珩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落在凤姐眼中,恰恰成了其“心虚”不敢正面回应的表现,将此事压下,遂成了“赌注”。
这边厢,戴权已接过录载有宁府一应财货的账簿,看向贾赦道:“贾恩侯,这账簿,杂家就先带走了,陛下先前有言,国公府财货暂且封存,杂家也是听命行事。”
贾赦面色铁青,只觉怒火在胸腔中沸腾,但敢怒不敢言。
戴权笑了笑,看向一旁的贾珩,说道:“贾子钰,先前陛下所赏赐道二十匹苏锦,杂家来前已经着宫使向着贵府上拉去了。”
贾珩现在对戴权的“煽风点火”已经无动于衷,拱了拱手,道:“戴公公还请草民多谢圣上隆恩。”
远处,贾赦面色倏变,看了眼一旁的贾琏,似在说,二十匹苏锦又是怎么回事儿?
贾琏茫然地摇了摇头,只是担忧地看着凤姐。
贾珩淡淡看了一眼贾赦、贾琏、贾蓉、贾蔷等人,又是将目光掠过李纨、凤姐,没有多言,对着戴权,道:“公公,若无他事,珩先告辞了。”
戴权笑道:“去吧,杂家等下也该回宫复命了。”
贾珩说完,冲戴权拱了拱手,就是离开了宁国府。
夜色低垂,华灯初上。
不提贾府东西两府因为大明内相戴权封宁国府一事而至荣禧堂紧急议事。
却说贾珩,一路安步当车,返回宁荣街柳条儿胡同的宅院中。
方进入庭院,就见晴雯正在里屋陪着一个嬷嬷说话。
贾珩冲晴雯点了点头,一愣,笑道:“吴嬷嬷,你怎么来了。”
吴嬷嬷笑道:“姑爷,小姐那边说今晚住在那边儿了,明天下午,姑爷再去接就是了,小姐还问贾府那边的事儿了了没有?等下,老身还要拐回去回话。”
贾珩坐下,端起香茗,说道:“你去回话,就说贾府那边儿的事儿都了了。”
吴嬷嬷闻言,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贾珩这边微微闭上眼睛,忽觉香气在鼻翼之间浮动,就觉肩后一双小手揉捏着,睁开眼眸,不意竟是晴雯在揉捏自己的肩,笑道:“晴雯,你还会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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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轻声道:“公子这话说的,我原也在老太太房里待过一段时间,跟着几个嬷嬷学过,本来是要伺候老太太、太太的。”
贾珩不由失笑,道:“说来,你应该是老太太屋里生的颜色最好的了吧……”
言及此处,明显感觉到纤纤玉手微顿了下,身后少女的呼吸加快了几分。
贾珩似无所觉,说道:“如无意外,说不得就打发到宝二爷屋里伺候了,毕竟老太太最是疼爱宝玉。”
“哼,什么宝玉,宝金,宝银的,也值得我伺候?”晴雯俏丽脸蛋儿上原本因为某人一句颜色好而染绯的脸蛋儿,一听这话,也不知怎么,只觉一股邪火往脑门上涌,一撤手,气呼呼道。
说着,饶将过来,坐在小几旁的椅子上。
贾珩愣了下,道:“好了,和你说笑呢。”
暗道,自从晾晒衣裳之后,小姑娘现在对他的“孺慕”之心,似乎愈发减弱,而且隐隐有变质的趋势。
“我知道公子这两天辛苦,气性大,但也不该拿女儿家的清白来取笑才是啊,我别说没伺候过什么宝二爷,就是伺候过,也不能让他碰我一根手指头。”晴雯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将螓首转过一旁,俏丽、白腻的脸颊上略有几分苍白。
贾珩看着小姑娘,眸光无声流转,陷入思忖。
红楼梦原著中,宝玉身旁四个大丫鬟,晴雯、袭人、麝月、秋纹,如论清清白白,还真是这个“削肩膀,水蛇腰,说话轻狂”的晴雯。
他先前曾说晴雯若长大一些,会成为赵姨娘,如今看来,也是不准确的,晴雯的品质和赵姨娘,还是有本质不同的,赵姨娘尖酸刻薄,但在少女时,如果有机会,未必不会主动爬上政老爹的床。
但,晴雯绝不会主动勾引宝玉。
然而,唯独最不该撵出去的晴雯,在病中被撵将出来,临死之前,躺在一床破席子上,叫了一夜的娘,何其悲惨?
心念及此,看着使小性的晴雯,贾珩目中也有几分怜爱之意,温声说道:“是我方才一时失言,好了,你脾气这般火爆,谁敢轻薄于你,别说轻薄于你,你将来再大一些,三两句呛的人多选,怎么许人家?”
晴雯闻言,娇躯颤了下,眼圈就有些泛红,转头倔强地看向贾珩,道:“那就不许人家了,我剪了头发,上山当姑子去。”
迎着少女的一双雾气泛起的眸子,贾珩面色顿了顿,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心道,若是当姑子,恐怕佛祖都呛的佛莲怒火。
“好了,等下吃完饭,还得教你识字呢,你是我的大丫鬟,你就是想出去,我还舍不得呢。”贾珩笑了笑,宽慰说道。
他纵是要收晴雯,起码也等过几年再说。
晴雯正自心思不定间,闻言,一张白腻如雪的瓜子脸蛋儿就有些热,原本酸涩的心思消失不见,偷偷瞥了贾珩一眼,起身,一扭水蛇腰,“公子,我去厨房看看。”
贾珩轻轻笑了笑,目送少女离去。
大明宫,含元殿
金色晨曦落在殿宇屋脊上的琉璃瓦上,辉光交映,美轮美奂。
殿宇巍巍,沿着台阶,着黑甲红袄、身形挺拔雄壮的大汉禁军,执戟而立。
廊檐之下,朱红梁柱之畔,一队队着织绣精美的飞鱼服,头戴山字无纱黑帽的锦衣卫士,捉刀侍立,神情机警。
空旷、轩敞的殿中,黑压压站着一群,凡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称为朝官,都有持牙牌入殿朝会资格。
但与此同时,如科道言官也有入朝议事之资格。
故而,此刻含元殿中,大小文武官员,黑压压一片,一直延伸至殿外。
手持芭蕉扇的宫女、内监分列左右,金色龙椅之上,崇平帝一身明黄色冕服,正襟危坐,目光淡漠,扫向下方一众内阁、六部,九卿,詹事科道等诸臣。
今日是常朝,刚刚议完边事以及秋粮征收事宜。
前者主要是在河北边镇开放州县之官的募训、调度军兵之权,由兵部尚书李瓒奏禀,崇平帝已经允准,着内阁拟诏书。
也就是说昨天,才是君臣开的碰头会。
而后者,则是为即将开启的秋粮征收事宜,由内阁次辅杨国昌奏禀细情,户部侍郎齐昆于一旁从中补充细则。
刚刚议完前番事宜。
高居龙椅之上,一袭明黄色冕服的崇平帝,望向下方的内阁九卿,道:“前日,宁国贾珍坐罪失爵,朕悯功臣之后,不忍其香火断绝,昨日特下旨意给宁国旁支贾珩,由其袭爵,然贾珩辞爵不受,上表一封,言辞恳切,朕心慰之。”
下方武官班列中,居于前位的北静王水溶,闻言,面色就是一变,眸光闪烁。
他先前至重华宫求了太上皇,方才保住了贾府宁国爵位,然而昨天,天子转头就明发圣旨于中外,邸报各省,将宁国之爵转由贾珩承袭,实在是如闻雷霆。
闻听贾珩辞爵,北静王水溶嘴唇翕动了下,就想清咳一声,出班奏事。
既贾珩固辞爵位不受,正好转由宁国嫡脉承袭,前日,恩侯兄说过,如圣上实在不允珍哥一脉,还有嫡传玄孙名为贾蔷者,可以承嗣。
念及此处,正欲出班奏陈。
然而刚要有所动,却被一旁的南安郡王扯了扯衣袖,以目示意相阻。
水溶俊朗面容上怔了怔,心头凛然,他已明白南安郡王之意,贾家之事,他插手太深了。
天子昨日以圣旨明发中外,就是警告。
崇平帝端坐在御椅之上,居高临下,下方情状,几乎一览无余,将余光瞥了一眼北静、南安二王的小动作,也不理会,高声道:“贺卿。”
礼部尚书贺均诚,整容敛色,跃众而出,手持象牙玉笏,说道:“圣上,老臣在。”
“将贾珩《辞爵表念给诸位卿家听听。”崇平帝面容淡漠,清声道。
吏部尚书贺均诚道了一声遵旨,就接过内监递来的奏表,朗声念起。
这位隆治六年科举入仕的状元,记忆力卓绝,有过目不忘之能,其实不需寻奏疏,就能准确念出,一字不差。
相比昨晚大明宫中戴权的演绎,多少有些“用力过猛”,如非疏文恳切、拙朴,几失自然之意。
贺均诚其人仪容雅正,声音清澈洪亮,原就主持过各种国朝大典,如今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含元殿中念起,响起在文武百官耳畔。
辞爵表,那种恳切辞去爵位的心志自白,不仅在昨天震撼着内阁大学士,而且在今日,令含元殿中文武百官,心思震动。
不是,这叫贾珩的……玩儿真的?
这简直是……古之圣贤风骨。
“不恩祖荫,功名自取,好志气!”如六部尚书、侍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要上史书的!
但凡这贾珩不是太废物,不论是科举还是从军,都要受圣眷垂视,总要给个一官半职,成全一段千古佳话。
几乎大部分文官心头都是生出此念,就连北静王水溶,都是面现惊异,回眸看了一眼南安郡王,心思震惊莫名。
怪不得南安老王提醒他,不让他方才多说话。
若是一开口,就是丑角无疑了。
人贾珩都真心不要爵位,你水溶急急慌慌等着换人递补做什么?
看你那为贾家奔走的模样?
而在工部尚书一列,躬身站在大殿门槛处的贾政听着表文,儒雅白皙的面容上就是现出惊异,久久无言。
因为,表文不仅提到了贾珩自身的遭遇,还提及到了荣国太夫人贾母,而贾珩纵然是表文上,都是对贾母的品格给予高度赞扬。
贾政面色复杂,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歪打正着的政老爹
“我荣宁二府,都看错了他!”
贾政面色羞惭,垂下头,想起自家兄长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之语,只觉一张脸火辣辣的,臊得无地自容。
这是被光芒刺到眼的感觉,太亮了。
不仅仅是贾政觉得道德上自惭形秽,就是一些年轻的科道言官,都觉得与有荣焉,面色振奋,蠢蠢欲动。
江南道御史陈端,身量挺拔,形容俊秀,目有风仪,是崇平朝的二甲进士,道:“臣为圣上贺,圣皇在世,播礼乐治天下,布德政于九州,臣民如沐日月清化,崇尚节义。”
山西道御史徐谧、河南道御史杨文轩,六科给事中都是纷纷出来奏陈。
含元殿中难得一片祥和,这些吵吵闹闹的言官,几乎是同一口径,殿院的纠仪御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说呢,
甚至贾珩都低估了此举对陈汉德政的积极意义。
大汉立国以来,其实也围绕着礼法治国的问题上,也是展开过论争。
纵观古代,从西周时期的“为政以德,以德配天”,秦时的“缘法而治”,“严刑重罚”,两汉时期的德主刑辅,再到唐时的“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可以说德政教化随着中国封建社会的发展,逐渐被提到了与法平齐,甚至超过法制的水平。
哪怕是后世,都有“法安天下,德润人心”之语。
陈汉从前明的“明刑弼教”出发,沿袭前汉“以孝治天下”,也是复现了“德主刑辅,礼法合一”的治国主张。
以上,只是说明,封建社会对于德治人心的教化,甚至在许多时期,尤在法制之上!
就以贾珩辞爵一事而言,无疑是……放了个“大卫星”。
陈汉国朝百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不要官职,还能说你是沽直邀名,学前汉的屡次征辟不就,似有沽名钓誉之嫌。
甚至还有一二宵小,恶意揣测,你不愿忠于王事,或是心存怨望?
结果,你爵位都不要?
这人脑子……不是,就是品德高风亮节,简直可以留名青史,树为道德典范。
“臣本愚直……”
崇平帝威严面容上,神色高妙,平静目光掠过殿中文武百官,心头虽然满意,但面上却故作难色,叹道:“诸卿,朕也是左右为难,有心嘉允之,然圣旨诏书已明发中外,邸传诸省,如改易旨意,是否有朝令夕改之嫌?如不改易,岂非辜负了贾珩此子,磐石不移的皎皎之志?”
江南道御史陈端,躬身说道:“臣冒昧,不敢苟同此论,圣天子在世,天下感沐德化,如三代之治,百姓谦逊知礼,崇礼义,尚节让,况圣贤曰,君子有成人之美,圣上嘉其德志,露布之于天下,咸使天下臣民与闻,何言有君命朝令夕改之嫌?”
礼部尚书贺均诚闻言,点了点头,暗道,陈汝贤虽未馆选至翰林院,但通达礼义之道,当初若是拣选礼科都给事中,比之在江南道这等什么也做不了的地方强多了。
河南道御史、山西道御史,浙江道御史也是纷纷出列,道:“臣附议。”
而后六部尚书、侍郎以及九卿也是纷纷出班而奏,附议。
一旁的武勋亲贵,也纷纷出班,附议。
这就是人心所向,往天子脸上涂脂抹粉,庙堂衮衮诸公增光添彩的事儿,再愣着不表态就没有道理了,也显得扎眼。
“如三代之治……”
崇平帝听着下方陈端之语,眸光滞了下,这种话,他都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好在瘦削、冷硬的脸色不显分毫。
崇平帝默然片刻,朗声道:“陈卿所言,不无道理。”
这就是允准其言。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中,一时间山呼万岁之声传来,声震屋瓦。
贾政在靠着大殿门槛处,正自感慨莫名,忽地见前面的工部营膳清吏司郎中,秦业忽地躬身行礼,也是连忙压下心头复杂心绪,随之行礼。
“拟旨,贾珩之志,朕嘉允之,将《辞爵表随旨诏于中外,礼部着弘文馆,翰林院细书贤事录典籍,以咨官吏平民人等遵效,至于宁国之香火祭祀……”崇平帝言及此处,面带戚然,叹了一口气。
怜悯功臣,恩典其爵,岂容宁国公于九泉无有香火供奉?
这才是真正的情理之难。
就在这时,贾政清咳一声,手持玉笏,拱手出班,颤声道:“臣,工部员外郎贾政启奏。”
崇平帝面色顿了下,将一双威严目光投向贾政,眸中有几分疑惑。
前方的工部尚书赵翼,就是瞪了一眼贾政,暗道,这贾存周,好不知事理!你要做什么,现在是殿中议事。
贾政面容悲戚,眼圈微红,忽地跪地,顿首而拜道:“宁国失爵,圣上皇恩浩荡,另旨赐之,贾族阖族无不铭感五内,感激涕零!如今贾子钰固辞不受,政为荣国一脉,实是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如今宁国香火无继,政素愚钝,惶恐而言,恳请圣上悯宁国先祖之香火供奉,由珩承嗣,以奉祭祀于宗庙。”
不得不说,政老爹无形中帮天子解决了情理两难,本来就是天子悯功臣之后,不忍功臣香火断绝。
而且,贾政相当于又把贾珩这块儿牌坊请回贾家。
崇平帝闻言,神情默然,看向礼部尚书,问道:“此事,于礼可有不合之处?朕记得贾珍有子吧?而且,朕怎么听说,贾珩都被贾家除族籍了?还能作族长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除族籍?
贾家失心疯了?
就连北静王水溶等一干四王八公等贾家亲朋故旧,都是大皱其眉地看着贾政。
贾家此举,简直愚不可及!
除族籍?现在满朝文武都要将贾珩当牌坊挂起来了,你那边除族籍了?
一个不见容于宗族之人,辞爵礼让,几有上古贤民之风?
如三代之治?
这宗族……属实全员恶人!
此处,贾赦还真没有将除贾珩族籍一事提前透风给北静王水溶,或者说,当初偶然提了一嘴,北静王、南安郡王耳边儿风一样,完全就没当回事儿。
直到《辞爵表一上,名望加身,现在除族籍,就显得荒谬绝伦。
贾政闻言,身形剧颤,再次叩首而拜,带着乌纱官帽的头,重重叩在地板上,声音哽咽说道:“宁荣二府,先前受人蒙蔽,然除族籍一事,并未做成,圣上明鉴。”
前面站着的工部郎中秦业,听着一旁的磕头声,余光瞥向贾政,目中也有几分怜悯。
当日,他是亲眼看着自家女婿,用时一刻,书就《辞爵表一疏,对了,用的还是他的奏章。
当时就有预感,此表一上,恐怕于朝堂要引起轩然大波。
关键不在于《辞爵表,这东西在国朝虽然没有,但在史书上有过,但事后证明……别当人是傻子,玩以退而进的手段,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儿。
读书人做阅读理解的能力是很强的。
正因为贾珩奏表写的恳切,那是真要辞爵的。
在一众文武心头,你竟然玩真的?
这个简直就像发现了一个“傻子”,大家快来看啊,这人简直是……高风亮节,古贤民之风。
崇平帝闻言,看着贾政,沉吟了下,道:“贾卿,平身罢。”
而后,将一双威严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礼部尚书贺均诚,道:“贺卿。”
礼部尚书贺均诚,拱手说道:“犯官珍虽有子嗣,但珍所犯之罪,系勾结贼寇,逞凶京师,有大不敬之嫌,既属十恶之列,其子已无承嗣之资,而珩惟贤惟德,可以服人,现有荣国之人都再三恳切求举,老臣请圣上准其所请,嘉允之。”
惟贤惟德,可以服人,连荣国之人都出来让贾珩嗣承宁国香火,为贾族族长,这简直就是有力佐证。
简直可以说,品德感召的典范了。
这一幕完美的,这位礼部尚书甚至心头都产生一丝狐疑,莫不是天子暗示了贾政?
然后,崇平帝并无“画蛇添足”之举,有些东西,只要是人为,再是天衣无缝,都会被人察知破绽。
彼时,反而就是政治丑闻了。
崇平帝深深看了贾政一眼,道:“准卿所奏。”
贾政几乎是热泪盈眶,顿首再拜道:“臣谢圣上隆恩。”
内阁次辅韩癀面色沉静地看着这一幕,眸光深深。
心道,这贾存周倒是歪打正着,唯有如此,才能弥补贾族清誉。
相比旁人或还以为贾政老谋深算,但韩癀这位吏部天官,对贾政的性情、手腕,几乎了解的一清二楚。
不通庶务,好做清谈的假道学。
恩,就是歪打正着。
崇平帝道:“此事既了,就拟旨议交六部。”
陈汉承明制,内阁拟旨附署,传达六部,六科给事中有封驳之权,等六科也签了字,那就是可以备案可查的圣旨。
无可争议,至高无上的法律效力。
旨意大意基本是“辞爵,嘉允之,然朕悯功臣,不忍香火断绝,以珩承嗣云云。”
这就是放在全天下,都挑不出毛病。
爵位,我可以不要,我祖宗,不能不要吧?
让贾珩以族长身份祭祀祖宗香火,这是天子的恩典光耀,对其孝道的最大褒奖,这是德政典范。
谁敢妄加置喙,就是悖逆人伦,丧心病狂。
第一百一十三章 荣庆堂中
随着圣旨连同《辞爵表以邸报行文陈汉诸省道州县,这种物议评价将会迅速传播,整个陈汉士林舆论将会引燃,津津乐道,以之为佳话。
真正的天下何人不识君!
然而,宁荣街柳条胡同,贾珩正在教婢女燕儿、碧儿习练武艺,等下他还要去蔡权家里去一趟。
先前,京营给蔡权派了差事,他让蔡权搜集一些京兆衙门讯问、断谳而来的一些关于翠华山情报的口供,以及手下所带的军卒。
“碧儿,这拳脚功夫要蓄积后再打出去,和你学的那些外家拳法不一样。”贾珩一边说着,一边矫正着丫鬟碧儿的姿势。
这两个姐妹,姐姐燕儿拙朴安静,碧儿心思慧黠,有点儿郭靖和杨康的女版味道儿。
当然,也不能简单类比。
廊檐之下,晴雯远远看着正在纠正两姐妹拳法姿势的贾珩,瓜子脸儿上就有着莫名之意涌起。
晴雯返身回屋,端过一杯茶,扭着水蛇腰,轻声说道:“公子,练了也有一会儿了,吃碗茶。”
贾珩笑了笑,接过香茗,道:“你字练得怎么样了?”
晴雯轻声道:“新认的那几个,还写不好。”
昨晚,公子又教她认了千字文的字,她现在认的大约有五六十个字了。
贾珩笑了笑,说道:“不急,慢慢来。”
说着,抿过一口香茗。
“公子,我要不要学武?”晴雯忽然开口道。
贾珩道:“你倒不用,你和碧儿、燕儿她们不一样,她们从小有功底,你就”
“对了,奶奶说,要给公子裁剪身衣裳,我昨天看那宫里送的绢帛,花纹精美,看着挺好的。”晴雯找了个凳子,坐在贾珩身旁,笑意盈盈说道。
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相比一些明珠宝玉,晴雯对宫里的绢帛赏赐却是喜欢的不的了。
昨晚吃饭时,宫使送来,连饭都顾不得吃了,就去看宫里的好布。
贾珩清眸中倒映着少女瓜子脸上的明媚笑意,渐渐在清冷的眸子中晕开一圈圈暖色,心头渐渐有几分欣然,笑道:“我看那苏锦各色都有,你们也都各自裁剪做几身衣裳,都入秋了,总要置办些秋裳才是。”
毕竟是进贡于上之物,虽五色绢帛凡二十匹,数量上似乎不多,若是卖,也卖不了几百两,但都是市面上寻之不来的好布。
“天子赐绢帛,原也有示亲厚之意,那天我穿着青衫直裰去面圣,略显朴素了一些。”贾珩这时放下茶盏,思忖道。
其实收买人心,不一定是要赏金,有些大臣,也未必缺那点儿东西。
赏以衣食,频频而赏,才能更得人心。
这和平日里人际交往都是一样,小礼物繁而密,而不是冷不防,厚礼于人,那时必有所求,人心狐疑。
晴雯瓜子脸蛋儿顿了下,说道:“公子,要不,我给你缝制一身秋裳吧。”
贾珩道:“这个,你平时有时间吗?”
说来惭愧,隐隐有些动心,虽有压榨童工之嫌,但晴雯的女红,的确是十分出挑儿。
似是见往日沉静、肃重的少年如此之问,尤其是捕捉到踯躅之间的一丝“心动”,晴雯眸光笑意繁盛,轻声道:“也不耗多少工夫,我身上穿上的裙裳,都是我自己缝补的呢。”
贾珩闻言,看着少女那张明媚如春花的脸蛋儿,心头对“风流灵巧招人怨”七个字有了更深的体会。
风流灵巧,善于女红,没有人天生都会这些东西的。
想来是少女从小被拐卖来拐卖去,连衣裳都需得自己缀补,才有这样巧夺天工、令人称道的手艺。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勇从何来?
正是此由,于颠沛流离的苦难童年中,依然努力活着的人,才有那样一股愤愤不屈的心气。
这才是晴雯。
他先前试图以读书识字,明礼知义改易其心志,对也不对,如果性格底色都没抹去,那还是晴雯吗?
不过读书,终究也不是坏事,至于其他的小性子,少女娇憨烂漫,都贤惠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了无意趣。
“呛就呛吧,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岂无容人之量?”贾珩忽地轻笑了笑,觉得想通了一些事情,也有一股跃然之感。
贾珩道:“你若是有时间的话,帮我做一身也行。”
晴雯感知到贾珩那双温煦甚至“慈祥”的目光,一时间愣怔在原地,脸颊有些滚烫。
公子又是这种目光,那天还往人家那里瞄……
不过听贾珩如此言,晴雯心头也有几分欣然之意,笑道:“那公子等个三五日,我就能缝制出来。”
贾珩笑了笑,说道:“别太辛苦了,晚上缝东西,再仔细把眼睛熬坏了。”
二人说着话,不觉时间飞快。
……
……
荣国府,后院
荣庆堂中,丫鬟、婆子,垂手侍立,服侍着贾母用饭。
一张圆桌旁,贾母在鸳鸯的丫鬟的侍奉下,在一个金盆中洗了把手,一旁李纨、凤姐伺候着,宝玉、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都是作陪。
原来是昨儿在宁国祠堂中闹了一大场,又是除族籍,又是传旨,又是封存府库,一波三折,让贾母心神疲惫,今天早上就没有多少胃口,只吃了一碗碧梗米熬的粥。
王夫人和凤姐问贾母饮食,就是一惊,将将半晌午时候,还是凤姐劝了几句,然后又焕了宝玉、黛玉、探春、惜春等诸姊妹,过来相陪。
“老祖宗,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何必给自个儿身子骨过不去。”凤姐今日一袭丹梅色长裙,头戴风钗,那张明媚、娇艳的脸蛋儿上,薄施粉黛。
宝玉也在一旁劝道:“老祖宗,东府里的事儿,自有老爷、太太,大老爷、大太太操持就好了,老祖宗一开始就别过去。”
黛玉一身翠荷色襦裙,身量娇怯,罥烟眉下,一剪秋水盈盈的明眸,也是带着几分忧切,“外祖母怎么就气的茶饭不吃的地步,我看那珩……”
“别提他,一提他,我头疼。”贾母摆了摆手,慈祥的目光看向黛玉,苦笑道:“那就是个孙猴子,闹将起来,东府都快让他翻了个底朝天儿。”
探春伸出纤细的玉手,拿起茶盅,粉唇轻合,茶汤至唇齿汲入,放下茶盅,英秀、修丽的眉眼之间现出一抹思索,清澈如山泉叮咚的声音响起:“听琏二哥说,不是已经除了他的族籍?”
念及此事,探春心头也是轻轻一叹。
那位珩大爷,看着是个顶门立户,不屈不服的,现在却被除了蓟
凤姐柳叶眉挑了下,嘴角浮起一抹讥笑,说道:“现在人家傍上了宫里,也不知怎的,入了皇帝老子的眼,东府爵位该由他承继了。”
探春闻言,就是一怔。
黛玉也是将一双春山黛眉下的秋水明眸,好奇地看向凤姐。
不怪探春与黛玉不知,昨天那一场虽闹的大,但具体经过可没人回到府里绘声绘色和处在深闺中的黛玉、探春叙说具体细节,什么一波三折。
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姊妹几人就是在屋里读书写字,故而也只隐隐听的只言片语。
李纨见诸姊妹好奇,看了一眼贾母,想了想,就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下,而后幽幽一叹,说道:“现在那珩大爷说上表辞爵,也不知事儿往哪一步走呢。”
贾母在一旁听着,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哪里容他辞的了,老身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没见过圣旨收回去的呢。”
凤姐也是讥笑道:“连东府府库都封存了,还辞爵?这在戏文里说的,就是以退为进,上表谢恩呢。”
好在,她知道那贾珩心底打的什么主意,从其手里抢回两座院子来给尤大嫂子和蓉哥儿住。
李纨轻轻叹了一口气,并不多言。
就在宝玉、黛玉、探春、迎春面色复杂,寻思其中的门道之时。
忽地外间林之孝家,高声说道:“老太太,老爷回来了。”
荣庆堂中,正在说话的众人,就是一惊。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贾政:只怕兄长不会应允
荣庆堂中,贾政身上的官袍朝服还未脱,就已迈过门槛,进入厅中,李纨、凤姐、宝玉、黛玉、探春连忙起身向贾政行礼。
贾政儒雅面容上愁闷之色稍舒,冲凤纨宝黛、探迎惜春点了点头,而后向贾母,躬身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贾母抬眸看向贾政,凝了凝眉,苍老的眸光中现出惊异,道:“政儿,朝服都未换就过来这边儿,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儿?”
一般而言,贾政下了朝,都要在王夫人或赵姨娘处先换了常服,再至贾母处请安的,这次直接着朝服而趋入荣庆堂,还是这几年来的头一遭儿。
贾政儒雅、白净的面容之上,就是现出一抹复杂之色,叹了一口气,说道:“母亲,今天早朝,贾子钰上表将爵位辞了,圣上已然嘉允,并发圣旨于中外,褒奖贾子钰礼让德行,东府里的宁国爵位已经没了。”
贾母闻言,愣怔原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似是疑惑,似是惊异道,“贾子钰?贾子钰是谁?”
贾珩这个表字,先前只是在韩珲、于缜等人口中叫起,不过先前朝堂而言,如今陈汉庙堂衮衮诸公,何人不识贾子钰。
贾政解释道:“就是珩哥儿,母亲,他现在把爵位辞了,圣上已经恩准,圣旨晚些时候,就到两府了。”
“爵位呢?圣上没有说让爵位由蓉哥儿,蔷哥儿承袭?”贾母猛然惊醒,手中拿着的汤匙“吧嗒”落在蓝底云纹的汤碗中,在荣庆堂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一双双熠熠流波的妙目,齐刷刷看向贾政。
李纨素雅、柔美的脸蛋儿上,浮起难以置信之色。
贾珩……他真的要辞爵?
可天子金口玉言,也能收回去吗?
凤姐明媚、清亮的丹凤眼中,同样是迷惑不解。
大老爷先前不是说,上表辞爵只是贾珩“以退为进”手段吗?
不是,爵位怎么能辞啊?
这多大的家业啊,贾珩……他是傻子吗?!
凤姐愈想,芳心愈是震颤莫名,只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心绪如藤蔓一般滋生,缠绕了一颗芳心。
作为一个外人,都心痛得为之无法呼吸,一张明媚如桃蕊芳菲的脸蛋儿,凤眼迷茫,檀口微张。
至于贾母以及鸳鸯,同样震惊莫名。
唯有宝玉目光闪亮如灯,一如中秋满月的脸盘儿上,现出痴痴之色,思忖道,“辞爵而不受,不做那国蠹禄贼,这位珩大爷竟有如此心志,我先前竟是看错了他!”
黛玉玉容微顿,扭头瞥了一眼发着臆症的宝玉,笼濛濛烟雨的罥烟眉微微蹙着,一剪秋水明眸也是泛起失神涟漪。
探春英秀、明媚的眉眼中,同样有着不解之色。
爵位,竟真的不要?
那位珩大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贾母愣怔原地半晌,嘴唇翕动了下,猛然看向贾政。
一旁的大丫鬟鸳鸯,这时正拿着手绢,擦着贾母袖口上溅起的汤汁。
贾政面色羞惭,叹道:“母亲,我们都看错了珩哥儿,他是要真辞爵的,爵位原本是圣上的恩典,现在已经被收走,蓉哥儿、蔷哥儿他们……不能承爵。”
贾母:“……”
所以,最终爵位……还是没了?
她百年之后,至九泉之下,如何见老宁国公?
“政儿,那贾珩究竟上了什么表文,竟让圣上都为之将圣旨收回?贾母猛然想起什么,急声问道。
此言一出,宝玉、黛玉、探春、迎春、惜春,无不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贾政。
就连凤姐面上虽是漫不经心,但也竖起耳朵偷听。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辞爵表,儿子在工科给事中哪里誊抄而来的。”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个两张折好的黄表纸。
这边厢,鸳鸯伸手接过,正要递给贾母,却听一旁的凤姐,轻声说道:“鸳鸯你念吧,省得一会儿还要给老祖宗找老花镜。”
鸳鸯愣了下,见贾母冲自己点了点头,遂拿起信封念了起来。
随着珠圆玉润、字正腔圆的清脆之音,在荣庆堂中响起,贾母脸色变了几变,目光怔怔,久久无语。
宝玉面色同样呆滞,只觉字字如仙音乍起,回荡在心头,直到“不恩祖荫,功名自取”时,方回转过神。
黛玉眸中已然泛起雾气,她却不想那位珩大爷身世……竟是这般凄苦?
还有东府里的珍大哥,怎么能那样……欺负人呢?
“不恩祖荫,功名自取。”探春粉唇翕动着,喃喃说着。
俊眼修眉之间,现出一抹似痴似嗔的迷茫之色,清澈、晶莹的眸子,依稀倒映出那青衫直裰,按剑四顾的少年的颀长身影,不知为何,忽觉心漏了半拍,猛然醒觉,雪腻脸颊两侧,竟是现出一抹胭脂玫红。
惜春皱了皱琼鼻,薄唇微微抿起,心底也是生出莫名之意。
看着荣庆堂中面色各异的几人,贾政长吁短叹,他从宫中回来,捏着这两张纸已不知翻来覆去看了有几遍。
只觉字字如山岳,力若千钧,压在他心头,几让他喘不过气来。
李纨微微垂下螓首,秀美、柔婉的脸蛋儿,就有些发烫,她方才还以为那位珩大爷……不意竟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只有凤姐柳梢眉挑起,一股妩媚、轻熟的花信少妇风韵,在眉梢眼角间无声流溢而出,稍稍中和着凌厉意韵。
“不是,这表文又有什么新鲜的吗?不就是辞爵吗?”凤姐皱眉说道。
她方才听着一通之乎者也,只觉一头雾水,怎么在场中人都是……
贾母面带愁闷,心绪复杂莫名,叹道:“唉……凤丫头,这表一上,纵然再是铁石心肠,也会生出不忍之念。”
贾政道:“母亲,此表一上,满朝文武交口称赞,对子钰此举感佩莫名,天子已嘉允子钰之志,并将奏表随圣旨明发中外,邸传各省,而后天子仍不忍宁国香火断绝,情理两难,儿子就提议由贾珩继嗣香火。”
“二老爷,他辞了爵,还承嗣香火,这是有什么说法?”凤姐柳叶眉挑了挑,轻声说道。
却是猛然想起先前她和贾珩打的赌,若是贾珩辞爵事成,她要请东道儿,赔罪告恼来着。
凤姐只觉一口气闷在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意。
贾母面色顿了下,语气复杂说道:“这是对他的恩典,由他祭祀先祖,供奉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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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宗法社会中,祖先崇拜一直深藏在血脉文化传承中。
古之贤君,施仁政于天下,不绝人之祀。
宁国大宗因罪而废,现由小宗祭祀香火,这是人君之德政,矜恤国家元勋。
而对贾珩而言,让贾珩以小宗主持香火祭祀,更是皇恩浩荡,相当于给予其荣耀恩典。
“那岂不是说那贾珩,还是成了族长?”凤姐凝眉问道。
贾政朗声道:“贾子钰他为我贾族族长,是我贾族阖族男女之光耀!”
李纨眸光闪了闪,看了眼面带疑惑的凤姐,轻声解释道:“如今他因辞爵一事,名望卓著,由其继任族长,倒也是顺应人心之举。”
这才是关键,贾族对“贾珩”的迫害,随着《辞爵表的名动天下,早已落在士林舆论的眼中。
一些细节也被摆在众人眼前。
从贾珍的勾结贼寇,再到被贾家除籍,可以说贾家充当了彻头彻尾的“丑角”,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现在过来做贾族族长,入住宁国府,是贾府的无上荣耀,也是洗刷“污点”的唯一方法。
甚至,夸张一点儿说法,贾族上下要哭着喊着请贾珩来做族长。
贾母这时也被李纨随口一言给惊醒梦中,苍老面容上现出惊异之色,凝眸看向贾政,忧切道:“政儿,如今唯有让他来做族长,才能过了这个坎儿,否则,我贾家东西两府的名声都败坏了啊。”
既然贾珩辞爵是贤人,那百般刁难、除爵胁迫的贾家是什么?
贾母念及此处,只觉不寒而栗。
探春也是玉容微顿,清眸中满是震惊。
贾母转念一想,还隐隐想到另外一层,元春现在被送到宫中,如今母族出现了这样的污点,元春她……
贾政愣怔片刻,忽地同样反应过来,不由生出一股后怕之意,看向贾母,担忧说道:“母亲,这族长之位,只怕子钰再辞不受,我等的名声……”
贾母面上也是踌躇,想起那个不屈不服的庶孽,只觉头疼不已,想了想,忽地余光瞥见一旁的凤姐,见其玉容复杂,失魂落魄,就说道:“凤丫头,让你公公、婆婆他们明儿一早,去柳条儿胡同,亲自去请贾珩到宁国祠堂祭祀祖先!”
凤姐:“……”
让大老爷、大太太去请那珩大爷,老太太就不怕打起来啊。
贾政也是狐疑地看向贾母,道:“母亲,贾子钰深恨兄长和嫂嫂,这一去,不是火上浇油吗?”
贾母面露苦笑道:“老身岂不知那贾珩深恨赦儿两口子,但现在只有先让他将气出了罢,赦儿他们老两口给他赔罪,他气消了就是了。”
贾政神情默然,说道:“只怕兄长不会应允。”
以他兄长性情,怎么会甘心给贾子钰赔礼道歉?
“他不去也得去!当初嚷嚷着除贾珩族籍的就是他,现在弄得宗族没脸下台,告诉他,他若是不去,老身就回金陵老家去。”贾母说着说着,又是眼圈微红,想起爵位弄丢一事,哭道:“老身纵是回家,也无颜见人啊,好好地爵位……丢了!丢了啊……”
显然,贾母仍对宁国的失爵耿耿于怀,心头甚至生出一股怨怼,珩哥儿,你清高,你不要爵位!
但爵位是祖宗传下来的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鬼神之能
宁荣街,柳条儿胡同,贾珩将午时分,离了家,正要向着表兄董迁家而去,刚出柳条胡同儿,忽地迎面碰到一个头戴山字无纱黑帽,身穿织绣精美的飞鱼锦服,腰间按着一把雁翎刀的女子。
女子眉眼英秀,清丽、冰冷的雪颜上,面色幽幽,不苟言笑。
贾珩怔了下,拱手道:“原来是夏侯指挥。”
夏侯莹,是晋阳长公主的侍卫长,前日贾珩进宫面圣,向崇平帝进言,要调度关于辽东之战本末以及九边诸镇搜集而来的敌虏资料。
当日,崇平帝口谕一开,让夏侯莹予以协助。
夏侯莹官居锦衣卫指挥佥事,年岁二十出头,身量颇高,一张冰肌玉骨的面容,清霜有覆,明眸之中神色淡淡,道:“贾子钰,你向兵部调度资料,我已带来了一部分,你晚上慢慢看,晋阳殿下等下要我引你去府上,三国书稿已刊版印刷出成书,殿下还有一些疑惑向你请教。”
说着,递来了一个布包,内里显然装着从兵部职方司搜集而来的诸般东虏敌情。
贾珩道:“那我先将这些拿回家,我等下出门还有事儿,夏侯指挥可否和晋阳殿下说,等稍晚一些时间再过去。”
“需得多久?”夏侯莹问道。
贾珩想了想,说道:“一两个时辰吧,去一个朋友家。”
夏侯莹想了想,清声道:“你先回家放东西,我去换身衣裳,等下随你同去,最近京师不太平,殿下说最近几天,让我保护着你。”
先前,她听晋阳殿下说,有些人可能会对贾子钰不利,吩咐她最近盯防着一些。
贾珩点了点头,道:“好。”
他等下打算汇合了中午下值回家用饭的表兄董迁,去寻蔡权。
至于夏侯莹的提醒,终究是好意,既然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不过他想来,纵是四王八公集团对他再是恶意满满,也不至于在京师之地买凶杀人吧?
等贾珩放好东西,折返而回,见夏侯莹已经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男装,面如清玉,眸似星辰,只是英气眉眼掩藏不住一股锋锐之气,愣怔了下,拱手道:“夏侯指挥。”
夏侯莹面色淡淡,说道:“你去哪儿?离这远的话,我去找两匹马。”
“不远,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贾珩说道。
夏侯莹面色清冷地点了点头,道:“走吧。”
贾珩一时默然,向着表兄董迁家而去,等汇合了董迁,就向蔡权家走着。
董迁虽疑夏侯莹是何人,贾珩解释了下是一个朋友,董迁遂不再问。
蔡府之中,蔡权一见贾珩,面色激动,快步走到近前,拉过贾珩的手,说道:“珩兄弟,你可算是来了。”
他这两天提心吊胆,上官那边催他去率部剿寇的命令,催得越来越急,口气也愈发严厉,他只好借口军械未整,兵卒不齐拖延。
但这种拖延,再拖延几天,就要出大问题,那时“怯于战事,迟疑不前”的罪名压下来,轻则降职发落,重则军法从事。
贾珩道:“蔡兄,我这两天很是忙碌。”
“兄弟了解,了解。”蔡权笑着说着,就道:“快屋里请。”
等宾主落座,蔡权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夏侯莹,诧异道:“这位兄弟,看着好生面生。”
贾珩解释道:“一个朋友。”
夏侯莹冲蔡权点了点头,淡淡道:“唤我夏侯即可。”
蔡权笑了笑,唤了一声,心头虽疑,但也不好说什么。
董迁笑着打趣说道道:“赶紧先别说那些了,我和珩哥儿还没吃午饭呢,弄些酒菜来,你这刚升了官,可不能小气才是。”
蔡权笑道:“少不了你的。”
说着,就去吩咐一旁的老仆,向厨房传话。
贾珩目光沉静看着蔡权,问道:“蔡兄,这一日,我让你搜集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吧?”
“齐全了,兄弟,随我来。”蔡权说着,从高几案后,取出一沓薄册以及舆图,放在一张黑漆方桌之上,面色肃重道:“这是翠华山周围县城,这座山在秦岭深处,所以官军屡次捕剿,都劳而无功。”
“说不得,这些县城中就有贼寇的眼线,为其通风报信。”贾珩随口说道。
一伙贼寇盘踞这般久,使一些银子买通县中小吏、衙丁,并不是一件难事儿。
蔡权道:“为兄想着也是,否则这伙贼寇,他娘的也不能和长前后眼一样,官军剿了几次,都躲出去。”
“那火铳,等吃完饭,我也看看。”贾珩一边接过薄册、舆图,一边抬眸说道。
先前,他说要看看陈汉京营的火铳武器,先前一直被贾家两府的事儿牵绊着。
蔡权点了点头,静静等着贾珩翻阅着文簿、图籍。
贾珩阅览速度很快,从资料上提取着关键信息。
蔡权这个副千户,这次剿寇,拢共带了一千人,但实际满额而算,只有八百左右,有二百人是空额。
而据被俘的几个贼寇所言,翠华山这伙贼寇有五六百人,都是青壮、悍匪之流。
“地方兵丁战力不行,又无效死之心,而京营诸军虽战力好上一些,但贼寇闻风而警,远遁深山。”贾珩看完手中的资料,思忖着,又是将舆图拿来,观看着地势,渐渐有了计较。
见贾珩沉吟不语,一旁的董迁心头一动,轻声问道:“可是有了主意?”
一旁的蔡权,就是好奇目光投向贾珩。
夏侯莹面色淡淡,抱刀而立,细眸微垂,漠不关心。
“能不能剿捕这帮贼寇,关要在于,要找到他们的寨子在哪儿。”贾珩看向蔡权,朗声说道。
贼寇藏匿深山,不可能没有落脚之地。
蔡权叹了一口气,说道:“可不是吗,如果找到匪巢,京营大军直接杀将过去,早就端了这窝贼子!上次上面派了几千人,都没找到匪巢,说实话,一进深山老林里,上万人都不显眼。”
董迁皱眉道:“那几个贼寇不是捉住了吗?不若让他们带路?”
蔡权摇头说道:“不行,这几个贼人家眷都在匪巢里,如非受刑不过,连这些都不会说,现在都酷刑拷问的不成人样儿了,那位许大人倒是真狠。”
贾珩闻言,面色幽沉,目光闪了闪,道:“我看这口供里说,这几人只知道怎么走,却不知山里具体方位,估摸着时间,翻山越岭大约从早上辰时到下午申时,那么大概可以推算出匪巢在哪儿。”
董迁皱了皱眉,沉声道:“这要如何推算?”
贾珩道:“这伙贼寇光男丁就有五六百口子,劫掠来的妇幼以及女眷,虽口供上没有说数目,想来也不少,这般多人,就不可能一直躲在深山中,不与外间交通衣食器用,所以他们不可能在太深的地方建巢,否则往来都十分不便。”
五六百贼寇,再加上妇幼,上千口子,进深山老林里,衣食器用,吃喝拉撒,怎么可能?
所以,所建匪巢隔着翠华山的长安县,就不可能太远,但又不能太近,故而山路从辰时至下午申时,就比较合适了。
听贾珩一解释,蔡权双眸一亮,心绪激动道:“珩兄弟所言极是,是这么个道理。”
贾珩又是指向一份口供,说道:“你看口供上说,他们在这三道岔口,劫掠过往客商,这里,这里,这里,这三处官道岔口,正处长安县的通衢要道,西南巴蜀与洛阳的客商都会从中而过。”
说着,贾珩点了点长安县的舆图,三个官道岔口位置。
“所以……”贾珩目光咄咄,思忖道。
一旁的蔡权,只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急声问道:“所以什么?”
贾珩却没有回答,抬眸道:“在翠华山走山路,一个时辰能走多久?”
蔡权想了想,说道:“六七里地吧,翠华山山路崎岖,京营上次进剿,行动缓慢。”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以这三个点,估算路程,稍稍算一下交汇之地,大概就是匪巢了。”
蔡权双眸瞪大如铜铃,脑海中也是闪过亮光乍起,瞬间明悟其中的妙处,惊叹说道:“珩兄弟,神了啊,这么一说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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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迁也是面色振奋,说道:“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贾珩面色淡漠说道:“只能大致确定个方圆位置,大差不差,等到了长安县,咱们再寻当地猎户问问,但是一定要记住,谨防贼寇眼线。”
“能确定个大概位置,就不错了。”蔡权此刻心头激动,看着一旁的少年,如见神明。
“纵然知道位置也不行,我们兵少,贼寇据巢而守,也不要攻下,需得用计才是。”贾珩想了想,还是给蔡权泼了一头冷水。
蔡权疑惑道:“怎么用计?”
贾珩想了想,说道:“计谋倒也不用太复杂,只求掩人耳目,等到了长安县再说吧。”
他总觉得翠华山贼寇既然都和宁国之长勾搭上了,其匪首若是和长安县的一些县吏没有勾连,谁信?
但蔡权带着八百人去剿寇,不可能不至长安县驻扎补充军需,那时,军卒动静之间,说不得就有人通风报信。
而原本老神在在的夏侯莹旁听着几人的谈论,冷眸闪烁,紧紧盯着贾珩。
这人简直有……鬼神之能。
今天没第三更了
别等了。
刚刚在写文献综述的作业,后天就要收了。
时间不够,强写第三章,也会影响质量。
让我整理下后续剧情思路。
《红楼之挽天倾》今天没第三更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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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机缘巧合罢了
夏侯莹方才几乎是从头到尾,旁观了贾珩从那名为蔡权的小军官,手中先是拿到资料,再从蛛丝马迹的线索中攫取有用讯息,进而迅速对贼寇藏身之地判断。
正是见证着过程,才觉得神乎其神。
尤其那推算方位之法,愈是思忖,愈是觉得妙不可言。
英秀双眉之下的清霜明眸闪了闪,看向那青衫少年,一时间,心头也有一些疑惑浮起,但情知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暂且只得压下。
贾珩翻着手中的薄册,然后放下,看向蔡权,沉静如渊的目光中有着几分忧虑,道:“你手下这几个百户,你也得防着一些,我估摸着这里面不是藏有坏事之辈,就是有旁人眼线。”
让蔡权去剿匪寇,多半就是贾家亲朋故旧,时任团营都督牛继宗的主意。
如今的陈汉十二团营,仿明所建,名义上选诸省都司之精锐筹建,但实际内里不少勋骑子弟充塞其中,领钱粮而不入军中服役。
陈汉京营,凡十二营,分为四武营奋、耀、练、显,四勇营敢、果、效、鼓,四威营立、伸、扬、振,每一营辖兵两万左右,分五军,神枢,神机三营。
每营置团营都督,多以公侯伯充任,下设同知、佥事参赞军务,参将、游击等则是临时差遣,战时领兵定额不一,旗下仍按千户、百户作训编制。
而镇国公之子现袭一等伯牛继宗,正是果勇营都督,麾下名义上管着两万兵马。
蔡权点了点头,应道:“我手下还有几个可信之人,暗中盯着他们。”
贾珩见此,也不多言,转而问道:“我看看火铳如何?”
他其实对这世界的火铳倒是感兴趣的。
彼时,蔡权从一旁的桌子上取下一根黑管火铳,说道:“这就是火铳,其名鸟铳,军中还有三眼的,都不太好用。”
贾珩伸手接过,只觉入手冰凉,摩挲着隐隐有粗粝、艰涩之感,暗道:“由此可观陈汉冶炼工艺。”
“如想要引发,需得点火绳,装填子药也十分不便,如果碰到下雨天或者潮湿天气,愈发不得用。”蔡权见贾珩把玩着火铳,就是一旁补充说道。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这火铳,的确用着不便。”
军工科技的发展,往往能改变战争的形态。
从冶炼工艺来看,铳管工艺很是一般,但也没到完全不能用的地步,如果改进一下击发方式,花费一番功夫,其实可以向燧发枪迈进。
如果按着时间推算,现在的欧洲军队,已经大范围装备成本低廉的燧发枪了。
“而《红楼梦原著中,已出现了自鸣钟,显然此刻的陈汉王朝,多半通过海贸与西洋诸国有着一些商业往来。”
再往前改进,造出什么步枪,就不太可能。
不管是冶炼工艺还是子弹,就不是他一人之力能够解决的了。
他为后世军人,纵然熟悉枪炮,但也不可能超越陈汉现有的“工业基础”做出什么领先太多的军工科技。
如果只是对如今的火铳改进一些,哪怕稍稍好用一些,却是能做到的。
某大国到二十一世纪都没解决步枪制式统一的问题,万国牌步枪。
有些东西看着不起眼,但背后有一个工业门类在支撑。
“只是如欲造燧发枪,也得需得去军器监和那边的匠人交流一下。”贾珩面色微动,心头拿定主意,看向一旁的夏侯莹,说道:“夏侯指挥,我对这火铳颇感兴趣,夏侯指挥能否带我去军器监瞧瞧?”
火铳一事,还是不能太过大张旗鼓,否则,纵然造出,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
等他真的主导操练新军之时,再提此物不迟。
如练新军,新式装备肯定是不可或缺的。
夏侯莹顿了下,说道:“军器监倒是有匠人,只是贾公子现在就要去?殿下等下还要送小郡主入宫,不会等太久。”
贾珩想了想,说道:“那先去见过殿下吧。”
听着二人的对话,蔡权就是和董迁交换了个眼色,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惊异,似在询问这位夏侯指挥还有口中的“殿下”又是何人?
董迁同样面现茫然,显然不知。
贾珩思量片刻,转而看向蔡权,说道:“蔡兄,军中有没有催你何时启程?”
蔡权正色道:“珩兄弟,最多拖到后天,再晚一些就说不过去了。”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那就后天,后天我随你同去长安县。”
他去不仅仅是帮助蔡权,而且也想看看京营兵卒的战力、风纪,只有实地见过这支连西海沿子的番国都打不赢的弱旅,才能向崇平帝转述筹建新军方略时,做到言之有物,掷地有声。
蔡权闻言,喜不自禁说道:“兄弟,你若跟着去,剿寇一事,万无一失了。”
别看贾珩方才大约估摸出翠华山贼寇的藏身之地,但单单凭借手下这几百人剿灭贼寇,也是十分困难,更不用说,还需要随机应变的想策略。
贾珩道:“不能这般说,还是得料敌以宽。”
这边厢,蔡权府中的仆人,开口道:“老爷,饭菜做好了。”
蔡权笑着招呼道:“兄弟,先吃饭。”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下还要去见贵人,不好饮酒。”
蔡权心头品着“贵人”两个字,再看一旁的夏侯莹,心头再次生出几分敬畏,方才他还没发现,如今细瞧之下,这夏侯指挥竟是女的?
所以是……宫里的?
倒也不敢多问,招呼着董迁坐下用着饭菜。
夏侯莹摆了摆手,却道吃过了,然后走到一旁,拿着高几上的舆图看了起来,清冷眸光中闪过一抹思索。
却还是在回想着贾珩的定位之法,只觉越琢磨,愈是妙不可言,抬眸看向正在用饭的贾珩。
“他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夏侯莹皱了皱英秀的眉,思忖道:“难道也是从史书上看来的?可我怎么从未听过这种方法?”
这边厢,贾珩用罢午饭,也没有多作盘桓,向蔡权和董迁二人拱手告辞,然后起身,冲夏侯莹点了点头,一同离了蔡权家。
“你那个……从哪里学来的?”夏侯莹凝了凝眉,轻声说道。
“什么?”贾珩正在思索着三国书稿一事,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夏侯莹柳叶眉下的冷眸闪了闪,清声道:“就是你怎么能想到用三个岔口,来确定那窝贼寇的方位的。”
“这个……一想就想出来了。”贾珩笑了笑说道。
夏侯莹眨了眨眼,似是略有无语地看向贾珩。
什么叫一想就想出来了?
她怎么没有想出来?
贾珩轻轻一笑,道:“不管怎么想出来的,总之有用就成了。”
夏侯莹愣怔了下,点了点头,遂不纠结,而是幽幽道:“那伙贼寇,上次也劫了殿下的货物,殿下上次也太为恼火,倒不是可惜那些财货,京畿三辅之地,贼寇劫掠行商。”
贾珩道:“那我也算是为公主殿下出口恶气了,只是连年灾害,贼盗蜂起,官军几不能制,也非长久之计。”
贼盗长期为祸地方,尤其是京畿三辅,严重损害中枢威信。
夏侯莹闻言默然片刻,说道:“贾公子所言甚是。”
许是经过方才的聊天,原本冰冷淡漠的氛围,倒是舒散一些。
夏侯莹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说道:“这几年,天气反常的紧,去年六月,河南省内飘起了雪花,有人都以为是哪里出了什么惊世冤案,才有天象示警,圣上以及内阁下诏责成河南巡抚以及臬司衙门,梳理滞狱,平反冤案。”
封建社会讲究天人感应,陈汉这二年渐有自然灾害频仍之势,甚至有一些宵小之徒趁机诋毁崇平帝圣德有亏,方有此象。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尧有九年之水,不失为帝,汤有七年之旱,不害为王,荀子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象之变,多积粟米,备饥备荒,积极应对就是了,无须作谶讳之语,牵强附会。”
那一代也没有风调雨顺的,关键还是要努力应对天灾,减少人祸发生。
人相食,是要上史书的。
夏侯莹目光微动,轻声说道:“贾公子这话,见地颇深。”
贾珩笑了笑,说道:“这是前人之言,我只是觉得言之有理,而奉为圭臬罢了。”
感受着少年温润闲语的卓伦风采,夏侯莹清霜若覆的玉容怔了下,点了点头,道:“夏侯受教了。”
贾珩随口问道:“夏侯指挥是哪里人?”
夏侯莹道:“祖籍京兆人,家父世袭为锦衣卫千户,至我以后,受圣上与殿下器重,升任锦衣指挥佥事,不过也是虚衔,并不领具体锦衣职事。”
贾珩温声道:“原来是京兆本地人,只是女子在锦衣卫为官者罕有,夏侯指挥能有今日,想来也没少吃苦头吧。”
夏侯莹玉容微顿,眸光瞥了一眼贾珩,淡淡道:“机缘巧合罢了。”
见其似不愿多讲自家身世,贾珩也不好追问,二人再次安静地向着晋阳长公主府而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贾赦:老太太……老糊涂了?
宁荣街,距荣国府不远的一座黑油门的庭院,正是贾赦与邢夫人所居之所。
花厅中,贾赦正在会见北静王水溶、十二团营都督牛继宗二人。
牛继宗三十出头年纪,身形魁梧,长着冷硬的国字脸,胡须、颌下蓄着短须,气质凶戾、粗犷。
贾赦为荣宁二府之中,爵位最高之人,事实上才是贾府对外交际的主导者和话事人。
看着脸色阴沉似水的贾赦,北静王水溶叹了一口气,说道:“世伯,圣上已将圣旨连同那贾珩所上奏表,传发中外,宁国爵位之事,已不可改易。”
水溶年龄实际才二十出头,论起辈分来,实际还要低贾赦一辈儿,因两家是世交,故而私下以世伯相称。
贾赦面现悲愤,道:“王爷,我贾族一门两国公,如今二去其一,声势一落千丈,这又如何是好?”
北静王水溶那张俊朗面容上现出无奈之色,劝道:“事已至此,世伯还有其他办法吗?小王已经无计可施,若因此事,一再烦扰重华宫中的太上皇,只怕当今圣上……”
话说到此处,北静王水溶顾虑到什么,住口不言。
贾赦道:“可除爵先不论,竟让那贾珩小儿为我贾族族长,以小宗成大宗,简直岂有此理!”
北静王水溶默然片刻,说道:“那贾子钰上了一封《辞爵表,如今已是誉满朝野,只怕再过十天半月,只怕海内闻名,由其为贾族族长祭祀宁国香火,说来也是稍稍遮掩先前贵府除贾珩族籍一事。”
终究是两家世交,北静王水溶也没有说太重的话。
牛继宗皱了皱断眉,瓮声瓮气道:“俺老牛,怎么始终觉得这贾珩是个心里藏奸的呢,他纵然不上这个辞爵表,宁国爵位,他也坐得不安稳,我看他是有自知自明,这才顺势将爵位辞了,反而以此博得美名。”
贾赦闻言,宛如寻到了毕生知己,目光振奋,道:“牛贤弟所言不差!王爷,这贾珩心思诡谲,大奸似忠,定是他料到了袭了爵也坐不稳,这才知难而退!”
北静王水溶皱了皱眉,看着突然“神采飞扬”的贾赦,暗道一句,这是魔怔了?
思忖了下,说道:“世伯,事到如今,再作此诛心之言,又有何用?如今的情形是贾子钰为朝野上下传诵其高风亮节,而贾族反而……声名狼藉,臭名昭著,如非今日世伯主动恳请以贾子钰为贾族族长,此事不知还要如何收场。”
此言一出,贾赦如遭当头棒喝,面色变了变,只觉心头一股火憋屈着发不出来。
贾赦并非蠢人,再是愤怒,但基本的判断如何不知,现在局面,就是贾珩贤名普传,而他贾府臭名远扬……
北静王水溶道:“小王也不是怪世伯,如今这贾子钰气候已成,正是贤名轰传之时,世伯不能太硬碰硬了,而且别忘了宫里的……如果,以之见恶于上,只怕世伯当年所谋,尽做画饼。”
贾赦闻言,心头剧震,瞳孔一缩。
是了,元春,元春那丫头此刻就在宫中,好不容易贿赂了夏太监,送到坤宁宫做事,如果神京城中流传着母族不贤的恶名。
他贾家欲谋皇亲之贵,可是再也不能了。
尤其是经过当年废太子一事,贾族原就站错了队,以致东府的敬老爷都出家修道避祸,如今的贾家,实在禁不起折腾了。
北静王水溶又是劝道:“世伯,事到如今,唯贾子钰先为贾族族长,再图后计吧。”
提及贾珩,贾赦脸色铁青,心头怒火竟有再起之势,当日祠堂他被贾珩小儿当着族中老少爷们儿的面给训儿子一样训,此辱,如不回报,他贾赦誓不为人!
现在已经不是珍哥儿与贾珩的恩怨,而是他受了这小儿的折辱!
念及祠堂之中的“屈辱”,贾赦太阳穴直跳,因为愤怒,身躯都在颤抖,咬牙切齿道:“贾珩小儿,当日辱我太甚!”
水溶见此,心头都是一惊,默然了下,劝道:“我知世伯心有不甘,可贾子钰正是如日中天,不若暂避其锋芒,以待来日方长。”
一方的牛继宗,忽地扯了笑脸道:“恩侯兄放心就是,这口气,不久之后就可出了,那贾珩身旁的帮手蔡权,现在已经被我派了差事,让他带着几百个老弱病残,去翠华山剿匪盗,一但劳而不功,必然军法从事!还有贾珩的表兄董迁,俺已和裘兄弟打过招呼,过两日随意找他个错处,撸了他的差事!”
贾赦闻言,面色稍霁,感激道:“多谢牛贤弟,先容那小儿猖狂几天。”
牛继宗笑道:“世兄谢什么,你我两家为世交,说这些话就忒见外了,至于那贾珩,世伯,他虽为贾族族长,却无官无爵,没有个进项,东府那边底下几千口子,婚丧嫁娶,各种随礼,不出半年,他就是周转不得,那是阖族怨怼,再好的名声也不行。”
贾赦闻言,眼前一亮,但转而一想,当日他要搬空宁国府,却被宫中天使下旨所拦,他记得公中库房还有好几万两银子来着,对了,还有古玩字画,可不能让那贾珩变卖古董字画度日。
心念及此,就是将此番顾虑道之于牛继宗。
就见牛继宗哈哈一笑,道:“世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几万两银子也不过是坐吃山空,至于古董字画、家具摆设,这是祖先积攒下来的,他只要还想要名声,他敢到处售卖?”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古之宗族并不分财而居,如宁国爵位哪怕已失,但既圣旨之意,由贾珩为贾族族长,继承香火,其对宁国府附属的原有田庄、铺子仍有管理权限。
但相对而言,这些算是公中银两,用起来仍有几分不便宜。
当然,贾珩也可以完全抛弃族人。
但封建宗族社会,身为族长,没有财货产出也就罢了,明明有田庄、铺子等财货产出,却不能分拨出一点儿给旁支,全无矜老恤幼之心,那么世人将如何看贾珩呢?
当然,比起田庄、铺子,实际上旁支每年消耗并不多,也就婚丧嫁娶,支应银两,纵然贾珩不是族长,五服之亲什么的,如果混得发达了一些,该随份子也得随份子,需要接济的还得接济。
凤姐见了刘姥姥上门打秋风,还送了几十两银子呢。
不能连放印子钱的凤姐也不如吧?
当然,躲进小楼成一统,那管天下秋与冬,倒是不用随份子,但也与世隔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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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是社会之人。
也就是说,贾珩一但为族长,相当于作为董事长,接收了宁国府这家公司,具有管理权,所付出的代价只是东府宁国各房,老幼婚丧嫁娶之事,随随份子,倒也不会有什么负累。
说来说去,就是成了体面人……
贾赦念及田庄、铺子,摇了摇头道:“牛兄有所不知,先前宫里的戴内相,传了圣上口谕,不仅封存了府库房,连田庄、铺子都封存了。”
牛继宗:“……”
心道,这贾恩侯说话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水溶皱了皱眉,说道:“现在论这些财货,没有什么用处。”
在他看来,二人所想,简直太过天真,贾珩贤名传遍天下,但凡其人不蠢,圣上总要给个一官半职的。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丫鬟的声音,“老爷,琏二爷过来了。”
贾赦皱了皱眉,道:“他过来做什么?告诉他,老爷我在会客,让他晚些再来。”
“老爷,琏二爷说是带了老太太的话来。”仆人说道。
凤姐虽得了贾母的叮嘱,让贾赦和邢夫人一起去迎接贾珩入主宁国府,但凤姐也是个谨细人,不想触这眉头,回头就和不知从哪儿鬼混回来,一身胭脂水粉气儿的贾琏说瞎话,老太太让你和大老爷、大太太说此事。
贾琏不明就里,以为真有这吩咐,就过来传话。
当然,贾琏也不傻,先问过仆人,大老爷正在花厅中会见北静王爷和镇国公之子牛继宗,桃花眼一转,情知这时候进来说事,多半是挨不了打了,就让仆人来禀告。
贾赦沉喝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贾琏长身而入,先是躬身向贾赦行了一礼,而后冲北静王水溶以及牛继宗施了一礼。
“老太太有什么话让你来传?”
终究当着外人的面,贾赦面色虽冷厉,但没有出言斥骂,而是沉喝问道。
贾琏道:“老太太说,让大老爷和大太太去柳条胡同儿去迎接贾珩回宁国继任族长。”
“你说什么!?”贾赦面色微变,惊声说道。
让他迎接贾珩?
他恨不得食贾珩小儿之肉,让他去伏低做小?老太太……老糊涂了?
当然,这想法只在心底停留一瞬,就被其强行驱散。
贾琏心头一突,向北静王爷旁边站了站,快速说道:“大老爷,这是老太太的原话,老太太还说,若大老爷和大太太不去,老太太就回金陵老家去了。”
贾赦脸色颓然,只觉手脚冰凉。
老太太回金陵,他在神京还能安生坐这个一等将军?
脊梁骨会被人戳断的……
可给贾珩伏低做小?
第一百一十八章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见贾赦面色变幻,北静王水溶说道:“世伯,若去请贾子钰,以其人之德,当不至太哦盛气凌人才是。”
贾赦脸色青红交错,一时间,各种负面情绪在心头交织,去寻老太太分说?
可怎么去分说?
难不成让老太太去请贾珩小儿回族?
那他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牛继宗面上笑意敛去,神色凝重说道:“兵法有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世伯不妨先忍了这人一回,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贾赦面色颓然,愤愤道:“老夫就忍他这一回!”
不提荣国府中,贾赦如何“屈从”,却说贾珩随着夏侯莹进入晋阳公主府,此刻正是午后,重又来到那座阁楼。
晋阳长公主的贴身侍女怜雪,站在廊檐之下,望着对面的少年,目光就有些复杂。
《辞爵表一事,她已经从公主殿下得知了,现在大汉朝野都在传诵着这少年的“礼让”之举。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这般大的名望,未来也是一种负累。
贾珩冲怜雪打了招呼,说道:“怜雪姑娘,有些日子没见了。”
怜雪玉容微顿,冲贾珩点了点头,清声道:“贾公子,殿下在里面等你。”
说着,引着夏侯莹、贾珩,向着里间而去。
晋阳长公主斜靠在一方云榻,这位气度雍容、玉容柔媚的美妇,着浅红色低胸裙装,云鬓秀郁,蝴蝶金钗熠熠生辉,嫣然一笑道:“小贾先生,别来无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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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美妇也不知是看的古书太多,还是此刻心情不错,有意拿贾珩调笑。
贾珩点了点头,将于千山万壑之中流连忘返的目光迅速抽回,拱手道:“晋阳殿下。”
一旁的小几上,少女就是发出一声轻哼,冷睨了贾珩一眼。
晋阳长公主坐正身躯,轻声道:“小贾先生,先前辞爵表一上,天子在今天上午,已将小贾先生辞爵一事,诏旨明发中外,想来等会儿就有圣旨传至府上。”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非珩不知好歹而拒天子之心意,只是……”
“小贾先生无需解释,本宫自是知小贾先生坦荡之心。”晋阳长公主轻轻一笑,美眸中有着涟漪圈圈幽生。
贾珩道:“不知圣上旨意为何?”
虽然,他昨日从崇平帝那里得了承诺,但具体崇平帝怎么操作,他还真不好说。
晋阳长公主道:“等晚些时候,说不得旨意就下来了,倒是告诉你也无妨。你那表文一出,满朝文武无不称赞,皇兄原本是怜悯功臣之后,不忍失爵,无人供奉香火,于是就陷入清理两难,好在这时候,荣国府的贾政请求以你承嗣香火,为贾族族长,皇兄也就顺理成章答应了。”
贾珩一时默然。
他本来想着,可以就此脱离贾族,可千算万算,却是算漏了贾政。
以贾政的为人,在朝会之上,出此言不足为奇。
“而且,贾族因除籍一事,声名狼藉,好像现在的破局之法,也只能将我请回去当牌坊供起来,才能洗刷污名。”
贾珩念及此处,也不由暗叹造化弄人。
不过此刻也不是怨天尤人之时,开始思忖着其中的影响。
如他被贾族中人请为族长,显然是不能再辞就的,否则好好的一出“将相和”,结果因为蔺相如的“心胸狭隘”,没有出现,这岂不是让人大跌眼镜?
“所以,这次不能辞了,以小宗主祭,以香火供奉祖先,这是荣耀、恩典,如是我再推辞,就显得虚伪了。”
说白了,这是这个时代的宗法、礼制决定的。
不要爵位可以,但让你主持祭祀祖先,而且还是荣国旁支求请,再推辞,就过了。
“那么需要考虑入主宁国之后的处境,如我为族长,宁国问题……”贾珩心思电转之间,就有了一些计较。
他向来谋而后动,既然知道此事不能避免,就只有积极应对。
这边厢,见贾珩陷入思忖,晋阳长公主也不打扰,只是静静等待,见其回转神思,就叮嘱说道:“小贾先生,这是皇兄的恩典,群臣的期望,以及贾家的悔过,不可再推辞了。”
显然,害怕贾珩再次推辞,整个“大宗小宗香火之争”来,如是引起关于崇平帝的帝位法统问题来,那真就是不知死活了。
贾珩目光感激地看向晋阳长公主,道:“多谢殿下提醒。”
晋阳长公主轻笑说道:“好了,此事先不论了,你那三国书稿第一部已经刊版印刷,成书明日就可铺设于翰墨斋在神京的店铺中,假以时日,诸省都可见小贾先生的书籍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天下何人不识君。”
贾珩道:“还要多赖殿下之力。”
说来,如果当初他选择宋源所言的国子监的坊刻,虽可得十成之利,但却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渠道之利。
现在虽与晋阳长公主五五分成,但却可以将《三国演义书稿行销于大汉诸省,整体而言,还是他赚了。
此刻再看晋阳长公主,也不由感慨,这位美妇心善人美,只是可惜了,婚姻多舛,年纪轻轻之时就孀居于府,拉扯一幼女长大成人。
既存此念,贾珩目光中就有几分“怜爱”的内容,顷刻之间,就被晋阳长公主捕捉而得,美妇柔媚不失温宁的玉容就是顿了顿,心底生出一股古怪之意。
那少年以那副目光看着她?
论年龄,她都能做他岳母了吧。
唉,只是婵月……
至于原在下首而坐的小郡主李婵月,明眸瞪大,芳心生出一股怒火,“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她就知道,她母亲芳姿绝代,冰清玉洁,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动心的。
贾珩很快收回目光中的“内容”,端起一旁的香茗,抿了一口。
看着喝茶来掩饰心虚的贾珩,晋阳长公主芳心也觉得大为有趣,只是柔美玉容嫣然笑意不减,说道:“小贾先生,本宫对那三国中,王允以美人计计除董卓很是好奇,不知先生当初处于何等心境,书就这段儿故事?还有吕布与貂蝉,最终结局如何?”
贾珩连忙放下茶盏,道:“史书上自无这等故事,不过是珩的构思。”
晋阳长公主道:“哦,那先生后文之中,吕布与貂蝉后来如何?”
贾珩道:“吕布于徐州白门楼陨命,至于貂蝉,我后文没有怎么写,乱世之中,女人命运凄惨,想来也没有可记之事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也是一时默然。
“诗经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纵然吕布未殒命,想来以其渔色性情……”贾珩言及此处,见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心头微动,遂不再言。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先生所言甚是。”晋阳长公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幽幽叹了一口气,明眸怅然若失地看向贾珩,或许也不是看向贾珩,而是失神在回忆着往事。
见着玉容如花霰艳丽的妇人,神情怅惘,贾珩默然片刻,也是心有所感,轻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晋阳长公主闻言,美眸盈盈如水地看向那少年,芳心震颤着,檀口微微而张,柔声说道:“小贾先生这词……可是新作?”
贾珩道:“随口所吟,一时感慨罢了。”
他方才还真是见晋阳公主目光迷茫,随口感慨,并无他意。
晋阳长公主晶莹玉容微微绯然,美眸复杂地看着远处的少年,问道:“可是为本宫所作?”
贾珩怔了下,说道:“殿下说是,那就是吧。”
现在说什么,都有撩拨寡妇之嫌,他还是保持沉默吧。
一旁的清河郡主李婵月贝齿轻咬着樱唇,秀美双眉之下,明眸中满是冷意,好你个贾珩!
晋阳长公主美眸莹润如水,清声说道:“方才这词,小贾先生可否书写下来,本宫闲暇而时,也好赏鉴。”
贾珩想了想,道:“倒无不可。”
“怜雪,去取纸笔来。”晋阳长公主开口吩咐道。
贾珩接过纸笔,就是在宣纸落笔,怜雪在一旁侍奉笔墨。
《木兰辞·拟古决绝词赠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意。”
待贾珩落笔书就,怜雪清眸之中不知何时就有泪光闪烁,看着一旁的贾珩。
贾珩面色微顿,他似乎有些低谷了这等精美诗词对文青女的杀伤力。
而相比之下,方才的晋阳长公主的表现,反而是贵妇风范,端庄大方了。
晋阳长公主此刻也拿着宣纸,痴痴念着。
一旁的夏侯莹,则是皱了皱英秀的眉,她觉得这词也就……一般般吧。
比之贾珩前作《临江仙,差之远矣。
而清河郡主李婵月则是小脸儿覆上一层幽霜,再难掩芳心的担忧,起身,行至自家娘亲身旁,凝眸向着宣纸上看去,就是柳叶眉颦了颦,明眸现出异色。
哪怕是她再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这贾珩这首词……无怪乎娘亲心生恻然。
因为一首饮水词,晋阳长公主与怜雪心绪不宁,许久无语。
而李婵月想了想,连忙开口说道:“娘亲,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进宫了,不然就迟到了。”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揉了揉小郡主额头的空气刘海儿,她岂不知她这个女儿的心思,只是,大人的事儿,这小孩子管的还挺宽。
贾珩见此,也知趣地起身告辞。
晋阳公主柔声说道:“怜雪,你去送送小贾先生。”
怜雪螓首点了点,应了一声,目光幽幽地看向贾珩,道:“贾公子,走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有劳。”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凤姐:咬人的狗不叫
马车之内
贾珩和怜雪相对而坐,抬眸见这位一开始留给他冷若冰霜印象的女子,其眉眼之间,凄然萦而不散。
“让贾公子见笑了。”怜雪轻声说道。
贾珩默然了下,道:“怜雪姑娘,这是有心事?”
方才那首饮水词容易让人想起初恋,当然,也不一定局限于初恋,任何美好之事都有可能。
物是人非,人心易变,初闻不知词中意,再听已是词中人。
怜雪抬起一双水雾幽然的眸子,静静看着青衫少年,须臾,柔声道:“牵动了一些小时候和家人的往事。”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往事已矣,怜雪姑娘还是需得向前看才是。”
说着,递过去一方手帕。
怜雪怔了下,伸手接过手帕,玉容霜意幽幽,轻轻擦了擦云烟成雨的眸子,清澈、晶莹的眸子倒映着少年沉静、温润的面容,樱唇翕动了下,垂下眼睑,说道:“这帕子,弄脏了,我洗过再还你罢。”
贾珩轻轻笑了笑,道:“也行。”
怜雪螓首微垂,眸光闪了闪,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辚辚转动,一路向着宁荣街而去,忽而,就听得外间赶车的仆人说道:“姑娘,宁荣街到了。”
贾珩道:“怜雪姑娘,就到这儿吧。”
怜雪点了点头,道:“那贾公子路上慢点儿。”
贾珩应了一声,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向着柳条儿胡同行去,只约行了半刻钟。
还未进入巷口,就是一愣,却见巷口停着两辆马车,周围家丁、丫鬟围拢着一个头戴紫色头巾,身量颇高的青年。
不是贾琏,还是旁人?
至于另外一个梳翠螺发髻,在几个丫鬟、嬷嬷的侍奉下的花信少妇。
嗯,是凤姐。
马车之中,贾赦与邢夫人各坐一边儿,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贾母摞了狠话,让贾赦与邢夫人两口子去请贾珩归宁国府作族长,而后没多久,宫里就传了圣旨,算是恩允了贾政所请,确认了贾珩以旁支小宗祭祀先祖的恩典。
贾赦心头再是不爽,也只能无奈答应。
道但贾赦想了想,还是决定带上贾琏和凤姐两口子。
纵然北静王水溶言之凿凿说什么贾珩不会趁机羞辱于他,贾赦还是觉得有贾琏以及一个口齿伶俐、八面玲珑的儿媳妇在,他或能少一些羞辱。
邢夫人撇了撇嘴,皱眉道:“老爷,我们真的要请他回东府?东府里那样大的家业,都给他?”
“给他不给他还要另说。”贾赦面色阴沉,低声道。
邢夫人眸光一亮,迟疑道:“老爷的意思是要?”
贾赦冷冷道:“先等过了这段儿风头再说,他现在气势正盛,我们先避他一避,等这阵风过去,我再略施手段,让他连本带利吐出来!”
他辛辛苦苦派琏儿去平安州开拓向草原的商路,一年也栊共得利六七万两银子,而那贾珩,光落入手手里的公中银两就有五六万两。
“可现在就看他这般得了意不成?”邢夫人撇撇嘴,目中闪过一抹怨毒。
当日,当初阖族老少爷们儿的面,骂她是贱人,这口气若不出,她晚上睡觉都不安生!
贾赦冷笑道:“暂且动不了他,但可以动他的亲朋故旧,出出心头恶气!那个帮着他害珍哥儿的京营小校,现在刚刚被牛家兄弟派了差事去剿寇,先弄死了他,还有贾珩小儿的表兄,先整治了,等这两波儿过去,这股风头差不多也就过去了,再收拾这贾珩小儿,这叫剪除羽翼,再取其首!”
这都是牛家兄弟所言,此言当真是暗合兵法。
邢夫人眼前一亮,紧紧盯着贾赦。
“好了,等下先忍一忍,凭着他说什么难听话,你忍了下去。”贾赦享受着“崇拜”目光,摆了摆手,说道。
而在这时,车窗外传来贾琏急促的声音,“大老爷,大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慌什么,老爷我这就下来。”贾赦掀开帘子,就是下了马车。
邢夫人随之而下,这时,王善保家的就赶紧儿伸手搀扶。
而这边厢,贾珩已经行至巷口,看向贾琏,道:“你们堵着巷口做甚?”
“珩兄弟。”贾琏招呼了一声,笑道:“先前闹了一些误会,大老爷和大太太带着我和你凤嫂子,一家人过来看看你。”
贾珩打量了一眼贾琏,说道:“误会?”
凤姐未语先笑,浑然不见先前在宁国打赌之时的“咄咄逼人”,丹凤眼眨了眨,轻笑道:“方才大老远就见到远处那个好像珩兄弟,果然是了,你们快让开路途,将东西给抬到府里去。”
身后,周瑞家的就招呼着小厮抬着几个箱子,向着巷子深处抬去。
贾珩皱了皱眉,道:“别忙活了,我家里不需这些。”
说着,也不理凤姐,就向着巷口深处走。
这时,贾赦以及邢夫人行至前面,立定,面色冷硬,几乎是念台词一般,面无表情道:“珩哥儿,方才,宫里的旨意已经传到荣宁二府,由你回宁国府主持香火祭祀,我和你大伯母,过来请你回去,先前除籍一事,是我和你伯母受了赖升兄长赖大的蒙蔽,险些酿成大错,你不要往心里去。”
贾珩冷峻目光逡巡过贾赦以及邢夫人二人,神色淡淡道:“忆昔昨日,大老爷还对贾某喊打喊杀,恨不得扫地出门,如今却又说什么误会?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贾赦目光一冷,死死盯着贾珩,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经攥紧。
好小儿,小人得志就猖狂,竟敢折辱于他!
他……忍!
邢夫人脸色难看,再见少年,目中的怨毒光芒几是掩藏不住。
一旁的凤姐脸色微变,笑着接过话头,道:“珩兄弟是个器量大的,先前的那些不快,都是赶巧儿的误会,珩兄弟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贾珩道:“我自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怕有人表面恭顺,心头却恨得咬牙切齿,如毒蛇一般,暂且蛰伏,伺机噬人。”
凤姐怔了下,笑了笑,说道:“珩兄弟这是说的什么话来?”
身旁的平儿,拧了拧眉,目光幽幽地看着对面青衫直裰的少年。
贾琏上前,叹了一口气,劝道:“珩兄弟,如今天子的恩典,由你来主持香火,圣旨上还说,宁国府原为户部拨银敕造,现在也由你来入住,东府现在已经着人腾空了,珩兄弟这二日就搬过去吧。”
见贾珩脸色默然,贾琏道:“珩兄弟早些搬过去,老太太也能睡个安生觉,她老人家这几天,珩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贾珩道:“老太太之德,珩铭记不可或忘,只是有言在先,若大老爷还有这大太太以后再害我,休怪我”
贾赦脸色铁青,冷哼一声,道:“从今以后,你为我贾族族长,哪个敢害你!”
邢夫人看了一眼贾赦,暗道,老爷先前还劝我忍,这会子,却是恨不得要吃了那贾珩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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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冷笑一声,说道:“望你记住今日之言。”
说完,对着贾琏以及凤姐,说道:“都先回吧,明日会搬到宁府。”
事到如今,入主宁国,以小宗祭祀香火已成定局,不可再折腾了。
见青衫直裰的少年,扬长而去。
贾琏长松了一口气,道:“此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凤姐瞥了一眼脸色青气郁郁的自家公公,以及目中怨恨流露的婆婆,嘴角噙起一丝冷笑,暗道,以后还有得闹。
她入门也有好几年了,对公公婆婆的性格如何不知,眼下迫于形势,吃了这般大的亏,等这段时日一过,铁定要报复回来。
平儿轻声道:“奶奶,这些礼物还抬到珩大爷家里吗?”
邢夫人嘴唇翕动,就有些心疼那几大箱东西,正要开口。
“抬,怎么不抬?这既是赔礼,又是贺礼。”凤姐不等邢夫人开口,抢先笑着说道:“他收了礼,这事儿才算彻底了了,以后再拿这儿说事儿,就不能了。”
平儿玉容凝了凝,柔声道:“那就听奶奶的。”
说着,就和周瑞家的指挥者仆人,将箱子中的礼物,抬向贾珩家。
贾琏面色稍霁,朗声说道:“珩兄弟是个做大事的,看这个架势,这一篇儿算是掀过去了。”
方才,他还以为这位珩大爷会趁机给大老爷、大太太难堪,弄得下不来台,没想到这般轻描淡写放过去了。
凤姐笑了笑,道:“是啊,这篇儿掀过去了。”
她并不觉得那位“珩大爷”就此会放下前事,多半是……咬人的狗不叫。
念及此处,柳梢眉下的丹凤眼中,就有莫名之芒闪过。
她好像还欠这位珩大爷一个东道儿来着。
至于大老爷和大太太恨这位珩大爷恨得咬牙切齿,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除却说了“违心附和”说了几句酸话,也没得罪过他吧?
“他为族长之后,也没个经济营生,东府公中那几万两银子,若是放出去……”凤姐心头闪过此念,打定主意,等借着请东道儿和贾珩掰扯掰扯。
什么仇怨,在银子面前,都可先放一放。
“还有尤大嫂子和蓉哥儿,老太太那边儿分明还有说道儿。”凤姐思量道。
贾赦面色怒气不散,看了一眼贾琏,对着邢夫人,低声道:“回府!”
第一百一十九章凤姐:咬人的狗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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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此獠一日不除,贾族一日不宁
贾珩回到家,稍稍休息片刻,看着凤姐的陪房周瑞家的,招呼着仆人、小厮将六个大箱子抬进屋里。
皱了皱眉,道:“我方才说过,家里用不着这个。”
周瑞家的笑了笑,道:“珩大爷,这是琏二奶奶的一番心意,既是为前日大老爷、大太太除籍误会一事赔礼,也是为珩大爷娶亲的贺礼。”
贾珩凝了凝眉,就待开口,却听耳畔传来一把柔软的声音,“珩大爷不要推辞了,这都是琏二奶奶这些年攒下的体己置办的,许多都是女儿家所用的妆奁,是给秦大奶奶的,珩大爷若是做了宁国族长,秦大奶奶也就是族长夫人了,琏二奶奶以后还要多多走动呢。”
贾珩看着着翠色刺绣碎花对襟排穗褂,下方着藕荷色襦裙的女子,女子眉淡而细,小家碧玉的脸蛋儿上扑着粉儿。
“珩大爷,这是平儿姑娘。”许是担心贾珩不识,周瑞家的提示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平儿姑娘。”
这位凤姐的丫鬟,有着俏平儿之称的美婢,温言软语,让人冷不下脸来。
平儿轻声道:“珩大爷,这几天府里除族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但大家心里都有杆秤,珩大爷是个有志气的,哪怕琏二奶奶,虽也是刀子嘴,但暗地也说过珩大爷心志高,不可轻辱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道,凤姐还说过这话?
当然,顶多是忌惮罢了。
凤姐什么脾性?欺软怕硬。
不过也能察觉出这俏婢的说和心思,就道:“我就事论事,不会迁怒旁人。”
凤姐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放印子钱,插手诉讼官司,他为贾族族长之后,也不会视而不见。
平儿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旁观者清,阖族出了这么一个能折腾的人,现在都折腾到朝堂上去了,二奶奶若是一味的硬顶
就和前日二爷说的,这种人你别招惹他不就是了?
二奶奶前日还要打那样的赌,现在不提前缓和一下僵硬的关系,只怕那天就不好说。
二奶奶那样心气刚强的人,受了气,能沤死。
贾珩自是不知平儿的想法,与其简单说了几句话,待到几人目送几人离去。
厢房中的晴雯,从里间提着热水
贾珩道:“平儿,你认识她吧,方才怎么不出来说句话。”
晴雯道:“怎么不认识?都说她和气的面团一样,算是琏二奶奶身旁的笑面佛,我看是粪蛋子,表面光。”
贾珩愣了下,笑道:“你啊,就是这般喜欢怼人。”
晴雯端过香茗,递给贾珩,撅起了艳艳红唇,说道:“珩大爷也不是吗?也不是怼的西府里的人,现在都来赔礼了,这就叫做有其主必有其婢。”
晴雯说着,嘻嘻笑道。
贾珩接过香茗,抿了一口,忽而反应过来,道:“你怎么也称呼我为珩大爷。”
晴雯道:“不是要回贾府里了嘛,他们都这般称呼的啊,什么琏二爷,宝二爷,珍大爷,当初在老太太屋里学规矩时,还是那时候的嬷嬷教的呢。”
贾珩道:“他们那般叫,就让他们叫去。”
晴雯眨了眨眼,轻笑道:“我也喜欢唤公子。”
贾珩笑道:“家里,也就你这般叫。”
晴雯娇躯一颤,明眸似有雾气泛起,抿了抿唇,心道,还真是,只她这般唤。
……
……
贾珩在家中陪着晴雯说了会儿话,在天色黄昏时分,就去了老丈人秦业家去接秦可卿。
秦业还在官衙,并未归来。
秦府花厅
贾珩看着自家芳姿明艳的妻子,虽是一日不见,但却有思念在心底流溢着。
秦可卿穿了一身素色碎荷花襦裙,头戴碧玉发簪,秀颈上带着一串儿珍珠项链儿,原本明丽、艳冶的脸蛋儿,笼着几分温宁、柔美的气质,迎着少年的“灼灼”目光,芳心就有些羞喜,丹唇轻启,说道:“夫君,听爹爹说,你要回宁国府了。”
“嗯,是西府里的政老爷恳请了圣上,让我回东府主持族祭,我纵是不愿,也不好推辞了。”贾珩伸手扶着秦可卿的削肩,照看着秦府下人将收拾好装满衣服的木箱子,装上一辆马车。
秦可卿颦了颦眉,轻声道:“回宁府,唉……”
她心中知道她的夫君,不想再回宁府,再受宗族束缚,可人生在世,哪有这般容易?
贾珩抚住玉人柔软滑腻的素手,清声道:“不过是再做一番争斗罢了。”
出族自立有自立的活法,重回宁府自有另外一番活法。
人活一世,无时不刻都在斗争,生命不息,斗争不止。
秦可卿涂着红色胭脂的美眸,妩媚流波,浅浅笑道:“夫君,心中有计较了?”
每次见他夫君陷入凝思,她就知道,夫君已有了主意。
她就喜欢看夫君这番胸有成竹的样子。
贾珩笑道:“既我为贾族族长,就不能由这帮不靠谱的人牵着鼻子走。”
宁国府需得一场整顿。
不说其他,就赖家贪污了多少公中银两,这个账总要算的。
还有贾珍为族长时,干得那些不法勾当,都要寻到苦主,该赔偿的赔偿,至于罪名已由贾珍担着了,剩余的只是经济损失。
将屁股擦干净,才好轻装上阵。
还有田庄、铺子等一应产业,同样需要整合,将一些吸血鬼清理干净。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而且,不说其他,他如今名望渐隆,随着时间过去,名声愈发大,多少人在这段时间内都会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总要做出一些仁德举措来。
“可卿,还有一件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贾珩看着妻子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蛋儿,心头有了几分莫名的逗趣之意。
秦可卿好奇道:“什么?”
芳心中甚至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新奇,她夫君以往都是自有主张,这般郑重其事征求她的意见,还是头一遭儿。
“贾族子弟,既不事生产,又不好好读书上进,一味厮混,我打算到宁国府中,拨出一些银两,礼聘名师,重建族学,并将一部分田庄将之为族田供奉,以为子弟读书、祭祀所需。”贾珩清声说道。
此举一出,可以说就是拿公中之银两,为全族谋福利,这是得人心之举。
而且,纵是传扬出去,也会说这才是诗礼簪缨之家该有的样子。
秦可卿闻言,玉容恬然,美眸焕彩,柔声说道:“夫君此议甚好啊,尤其将田庄归入族田,将来纵有个什么不忍言之事,也能为宗族保留一份元气。”
贾珩笑了笑,看着自家妻子嫣然明媚的容颜,心道,这是你的托梦之言。
“还有鲸卿,等族学重建好,就让他入学读书。”贾珩扶着自家娇妻,登上马车,冲宝珠和瑞珠二丫鬟点了点头,也随之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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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主宁国,一个是读书、习武,不用说,此举不仅会得到时人的赞誉,而且也能巩固贾政,
他初步定下的目标是,与贾政形成“盟友”,先把贾赦摁下去。
是的,如凤姐所言,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贾赦!
此獠一日不除,贾族一日不宁。
来日就有塌天之祸!
提及秦钟,秦可卿皱了皱琼鼻,柔声说道:“我正担心他的学业呢。”
贾珩也上了马车,坐在秦可卿身旁,搂住削肩,说道:“他性情腼腆,倒像个女孩儿,我打算教他习武,你觉得怎么样?”
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肩头,随着马车辚辚转动,向着宁荣街而去,道:“好啊,就是,他能吃这个苦吗?”
“有什么吃不了的,咱们家燕儿、碧儿姐妹都吃了这个苦。”贾珩轻声说着,探入裙领口,翻山越岭,掌握滑腻。
秦可卿那张国色天香,如芙蓉花蕊的玉容一顿,只觉脸颊滚烫如火,心砰砰跳个不停,羞嗔道:“夫君,别闹……还在马车上呢。”
贾珩面色动了动,附耳说道:“可卿,我就是看你这两天,长身子了没有。”
第一百二十章此獠一日不除,贾族一日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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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勉为其难
翌日上午,宁国府外,人头攒动,翘首以待。
计有:
贾代儒、代修等代字辈。
贾政、贾效、贾敦等文字辈儿。
贾琏、贾琮、贾瑞、贾琛,贾琼等玉字辈儿,倒不见宝玉和贾环。
贾蓉、贾蓉、贾菖、贾芹,贾芸等草字辈儿,贾兰年岁太小,也未至。
贾府老少爷们儿,恭候在道左相候,其中倒是无女眷相侯。
今日是贾珩入主宁国府的日子。
昨天晚上,贾政就带着宫中传来的旨意,登门拜访贾珩。
说明日将率阖族老少爷们儿在宁国府前,迎接贾珩归族。
当晚,贾珩虽极力推辞,但终究拗不过贾政苦苦相劝与哀求,无奈答应了下来。
望着远处的街口,贾政皱眉问着一旁的贾琏,道:“你父亲,今日怎么没来?”
贾琏轻声道:“大老爷他今日身子不爽利,就吩咐让我来。”
贾政闻言,情知另有隐情,就是叹了一口气。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贾府的小厮从路口一路小跑过来,说道:“珩大爷,就在路上。”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两旁丫鬟宝珠、瑞珠跟随左右,李嬷嬷也在一旁跟着。
而贾珩则是骑在高头大马上,少年着青衫直裰,面容冷峻,目光沉静,手按宝剑。
此刻,就离着宁国府远处的一座酒楼上,见着下方贾族老少爷们儿如众星拱月一般迎奉着一个少年,贾赦脸色铁青,冷哼一声道:“以小宗成大宗,再让这小儿猖狂几日!”
身后的桌子上,坐着吃酒的二人,其中牛继宗,瓮声瓮气道:“世兄,明天那蔡权就被打发到长安县了。”
另外一个年岁三十出头,着暗红色锦袍,脸庞瘦立,断眉下是一双狐眼,正是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道:“世兄,那董迁,我也给他派个巡东城的活,那里鱼龙混杂,江湖帮派林立,尤其码头上的三河帮,小刀会,金刚帮,那几家都是闹事儿的刺头,不多久,兄弟拿他们个错处。”
长安作为陈汉国都,无疑是一座大城,常居人口几百万人,底层人在其中谋生,自是有着聚居之地,而东城挨着漕运渡口,故而就有三教九流混迹其间。
在五城兵马司中,最是难管的一片区域。
如果董迁在那里当值,遇到帮派殴斗,要不要管?如不明就里地管,很容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然后被人暗算。
若是不管,裘良就会以办差不利为名,撸了董迁的差事。
贾赦转过身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多谢贤弟。”
裘良道:“世兄这话就见外了,如非这小子风头正盛,我倒是想找几个青皮,用袋子套住他的头,打他一顿,给他破了相,他这辈子也就完了。”
贾赦闻言,道:“贤弟,此法甚好。”
牛继宗虎目一亮,说道:“那些当官的讲究个身言书判,若是给他破了相,他再好的名声,嘿嘿,当不了官,裘良兄弟,你这一手高!”
裘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嘿然一笑道:“我这也是给手下一个小吏学的,有个进京赶考的举子得罪了他,他就吩咐了两个泼皮打断了那举子一条腿,这下子,别说吏部的选官,就是进贡院科举都被门吏拦着。”
贾赦面上厉色涌动,说道:“贤弟,你有门路没有?”
裘良放下酒盅,摆了摆手,说道:“世兄,现在不成,此子正是名声大噪之时,我从兵马司出来,兵马司的指挥和佥事都在说这贾珩,辞爵不受。”
牛继宗也是皱眉,瓮声瓮气说道:“起码要过一两个月,不,至少得三个月,那时满朝文武早就忘却了这贾珩,那时再如何炮制,还不是我们说不算!”
贾赦闻言,冷笑道:“对了,再过几个月就是县府二试,听说这贾珩似乎要考科举的,到时就在之前把他腿打断,让他眼睁睁的考不了试,他不是说什么不恩祖荫,功名自取名,吗?看他成了瘸子,还怎么取功名!”
裘良闻言,点了点头,说道:“那时候就差不离儿了,没人注意。”
贾赦压下心头愤恨,忽然想起一事,凝了凝眉,说道:“不过,这贾珩手上是有拳脚功夫的,到时贤弟可得给愚兄找几个好手才是。”
贾珩打了赖升以及东府里的几个仆人,贾赦自然不会不知道,尤其先前贾珩出入宁荣二国都是佩剑,贾赦心头也提防着一点儿。
裘良笑了笑,道:“世兄放心就是,纵然你不说,贤弟也得给!让这么个东西,占着贾族族长之位,别说你贾家不安,我们这些亲朋故旧也膈应的慌。”
牛继宗也是附和道:“对,这等人狗掀帘子,竟特娘的是嘴,狗屁辞爵表,和那些唧唧歪歪的文官没什么两样!”
贾赦冷声道:“那就再容这小儿蹦跶几天!”
几人说着,转而又是提及贾珍,气氛倒也渐渐沉闷起来。
裘良面现愁容,叹了一口气,说道:“世侄这次是险了,说不得要流放岭南或是九边重镇。”
贾赦皱了皱眉,说道:“能不能想个办法,不让珍哥儿流放这么远?”
牛继宗铜铃大小的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说道:“要不,咱们找个人顶替世侄?”
这也是常规操作了。
四大家族之中的紫薇舍人之后的薛家薛蟠打死了人,竟然还能报个假死,虽说贾雨村在这桩葫芦案中占据了主要作用,但也能窥见四王八公等武勋权贵的日常情形。
别忘了,贾雨村又去信一封给王子腾以及贾府邀功的,而后薛蟠上京避祸,这些亲朋故旧,一点儿都不知道?
谁信?
只有一个解释,烂透了!
司法腐败,往往是整个官场腐败的缩影。
司法不公就是最大的社会不公。
裘良皱眉说道:“若在平时还可,但这个案子,现在被闹得这般大,上下的御史言官都盯着,不好糊弄,就算要弄,也得找准机会才是,先让世侄委屈委屈,去吃几个月苦,等风头儿过了,咱们再想办法将人弄出来。”
贾赦闻言,点了点头,低声道:“只能先行如此了。”
裘良沉声道:“现在要紧的是不能判死,听京兆衙门的眼线说,许庐一心想整死世侄,将一些陈旧命案往世侄头上攀扯,好在世侄也不是傻的,打死不认,而赖升又主动抗下了所有罪责,总算判不了死了。”
“赖家是我贾家几代老仆,是忠仆啊。”贾赦闻言,面色微顿,眼圈都有些泛红,唏嘘感慨道。
赖家虽已经去了奴籍,但依然为贾族宁荣二府内宅管家,赖升就是宁国府都总管,而赖大则是管着荣国府的内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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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继宗冷哼一声,说道:“还有这许庐!这人为京兆尹一天,我等就没有痛快日子过,得想个办法,把他挤走了。”
显然,牛继宗家的子弟吃过许庐的亏。
裘良皱了皱眉,面色凝重说道:“这人受圣上器重,不好对付,我等还是需从长计议才是。”
“不若找北静王爷商议商议?”贾赦想了想,提议道。
牛继宗摇了摇头,粗犷面容上就有不悦之色流露,瓮声瓮气道:“王爷不想管这些事情。”
贾赦闻言,也是叹了一口气。
北静王爷全无其父之胆略,做事畏首畏尾,他先前就有感觉。
就在贾赦等人密议之时,贾珩这边也在贾政、贾琏等人的迎接下,进入了宁国府。
至于秦可卿所在的马车,自是人不下马车,从角门进入府中。
贾珩一边与一旁的贾政,并列向着里间缓缓而行,一边朗声说道:“政老爷,我虽受圣上恩典,祭祀香火,但于贾族并无接管族长之心,贾族还是另举德高望重之人吧。”
说着,就是看向白发苍苍的贾代儒、以及代修。
不等贾珩开口,贾代儒连忙说道:“子钰之贤,朝野公论,辞爵一表,海内咸闻,由子钰主持祭祀,这是顺应人心之举。”
身处贾琏打头的玉字辈儿队列中的贾瑞,闻言,面色顿了顿,看了一眼那青衫直裰的少年,暗道,爷爷这话说的,过誉了吧?
那少年明明看着比自己还小。
贾珩又是看向贾蔷,贾蔷那张俊俏的脸蛋儿就有些涨红,向身后躲去。
这边厢,贾政面色激动,急声道:“子钰之贤,士林公论,如今我贾族正需要子钰这样的德才兼备之人才能光大我贾族门楣,子钰不要再推辞了,如是再推辞,阖族人心都会惶恐不安。”
贾珩默然了下,觉得再推辞下去,说不得贾政都能说出“子钰不出,奈贾族何?”的话来。
而这时,一双双目光都是投向贾珩,也不知谁先开口说道:“珩大爷,不要再推辞了。”
而后,就是贾族老少爷们儿的附和之声,虽然多少有些稀稀落落,但起码还是形成了一些势。
贾珩想了想,迎着一众期望的目光,恰在这时,已行至厅堂匾额之下,转过身来,看着贾族一双双或疑虑、或好奇、或冷漠的目光,按了按腰间宝剑,朗声道:“既是如此,珩虽不才,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勉为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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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崇文,讲武
贾珩入主宁国府,自早上起开始往府里搬东西,一直到午后时分,方收拾停当。
贾政就让贾琏来唤,说已在东园里备下了酒宴,算是庆贺贾珩乔迁之喜。
终究是族人第一次相见,不好推辞,贾珩就沿着抄手游廊,向着一座房舍俨然,假山重叠明灭的大院而去。
东府宅邸占地广阔,一排五间的正屋就有前后几重进,左右跨院更是有数重,一路行来,贾珩看到一些满头珠翠的妇人,在丫鬟的侍奉下,站在月亮门洞前眺望着。
见到贾珩经过,甚至有一些胆大的冲贾珩和贾琏眉目传情。
贾珩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贾琏,道:“这些是什么人?”
贾琏面色有些不自然,说道:“珩兄弟,这些都是珍大哥的填房,原是开了脸的丫鬟,大概有着十几个,有些已经打发了出去,这里还有三房,还没来得及搬走,你嫂子正要着人打发了出去。”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从公中支一些银子,如常例,将她们打发出去独自过活就是了。”
既是贾珍的妾室,再于宁国府居住就于理不合了,给这些女子一笔银子,让其出去自谋生路。
贾琏笑了笑,说道:“你嫂子也是这般说,等用罢饭菜,你和你嫂子商量一下,你嫂子说要给你赔个东道。”
贾珩面色沉静,不置可否。
内宅之中的事,他打算交给可卿来管,至于凤姐,他隐隐觉得凤姐如此卖好于他,不定有着别的图谋。
二人说话之间,就已进入人声嘈杂的庭院中,这时,贾府的老少爷们儿原已入席,见贾珩来到,纷纷起身。
贾珩道:“诸位都坐吧,先前在祠堂中也算是打过照面了,都不是外人,珩如今受圣上恩典,政老爷举荐,以宁国旁支后裔主祭先祖,既感荣耀,又觉忧惧,想我贾门立于神京百年,除却观中修道的敬老爷外,再无一人自科举发迹,至于习武从军者,更是一个也没有,珩如今为族长,心实痛之,如今不能不为将来打算。”
众人原本笑着附和说话,闻言,就是面色一肃,情知必有下文。
贾珩这时,也是将目光逡巡过贾族的老少爷们儿,温声说道:“诸位别站着了,坐下说。”
说着,不顾心思各异的众人,落下座来。
众人见此,也纷纷落座。
贾代儒苍声说道:“子钰所言甚是,先前西府里的珠儿欲以科举入仕,十四岁就早早进了学,然而天妒英才,唉……如今,老朽在族学中授学蒙童,遍观族中子弟,却是罕少有这样的读书种子了。
一旁的贾政听代儒提及自家儿子,也是叹了一口气。
贾珩道:“代儒公所言甚是,只是,族中上百子弟难道一个读书上进的都没有吗?以珩看来,对读书上进之子弟,还当礼聘名师,精研制艺,于举业一道勇猛精进才是,对于心性活泼,不愿读书的,同样可聘请武师,授以武艺兵略,入军中谋一军职谋个前程,这才是绵延宗族之正法。”
说来,贾族的男儿,就很是奇怪,哪怕是贾芸这样在《红楼梦原著中,有着闪光点的贾族子弟,竟然都没有从军、习武。
非要围绕着宁、荣二府打转儿。
贾政捻着胡须,点头道:“子钰所言是理。”
心道,他当日在朝堂中恳请子钰为他贾族族长,还真是找对了人,读书习武,这都是光大宗族门楣之法。
其他人闻言,也是附和说着,只是却有人不以为然。
如贾蓉,此刻脸色阴沉似水,冷冷看着那个在人群中心侃侃而谈的青衫少年,心头涌起一股烦躁和恨意。
这个人,毁了他的一切!
现在却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
科举、从军?
场面话谁不会说,你珩大爷还不是一样一介白丁,全无功名?也没见你去从军?
现在天下四方不靖,北疆东虏肆虐,去从军搏富贵,是要死人的!
至于读书科举?
读书哪有这么容易的,他一看见那“之乎者也”,就头大如斗,而且刚才没听代儒太爷爷都说了吗?
全族就没几个读书种子,而代儒太爷爷一大把年纪了,还是童生,上哪儿读书去?
“当初,我就不该通风报信,我真是猪油蒙了心!虽挨父亲几下啐骂,但出去之后,谁知道?里里外外的下人,还不是要唤我一声蓉大爷!现在好了,全他么完了!”贾蓉心头怨恨着,眸光低垂,握着酒杯的手,骨节微微泛白。
一旁的贾蔷留意到贾蓉脸色不对,面色顿了下,拿起酒盅,抿了一口,心头也是叹了一口气。
“蓉哥儿多半已恨透了这位珩大爷,不过,这落谁身上,谁也无法接受,好好的宁国袭爵之人,落得现在寄人篱下,无家可归。”
贾蔷目光闪烁,倒也不打算劝。
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果这珩大爷和蓉哥儿斗得你死我活,那这东府的家业,未尝没有落在他身上的一天。
他为宁国正派玄孙,贾珍对他做下那等没脸子的事来,现在被弄到牢里去,实在大快人心。
贾蓉这边厢,仰头将酒水喝了,压下心头的苦涩,看着那个如众星捧月,谈笑自若的青衫少年,心头就有怨恨如野草一般疯狂滋生,瞬间爬满了内心。
这边厢,迎着贾族老少爷们儿的目光,贾珩朗声道:“如今族中族学简陋,我打算从公中拨付银子,重建族学,礼聘名师,造我贾氏崇文学堂,供族中子弟读书科举。”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停杯不语,面现惊容。
贾代儒苍老面容就是一变,若重建族学,他那时该如何自处?
贾珩捕捉到代儒的失落神色,补充道:“崇文学堂为新建,代儒公劳苦功高,也可顺势颐养天年,归家含饴弄孙,族中也不会亏待,照原例拨付银子荣养,当然,代儒公老当益壮,若不愿就此熄教学之心,也可在族学小学堂中,为蒙童发蒙识字,传道授业。”
贾代儒的学问水平,也就只能教小孩子识个字,至于举业,他会从国子监中托宋源先生另外延请名师。
贾代儒闻言,心下稍安,笑道:“子钰,老朽虽垂垂老矣,但也不愿回家就此歇着,做那无用闲人,还请在小学堂中给老朽留个位置。”
此言一出,在场贾族的老少爷们都是笑着称好。
这一下子,原本略显僵硬的气氛,倒也烘暖了起来。
贾珩笑道:“代儒公醉心教育,他日在我贾族之族谱文史,未尝不能留名其上,数百年后,供后世子孙瞻仰。”
贾代儒其人,虽然科举不太行,但也算正派,倒也谈不上面目可憎。
事实上,贾族中人,也并非全是蛇鼠一窝。
贾代儒闻言,心绪激荡,甚至眼圈微红,说道:“子钰,老朽定然较好蒙童。”
却是一下子挠到了痒处,半生蹉跎,若能因教书育人而得贤名录载于族谱文史,纵是百年之后,也可含笑而逝了。
至于贾珩话语分量和信誉,这是士林舆论公认的大贤,显然还是有着分量的。
周围贾族爷们看着这一幕,也是又艳羡又是心热。
再看那青衫直裰,坐姿端正的少年,目光都是渐渐不一样。
果然不愧是名闻朝野的送,不能以年龄小而当小孩子看。’
贾珩又朗声道:“崇文学堂中,学童入学学费一应全免,也会定期组织考试,这是我贾族族学,公中每年都要拨付银子奉养。”
此言一出,在场的老少爷们都是面露欣然。
贾政面带敬配,赞叹道:“子钰当真是惟德惟贤啊。”
这哪怕是传扬出去,都是馨德之举,在宗族中矜老恤幼,弘扬文教。
贾珩道:“政老爷谬赞了,当然,若族中子弟不愿读书之人,也可入贾氏讲武学堂,听说宁府中有一耋老讳名焦大者,其人曾陪国公爷出过几次兵,在死人堆里熬出来过,虽年老体迈,但仍有军中武艺,可教蒙童习武,另外,我还会在军中寻人来教授族中子弟习武。”
既然他已经打算承接了宗族,就不能再将宗族视为累赘。
可以说,当他入主宁国府,成为族长的那一刻起,就必须意识到斗争形势已经发生剧烈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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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是受贾珍欺压的庶支旁亲,而成了贾族族长。
迎接的他的也是一场赶考。
如果不想让贾族成为他的负累,反而成为他的助力,他就需要改造贾族,大浪淘沙,将一些真正的宗族菁英拣选出来。
谁说神京八房,都是废物点心?
不尽然吧。
何况就算一张卫生纸,都还有用处呢。
有一些小孩子,心性未定,调理调理,读书习武,从事商贾货殖之道,嗯,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用人之长,天下无不用之人。用人之短,天下无可用之人。
事实上,在封建宗法社会,明君任人唯贤,也并没有排斥任人唯亲,二者都是并用的。
因为同为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句不好听话,将来如果贾珩要造反,除却亲信部将可以托以大事外,从宗族挑拣出的精英子弟,同样死心塌地的一批。
因为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如曹孟德,不仅仅拥有五子良将,夏侯和曹氏宗族给他提供了多少人才?
夏侯兄弟,曹仁、曹洪、曹真、曹休……
再说李唐,他们打天下之时,如李神通,李道宗,李孝恭……
都是战功赫赫之将。
相反,没有宗族支撑,极容易为外室所篡,因为权力失衡。
“至于贾族中会不会出白眼狼,这都是小门小户弱者心态!成大事者,何曾有过这种想法,如曹操,供用族中子弟读书习武时,可曾有过这种担心?真有白眼狼,摁死就是了。”
贾珩将酒杯放下,目光平静扫过在场的贾族中人,落在年轻子弟身上。
“当然,如贾赦、贾珍这等宗族败类,还是要强势扫除的,至于贾琏这等花花公子,宝玉这等富贵闲人,只要不捣乱、不作恶,无需理会。”
贾珩定下为读书、习武之设“崇文”、“讲武”二堂,之后就不再谈正事,谈笑饮酒,接受完同辈与晚辈敬酒,而后向文字辈和代字辈的族人敬酒,推杯换盏。
一场酒宴,吃得贾族中人尽欢而散。
除了贾蓉……
第一百二十二章崇文,讲武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如丧考妣的宝玉
傍晚时分,秋日金色的夕阳余晖,披落在荣庆堂前的庭院上,层染而上,沿阶铺至廊檐下。
贾母着平常家居常服,坐在躺椅上,膝盖上盖着羊毛毯子,身后大丫鬟鸳鸯捏着贾母的肩头。
一旁李纨、凤姐作陪,小声说着话。
宝玉和黛玉、探春等姐妹解着九连环。
而远处的小惜春,则是陪着迎春下着围棋,惜春显然是不善下棋的,秀美双眉微微蹙着,似点漆的眸子,盯着黑白棋子纵横的棋盘凝思着。
少女虽形容尚小,但已现出几分丽色来,脸颊白里透红,略有些婴儿肥。
惜春身旁的丫鬟入画、彩屏在一旁端着时令水果以及香茗在一旁侍奉着。
迎春手中捏着一个棋子,看向惜春,道:“每每”
一旁的大丫鬟司棋,一手支着腮帮,看着
黛玉抬眸看了一眼惜春,掩嘴痴痴娇笑
宝玉好奇道:“林妹妹笑什么?”
黛玉手中拿着手帕掩嘴,说道:“我就说,迎春姐姐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呢。”
宝玉一时不解,如中秋满月的脸蛋儿上就是迷茫,道:“这话是如何说来。”
探春将手中正在解着的九连环一放,抬起玉容看了一眼黛玉,英气眉眼中复现,嘴角就笑道:“林妹妹惯会打趣人,二哥哥,这是说四妹妹下棋落子慢呢。”
宝玉闻言,也是忍俊不禁,道:“好一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远处的惜春听了,气呼呼地一撅嘴,将棋子一扔,气呼呼地嘟起嘴,说道:“不下了,林姐姐又来打趣人。”
迎春愣怔了下,鼻腻鹅脂,香腮微荔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迷惑,清声道:“这局还没完呢,怎么不下了。”
“哈哈……”似被二人呆萌的反应逗趣儿,宝玉笑得前仰后合。
这下子就连探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至于黛玉,更是以手帕掩口娇笑不止,花枝乱颤。
探春笑了笑,说道:“林姐姐这张巧嘴,一说一个准。”
这边厢的笑声,甚至都将贾母吸引过来,着李纨过来唤人。
姊妹们顿时呼啦啦离座,都过来说话。
贾母脸上的愁云也散去许多,慈眉善目地笑道:“宝玉,得亏我没有让你去东府,让你们几个姊妹在这里玩闹。”
宝玉道:“东府里这会子也该结束了吧。”
鸳鸯看了看天色,轻声说道:“这会子都申时了,想来也该结束了。”
贾母脸上的笑意敛去一些,叹了一口气,道:“一族老少爷们在族里迎着他,想来他也该气消儿。”
凤姐打趣笑道:“何止是气消儿,这会子得了小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春风得意……哎呦,一时想不大起来了。”
凤姐想了半天,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贾珩接二连三文化人怼人的影响,觉得此情此景,似乎也应该用首诗表达一下,但奈何肚子里墨水有限,用不出什么成语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旁的宝玉面上现出思索,笑着接话说道。
黛玉就是将一双云烟成雨的剪水明眸横了一眼宝玉,宝二哥平日里不好读书,对诗词掌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长安花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花喻人,这杜樊川可不是什么正经人。
探春晶莹明眸闪了闪,清声道:“那位珩大爷不是那等轻狂的人吧,琏二嫂子早上不是还说,昨晚大老爷去柳条儿胡同赔礼,那位珩大爷也不是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吗?”
凤姐笑了笑,说道:“难听话倒是没有,不过咱们这位珩大爷可不是饶人的人。”
贾母摆了摆手,说道:“好了,说这些什么,等晚上你去和他说说蓉哥儿和珍哥儿媳妇儿的事,那么大的国公府,现在家业也给他了,不能让人露宿街头。”
凤姐笑道:“老祖宗放心好了,等晚一些,我去寻他。”
端坐在一旁的李纨,听着这话,一张秀雅、温宁的玉容上就有些古怪之色,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晚一些,去寻他?这话听着就不像是守妇道的人该说的话。
转念一想,凤姐往日的为人,倒也视之平常。
贾母道:“反正实在不行,公中还有几万两银子,也得拿出来给蓉哥儿和珍哥儿媳妇儿置办个宅邸才是,就在宁荣街上,来往也便宜一些。”
凤姐笑道:“那可不离儿,不说其他,东府田庄、铺子多大的营生,哪能让他一个人全占了,老祖宗若是寻他说”
贾母想了想,凝眉道:“他若是不依,你唤他明天到荣庆堂,老身自和他分说。”
凤姐笑了笑道:“那老祖宗找他,可不就是十拿九稳了,那他肯定没什么话说,听说他上什么劳什子辞爵表时,还说老祖宗处事公允呢。”
一旁的黛玉,听着凤姐滴水不漏地接着话,眉眼低垂,以手帕掩口轻笑。
贾母这时面上也快意几分,笑了笑,又问道:“宝玉没去,环儿怎么也没去?”
凤姐轻笑道:“姨娘那里说环儿身子不大爽利,就没去。”
什么不爽利,不过是赵姨娘不想让环儿去上杆子奉承人而已。
李纨微笑接过话头,说道:“我也没让兰儿去,担心同族的人让他吃酒,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年岁,少吃些酒才是。”
贾母点了点头,道:“我原不让宝玉去,也是这番主张。”
李纨:“……”
就在荣庆堂中几人说笑之时,忽地外间传来一把林之孝家的声音,道:“老太太,二老爷过来了。”
贾母闻言,就是一愣,问道:“那边都散了?”
“都散了,二老爷过来给您老请安呢,看着满面红光的,脸上都有笑容,也不知遇到什么喜事儿。”林之孝家的笑着凑趣说道。
这时,贾政着儒衫长袍,举步进入花厅,冲贾母郑重行了一礼,正要说话,忽地看着在姐姐妹妹中正垂头没地儿躲的宝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是骂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让你去东府,为什么不去?”
此言一出,宝玉吓得如鹌鹑一般,将头埋在胸口,支支吾吾不敢应,一旁的黛玉玉容微变,目光担忧地看着宝玉。
贾母脸上本来还有笑纹,闻听此言,就是色变,恼道:“吃多了二两马尿,又来骂我的宝玉,你看看你这身酒气,还不回去洗洗去。”
“母亲。”贾政被贾母骂了一句,自不敢回顶,而是道:“宝玉看着年岁也比子钰小不了多少,但待人接物,却是云泥之别,宝玉如今也愈发大了,如今总是一味在后院玩闹,成什么样子。”
“他待人接物?他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还有什么待人接物?”贾母一听这话,就不太乐意。
一旁的众人,都是好奇地看向贾政。
贾政道:“子钰待人接物和气,如春风化雨,如今现为我贾族族长,先前更是提议拿公中银子,重建族学,要设崇文、讲武二堂,延请名师,免费供我族子弟读书呢,这是多大的仁义德行,培养子弟读书习武,这才是绵延宗族的长久之策,现在族里老少爷们都赞不绝口。”
贾母、凤姐:“……”
贾母脸色微变,沉吟不语,公中银两,重建族学?
凤姐也是心头咯噔一下,心底迅速盘算着。
又是重建族学,又是免费供用子弟读书,这估计不少花银子……
东府公中拢共也就五六万两银子,先前如留下一万两作为日常开销,剩下来还可拿出四万银子出去放贷收息,但族学一重建,贾珩还有银子吗?
这珩大爷糊涂啊。
黛玉凝了凝罥烟眉,抿了抿粉唇,清眸中却是不由浮现起那青衫少年的身影。
探春则是抬起一双俊俏的眉眼,明媚流波的大眼睛眨了眨,白腻如雪的脸颊,已然嫣然如桃花。
重办族学,崇文讲武,这珩大爷真这般大的能为?
贾政欣然说道:“母亲,儿子请子钰为族长,先前族中还有人说我犯了迂,如今还有何话说?有这样的贤人镇我贾族,是我贾族之福啊。”
贾母面色复杂,哪怕是再不愿承认,但也知道拿出公中银子筹建族学、崇文讲武对贾族的作用。
如此之多的族人,不能全不成器吧?
若有一二成器的,也能光大门楣了。
凤姐嘴角撇了撇,轻哼一声,心道,“银子都不是他的,他花着收买人心落个好儿,当然不心疼,等下要和他说道说道,按他这样败法,东府多少银子都不禁他花,他也没个进项,我介绍个好营生给他,还不是那戏文里说的,急公好义的及时雨宋江?”
贾政说完,道:“母亲,子钰说了,崇文堂会延请国子监的名师,等族学一建,儿子就送宝玉进去读书。”
宝玉:“……”
看着如丧考妣,脸色刷地吓得苍白的宝玉。
贾母脸色一急,心疼坏了,说道:“宝玉他才多大,你又折腾我的宝玉?”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母亲,您总这样惯着他……”
“你还说他,你小时候我也这般惯着你,那时候你也没这么早就读书的,天天在后院……”贾母说落道。
一通话还未说完,贾政已是脸色发窘,告辞离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夜色低垂,渐近深秋的晚风已有了几分寒意,廊檐下的灯笼下,晕出一圈圈灯笼光芒,映照着少年颀长的身影。
秦可卿这时从里屋走出,手中拿着一个大氅,说道:“夫君,夜了,天凉了。”
贾珩看了一眼秦可卿,说道:“明日,我还要随着蔡权出城,家里有些放心不下你。”
秦可卿目现忧色,想了想,说道:“要不夫君,我回娘家得了。”
昨天夫君就和她说了要陪着蔡婶的侄儿去剿匪,她虽然提心吊胆着,但也不好劝说。
男儿在外建功立业,她又能说什么呢?
只是终究有些“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不舍和酸涩。
看着楚楚动人的眉眼间浮起失落之色的秦可卿,贾珩笑了笑。
也不知是不是食髓知味,可卿最近有些黏他。
兼钗黛之美的丽人,已显出一二绝世妖娆的动人芳姿。
贾珩道:“这个倒不必,燕儿、碧儿会在家里陪着你,另外我借来了两架手弩,给了燕儿和碧儿使,暗中护着你。”
燕儿和碧儿姐妹,尤其是碧儿,原本就有拳脚功夫,如今得了他从蔡权那里借来的两架手弩,应能护可卿无虞。
“如今这宁国府,也不能说全无恶意,不说贾珍这些姨娘,就说贾蓉,今日看我的眼神就有些冷,想来这是”
少年人藏不住心思,纵然再可以掩藏,在他这等前世边防军人,察言观色高手的眼中,自是无所遁形。
其实,白日里一场酒宴,他对贾族老少爷们儿,哪个人对他怀有什么态度,几乎都摸了个清儿。
“贾珍坐罪失爵,心态最为失衡的就是贾蓉,此人需得提防着,等晚一些寻一下贾蔷,让看能不能让贾蔷先盯着贾蓉。”
贾珩心思电转之间,就拿定了主意。
正思忖之间,忽地远处传来晴雯的声音,“公子,琏二奶奶和平儿姑娘过来了。”
贾珩面色顿了下,说道:“凤姐,她来做什么?”
秦可卿轻笑道:“等下去见见。”
她对这位西府里的八面玲珑的凤辣子,倒也是久仰大名了。
“我这喝了一身酒,不太方方便,等下你陪着见见。”贾珩低声说道。
秦可卿眨了眨眼,轻笑道:“那夫君你等我换身衣裳。”
显然,丽人想给贾珩面上增光添彩,不愿在见族里妯娌时露了怯,惹人笑话。
这边厢,凤姐在平儿等丫鬟的陪伴下,向着东府而来,两府其中也就隔着一个过道,通过一个角门就能进得东府。
凤姐自不会孤身一人而访,再是性情泼辣,也需得防备着闲话。
嫂子和小叔子的桃色轶闻,最是让人津津乐道。
花厅之中,分宾主落座,丫鬟晴雯扭着水蛇腰,近前奉上香茗。
凤姐抬眸看着晴雯,笑道:“平儿,你瞧瞧,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晴雯,这颜色可是一等一得了,现在来服侍珩兄弟,也算……宝剑赠英雄,美人赠壮士了。”
这两句话也是戏文里的常用念白,此刻凤姐说完,也觉得和对面的少年说话,那股“低人一头”的异样之感散了一下。
贾珩落座在主位上,看着凤姐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蛋儿,面色沉静道:“凤嫂子,不知夜里造访,有什么事儿?”
凤姐嫣然道:“珩兄弟,嫂子这趟来,是来赔罪告恼儿的。”
贾珩端起一旁茶盏,抿了口,不置可否。
凤姐丹凤眼闪了闪,看着气定神闲的少年,心头也有几分古怪,暗骂了一句,年岁不大,谱儿倒是会摆。
贾珩放下茶盏,道
凤姐笑道:“先前我误解了珩兄弟,不想珩兄弟那表文上去,真是要辞爵的,说了些没轻没重的轻狂话,珩兄弟是个有大能为的,想来也不会放在心上……我寻思着,就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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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心道,我虽不放在心上,但你这话避重就轻,也是没有多少意趣可言。
不过,并没有将凤姐“认输”的软话放在心上。
他从不认为凤姐只是一味刚强,不会伏低做小。
相反,凤姐深通豹变之道,尤二姐就是这般被凤姐的花言巧语迷了眼,然后错信凤姐之言,最终落得吞金而死的红颜薄命下场。
“只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贾珩放下茶盅,静静看着凤姐表演。
凤姐道:“珩兄弟,我怎么听二老爷说,你要拨付一些公中银子筹建族学?这要不少银子吧。”
贾珩道:“也用不多少,也就开始花费多一些,筹建校舍,延聘名师,供应饭菜,加起来大概有个万把两银子,等之后,一年也大概就支出个二三千两银子,既为公中之银,也算为族人谋福祉了。”
凤姐笑了笑,说道:“珩兄弟仁义。”
暗道,若是万把两银子,倒也不多,她先前还以为这“珩大爷”要大兴土木,用个三四万两银子呢。
她记得若是盖十来间房舍,怎么也得二三万两银子吧。
凤姐却不知,那是贾家上下其手,贪墨成风,办事之时,真正将银子用到五成在实处就不错了。
贾珩主持此事,自是会全程盯着,将每一笔银子花到刀刃上。
凤姐正思量之间,忽地传来一把娇媚、酥糯的声音,“夫君,谁来了。”
贾珩嘴角抽了抽,对可卿的“女人”心性也有些无语,应道:“西府里的琏二嫂子过来了。”
说话之间,珠帘哗啦啦响动,一个着淡红色百褶绣花罗裙,头戴金色步摇,仪态端庄华美,恍若一株盛开芙蓉花的宫裳丽人,在宝珠和瑞珠的搀扶下,步入花厅中。
贾珩都是面色微动,抬眸看向明光照人,倾国倾城的自家妻子,心道,平时也没见你这般盛装打扮给我看。
嗯,等晚上……
不过,转头斜瞟了一眼凤姐,见其脸上同样有惊艳之色流露,以凤姐的伶俐世故,竟是坐在椅子上,怔怔望着,没有起身,可见可卿这幅雍容华美的仪态,给凤姐造成的冲击。
虽非宫廷装束,但也是雍容华美。
秦可卿语笑嫣然着上前,看向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凤嫂子了吧,素闻是个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今日总算见着了。”
凤姐笑了笑,起身说道:“哟,我哪里算得上神仙妃子,都是黄脸婆了,倒是珩大奶奶,这品格倒是画上走下来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瑶池里的仙女儿下凡了呢。”
这话并非虚假,她总算明白为何东府里的珍大哥给魔怔了一样,这简直是红颜祸水,什么男人也顶不住。
贾珩面色顿了顿,端起一旁的香茗,抿了一口。
凤姐笑着上前挽着秦可卿的手,说道:“怪不得珩兄弟宝贝弟妹给眼珠子似的,这要是我,我也要捧在手心里呢,怕飞了,含在嘴里呢,怕化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咳咳……”贾珩一口茶在嘴里差点儿呛到,连忙整容敛色,皱眉道:“这谁煮的茶,都有些烫了。”
身后的晴雯诧异道:“没有啊,我特意尝过的啊。”
瞥了一眼自家“掩饰失态”的夫君,秦可卿芳心一颤,也是明悟某些关节,一张明媚如梨蕊的脸颊绯红滚烫,微微垂下螓首,羞不自抑说道:“二嫂子说笑了。”
再是性情爽利的珩大奶奶,毕竟初为人妇,还不是凤姐的对手,仅仅第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当然,某人要负主要责任。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隐隐觉得不对,倒也不疑有他,笑道:“珩大奶奶,我只觉得是越看你是越欢喜,以后可要多多亲近亲近才是。”
秦可卿抬眸看向凤姐,笑道:“我也看着二嫂子,觉得亲切一些,就像认识了许久是的,这想来就是书上常说的一见如故吧。”
凤姐笑道:“那我们以后以姐妹相称如何,我年岁长一些,腆着脸称你一声妹妹,妹妹你以后唤我凤姐姐就好。”
秦可卿想了想,明眸闪了闪,盈盈笑道:“凤姐姐,唤我一声可卿妹妹就好了。”
她也想帮助夫君承担一些来自宗族的压力,这位凤嫂子听说是个凌厉的,如果能得她转圜一些,想来夫君也
贾珩在一旁虽面无表情,但心思莫名。
心道,你们还真是性情相投,不愧是能在原著“托梦”的交情,没多大一会儿,就姐姐妹妹称呼起来了。
在贾珩身后垂手侍奉的晴雯,见得此幕,就是撇了撇嘴,乜了一眼凤姐,“姐姐妹妹……知道的以为是妯娌,不知道的还以为共侍一夫呢。”
显然晴雯对凤姐的自来熟行为不是很感冒。
第一百二十四章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费了半天口舌的凤姐(求月票,求订阅!)
静静听着二人的叙话,贾珩品着香茗。
秦可卿问着凤姐来意,说道:“凤嫂子,你来寻我家夫君是有事儿?”
凤姐笑了笑,明媚的丹凤眼瞟了一眼贾珩,说道:“也没旁的事,就是想和珩大爷商量个生意来着。”
贾珩闻言,放下茶盏,心下微动,多少有些猜测出凤姐的来意。
凤姐能会做什么生意?
放印子钱罢了。
高利贷这种东西,九出十三归,最是缺德不过。
秦可卿还以为是正事,看向贾珩道:“夫君,凤嫂子说要和你一起做生意。”
贾珩冲秦可卿点了点头,问道:“琏二嫂子还真是及时雨,这是来解我燃眉之急来了,自入主”
凤姐闻言,娇媚如春花的玉容上,笑意愈发繁盛,说道:“珩兄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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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笑了笑,说道:“琏二嫂子,什么生意这般神神秘秘?还见不得人吧。”
凤姐拿手帕掩口娇笑,说道:“珩兄弟说笑了,哪里就见不得人了,只是想和珩兄弟寻个安静所在细说,妥当一些,若是珩兄弟觉得生意不好,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都不折了体面。”
贾珩面色淡淡,看了一眼秦可卿。
秦可卿嫣然一笑说道:“夫君,不妨到厢房中,陪凤嫂子喝杯茶,慢慢说。”
贾珩点了点头,伸手相邀,说道:“凤嫂子请吧。”
凤姐对平儿使了个眼色,而后笑了笑,拿着粉色手帕,说道:“珩兄弟先请。”
贾珩倒也没有推辞,昂首迈过厢房之门,绕过一架屏风,在一旁的几案上落座。
凤姐也拿着一方粉色手帕,在一旁的小几落座。
贾珩提起一旁的茶壶,取过一个玉盅,斟了一杯茶,抬眸看向凤姐,轻笑了下,说道:“凤嫂子,你那生意现在可以说了。”
凤姐并无丝毫拘谨,笑了笑道:“先前东府里还有五六万两银子,珩兄弟现在也没个经济营生,想来这般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儿。”
“虽说东府公中的银子,还要拨出一万两来,建造族学,但府中也会节省开支,日常用度俭省一些,支应个二三年,不成问题。”贾珩淡淡说。
他不是贾珍,出入都讲究排场,哪怕是公中银两,他也要花在刀刃上。
“哪里就支应二三年?不过,这样一笔现银,留在府中,不妨动起来,做些生意,也能赚上几分利来。”凤姐娇笑说道。
贾珩淡淡说道:“凤嫂子的意思是,是将这些银子拿出去放贷吧?”
凤姐闻言,晶莹玉容倏变,一双涂着薄薄胭脂的丹凤眼中满是惊异,颤声说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看着美妇那张因为惊诧,檀口微张的怔忪玉容,贾珩目光凝了凝,面色清冷之色不减,朗声说道:“放贷这种生意,不是不能做,解人燃眉之急,倒也无可厚非,但放印子钱,九出十三归,这是要损阴德的。”
虽说后世常有对银行“晴天借伞,雨天收伞”的诟病,但毋庸置疑,金融对实体经济还是具有正面导向作用的。
但高利贷这种,纯属缺德玩意儿了。
凤姐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稍稍收起了惊异情绪,丹凤眼微微垂下,玉容上也渐渐恢复了从容神色,只是笑意还有些勉强,“珩兄弟,哪有你说的那般厉害,我这只是小本生意,哪里就逼迫人卖儿卖女了。”
贾珩放下茶盅,面色淡淡,沉声道:“凤嫂子,不管是不是小本生意,我劝你也不要做这种事儿。那些借高利贷的,不是赌徒,就是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逼迫得人家卖儿卖女,家破人亡,这种缺德的事,你夜里独自一人时,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说着,面色冷峻,目光咄咄地看着凤姐。
受得这股凛然气势压迫而来,凤姐沉甸甸的良心就是颤了颤,玉容微顿,转过螓首,下意识避开贾珩的锐利目光,手中拿着粉红手帕左右摆了摆,冷笑一声道:“珩兄弟,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又不是我求着他们借的,他们自己主动借的,我解了他们的难处,我这怎么就良心不安了?”
贾珩沉声道:“凤嫂子,你借钱就借钱,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谁也还不起,那时你怎么办?还不是用贾族之权势,逼迫人家?”
凤姐抿了抿粉唇,脸面一时就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桃红唇瓣弯起一抹讥诮弧度,阴阳怪气说道:“珩兄弟是愈发有族长派头儿了,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门营生,你倒好,反过来将我教训一顿!”
贾珩冷声道:“凤嫂子,你所作之事,实在有辱我贾族门楣,珩虽不才,既为族长,见你误入歧途,自要劝阻。这放印子钱的营生,赶紧停掉!你若不听,说不得就要在祠堂召集老少爷们,论个是非来。”
凤姐一听要在祠堂议事,腾地就是急了,一下子站起身来,两弯吊梢眉倒竖,凌厉狭长的丹凤眼瞪向贾珩,用捏着手帕的手,指着自己说道:“我侮辱门楣?珩大爷你这叫什么话?西府里老老少少,一大家子让我里外支应着,都是不知俭省的,动辄伸手向我要银子,我不想个营生,日子怎么过?”
说到最后,轻哼一声,螓首转过一旁,本来是气恼之言,却弄得自家鼻子有些酸,抿了抿樱唇。
“西府里,如何到了这一步?”贾珩皱了皱眉,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沉声问道。
凤姐这种人,一味强压也不行,需要连打带削。
看着青衫直裰的少年,皱眉询问,凤姐也不知为何,心中的火气倒是散了七八分,只下意识冷笑一声,讥诮道:“西府里里外外,哪一项不需用银子?宫里的、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和几个姑娘的月例用度,小厮常随,嬷嬷丫鬟的吃穿用度,一众老亲迎来送往,动静都需银子,事事都来问我,我不放印子钱,怎么维持平日里的用度排场?你珩大爷,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既银子不够花,为何还不俭省一些?一味铺张浪费,撑那花架子作甚?”
其实,他自是知道为何不俭省,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都能看出荣府日用奢靡的问题,凤姐作为当家人如何不知道。
说白了,还是维持个架子不倒,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说得轻巧。”闻言,凤姐似找到了倾诉对象,翘挺浑圆挤入一旁的椅子上,玉容如清霜,冷哼说道:“我们与别家不同,吃穿用度,但凡俭省一些,都要让人笑话!不说远的,年前南安太妃寿辰,我们府上,送了一株两尺高的珊瑚树都花了一万两银子,更不算其他礼品,结果就这儿,还让南安太妃的一个儿媳妇给说了几句现成话,你那时不知道,珍哥儿洞府里也拿了一半银子呢。”
荣宁二府,同气连枝,共同代表着贾家,因此在花银子办公事上面,都是共同出力。
贾珩闻言,皱了皱眉,对陈汉的勋贵集团印象愈发大坏。
前方边事吃紧,后方勋贵紧吃。
国家边事、灾荒像个无底洞一样,这时候,还讲究吃穿排场,奢靡之风盛行。
正如当日,他和崇平帝所言,必须抑制奢靡之风。
“等年底你就知道了,你为贾族族长,我们贾家这些亲朋故旧,年底都要来往走动,你到时不能空着手上门吧?当然,你无官无爵的,只怕那些人认不认你都难说。”凤姐说痛快了,索性也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打量着对面的青衫少年,幸灾乐祸说道:“你上表辞了爵,却成了族长,珩大爷,你这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看着青衫直裰的少年,凝眉思索,凤姐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人虽脑后长反骨,将大老爷和大太太怼得肝疼,但起码还是算讲道理,愿意听她说这些难处,既是这样,她或是可以尝试着说服这位珩大爷。
然而,正在思索着,忽地迎上一双明亮、锐利直插心底的目光,凤姐心头就是一突,抿了抿粉唇。
贾珩淡淡道:“日用排场,该俭省俭省,这样铺张奢靡,并非长久之计,至于印子钱,我奉劝你一句,立刻停了,赚钱的门路,想想总会有的。”
凤姐:“……”
合着她费了半天口舌,全作无用之功了吧,这人就不松口?
贾珩又道:“凤嫂子,你是个伶俐人,应该知道贾珍是怎么进去的,他与我的冲突,只是起因,他干得那些缺德事,纵然没有和我的冲突,现在贾族势盛还好说,一旦来日有个不妥来,就是杀身之祸。凤嫂子,你现在就是在走贾珍此獠的老路。”
凤姐闻言,心头虽觉得是贾珩吓唬于她,但也生出几分凛然之意,就是撇了撇嘴,丹凤眼乜了一眼贾珩,清声道:“珩兄弟,现在西府里打饥荒打着,你告诉我,不放印子钱,哪里来钱?对了,还有件事儿,琏二要我和你说,大姑娘现在宫里,打点了夏太监,到了皇后跟前儿,但一直得不着机会,我们就想着是戴内相的事儿,打算打点打点,我们两府都出银子,你东府也看着拿一些,当然我就是带个话儿,这个银子,我知道以你的脾性,想来也不会拿就是了。”
凤姐此刻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到最后,垂眸摆弄着自己削若冲葱管的指甲,唇角勾起,却是低声轻笑了一下。
一股少妇的妩媚风韵,顿时无声流溢开来。
贾珩淡淡道:“以女人谋富贵,这个银子,我不会拿。”
凤姐这次倒是难得没有反驳,幽幽道:“女人就这个命,再说大姑娘也是自己愿意进宫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费了半天口舌的凤姐求月票,求订阅!
第一百二十六章 锦衣卫指挥佥事
“凤嫂子,银子的事儿,先不急,等过几天,我想个门路。”贾珩道。
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好的生意门路,不过有件事儿却是可以做,就是以族长的身份整顿贾族,尤其是赖家,贪墨了东西两府多少银子?
赖大、赖二两兄弟,在两府当管家这些年,积攒了多少家私?
几乎可以想见,彼时,赖家跌倒,贾家吃饱!
而欲整顿赖家,就离不开贾母,如果想要说动贾母,那还有谁比凤姐更合适的吗?
这时,凤姐柳梢眉挑了挑,问道:“你想做什么?”
贾珩冷声道:“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你先把印子钱停了,原本别人借的钱,正常收息就是,否则,老少爷们儿祠堂之会,凤嫂子等着戳嵴梁骨。”
所谓机事不密则害成,对赖家,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连根拔起。
凤姐狐疑地看了贾珩一眼,似是被少年脸上的“凶戾”所震慑,心头微动,丹凤眼闪了闪,说道:“我最多等你半个月,西府那边儿,动静离不得银子。”
“我在告诉你,把印子钱停了。”贾珩忽然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凤姐,一字一顿道:“不是半个月。”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压迫。
凤姐玉容微凝,芳心一震,下意识就想回怼,但迎上少年那一双不容拒绝的目光,话到了唇边,语气竟是弱了三分,冷声道:“说停就停,你骑个马,喊声吁,马还往前走两步呢。”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凤姐,澹澹道:“你又不是马。”
凤姐柳叶眉一挑,丹凤眼闪了下,瓜子脸上就现出迷茫之色,而后恼怒道:“你骂谁呢。”
“我又没说你是马。”贾珩端起香茗,抿了一口,摆了摆手,道:“行了,赶紧回去吧。”
凤姐轻哼一声,向着外面走去,刚刚迈过门槛,进入花厅之中,一张晶莹如雪的玉容上就是一顿,勐然反应过来,抿了抿粉唇。
不是,贾珩占她便宜!
她当然不是马,可也没让他骑的道理。
好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早晚让你死……
嗯,好像也不对,贾珩方才倒不像是故意调戏她,更像是对她所言的随口一说。
会不会是她……多心了?
这贾珩看着是个性子清冷的,而且方才目光也“清澈”的很。
这时,抬头看着对面的秦可卿,心头就是自嘲一笑,“这样的仙女儿放在房里,哪里会有那等想法?”
贾珩抬眸,目送着“胭脂马”离去,放下手中的茶盅,面色现出思索。
对凤姐这个《红楼梦》原着中浓墨重彩的女子,也有了一种更为立体的认识。
“虽性情泼辣了一些,但本性倒也没坏到无可救药。”贾珩思忖道。
若是夏金桂,还是一巴掌摁死算了。
凤姐这边厢来到花厅,正在和平儿说话的秦可卿,就是起身,盈盈笑道:“姐姐,这是和我家夫君说过了?还算顺遂吗?”
凤姐笑了笑,捏着手帕一角,笑道:“都说过了,还算顺当,好了,先不说这个,等明天,我再来过来看你,可卿妹子,我看着你就觉得亲近。”
秦可卿笑着:“姐姐,妹妹我也是呢。”
姐妹二人说笑着,凤姐就借口天色已晚,起身离去。
……
……
大明宫中,宫灯还亮着,条桉之后,着冕服的帝王,手中拿着一份舆图,赫然是翠华山周围的地势之图以及贼寇招供的口供。
所不同的是,舆图更为清晰,口供更为翔实。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舆图,望着不远处躬身侍立的夏侯莹,道:“这贾子玉……还真是每每出人意表啊。”
崇平帝感慨说着,将震惊压在心底。
这个贾子玉当真不愧是治事之才,仅仅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就能推断出翠华山贼寇的藏身之处。
见微知着,锋芒毕露。
原以为此子长于大略,实干之才或许还需历练一些,不想竟是无声处听惊雷,这份运筹帷幄的心智,难道真有人生而知之?
事实上,这样的人为数不少,好言大略,而于具体庶务就束手无策。
当然在崇平帝心中,不会将贾珩打入“赵括,马谡”之流,而是觉得少年还是需要历练一些,不想转眼就给了惊喜。
夏侯莹清声道:“圣上,京营那个叫蔡权的小军官,被毅勇营的牛都督派了差事,明天就要带着麾下八百军卒去翠华山剿匪。”
“牛继宗带兵不行,这等使绊子,下黑脚的事儿,却是精通熟练。”崇平帝冷哼一声,冷声说道。
夏侯莹轻声道:“圣上,贾珩为蔡权好友,已经答应了蔡权,要往翠华山剿匪,如无意外,明天就会出发。”
崇平帝闻言,想了想,沉声道:“戴权,你从镇抚司挑几个身手好的,护住贾子玉,他若有半点闪失,唯你是问。”
这等少年俊彦,万万不可折了。
戴权闻言面色一肃,心头愈发凛然,对贾珩的圣卷浓郁又多了几分看法,拱手道:“谨遵陛下之命。”
戴权迟疑了下,忽而说道:“奴才这边也收到了关于贾珩的线报。”
崇平帝皱了皱眉,喝问道:“你这奴才,既有了子玉的讯息,为何不来早报?”
“奴才也是刚刚从密谍那里得来的。”戴权陪着笑,从袖笼中取出一封书笺,道:“陛下,贾珩进入宁国府后,当着贾族男丁的面,说要在府中建崇文、讲武二学堂,供子弟读书,现在京中已经传开了,都在说贾珩不负陛下之惟贤惟德赞誉,不负众望。”
崇平帝接过信笺,凝眸看着上面的记述,阅览罢,也是微笑说道:“朕没有看错他。崇文、讲武,这何尝不是朕之所愿?”
戴权闻言,心神就是一震。
崇平帝沉吟不语,拿着信笺,心头盘算着什么,许久,说道:“明日一早,你去传朕口谕,贾珩淑质英才,甫至宁国,矜怜恤幼,友爱宗族,朕实慰之,加珩以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衔,享正四品俸禄,赐飞鱼腰牌,可递牌入宫觐见。”
陈汉官制,到了如今,因为财政上的捉襟见肘,文武散阶早已形同废黜,武勋爵位是一套系统,文官职官是一套系统。
因此常常出现文官不领具体职务的情形,这样就出现了官员本职和差遣不为一体的名器混乱情形。
而崇平帝这道旨意,显然是加贾珩为都指挥佥事衔,不领实差,只享正四品俸禄。
因是锦衣卫职事,分属天子家事,可圣心独裁,甚至都不需拟旨,走中旨即可。
如夏侯莹即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但其实就不去锦衣卫应值,而只是拿一份俸禄,平时保护着晋阳长公主。
崇平帝此举说来,本身就是为了方便贾珩随时入宫奏对,同时也是补偿“辞爵表”之故。
当然,走的是中旨,纵然行文至内阁,内阁也不会拟旨,哪怕拟旨,行文六科,也是要被封驳回来。
不过,走中旨,上下只以为是俸禄恩典。
因为辞爵表一事,海内咸知贾珩贤名,天子欲礼敬之,没有人会没眼色地说什么。
“贾珩先前说要走科举之途,此举是否影响其仕途?”夏侯莹迟疑了下,开口说道。
崇平帝轻轻一笑,说道:“这实是寄禄之虚衔,又不影响他走科举之道,再说纵是实衔,他若是要科举,朕记得科举只禁倡优皂吏子弟报考吧?另外,等他剿匪功成归来,朕另有厚赏!”
科举报考资格的限制,历朝历代都有细微不同,但有一类人是绝对不能报考的——倡优皂吏之子。
贾珩要走科举之路,其实崇平帝觉得可有可无,科举只是入仕的手段,不过朝中党争日盛,以科甲出身,或许方便做事。
“如今他既是去剿匪,再不给以名器之赏,恐怕要受京营那帮骄兵悍将的掣肘。”崇平帝目光闪了闪,思忖道。
京畿三辅之地的匪盗,肆虐不止一日了,京营徒呼奈何,他倒要看看,等贾珩以弱旅剿寇归来,牛继宗等人还有何话说!
一旁的戴权听着崇平帝的话,都暗暗乍舌,陛下对贾珩当真是恩宠到了极致。
第一百二十七章 蓉赦合流
夜色低垂,万籁俱寂。
厢房中灯火微微,贾珩和秦可卿并排而坐,二人一起洗着脚,说着话。
秦可卿仍是那宫装华服打扮,方才她要脱去来着,结果不知为何,却被夫君所阻,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夫君,凤嫂子寻你做什么生意啊?”秦可卿扬起一张秀美的脸蛋儿,问道。
贾珩轻笑了下,拉过自家妻子的纤纤玉手,说道:“还能有什么,缺德生意。”
说着,就将凤姐放印子钱的事儿给可卿说了,
夫妻之间,信任永远是最重要的,除却一些极为重要,关乎身家性命的事外,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儿,只要可卿问,他都不会隐瞒。
秦可卿颦了颦秀眉,莹润明眸中有着惊讶,清声说道:“凤嫂子看着那般爽利的人,怎么能做下这种事儿呢?”
“她也有她的难处,但这并不是她可以无法无天的理由,我已经告诉她了,赶紧停了。”贾珩拉过自家妻子的玉手放在掌心,只觉触感光洁滑腻,丽人十指纤纤,削若葱管,涂着粉红的指甲,比之那个谁来着,美艳尤有过之。
秦可卿被贾珩的摩挲弄得有些羞意,但转眸看着自家夫君那饶有兴致、爱不释手的样子,又舍不得抽回。
只是芳心深处泛起一抹羞喜,抿了抿粉润泛光的唇瓣,“夫君她怎么对人家的手和足这般情有独钟。”
至于旁的,那都是正常……
秦可卿黛眉微蹙,明眸眨了眨,说道:“夫君,那凤嫂子……我以后还和她来往吗?”
贾珩笑道:“怎么不来往,我也不想都拘着你,只是你别去西府里去,她来找你玩儿可以。”
自家媳妇儿太漂亮,容易惹人惦记,不说琏二,就说宝玉一旦见了可卿,想想就挺膈应的。
秦可卿似是看出自家夫君的一些小心思,轻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自不好去西府里,倒是凤嫂子可以常来,两边来往隔着一个过道,也挺方便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停两天,都准备将过道那边的门都落锁了。”
秦可卿:“……”
“好了,和你说笑呢,我也不能天天拘着你,西府那边儿也是有几个可以说话的姊妹,如珠大嫂子,你以后有空可以请个东道儿什么的。”贾珩搂过秦可卿的削肩,轻笑说道。
秦可卿嗔白了一眼贾珩,说道:“夫君,她一个寡妇失业的,来往的勤了一些,外间总有一些闲言碎语,倒是西府几个姊妹,听说品格、才情都上乘之选,不是那等踩高捧低的人,我请了来亲近亲近。”
说着,秦可卿顺势依偎在少年怀中,芙蓉玉面上带着恬然的笑意,全无引狼入室的危机感。
贾珩道:“随你吧。”
他自是体会到可卿的一番心思,这是想帮他分担一些宗族压力,他先前集火了贾赦、贾珍,以族学祭田之事团结了旁枝宗族。
但在贾族女眷中,邢夫人那就不用说,王夫人对他显然也颇有微词。
望着远处的夜空,叹了一口气。
“家事,国事,天下事……不想当日之对联,竟一语成谶。”
前世他读《红楼梦,也是发现这些人是疯狂立,如今他身处这方似是而非的红楼世界,竟隐隐也有此念。
正在思忖之间,丫鬟宝珠、瑞珠笑着过来,手中各拿着一个干净的毛巾,轻声道:“姑爷,奶奶。”
“夫君,夜了,该歇息了。”秦可卿待玉足擦净,雪腻脸颊早已羞红如二月桃花,说着就伸手去解衣裳。
贾珩按住丽人的玉手,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秦可卿美眸瞪大,似是在震惊竟有如此兽行,莹润泛光的粉唇抿了抿,雪腻脸颊滚烫如火,嗔恼道:“夫君,你等下别把……衣服弄坏了。”
终究架不住少年的循循善诱,秦可卿贝齿轻咬了咬下唇,倒也有起心动念,放下金钩,帏幔一时徐徐落下,遮蔽了旖旎烂漫。
外间,宝珠拿着一个蜡烛,蹑手蹑脚行至烛台旁,取了灯笼,轻轻吹熄了灯火。
举步欲走,就听得芙蓉帐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一声“可卿,撅好……”
宝珠一颗心砰砰直跳,连忙拔腿欲走,但脚下恍若生根了一样,站在原地。
……
……
翌日,天光大亮,贾珩如往日打了一套拳,用罢早饭,收拾了东西,已是巳正时分,就打算离了宁国府去寻蔡权。
蔡权已经说了他先去京营点兵,真正要走,还要等将近正午之时。
没办法,京营的老爷兵,起不了大早儿,好在秋日正午倒也不算炎热,否则又要拖延到午后时分。
正在这时,从庭院中快步走来一个丫鬟,正是晴雯。
“公子,西府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姐姐,过来找你,说老太太让你过去。”晴雯说道。
贾珩皱了皱眉,喃喃道:“老太太这时候寻我做什么?”
身后的秦可卿正在帮着收拾布包,往里面装着衣裳,因为这一趟奔往长安县,少说得两天。
“老太太想必是有什么事吧,这时候出发还早,夫君不妨去看看。”秦可卿递着衣裳,浅浅笑着说道。
贾珩想了想,说道:“行吧,我去看看。”
其实,心头也有几分猜测。
在他进宁国府的第二天就来寻他,只有一件事儿,关于如何安顿贾蓉和尤氏。
贾母没有昨晚就唤他,显然还是按捺住了一些心急。
出了花厅,抬头见到鸳鸯,只见容色清丽的少女,那张微微带着几个雀斑的鸭蛋脸儿上挂着柔美的浅笑,行至近前,柔声说道:“珩大爷,蓉哥儿和大老爷在老太太屋里正等着你呢。”
贾珩眸光敛去一抹冷芒,果然让他料中了,贾母寻他多半是为了贾蓉的安顿之事,至于还有贾赦……看来蓉赦已经合流了。
荣庆堂中
贾母苍老目光多少有些无奈地看着贾蓉以及贾赦,叹了一口气道:“他还要一会儿才来,有些话咱们私下说说也就行了,等他过来,就不好狮子大开口了,蓉哥儿出去顶门立户,我是允准的,但是一张嘴儿五万两银子,那边多半是不许的,与其两边闹将起来,再生闲气,不若差不离儿就成了。”
那边公中银两也才五六万两,昨天建族学又花费了一万多两,哪里拿出来五万两银子?
这不是做不到的事儿,生闲气吗?
“母亲,蓉哥儿的情况,你也知道,好好的袭爵之人,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不贴补一些银子,这于上于下都不好交待。你没看东府里,简直不把银子当银子,肆意挥霍,迟早败完,等蓉哥儿办大事时就晚了。”贾赦劝说道。
贾母苍声道:“哪里用得了五万两,再说他那边也没有这么多银子。”
“母亲,怎么没有?”贾赦笑了笑道:“公中银两还有五六万两银子呢。”
贾母拧了拧眉道:“他昨天才说了要办族学,估计要花好大一笔银子。”
“可他若是不在了呢?”贾赦轻笑一声,说道:“那时候,族学还办得成吗?”
贾母怔了下,问道:“他不在,他能去哪儿?”
“母亲有所不知,我今儿一大早儿,就听到世交牛家派人送来的信儿,这贾珩要随着京营的蔡权去剿捕匪盗,这简直是自寻死路!”贾赦冷声道。
蔡权不可能在出发之前不和手下将校叙说,为得是叮嘱手下将校,见到贾珩不要无礼、失敬。
但这般一来,自然就走漏了风声,牛继宗安插的眼线第一时间就回报牛府。
牛继宗转头就派小厮告诉了贾赦。
“赦儿,你别做傻事儿,他刚刚得了好大一个彩头,若是再想害他,闹将起来,你别忘了珍哥儿。”贾母闻言并无喜色,反而倏然色变,急声说道。
“母亲,我哪有那般蠢?我绝对不插手,就是翠华山那伙贼人都不会放过他。”贾赦笑了笑,幸灾乐祸说道。
本来想着剪除其羽翼,再除首脑,现在好了,好好的宁国府不待,非要上杆子送死。
第一百二十八章 贾珩三进荣国府
荣庆堂中,母子二人叙着话,贾母瞪了一眼贾赦,道:“这种话在这里儿说说也就行了,哪有长辈盼着族中小辈遭祸的,这哪里是福德之相?”
“他何曾当过我是长辈?”贾赦冷哼一声,说道。
“行了,行了。”贾母看见那张阴沉、乖戾的面容,就有些不喜,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林之孝家的绕过屏风,近前禀道:“老太太,大老爷,珩大爷过来了。”
贾母闻言,面色一整,道:“让他进来吧。”
不管如何,等下她还是要劝两句,好好的家里不待着享福,非要去随着官军剿劳什子匪?
不多时,贾珩从外间长身而入,进入荣庆堂中,看见一旁的贾赦,只当没看见,拱手向着上首坐着的贾母,道:“老太太,不知唤珩何事?”
对于少年不冲贾赦见礼的行为,贾母同样也只当没看见,指着一旁的椅子,勉强挤了哥笑脸,道:“珩哥儿坐吧,老身有件事要和你说。”
贾珩面色淡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目光平静地看着贾母。
贾母看着气定神闲的青衫少年,想了想,说道:“这会子,蓉哥儿也在这儿,论起辈分来呢,他也算是你侄儿,虽然他老子失心疯了害你,但老身想着,也牵连不到蓉哥儿身上是吧?”
“老太太不妨将话讲的明白一些。”苏照接过一旁鸳鸯递来的香茗,一边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一边说道。
被打断“垫话儿”的贾母,怔了下,道:“好,那老身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蓉哥儿年岁也不小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动静都要银子,你现在掌着东府,公中银两听说还有个五六万两。”
“老太太,是五万四千八百二十一两。”贾珩目光沉静,清声说道:“这是大老爷着人清点过,宫里的圣上着天使封存的银子。”
贾母脸色顿了顿,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珩道:“这些银两是公中银两不假,但也该用之于公中,昨天,珩在设宴款待族中爷们儿时候就说过,将拨付银子建族学,礼聘名师,这大概需万把两银子,再加上每年需要往里添补一些,这些银子也就支应个三五年。至于蓉哥儿娶亲,按着族里的常例,到时我会封个二百两作为贺仪……”
“你这是什么话,你继承了整个国公府家业,就拿二百两,这怎么能够?”贾赦在一旁听着,就是忍不住截住话头,指责道。
贾蓉同样脸色难看,望着贾珩的眸光就有些冷,心道,“二百两,打发要饭的呢?”
贾珩朗声道:“我娶亲之时,置办各种酒宴,拣买礼品,也只二百两!给蓉哥儿二百两,他怎么就办不了婚事?至于赦老爷之言,本族长诚不敢苟同,宁国府是敕造宁国府!户部拨银筹建,我如今居于宁国府,也不是什么继承!这是天子恩赏。”
“田庄,铺子呢?”贾赦冷冷道:“这些可都是蓉哥儿这一支儿积攒而来的。”
贾珩冷笑一声,讥讽道:“田庄、铺子已经被天子金口玉言封存,产出之银能不能拿出来,尚在两可之间,当然赦老爷若是不服,只管去寻天子说道。”
其实,圣旨中并没有关于田庄、铺子解冻的旨意,但却赋予了贾珩事实上的支配权。
因为田庄、铺子产出之利银,是要交付公中的,而公中府库自是由贾珩作为族长才能调度。
即相当于已经转赠给了贾珩。
再说就算不提此茬儿,东府里的财货,也轮不到西府说三道四。
贾母在一旁听得头疼,摆了摆手,无奈说道:“行了,行了,田庄、铺子既被封存,现在珩哥儿能试着周转、调度一些,已经不容易了,不要再说其他了。”
“老太太此言才是正论。”贾珩拱手道。
“珩哥儿,蓉哥儿娶亲所用银两,你东府总要出点吧,二百两实在……你就不怕外间说你这个族长的闲话。”贾母皱了皱眉,说道。
贾珩面色淡淡道:“二百两足矣,如今东西两府一味吃喝讲究排场,老太太的西府里,我管不着,但东府日用花费,绝不能如往日一般大手大脚。”
所谓机事不密则害成,他现在不会提前放出风声整顿赖家,以防其转移财货,但等他从翠华山归来,第一个就要拿赖家开刀!
贾赦讥笑道:“你出身小门小户,不明就里,偏偏说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话,我贾府两家老亲有多少?逢年过节,迎来送往,哪一项不需银子?恩,也是了,你无官无职,也没个俸禄,坐吃山空,自然要精打细算,抠抠嗖嗖!”
听着这话刻薄,贾母瞪了一眼贾赦,只是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珩哥儿若是那抠抠嗖嗖的人,也不会拿出一万两银子建族学了。”
“邀买人心,谁不会?”贾蓉这时却是冷声说道。
贾母闻言面色微顿,诧异地看了一眼贾蓉。
贾珩眯了眯眼,冷峻目光掠过贾蓉那张清秀的面容,直视着贾蓉的目光,沉声道:“你父亲在时,若是邀买人心地友爱宗族,会有今日之牢狱之灾?若是邀买人心地重建族学,延请名师授以文武之艺,会有你如今的文武不就?况你以为,贾族老少爷们之人心,又岂是区区万把两银子能邀买的?无知,愚蠢!人心不足,若不将心比心,又岂是小恩小惠能够邀买的?”
贾蓉脸色苍白,被少年咄咄逼人的言辞质问的说不出话来,更是不敢对上那一双煞气隐隐的锐利目光。
贾珩冷声道:“你因父坐罪失爵,富贵不再,或还以为是我之故,故而心怀怨恨,但以你父之胆大妄为,惹下塌天之祸来,那时父子连坐,你还能安居此间,与我说话?”
说完,重重“嘭”地放下茶盏,遽然而起,手按宝剑,如虎狼一样的目光,居高临下盯视着贾蓉。
前世为边防军人,贾珩自是杀过人的,骤然暴起的凶戾,又岂是一个胭脂堆里打滚儿的少年可挡。
贾蓉登时吓得一个不稳,从椅子上跌坐下来,一张俊俏、清秀的脸蛋儿上如霜苍白。
“胆魄如鼠,也敢心怀怨毒!”贾珩淡漠瞥了一眼贾蓉,而后又是看向脸色阴沉的贾赦,“若不怕死,只管来害我!”
贾赦心头剧颤,目光躲闪一旁。
贾珩方落座,就是冲上首的贾母拱了拱手,默然不语。
贾母脸色早已青红交错,看着已吓得瘫坐一团的贾蓉,再瞥一眼老神在在的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
正如她第一次见贾珩,就觉得少年实在像极了两位国公爷,故而当时才心头一软,没有帮珍哥儿说话。
贾母的鸳鸯,同样目光怔怔地看着少年。
正在荣庆堂中陷入诡异的安静之时,忽地林之孝快步进入荣庆堂中,喜道:“老太太,太太,宫里天使来传口谕,没在东府里碰着珩大爷,现到西府了,说是圣上要给珩大爷加恩,升了四品的官衔,享着俸禄呢。”
贾母、贾赦:“……”
贾珩挑了挑眉,面色平静依旧。
“以辞爵表的名望,天子想要加恩,于上于下,倒无人置喙,但四品的名器之赏,天子也只能走中旨。”
贾珩想了想,起身,冲愣怔在原地的贾母拱了拱手道:“老太太,圣上口谕,不好怠慢,珩出去迎迎。”
贾母这是也反应过来,急切道:“老身也一同去看看。”
说着,在鸳鸯的扶持下,从椅子上站起,在仆人、丫鬟的簇拥下,向着荣庆堂外走去。
贾赦面色难看,他才说了这贾珩小儿无官无职,转眼之间,天子就赐以加官,厚禄而养,简直岂有此理!
转眸之间,瞥见瘫坐在地的贾蓉,心头恼火,忍不住啐骂一声:“废物!”
贾蓉这时听到这一声斥骂,好似被唤起了在宁国府中被贾珍打骂的场景,抬起一双充血的眸子,嘴唇翕动,但见贾赦已然转身而走。
“我不是废物!你们都给我等着啊,等着……”
贾蓉五官几乎扭曲,觉得一股愤恨在心头充斥着。
恨贾珍,恨贾珩,又恨贾赦……
不提贾蓉无能狂怒,却说贾珩这边儿,神情施施然出了荣庆堂,刚要去见戴权,忽地见几个莺莺燕燕从回廊中走来,谈笑着,打了个照面。
为首身量苗秀,拿着一方水烟帕正自掩嘴娇笑的女子,见到贾珩,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一滞,轻“啊”了一声,想要往回躲,却一时躲不开,只好偏过螓首。
身后正在和惜春说话的探春,听了这一声,则是循声望去,抬眸望去,却见一双锐利、沉静的眸子投将过来。
四目相对,探春心头一突,霞飞双颊。
贾珩目光扫过黛玉、宝玉、探春、惜春,冲其点了点头,举步向前跨过门槛,来到外面一座跨院。
“是珩大爷,真是好锐利的目光。”探春抿了抿樱唇,喃喃说着,心道,果然是个杀伐果断的呢。
黛玉默然了下,说道:“他这是才从外祖母屋里出来。”
黛玉心头忽地浮现八个字,目有锋芒,不敢逼视。
宝玉皱了皱眉,说道:“还不知道又闹将出来什么事呢。”
正在说话间,自荣庆堂中,黑压压来了一群人,却是贾母在鸳鸯等丫鬟、仆人的搀扶下走来,一见宝玉、黛玉等人,温声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先到我屋里去,宫里来天使了,你们别乱跑。”
说着,来不及细说,就往门走去。
黛玉、探春对视一眼,轻声道:“我们在门后看看。”
这边厢,贾珩已再次见到了戴权,这位大明宫的内相,依然是锦袍华服,趾高气扬,周围内卫持刀扈从。
戴权笑了笑,道:“贾珩接旨。”
因是口谕,倒无圣旨。
“草民贾珩接旨。”
戴权尖细的嗓音也落在了紧随其后而出的贾母耳畔,“奉圣上口谕,贾珩惟贤惟德,能服于人,甫至宁国,矜怜恤幼,友爱宗族,朕实慰之,加珩以锦衣卫指挥佥事衔,享正四品俸禄,赐飞鱼腰牌,可递牌入宫觐见。钦此。”
远处,贾母听着这口谕,凝望着那正和内监叙话的少年,一时间,心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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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刚刚还辞了三等将军的爵位呢,转眼就补了个四品官衔,领着俸禄,这份宫里的圣眷……可见这是入了皇帝老子的眼。
可以递牌子进宫面圣,这是多大的恩典。
“贾子钰,”戴权笑了笑,说道:“这是官服、告身、腰牌,陛下知你要科举,故而倒也不必去锦衣卫府去充实职。”
贾珩看着一旁的内卫端着的木托盘上,摆放着官服、高身、腰牌等物,面色沉静。
戴权见得少年宠辱不惊的样子,心中也是暗暗点头,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圣上听闻你要去翠华山剿寇,有些不放心,拨付两个内卫,保护于你,供你差遣。”
第一百二十八章贾珩三进荣国府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谁是穆桂英?
贾珩领了口谕,心思电转之间,就已猜到了崇平帝的心思。
“天子客卿。”
四个字在贾珩心头盘旋。
天子给的所谓锦衣卫指挥佥事,因为他要走科举之途,所以就只是虚衔荣养。
而给飞鱼腰牌,可入宫觐见,这个客卿意味就更浓了,这是急着用他才智,用以提供智力支持。
贾珩猜测出崇平帝的心思,倒无疑虑,伸手接过盛放有官服、告身、腰牌的红木托盘。
这时,两个锦衣卫抱拳道:“卑职曲朗,赵毅见过佥事大人。”
贾珩打量着两个锦衣卫,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一个面皮白净,一个枣红脸膛,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有神,面上都具英武之气,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此行,还要两位兄弟护在下周全了。”
“不敢。”二人连忙抱拳说道。
贾珩而后看向戴权,郑重道:“戴公公,还请代我向圣上谢恩。”
戴权笑道:“那贾子钰此行小心,杂家这就到宫中复命了。”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戴权带着一堆内卫,离了贾府庭院。
贾珩冲两个锦衣卫说道:“两位兄弟,先到府外等我,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崇平帝既然给他官身的便利,显然是不想他受一些人的掣肘,让他借着朝廷锦衣卫的威名,于地方便宜行事。
这份好意他领了。
“那大人,卑职先备好快马在荣府大门外等候。”曲朗开口说着,随同赵毅,自仪门而出贾府。
庭院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而贾母这时也跨过门槛,道:“珩哥儿……”
贾珩看向在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的贾母,点了点头,道:“老太太,哪里有空厢房?我去换身衣服。”
贾母闻言道:“有的,就在那间厢房中。”
一时间,倒也没有多想,对着一旁的鸳鸯道:“你领着珩哥儿过去,伺候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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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在身后闻言,娇躯一颤,容色清丽的鸭蛋脸儿浮起一抹红晕,以致脸颊两侧的几个雀斑都不可见。
“哎……”鸳鸯应了一声,迈着盈盈步子,走到贾珩跟前儿,道:“珩大爷,随我来。”
贾赦这时,方从廊檐下走出,见得这一幕,面色微变,看着鸳鸯那俏丽的模样,目光阴沉。
“母亲,鸳鸯这是往哪儿去?”贾赦笑了笑,上前说道。
贾母原本开口吩咐着鸳鸯,也是猛然意识到不妥,她跟前的大丫鬟伺候着贾珩换衣裳,这意味岂不是让鸳鸯给贾珩当姨太太。
贾母趁机说道:“鸳鸯,你不知那官袍怎么穿,林嬷嬷,你去照应着些。”
林嬷嬷,自是林之孝家的,闻言就笑着出来,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这位与其丈夫素有“天聋地哑”之称的嬷嬷,难得说了一句俏皮话,道:“老国公在时,就是老身伺候着换官袍的,那身国公蟒服穿着可很是繁琐呢……”
贾母:“……”
瞥了一眼林之孝家的,心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她丈夫代善公,刚强英武,不渔女色,凡沐浴更衣,亲力亲为,哪里让你这等没好颜色的凑跟前儿伺候过?
恩,也不对,正因为没好颜色,好像才有过吧?
念及此事,贾母目光失神,正在回忆往事。
鸳鸯这边儿,正自芳心羞不自抑,闻听林之孝家的言语,同样也没多想,拿着袍服,笑了笑道:“老太太,官袍只一袍一玉带,倒也不难侍弄……”
说完,猛然醒觉,金鸳鸯后半截话语渐渐声若蚊蝇,几不可闻。
垂下螓首,只觉臊得慌。
还是贾珩解了鸳鸯的尴尬,面色淡淡道:“老太太,鸳鸯姐姐是个谨细人,一旁伺候着就行了。”
说着,扯了下鸳鸯的袖子,向着厢房中行去。
贾母远远看着这一幕,目光顿了顿,心头微动,倒也不再说其他。
贾赦这边儿,脸色早已阴沉似水,心头怒火涌起。
鸳鸯长得水灵,身段儿苗条,口齿也伶俐,他早早就看中了,只等再过二年,就央告了老太太,收作填房姨太太,现在贾珩小儿,半路杀出来,这是想干什么?
不提贾赦心头咬牙暗恨,却说贾珩这边进入厢房中,绕过一架锦绣山河的红木屏风,对着鸳鸯温声道:“鸳鸯姐姐,这飞鱼服一时也不好穿,你帮我后面支应下。”
鸳鸯抬眸对上那双温润如玉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好。”
贾珩去了青衫直裰,以及鞋袜,因为里面穿了中衣,倒也不需什么避讳。
当然,这等伺候更衣,对鸳鸯而言,也是头一遭儿,某种程度上,预示了什么。
而这边,鸳鸯也伸手展开了飞鱼服,做工精美,衣衫华丽,可壮观听之盛。
鸳鸯自身后给贾珩披上,“珩大爷,我给你系上腰带。”
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出谷,转身拿了腰带,垂下羞红了脸的螓首,环上腰带。
贾珩而后穿上靴子,整了整衣领,将山字无纱官帽戴上,将腰牌系于腰带之上。
“珩大爷,好了……恩?”
鸳鸯忙碌完,抬起螓首看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却是愣在原地。
只见着飞鱼服的少年,剑眉斜飞入鬓,目似朗星熠熠,削立、峻刻的脸庞恍若斧凿刀削,凤仪威肃,气度让人心折。
尤其贾珩本就是前世军人出身,动静举止之间,自有一股英武之气,再加上人靠衣裳马靠鞍,织绣华美的飞鱼服加身,愈发显得身姿挺拔。
鸳鸯雪腻柔美的鸭蛋脸上现出怔怔之色,抿了抿樱唇,回转过神,轻笑道:“珩大爷穿上这身,当真是……”
想了半天,却又没有想到合适的词。
如果后世之人或会用一个词禁欲。
贾珩目光温润地盯着少女的那张妍丽、娇俏的鸭蛋脸儿,淡淡道:“沐猴而冠?”
鸳鸯忍俊不禁,噗呲一声,娇笑道:“大爷,怎么会呢,自然是器宇轩昂,玉树临风。”
贾珩轻轻一笑,温声道:“那就好。”
他是挺器宇的。
说着,从木托盘中取了告身文书,将随身携来的宝剑也悬在腰间。
鸳鸯这时也知少年在故意逗趣自己,眼前似是浮现少年方才淡然从容,眸光温润的样子,只觉心跳都似乎漏了半拍。
贾珩温声道:“鸳鸯姐姐,走吧。”
鸳鸯“哎”地一声,将一旁的青衫叠起,笑着问道:“珩大爷,这衣物我给你洗洗才送过去吧。”
贾珩笑了笑道:“那倒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拿回去就好了。”
鸳鸯“嗯”地应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将衣物递给贾珩,只是心底也有几分小情绪。
她除了伺候老太太,多少年都没给人洗衣服了。
当贾珩出了厢房,一身飞鱼服,腰按宝剑的少年,站在廊檐之下,目光掠向贾母等一干女眷,以及闻讯而来的凤姐和李纨,甚至远一点儿,还能看到眉眼娇弱的黛玉以及俊眼修眉的探春,在垂花门外望着这边瞧望。
贾珩神情默然,冲贾母拱了拱手说道:“老太太,珩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着,也不多言,转身就走。
贾母看着那昂然挺拔的少年背影,目光隐隐恍惚了一下,心头忽然一动,想起先前贾赦所言,凝眉问道:“珩哥儿,你是不是要去翠华山剿寇?”
贾珩回转过身,看向贾母,迎着丫鬟、婆子等人的敬畏目光,森然道:“贾珍暴虐乖戾,勾结贼寇害我,贾珍现已伏法,岂容贼寇还在逍遥法外!”
贾母、贾赦、凤姐:“……”
李纨秀雅脸蛋儿上都有一丝古怪之是闪过,花信少妇心底浮现一念。
东府里的珍大哥,现在人都在牢里了,还时不时要被拎出来骂上一骂,也真是……够凄惨的。
贾母嘴唇翕动了下,终究叹了一口气,倒没有再劝,而是说道:“兵凶战危的,你自己留点儿心,去吧,去吧。”
贾珩闻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目送贾珩远远离去,贾母再次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凤姐,苦笑解释道:“这脾气秉性,和国公爷当年倒是一模一样,刚才,我看着那气势,倒有国公爷几分出兵的架势。”
如非如此,方才她也不会出神之下,叮嘱几句。
贾赦皱了皱眉,冷哼一声,隐隐觉得这话不中听。
贾珩这小儿,哪有他父亲当年的温良样子,简直是脑生反骨,鹰视狼顾!
贾母也没有理贾赦的轻蔑态度,道:“回去吧。”
这边厢,垂花门旁,探春玉容脸颊绯然一如二月桃蕊,英秀黛眉之下,明眸凝望,喃喃说道:“这位珩大爷去剿匪,想来应该能功成吧。”
黛玉瞥了一眼目光痴痴而望的探春,手中拿着手帕摆了摆,星眸微垂,轻笑道:“那可不一定,杨宗保虽厉害,可离了穆桂英,还是破不了天门阵。”
探春:“……”
宝玉闻言,中秋满月的脸盘儿上满是迷茫,诧异道:“谁是穆桂英?”
“谁眼珠子挂人身上,谁就是呗。”黛玉玉手捏着粉红手帕一角,向着探春眼前扬了扬,嫣然笑道。
“好啊,林姐姐这张刀子似的小嘴儿,我今儿非撕了不可。”探春被说中心事,又羞又气,嗔怒地就去捉黛玉的藕臂,但却被早有防备的黛玉躲至一旁。
“三妹妹,三妹妹……饶了我这一遭儿吧。”黛玉嬉笑着向一旁闪躲着。
第一百二十九章谁是穆桂英?
第一百三十章 入京营
贾珩出了荣国府,就见两个锦衣卫士牵马而来。
“大人。”曲朗、赵毅唤道。
贾珩冲二人点了点头,正要说去东府,就见东府方向,丫鬟碧儿陪着蔡权而来,手中拿着一个布包,道:“大爷,刚刚蔡千户派人到府上催启程了,太太让大爷不必归家道别,径入军中即可,说等着大爷凯旋归来,勿念家中,这包里有银子和衣物,大爷路上带好。”
贾珩冲碧儿点了点头,他自是体会到可卿此言的,既无生离,也无死别,即是如此,又何必道别呢?
从碧儿手中接过布包,点了点头,将换下的青衫递给碧儿,温声说道:“这是换下的衣物,你拿回去给奶奶,让晴雯洗了,别耽误我回来穿。”
碧儿连忙伸手接过,慧黠一笑道:“这几天日头好儿,半天都晒干了,那大爷半天能回来吧?”
贾珩:“……”
半天也就刚刚赶到翠华山,这碧儿当他是关云长呢?
碧儿这丫头也是个心思伶俐的,估计前几天偷看他书稿了吧?
贾珩压下心头的儿女情长,转头看向一旁的曲朗、赵毅,沉声说道:“两位,我们去南城。”
因为蔡权所在军校的驻扎之地在南城外,故而开拔也会也那里开拔,因此贾珩会到南城门的那边儿与蔡权汇合。
三骑策马扬鞭,驱使着胯下坐骑,向着南城门儿而去。
京营·南城大营
陈汉国朝京营诸军,屯驻在长安城外的龙首原周方依山傍水之地,十二团营凡二十余万人,加上兵丁在京家眷,京中权贵、朝官、商贾,以及为以上体面人服务的仆人、丫鬟,因此长安这座大城,还真有着百万数量级的人口。
加之近年灾害频仍,百姓就食于神京,愈发使人烟阜胜,人口稠密,治安也急剧恶化了起来。
贾珩与锦衣卫二卫士,驱骑来到京营果勇营的驻地,鹿角栅栏,箭楼眺望。
但此刻营门处并未阖上,有着军卒警戒把守。
“京营驻地,来人止步!”
营栅之后,警戒的一队兵卒,三五成堆,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在一张条案后,为首是一个小旗官,见到远处的三骑,远远喝道。
贾珩与二锦衣卫士驱马上前,拿起锦衣卫腰牌,冷声道:“本官锦衣卫指挥佥事贾珩,来寻汝部果勇营千户蔡权,速速前往通禀。”
那小旗官方才一见三骑都着飞鱼服饰,就已知身份,此刻见到令牌,更是面色一变,不意竟是四品指挥佥事,道:“大人请进。”
贾珩皱了皱眉,对陈汉兵制败坏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就不说如细柳营之故了,就这些站岗放哨的卫兵,都三五聚集,交头接耳,由此可见军纪之废弛。
“听蔡权说,牛继宗因惧家中河东狮,常常以在营中办理军务为借口,携青楼歌姬狎晚玩,麾下军将多有群起效尤者。”
“我还有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一见,却信了七八分,这样的中央禁军,西海沿子的番国能打赢才怪了!”贾珩心头冷哂。
随着下马进入军营,沿途所见都是军纪涣散的兵卒,竟能在一些营房中听到三五吃酒聚赌的喧闹声音,贾珩更是生出一股荒谬之感。
军纪竟败坏至斯!
他甚至觉得此行,不若投了翠华山落草为寇,拉一支队伍打到长安造反得天下的概率,都有五成。
当然,这只是荒谬之下的玩笑之语。
京营诸军再是战力拉垮,人数、军械在那摆着,也不是甲具不全,疏于战阵的贼寇所能匹敌的。
当然,通过蚁附优势冲乱官军,那就是另当别论。
而此刻,在京营军帐之中,团营都督牛继宗高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条案上摆放着红色军令,笔墨纸砚等物。
牛继宗遒髯密布的粗犷面容上现出一抹冷笑,下方的椅子上坐着果勇营的将校,如都督同知车铮,都督佥事陆合……以及几位文吏。
下方,蔡权一身戎装,迎着众人的目光,皱眉说道:“兵出大营在即,不知牛都督唤末将作什么?”
牛继宗笑了笑说道:“本都督是来提点你两句的,听说你准备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入你军中参赞军务,若是让黄口小儿额贻误了军机,耽误了剿寇要事,那时不要怪本都督不给老陆面子。”
都督佥事陆合笑了笑,接话说道:“都督按军法办事,虽是末将提拔的蔡权,但也是按军功而升的,他先前协助京兆衙司拿了贼寇,升任副千户,名正言顺,若是用兵不利,那时,末将也没有话说。”
蔡权闻言,心头不由一冷,如何不知这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分明是联手挖坑给他跳。
这姓陆的,与牛继宗虽然不说穿一条裤子,但也是早就串通好了。
先升他副千户,再让他领军出征,若是劳而无功,损兵折将,说不得回来之后,就以军法行事。
念及此处,蔡权心头有火,硬邦邦说道:“都督既以军令授末将以全权之责,末将如何进兵,想来都督也不应多加干涉才是。”
如果按着他以往的脾性,自是忍气吞声,但现在别人都将刀架脖子上,他再没点儿火气,也别干这卖命的勾当了。
“说了,就是提点你两句,听不听在你,只是丑话说在前头。”牛继宗笑了笑,虎目中闪过一抹寒光,思忖道:“果然是啥人玩啥鸟,和那贾珩一样,都是桀骜不驯的。”
蔡权拱手道:“都督提点,末将已收到了,若无他事,末将就先行一步了。”
牛继宗摆了摆手,如赶苍蝇一般,冷声道:“去吧,本都督等着你的捷音。”
捷音?就靠着你手下那七八百人,丧音都没地方响去。
而在这时,就听外间有军卒进来禀告,抱拳说道:“都督,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大人来了。”
“锦衣卫的指挥佥事?来做什么的?”牛继宗面色倏变,和一旁的都督佥事陆合对视一眼,离案起身,说道:“我们出去迎迎。”
哪怕再是不满崇平帝对京营的整顿,甚至百般阻挠,但面对天子鹰犬爪牙,凶名在外的锦衣卫,在场众将还是要畏惧三分的。
尤其一些中阶将领,出身寒微,并不像牛继宗身为四王八公集团的勋贵一员,自身底气十足,彼等对皇权还是有着敬畏之心的。
黑压压的一群将领,呼啦啦起来起身,都是从蔡权身旁两侧绕过去,宛如无视。
蔡权面色铁青,望着空荡荡的大帐,目中隐有寒芒闪烁,冷哼一声,按了按腰间雁翎刀,举步出了军帐。
却说贾珩带着锦衣卫曲朗、赵毅进入大营,长趋直入。
对于二人,经过一路而来,贾珩也少稍稍了解一些情况。
二人在北镇抚司中都是百户职衔,弓马娴熟,拳脚了得,是戴权专门着锦衣卫镇抚使的仇良挑选而来,算是锦衣卫府中比较能打的那种。
当贾珩听到仇良的名字,第一时间,就是联想到一个人仇都尉。
细问之下,发现锦衣卫中只有一人姓仇,即现为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
虽职位在指挥佥事之下,但却掌控部分具体的锦衣事务。
此人在《红楼梦原著有讲,其人儿子遭冯紫英打伤,然而令人细思恐极的是,最终查抄贾府的就是此人。
“此人需得留意一下。”贾珩眸光闪烁,心头盘算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死路一条
贾珩思量之间,只见一顶军帐中,黑压压过来一群披甲的将校。
为首之人,身形魁梧,面容粗犷,颌下蓄着虬髯,阔步而来,贾珩情知是牛继宗无疑。
至于牛继宗身后的几将,则
牛继宗见到三个着飞鱼服的青年,见两人落后其中一人,显然以少年为首,拱了拱手道:“果勇营都督牛继宗,未知这位指挥大人至大营,又和公干?”
说来,甚至有些可笑,牛继宗虽和贾赦密谋加害贾珩,但对贾珩也就那天在宁国府外的酒楼,远远瞟了一眼,哪能记得住?
况此刻贾珩换上一身飞鱼服,面容冷酷,气度俨然,一副我来公干的模样。
牛继宗无论如何不会将其与印象中还是一介白丁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因此,倒是礼貌性的拱了拱手。
既然连牛继宗都没认出贾珩,况身后的几位将校,如都督同知车铮,都督佥事陆合,自然也没道理知道贾珩是何许人也,更是纷纷公式化的抱拳行礼。
贾珩冷峻的目光扫过牛继宗,面上浮起一抹冷笑,按了按腰间宝剑,说道:“牛都督,本官来寻蔡权。”
牛继宗面容微顿,眨了眨眼,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珩兄弟。”就在这时,从众人身后传来一把惊喜的声音,而后,只见蔡权快步跑来,面带笑容,道:“你总算来了。”
闻言,牛继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只觉吃了苍蝇一般,他方才特娘的在干啥,在给贾珩行礼?
哪怕只是公式化的虚应其事,也让牛继宗臊得无地自容。
这特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贾珩不是白丁吗?怎么成了锦衣卫……”牛继宗脸色难看,只觉一头雾水,抬眸正要喝问。
就在这时,却见少年将一双清冽如刀的目光投来,沉喝道:“牛都督,圣上口谕,着本官随果勇营剿寇,此刻已近午时,出兵之期将至,本官特来寻蔡权出兵。”
其他果勇营的将校,这时也反应过来,尤其是营都督佥事陆合,面色微变,看着那着飞鱼服的少年,目光惊疑不定。
如非有必要,谁愿意招惹锦衣卫,这老牛先前也不说清楚。
念及此处,就是向牛继宗投去“埋冤”的目光。
牛继宗脸色也有些挂不住,一双虎目死死瞪着贾珩,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贾珩说完,转而又看向牛继宗,道:“牛都督,你如何带兵,我原也不好置喙,但我既为贾族族长,你牛家为我贾家世交,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这一路而来,目之所及,军卒饮酒博戏,军纪涣散如斯,无怪乎连京畿三辅的贼寇都剿灭不定!”
什么两家世交,都是扯淡,这不过是贾珩趁机削牛继宗的威信。
当然,牛继宗治军无方,威信想来也没有多少,但他今日这番话,想来很快就会通过两个保护于观察的锦衣卫,传至天子的案头。
果然,此言一出,周围一众将领都是脸色微变,尤其是一些中阶将校,再看牛继宗的神色就有不对。
暗道,竟是贾家的人?还是贾家族长?
贾珩的底细,还只局限于那日在朝堂中以及士林舆论中,在相对比较封闭的京营中,尤其是在果勇营的中低将校中间,还未彻底传开。
牛继宗脸色阴沉似水,心头暗骂哪个混蛋将这人放进营里的,但面上挂起冷笑说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贾家族长!只可惜两军阵前,兵凶战危,不会让你逞口舌之利!”
说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等下要问问贾赦,到底特娘的怎么回事儿,贾珩不是一介白丁吗?
现在明显入了天子的眼,着令陪同剿匪,这里面莫非有着什么算计?
若是让其功成,是不是就要借口发难?
哪怕对崇平帝再是不满,但对其权术手腕还是存在着敬畏。
见牛继宗离去,一众将校看贾珩的目光,又是变了变。
陆合与车铮对视一眼,思忖道,“果然是贾家,如是贾家族长,牛都督还不真敢撂蹶子,王统制现在正是京营节度使,为圣上重用,这分明是贾家人闹内讧,我贸贸然参合进去,殊为不智。”
这就是贾府的威势,贾代化曾为一等神威将军,京营节度使,虽已作古多年,但京营对贾族的赫赫威势,仍有着印象。
这也是崇平帝先前要借用贾珩身份之故。
毕竟,正儿八经的宁国公贾演的子孙,哪怕是旁支儿,一旦承了爵,落在外人眼中,总要以为是贾族嫡庶内讧的家务,这般念头一起,就会观望不前。
贾珩看着一众将校的神情,眸光闪了闪,对果勇营将校的心思转变,心如明镜一般,转而看向蔡权,道:“蔡兄,出发吧。”
蔡权面色振奋,笑道:“兄弟,走。”
连他都没有想到这珩兄弟转眼就有了四品官身,这分明是入了天子的眼。
贾珩冲果勇营将校点了点头,而后随着蔡权去领兵。
目送二人离去,车铮笑了笑,问道:“老陆,你说这小子能不能行?”
“难说,翠华山的那帮贼寇,人倒是不多,但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儿,我们一营人派过去也没用,单单凭蔡权手下那七八百人,够呛。”陆合摇了摇头说道。
车铮脸上就有目中若有所思,说道:“不过,牛都督看着倒挺上火的。”
“方才你没听到,圣上着这贾指挥随同剿匪……”陆合面色凝重,说道:“这要是没成也就罢了,若是成了。”
这就是一个信号,会不会以前事用兵不利,撸了牛继宗的团营都督之位。
车铮手捋颌下短须,沉吟说道:“这都是神仙斗法的事儿,再看罢。”
陆合瞥了一眼车铮,心道,你老车那点儿心思,当我不知道?只是板子落下来,说不好都得吃挂落儿。
贾珩这边带着两个锦衣卫,随着蔡权来到整队而行的军卒,正是蔡权麾下的七八百军兵,头戴范阳笠,内穿鸳鸯战袄,外披棉甲,军姿站得松松垮垮,队列不整,旗帜歪斜,有的还在交头接耳,但被十几个低阶将校来回弹压着。
军兵多是步卒,骑卒仅仅有着百十人。
见着飞鱼服的贾珩以及两个锦衣卫前来,都是偏转过头,投来或好奇、或冷漠的目光。
贾珩见此就是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蔡权。
蔡权拉过贾珩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弟,别看军容不整,但我们军械精良,打的是贼寇,又不是打东虏,不会吃亏,另外,我都说好了,如果剿灭匪寇,缴获五成给他们分了,剩下五成,兄弟你拿四成,我拿一成,这一成也不是落我腰包,得送给刚才那个姓陆的王八蛋,能不能升为千户还得靠他。”
贾珩闻言,面色幽沉,想了半天,点了点头道:“好。”
别提什么怒斥蔡权,然后慷慨陈词,以国家大义激发士卒血气,现在就是扯淡。
烂透的京营有自己的一套游戏规则,还没成事,就已经提前约好分战利品了。
不过,换个角度,也可以说蔡权的确有头脑。
提前说好怎么分财货,以之笼络人心,否则到时杀进匪巢,因为抢夺财货再弄得兵卒一哄而上,甚至举刀而向袍泽,反过来再为“保卫家园,同仇敌忾”的贼寇所趁。
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了。
“一把对三对四的烂牌,也只能这样打了。”贾珩压下心中的思绪。
正如其先前所想,整顿京营,不如另起炉灶,重建新军。
似是担心贾珩心中有其他想法,蔡权苦笑说道:“没办法只能这样,要不然我就能使唤动的,也就我手下那六七十个人。”
贾珩伸手拍了拍蔡权的肩头,沉声说道:“你我兄弟,无须解释,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蔡权重重点了点头,回转过去,吩咐着手下的百户、总旗,点齐军兵,翻身上马,向着长安县的翠华山开拔而去。
贾珩也在曲朗、赵毅的扈从下,驱马随行。
这一下行军,贾珩看着军兵队列,也能看出一些门道,虽队列不整,但也有一二百人默然而行,多少表现出一些军事素养。
“终究是择选各地兵卒菁英,总有一些可观之处。”贾珩此刻直面京营诸军,知道先前或许是自己眼光太高,这样的兵丁剿匪的确是够用了。
……
……
不提贾珩随着去剿匪,却说牛继宗心急火燎,卸了甲,骑着马就去宁荣街寻贾赦。
来到贾赦所居的黑油大门,下了马,随着仆人来到花厅。
贾赦正在用午饭,一旁姨娘嫣红、翠云一左一右,正在侍奉着。
因是世交,贾赦也没有让姨娘回避着牛继宗,而是拿起一盅茶,道:“见到那小儿了?”
牛继宗脸色一黑,心道,你知道,也不知道给俺老牛报个信。
这般一想,开口就带着几分火气,硬邦邦道:“世兄,究竟怎么回事儿,那小子怎么混到锦衣卫去了?”
“贤弟稍安勿躁。”贾赦挥了挥手,让两个姨娘下去,而后迎着牛继宗的询问目光,冷声说道:“贾珩小儿先前上了辞爵表,弄了好大的名声,然后进入宁国后,又邀买人心,不知怎么的,可能是他偷偷使了银子,走通了戴内相的门路,在圣上跟前美言,这就入了圣上的耳,赏了他个官儿,领俸禄,不掌具体职事,就让他跟着去剿匪。”
牛继宗皱眉道:“世兄,俺老牛就为这事过来,怎么感觉这一波儿像是冲我来的?”
贾赦冷笑道:“贤弟无需担心,这贾珩小儿,他会剿什么匪?到时候劳而无功,能安然回来就不错了。”
牛继宗面色一顿,虎目闪了闪,说道:“世兄,莫非这里面还有隐情?”
贾赦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没外人,为兄给你透个底,你可知赖升那狗奴才是怎么联络上翠华山那伙儿的,那长安节度是我家故旧,翠华山每半年就给云府上送两万两银子,而官军每次过去,都是长安节度率师助剿,官军动静都被通报到翠华山过去,上哪儿剿去?”
长安节度使云光确是贾家部旧。
牛继宗闻言,脸色变了变,道:“世兄瞒得我好苦。”
贾赦笑了笑道:“为兄也是刚知道,再说剿了匪,对你有什么好处?宫里的是给你升官还是给你升爵?”
提及此事,贾赦心头也是一抹火热。
他累死累活往草原贩卖货物,哪有这无本生意来的快?
只是,转念一想,他手再长也够不着,想插手也插手不上。
牛继宗闻言,粗犷面容上现出一抹讥诮笑意,说道:“这样以来,那小儿到了长安县,等着他的就是个……”
说着,一双熠熠虎目看向贾赦。
“死路一条!”
几乎是异口同声说着
二人相视一眼,都是手捻胡须,哈哈大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云光
长安县
由蔡权率领的京营之果勇营的八百军卒,在第二日的午时方到长安县,因为中间行了六十里时,天色及晚,故而在中间名唤大安驿的驿站住宿一夜。
因已是八月下旬,虽是正午,但日头并不刺眼。
贾珩端坐马上,眺望着不远处的长安县城,城池不高不低,城门大开,行人往来不息。
城头上竖着黑红图纹的“汉”字大旗,随风飘扬,隐有兵丁往来巡弋。
京兆府辖长安、万年等十四县,作为京畿三辅之地毗邻神京城的县邑,长安县内设节度使军职,统辖周围六百里戍堡、关隘等防务,同时设守备一职,领一千二百卒戍卫县城,非有兵部调令,不得擅动一兵一卒。
“珩兄弟,军士都疲累了,进城先歇歇吧。”蔡权回头看了看无精打采的军兵,说道:“我等下先去长安节度那里送过兵部签发的勘合,然后弄点儿酒肉,先祭了五脏庙再说。”
贾珩点了点头,哪怕不想知道长安县内说不得就有贼寇的眼线,但眼下也只能先进城再说。
因为他们此行兵少,自然就没有带辅兵随行,只随军带了一些口粮,后勤军需必须靠沿途馆驿、县城提供,所以不可能就孤军深入翠华山。
否则,身后的这些老爷兵第一个跳脚。
贾珩想了想,对着蔡权道,“马上进县城了,先让军卒打起精神来,整整队列,进县城吃午饭。”
蔡权应了一声,吩咐着一旁的两个百户。
随着军令传下,原本腹中饥渴,无精打采的军卒,闻言强打起精神,勉强将队列整齐,打着旗帜,五人一列,骑卒在前,步卒押后,向着县城而去。
不多时,得了报信的长安县守备黄泰,正在陪着家人吃午饭,得了仆役的禀告,放下筷子,道:“准备官服,京营的官军来了,我去迎迎。”
一旁的其子,黄茂年纪十四岁,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道:“爹,京营这都第三趟了吧,翠华山的张大眼是没人能治得了。”
因为翠华山贼寇的大当家姓张,眼睛大如铜铃,故有此言。
“你小子好好吃你的饭,等下还要去上学。”黄泰在其夫人赵氏的服侍下,穿着六品武官官服,这位武将更像是文官,面容清朗,颌下蓄着短须,接过一旁的老仆递来的雁翎刀,对着一旁的夫人赵氏笑道:“这小子,过几天得给他说个媒才是,一天天没个正形。”
赵氏目光有些宠溺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说道:“你家儿子心里可是有人了,就前日八月十五,看上了个叫金哥儿的姑娘,我托人打听……”
“娘……”黄茂面色发窘,急声说道。
“我家茂儿看上她,是她家的福气,我给你爹说说,赶明儿就给你提亲去。”赵氏笑道。
黄泰笑道:“等过几天,就去张家提亲去,也不知那张家姑娘,眼大不大。”
打趣着自家儿子,黄泰整了整衣襟,对着一旁的赵氏,道:“我过去了。”
“去吧,老爷。”赵氏伸手拍了拍黄泰肩上的线头,温婉一笑说道。
黄泰带着亲兵,骑上马,就是出了长安县,行到长安节度使府衙,目光阴沉几分,思量道,“这次京营前来,多半还是要无功而返。”
同在一县为官,有些事儿瞒上不瞒下,长安节度使云光受翠华山贼寇之贿赂再是隐秘,但随着时间流逝,也多多少少被身为长安守备的黄泰看出了一些门道。
但其人性情绵软,忌惮云光出身贾家部将的身份,纵然拿到了一些证据,也不敢往上通报。
说不得反手就送到云光的案头。
黄泰带着两个亲兵,骑马来到城门口,翻身下了马,正好听到守门的自家小舅子,百户赵延正在和京营的将校说话。
快行几步,正要笑着上前搭话,忽地一愣,瞳孔一缩,“这是飞鱼服,锦衣卫?”
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锦衣卫来这里做什么?”
硬着头皮正待上前,忽地就觉得被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盯上,只见那为首的少年,面色淡漠地看着自己。
“卑职见过大人。”长安守备为正六品,而京营副千户实际也就是正六品,二人官职同级,自然长安守备口称大人的对象,显然是冲贾珩而来。
贾珩所着飞鱼服补子颜色还是有细微不同,四品武官官服。
“黄守备。”贾珩面色淡漠,声音清冷,从方才的守城小校口中已得知了长安守备的名字,黄泰,三十六岁。
“长安节度使是云光,那就对上了,这位黄泰显然就是被凤姐收了三千两银子,坑得没了儿子的长安守备了。”贾珩心思电转,思忖着,面色不露分毫。
“不知这位指挥佥事大人,如何称呼?”黄泰拿捏不住这位少年权贵的心思,拱了拱手,问道。
至于为何是少年权贵,少年骤登高位,除却公侯子弟,几不作他想。
贾珩淡淡道:“贾珩。”
黄泰心头一沉,贾家?
面上挤出笑容,道:“原来是宁荣二公之后,怪不得,卑职远远见着,就觉得英武过人。”
贾珩打量了一眼黄泰,声音温和几分,说道:“黄守备,本官奉圣命随军清剿翠华山贼寇,你为长安县守备,等下还有许多细情要请教于你。”
黄泰闻言,连道不敢。
而后,蔡权又和黄泰叙了话,问道:“云节度可在府衙。”
云光为长安节度使,正四品武将,自然不会出城迎接京营的一个副千户,至于长安知县,因秋粮征收在即,去乡亭督事去了。
“节度老爷现在府衙,蔡千户稍后可随我来。”黄泰面带微笑说着,转而又看向贾珩,说道:“贾大人,先让兄弟们到兵营歇歇脚,稍后卑职着人准备一些酒肉劳军。”
长安县接待了好几次禁军下来剿匪,显然已经轻车熟路,就连空置的营房都是现成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有劳黄守备了。”
见贾珩话说的客气,黄泰面上笑容不由愈盛,伸手相邀着几人进入县城。
七八百人的军卒,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人嘶马鸣,列队穿过熙熙攘攘的长安县街道。
引得路边百姓的围拢,贾珩耳力敏锐,听到一些议论传来,“这京里又派军来剿匪了,又要给这帮大爷们送鱼送肉。”
这时一个挎着菜篮子、荆钗布裙的大婶,摇头说道。
“匪越剿越多,官军那一次不是屁滚尿流。”行至一个打铁铺,满头大汗,肌肉遒劲的铁匠,论起铁锤
“剿匪无术,扰民有方。”一个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坐在竹凳上,手中拿着一本书读着,头也不抬,苍声说道。
一路行过,嘈杂喧闹之声中,类似言语不绝于耳。
贾珩脸色顿了下,看向一旁的蔡权,见其面色也有几分讪讪,分明也听到了指指点点之言。
再抬头去看领路的黄泰,面色坦然。
“官军屡次三番进剿,惊扰地方,却劳而无功,这本身对中枢威信都是巨大的危害。”
贾珩目光闪了闪,思忖道。
随着黄泰进入营盘,蔡权安顿了麾下将校,然后拿着兵部勘合,对贾珩说道:“珩兄弟,我去见见节度。”
“我们一起去。”贾珩面色顿了下,瞥了一眼黄泰,沉声说道。
蔡权官职低于云光,说不得会受其刁难,他跟着过去,云光不至太无理。
顺便也摸摸云光的情况。
官军屡次三番进剿不至,如果算上他这一回,其实已是第三回了。
云光为长安节度,也是剿捕过的,一伙五六百人的贼寇,如果官军不察地理,进剿无功还能理解,可云光作为地头蛇,真的对翠华山贼寇在长安县的活动一无所知吗?
其中必有蹊跷!
长安节度府衙
这是一座集官衙与宅院于一体的官厅,前后数重进,前官厅,后院落。
在地方上常按此建造官衙,便于官员办公。
而长安节度使作为四品武官,更是将衙门修建得富丽堂皇,雕梁画栋,门前红柱矗立着身披甲胄,手持雁翎刀的军兵境界,金漆钉大门在秋日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炫目光辉。
按汉制,其实对府邸的规格都有限制,如大门上的铜钉多少,都有规制。
但国朝百年以降,法令松弛,京城不论,在地方上,都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逾制。
官厅之中,云光同样正在用午饭,身旁几个姨太太陪着用饭,
云光年岁五十出头,头发灰白,面容瘦削,高颧薄唇,左边脸颊有着一道浅浅刀疤,自眉角延伸至鼻,为其平添几分凶恶。
当年其也在京营为将,在一等神威将军,京营节度使贾代化手下听差。
故而于外自称贾家门生。
“老爷,那贾珩这两天就该到长安县了吧。”一旁的四姨太太茹娘,笑着说道。
“估计就在今天了,这人害得东府里的贾兄入了京兆府,搅扰得老爷我这几天没这么合眼。”云光皱了皱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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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升联络翠华山的贼寇,他虽然没有直接插手,但也暗示手下一个心腹人牵线搭桥,本意是想卖贾珍一个好,哪曾想……
“老爷不是说他成了贾族族长了吗?等他过来,老爷见不见?”茹娘笑着问道。
“不见!就说我病了,让你兄长迎接着就是了,一应军需、辎重不要短了他,也省得旁人说我云某人不念恩主旧情。”云光轻笑了一下,只是因为脸有刀疤,这笑容多少有些狰狞。
心头冷笑,若是折在这里,什么族长也不是!
他必定将事情办得表面上不露一点儿破绽。
就在这时,门外仆人忽然匆匆跑到花厅廊檐之下,说道:“老爷,老爷,京里的锦衣卫来了。”
“什么?”云光闻言脸色一变,惊疑不定道:“人在哪里?”
锦衣卫来做什么?难道是?
不可能……
第一百三十二章云光
第一百三十三章 剿匪翠华山
官厅之中
贾珩几乎是长驱直入,不得不说,崇平帝赐给的正四品指挥佥事的官皮,颇为好用。
几乎不等云府门前的兵丁拦阻、禀告,就已进入仪门。
这一幕让黄泰暗暗乍舌,看着一旁的少年权贵,心头生出一股敬畏。
云节度老爷跋扈,这位少年权贵更是。
贾珩自有这样的底气,因为云光是他贾族的门生,他这个族长为贾族费尽心机,连这点儿便利都享受不到吧。
当然,贾珩此举还是另有盘算。
贾珩将守备黄泰的神情收入眼底,这一路而来,他对这位黄泰的也有几分了解,不知武艺如何,但性情确有几分绵软。
从其口中得知了翠华山贼寇的基本情况,官军几次进剿,劳而无功,察言观色来看,这黄泰也是窃以为恨。
“如果翠华山的贼寇在长安县有眼线的话,不出守备、知县、节度使这三处衙门,否则牛继宗派了三千兵马来进剿都无功而返,这也太假了,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翠华山贼寇劫掠来往客商,连长公主的车队都袭击,所得银两必然不少,如果贼人不蠢,就会打点一官面人物,而他们事实上也不蠢,贾珍不就勾连上了吗?长安节度在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贾珩念及此处,将抬头看向官厅匾额上的“忠勇恪勤”四个大字收回,又是看了一眼黄泰。
“等下就知道,两个人是不是一伙的了。”
贾珩思量之间,就见花厅中几人迅速而来。
迎面而来的头发灰白的武将,小碎步快行几步,面色恭谨,抱拳道:“下官长安节度见过指挥佥事大人。”
毕竟是锦衣卫府,天子爪牙,又是京官,云光自然不敢得罪。
“云节度,长安县匪盗丛生,你在府中倒是悠闲自在。”贾珩神色冷冽,按了按腰间宝剑,坐在一旁,将剑重重放在几案之上,目光冷冷地看着云光。
身后曲朗、赵毅二锦衣,捉刀侍立于后。
蔡权面颊涌现出一抹潮红,看着那锦衣少年,心道,“大丈夫当如是。”
云光闻言,心头一凛,拿捏不住少年的底细,拱了拱手,低声说道:“这位大人,下官近日偶感风寒,居于府中养病,至于匪盗,已经着有司进剿,京营……”
言及此处,猛然反应过来,看向一旁的黄泰,还有一个陌生的六品武官,皱了皱眉道:“不知几位是?”
“京营果勇营千户蔡权,奉上命剿灭匪盗,云大人,这是兵部的堪合与都督大人的调令。”蔡权似是得了某种鼓舞,冷声道。
云光闻言,愣怔了下,猛然看向贾珩,目光闪烁,正要开口。
忽然听到一声沉喝,在耳畔炸裂。
贾珩霍然而起,道:“屡次进剿不得,匪盗扰乱京畿,更是潜入神京,于帝阙之下逞凶作乱,天子震怒!云光,你可知罪!”
身后蹭地二把雁翎刀豁然半出于鞘,让贾珩都是心头微动,暗道一句神助攻。
云光心神大骇,因不知来人底细,愈发不敢妄动。
贾珩?不是,贾珩不是一介白丁吗?
贾珩此刻瞥了一眼黄泰,见其虽面色默然,但衣袖下攥紧了拳头,目光深处隐有快意之色,心头有了几分猜测。
他所谓的天子震怒之言,倒也不算是矫诏,因为天子的确非常愤怒,愤怒到都将贾珍除爵了,云光这个长安节度靖平治安不利,让贼寇流窜至神京城逞凶为恶,岂能无罪!
而他现在的身份是天子的锦衣卫,贾族族长,少年权贵,他必须扮演好这个飞扬跋扈的角色。
从目前来看,这云光多半是有鬼的。
黄泰的“微表情”反应,是一方面佐证,归根究底,还是云光为贾族门生,贾珍勾结的贼寇,翠华山贼寇都胆大包天到袭击晋阳长公主的车队,还能蹦跶,这些蛛丝马迹纠缠到一起。
云光面色变幻了下,抬头看向那少年,冷声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若问云某之罪,可有圣旨,兵部行文?本官为朝廷四品命官,如无圣旨和兵部行文,还请大人收回方才之言!”
贾珩冷笑一声,沉喝道:“本官贾珩,你为长安节度,有靖平地方之责,而前日竟有流寇入京横行,惊扰君父安危,本官问不得你失察无能之罪!”
云光骤然闻听“贾珩”之名,心头咯噔一下,瞳孔微缩,震惊地看着飞鱼服的少年。
贾珩,他不是白丁吗?
何时有的官身?莫非是假冒……不可能,腰间的飞鱼腰牌,还有身后两位锦衣卫,这谁能冒充?谁敢冒充?
贾珩沉声道:“云光,当年你为我宁国先祖麾下部将,如今做了长安节度使,权势愈发显赫,却是连恩主都不认了?也罢,等贾某回去,可是要和老太太还有二老爷说道说道。”
云光脸色变幻,想要顶撞几句,但听贾珩之言说得真切,心头虽切齿暗恨,但面上讷讷不敢应。
不管贾家人如何内讧,可此人如一天在族长位置上,他都不好当面顶撞,落人口实。
不看这贾珩小儿,年不过弱冠,就官居四品锦衣指挥佥事,与他官阶相等,这就是贾族之盛!
当然,此刻的云光并知道,贾珩之官职的具体缘由。
“小儿,等你去剿寇之时,咱们再作计较!”
云光将眼底一抹愤恨之色掩下,拱了拱手,脸上堆上一抹讨好笑意,恭敬道:“不意竟是荣宁二府的恩主当面,下官方才未知是珩公子,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珩公子海涵,稍候片刻,下官备下薄宴,给公子接风洗尘。”
贾珩点了点头,折去方才问罪之言,只是神色依然还有些冷,沉声说道:“翠华山之匪,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何屡剿不灭,甚至任由其劫掠晋阳长公主车队?”
云光作为难之色,说道:“世兄有所不知,这窝匪寇人数倒不多,大概也就四五百人,可他们藏身在深山之处,官兵一旦进剿,就会闻风而逃,京营下来剿过两次,都是劳而无功,这位蔡千户应该知道,下官手下那帮子兵,战力还不如京营,想要剿灭,愈发不能。”
贾珩皱了皱眉,重又落座,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说道:“为何不派兵守卫过往路口?”
云光面色怔了下,苦笑道:“三处路口倒不是没有派兵警戒过,但军兵各有职守,并非长久之计,再说派得兵少了,这些贼寇甚至胆大妄为冲击官军,派得多了,又需另选驻地,钱粮人事,上上下下牵涉颇多。”
其实派兵在事发之地岔口护卫、警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云光显然不想真的剿灭贼寇。
贾珩道:“也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一日不将这些贼寇连根拔起,长安县商道一日不得安宁,云节度,你将翠华山附近的舆图都找来,另将军械、粮草一应供齐,明天,我和蔡千户想个办法,看能不能把这伙贼寇引出来。”
云光笑了笑,说道:“行,不知公子此行领兵多少?若是兵丁不足,末将麾下还有五百人可供支使,当然,公子剿匪,末将纵是带着病体,也要从旁协助。”
贾珩给蔡权使了个眼色,蔡权当即将兵部勘合递将过去,沉声道:“牛都督拨付了一千兵,都是精锐骁勇,不用贵方派兵助剿。”
云光闻言,心底虽失望,但还是面带微笑,恭维说道:“公子少年英武,胆略过人,当真有老国公当年的风范。”
贾珩面上适时现出一抹“骄横”之色,慨然道:“本官为宁国公后嗣,自当效先祖之武勇,奋力争先!”
云光见此,又是附和赞美几句,而后简单叙了几句话,在贾珩暂拒了接风洗尘之请后,就吩咐黄守备招待好京营之军,送着贾珩出了府衙,脸色刷地阴沉下来。
“小儿,欺我太甚!”云光愤愤说着,刀疤脸横肉跳了跳,目中寒芒山火,心头杀意沸腾。
他虽自诩为贾族门生,可那只是为了在军中借贾族之势,眼下被一庶支小儿折辱,简直奇耻大辱!
却说贾珩这边儿和蔡权一同出了云光府上,在黄守备的带领下,向着营房而去。
到了营房,贾珩伸手唤住黄泰,清声道:“黄守备,你在长安县充守捉之任多年,于贼寇敌情知之颇深,等稍晚一些,本官有话问你。”
黄泰目光微动,心头略有些迟疑,但迎上那一双锐利明亮恍若看透人心的目光,拱了拱手道:“下官领命。”
等黄泰离去,蔡权也皱了皱眉,道:“兄弟,这云节度看着有问题。”
“蔡兄也看出来了。”贾珩轻笑了下说道。
蔡权心思玲珑,从放在能看出一些问题,并不奇怪。
“上次官军进剿,我就觉得……”蔡权刚要说,却被贾珩以目制止,知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二人向着营房而去。
因领兵之将,单独一间营房,贾珩着曲朗、赵毅在四方警戒了下,方看向蔡权。
蔡权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前进剿,官军调了三千人,在三处岔口派斥候沿着官道巡弋,结果还是被那伙贼寇提前察知动静,在眼皮子地下,将四川上京来的桑记商会的七千匹蜀锦劫了去,当时,兄弟就觉得有问题,翠华山这伙贼寇也太快了,若说没人通风报信,谁信?”
贾珩道:“当时这云光出兵了吧?”
“出了四百人,帮着转运粮秣,京营调了一卫两千五百人,是游击将军谢鲸自带了一百人过来。”蔡权说道。
贾珩皱眉道:“这就是了,想来这云光嫌疑很大。”
蔡权道:“我们既已知道……不若直捣黄龙?”
贾珩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兵少,必须用计将这些贼寇调出来一部分,然后再拣选出几百青壮精锐,迅速袭其巢穴。”
蔡权眸光一亮,说道:“什么计?”
贾珩默然了下,道:“等之后你就知道了。”
能不能全歼这伙贼寇,不仅仅在于捣毁其匪巢,关键还在于彻底铲除贼寇匪首,而凭借几百京营弱旅,全歼贼寇,不太可能。
一旦放虎归山,则贻害无穷。
“那位黄守备,手下怎么也有一千二百卒,看能不说服其调度出一部助剿,也不入深山,就在商道岔道。”贾珩思忖道。
因为守备有守捉之责,但近年以来诸省贼寇蜂起,官兵难制,竟有贼寇袭破县城,兵部尚书李瓒,为了防止地方守备贪捉寇之功,致城池空虚为贼寇所趁,对兵卒调度控制愈发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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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定下计来,分头去安顿军卒。
京营的八百军兵,用罢午饭,就开始在蔡权的授意下,开始拣选精锐。
这边厢,贾珩也借口军械不齐,商议敌情,着人寻来了黄守备。
青墙碧甍的营房之中,由两位锦衣卫把守着门口,正是下午时分,远处的梧桐树上,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黄泰面色凝重,心思复杂地进入营房中,冲那少年躬身抱拳道:“贾大人,您唤我。”
贾珩看着黄泰,面上现出笑容,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黄大人,请坐。”
说着,转身提着茶壶,去斟了一杯茶。
“多谢大人。”黄泰道了声谢,落座下来,心思忐忑地看着少年。
方才节度府衙,亲眼所见少年训斥云光,黄泰心头自有几分警惕和慎重。
贾珩端过两杯茶,递过去一杯,在黄泰诚惶诚恐站起身来接过后,笑了笑,温声道:“黄大人是哪一年从的军?”
这自是他和前世指导员学的。
黄泰端着茶,恭敬道:“回贾大人,卑职十六岁时,在家里务农读书,值县中募乡勇剿匪,村里让出壮丁,派到了家里,当时家中只我一个成丁,就跟着从军了,一晃都二十年了。”
贾珩目带激赏,说道:“从一介农家子弟而为国朝六品武官,黄大人这一路走得颇不容易啊,想来是兢兢业业,劳苦功高。”
黄泰笑了笑,似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功劳不敢说,苦劳的确还有一些,幸逢前任节度大人可怜卑职忠勤,提携一二。”
第一百三十三章剿匪翠华山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决不姑息养奸!
贾珩将手中香茗放在小几上,笑了笑,说道:“不知前长安节度使尊讳?为朝廷培养了黄大人这样的忠勇恪勤之将。”
黄泰笑了笑,说道:“老将军名唤李笠,六年前被李部堂调任至贵州镇压土司叛乱,现因功已升任贵州都指挥司同知。”
陈汉诸省,贵州土司同样是叛服不定,朝廷故而选派京畿之地的将领迁转调任。
贾珩面现敬意,说道:“若是有机会,贾某当拜访这位老将军才是。”
见黄泰面上神色和缓了一些,贾珩转而又道:“听黄大人方才所言,黄大人当年也是因为贼寇肆虐乡里,这才从了军?”
黄泰道:“当时还是隆治年间,长安县匪盗丛生,县中募集乡勇,剿匪缉盗……”
贾珩耐心听着黄泰讲述往事,谈心这种事情,不能自己说,最重要的是倾听,足足听黄泰讲完其因斩三级而被升迁为总旗官,当年是何等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黄泰回忆起往事,也是面有欣然之色。
贾珩赞道:“赤胆忠心,护卫桑梓,黄大人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黄泰脸上连忙敛去得意之情,道:“贾大人谬赞了。”
他也不知道方才怎么就和这少年言谈甚欢起来,只是见方才还“骄横跋扈”,“鲜衣怒马”的少年,用那种灼灼相询,敬重英豪的目光盯着自己,就一个忍不住,将年轻时候少有的得意之事说了出来。
其实,这就是人性,有人用灼灼的目光听你吹牛逼,自是能极大地满足了虚荣心。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二十年后,长安县匪盗又是滋扰地方,黄大人守卫长安县城得一方安宁,真是初心未改,不减当年。”
黄泰被说得老脸一热,摆了摆手,慨然道:“不瞒大人,如非兵部严令不得妄动守捉孩之兵,某家定是要剿了那伙贼寇的!”
贾珩默然了下,忽而问道:“黄大人,可知先前为何官军屡次剿捕,那些贼寇都闻风而逃,这个风声……究竟是谁走露的?”
黄泰闻言,面色一变,目光惊异地看着少年。
贾珩面色一肃,道:“黄大人不必疑虑,本官现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这次来不仅仅是要剿匪,也有调查此事之故,京营数千大军,竟奈何不得一窝贼寇,使其两次闻风而走,究竟是谁在为贼寇充当眼线?翠华山贼人劫掠商贾财货,所得绢帛、玉器、米粮等赃物,彼等又销往何处?其中究竟谁在为之奔走?贼人吃穿住行,进出县城采买,又是谁在与之方便?本官来此,正为查这勾结贼寇之人!”
贾珩言及此处,目光咄咄地看向心神惊惧的黄泰,凝声道:“黄大人可知,本官开始还以为是黄大人!”
黄泰面色大变,颤声道:“贾大人,绝不是卑职!卑职若勾结贼寇,不得好死!”
贾珩摆了摆手,微微一笑,说道:“黄大人不要慌,经方才一番详谈,本官也认为不太可能是黄大人这等好汉所为,先前疑虑之处只在于,黄大人为长安守备,先前本官所言之事,黄大人当真一无所知?”
黄泰面色变幻片刻,心头剧烈挣扎着。
贾珩面上笑意敛去,沉声道:“黄大人不必顾虑,无论牵涉到何人,本官一定严查到底,纵然是我贾府的门生,也决不姑息养奸!”
最后几字,声如金石,杀伐铮铮。
黄泰后背就有冷汗沁出,直到此刻,直面这位少年权贵,黄泰心头有着明悟,为何以弱冠之年,就官居四品武将。
见黄泰面色仍是纠结,下不定决心,贾珩又添了一把火,冷笑道:“黄大人可能不知,就在几天前,这伙贼寇勾结了宁国之长,谋害于贾某,贾某与彼辈势如水火!”
“贾大人,卑职……卑职有下情回禀。”黄泰迎着少年压迫性的目光审视,一咬牙,压低了声音说道。
终于是在贾珩“软硬兼施”的言语攻势下,心理防线崩溃。
贾珩目光转而柔和,道:“黄大人只管说就是。”
黄泰压了压心头激荡的心绪,道:“此事还要从年前说起。”
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许久,贾珩脸色阴沉,森然道:“果然是他!”
黄泰见此,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云节度现在城中开着的几家粮布铺子,里面都售卖着被劫客商的绢帛,其实,前番被桑记商会的人瞅见,闹将过一次,却被云节度压了下来。”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黄大人,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黄泰苦笑道:“此事如此诡秘,事关身家性命,卑职如何好搜集证据?但两家往来,不可能没有书信,对了,翠华山就有云光与贼寇等人的书信或者账簿,当然,或许云老爷府上就有。”
“翠华山。”贾珩眸光凝了凝,
云光府上的账簿和书信,他自是无法获得,但翠华山的可以试试。
而且云光为四品武官,想要拿下,需要和京城方面沟通,当然这边儿也能提前将人拿下。
“黄大人,待剿了翠华山之寇,就可取得证据,那时本官会拿下这云光。”贾珩低声说道。
黄泰闻言顿时大急,说道:“若不拿了他,贾大人进兵动静都要被通报到翠华山,怎么剿匪?”
他方才或就不该轻信这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老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贾珩凝声道:“此事,我已有定计,还要烦劳黄大人给予配合。”
黄泰心头疑惑,问道:“如何配合?”
想了想,又面色作难说道:“贾大人,没有兵部行文,卑职麾下兵卒,不敢深入翠华山,万一县城有了闪失,纵是有功也成了罪过。”
贾珩道:“黄大人无需派兵至深山,我会假扮商贾,率部分老弱,浩浩荡荡行之商道,诱他们出来一部分来劫掠,另外再拣选精兵,直捣匪巢!”
“他们若不理会呢?”黄泰皱了皱眉,凝声问说道。
贾珩沉声道:“他们会理会的,一来我兵少,二来我会将风声透露给云光,云光一定会报信给翠华山贼寇,然后他们就将计就计,试图伏杀于我。”
方才他近乎折辱云光,其必忍耐不住,要给翠华山贼寇报信。
黄泰闻言,心头一震,也觉得以云节度的性情,大概还真会报信,转而又道:“可大人手下仅仅八百兵卒,转眼间还要分兵近一半,这如何能成?”
贾珩目光熠熠地看向黄泰,道:“这就需要黄大人鼎力相助了,还请抽调麾下所部四百卒,暗中埋伏于后,此事务必不能使云光知晓,否则心生警惕,这事就不成了。”
其实前前后后的计策多少有些复杂了,一般愈是复杂的计策,愈是容易出错,愈是需要精妙绝伦的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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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是没有办法,因为他和蔡权此行兵少,如果不调出来一部贼寇,而直接入山奔袭翠华山匪巢。
极容易搞成,率疲敝之卒,将数百之众,奔数十里远,顿兵于山寨石墙,再被“保卫家园、同仇敌忾”的翠华山全体贼寇以逸待劳……
黄泰闻言,心头盘算了下利弊,道:“若是就近岔口,卑职调个四百人,倒也算问题不大,只是不能有闪失。”
若是功成,皆大欢喜,可一旦损兵折将,他……就是丢官罢职。
贾珩目带激赏,说道:“黄大人真大丈夫也!我们打个前后时间差,就是后天,这边儿就交给黄大人。”
“可匪巢……大人知道?”黄泰凝眉道。
贾珩道:“京里已探知其底细,方位大差不差。”
他让曲朗扮演于他,引诱敌兵,而他会率本部精兵,
“大凡计谋,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而后贾珩又是和黄泰商议了下具体的细节,这才各自分头行动。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夜色降临。
天刚擦黑,云光就派了仆人来营房中唤贾珩和蔡权去府上赴宴,名义上算是为恩主以及京营领兵将校接风洗尘,这下子就正中贾珩下怀,带上蔡权前往赴宴。
除却着节度府中两名牙将陪酒外,云光甚至还请了百花楼的几个女子来陪酒。
云府,花厅之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也渐渐不似先前那般僵硬、凝重。
尤其蔡权时而与一旁的青楼女子调笑着,引起云光以及部将的大笑。
随着酒酣耳热,贾珩对云光的态度,也适时“温和”了一些,淡淡道:“云节度,后日我军就要进兵,军需辎重还请务必备齐。”
云光一边笑着劝酒,一边心底闪过一抹冷笑,果然是旁支儿篡嫡,小人得志,心头一动,试探说道:“贼寇奸狡,公子不可轻敌才是。”
贾珩余光瞥了一眼蔡权,只见其大手正在侍奉饮酒的青楼女子胸口里游走,好不快活,拿起酒盅,饮了一口酒,似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几下,摆了摆手,接过一旁陪酒女子的手帕……
蔡权接到贾珩递来的“信号”,心头一动,哈哈笑道:“云节度,我们贾大人已成竹在胸,有了破敌之计策!”
云光闻言,心头一惊,面色却故作担忧道:“贾公子,可是有什么计策?”
贾珩举起酒盅,摆了摆手,面色一整,道:“既是计策,又岂可道之于外人,还是不说了罢。”
云光心头一凛,暗道,难道还真有什么计策?
但见对面少年守口如瓶,云光也不好追问,以免生疑,在一旁心不在焉陪着酒。
等到酒宴散去,云光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对着两个牙将中的一个矮胖的说道:“陈诚,去着人盯着他们。”
等那牙将离去,云光目中凶光闪烁,这次,不管这小儿有什么张良计,他都有过墙梯!
不报先前之辱,他誓不为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决不姑息养奸!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夜无话,翌日
贾珩就寻了黄泰,上午在其引荐之下,从县城中的绸缎庄处商谈,借用其库存中的绢帛一事,但被其婉拒。
而这一切,自是落在了云光派来的名为陈诚的牙将眼中,迅速报给云光。
云光一时摸不着头脑,又是紧紧盯着。
这样来回问了四五家,终于在一家招牌为“明月婵娟”的布庄得了应信,借其三千匹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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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心头惊疑,出示了锦衣卫的腰牌,细问之下,一时有些无语。
恩,倒不是旁人,竟是晋阳长公主的产业。
黄泰随着贾珩出了布店,道:“大人,这家布庄背景神秘,若是有了闪失,恐怕我们赔不起。”
这是提醒贾珩,这家的账不好赖。
“无妨,我们只是暂借,事后还会归还。”贾珩点了点头,一时间,倒也想起那个为胸怀宽广的晋阳殿下。
黄泰低声道:“想来,那位已经开始疑虑了。”
贾珩道:“找机会透风给他,不要太刻意,要让他们自己猜出来。”
愈是自己得出的结论,愈是深信不疑。
黄泰点了点头,心领神会。
贾珩道:“你寻个认识山路的伶俐人,明天需要领路。”
二人而后,就是各自回军营,拣选精兵。
一明一暗,但贾珩的动静自是为云光这位地头蛇所察知。
午后时分,云府
正在小妾的侍奉下吃饭的云光,听牙将陈诚说完贾珩上午所为之事,刀疤面容上就是现出迷惑,道:“他们四处借绢帛做什么?”
陈诚道:“大人,卑职以为必有诡计。”
“他娘的还用你说?老子不知道他们有诡计!”云光怒骂一声,皱眉凝思。
就在这时,从外间跑来的牙将蒋杰,拱手道:“大人,打听到了。”
“打听到什么?”云光面带期待之色,问道。
云光上午也没闲着,着牙将蒋杰去至蔡权军中打探消息。
蔡权刚升副千户没多久,手下本就有几个百户不是旧部,其中有一个对蔡权颇为不满。
“大人,你猜那位贾指挥做什么?”蒋杰面容微黑,长得有些尖嘴猴腮,笑着说道。
云光面上现出凶戾之气,说道:“有屁快放,老子没空听你卖关子!”
蒋杰讪讪笑了下,说道:“大人,这贾指挥想使出什么诱兵之计,听说已经分拨了两路,准备亲带着二百老弱,押送着三千匹绢从杨集路口过,然后另外一路埋伏起来,准备守株待兔。”
一旁的牙将陈诚笑道:“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云光闻言,摆了摆手,冷笑道:“这还真不是异想天开,三千匹绢帛,价值数万两,翠花山的张午未必不会动心,一时不察,还真有可能被其得了手。”
“他们不是刚刚吸收了另外一伙杆子,现在加起来有六七百人了吧,若是都出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陈诚皱眉说道。
这两位牙将都是云光的心腹人,前后帮着联络翠华山的贼寇。
“哪能都出来?”云光冷声说道,“张大眼连本官都信不过,说是六七百人,特娘的,从其分批采买的军械,都快够八九百人用了,过了这茬儿,断不能任由这厮坐大了。”
蓄兵近千,这都能打破长安县城了,他只是赚一些银子,可没想造反!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陈诚问道。
“你亲自去给张大眼送信,让他将计就计,尽量多派一些兵,除了这贾珩,老子让他自作聪明!”云光冷笑说着,思忖道:“纵是来日朝廷派锦衣卫调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只会说贾珩小儿,自作聪明,用诱兵之计不成,反为贼寇识破击杀,身死人手,为他人笑!”
这简直是天衣无缝的借刀杀人之计。
陈诚领命去了。
……
……
夜色迷离,朗月普照,山林之中寒风簌簌吹动树林,翠华山榛木森森树荫遮蔽,潺潺溪水环绕的山谷之地。
不同于贾珩设想,翠华山的张午一伙贼寇,并未在半山腰易守难攻的地势建造巢穴,因为一来工程量太大,二来若是被确定方位,反而被包围。
故而在山谷上平整土地上,修建寨子、垛口。
聚义大厅中,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身形肥胖的大汉,张午一身猎户短打布衫,身形魁梧,肤色黑黢,目似铜铃,颌下蓄着短须。
下首处还坐着一个白衫书生,其名范仪,脸庞瘦削,面皮白净,颌下蓄着长须,风仪俨然,手中端着一个茶盅,低头品着,身旁一根拐杖放着,显然腿脚很是不方便。
张午将信递给二当家罗雄,笑道:“京营进剿,节度老爷倒是比我这个山大王都着急忙慌。”
下方几位袒胸露乳,搂着女子饮酒玩乐的翠华山三当家、四当家都是哈哈大笑。
“大当家的,这是担心咱们不给他送银子!”翠华山三当家笑道。
下方的牙将陈诚脸色难看,倒不是怒,而是惧。
他这一路是跟着翠华山在长安县中的眼线而来,一路用黑色布条蒙了眼睛,唯恐被认出路途。
正如云光所言,张午对官军根本就不放心。
“好了,贵使先下去歇息吧,让人好生招待着。”张午摆了摆手,笑道。
此刻已至夜里,显然是回不去复命。
陈诚道:“不知大当家的,明日是否动手?”
“放肆!”一旁坐着的二当家罗雄,鹰钩鼻下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我们动不动手,需要和你言明?”
陈诚面上现出惧色,讷讷不敢应。
张午笑着摆了摆手,说道:“罗贤弟,不必如此。”
这位罗雄刚刚带了一百多人来投,他敬其武艺出众,就给了第二把交椅。
张午挥手示意下属带着陈诚下去,方收起书信,目光炯炯地看向范仪,道:“先生,以为云光送此信如何?”
范仪放下茶盅,面色淡淡道:“借刀杀人而已,想来是这位贾指挥得罪了云老爷,这才欲用,不过,大当家对这云光也不得不防,不可倾巢而动。”
张午笑道:“先生所言是理,云光此人虽然贪婪成性,但终究也是官军,未必不想领了俺老张的人头升官发财,是得防着他一手!”
这位先生原为举人出身,进京得罪了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吏,结果被其寻了一堆青皮打断了腿,生了一场大病,花光了盘缠,搭乘了商队车马返乡,途径长安县,为他所劫。
他与之交谈,见其有才,引为军师,在身旁出谋划策。
只是此人似对大汉朝廷十分愤恨,撺掇着他广积粮草,收拢周围的贼寇,同时交好长安节度,以待天下大变,席卷三辅,破袭神京。
天下大变没见着,官军进剿了好几次,如非他在山东时为猎户,熟知山林地形,还真的挡不住官军潮水一般的围剿。
范仪声音略有几分沙哑,说道:“大当家的,此战过后,若是灭了这队京营,不若趁机约云光出来,挟持此人,赚了长安县城,旬月之间,大当家就可声名大震,那时……”
“先生之言,攻破县城,事关诸位兄弟的身家性命,此事不可轻言。”张午摆了摆手,劝说道。
范仪闻言,面色默然。
三当家、四当家早已是见怪不怪,显然对范仪这套说辞已经不新鲜。
八九百人袭了长安县城,那时天下震动,神京城内的京营大军席卷而至,他们还不是化作齑粉?
如现在大碗喝酒,大秤分金,还有美娇娘服侍左右,岂不快哉?
至于罗雄也是暗暗摇头,心道,范先生早年受了大变,心性偏激,虽是算无遗策,见识过人,但有时候想法却是不合时宜。
范仪将翠华山几位当家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底叹了一口气,思忖道,
“如今之陈汉,官场腐朽,只要打破长安县,裹挟百姓,顷刻之间,就可席卷三辅,那时率精骑,再往灾民遍地的河南、山东等地,只需一点儿火星……”
“彼等为守户之犬。”听着张午以及几个当家已经开始讨论起这次出兵后抢夺绢帛,该如何划分,范仪心中暗暗摇头,低头饮茶,默然不语。
翌日,清晨
浩浩荡荡的车队,拉着三千匹借来的蜀锦,借着冥冥薄雾,驶出了长安县城。
贾珩也带着从京营拣选的五百军卒,随后跟进,而这一幕自是落在了云光所派的人眼中,迅速回报至云光。
但行至半晌午,贾珩在将近杨集路口五里之外,却沿着一道岔路向着翠华山深处而去。
贾珩对着一旁的赵毅,沉声说道:“赵百户,你觉得以曲朗和蔡权的武艺,还有三百人,能不能挡住贼寇?”
“大人,曲百户纵是在锦衣卫中素有悍勇之称,至于那位蔡兄弟,车上带了不少手弩,再说还有人接应,卑职以为问题不大。”赵毅想了想,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们进山。”
他只有这五百卒,不管能不能赚贼寇分兵而出,都需要冒险一试,伺机直捣匪巢。
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第一百三十五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除恶务尽
已是傍晚时分,贾珩率领着五百军卒潜行匿迹,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挺进翠华山深处,秋日夕阳下映照着山林,斜晖脉脉。
“大人,前面百步之外的山谷就是了。”带着两个斥候探路的赵毅,猫着腰,返身过来,遥遥指着身后的山谷方向,压低了声音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也是随着赵毅上前行了百步左右。
站在榛木下的,眺望着山谷,只见山谷之内,平整土地上修筑着错落有致的青砖瓦房,贼寇往来其间,更有妇人在小河边浣洗着衣服。
而翠华山警戒的贼寇,头包布巾,持刀站在竹楼上,往来巡弋,远远望去,宛如一个小寨子般。
“你方才过去,可曾发现暗哨?”贾珩低声问道。
赵毅道:“发现了两个,做掉了,我刚刚摸过去看了一下,山寨防守空虚,只有二百来个拿刀的贼人,其余都是被劫掠的老幼妇孺,为贼寇浣洗衣服,劈柴烧水。”
翠华山的大当家张午,同样在在一大早儿,就带着二当家罗雄,三当家钱庆带了六百多人,分作前后两队,出了翠华山,向着杨集道口而去。
只留了四当家周根以及范仪在寨中,领二百余人留守。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赵毅向左前走了五十步,站在一片茂密葱郁的榛松遮蔽的高岗上,眺望着山谷,将其山寨布置尽收眼底,面色幽沉,低声道:“赵百户,等会儿天一擦黑,你率一百人从西南角侧应杀过去,我领着人从正面潜攻过去。”
赵毅皱眉说道:“大人,正面太凶险了,不若我正面而攻。”
虽说贼寇修建的城寨、箭垛,都是以石土竹子垒就,看着颇是简陋。
但若是利用的好,仍是能对进攻一方造成杀伤,若是这位贾大人有了个什么闪失,他如何和戴公公交待?
“无妨,等会儿这些外间忙碌的老弱回到山寨,正是贼寇最松懈之时,寨门大开,我们趁机杀过去,你只要从旁侧应好,咱们就能把伤亡降到最低。”贾珩低声说道。
赵毅闻言,看着少年,目光生出敬佩之意。
甘冒矢石,奋勇争先,无怪乎辞爵之时所言,不恩祖荫,功名自取。
……
……
与此同时,在距长安县城五六里路远的杨集岔口,张午率领的六七百贼寇,也一前一后,进入路口旁的山林中隐蔽。
待到下午时分,罗雄见到远处驶来的车队,大喝一声“动手”。
只听号炮声响起,数百贼寇自草丛中、树杈处跳将出来,向着假扮了行脚商人的官军杀去。
“不要乱!抄家伙!”蔡权看向直欲弃车而走的军卒,怒喝一声,从盛满货物的车厢内抽出雁翎刀,端好手弩,依车向着贼寇射去。
“嗖”……
随着官军手弩射完一轮,顿时就有十几个贼寇“痛哼”一声,仆倒于地。
罗雄冷哼一声,提刀向着蔡权杀去,却被曲朗执刀拦住。
而后,京营官军伏兵四出,向着贼寇围杀而来。
京营官军原只三百人,但因为贾珩提前和黄泰打好招呼,黄泰咬了咬牙,抽调了六百精锐军卒,待双方僵持不下时,更是从旁杀出。
而张午虽惊不乱,以为是京营埋伏之军,阻挡住黄泰所部以及京营之军,掩护着劫掠了部分财物的罗雄突围,一边向着山林里撤退。
黄泰所部和蔡权所部,则紧紧衔着张午一伙儿,因此整个杨集路口杀声震天,渐渐有打成一团烂仗的趋势。
因为杨集岔口,毕竟紧挨着长安县城,贼人胆怯,对上官军大队,遇着弓弩齐发,伤亡渐重。
原本带出来的六百人,在官军弩箭齐射下,死了百十人,仍还有三四百陷在阵中。
张午一时间又气又怒,转身又带上逃脱的百余贼寇,回身去救。
因为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且官军军械精良,最终总算没有打成了一场烂仗,直到夜色低垂,视野受限,翠华山贼寇丢下二百余具尸体,以及两百多带伤被俘的同伙后,这才脱离接触。
山林中,看着身后仅仅剩下二百来人的部下,张午脸色阴沉,心头悔恨莫及。
却说贾珩这边,待天一擦黑,就带着手下五百养精蓄锐的军卒,分作两队,借着四合的暮色掩护,冲向山谷的寨门之前。
这时,山寨中的老幼妇孺正是浣衣、砍柴而归,向着寨门猬集缓行,被官军一冲,顿时四散奔逃。
“敌袭……”
一人多高的寨门垛口上,正在拿着馒头吃饭的一个贼寇,见此,顿时慌乱一团,抽出腰刀,急急忙忙向着沿着坡道上了寨墙的官军迎去。
然在这时,却见刀光一闪,贼寇微微眯了眼,只觉意识一黑,脖颈儿处喷出一团血雾。
贾珩挥斩着手中雁翎刀,斩杀了一个贼寇,又是向着里间杀去。
他此行入山剿匪,并没有带宝剑,而是寻了一把刀,方便杀敌。
“控住寨门!”
贾珩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向着山寨内里杀去,见到持刀贼寇就是劈斩而去。
与此同时,赵毅所率的一百军卒,也从另一旁杀出,两方人马如两道箭矢,绞杀着贼寇。
贼寇猝不及防,自是大乱,在死了六七十人后,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崩溃,跪地请降。
待到夜色笼罩山林,皎洁月光照耀在山谷之时,翠华山山寨内,杀声方止。
贾珩闻着周围猎猎的血腥之气,皱了皱眉,走到五间堂屋的聚义厅前,方要进入厅中,蔡权手下的一个名唤胡吉的百户,押着一个面容清颧的书生,从聚义厅出来。
胡吉笑着说道:“大人,活捉了一个贼首。”
贾珩闻言,就是打量着被反剪双手,以绳而缚的方巾书生,见其面皮白净,气质儒雅,尤其一双目光平静,面上似无惧色,皱了皱眉,说道:“先押进去,本官亲自讯问。”
胡吉使了个眼色,两个军卒按着书生向着里间而去。
“这位大人是朝廷的锦衣卫?”不等贾珩开口,范仪目光紧紧盯着贾珩身上所穿的飞鱼服,问道。
“老实点儿,跪下!”两个军卒一踹范仪腿弯,范仪面上现出痛色,但只是闷哼一声。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为何从贼?”贾珩神情沉静,冲胡吉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军卒退下,而后不等书生回答,又看向书生的瘸腿,皱眉道:“这是翠华山的贼人打的?”
范仪淡淡说道:“这是京里的一位公人打断的。”
贾珩凝了凝眉,正要说话,忽地一旁那名为胡吉的百户,拿着一个蓝色布包,讨好笑道:“大人,这是从这书生屋里搜捡出来的。”
贾珩伸手接过,打开布包,却是被一个盖着湖北学政官印的文书吸引了目光,皱了皱眉,“范仪?湖北襄阳府的举子,崇平十三年……”
阅览着其上文字,贾珩眸光闪烁。
既为举人,已有在地方上免赋税、徭役之特权,纵然瘸了腿,按说不应从贼才是。
是了,方才这范仪说是被京中一位公人所打,此间细情颇是值得玩味。
贾珩面带霜意,目光紧紧盯着范仪,道:“你为赶考举子,腿被人打断,为何不报官?”
竟将一位赶考举子的腿打断,何其嚣张!
后世听一位姓翟的教授说过,当一个体制让统治精英阶层的预备役都感受不到上升通道,从而对体制绝望之时,那就是改朝换代的前兆。
单凭泥腿子,想要造反一般而言,都是为王前驱。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秀才如果结合了农民、工人……
似是感受到少年目光的“惊怒”,范仪心头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学生是崇平十二年入京赶考的举子,因与人冲突,得罪了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吏,被那小吏雇了城东的青皮,将在下腿打断,学生也曾报官,当时京兆衙司的差人查访一段儿后,再无音讯,而后,学生向礼部求告,都被那里的小吏打发说需向有司报案,学生盘桓神京,用尽盘缠,本欲归乡,却被此间贼寇所虏,至此间已有小二年了。”
贾珩面色阴沉,冷声道:“五城兵马司?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范仪叹了一口气,道:“学生自知从贼附逆,已难逃脱一死,只是恳请大人可否给学生解惑?”
贾珩皱眉道:“解惑?”
范仪抬头看着少年,道:“大人是如何寻到这山寨所在的?”
贾珩道:“你是说这匪巢?”
范仪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不瞒大人,学生给张午出的策略,不筑城寨于高山,而暂居于山谷,一遇官军,随时可隐匿山林。”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说道:“贼寇勾结宁国府,欲加害本官,本官从贼寇口供中得知,尔等不过一天即来回匪巢,本官遂根据尔等常犯案的三处岔道汇集之地,推算出来匪巢方位!”
范仪闻言,怔立原地,面色微震,心头则在迅速盘算着眼前少年之言。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往往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智谋之士瞬间就能洞察其中关要。
范仪面色复杂地看着少年,问道:“未知大人尊讳。”
贾珩淡淡道:“贾珩。”
“神京贾家的人?”范仪沉吟了下,惊声问道。
“宁国一脉。”贾珩淡淡说着,冷峻目光落在范仪的脸上,问道:“范先生问完了本官,现在该本官讯问范先生了,翠华山匪首似叫张午?山中有寇多少?彼等是如何勾结贾珍以及长安节度使,其间可有书信往来?”
范仪默然了下,道:“若是学生和盘托出,大人可否答应学生一个不情之请?”
贾珩道:“不请之请?”
“学生若为朝廷论死,还请大人雇一辆马车,送学生的尸身返回家乡襄阳安葬。”范仪道。
贾珩道:“人老归乡,叶落归根,这也是人之常情,本官可以应允于你。”
纵然心中对这范仪生出几分爱才之心,但眼下也不好轻易许诺。
范仪道了一声谢,而后就是开口叙说着翠华山贼寇细情。
贾珩面色幽沉,愈听愈是心惊。
却是翠华山贼寇贿赂长安节度使云光,每半年就送过去五万两银子,前前后后送过去了三次,加起来就有十五万两,再加上各项礼品,财货不可胜计。
“这些金银来往,都在账簿上有载。”范仪说道。
贾珩闻言,连忙给一旁的百户胡吉使了个眼色,让其去陈午屋里搜寻信件以及账簿。
不一会儿,胡吉抱着一个木盒,恭谨递至贾珩案头。
贾珩捡起一封信就是阅览起来,写信之人赫然是长安节度使云光!
贾珩眸光深深,心底松了一口气。
有此信在,就可拿下云光,只是要不要去向神京请旨?
是否会走漏风声?
贾珩思忖着,忽地赵毅进入聚义厅,面颊隐现潮红,抱拳道:“回大人,人都已被看押起来,财货清点过,银两二十六万两,绢八千匹,玉器首饰有十五箱……”
贾珩面色微动,看向赵毅,沉声道:“让人把寨门关了,将尸体抬走,血迹用黄土垫上,告诉弟兄们,贼寇最多两个时辰就会归巢,让他们把弩机装好了,咱们来个关门打狗!”
方才从范仪口中得知翠华山贼寇的虚实,张午带出了六七百贼寇,纵然折损了一些,回来的贼寇尚有一战之力,所谓除恶务尽,绝不能这伙贼寇放走一个!
第一百三十七章 勾结贼寇,意欲谋逆
已至戌时,赵毅以及百户胡吉去布置伏敌的陷阱。
贾珩则在聚义厅内,一边翻检着账簿以及信件,一边陪着已在贾珩命令下,去了绳索的范仪叙着话,随着与这位举人交谈愈是深入,愈是觉得此人见识不凡。
“先生先前竟是要赚取县城?彼时官军四处剿捕,以张午麾下贼寇的战力,岂有此力?”贾珩问道。
他觉得眼前这位名为范仪的举人,真是对陈汉朝廷恨意满满了。
范仪道:“贾大人,可知京畿三辅之地,贼寇多少?这还是长安一县,如渭南、华阴,武功几县都有贼寇为乱,一旦长安县被打破,就可裹挟流民冲击神京城,彼时,天下震动……”
贾珩眸光深深,问道:“先生之策虽高明,可惜终究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罢了,先生不会以为张午这伙贼寇能成事吧?”
因为屏退左右,
范仪道:“龙蛇草莽,不遇风雨,又岂是那般好化龙的,可纵使为王前驱又如何?那时自有德者,吊民伐罪,廓清寰宇,我观这大汉也是气数已尽!”
贾珩面色微变,沉声说道:“当今天子勤政爱民,有整军经武,中兴大汉之志,你岂可因一人之时乖命蹇,而心怀怨恨,搅乱天下?”
“非因学生仇恨朝廷,而是如今之大汉,民生凋敝,百姓困苦,纵无范某,不出十年,也是要天下大乱的,与其这样,不如早早乱将起来,或还能早一日解民倒悬。”
贾珩道:“那你可知,东虏肆虐于北疆,建奴已在盛京建国改元,一旦贼寇搅乱天下,汉室失驭,神州板荡,说不得就会使华夏衣冠沉沦于异族铁蹄之下!彼时,中华大地,遍地膻腥,你纵然身死于黄泉,又有何颜面见你范家先祖?”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范仪闻言,面色苍白,只觉背后隐隐有冷汗渗出。
因为,他之前只被满腔愤懑,怨恨遮蔽了眼睛,却是忘了还有东虏在北,早已势大难制,如前宋之辽金,有着入主中原之可能。
贾珩沉声道:“范仪,你之不幸,皆由五城兵马司小吏横行不法所致,本官为天子锦衣,绝不会袖手不管。”
他为天子客卿,遇到此事,不会不管。
而且,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此人不是要搞他表兄董迁,正好借着这个由头。
将举人腿打折,这简直是在疯狂打文官集团的脸,若是一开始没有人理也就罢了,范仪举告无门。
但以他如今的贤名,正好将此事闹大,最好闹到天子以及内阁那里,闹得天下皆知,士林舆论哗然!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不上秤四两,一旦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范仪苦笑一声,说道:“多谢贾大人,只是学生自知从贼附逆,死罪难逃,再做那义气之争,也不合时宜。”
“谁说是义气之争?”贾珩沉声,作“义愤填膺”之色,说道:“容此等宵小在兵马司这等公门之中横行无忌,勾结青皮无赖,殴残应考举子,此举简直人神共愤,纵是寸磔彼辈,仍难消本官心头之恨!”
后世纵火案,某地烧死中枢下来的钦差,直接一地被视为“全员恶人”,当初最早提出的特区,全部化为泡影。
见少年权贵面色厉气涌现,范仪心头既有感动,又有惊疑。
贾珩道:“倒也不瞒你,本官视科甲出身为煌煌正途,此辈连举子都敢谋害,人人得而诛之。”
范仪鼻头发酸,面色郑重,深施一礼,拱手道:“贾大人高义,范某纵死也不”
本来早已对朝廷官官相护,不意还有这等少年权贵,愿意出头讨回公道。
贾珩道:“范举人,不必如此,一码事归一码,你虽从贼附逆,但其行可悯,其情可宥,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范仪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范某也无话可说。”
贾珩也不再劝,在结果没出来之前,不好贸然许诺,这般想着,就听得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赵毅进入厅中,低声道:“大人,人回来了。”
贾珩闻言,就是一惊,道:“去看看。”
然后看向一旁的范仪,说道:“范先生先在这里等候着,某去去就来。”
哪怕是与这范仪相谈甚欢,但也没有初见就给予无限信任的道理。
范仪在一旁拱了拱手说道:“学生恭候大人。”
毕竟是在山寨中呆了不少时间,范仪也不好说什么其他的话。
贾珩点了点头,着人在外“保护”好范仪,而后就是随着赵毅向着山寨寨墙而去。
此刻,原本京营诸军已经换上翠华山贼寇所戴的头巾,在夜色中倒也难以分辨清楚。
张午领着二百多人,从一条山道中走出,身后率领之人,又累又饿,身上各个带伤。
一旁的罗雄,脸色阴沉着,他刚加入这翠华山,第一次下山打食,就死了三十多个弟兄,合着肉没吃着,结果挨了一顿好打,这搁谁身上,谁受得了?
再看前方走着的张午,目光就有几分不善起来。
他手下还有百十人,而这张午手下也就二百多人,这次这么大的失误,总要有人负责,原本的金银分润比例就需得重新议一议了。
张午不知背后的二当家已经起了别样心思,面色懊恼地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寨子,不疑有他,对着身旁一个青年,低声道:“小五,去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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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为小五的青年就上前喊道:“大当家回来了,赶紧打开寨门。”
“贾珩此刻就在寨墙的角落里,挥了挥手,只听得“吱呀”一声,二百多个人人带伤的贼寇猬集而入。
进入之后,张午对着一旁的罗雄说道:“去聚义厅,寻范先生商议商议。”
罗雄硬邦邦道:“是得好好商议商议。”
张午听着罗雄语气有异,以为是出战不利,折了兄弟而愤懑,倒也没有多想。
然在这时,身后的寨门豁然关上,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诡异。
张午隐隐觉得那里不对,问道:“四当家呢,怎么不见四当家?”
“大当家可是再寻此人?”忽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清冷的声音,土石垒就的寨墙上,“嘭”地抛下一物,落在地上,在地上打几个滚,正好落在张午以及罗雄二人脚下。
众人借着寨门上挂着的灯笼光芒定睛细瞧,分明是一颗五官狰狞的头颅!
“不好!是官军!”张午一声怒吼,响彻山寨。
还未等翠华山贼寇拔刀戒备,寨墙之上,火把高举,灯火通明,伴随着弩机扣动之声不绝于耳,箭矢如飞蝗一般,向着二百贼寇射去。
“嗖嗖!!!”
“啊……”
“哼,”
“噗通……”
本就是猬集一处,这一下子,从一人多高的寨墙上射去,将弓弩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贼寇如枯草倒伏,成片成片倒地。
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箭矢一轮射过,原本二百余贼寇,只有不到五六十人,借着同伙的尸身掩护箭矢退入两侧的巷道。
张午肩部,肋骨,大腿各中一箭,鲜血汩汩流淌。
而二当家罗雄更惨,方才被箭雨射成了刺猬,死在土路上,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大当家,中计了,我们杀出去啊。”一个络腮胡子的贼寇,捂着中箭的肚子,面带痛苦,厉声说道。
“完了!”张午看到这惨烈一幕,双眸充血,怒道:“官军!”
然在这时,只见聚义厅方向,喊杀声响起,由蔡权手下几个百户率领的三百军卒,手持刀盾,火铳,向着巷口涌去。
喊杀声一时震动山林。
张午举刀喊道:“兄弟们,杀啊,杀出一条血路!”
三百军卒围攻而来,叮叮当当。
张午所剩下的这五六十个贼寇,都是悍匪中的悍匪,但因为各个带伤,又加只
贾珩冷冷看着这一幕,对着赵毅道:“赵毅,你带着一队下去,看能不能活捉张午!”
如果能活捉匪首,槛送神京,明正典刑,那这个……排面就大了。
翠华山贼寇都肆虐有一二年了,载货上京的商贾不胜其烦,京营屡剿不定。
赵毅望着少年的目光,愈见敬畏,作为从头到尾目睹少年定策,奇袭经过的旁观者,这种震撼人心之感还要强烈几分。
应诺一声,当先而下,顿时军卒如潮水一般涌去。
贾珩看着下方在官军围攻下,人数愈来愈少。
而张午以及两个贼寇也被围住,因为腿上伤势,以刀半跪于地
“抓活的!”在赵毅的授意下,周围军卒喊着,有的就去拿长竹竿准备捅,有的去备沙土,准备迷眼。
贾珩在寨墙之上,静静看着这一幕,面色晦暗。
张午脸色铁青,和两个贼寇,三个人背靠背,挥舞着刀,冲着官军怒吼连连。
但因为受伤颇重,没多大一会儿,两个贼寇就被官军竹竿加沙土打掉兵刃。
而后赵毅提刀而上,几个起跳,将张午横于颈上的刀挑飞,四五个军卒一拥而上,狠狠按住张午。
贾珩面色淡淡看着这一幕,按了按腰间雁翎刀,从寨墙上走下。
“大人,都生擒了。”赵毅面色振奋,拱手说道。
不仅仅是赵毅面色振奋,京营一众百户、总旗也是面色激动,心头火热。
显然都知道此战的意义。
“捆起来,堵住嘴,别让咬舌自尽了。”贾珩沉声说道。
虽知道所谓咬舌自尽只是扯淡,但也要防止咬舌自残,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狗官!唔……”张午怒目圆睁,死死盯着贾珩,还未骂出口,就被堵住嘴巴。
一旁的两个贼寇也是齐齐骂着。
而后就听一旁有人沉喝道:“掌嘴!”
“啪啪……”
不大一会儿,张午以及贼寇都是被打得鼻青脸肿。
贾珩面色冷幽,摆了摆手,道:“将他们押起来,晚上三班倒,把眼睛瞪大了,万不可让人死了或是跑了!”
“是,大人!”
军卒押着张午和两个贼寇去了。
贾珩长长松了一口气,看着前方的聚义厅,思忖道:“明天才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赵百户,如果本官以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明日拿下云光,可有妨碍?”贾珩一边向着聚义厅而去,一边问着一旁的落后半步跟着的赵毅。
请旨终究还是太慢,而且极容易走露风声,长安县离神京不过百里,快马可至,红楼梦中凤姐弄权铁槛寺,来旺骑着快马当晚就到了。
所以,这一来一回耽搁的时间,有很大风险令云光知道翠华山贼寇被围剿一空。
其多半会铤而走险。
赵毅想了想,说道:“陛下口谕是让大人督促剿匪的,若遇谋逆之案,天子亲军有临机处断之权。”
当日,戴权传口谕,口谕内容其实也只是说剿匪,但这个口谕具体内容比较含混不清……
贾珩沉吟了下,道:“那就以“勾结贼寇,意欲谋逆”,暂且拿下这云光,证据就是这些往来书信,至于前日翠华山往神京阴派贼寇,正有窥伺神京城防之心,屡次三番着京营调兵进剿,正是欲探京营军力!赵百户,你觉得如何?”
说着,将请教的目光投向赵毅。
赵毅:“……”
官字两张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只是,以前倒没看出来,这位贾大人罗织罪名的本事,比之镇抚司的掌刑千户都不遑多让。
第一百三十七章勾结贼寇,意欲谋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分银
翌日,一大清早儿,贾珩留下赵毅率领,一百军卒留守在山寨,为被劫掠的妇幼的登记造册,打扫战场,同时看守着山里的缴获。
值得一提的是,贼寇库房中缴获颇多,光银子就足足二十多万两,这是劫掠过往商贾数年积攒下的财货,或正如范仪所言,用这些金银招兵买马,蓄积粮草,赚取长安县城后,真有搅扰三辅的能力。
而后,贾珩带着剩余的军卒,押着张午等三个贼寇,向着长安县而去。
而在长安节度府中,已是午后时分,端坐帅案之后的云光正在大发雷霆,周围是节度判官,司法参军等一干佐吏。
官厅之中,牙将蒋杰,陈诚二人甚至唤来了云光的二十个仪卫亲兵,捉刀警戒,将官厅内外围拢得里外不透,一副肃杀、井然之相。
陈汉沿袭唐宋之职而设的节度使之职,虽有些不伦不类,但还是保留了一些旧制,比如牙将所亲兵仪卫,以树大纛,倒也不多,也就五十人。
“黄泰,谁给你的权力调动戍守之兵?你有戍卫县城之责,若是县城有了闪失,为贼寇所衬”作为节度使,周围六县的名义最高军事长官,云光着四品武官官服,面若冷霜,还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凛然之势。
下方,黄泰拱手站立着,道:“下官虽有守城之责,但也担守捉之任,率一部偏师助剿,配合京营兄弟,下官自认并无过失。”
他上午时,陪着蔡权点验绢帛给“明月婵娟”布庄送去,而后又是抚恤、慰问阵亡士卒,将一些被俘虏的贼寇押至军营看押起来。
然后忙到了未时,才回家吃上一口热乎乎的午饭,可刚吃了一碗饭,就被眼前这位节度老爷就牙将入府唤他至官厅问话。
他临行前,已着儿子黄茂去寻蔡千户,希望那位贾指挥能尽快凯旋吧。
云光脸上厉色涌动,刀疤脸几近狰狞,沉喝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兵部严令,守备没有勘合,不得擅出城防,调一兵一卒,以为贼寇所趁,尔竟敢藐视军令,眼中可有朝廷,来人,打了他的官帽,剥了官服,押入大牢,本大人要上奏李部堂!”
“诺!”这时,就有几个军兵应诺一声,向着黄泰而去。
条案之后的节度判官裴剡,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司法参军娄进,似是询问,这有功无过,也要问罪吗?
虽说兵部严令,不得擅出,但真得离城剿匪,又没有损兵折将不说,还取得大胜,再去说什么严令,就有些故意刁难了。
纵是禀告到兵部衙门,也是不奖不惩,下不为例。
娄进轻轻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正处盛怒的云光,示意不好劝说。
黄泰心头一凛,就在这时,却听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牙将陈诚,面色大变,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节度大人,外面京营还有守备府的的兵马围了节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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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云光霍然站起,面色倏变,惊声道:“他们要做什么?本官这里是节度府衙!”
一个词在脑海中盘桓,哗变……
节度判官裴剡面色忧虑,说道:“云大人,黄守备麾下将校,刚和京营之兵打了一场胜仗,死伤不少,上午才抚恤而毕,现在听说黄守备为打大人所问罪,自是心中忿忿,若不善加安抚,只怕有……哗变之险。”
云光面色变幻,冷笑一声,说道:“本官就不信他们就敢冲将进来,黄泰,你可知,纵兵以下犯上,是什么罪?”
黄泰目光几欲喷火地看着云光,这是在要挟于他,让他去劝说外间的军兵退散。
不等黄泰回答,云光目光讥诮,冷笑说道:“这是谋逆之罪!黄泰,还不出去让你的兵都散了!”
“谋逆的是你!”就在这时,官厅之外传来一声沉喝,一个着锦衣华服,按着雁翎刀的少年,在大批将校的簇拥下,行至庭院中,人未至,声先闻。
蔡权带着大批京营之兵,行至廊檐下,如潮水一般将官厅围拢起来,云光麾下的亲兵仪卫拔刀半出于鞘,面色警惕地看着京营诸军。
“下了他们的兵刃!”贾珩沉声说着……
锦衣卫曲朗落后半步,高声道:“我大汉锦衣卫指挥佥事大人在此,何人敢放肆!”
京营诸军齐声鼓噪,瞬间控制着云光的亲兵仪卫。
贾珩面色沉静如玄水,走到廊檐之下,目光看向云光,沉喝道:“云光,你可知罪!”
云光脸色阴沉,从条案后走下,强自笑了下,说道:“贾指挥这话,本官何罪之有?”
一旁的节度判官裴剡、司法参军等佐吏,无不色变。
“来人,打了他的官帽!”贾珩冷哼一声,吩咐着。
“诺!”京营诸兵应了一声,就上前按住云光,不由分说,将其官帽拿下。
“贾珩,你敢?本官是四品武官,与尔同级,你有何权拿本官?”云光面现怒气,忿忿说道。
一旁的节度判官裴剡,也是开口道:“贾大人,这……”
却给身后的司法参军娄进皱眉,扯住衣袖,以目示意看看情况再说,其他佐吏也是面面相觑。
锦衣卫,鬼知道有没有奉上谕?
贾珩冷笑一声,取出一封书信,“云光,本官昨夜已大破翠华山张午一伙匪巢,从其匪巢中搜得尔与贼寇往来书信数封,你云光勾结贼寇,为其派贼寇潜入神京,窥伺京畿城防提供便利,数次诱京营进剿,以之试探禁军军力,其心谋逆,反意汹汹,本官为天子亲军,瞭察逆贼,拿不得你?”
云光一看贾珩掌中书信,脸色刷地苍白,体若筛糠,难以置信说道:“你血口喷人!这书信分明是你伪造的!”
“张午每半年送你五两银子,彼等贼寇所留账簿,其上所载每一笔款项,礼品,白纸黑字,一清二楚!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贾珩目光咄咄,逼视着云光,沉声道:“来人,将此獠嘴巴堵了,押将至京营营房,择日就随同张午等一干匪首,槛送京师,听候圣上发落!”
军卒押着面色难看,目光几欲喷火的云光就是向外而走。
而后,贾珩看向节度判官等一干文吏,朗声说道:“几位,本官已拿到云光勾结贼寇,意图谋逆的确凿证据,还请几位大人配合着黄守备,暂管节度府中的军务。”
云光作为长安节度使,麾下管着六个县的戍堡、隘口。
黄泰在一旁,闻言心头微动,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锦衣少年,让他接管节度府中军务?
“贾大人,不知可否让我等看看这书信?”节度判官裴剡脸色淡漠,皱眉问道。
贾珩道:“这只是其中一封,几位大人请看。”
贾珩拿着信纸,展开而视,离着几位文吏有一些距离。
谁知道眼前这节度判官是不是云光的同党?万一拿着揉揉,吃肚子里怎么办?
裴剡倒也不以为忤,凝神看着信纸之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凝了凝眉,对着一旁的司法参军娄进,说道:“确是云大人的笔迹。”
娄进以及其他佐吏也是点了点头。
云光作为直属上次,公文往来颇多,字迹他们还是认识的。
贾珩将书信收好,道:“黄守备,先率人将这节度府后院给控制住了,云光现为犯官,当由朝廷鞠问其罪,再作计较,不可使人惊扰了其家眷!”
“卑职遵命。”黄泰抱拳一礼,压下心头涌起的激动。
贾珩做完这些,和蔡权使了个眼色,然后几人离了节度官衙,回到军营之中。
贾珩道:“蔡兄,山里缴获了二十六万两银子,还有大批绢帛,人多眼杂,还有锦衣卫。”
这笔银子数额特别庞大,能不能昧下,都是一个问题。
以天子“死要钱”的悭吝性情,这银子不好昧……需得好好筹谋一番。
否则,难保不会有小人进谗言后……贾子钰,银子夹,朕的钱!
现在他甚至怀疑,天子是不是都算计好了,派两个锦衣卫跟着说是保护他,别是冲着缴获来的吧?
当然,也不太可能,谁也不知这伙贼寇有多少银子?
蔡权低声道:“这账簿上不会都记载了吧?”
“肯定没有都记载,只记载了一小部分。”贾珩低声说道。
蔡权皱了皱眉,也是面有难色,说道:“随兄弟去的两个锦衣卫好收买,可京营之兵,怎么办?一旦给发银子,多少就落有心人眼里。”
这就是为难之处,你不太好藏,人多嘴杂,回到京师之后,上面过问起来。
蔡权想了想,也觉得棘手,说道:“珩兄弟的意思呢?”
贾珩皱眉,说道:“我一路上就在想这个事儿,这个银子,我们能分的恐怕也不多,要先拿出大头儿来,抚恤伤亡军卒,这谁都说不出什么,不管京营还是黄守备手下的兵,都要抚恤,初拟定,阵亡的一百二十两,重伤致残的一百两,轻伤二十两……然后根据官职、斩获,赏银从十两到百两不等,这样人人都有赏银,这一下子银子就去了大半。”
从先前领兵剿匪来说,京营之兵是油了一些,但还是有一些血气悍勇之辈的。
如果蔡权拣选出来一部分精锐在京营中厮混,那这头一步拿银子收买军心的确不可缺少。
而且,当初说好的赏银,若是反悔,分分钟钟整个哗变出来。
蔡权点头道:“这是正理,当初也是说好的,拿出一半来,只是一百二十两,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这次前前后后,我看阵亡了八九十个。”
“这是买命钱,不好省!”贾珩沉声说道。
蔡权面色一肃,道:“珩兄弟说的对,弄不好,回去也会被戳脊梁骨。”
贾珩道:“这样一来,就去了不少银子,剩下的七八万两,咱们就商量着私下分了,这样就不显得扎眼了。”
“兄弟所言甚是。”蔡权说道。
“还有得先拿出两万两给一个人。”贾珩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老太监的面容,正是戴权。
不将这太监喂饱了,什么圣眷都架不住阴风在一旁吹。
蔡权凝声道:“谁?”
“大明宫的戴内相。”贾珩低声说道。
蔡权瞳孔一缩,沉吟了下,目光闪烁,轻声说道:“两万两……够吗?”
贾珩:“……”
蔡权讪讪笑道:“我就是怕这等人物见惯了大把银子,两万两不放在他眼里。”
“二万两够了,再多反而引起猜疑。”贾珩目光熠熠,沉吟说道:“其实两万两我都打算分两次贿赂
蔡权:“……”
“另外再拿出四千两来,分给两位锦衣卫,一人两千两。”贾珩凝声说道。
这般一算之下,刚好剩下五万两,他拿四成,蔡权拿一成。
蔡权点了点头,说道:“绢帛、粮食,这些咱们都不能动,这都要登记造册,说不得还有被劫掠的客商来索取,当然……朝廷肯定不会发还就是。”
说到最后,嘿然一笑。
贾珩脸色古怪了下,暗道,不说其他,晋阳长公主的财货,恐怕能追缴回一部分。
“你也不用将银子贿赂陆合。”贾珩想了想,提点说道:“你刚立了功,升三级是板上钉钉的事没,他一个都督佥事,人脉有限。”
蔡权苦笑说道:“也不是全贿赂老陆,兵部的人,上上下下都要打点。”
贾珩说道:“云光这些年估计也贪了不少,受贿赂财货,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两银子,这些算是给天子抄家。”
二人敲定了分赃事宜,也是分头行动,开始着手抚恤事宜。
第一百三十八章分银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国出版,名动神京
神京城,翰墨斋外,着士子服,头戴青色方衿的士子,人头攒动。
却是昨日翰墨斋刊行了一部名为《三国演义的话本,先是一些读书人口口相传,而后口碑渐渐发酵开来。
先是士子之间互相传阅,但又嫌不过瘾,家资富裕的,就带上银两,徇着书上的翰墨斋印鉴字样,按图索骥,来到斋中求购话本。
《临江仙一词,更是在国子监、各大书院、士林科道广为流传,什么桃园三结义,孟德献刀,三英战吕布等典故,更是为之津津乐道。
而随着时间过去,三国演义的热度,也正在向凡俗走卒,市井百姓下沉。
可以说如今之神京城,开口不谈刘关张,读尽诗书也枉然。
“诸位秀才相公,举人老爷,有序排队,先交钱再购书。”翰墨斋门前,几个伙计笑呵呵招呼说道。
翰墨斋门前的书棚中,摆着整整数百本,或是装帧精美、或是蓝封简装的书籍,封面上“三国演义”四个大字,右小角有贾珩著的印鉴。
翰墨斋掌柜刘通,站在廊檐下,看着外间如火如荼的销售盛况,苍老面容上洋溢着笑意,这样的销售热度已经维持有两天了,昨天三国书稿一经发售,这些读书人就如疯了一般。
“这位前辈,你说这贾珩究竟是何人?”一个二十出头儿的青衿书生,问着一旁的颌下短须的中年书生,那中年书生衣衫刺绣精美,不是举人功名。
那中年书生,说道:“听说是宁国之后,似乎现在是贾族族长来着。”
那青衿书生闻言,就是面露狐疑之色,喃喃说道:“勋贵之后,勋贵之后也能有这样的文采吗?学生看文辞老辣,非久研经史者不可撰述,莫不是由旁人捉刀……”
中年书生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就非赵某所知了,只是想来这样的书稿,谁会甘心捉刀代笔,为他人做嫁衣。”
彼时,一个着褐色绸衫的老者,笑了笑说道:“此书作者,就是前日上表辞宁国世袭爵位之人,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原来是此人!”
“这是大贤!”
随着时间流逝,贾珩辞爵不就的贤德之名,已经由士林科道传至街头巷尾,而随着圣旨以邸报广布中外,已有几分海内咸闻的架势。
怎么说呢,就是虽不见其人之面,但士子都听过有这么一个人的名头。
“监中讲郎说,这贾子钰有古贤民之风,其辞爵表,义理兼备,感人肺腑,要求我们全文诵写。”这时,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胖墩苦着脸说道。
众人:“……”
看着这边厢热火朝天的景象,手中各拿了一本三国书籍的韩珲和于缜二人,都是面色复杂。
韩珲笑道:“三国演义果然惊雷乍现,不同凡响,只怕这般下去,已渐有神京纸贵之相。”
“是啊,如今的子钰,德才兼备,当得上一句名动京华了。”于缜面带艳羡,感慨说道,而后凝了凝眉,诧异道:“只是子钰呢?有两天没在监中见到他了。”
“文度,你是埋首案牍,精研制艺,不关注神京新闻非误用,红楼梦原词呐,邸报上不是说了,贾珩加衔锦衣指挥佥事,随京营一部军卒剿匪去了。”韩珲笑了笑说道。
身为内阁次辅之子,对神京城内的动向自是了如指掌。
“剿匪?莫非是……翠华山?”于缜先是一愣,见韩珲点头,就是面色微变,说道:“翠华山那伙贼寇,京营可是败了几次,兵凶战危,贸然前往,岂是儿戏?”
韩珲拧了拧眉,叹道:“所以子钰此事行得有些冒险了。”
依他所想,如今贤德之名为中外咸知,又得了著书之名,正是与士林交游,来年以科举入仕之时。
这剿匪不说出什么闪失等不详之言,哪怕是无功而返,对其声名都有一定影响。
“子钰此举的确有不智之嫌,现在是一动不如一静。”于缜眸光闪了闪,轻声说道。
韩珲虽未出言,也是基本做如此设想。
神京城,永业坊,棠桥胡同
一座庭院深深,数重进的宅院,书房之内,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李瓒端坐在书案后,将手中的公文放下,揉了揉眉心,举步行至窗口,眺望着园林景致。
却见自家儿子李懿,一脸喜滋滋地拿着一本书,从垂花门旁的画廊中小跑而过,一副得了稀罕物的模样,李瓒瘦削面容之上现出郁郁青气,呵斥道:“站住!”
他这儿子,又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闲书,脸上才露出这般轻浮笑容。
李懿如被施了定身法般,转过身,看向窗口处的李瓒,面上笑意凝滞,唤道:“父亲大人。”
“手里拿的什么?整日就知道看些不正经的书,明年的秋闱再不第,就给我回湖南老家去!”李瓒面带厉色,沉喝道。
李懿被训斥的讷讷不敢应。
“将书拿过来!”李瓒喝道。
李懿打了个哆嗦,快步进入书房,差点儿被门槛绊到,趔趄了下。
李瓒皱眉道:“毛手毛脚,哪有一点儿稳重样子。”
李懿面色讪讪,整了整神色,将书规规矩矩双手递将过去。
李瓒面色淡淡,伸手接过书本,垂眸而视,看见书封名目,然后……就是一愣,继而迅速翻阅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李瓒浏览而过《临江仙一词,不由目光微凝,继续往下看去,这一看就入了迷,掌中翻页声不停。
李懿抬头偷瞄了一眼自家老爹,见其忘我读着。
心道,父亲果是这样,上次收走的那本《唐传奇,我在书房里翻了下,折痕都在中间,显然父亲平时也看这种闲书。
“好书!”李瓒读完数章,忽而脱口赞道。
吓得李懿一缩脖子同时,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
而这样的类似一幕,也渐渐出现在神京城的一些高门宅院。
这是一个娱乐匮乏的时代,三国话本几乎很快席卷了整个神京。
至于贾珩贾子钰之名,也以一种飓风般的速度,向着神京城扩散。
如果说《辞爵表得到士林官场的誉满加身,还只是士大夫阶层的小范围传播,那么大量遽于事而备于物的庶人,不太关心政治的普通人,通过《三国演义书稿的刊行,已经认识神京城
神京满城话三国!
随着一些说书、戏曲的再演绎,这种“破圈儿”趋势将会愈发明显。
时近黄昏,金色夕阳落在荣国府宅院中,秋日的晚霞格外绚烂。
贾政从工部衙门返回家中,手中拿着一本三国话本,这是从工部同僚那里听说后,回来时让常随购得一本。
“子钰竟能撰出这等雄文。”贾政心头感慨着,看着手中装帧精美的
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这位周瑞家的女婿口中,贾政自幼酷爱读书,端方正直,祖父宠爱。
这个对也不对,酷爱读书不假,但这个书吗,大抵也不仅仅是四书五经,而是时人笔记,话本之流。
多年老书虫贾政感慨着,正要往荣庆堂去,忽地就是皱了皱眉,却是听得小厮的窃窃私议之声。
“听说了吗,大老爷说,东府里那位珩大爷回不来了,否则,也不至都几天没有音讯,兵凶战危的,想来是已遭不测……”
“混账住口!”贾政面现怒气,冷喝一声。
正在回廊聚集的几个下人,顿时一惊,纷纷见礼说道:“老爷。”
“谁让你们在此妄动口舌,诅咒我贾族族长的?”贾政怒道。
那常随道:“东西两府都这么传,否则都过去三天了,珩大爷怎么都没有音讯……”
銆愭帹鑽愪笅锛屽挭鍜闃呰昏拷涔湡鐨勫ソ鐢锛岃繖閲屼笅杞澶y跺幓蹇鍙浠ヨ瘯璇曞惂銆傘
贾政脸色一沉,喝道:“告诉府上,不得乱传,再敢胡言,乱棍打将出去。”
他方才自是听到是谁在发此诅咒之语,今天早上就有风声,说什么八佰弱旅,早已全军覆没,但……
贾政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拿着手中的书籍,向着荣庆堂而去,他要等下劝劝母亲,不能再放任兄长作此毒咒之语。
荣庆堂中
贾母也是皱眉问着凤姐,道:“这府里最近起的流言是怎么回事儿。”
凤姐丹凤眼中闪过一抹讪讪之色,笑了笑,说道:“老祖宗,都是下面那些犯口舌的混账,胡乱言语,我正说要收拾收拾呢,平儿,让周瑞家的带人转转,再有乱嚼舌头根子的,好好整治整治,愈发不像话,都闹到老太太屋里了。”
“是,奶奶。”平儿应道。
王夫人面色诧异,轻轻笑了笑,说道:“凤丫头,府里下人都传什么了?”
探春、黛玉都是抬眸看去。
一旁正在陪着迎春下棋的宝玉,抬起头,道:“茗烟今天早上也说,说是东府里的珩大爷回不来了,京营上次派了三千军卒都没拿下,珩大爷带着八百人过去,三天没有消息,多半是……”
王夫人闻言,心头微动,白净面皮上现出一抹疑惑,道:“东府的珩哥儿不是说随着一个千户过去,你舅舅刚刚任了京营节度使,千户想来是一千卒。”
宝玉放下棋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听茗烟说的,没有一千人,只有八百人。”
探春接话说,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解释说道:“太太,现在这些领兵的,哪个不吃空额,喝兵血的,领着一千的兵,手下能有八百都是不错了,余下的俸银都落在了这些领兵的腰包。”
王夫人闻言,手中捏着的佛珠顿了下,看着俊眼修眉的探春,微笑道:今儿,我倒长见识了,不想军中事还有这般多的门道儿。”
凤姐笑道:“老祖宗,我不想,我们家中也藏着一个女将军,说起军中事来,也是头头是道。”
贾母也是面带微笑道:“我给你们说,三丫头得亏是个女儿身,若生得男儿身,也是能建功立业,封个公侯才是。”
一屋人都是轻笑起来。
黛玉看了一眼探春,黛眉挑了挑,星眸熠熠闪烁,看向探春,似在说,还说你不是穆桂英?
然而探春却无多少和黛玉继续玩闹儿的心思,八百军卒去剿匪,说不得还都是老弱病残,那位珩大爷……
就在众人说话的空档,林之孝家的轻手轻脚进入厅中,低眉顺眼说道:“老太太,太太,二老爷过来了。”
贾母敛去面上笑意,看了一眼笑容凝固在脸上,目光现出惧意的宝玉,叹了一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一会儿,贾政整了整衣襟,绕过几架屏风,行至荣庆堂中,道:“儿子见过母亲。”
王夫人起得身来,看着贾赦。
贾母笑了笑,说道:“你既是下了衙,就自去府里歇着就是,我这里不用每日晨昏定省的,凤丫头和兰儿他娘还有”
贾政面色,叹了一口气道:“儿子来这里,是有些话想和母亲说说。”
贾母闻言,愣了下,道:“什么话?”
贾政道:“儿子从外面坐衙,听衙门里说,东府里的珩哥儿出了一本书,现在神京城中到处在传扬,儿子将书带了来。”
说着,取出《三国演义书稿,道:“这本论史之作,有一代大家之风,如今满神京都在传诵子钰之文名,甚至传诵我贾门出了这样一个文华种子,但儿子方才回来,却听到下人们再说什么子钰去剿匪,已遭不测,儿子以为这非是积善之家该有之言!,”
贾母笑着说道:“瞧瞧,凤丫头,我刚才就说这院子里的流言实在不像话,让你看着整治一些,转眼儿宝玉他老子就过来说这事。”
凤姐柳梢眉下的丹凤眼闪了闪,笑道:“老祖宗,这叫母子连心,想到一块去儿了。”
贾政在下方听着这话儿,嘴角抽了抽,他都几十岁的人了。
然而,贾母却笑的脸上褶子都开了,笑了笑,看着贾政手中拿着的书,说道:“嗯,方才说什么书籍?珩哥儿什么时候撰了一本书?”
“母亲请看。”贾政说着,将书籍双手递了过去。
鸳鸯连忙上前,先是行了一礼,然后伸手接过。
贾母未出阁前,也是公侯小姐,倒也是识得字的,拿起书籍,翻阅了下,一首《临江仙映入眼帘。
而一旁的宝玉、黛玉、探春也是纷纷好奇凑到跟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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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贾珩回京
荣庆堂中
探春凝神看着,明眸熠熠流波,口中甚至不由喃喃出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不得不说,《临江仙作为三国这段波澜壮阔,金戈铁马的史诗开篇词,实在是契合到了极致。
哪怕是贾母这等作“不过是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之语的公侯千金小姐,文学素养一般,都能感受到那种慷慨豪迈的情绪,从字里行间流溢出来。
宝玉面色怔怔,口中似是呓语念着:“青山几度在,依旧夕阳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这首词真是太对他的脾性了。
而黛玉、探春、李纨早已是面色怔怔,凝神读着,一旁的迎春和惜春也是分明丢下手中的棋子和画笔,凑到跟前儿看着。
黛玉忽地抬起头,想了想,低声道:“四妹妹,这首词,你看着能不能做一副画不成?”
白发渔樵,残阳照江,天水一色……
惜春凝神看着诗词,嘟了嘟婴儿肥的脸颊,糯声道:“林姐姐,我刚学画没多久,还做不来。”
黛玉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垂眸继续读着。
这边儿,探春看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言,英秀俊美的双眉下,明眸焕彩,雪腻脸颊现出难以置信之色,带她平日里也爱读这些史书,只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心头有许多疑惑。
能说出“可知咱们这样大族人家,若被人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的探春,岂会不读史书?
读史使人明智。
黛玉云烟成雨的罥烟眉,似蹙未蹙,纤纤玉手捏着一角粉红手帕,歪着螓首,秋水明眸中似有一丝迷茫。
多愁善感的黛玉,或许会因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饮水词而感怀,但并不意味着对《临江仙这样的论史之词无动于衷。
那种经典诗词中蕴藏的文学气韵,自是有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贾政看着面色震惊莫名的几人,面上与有荣焉,朗声说道:“国朝百年以来,罕有诗词名家,而子钰这首临江仙,已现巅峰之势,还有这《三国演义,都是要传于后世的,要为后世读书之人传诵。”
一语更是将正在看书的宝玉、黛玉都是惊醒。
著书立说,后世传诵,这……为何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觉。
贾政面容酡红,如饮美酒,笑道:“读书人,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子钰辞爵而已现贤德之相,这话本也是论史之作,虽难说圣贤典籍,但也是,唯有立功……子钰年龄还小,将来终有机会,若有一日,不荫父祖,功名自取之言,如投笔从戎之典故,名扬海内。”
探春闻言,眨了眨眼,不知为何,许是因为贾政之言影响,也许是因为看着半文不白的三国演义。
心头忽然浮现一段话,“贾珩,字子钰,京兆长安人也,宁国旁支之后,少好学,工书檄,及长,以贤德孝悌之名闻于神京,帝爱之,因珍事以宁国爵转赠,珩固辞爵不受,慨然曰,大丈夫提三尺剑,建不世之功,当不恩祖荫,功名自取!帝默然良久,诏旨嘉允之……珩性情端方,凛然难犯,善属文,俟三国书成,名动京华,诵于百代……书曰,虽君子之泽,五世之斩,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何言公侯子弟皆纨绔膏粱耶?”
探春正想着,却见一旁的黛玉,正拿着一双秋水明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探春,伸出手背抚了抚探春的彤彤如火的脸颊,轻笑说道:“妹妹脸怎么这般烫,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探春猛然醒觉,垂下螓首,心道,她方才都在想什么啊……哪有给活人作传的。
贾母这时也放下手中书,苍老面容上现出复杂之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将书递给一旁的李纨以及宝玉等人,然后看向贾政,“林之孝,去着人唤大老爷过来。”
贾政点了点头,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来此其实也有此意,府中流言,他如何不知是何人,但他为弟弟,兄长之过,哪怕说都不好说。
如今由老太太出言,想来兄长也不好再背后作诅咒之语。
林之孝从屏风后走出,应了一声,就去唤贾赦去了。
荣庆堂中,一时陷入安静,唯有探春、李纨、宝玉三人翻着话本,发出纸页的刷刷之声。
王夫人端过金钏倒好的一杯茶,递给贾赦,面上挂着轻笑道:“老爷,先坐下吧。”
贾赦摆了摆手,在一旁坐下。
王夫人脸色就是一僵,但也只好坐下,将茶盅放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制几案上。
不大一会儿,贾赦就和邢夫人二人过来,手中拿着两个文玩核桃,进入荣庆堂中,笑道:“母亲唤我。”
“给老太太请安。”邢夫人上前见礼说道。
贾母瞥了一眼邢夫人,长长“嗯”了一声,稍稍寒暄几句,就问道:“府中说珩哥儿回不来的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是谁传的?”
贾赦闻言,面上笑意敛去,看了一眼贾政,心头冷哼一声,但迎上贾母的审视目光,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流言,儿子也是听牛家兄弟所言,珩哥儿这次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贾母、王夫人,凤纨、宝黛、探惜:“……”
迎春:“???”
凤姐面色淡淡,端着平儿递的香茗,抿了一口。
贾政皱了皱眉。
贾母道:“不管珩哥儿回来回不来,也不能作此不堪之言,诅咒于人才是,还让下面小厮传得哪里都是,成什么样子。”
贾赦道:“母亲,好,我不说这话,但也不得不考虑了,如是那珩哥儿万一……东府里怎么办?蓉哥儿现在还在我那院里住着呢。”
贾母叹了一口气,一时有些心累。
贾赦笑了笑,端起一旁也不知谁倒的香茗吃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这些不得不有所筹谋,否则,那珩哥儿也没个一儿半女……”
不等贾赦说完,王夫人就是皱了皱眉,目光深处厌恶地看了一眼贾赦手中拿着的茶盅。
这是她方才给老爷倒的。
然在这时,荣庆堂外传来喧闹之声,林之孝的从外间而来,面带笑意说道:“老太太,太太,东府里珩大爷领着京营的兵马,押着囚车从南城门过来了,捉了不少贼寇,现在城门口那条街人山人海,男女老少都伸长了脖子瞧着贼寇呢!”
贾赦正端着茶盅,骤闻“噩耗”,还未说完的话,瞬间就被堵在喉咙,面色倏变铁青,手中茶盅“啪哒”一声落下,茶水溅得靴子和裤脚仍然,而后咔嚓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珩哥儿……得胜回来了?”贾母闻听此信,霍然站起,许是因为起得猛,就有些头晕目眩,一旁的鸳鸯眼疾手快,迅速扶住。
宝玉、黛玉、探春、惜春等姊妹,都是看向林之孝。
贾政面现激动,说道:“好啊,好!立德,立功,立言,这是我贾族之表率!”
“不可能……”贾赦面色铁青,心头怒火灼心,那小儿怎么可能,他就带了八百老弱病残,京营三千军卒都剿灭不定……
贾母看着失魂落魄的贾赦,心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倒也顾不得理这个“器量狭隘”的大儿子,然后看向凤姐,道:“快打发人问问,珩哥儿什么时候回府,开大门相迎。”
凤姐这会子同样有些懵然,回转过神,少妇俏丽的粉面上挂起笑意,说道:“彩明,让旺儿带两个小厮看看。”
彩明应了一声,向着外间而去,寻旺儿去了。
凤姐此刻心思复杂,眼前似浮现那个少年的冷峻面容,居高临下地沉喝道:“不是半个月!”
忆起往事,凤姐目光异样了下,许是坐的久了,挪了挪坐姿,罗裙的纤纤玉腿不由并拢了下。
“本来想着他若是折在外面,印子钱还能……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
……
神京城,南城门儿望着城中去的街道,早已是为行人围拢得水泄不通。
京营的军兵沿路架起一道人墙,护住一条通道儿。
路旁的客栈、酒肆、商铺,男女老少都是伸长了脖子,望着里瞧着,将国人的“围观”性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就是张大眼,看着眼睛也不大啊,怎么就在翠华山盘踞了这么久?京营怎么都剿不了?”一个提溜着画眉鸟的锦衣青年,说道。
“这悍匪凶不凶,和眼大不大有什么关系?”腰间系着白围巾,手拿擀面杖的面摊老板听到这话,笑道。
銆愯よ瘑鍗佸勾鐨勮佷功鍙嬬粰鎴戞帹鑽愮殑杩戒功app锛屽挭鍜闃呰伙紒鐪熺壒涔堝ソ鐢锛屽紑杞︺佺潯鍓嶉兘闈犺繖涓鏈楄诲惉涔︽墦鍙戞椂闂达紝杩欓噷鍙浠ヤ笅杞銆
“不是那个张飞,不就是豹头环眼吗?”
“老兄原来也读三国。”
“现在谁不读三国?某这美髯看到了没?已经开始蓄了。”一个身形魁梧,穿着短打的大汉,捋着颌下的短须,身后的筐子里,大枣通红,如猴屁股般。
贾珩此刻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端骑马上,两旁蔡权、曲朗扈从左右,身后京营骑卒分于两侧,仰头挺胸。
步卒则是押着一辆辆囚车,囚车之内,赫然是张午等一干贼寇,以及最后一辆囚车里……押着云光。
他在长安县料理了一应手尾,才押着贼寇入京,故而拖延了一天。
看着前方人山人海的神京百姓,贾珩心头也是生出一股莫名之意。
“哪怕陈汉国朝再是腐朽,但如今的民心,实际还没有到丧失殆尽之时。”
这般想着,就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声喝骂。
“打死他,打死这些贼寇!”
一个个臭鸡蛋,烂菜叶,向着张午等翠华山贼寇砸去。
而落在最后一辆囚车的云光,面色苍白,心头怒吼,贾珩小儿,老子是朝廷四品命官!纵是槛送京师,也不该如此折辱!
刑不上大夫……
啪嗒,一个鸡蛋砸在云光脑门儿上,蛋清和蛋黄一时齐下,将那道早年随贾代化出征杀敌而留的淡淡刀疤都糊住,腥臭味在云光耳鼻之间充斥着。
贾珩这边厢,骑在马上,沿着街道向前行着,约莫有两刻钟。
他先前已着赵毅先一步,向着皇城禀告天子,想来这一会儿,天子已经收到了捷音。
而正在向前走着,忽然前方传来嘈杂喝骂之声,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开一条通路。
打着五城兵马司旗帜的一队军兵,从道口而出。
“什么人在此聚集?挡着我家大人的路?”这时,一个总旗官打马而来,趾高气扬,遥遥喝问道。
原来是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刚刚下了衙,准备返回家中。
裘良为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掌着京城治安,出入之间派头十足,时常着五城兵马司的二十个军卒骑马开道,当然裘良也不傻,名义上是说回府之前,弹压街道,公私两便。
但是此事还是为御史弹劾过几次,裘良收敛一段时间,又是故态复萌。
“没眼力见的东西!没长眼睛吗?”不由贾珩出言,一旁的曲朗,手中一扬马鞭,朝着那总旗官就是迎面一鞭!
啪!!!
那总旗官脸上就被打了一条血印子,刚要破口大骂,见到穿锦衣卫的曲朗,而后又看向那身后面带煞气、怒目而视的京营军卒,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京营诸军随着贾珩和蔡权剿了一次匪,人人得赏,正是士气高昂,飞扬跋扈之时,岂容五城兵马司的军兵藐视。
这一幕,自是落在周围老百姓的眼中,更是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冲突的双方。
如后世,百度一下,就会看到各种“jc厉害还是厉害……”诸如此类一写就要404的奇葩问题。
对于这等国家暴力机器的内部冲突,从古至今,都是为一些老百姓津津乐道。
见着两边堵在路口,五城兵马司的人似无避让之意,贾珩皱了皱眉,驱马上前,冷眸看向远处四个轿夫抬着的青泥轿子,目光冷冷,沉喝道:“我大汉太祖曾言,武官骑马,文官坐轿,景田侯之孙,现在已孱弱到需以人力为畜了吗?”
以人力为畜,士大夫所不为也,这是开国时的风气,现在其实已没有这般严格,但一些洁身自好,严于律己的士大夫,其实还是遵守着。
裘良为武将,按说应该是骑马比较妥当一些。
轿子中的裘良,听着少年的喝问,脸色阴沉,狠狠一拍轿子,顿时轿子倾斜,裘良下得轿来,立身看向马上的少年,面色铁青,目光几欲喷火。
然而,不过片刻,裘良也开始后悔为何自己要乘轿?
对方端坐马上,居高临下,他在下方倒是像极了下官。
“本官锦衣指挥佥事贾珩,奉皇命剿匪,如今功成还京,要去兵部、刑部交令,裘大人,还不速速让开路途!”贾珩沉喝道。
第一百四十章贾珩回京get/g/192/192288//1.0host:xforwardedfor:119.48.153.207xrealip::loseuseragent:(windowsnt10.0;win64;x64)applewebkit/537.36(khtml,likegeko)chre/91.0.4472.124saari/:noaheaepteno:gzip
第一百四十一章 崇平帝:宣
裘良脸色阴沉着,原本不甘示弱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但听着少年“剿匪功成”之语,不由将目光落在后方的一辆辆囚车之上,心头不由剧震。
“这是……”
他不是只带了八百兵卒吗?现在又是何故?
裘良面色惊疑不定,但马上的冷喝再次传来,“裘大人,还不让开路途!”
裘良心头一沉,看着远处围拢几层的神京百姓,就是手脚冰凉。
这他要让了,颜面扫地!
以后再想在京里混,说不得就被人指指点点。
贾珩目光冷冷盯着裘良,注意到其裘良脸上的纠结情绪,心头已是冷笑连连。
这一切本就是他有意为之!
裘良为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管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现在若是让了,以后再想如此跋扈,就要被人戳脊梁骨骂一句“前倨后恭”的哈巴狗。
但他不得不让!
挟大胜贼寇之势,威逼一个飞扬跋扈的裘良,连恃功而骄都谈不上。
“此獠和赦珍二人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先这会子折了他的面子,再作其他计较!”念及此处,给蔡权使了个眼色。
蔡权心领神会,一挥手,身后骑卒扬鞭打马,似欲向裘良等人冲去,以鞭抽打驱赶。
裘良脸色阴沉如铁,摆了摆手,低喝道:“给京营兄弟让开路途。”
真要让京营军卒,将他手下兵丁一顿鞭子抽散,他脸面就彻底被人践踏稀烂。
然而,纵然是如此,原本围观的百姓,也是发出一声声哄笑。
有一些士子,都是紧紧盯着那华服少年,心道,原来他就是贾珩?
裘良脸色阴沉着,正指挥着兵卒向后而退,忽地远处数骑快马,自朱雀大街席卷而来,为首内监,锦衣华服,身后内卫扈从。
“奉圣上口谕,速速召贾珩至大明宫觐见!不得怠慢!”戴权尖细的嗓音,传过人流拥塞的街道,落在众人耳畔。
又是引起周围围观的百姓一阵哗然。
“这是天子要召见?”提溜着鸟笼的华服青年,面色微动,喃喃道。
“那可不是,这剿了贼寇,怎么也得封爵了。”一个头戴青衿的书生,面带艳羡说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别看陈汉重文抑武,但如果是读书人出身的儒将,还是颇受读书人瞩目的。
当然,书生所言封爵也不是什么公侯伯,连子男之爵都够不上,将军之爵甚至都有些勉强一些,否则国朝爵禄就太过儿戏。
陈汉定爵位公侯伯子男,皆设三等。
下设将军,同样三等,将军之封号不定,但其实也遵循着唐宋武官勋阶的封号以及一些没有明文可载的潜规则,如择选封号时,尽量对应唐宋将军之品级,还有初封以及世袭,选封号也细微不一样。
如三等将军,属正三品,世袭三等将军就多改封威字,如齐国公之孙陈翼之孙,三等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威远将军马尚德……以及威烈将军贾珍。
将军之下就是轻车都尉、云骑尉、飞骑尉,皆设三等,除公侯伯三爵超品外,恰恰从正一品到从九品,十八个位阶,品级对应,一丝不乱。
戴权骑在马上,见前方裘良所属兵马司的人堵住路口,就是叱骂道:“裘良,还不让开路途!耽误了圣上之命,你有几个脑袋!”
好了,被内监借着传口谕一通训斥,裘良脸色愈发难看,只觉最后一丝体面也被扒下。
沉喝一声,“磨蹭什么,赶紧让开!”
随着裘良的呼喝,五成兵马司的兵丁向着一旁的路口退去,如潮水退潮般让开一条通途。
“戴公公。”贾珩驱马上前,向戴权拱了拱手,正要下马,却听对面那内监笑着说道,“子钰,别行这些虚礼了,陛下急等着召见于你,快骑马随杂家进宫要紧。”
戴权面上笑意繁盛,看着对面少年的目光深处,有着震惊涌动。
真是了不得,这少年初次领兵,就甘冒奇险,直捣匪巢,如天子所言,此子已现卫霍之相,可谓名将之姿。
想起大明宫中听到捷报之后,龙颜大悦的陛下,戴权对少年愈发不敢小觑。
这已经不是简在帝心了,这马上就成陛下的股肱之臣。
陛下威严肃重,何曾像方才那般喜形于色?
贾珩点了点头,转身给蔡权交代几句,而后看向戴权,道:“戴公公,请。”
戴权笑道:“一起走吧。”
一行数骑簇拥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向着皇宫大内快马而去。
大明宫中
拱形条案之后,崇平帝早已站起身来,手中握着军报,冷硬、刚毅的面容上仍有喜色流露,又是抬头看向远处的赵毅,问道:“赵毅,那匪首张午已被槛送京师?”
赵毅心道:“陛下,你都问第三回了。”
不过圣上高兴,他就再说一遍就是了。
赵毅恭谨说道:“张午还有数个贼寇头目都被押赴京城,交有司论罪,还有那长安节度使云光,也被贾大人以勾结贼寇、意图谋逆而拿下,当时情况紧急,担心走漏风声,不好请旨……”
崇平帝摆了摆手,沉声说道:“锦衣卫有司察百官,遇谋逆事具临机处断之权,云光身为长安节度使,于京畿重地掌数县军兵,却与贼寇暗通款曲,彼欲反耶?贾子钰以防其铤而走险,权宜处置,殊无不当。”
贾珩当初虽被赵毅说是罗织罪名,其实所行并非毫无根据,在天子这等九五至尊的眼中,长安节度身为六个县的军事长官,勾结一伙儿近千人的贼寇,在京畿重地,不说形同造反,也是有谋逆之嫌。
见崇平帝没有“深究”此事,赵毅心头微松一口气,心道,贾大人,你那几千两银子,俺老赵可没白收。
崇平帝沉声道:“云光交有司论谋逆之罪,另外,你去传朕的口谕,让仇良抄了云光的家!同时让忠顺王爷的内务府派人过去清点,彼等军将,剿匪无方,残民有术,着实可恨、可杀!”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为人性情严苛,现在已经因行事雷厉风行,不贪不渎,而开始在锦衣卫府中迅速崭露头角,在一次抄犯官家财时,为崇平帝问对所赏识。
而仇良也因为抄家之银多归内务府,和忠顺王爷走得就相对比较近。
赵毅领命一声,拱手而退。
崇平帝又是垂眸看着军报,目光咄咄,喃喃道:“以八百京营之军,孤身深入山林,短短几日,就直捣匪巢,同时拿下掣肘的云光,当真是少年俊彦,英姿勃发。”
先前出发之时,虽然因“断匪巢”一事而对贾珩寄予厚望,但兵事,谁也不敢拍胸脯百分百保证有胜无败,更不必说,是这般酣畅淋漓的大胜。
“这功劳封三等将军,或许还有些勉强,但加之先前辞爵表一事,就……阻力应该不大。”崇平帝看着军报,思忖着,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京营之军既这般能打,前番却屡次三番败于贼寇,正是说明牛继宗等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牛继宗的团营都督,首先需要拿掉,此事需得布置一番。”崇平帝放下军报,心头思忖道。
贾珩却不知,因为他率京营之军取得一场干脆利落的胜利,又给了崇平帝一种“京营或许还有救”的错觉。
毕竟这都是人之心理,另起炉灶,推倒重来,砸烂一些瓶瓶罐罐,需要的魄力太大了。
况崇平帝许久前,已经布下了王子腾这等棋子,帝王下棋,岂能左右摇摆不定,半途而废,总要走两步试试看。
“来人,召华盖殿大学士杨国昌,谨身殿大学士韩癀,武英殿大学士李瓒,文华殿大学士贺均诚,入宫觐见,另外值宿文渊阁的赵卿,也至偏殿来。”
崇平帝面色微顿,沉声吩咐着内监。
不管以后怎么用这贾珩,封爵一事可以先定下来。
京畿三辅之地,不止翠华山一处贼寇,渭南、华阴、武功尚有贼寇作乱,贾珩既有领兵缉盗之才,正好可用。
顿时,就有内监领命而去。
等了一小会儿,工部尚书赵翼先至,躬身行了一礼,听崇平帝讲完军报,心头同样有些惊异,在一旁等候。
大约又等了一会儿,渐至掌灯时分,殿外内监唤道:“陛下,戴公公引领贾大人在宫外求见。”
“宣。”崇平帝整容敛色,重又恢复威严沉肃,沉声说道。
不多一会儿,戴权就引领着贾珩进入殿中。
昔日之青衫,如今之锦衣,少年面上仍有风尘仆仆之色。
贾珩冲崇平帝见礼而罢,迎着崇平帝和工部尚书赵翼的目光,面色镇定,目蕴沉静之气。
工部尚书赵翼也是微微点头,不管少年品德才略如何,这相貌、风仪,起码已有将门子弟的风采。
“贾卿所禀,朕已悉知,只是方才看奏报中,贾卿似有未尽之言?如那范仪,卿言他另有隐情,似是牵涉到一桩大案?”崇平帝明亮的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对面那锦衣少年的脸上。
除却范仪外,还有缴获的银两,嗯,这个就算了,虽有些可惜眼前这小子大手大脚,抚恤伤亡士卒的赏银这般高?
记得这次东虏入寇,兵部抚恤阵亡士卒是五十两还是多少?
但抚恤银子都发下去了,还能收回来不成?
再提此事就有失天家气度,悭吝刻薄了。
贾珩拱了拱手,道:“回圣上,范仪虽附贼从逆,但其情可悯,不应论死,臣有下情回禀。”
正要叙说,殿外内监轻步而来,躬身一礼,说道:“陛下,贺阁老在殿外求见,还有几位阁老已入宫待宣。”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宣。”
而后,礼部尚书贺均诚先是进入殿中,冲崇平帝见礼,而后转身之间,竟是朝一旁的贾珩笑了笑,显然对这位尚礼让之道的“古贤民”印象颇好。
崇平帝转而看了一眼贾珩,沉吟了下,朗声说道:“既是事关赶考举子,稍后就当着贺卿的面,正好说道说道。”
正说话间,内阁首辅杨国昌、次辅韩癀,兵部尚书李瓒陆陆续续来到殿中,冲崇平帝见礼而罢。
李瓒则是看了一眼贾珩,冲其目光温和地点了点头,倒是让贾珩颇为意外。
这位阁臣给他的印象,似乎是不苟言笑,威严肃重,哪怕是上次辞爵表,似乎也没有让这位阁臣对他高看一眼的样子。
现在似在释放善意,却不知何故。
贾珩却不知,李瓒只是面如平湖,而心如惊雷,对他早已暗中观察,否则也不会在见到其子李懿手拿之书上题着贾珩印鉴时,就迫不及待,展开而视。
在通权变的此公眼中,如果只是如两汉那等孝廉贤德之才,而于国政方略无用,那么也只是稍稍侧目。
崇平帝道:“戴权,将这军报给杨阁老他们传阅。”
戴权领命一声,接过军报,递给一应阁臣。
杨国昌年岁大了,目力渐衰,拿着军报,凑近了瞧,一旁的戴权见状,连忙冲一旁内监使了个眼色,烛台递将过来,给照着明。
杨国昌看完,目光在缴获上盘桓了下,皱纹密布的脸上微微一动,递给一旁的韩癀。
韩癀也是看过,瞳孔就是一缩,哪怕路上已听内监简单叙说结果,但看着军报详细的文字,那种定计筹谋,运筹帷幄的感觉,也是扑面而来。
断匪巢,分敌兵,入深山,拿云光,简直……
之后,李瓒阅罢军报,手捻颌下胡须,眸中光芒流转。
“断匪巢,分敌兵,入深山,拿云光……得岳武穆用兵之妙,存乎一心之三昧。”
身为兵部尚书,自然能看出比其他几位阁老不同的东西。
“此子通兵略,擅军机……假以时日,将帅之英。”李瓒放下军报,瞥了一眼贾珩,思忖着。
崇平帝将几位大学士不一而足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头也有几分欣然,道:“云光勾结贼寇,与寇往来书信,及麾下心腹牙将陈、蒋二人以及贼寇供词,锦衣卫已送来,经过其府衙的佐吏作证,书信确为云光笔迹,而陈蒋二人也有证词,云光一案,交由刑部推鞠、断谳,此事先不议,方才贾卿说,从贼之中,有一举子,另有可悯之情,诸卿先听听。”
一众阁臣闻言,就是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贾珩。
贾珩整理了下思绪,开口就是就将范仪是如何被青皮无赖殴残之事说了。
而后愤然道:“科举为国家抡才大典,然应考举子却被五城兵马司小吏指使青皮无赖殴残,范仪屡次报官而怨不得伸,哀求之京兆,礼部、五城兵马司而无人主持公道,诸位阁老,珩少不更事,性本愚直,虽为武勋之后,然常慕圣贤教化,思以科举入仕,如今却为这等皂吏勾结青皮,殴残圣贤子弟,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珩愤懑之心,几欲执剑斩尽彼辈!”
少年清朗的话语在殿中响起,掷地有声,字字如刀,让一众阁臣心头凛然。
事情……闹大了。
一位武勋之后,慕圣贤教化,心心念念要以科举入仕,结果应考举子却被皂吏、青皮殴残,举子申诉无门……这庙堂衮衮诸公,脸还能往哪儿放?
传至士林,可以预见,士林必将沸腾,我等辛辛苦苦读书,考中举人功名,然至应考,京师首善之地,腿都被打残,这简直是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有些事情,真就是不上秤四两,一旦上了秤,千斤真的打不住!
而贺均诚听完,面色苍白一片,后背冷汗已经渗透里衣。
竟有此事?
他为何不知?
不,他为阁臣,平时主持部务的是二位礼部侍郎,而他忙于内阁政务,原就不知。
官僚必备技能甩锅。
就在一众阁臣将质问目光投来之前,这位礼部尚书,就是愤然而出道:“礼部竟对此事袖手旁观,实在骇人听闻,老臣久在内阁,竟不知此事,有失察之责,还请圣上降罪!”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议爵
大明宫中
听着礼部尚书贺均诚的请罪之言,崇平帝面色淡漠,半晌没有说话,既未说降罪之言,又没有说其他言语,但大明宫的空气却在逐渐凝结。
就在贺均诚躬身腰酸背痛之时,崇平帝看向一旁的内阁首辅杨国昌道:“杨阁老,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现出一抹思索,少顷,苍声说道:“圣上,老臣以为可派朝廷重臣察察此事,穷其本末情由,露真相于天下,给朝廷和士林一个交代,老臣以为贺阁老为内阁重臣,又兼领礼部,先行自查自究,而后可着刑部,将涉案的五城兵马司衙门佐吏以及京兆衙门的胥吏,羁押问话。”
正自躬身而心怀忐忑的贺均诚,感激地看了一眼杨国昌,拱手,扬起一张苍老面容,说道:“圣上,老臣愿戴罪立功,严查此案,凡在范仪举告一事上敷衍塞责,玩忽职守的官吏,不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崇平帝看向一旁的内阁次辅韩癀,威严面容上不置可否,说道:“韩卿以为呢?”
韩癀白净儒雅的面容上现在凝重之色,朗声道:“圣上,此事既是涉及到五城兵马司以及京兆衙门官吏渎职,臣以为可由都察院协查。”
李瓒在一旁眯了眯眼,看了一眼韩癀,心道,这位浙党魁首,是要借机行事?
“都察院?”崇平帝思忖了下,说道:“都察院的蒋卿,因为年迈体弱,身患恶疾,明年就要致仕,这般士林关注的大案,耗费心力,由其主审,有失矜恤老臣之意,左右副都御史几人,又出省巡视未归,韩卿为吏部天官,可有适宜人选举荐?”
都察院左都御史蒋浩年近古稀,身患喘嗽之疾,已不能视事。
而这种引起科道舆论哗然的案子,于上于下都需有个交代,推鞠过程势必十分辛苦。
而左右副都御史,一个巡视江浙,监察户部于地方州县的今岁秋粮征收事宜,一个前往山东,督察赈济灾民一事。
两个都派了钦差之事,也抽调不得。
再往下就是左右佥都御史,掌道御史,这样的大案,掌道御史显然位份儿不够,体现不出朝廷重视之意,至少得一位佥都御史才是。
韩癀心头一动,想了想,观察着天子的脸色,说道:“回圣上,臣以为,右佥都御史于德,耿介方直,明晰律令,可担此任。”
崇平帝点了点头,眸光闪了闪,说道:“于德,朕倒是有印象,那封弹劾贾珍的奏疏,法理兼备,行文晓畅,卿明晰律令之评语,确是贴切,那就由于德协助讯问此案,此外还需一人,前任京兆尹因贪腐而论罪,此案就是发其任上!既是京兆衙门之事,可由许庐自查自纠,会同审理此案。”
韩癀闻言,心头大定,拱手道:“臣以为,许德清性情端方,刚正不阿,为京兆尹以来,不畏权贵,秉公处断,臣以为由其会同审理此案,再是合适不过。”
贾珩看着韩癀,心头有所明悟。
都察院左都御史蒋浩致仕,那御史大夫之职空缺出来,天子显然属意给了许庐,许德清履新总宪,势必都察院有大的人事变动。
因为天子要刷新吏治,所谓新人新气象,许庐履新之后,原本两位右副都御史也势必要迁调外放,而腾出来的位置,天子一定会问许庐的意见。
所以韩癀才让于德,一贴二低……三靠,无论是上疏附和提前留影儿,还是与许庐共事,都是此番用意。
“不愧是琢磨人事的,润物细无声。”贾珩心头对这位韩次辅也有了几分警惕。
其人户籍江浙,而江浙之地向来为朝廷赋税重地,韩癀多半也是代表了江浙士绅的利益。
“走一步算一步吧,世事如棋局局新,现在考虑将来没影儿的事儿,意义不大。”贾珩思忖道。
杨国昌听着韩癀之言,皱了皱眉,他夹带里没有合适的人,两位左右副都御史出缺儿,只能看着眼热,不过见韩癀一副筹谋的样子,心头闪过一抹冷笑,“只是如果以为许德清就不提拔自己的人,可就大错特错。”
拱手道:“圣上,老臣也认同韩阁老之言,许德清官声斐然,于地方臬司辗转,长刑名法术,由其会同此案十分适宜。”
崇平帝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几分,又看向李瓒、赵翼二人,二人面色顿了下,拱手说道:“臣等附议。”
贾珩在一旁,却是将几位内阁阁臣的脸色收入眼底,对陈汉如今的朝局,在心头愈发清晰。
齐党魁首杨国昌为首辅,掌户部钱粮,浙党次辅韩癀主吏部,兵部尚书李瓒则是楚党。
而礼部尚书贺均诚,更像是中立派,但贺均诚似乎也和首辅杨国昌有着某种默契。
至于工部尚书赵翼存在感薄弱,更像是天子拉入内阁平衡朝局的工具人。
“当然这种政治派系划分只是简单区分,这些人既争斗又联合,还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国子监、翰林詹事科道,地方督抚……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纠葛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需要细致梳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谓君子不党只是嘴上说说,人与人因为利益,志向的趋同,都能形成朋党。
欧阳修的《朋党论开宗明义,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即是此理。
姑且不论欧阳修的政治情商,也说明朋党这东西,真是……自古以来。
哪怕是后世,某位都说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对客观存在的东西不要去排斥,要去掌控,利用。
“此事议定,下面议议另外一事。”崇平帝面色顿了下,看向贾珩,说道:“贾珩此次剿匪功成,正合其前些时日所上《辞爵表所书不恩祖荫,功名自取之言,诸卿,以此功足可封爵,诸卿以为当封何爵为好?”
所谓,臣以能行为为能,君以能赏罚为能,崇平帝自诩圣心独运,擅操权术,不可能连这个道理不知道。
不等几位阁臣开口,贾珩就是躬身施礼,颤声说道:“圣上,臣受皇恩重,本应报效社稷,岂因尺微之功而得爵,”
心道,天子就不能让我走了,你们再商议,听到要赏爵,他要是再傻愣愣站着,先前立的“古贤民”人设,就崩塌了。
“贾卿不必再推辞了,先前你言不恩祖荫,朕已允之,现在已是功名自取,焉能再辞而受?”崇平帝面色作肃然状,而目光却温和,看着少年的反应,暗中点了点头。
真的宠辱不惊,再无动于衷,他都要怀疑此子另有异志了。
李瓒忽然冷不防开口说道:“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臣以为当论功行赏,贾指挥无须自谦过甚。”
这句话,却是让贾珩再也不好拒绝,只得作感激涕零状,道:“臣何德何能,受圣上垂爱,加以爵禄,敢不肝脑涂地以报圣上。”
一众阁臣见此,心道,这才是正理,再是推辞下去,就是谦虚过甚,其志不小。
崇平帝诧异看了一眼李瓒,颔首说道:“李卿所言甚是,只是诸卿以为当赐以何爵为宜?”
杨国昌面色淡漠,拱手说道:“圣上,如按军功,老臣以为,可授二等轻车都尉爵酬功为佳。”
陈汉设爵公侯伯子男,将军、轻车都尉、云骑尉、飞骑尉、各三等。
韩癀笑了笑,说道:“杨阁老,这爵赏似乎有些轻了吧,贾珩先前为圣上加恩,赐以正四品指挥佥事衔,这二等轻车都尉,恰是正四品,若是传扬出去,恐有薄待功臣之嫌。”
贾珩此子已现鲲鹏腾飞之相,况他的儿子韩珲与之为友,他在此刻卖一个人情,正是惠而不费。
况天子之心意,恐怕也有加恩重赏之意。
杨国昌皱眉说道:“韩阁老,爵位不可与职俸等同,轻车都尉这是朝廷诏旨册封,更可传于子孙。”
这潜台词就是前面的加衔领俸走的是中旨,哪有这诏旨颁发,堂堂正正,这是可传之子孙的爵禄。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两位阁老所言都不无道理,李卿,你为兵部大司马,细察军机表理,以为此功赏以何爵为宜?”
“圣上,古人言,赏而不诚不劝也,刑而不诚不戒也,微臣以为可赐贾珩三等将军之爵,褒扬其忠贞骁勇之质,激励将校建功立业之心。”李瓒开口说道。
在他看来,三等将军之衔是最为合适,略高一些,但又不至高太多,收激励军卒之效,而无淫赏之嫌。
李瓒此言一出,不仅正中崇平帝下怀,也让周围一众阁臣面现思索。
倒不是思索
如杨国昌面色默然,看了一眼李瓒,他方才之所以反对,只因“怒不过夺,喜不过予”,天子对这少年太过喜爱了。
崇平帝闻言也是面露欣然,看着李瓒的眼神有着几分莫名之意,道:“李卿所言,诚为金石之言,我大汉就需这样的少年俊彦,若武勋之后皆如贾珩,何愁北疆不靖,东虏不平!”
贾珩在一旁听得,心头有些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低眉顺眼,作受宠若惊状。
他觉得崇平帝一定是故意的,当着他的面议功,本身就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权术手段。
顺便再看看他的反应,说几句“获奖感言”,当着一众阁臣的面,以后敢不竭尽心力?
这时候,工部尚书赵翼笑道:“微臣以为,可仍封三等云麾将军,若是传扬出去,倒也是一段千古佳话。”
先前辞爵不就,说什么功名自取,现在好了,有功劳再封你同爵,这一来一回,就十分漂亮了。
崇平帝微微一笑道:“甚佳。”
议完爵赏,崇平帝又是将威严目光投向贾珩,说道:“贾卿,可听到诸了,只是朕还有一事,等稍事休整,京畿三辅之地的贼寇当缉捕一空。”
贾珩面色潮红,感激说道:“圣上皇恩浩荡,珩铭感五内,敢不效犬马之劳以报圣上。”
犬马之劳……
崇平帝在心底琢磨着四字,摆了摆手,笑了笑说道:“回去等圣旨罢,朕与几位阁老还有要事再议,就不留你用晚膳了。”
最后一句就透着亲切,如视子侄,让几位阁臣心头一惊,评估着这贾珩在天子心中的分量。
贾珩深施一礼,躬身告退。
第一百四十三章 贾珩夜入荣国府
夜色低垂,华灯初上。
贾珩在戴权的相送之下,一前一后提着灯笼,出了宫门,行至一宫殿拐角隐秘之处,贾珩顿步,转过身,压低了声音说道:“戴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戴权面色愣怔了下,见对面少年目光熠熠,似有别事,心头一动,摆了摆手,示意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几个内监退至远处。
二人行至一处僻静所在。
贾珩笑道:“劳烦公公屡次三番辛劳传旨。”
错身之间,将换好的万两银票,塞入戴权手中。
戴权面色一动,摸着是厚厚一沓银票,余下瞥了下,都是大额面值,情知所得不菲,面上就有繁盛笑意浮起,道:“贾子钰,这怎么……这怎么好意思?”
“先前多蒙公公照拂,这是应该的。”贾珩轻轻说道。
戴权闻言,心领神会,什么先前照拂,这是在请以后照拂,就是笑了笑道:“杂家都是领皇命行事,子钰太过客气了。”
“是公公客气。”贾珩道。
戴权笑了笑,见贾珩忽而面色郑重,心头一动,道:“子钰莫非有事相请?若无事,杂家可收的不自在。”
戴公公的操守似乎还可以,收了钱,就开始察言观色,解事主之难。
但其实只是一部分原因,方才这位权阉亲见贾珩被天子以及几位阁臣好言抚慰,就已生出几分交好之意。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不瞒公公,贾珩其实还有一事相请求。”
如果只是卖好戴权,他不会一下子出手一万两。
戴权诧异了下,笑着说道:“子钰请说,若是杂家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能办到的自是办,办不到的,也别难为人。
贾珩自是理解这话,也不以为意,抬眸看着远处宫殿的灯火,清声说道:“我听说,请我贾族,政老爷的长女,现在入宫作了女史?”
戴权闻言,怔了下,轻笑道:“现在皇后身旁作女官,不过你贾家想谋外戚之贵,走了旁人的门路,怎么,子钰现在想走杂家的门路?”
暗道,这少年当真是心思剔透,如果没有他,那老夏收再多银子都没用。
锦衣少年因为逆着月光,半边脸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清,唯一双眸子亮若星辰,须臾,开口道:“我想拜托公公一件事儿。”
“可是让陛下临幸于她?”戴权笑了笑说道。
若是谋国戚之贵,方才那点儿银子可就拿不出手了。
却见对面少年摇了摇头,湛然目光透着一股坚定。
“希望公公不要让她承恩于上,如果有可能,就打发她出来,我贾家男儿,功名利禄,提三尺剑自取,何须以女子谋富贵?”
戴权:“……”
戴权心头震惊难言。
好家伙,真是匪夷所思,这位贾子钰简直让他叹为观止。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
不谋国戚之贵……
看着戴权变幻不定的面容,贾珩面色沉静,心底轻轻一叹。
他当然不会谋国戚之贵。
元春若加封为贤德妃,贾府可以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和他……有关系?
那时,不用想,西府一些面目可憎的男男女女,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愈发跋扈难制。
况若他来日领兵,一旦建功立业,再是外戚之身,先利后弊,等大势已成,彼时,以崇平帝的性情,是器重多一些,还是猜疑多一些?
合着好处没落着,风险全让他承担了?
简直岂有此理。
贾珩眸光深深,心头思量,“而且,连元春自己都说不得见人的去处,哭的泪人儿一样,想来心中也是不乐意的,既是这样,嗯,君子成人之美,那就别加封贤德妃了,用青春美貌为贾家的这些只知尊享,而无胆略的男儿去换富贵,实在不值,在宫中好好学几年礼仪后放出来,那时,我自给她寻一门好亲。”
他说不得也要做一回坏事儿的“恶人”,尽量想办法,把这个事儿搅黄了。
戴权目光复杂地看着贾珩,这位心性乖戾的阉人,甚至都生出一股敬佩,说道:“子钰志存高远,杂家佩服。”
贾珩道:“多谢公公,还请公公多费心才是。”
敲定了元春之事,贾珩也出了宫门,正要骑马而走,却迎面见一个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的大将,身后领着一队甲胄鲜明的甲兵。
“冯世伯,您怎么会在这里?”贾珩看着身披甲胄,端坐马上的冯唐,面色惊讶说着,翻身下马,拱手见礼。
不是旁人,正是神武将军冯唐。
冯唐笑道:“是你小子,今日恰好是老夫宿卫宫禁,怎么,这是才去面圣回来?”
他这几日也听说了眼前少年的事迹,尤其刚刚在家中吃完饭,又听自家儿子说,贾珩剿匪功成,直捣匪巢,大伙全胜,得了好大的彩头儿。
“世伯,刚刚见了圣上以及几位阁老。”贾珩微笑说着。
冯唐笑道:“好,翠华山剿匪一战,老夫听说了,小小年纪,了不得,有你宁国先祖带化公的风采。”
“不敢当世伯谬赞。”贾珩笑了笑说道。
冯唐点了点头,说道:“等过两天,你得空了到我府上,我们爷俩儿在好好唠唠,这会子老夫还要宿卫宫禁,不能怠慢了。”
贾珩拱了拱手,笑道:“那世伯您忙。”
目送冯唐转带着一队禁军离去,贾珩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向着贾府而去。
只是刚到宁荣街,正要往东府驱骑而去,忽地抬眸就见一群西府的小厮,在宁荣街尽头儿打着灯笼,远远见到贾珩打马而来,一众小厮喧闹着而来。
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珩大爷回来了。”
“是珩大爷,快去报老太太。”
小厮口中呼喊着。
“珩大爷,老太太说等去西府过去。”这时,几个灯笼提溜着过来,嬷嬷丫鬟聚拢而来,中间围拢着几个婆子和丫鬟,其中一个姿容秀美,着石榴裙的丽人,却是平儿,玉容带笑,柔声道:“珩大爷,老太太在荣庆堂里摆了饭,一直等着珩大爷,准备庆祝珩大爷得胜而归呢。”
贾珩皱了皱眉,去西府多半是有话要问,就有些不想去。
见贾珩迟疑不前,平儿心头叹了一口气,明丽脸蛋儿上就堆起笑意,提着灯笼,近得马前没,说道:“哎呦呦,珩大爷快别愣着了,老太太都来人催了几波了,说务必让大爷过去赴宴呢,说是为珩大爷接风洗尘。”
贾家好不容易出了个人物,贾母心思纠结片刻,就果断做出笼络的打算,派了人去请贾珩至荣庆堂用饭。
而贾母还有一个考虑,就是贾珩回不来的流言,这几日播散于府中,如不将这个雷提前排了,恐怕又要生出许多波折。
当然,贾母其实也有些想问贾珩,是怎么破的贼寇,当年她为荣国媳妇儿的时候,听着代善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
人老了,总喜欢念叨回忆旧日时光。
贾珩面色沉静,思忖了下,道:“你着人去知会下我家夫人。”
平儿嫣然一笑,说道:“这是应有之理。”
贾珩也不顾身上的风尘仆仆,随着平儿就向着西府而去,下了马,向着荣庆堂而去。
荣庆堂
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丫鬟婆子垂手侍立左右,大气都不敢出。
贾母、凤纨、宝黛,探惜俱在,贾政、王夫人也在一旁吃茶。
至于贾赦、邢夫人早已借口有事离去。
贾母笑了笑,说道:“这个珩哥儿是个能折腾的,那天在荣庆堂,我呀,当初就觉得他身上的那股精气神肖似了东府里的老国公,等下你们也见见,他为族长,与旁人不同,倒也无这般多的避讳。”
凤姐也在一旁笑着接话说道:“当初老祖宗是叫慧眼识英雄,还将屋里的晴雯给了他。”
贾母心头叹了一口气。
他若是不将那珩哥儿气捋顺了,等以后……
家和万事兴。
贾政起身,说道:“子钰估计这会子见过圣上了,怎么还没回来?”道
说着,起身,负手站在廊檐下,看向远处的灯火,听着动静。
贾母道:“鸳鸯,去看看菜肴凉了没有,凉了,去热热。”
其实在半下午就吃过晚膳,故而众人围坐着,倒也不嫌腹中饥渴。
“老太太,都是刚才让柳家嫂子重新热过的。”鸳鸯轻笑说道。
贾母冲鸳鸯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宝玉,脸上愈发慈眉善目,笑道:“你们等下兄弟姊妹也见见,他为族长,终究与旁人不同,再说又成了亲,倒也无这般多的避讳。”
宝玉点了点头,道:“老祖宗说的是,我对这位珩大哥哥也是仰慕已久了。”
他心中也有几分疑惑,一是关于那临江仙之词的,二就是辞爵表,三是东府的珩大奶奶。
既不慕名利,为何又言不恩祖荫,功名自取?
这等浑金璞玉的品格儿,怎就偏偏非要在功名利禄场中打滚儿?去做那国蠹禄贼?
还有一件事儿,也要私下问问,那位珩大奶奶真的如东府一些丫鬟、婆子所说的,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这不是古书上的夸大其词吗?
探春端起一旁的茶盅,粉唇微合,抿了一口香茗,抬起一张明丽玉容,英秀黛眉微蹙,定定看向门外。
黛玉在一旁瞥着,就是拿着手绢抿嘴儿笑。
不仅仅是探春,凤姐、李纨也是目光复杂,向着外间瞧着,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
而就在这时,庭院外传来嬷嬷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老太太、老爷,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荣庆堂中,原本略有些安静甚至沉闷的气氛,恍若被按了播放键,一时鲜活生动了起来。
贾母急声说道:“快,让他进来。”
彼时,贾政已经行至廊檐下,看着从超手游廊处打着灯笼而来的锦衣少年,儒雅面容上就是现出激动之色,快行几步,唤道:“子钰……”
贾珩闻听唤声,抬眸望去,冲贾政点了点头,拱手道:“政老爷。”
这时,贾政已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笑道:“老太太在屋里等着呢,快进来吧。”
贾珩微微颔首,随着贾政,举步进入荣庆堂中。
锦衣华服的少年,官靴踩在羊毛地毯铺就的地板上,落而无声,不足一月,这已是他第四次进入荣国府。
可当日那个按剑昂首,据理力争的少年,虽在白天,但环顾四周,满目如墨漆黑。
而今日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寡淡,缄默不语,虽在夜晚,但视线所及,迎面灯火阑珊。
这种时空交错的恍惚之感,在贾珩心湖中一圈圈晕开。
贾珩将心头一些情绪驱散开来,绕过一架红木玻璃芙蓉屏风,进入厅中,冲上首处贾母行了一礼,“珩,见过老太太。”
贾母此刻已经在鸳鸯的搀扶下站起,怔怔看着面容沉静的少年,苍老面容上满是复杂之色,嘴唇翕动了下,道:“珩哥儿坐,坐,还没吃饭吧,赶紧坐。”
凤姐笑着凑趣道:“老太太刚才还在说,别让饭菜凉了,热了两次呢。”
荣庆堂中,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声。
贾珩看着这欢声笑语的“温馨”一幕,如果他不是没有失忆,几乎被贾母这声类“汝贞吗,还没吃饭吗,厨房里的饭热热。”的至诚言语,感动得鼻头一酸,热泪盈眶。
但,可惜并没有,他的内心毫无波动,也不想笑。
视之如平常而已。
贾珩冲贾母点了点头,落座在圆桌旁的楠木椅子上,整了整官服,面色淡淡说道:“方风尘仆仆,进宫回来,的确未曾用饭,劳老太太挂念了。”
远处黛玉就是向探春努了努嘴,似是在说,这珩大爷性子倒是清冷的很,让人难生亲近。
探春则是瞧着贾珩,目光一瞬不移。
少女情怀总是诗,有时候也很难说是倾心和爱恋,而是一种青涩的绮思。
但早熟的黛玉总是打趣,却让探春目光中也多了几丝异样。
事实上,不仅是探春,荣庆堂的所有目光都停留在贾珩脸上,然少年面庞削立、冷峻,目光锐利、明亮不减当初,只是并无盛气凌人。
见此,贾母轻轻笑了笑,心头就是一叹,指着一旁的宝玉,笑道:“珩哥儿,这是西府里几个兄弟姊妹,你为贾族族长,也不能不认认,这是宝玉,我这里的孽根祸胎……”
说着,就是自顾笑了起来。
一旁的凤姐艳丽、轻熟的脸蛋儿上挂着笑意,说道:“我的老祖宗,可别这么说,宝玉现在大了,也知道读书了,方才我看着他拿着那本三国……一直在那看,饭都忘了吃呢,再过两年大一些,也能如珩大爷一样在外面建功立业呢。”
贾政:“……”
王夫人凝了凝眉,心头涌起一股狐疑,她有些怀疑,她这个说话办事滴水不漏的内侄女是不是在讥讽宝玉?
踩一捧一?
可后面的话语,又不大像。
也是,宝玉还小,等年龄大一些,未必不能和他舅舅一样,都说外甥像舅。
这边厢,贾珩冲贾母、凤纨几人点了点头,就是徇声而看向宝玉……一旁的黛玉。
大脸宝面如中秋满月,上次入荣庆堂,他远远瞥了一眼,就是见过了,那张大圆脸一下子占据了视野中心,被目力出众的他看得个真切。
反而是黛玉,整天爱拿着个手帕遮住脸,没有瞧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庆凯旋荣府排家宴,见金钗贾珩起……怜心
荣庆堂中
贾珩望向黛玉,对这位林妹妹,他更多的是好奇。
因为《红楼梦》采用了一种只描摹其神韵,而不具其形神的手法,去描写黛玉。
哪怕曾用晴雯的容貌,去稍稍映衬一下黛玉,也无法去完全映照黛玉的面容。
因为作者就用了一种十分高明的手法,既要给文字以充分的想象空间,那就不能用具体的比如描摹凤姐的“丹凤眼、柳梢眉”的方式去形容五官。
但也不能用太过漂浮云端的文字,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又会给人以无法想象真切之感,反而一个不好,就会有三分讥诮,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饼状图的滑稽之感。
因此,似蹙非蹙罥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病若西子……就显得多一分则赘余,少一分则残缺的感觉。
对黛玉的眼型、脸型并无细致描绘。
“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真正的钗黛……”贾珩眸光微动,将一双沉静目光落在黛玉脸上。
恰在这时,一旁的贾母也因为凤姐的打趣,笑了笑,顺势介绍到黛玉,“这是你林妹妹,她家是姑苏人。”
宝玉这边厢被凤姐打趣着,嘴巴翕动了下,将到嘴边的话又是咽了回去。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稍稍偏过螓首,一剪秋水明眸盈盈波动的黛玉。
黛玉此刻着白底大花领子对襟印花褙子,白色圆领袄,下着大红撒花百褶裙,梳着小垂髫髻,齐眉穗,这是一种类后世空气刘海儿,更显娇小可爱,手中捏着一方粉红手帕,肤色白腻,步摇鬓下的脸颊白里透红,娇小的耳垂上似配着耳钉,在烛火映照下,反射着晶莹光泽。
小小少女,已现清丽雅黛之芳姿。
黛玉被注视着,弯弯眼睫微垂,樱唇轻启,说道:“珩大哥。”
心头闪过一抹异样之感,是羞恼混合着气结。
因为,对面少年目光太过灼耀、锐利,她竟有一种……剥光看穿的感觉。
如果不是知道少年性情端方,凛然难犯,此刻的黛玉几乎想要说一句个儿郎目光灼灼似贼。
贾珩默然片刻,忽而道:“这个林妹妹,我是见过的。”
贾母、黛玉、宝玉:“……”
“几天前,在垂花门前,远远瞧见一眼。”贾珩瞥了一眼宝玉,轻声说道。
黛玉不愧是金陵十二钗之首,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只是撷两人一二特性,钗黛都是具有着独属于她们的那种深刻之美。
这边厢,宝玉如中秋明月的脸盘儿,已然又白又红,目光震惊地看着贾珩,也不知是不是在担心少年口中说出,“西方有石名黛,妹妹眉尖若蹙,不若以颦颦二字为妙”之类的骇人言语来。
贾珩眸光敛去了锐利,渐至温润,道:“林妹妹看着身体娇弱了一些。”
黛玉迎着少年的目光,玉容倒是现出也知是羞怯还是,说道:“生来体弱多病,略有些不足之症。”
“那你要好生调养才是,少思虑以养其神……”贾珩说着,似是解释说道:“汝父林御史,为科甲前辈,我素仰慕之。”
多愁善感的人,多是精神内耗。
黛玉回道:“父亲现在扬州巡盐,想来知道珩大爷如此仰慕于他,也是欣然的。”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心道,这应对听着也正常的,没有怼人,当然可能是不熟悉之故。
林黛玉瞥了一眼锦衣少年,颦了颦罥烟眉,稍稍避开少年的清冷目光。
果真如今天下午三妹妹说,目藏神剑,凛然难犯,只是……少思虑以养其神,倒是个有心人。
“这是你迎春妹妹。”贾母又笑着介绍道。
贾珩冲其颔首,打量了一眼迎春。
值得一提的是,贾珩的注视也好,打量也罢,因为目光清正,坚定,停时控制的恰到好处,且不四处游移,并不会给人以冒犯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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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短则畏怯,长则猥亵。
这都是前世边防从军养成的凛然之目。
迎春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温柔静默,一眼观去,有些呆萌的感觉,
“迎春妹妹擅下棋?”贾珩问道。
元迎探惜,琴棋书画。
迎春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略通一些。”
“棋之一道,思而后定,想来迎春妹妹也是个内秀藏心,讷言敏行的人。”贾珩笑了笑,赞道。
太过专注自己内心世界的人,要么对外界多愁善感,要么对外界漠不关心。
而迎春显然是后者,司棋被赶出大观园,迎春无动于衷,而后司棋不仅造成自己的一局死棋,也以仆应主,让迎春成了一局死棋。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被亲生父亲近乎卖给孙绍祖,被中山狼虐待至死,命运何其悲惨。
当然,命运悲惨的又岂止迎春,十二钗正又副册莫不如是。
而红楼金钗之悲惨命运,何尝不是汉王朝的缩影?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以人物命运之变化轨迹,去折射时代洪流的变迁,这才是红楼梦啊。”贾珩目光恍惚了下,思忖着。
凤姐笑道:“老祖宗,瞧瞧珩兄弟,这一眼过去,就知道几个姑娘什么品格。”
内秀藏心,这就是读书人夸人吗,又学到一个吉利话,二木头都能给说成内秀藏心。
迎春顿了下,听着内秀之言,似是感受到对面少年幽远目光中的一丝悲悯。
心思也有些复杂,这几天府中的事情,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少年与她父亲……不对付。
贾珩冲迎春点了点头,这时,贾母也是看向一旁的探春,笑道:“珩哥儿,这是你四妹妹,探春。”
这边厢,贾珩抬眸看向一旁的探春,四目相对,再是重逢。
而贾珩这时打量过去,只见探春削肩细腰,长着一张鸭蛋儿脸儿,皮肤不是那种白皙晶莹如梨蕊雪梅那种,但面颊红润,斜飞入鬓的修眉之下,一双明眸粲若星辰,顾盼神飞,鼻如玉粱,倒不是那种小巧的琼鼻,粉唇唇瓣丰润,并非薄唇檀口,粉唇也不知是不是涂着唇膏故,在烛火下泛着莹润光泽。
“英媚。”贾珩心中闪过一个词。
探春英丽眉眼下的大眼睛眨了眨,轻笑了下,唤道:“珩大哥。”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温和,说道:“探春妹妹。”
探春:“……”
没了?
后面不是应该有话的吗?
怀着一种也不知什么的情绪,抿了抿莹润粉唇,开口道:“珩大哥,你那三国演义写得荡气回肠,二老爷说都能传诵百代呢。”
似是被少女明媚的笑容感染,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只是读史之余的信手涂鸦之作,难入方家之眼。”
探春英气明媚的大眼睛眨了眨,灿然笑道:“珩大哥太谦虚了,我原本也看了三国史,怎么写不来?”
黛玉玉容微顿,一双盈盈秋水明眸闪了闪,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探春。
也不知是不是在想,你也看了三国史?然后是不是……就可以借机求教了。
接话这种东西,本身是信息的交换,只接不送,很容易成了单方面的无聊吹捧。
贾珩想了想,笑了笑,说道:“探春妹妹可能是平时太过专注于书法了吧,妹妹现在临得是谁的字?”
探春轻声说道:“赵子昂的字,珩大哥知道吧?”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如何不知?以前临过一段,其人书风遒媚、秀逸,说来,倒是挺契合探春妹妹的英媚、大气性情的。”
对这个修眉俊眼,英秀明丽的少女,他的确有着不同于贾府中人的好感。
向使探春为男儿身,贾府也不至呼啦啦大厦倾,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探春听着少年之语,明眸微动,却是在心底掂量少年的四个字,大气……英媚。
一时就有些愣怔。
贾母笑道:“珩哥儿,这是你惜春妹妹。”
贾珩看向惜春,惜春容貌娇小,脸颊粉嘟嘟的,略有些婴儿肥,樱桃小口微微嘟着,小萝莉略有些清冷、傲娇,轻轻唤了一声:“珩大爷。”
便再无言语。
贾珩点了点头,道:“惜春妹妹。”
这是贾珍的妹妹,说出带坏我之言的惜春姑娘。
三春算是都见过后,贾珩转头看向贾母,道:“老太太。”
贾母笑道:“今日既是接风洗尘,也是让你们姊妹们见见,亲近亲近,你先用饭吧。”
而后就是招呼着鸳鸯,笑着说道:“宝玉,黛玉,你们陪着你珩大哥用些,你们几个姐姐妹妹也落座。”
贾母说着,就是笑着招呼宝玉、黛玉等坐下。
至于风纨,这些已婚妇人,只有在一旁侍奉贾母的道理,断没有陪贾珩就膳的道理,而且嫂嫂小叔子,易引起“请叔叔饮了奴家这杯残酒”之闲言碎语,私下宴饮也就罢了,如何好当众同席就餐。
贾珩主要还是因为年岁小,与宝玉、黛玉又是同辈,二来也结了婚,三来又是族长,方有此遇。
如贾政,王夫人则是另外隔着小几坐着,陪着说笑,同不就座。
说白了,这就是贾母攒了个兄弟姊妹的和睦团圆局,回目就叫“庆凯旋荣府排家宴,见金钗贾珩起……怜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庆凯旋荣府排家宴,见金钗贾珩起……怜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珩在,不言珍
用罢饭菜,贾珩接过一旁鸳鸯递来的金盆净了净手,用毛巾擦干。
如林黛玉初入荣国府时一般,饭后漱口的茶,并非饮用之茶,贾珩也不标新立异,只漱了口。
而后,再有仆人撤去饭菜,奉上香茗。
这时,众人重又落座,这才是正式叙话之时。
贾母笑了笑道:“珩哥儿,你这次剿匪功成,没少遇险吧?”
贾珩清声道:“虽有惊,倒也无险,比不得先宁荣二国公,筚路蓝缕,兢兢业业,方有我等这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
贾母闻言,面上笑容凝滞了下,碰上这个开口就是宁荣二公,动辄就是筚路蓝缕,也有些头疼。
威严肃重,不好亲近……
不好亲近的人,往往也不好拿捏。
一旁黛玉看着渊亭岳峙的少年,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这位珩大哥,好像在故意在拿话点她外祖母。
贾珩看了一眼贾母,他自是有意终止这往“温馨”而去的气氛,将谈话氛围稍稍变得肃重一些。
否则,贾母以为他可以像宝玉一样彩衣娱亲,那就打错了算盘。
所谓,近之则不逊。
贾母继续慈眉善目,笑了笑道:“珩哥儿,你这次立功回来,去面圣,宫里有说什么了没有?你得了这般大的彩头儿,圣上就没说什么?”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贾珩。
如王夫人已是眸光闪烁,竖起耳朵听着。
这少年现在已是四品官,这次回来,再往上升,能升几级?
三品、二品?
纵然如此,也比不过宝玉她舅舅。
至于爵位,王夫人的心头就没有想过这事。
“圣上勉励几句,别的倒也没说什么,让我回来听旨意。”贾珩想了想,觉得圣旨没下来,最好是不要传扬。
这在后世,上面刚谈了话,让加加担子,还没正式下公文之前,你就到处张扬,都是愚蠢之举。
然而此言,却让贾母心下有些失望,她还以为……
也是,封爵哪有那般容易?
当年她丈夫,哪一次回来不是受的不轻的伤,可看这珩哥儿,皮儿似乎都没磕碰一下。
王夫人白净面皮上就浮起一抹如释重负之色,看着那锦衣少年,再看一旁的宝玉,思量道:“宝玉再等二年,和他舅舅身旁再历练历练,未必不能获个一官半职。”
贾政则是手捻胡须,儒雅面容上若有所思,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
“这到底是多大功劳?明日去工部寻同僚问问才是。”
贾母这边暂且压下此事,面上笑意不减,说道:“珩哥儿,有件事儿呢,想和你说道说道,你先别恼,就是你走的这段时日,家里呢不知怎的起了一些流言,都传到我屋里了,你若是回东府,听到一星半点儿闲言碎语,也别太放在心上,我已让凤丫头去处置了。”
凤姐俏丽、明媚的脸蛋儿上,也挂起一抹笑意,说道:“珩兄弟,这流言都是那起子吃了酒的婆子在那胡沁,我已让平儿还有周瑞家的,带人发落过了,珩兄弟大人有大量,不至挂怀才是,至于流言就不说了,没得再说出来膈应人。”
贾珩淡淡道:“其实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左右不过是恶毒诅咒我身遭不测的小人之言,是谁传的,我心里也有数!无胆鼠辈,也只能于暗中如老鸨作恶毒诅咒之语,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鬼祟伎俩,徒惹人笑!”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都是面色各异。
王夫人瞥了一眼少年,皱了皱眉,这少年轻狂的样子,她实在看不惯,哪里有她的宝玉那般……
目光扫过宝玉,却见宝玉正在抓着一个丫鬟的手,似在看指甲上涂着什么胭脂。
对少年和祖母的闲谈言语,似乎并无多少兴趣。
王夫人揉了揉眉心,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生出的一簇无名火。
凤姐抿了抿樱唇,看着正在骂她公公的少年,弯弯柳叶眉下的丹凤眼深处闪过一抹玩味。
大抵……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
黛玉盈盈秋水明眸眨了眨,只是看了一眼探春。
探春毫无所觉,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那少年,听着其说话。
贾政叹了一口气,接话道:“母亲,府中一些下人着实是不像话。”
贾母收回神,点了点头,佯怒道:“风丫头,你以后多管束管束,不能任由这起子吃多了酒说长道短,无事生非。”
凤姐:“……”
绕了一圈,还能绕她头上?
不过花信少妇玉面上,就有笑意浮起,道:“老祖宗,您就瞧好吧,府里以后绝不能再有这样的事儿。”
就在这时,贾珩道:“至于下人,我贾族有些奴仆,恶仆欺主,也非止一日了,小到造主子的谣,大到欺男霸女,谋害族亲,这等无法无天的混帐,哪里还有奴仆的样子?老太太素来宽仁惯了,但也愈发纵得一些奴仆不知天高地厚,欲壑难填,眼里没有一点主子。”
贾母闻言就是一惊,苍老面容现出迟疑,说道:“珩哥儿这话是从何说来?”
不仅仅是贾母,荣庆堂中,李纨、探春也是看向贾珩。
探春明眸熠熠地看着锦衣少年,她隐隐觉得这少年另有所指。
贾珩面色沉凝,说道:“我在领皇命赴翠华山剿匪之前,曾查阅东府账簿,发现诸多问题,尤其是赖升利用担任都总管之职便利,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贪墨我族公中不少银两,听说他家奴才的体面,竟是比东西两府的主子都要大,此恶奴岂能不骄横示人!”
此言一出,贾母凝了凝眉,心头微动。
而凤姐丹凤眼则是眯了眯,紧紧看向那少年,忽地想起少年临行之前与她说过的话。
“莫非……要查赖家?”凤姐心头宛若一道亮光划过,就是看向那少年,却在这时,正对上沉静如渊的目光瞥来,那凌厉如刀的眼神似有几多深意。
凤姐心头一突,连忙将眸光垂下,却是在荣庆堂这般多人面前被“使眼色”,竟有一种心砰砰跳,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我慌什么,又不是特娘的眉目传情,不过这贾珩竟是要动赖家,他家可是好大的体面,赖二进去这几天,赖嬷嬷也往府里求了几次,都被老太太好言好语打发了去,现在竟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
凤姐美眸低垂,迅速盘算着其中的成算。
以这贾珩的“狠辣”性子,别说还真能作成此事。
是的,现在的凤姐,对贾珩的评价已经从“倔艮”进化到“狠辣”之评。
“剿匪也不知杀了多少人,这会子气势正盛着呢。”凤姐念及此处,翻了翻丹凤眼,瞥了一眼锦衣少年,思量着。
贾珩拿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淡淡道:“赖升这等恶奴,先前已因勾结贼寇而被羁押大牢,其所作之恶也大白天下,如帮助贾珍霸占民妇为妾,教唆贾珍和其他公侯子弟聚赌,其人恶迹斑斑,罄竹难书……而以上自有国法严惩,可赖升贪我宁国公中银子,则需由我贾族亲自追夺!”
现在挟大胜归来,正是气势披靡,当着贾母的面,正要借查赖升为由头,清查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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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升,着实有些不像话。”贾母默然片刻,轻声说道。
“正要和老太太相请,明日,我就以族长之名,严查赖家近年以来,于东西两府贪墨我贾族公中银两一事!”贾珩沉声说道。
贾母闻言,心头一震,就是面有难色地看着对面的少年,苍声道:“珩哥儿,你有所不知,赖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也是伺候过先荣国封君的,你动赖升,那是应有此理,若是再牵连赖家,岂不是说我贾家欺负积年老仆?”
赖嬷嬷伺候过荣国公贾源的夫人,也就是贾母的婆婆,因此在贾府中的体面比一些年轻主子都要大。
连贾蔷这种宁国正派玄孙见着赖大,都要唤上一声赖爷爷。
赖嬷嬷入府见贾母,凤姐都只能在一旁陪坐。
贾珩沉声道:“老太太,如果说只罪赖升一人,赖家一点儿没有牵涉其中,谁信?正好拔出萝卜带出泥,严惩此恶奴!否则这等恶奴如吸血蝗虫一般寄生我贾族身上,贾族,你问问凤嫂子,西府里公中银子收支现在是什么情形?”
“入不敷出!”贾珩咄咄目光,猛然看向凤姐。
凤姐心头剧震,迎着贾母等众人的目光,就是点了点头,说道:“公中银子开销大,从年前,就开始亏损了。”
如果不是她在外放着印子钱,这么大家子怎么维持着这样的排场体面。
当然这句话就压下心底,不适合当着众人的面说。
贾母闻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至于贾政,王夫人也是面面相觑。
没钱……
贾珩看着这一幕,心头定了定。
他就是要提前给贾母以及贾政等人一个心理准备,否则,单靠他族长之名,查西府的账就有越俎代庖之嫌。
他这个族长可以整顿东府这一亩三分地,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但西府不涉族务的自家事,他强行整肃,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这就是他先前为何给凤姐打预防针……嗯,提前知会的缘故。
就算得不到贾母的支持,也要得到默认,不支持、不反对,这样他才能查借赖升一事,去看西府里的账簿。
顺带脚儿,看能不能试着把什么吴新登,单大良之流一网打尽!
事实上,在他入主宁国府以后,形势已经不知不觉发生变化。
对待西府的手段,就自然需要灵活一些,需得讲究一些软硬兼施的策略。
先提前给贾母通个气儿,让其有个心理准备。
待明日圣旨一下,他就可携堂皇之势,清查、整顿赖家。
这和他当初与崇平帝问对之言一般无二,用外部的巨大胜利,为内部革新赢得动力。
至于对付牛继宗、裘良等人,内部整肃,于外争斗,都可两不耽误,并行不悖。
贾珩这边想着,一旁的凤姐也是敛去面上笑意,难得一见,正色接话道:“老祖宗向来仁厚待下,只怕落在一些人眼中,就觉得软弱可欺,我看那东府里赖升就不是个好的,如果不是他挑唆着,珍大哥也不会……,对了,老祖宗可听说,赖嬷嬷上次来时,走后就说要去打点京兆衙门,要将她那个儿子捞出来?”
贾母闻言,面色愣怔了下,诧异道:“珍哥儿都……她怎么捞?”
终究是考虑到贾珩在此,贾母急切之下,同样改口。
显然,有珩在,不言珍,已渐渐成为贾府的某种默契。
王夫人和贾政对视了一眼,同样齐齐看向凤姐,也是心头疑惑,朝廷钦定的大案,怎么捞?
探春英秀眉宇下的明眸凝了凝,她在一旁听着,只觉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这是要查赖家?
念及此处,看向一旁拿着手帕遮遮掩掩的黛玉。
黛玉迎着探春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意思,别问我,我也不知。
凤姐说道:“这个,倒是听一个经常往赖家去的小厮说,赖嬷嬷准备了十万两银子,准备上上下下打点,也不知在弄什么名堂。”
贾珩眸光眯了眯,冷声道:“别是打点狱卒,搞什么鱼目混珠,假死脱身之术,若存此想,就是欺君之罪,我为锦衣指挥佥事,岂容此等宵小于此行事,老太太,赖家蛇鼠一窝,国法难容!”
荣庆堂中众人:“……”
贾母闻言同样一惊,讶异道:“凤丫头,这等流言可有根据,她家怎么会有十万两……这般多的银子?”
哪怕是再不理俗务,也知十万两银子是何等之多的一笔银子。
贾珩面色淡淡说道:“赖家兄弟掌着东西两府内宅的管家之权,经手的银子,海了去,这两兄弟但凡往自家划拉一点儿,都吃得满嘴流油。”
贾母闻言,就是默然。
贾珩道:“老太太宅心仁厚,念及旧情,无所厚非,只是这等恶仆,不知乾坤有序,欲壑难填,长此以往,如赖升欺主之事未必不会在西府重演!”
事实上,还真的重演了。
在红楼原著中,贾政曾因旅途盘缠短缺,祈告于赖家,结果赖家只送了五十两银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有珩在,不言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凤姐:欣慰你个头!(求月票!)
荣庆堂中,
贾母终究是叹了一口气,抬起苍老的面容,说道:“珩哥儿,赖嬷嬷毕竟是服侍过老国公的老人,她养的两个儿子虽不大像,但她也年岁大了,须得存得几分体面。”
贾母虽未明说,但其实这就是默认了。
闻言,贾珩心头一动,暗道,除了赖家,就是去一大患!
本来以为还需要明日封爵圣旨下来后,他才能强势推动,但因为方才凤姐的“敲边鼓”,却取得意料之外的胜利。
不由瞥了一眼凤姐,只见花信少妇也将媚意流转的目光投来,继而目光一触即分,但二人都是心头荡起大小圈圈不同的涟漪。
第一次配合,天衣无缝!
贾珩拿起酒盅,将贾政以及王夫人默然不语,面色凝重的神情收入眼底,心头了然。
方才,真正起到一锤定音的不是他的话,而是凤姐的话。
入不敷出,贾府亏空都许久了。
再是仁厚,可连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讲什么宽容待下,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怀着恶意地想一想,说不得如王夫人心头正想着,让我这样一把刀,好好收拾了赖家,给他们补补血,但可惜,这缴了的银子……我另有盘算。”
其实,王夫人还真是这般想的,静静看着那锦衣少年,心头思量着,“府里公中年前竟然都亏空了,凤丫头也没和我说过……眼下让这能折腾的,去整治整治也是一桩好事,只是西府里需得过去个人在一旁……”
王夫人思忖着如何开口让荣府里派过去,又不至激怒贾珩,平白说几句难听话,折她的体面。
无他,还是凤姐的匮银之言,实在骇人。
没银子?还怎么讲究排场?怎么讲究吃穿用度?
这简直已经影响到切身利益。
随着贾母的表态,荣庆堂中众人心底齐齐松了一口气。
如果老太太不允,以这位珩大爷的刚强性情,说不得又是一场……唇枪舌剑。
贾珩点了点头,放下茶盅,神色也和煦几分,说道:“既是查账,东府里的帐目,我自查之,西府里的,需得西府里派人协助,凤嫂子素来是个伶俐人,随着我一同查账罢。”
王夫人闻言,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将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凤丫头是她内侄女,现在就惯着
凤姐就娇笑说道:“老祖宗,您看看,您平日里总说我是个滴水不漏的,珩哥儿才是面面俱到的讲究人。”
贾母原本被“强压”的一点儿异样也消散一空,默然的脸上渐渐现出淡淡笑意,嗯得点了点头,说道:“他在外面领兵打仗,统筹大军,需要考虑的事情多了。”
方才虽是贾珩和凤姐“一唱一和”,但实际贾母正在感受到自己的权威正在动摇。
这位新近立了功劳的族人,行事愈发强势,让她有些不舒服,但细究却不得要领。
是了,弯在这儿了。
你是族长不假,你查你自家的账,还要查我家的账?
那查出的银子,究竟是归谁?
大抵就是这种情绪。
贾珩见此,知计较已定,道:“老太太,既已说定此事,就需得先拿了这赖大!以防此獠狗急跳墙!再惊扰了府中安宁。”
不等贾母应声,贾珩霍然站起,沉声道:“林之孝,去着小厮将赖大捆了,先押到东府,由小厮看管起来!平日,我亲自讯问!”
少年声音清朗、凌厉,如惊雷乍起,杀伐铮铮,令荣庆堂中凤纨、宝黛、探惜都是一愣,只觉一股肃杀气势席卷而来。
探春看着少年,明眸焕彩,弯弯眼睫垂下一丛阴影,也不知在想什么。
方才几人在荣庆堂中说话,也就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周围的仆人丫鬟并无来回走动,显然并没有来得及向赖大报信,但拖到明天就不一定了。
赖大这位内宅管事,一旦有了醒觉,势必铤而走险,那时查账就查成了一地鸡毛,真就成了吃力不落好。
林之孝看了一眼贾母,见其并未出言反对,应诺出了荣庆堂,挥手招呼了几个小厮,拿赖大去了。
赖大这会子在前院一间厢房里,正围拢着一个圆桌吃酒,一旁三个年轻小厮陪同着说笑。
赖大年岁四十许,着黑色布衫,颌下蓄着短须,这会子喝得腮帮红扑扑,只是面带烦闷之色。
一个小厮笑道:“赖爷爷,前面那珩大爷过来了。”
“去他娘的珩大爷!小人得志的玩意儿!”赖大重重放下酒盅,低声骂着。
这几日,流言四起,就是他在暗中让人传着,这贾珩不知死活偏偏要剿匪,听大老爷说一去不回了,谁知道特么的又活蹦乱跳,剿匪回来了?
小厮闻言,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赖爷爷,这话可不兴说,他刚回来,听说得了好大彩头,正受老太太稀罕,福儿他们几个吃饭时候,都挨了几个嘴巴子。”
“哼,你们瞧好吧,让他得意这几天!他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战事兵凶战危的,哪天说不得有个马高蹬短,留下东府里那娇滴滴的媳妇儿,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赖大说着,就嘿然一笑说道。
虽他没有见过,但听东府里的婆子都在说,那小子娶了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媳妇儿,想来最后也不知便宜府里哪个爷们儿,他看琏二爷……就好这口儿。
一旁小厮闻言,就是嘿嘿直乐,酒桌上带动气氛的话题永远都是女人。
然在这时,就听得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间而来,继而是一群黑压压的人挤将起来,林之孝黑着一张脸,看着赖大人等人,冷声道:“都捆起来,吃了马尿,还敢编排主子!”
林之孝却暗道一声好险,若是让那位珩大爷来,听着这些编排珩大奶奶的话,说不得就拔剑砍杀一通!
“林之孝,你是个什么东西,敢管你赖大爷的闲事!”赖大睁开略有些惺忪的醉眼,怒骂道:“什么见不得天的东西,将你漏出来……”
“给他醒醒酒!”林之孝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心头宛若有怒火熊熊燃烧,沉喝道:“狠狠打!”
顿时身后两个小厮,上前制住赖大,抡圆了手臂,开始望着赖大那张红扑扑的脸上招呼,啪啪……不大一会儿,就是如猴屁股红肿半指之高,
“你们敢打你赖爷爷!”赖大被打的有些懵,口中骂道:“林之孝,你特娘的狗肏……”
“继续打,打到他说人话!”
林之孝眼角都是跳了跳,因为逆着烛火,一张铁青的脸隐在黑暗中,略显阴鸷。
老实人平常不发怒,但一发起怒来,就是很可怕的。
不大一会儿,赖大被打得鼻青脸肿,酒也醒了大半,口中告饶不止。
至于一旁陪酒的三个小厮,都是吓得如鹌鹑一般,缩成一团。
“奉族长、老太太的命,来拿你这混帐东西!捆起来,将嘴堵了,等会儿押到东府去,看管起来!”林之孝冷哼一声,怒骂道。
赖大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叫嚷道:“我犯了什么错,老太太要拿我?”
“明天等着和珩大爷说吧!”林之孝沉喝一声,指挥着小厮将赖大捆将起来,拿破布堵了嘴。
转而又看向三个年轻小厮,沉声道:“将这三了犯了口舌的混帐,打二十板子,听候老太太、太太发落!”
那三个小厮,就是哭着求饶。
林之孝皱了皱眉,也不理会,转身向荣庆堂复命而去。
这时,一个年长的仆人,见几个小厮哭喊嚷嚷,就是喝道:你们别不知好歹!你们在这胡沁,落在那位杀星手里,就不是打板子了,不剥了你们的皮,都是轻的!”
荣庆堂中
贾珩端起茶盅,品着香茗,不大一会儿,就见林之孝绕过屏风,步入堂中,放下茶盅,抬眸看去。
“回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已经拿了那赖大,现在捆将起来,等着发落。”林之孝说道。
贾母闻言,苍老面容上神色复杂,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鸳鸯,就是递过去一杯茶。
贾珩因问道:“哪个是赖大家的?也一并控制起来,听候发落。”
凤姐看着那个品茗的少年,笑了笑,道:“赖大家的,这几日告了假,没在这儿伺候。”
贾珩道:“那就等明日再作计较,老太太,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多待了。”
贾母闻言,看向起身告辞的少年,默然片刻,说道:“去吧,估计你屋里人也等许久了。”
宝玉嘴唇翕动了下,想要开口说,“我去送送珩大哥”,以便好私下询问。
就在这时,只见自家老爹起身说道:“子钰,我送送你。”
宝玉就是一缩脖子,将头侧到一旁。
贾政此刻其实也有许多话要问,比如那三国书稿,比如面圣之事,但因为中间夹杂了赖家一事,再加上贾珩刚刚回来,却有些不好问了,只能留待明日在书房中另行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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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冲贾政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宝黛、凤纨,探惜等人,以目光致意。
这时,凤姐柳叶细眉下的丹凤眼闪了闪,笑了笑说道:“二老爷,还是我去送送珩大爷吧,正好说说明日查账是怎么个查法。”
贾政闻言愣怔了下,点了点头,因为凤姐往日的爽利、泼辣性情,倒也没有觉得不妥,道:“那你送子钰到东府罢。”
虽贾政是这般说,但还是将贾珩送到了荣庆堂所处的庭院,而后目送着林之孝、凤姐以及贾珩提着灯笼,沿着抄手回廊,消失在拐角处。
荣庆堂中
贾母揉了揉眉心,面有倦色,看着宝玉、黛玉、探惜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笑道:“宝玉她娘,等这几日赖嬷嬷若是来寻我,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利,正在静养。”
分明是不想应对赖嬷嬷。
王夫人闻言,抬头看向贾母,轻笑了笑说道:“好。”
“行了,你也不必在这儿伺候着了,回去歇着吧。”贾母又笑着说道:“宝玉他们姊妹,在这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
王夫人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宝玉,倒也不说什么,就是在金钏,玉钏、彩云、彩霞等一干丫鬟以及婆子的簇拥下,回自家所在院子去了。
贾母宠溺的目光看向宝玉,无奈道:“你这个族兄是个杀伐果断的,才在外面杀将一通,回来又要办了赖家。”
没了贾政和王夫人在,宝玉旋又恢复了神采,面如傅粉的脸蛋儿上现出笑意,说道:“我看珩大哥虽倔了一些,但对老祖宗还是很敬着的,听说老祖宗上次赏了他个丫鬟。”
贾母:“……”
黛玉横了一眼宝玉,心道,这呆子。
好在这时,李纨笑着接话说道:“是个叫晴雯的。”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晴雯那孩子是个好的,心灵手巧,也不知现在在他跟前怎么样了?”
鸳鸯容色清丽的鸭蛋脸儿上浮起浅浅笑意,俏声说道:“听说晴雯在珩大爷身边是头等大丫鬟,上次我去见她,看她拿本千字文在那识字,说是珩大爷教她的呢。”
贾母闻言,反而起了诧异,说道:“他教晴雯识字?”
本来是打发个颜色好的,将来若收了作填房,也能念着他的好,现在怎么还叫晴雯识字。
不仅仅是贾母纳罕,就连李纨、黛玉、探春也是暗暗称奇,这位珩大爷真是行事出人意表。
鸳鸯笑道:“珩大爷说晴雯年岁还小,现在识字不晚,读书总以明事理为要。”
黛玉粉面带笑,丹唇轻启,轻声说道:“世说新语曾载,郑玄家奴婢皆读书,言语应对引述诗云,珩大哥有古人雅致之风。”
怪不得先前那那少年说仰慕她的父亲,她父亲为前科探花,读书人就没有不敬仰这种科场菁英的。
在古代见子赞父祖,再是脾气差的人,也都要面露欣然。
“世说新语我知,可郑玄是谁?”宝玉挠了挠头,也不知是凑趣还是真的不知。
《世说新语》就是段子合集,宝玉平时爱读杂书,自是知晓。
黛玉明眸顾盼流波,掩嘴娇笑道:“汉代的经学大家,这你都不知?若是舅舅问起来,只怕饶不了你。”
探春笑着打趣说道:“二哥哥,得好生读几本书了。”
宝玉“憨厚”一笑,心道,什么四书五经,读来作甚?除却《四书》外,多为前人杜撰伪作。
贾母听着荣庆堂的欢声笑语,原本疲倦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不提荣庆堂中,却说贾珩在凤姐以及林之孝等一干下人的陪同下,出了荣国府。
凤姐先让林之孝带着人押着赖人往东府里先行,而后随着贾珩缓步而行身后远处坠行着平儿等丫鬟。
正是明月朗照,廊檐下,悬着的灯笼,灯火璀璨,一明一暗交错映照在凤姐金翅熠熠的云鬓首饰上,晕下的橘黄色灯光落在那张轻熟、艳冶的脸蛋儿上,中和了几分凌厉之势,竟有几分良家味道。
秋风徐来,将凤姐身上一股馥郁甜香带将至贾珩鼻翼下。
贾珩面色顿了下,瞥了一眼凤姐,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论人妻之丰韵柔媚,凤姐不在尤氏之下。
只是一个凌厉刚强,一个逆来顺受。
这时,冷风吹来,也将贾珩心底深处的那一丝读书人拉良家下水的邪念驱散,心头微顿,目光重又清正。
嗯,无行为则无犯罪。
“珩兄弟,那桩生意,我已经停了。”凤姐嫣然一笑,压低了几分声音,说道:“珩兄弟,你这拔出萝卜带出泥真是绝了,我刚刚配合的还行吧。”
贾珩点了点头,闻着再次忽近的馥郁香风,又听得“拔萝带泥配合”之言,终是眸光凝了凝,向一旁闪了两步,清声道:“凤嫂子能够迷途知返,我很……欣慰。”
方压下饱暖后起的一缕旖思,却一时也想不到好的词。
凤姐:“……”
愣怔下,美眸中闪过一抹恼怒。
这杀才,欺负她不读书吗,又不是她老子,还欣慰?
欣慰你个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凤姐:欣慰你个头!(求月票!)
第一百四十七章 贾珩回府
二人沿着回廊向前走着。
凤姐压下心头对少年的腹诽,沉吟了下,轻笑说道:“珩兄弟,明日你准备怎么查账?”
不好一下子问银子的事,只好旁敲侧击。
贾珩说道:“我会从锦衣卫调人,他们那里有抄家的高手,眼睛毒的狠,先把赖家控制起来,另外再借几个账房先生,稽查历年公中亏空,将不对之处,一一核实,凤嫂子回去之后,着人护好账本,别让人生了一把大火再给烧了。”
这次他要试着搂草打兔子,试着把吴新登、单大良等也清查一遍。
查账其实是个细致活,要从一些账簿中看出门道,必须需要精通财会知识的专业人士辅助。
凤姐心头一惊,说道:“锦衣卫?”
贾珩沉声道:“我现在为四品锦衣指挥佥事,已和锦衣卫府的朋友打好招呼了。”
锦衣卫府说不得里面就有着关于贾家各种翔实的情报。
对这个特务衙门,他并没有文官集团的防备和警惕,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是逐渐侵入、掌控这把利刃。
所以他才给了曲、赵二人四千两银子,以观其性情同时,提前留影儿。
因为来日无论是对抗东虏,还是防备政敌,都离不了情治机构的支持。
当然,有了银两,他也会以勘实虏情,拣选、组建属于一支自己的情治机构。
“表兄性情沈重谨细,不如蔡权八面玲珑,其实可以试着做这种事情,还有需得一支保护内宅的女卫,如那夏侯莹一般……此事不急,可以缓缓图之。”贾珩思忖着。
随着崇平帝以及内阁阁臣对他的封赏,他对未来道路的设想也渐渐有了一个雏形,就是尽量叠文官出身、将帅之英、天子近臣的buff,要在诸方势力都要有支撑点,只有如此才能行稳致远。
“要格外重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贾珩想起前日看过的一部剧,心头深以为然。
凤姐抿了抿粉唇,轻笑说道:“珩兄弟,先不论这个,查出来的银两,是要那赖家归还公中吗?”
“那是自然。”贾珩模棱两可说着,有意打了个哈哈,对凤姐的想法,他自是了然于胸。
凤姐以为得了允准,玉容上笑意愈发繁盛,尤其见贾珩态度和缓,就是笑道:“珩兄弟,我就知道是个讲究人,先前因辞爵那事儿有一些误会,等明天我请个东道儿,宴请珩兄弟如何?”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明天看有空没有吧,估计要等到晚上才有空。”
明日他听了旨意,顺势清查赖家,
凤姐笑道:“晚上也行,正好对对那赖家的账。”
贾珩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凤嫂子留步,就送到这里吧,前面就是东府了。”贾珩望着前面门上的灯笼。
东西两府往来并不经常走大门,中间隔着一个夹道往来。
凤姐心头欣喜,笑道:“那珩兄弟路上慢些,这灯笼你拿着,照着路。”
见贾珩空着手,就是将自己的灯笼递将过去。
“好。”贾珩面色淡淡点了点头,刚刚伸手接过,就是怔了下,面色如常,却是方才若有若无碰到凤姐的手背。
凤姐一张明媚、娇艳的瓜子脸上的笑容稍稍凝滞了下,触电般收回,瞥了一眼少年的神色,见其坦然自若,心头那一丝异样方散去。
凤姐性情素来爽利,大耳刮子都扇过小厮。
而且方才她看过这少年其实有几次和她拉开距离,一副守礼,她心里好笑之余,也有些古怪之感。
明明年岁不大……
贾珩摆了摆手,说道:“凤嫂子,夜里凉,回吧。”
说着,就是提着灯笼,上了石阶。
目送贾珩进入门中,身后的丫鬟平儿提着灯笼,如画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笑意,说道:“奶奶,这珩大爷看着脸色冷硬,看着是个不可折辱的。”
凤姐玉容顿了下,丹凤眼乜了一眼平儿,冷笑道:“怎么?你这小蹄子,若是动春心了,我赶明儿将你打发到他屋里,让你看看他冷硬不冷硬。”
平儿被这句诨话说得心惊肉跳,脸颊腾地绯红,翠羽细眉下的明眸羞恼,道:“我的奶奶,我哪里就……再说都说好的,我要给伺候奶奶一辈子的,奶奶去哪儿,我自是去哪儿,只盼着老了,多咱儿我走奶奶前面,也不用肝肠寸断的。”
凤姐轻哼一声,芳心欢喜不胜,一张风情万种的瓜子脸上,都不由露出娇俏笑意,拿出手指点了点平儿,笑道:“行了,这里又没你二爷在,少说你娘的戳心窝子的话。”
平儿轻笑了笑,看向凤姐。
她这个主子,自来是要强,从小被当男孩儿充养着,也就没读过什么书,要不然琏二爷。
主仆二人说话间就奔着院里去,打发了人去回老太太,然后就往着所居庭院而去。
一排五间房子,烛火微微。
已近戌初时分,凤姐问着远处站着的丰儿,说:“二爷呢?二爷还没回来?”
“二爷吃了酒,在屋里躺着呢,下午时被大老爷拉过去问话,心里不痛快,就出去吃了一些酒。”丰儿低眉顺眼道。
凤姐进入屋中,果见贾琏侧躺在榻上睡着,身上酒气冲天,皱了皱柳梢眉,就上前去收拾。
将一旁的衣裳拿起,正要说“去洗洗。”
忽地鼻翼微动,垂下嗅了嗅,柳眉倒竖,冷笑一声,“好啊,心里不痛快就去喝花酒,平儿,扶他起来,在偏房睡着去,哪里野女人的香气就往家里带!”
这时,丰儿、平儿就过来扶着贾琏。
贾琏嘴里哼哼着,“干什么,我困得要死。”
一张桃花脸上满是醉意薰然之态。
“薇薇……”
“谁是薇薇,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姑奶奶!”凤姐柳梢眉挑起,看着自家丈夫,心头不知为何就觉得火比往日都要大。
贾琏睁开惺忪醉眼,一见是凤姐,激灵灵打个冷颤,面上堆起笑脸,说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凤儿,你不是在老太太屋里……让我看看。”
说着就拿手去碰凤姐的脸。
凤姐玉容覆霜,恼怒道:“让你天天吃花酒,拿了摸了女人的手,就来碰我!”
贾琏一时头大,被凤姐吵闹着,就往厢房去了。
不提琏凤夫妻二人吵吵闹闹,贾珩这边提着灯笼,进入宁国府,迎面在庭院中碰到林之孝领着几个小厮,提着灯笼过来。
林之孝道:“珩大爷,赖大已被押到柴房里,让焦大爷和几个小厮看着呢。”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林管家,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珩大爷跟前儿,不敢道辛苦。”林之孝似是受宠若惊说道,应了声,就带着几个小厮,往西府里去了。
贾珩整了整衣襟,就往着后院厢房而去。
秦可卿先前就得到报信,说自家丈夫前往西府用饭,让不必等他,心中虽思念,但也不好径直前往西府。
这时听见院外动静,面带喜色,说道:“宝珠,瑞珠,去看看是不是大爷回来了。
宝珠、瑞珠两丫鬟笑意吟吟应着,这时,就见廊檐之下依稀传来贾珩和晴雯的说话声音。
“公子,你怎么才回来?珩大奶奶都等了好一会儿了。”晴雯一边伸手接过锦衣少年的灯笼,一边嗔怪说道。
“老太太屋里留了饭。”贾珩微笑说着,在晴雯的服侍下,正要摘了官帽,放好宝剑,换下飞鱼服,忽地心头一动。
就在这时,珠帘哗啦响动,秦可卿从里屋款步走出,丽人着淡红浅白两色相间的百褶裙,头戴金钗步摇,妆容精致,眉梢眼角已流露出一些花信少妇的风韵,红唇艳艳,如二月桃蕊,艳丽难言。
贾珩就是一愣,心头被少妇风情撩起的一些火气似有重燃之势,笑道:“可卿,怎么穿这么隆重?”
秦可卿浅笑盈盈,明眸中倒映着飞鱼服的少年,同样愣了片刻,却是被那股迎面而来的英武之气,笑道:“庆祝夫君凯旋,自是要盛装华服。”
瑞珠略有些害羞地偷瞧了一眼贾珩,笑道:“奶奶下午在屋里打扮了一个时辰呢。”
“就你多嘴。”秦可卿嗔白了一眼宝珠。
她知道夫君喜欢她盛装打扮的样子,而且床帏之间,还不让脱……
贾珩这时不知丽人的思绪,摘下官帽,去了飞鱼服,道:“刚刚在老太太屋里用了饭,配着说了会儿话。”
“老太太怎么说?”秦可卿盈步,拿过贾珩换下的衣物,嫣然一笑问着,递给一旁的宝珠道:“拿去让婆子去洗洗。”
“明天还得穿,先别洗了。”贾珩笑着摆了摆手,而后接过晴雯递来的茶盅,坐在一旁的小几旁,抿了一口,道:“还能说什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介绍西府几个兄弟姊妹。”
秦可卿也是落座,想了想,柔声道:“等几天,就是我的生儿,我打算请个东道儿,让西府几个嫂子、姊妹过来聚聚。”
贾珩沉吟道:“也行,你做个东道儿,也算认认人,就是……西府里的宝玉,就别唤了。”
如果有可能,宝玉这熊孩子别想看他媳妇儿一眼,否则被意淫一下,真是够膈应的。
秦可卿嗔白了贾珩一眼,隐隐有些猜测到自家丈夫的小心思,芳心既有羞喜,又有一些有趣。
她家夫君有时候对她怎么说呢,用一个词,就是视若禁脔。
入主宁府的当天下午,就打发前院的所有常随小厮,让焦大约束着学规矩,偌大的宁国府,现在只让一些婆子、丫鬟伺候着。
秦可卿道:“宝珠、瑞珠,让下面婆子去准备些热水,伺候大爷沐浴。”
“是,奶奶。”宝珠、瑞珠应了一声。
“夫君,这次剿寇的事儿,等下你和我讲讲呗。”秦可卿走到贾珩身旁,柔声道。
等下,自是指事后温存之时。
贾珩放下茶盅,温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提前定策,按部就班,不过你若是爱听,等下和你说道说道也行。”
秦可卿点了点头,抿了抿樱唇道:“夫君,我……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贾珩诧异问道。
“凤嫂子昨儿个过来,说话间就求我一件事儿,说尤大嫂子……她回家这两天,没少和尤老娘置气,什么难听话都有,凤嫂子说得可怜,我就想把天香楼那东边儿有个跨院看能不能给尤氏,让她住着……
凤姐担心和贾珩直接叙说此事,贾珩不允,于是这两天过来和秦可卿叙话时,在昨天顺势提起,二人不愧是红楼原著中的好姐妹,的确有几分一见如故之感。
贾珩拧了拧眉,迟疑道:“这事,你容我考虑一下,主要是她在这边儿,我担心会有一些闲言碎语。”
想起尤氏,不由想起那张报信的纸条,那张纸条也是帮了他一些忙。
现在尤氏被打发回家……
这位有着“锯嘴葫芦”之称的熟妇,并不像贾赦身旁的邢夫人一般面目可憎,反而让人有些同情。
见贾珩一时没有答应下来,秦可卿轻笑了下,柔声说道:“我也是听凤嫂子说的,说她老娘早早守了寡,拉扯着三个姑娘日子过得艰难,原来还能得尤氏银两接济着,生计还勉强过得去,但现在……当然,如是夫君觉得不妥,那就算了吧。”
贾珩闻言,笑着拉过秦可卿酥软滑嫩的玉手,说道:“你啊,就是太善良了,自己日子才好过几天,就怜贫惜弱起来的。”
秦可卿闻言,芙蓉玉容上流溢起一抹羞涩笑意,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酥软说道:“夫君不喜欢吗?”
“怎么不喜欢。”看着脸蛋儿如海棠花蕊,娇躯玲珑曼妙的娇妻,贾珩心头也是有些起心动念。
他这个年纪,其实正是血气方刚、食髓知味,恨不得将那事做个天昏地暗……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但他因为深知少之戒色的道理,就多少克制一些,再加上还要规避着以防可卿太早儿有了身孕,就几乎过着半禁欲的生活。
但他这个妻子,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颦一笑,魅惑天成,已渐有几分妖娆尤物的趋势,尤其是床帏之间,婉转承欢,任由摆布,莺啼酥媚,让人欲罢不能……几乎考验着他的理智。
贾珩深吸了一口气,将渐起的杂念驱逐。
两口子低声说笑着,远处的宝珠、瑞珠,笑着说道:“奶奶,水准备好了。”
贾珩起身,笑道:“可卿,我去沐浴了。”
说着,就起身离去。
厢房之中,灯火明亮,浴桶之中,热气腾腾,竟还被宝珠和瑞珠两个丫鬟放了玫瑰花瓣以及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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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除了衣服,沉入浴桶,微微闭上眼睛,打算整理一下思绪。
就听得屏风后,传来一声怯怯柔柔的声音,“公子。”
贾珩闻言,不由一愣。
第一百四十七章贾珩回府
第一百四十八章 傅秋芳
厢房之中,一架人高的花梨绢素屏风,倒映着一个梳着鬟髻的娇小苗秀身影,似是双手端着一个脸盆儿。
也不知是不是贾珩的默然,又给了晴雯某种“敌退我进”的勇气,晴雯又恢复往日那种凌厉、爽利的样子,轻笑道:“公子,我拿了毛巾来,给你搓搓背。”
说话间,就是从里间进来。
贾珩抬眸看着着翠色石榴裙的晴雯。
他当然知道此举并不意味着晴雯就是任由他轻薄,或许是出于小姑娘某种亲近的心思。
这种小女孩儿心思,不是那种三十岁的花信少妇,如凤姐、尤氏……拿人这么举例,还不合适,总之这么来,只有一个目的……求欢。
但小姑娘的亲昵,更多是依赖下的亲昵。
当然,晴雯是他的大丫鬟,伺候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这边想着,贾珩轻声说道:“好吧,不过别将洗澡水弄你身上就是了。”
晴雯端着脸盆儿,手中拿起一个毛巾,脸颊早已滚烫如火,螓首埋至胸口。
她也不知怎么了,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定,一想到公子在外剿匪,也不知冒着多大的险,心头就落不定,尤其府里的婆子还在胡沁什么“公子回不来了,身遭不测云云……”
今晚见到少年从外间风尘仆仆而来,一下子就……不受控制般,想过来侍奉她。
贾珩温声说道:“你帮我揉揉肩,这两天,许是晾着了。”
晴雯应了一声,关切说道:“不碍事吧?”
说着,就是上前来,放下脸盆,绕到贾珩身后,小手放在贾珩肩上,揉了起来。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手艺不错啊,晴雯。”
纤纤小手在肩膀上揉着,那种轻重揉捏的感觉,恰到好处。
晴雯垂眸看着那遒劲的肌肉,明眸想挪开,却恍若被定住了一般,芳心略有些羞不自抑,柳叶眉挑了挑,撅起粉唇,俏声道:“以往在老太太屋里,嬷嬷们教过,说来,还没正经伺候过谁呢,也就是公子。”
贾珩笑了笑,说道:“那我这福气可以。”
晴雯面上也有笑意,说道:“那可不。”
揉了一会儿,贾珩笑道:“手酸了吧,歇会儿,我洗洗澡。”
晴雯应了一声,手指正要拿开,忽地拧了拧秀眉,说道:“公子,你肩胛骨下,怎么有个小块儿梅花胎记?”
“有吗?我不知道?别是什么疤痕才好吧?”
因为那一块儿恰好是视野的盲区,贾珩自入此躯以来,也从未注意过。
“不是,就大拇指的小块儿胎记,不算太明显。”晴雯笑了笑,说着,还有削若葱管的手指点了点。
贾珩笑道:“哦,那不用理会。”
晴雯应了一声,也不说其他,拿起毛巾帮着贾珩擦洗着后背。
贾珩也是洗着前身,感受到小手在后背抚摸着,也有几分异样,岔开了个话题,轻声问道:“最近家里还好吧,晴雯。”
晴雯脸颊微红,说道:“还好,就是府里一些婆子,碎嘴,说什么难听的话。”
贾珩道:“我在西府里听说了,明天就着手整顿。对了,你字认得怎么样……嗯……”
却是晴雯突然那纤纤玉手碰他的腋窝。
贾珩就是一把抓住少女的小手,却听少女哎呦一声,却是溅起的水花中的花瓣儿迷了眼。
“公子,你太冒失了,都迷了眼。”晴雯又羞又恼说着,如非玉手被贾珩握着,就想去揉眼。
贾珩道:“别揉眼睛,迷了眼,千万别揉,眼睛进了脏东西,千万别揉,你睁开眼,我给你吹吹。”
晴雯这会儿眼泪都出来了,一张俏丽、明媚的瓜子脸上也有几分绯红,口中埋怨说道:“公子,别将眼睛弄瞎了吧。”
“你别动,说什么胡话呢,要是瞎了,我养你一辈子。”
贾珩轻声说着,拨开小姑娘的眼皮,只见靠近瞳仁的地方,果然有一点儿花瓣沫,就朝着花瓣沫儿轻轻吹了口气。
这时,晴雯眼眸中就有眼泪下来。
贾珩将花瓣沫吹到下眼睑处,伸出小指,轻轻勾了下,轻声道:“好了,我给擦擦脸上的眼泪。”
说着就是以大拇指揩拭着少女脸颊上的泪珠。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摸晴雯的脸颊,小姑娘长着一张小巧、明丽的瓜子脸儿,脸颊肌肤碰上有着一股独属于青春少女的柔软、滑腻。
这时,眼睫微垂,红唇轻撅,竟给人一种任君采撷的感觉。
贾珩将目光挪移开来,笑了笑说道:“睁开眼吧,你不知道腋窝是人的痒处吗?还往那里挠。”
“公子……”晴雯声若蚊蝇嗯地一声,红唇微启,轻声说着,只觉呼吸急促,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
方才热气扑打在脸上,而此刻公子那略有些茧子的手落在脸上,有些涩涩、粗粝之感。
晴雯抬眸看着少年温润如玉的目光,四目相对,她也不知为何,就这么想盯着少年,似乎怎么要融化在那温和的目光中。
心底隐隐期待着什么,但却又细思不知是什么,就是抿了抿粉润的樱唇,眸中现出一抹羞恼、委屈来,但觉得这样似乎也不好,就是抬起螓首,凝视着少年。
贾珩静静看着晴雯,忽而开口道:“晴雯。”
“哎,”晴雯凝了凝眉,秀美双眉下的明眸,盯着少年。
贾珩默然了下,打量了晴雯一眼,轻声道:“你还小。”
晴雯:“……”
她还小?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何听着这话……就火大呢,晴雯下意识挺了挺胸,柳叶眉挑了挑,想要瞪一眼对面少年。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那少年凑近了过来,印在自家樱唇上。
“唔……”
许久唇分,贾珩抬眸看着早已红彤了脸颊的晴雯,想了想,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清咳了下,正色说道:“你现在年龄还小,正是读书明理的年纪,现在好好读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方才……男女之事,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儿,尝尝就好了,不可太沉溺。”
晴雯垂下螓首,想怼一句,公子也没我大多少,但却发现到了嘴边,只是“嗯”的一声,想要抽身欲走,却发现身子软得挪不开。
贾珩拉过晴雯的手,说道:“你服侍我沐浴吧。”
对晴雯这种动了初恋的小女生,他还是想给她一个美好的回忆的,不能太早破了身子,对身心不利。
晴雯应了一声,懵懂地点了点头,只是看着少年的面容。
她这样算是开脸,做姨娘了吧?
可又不像是……
等沐浴而毕,打发晴雯出去,换上长袍,向着外间而去,行至厢房之中,只见盛装华服的秦可卿,侧坐在床榻上,芙蓉玉面柔美婉丽,秀郁鬓发之间,一枚碧玉发簪,绿意盎然。
一见贾珩,就是盈盈笑道:“夫君,你沐浴好了。”
贾珩笑了笑,走到床榻前,说道:“夜深了,睡觉吧。”
秦可卿点了点头,垂下了螓首,望着里面而去。
外间,宝珠、瑞珠脸颊微红着,就是上前,放下金钩,顿时淡黄色帏幔落下,外间灯火吹熄,唯有一轮明月透窗而过,秋风吹动外间梧桐树影,在轩窗摇曳明灭。
……
……
让时间稍稍倒退半个时辰。
就在贾珩赴宴荣国府,拿了赖大,京兆府,通判傅试家
傅试喝得脸颊通红,在仆人的搀扶下,向着正屋而去,其夫人钱氏,在丫鬟的陪同下,见到这一幕,就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和谁喝酒去了?”
钱氏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毛巾,给傅试擦着额头、鬓角的汗水。
傅试年岁三十许,脸颊微胖,颌下蓄着短须,笑道:“还能是哪家?急得团团转的赖家呗?赖嬷嬷今天做了东,求我居中引荐京兆牢房的几个牢头、狱卒,我不好推辞,只能去应宴。对了,秋芳呢?”
“秋芳正在书房看书的吧。”提及那个小姑,钱氏凝了凝眉,转而又是问道:“赖家让你引荐牢官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傅试冷笑一声,说道:“赖家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正在四处托关系,但现在府尹大人盯的紧,京兆衙门的官儿,哪个敢收他的银子,只能求告到我这贾府门生这里了。”
钱氏捏了捏毛巾,眼珠动了动,说道:“那她打算出多少钱?你准备不准备帮她?”
傅试皱眉道:“我哪有那本事儿,想帮也帮不了,牵线搭桥其实都冒风险,不过她倒是舍得花钱,我只要答应引荐,就送给我这个数。”
说着举起两个手指,在钱氏眼前晃了晃。
“两千两?”钱氏眉开眼笑道。
“两万两!两千两,谁给她沾这掉脑袋的事儿!我已应下了,帮她引荐,就在这两天,她先付了五千两定金。”傅试皱了皱眉,说着就将银票取出来,沉声说道:“但是我回来这一路上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个钱拿的不安稳,想寻妹子商量商量。”
傅试虽贪财逢迎,善于钻营,但却有一个好妹妹——傅秋芳。
今年芳龄二十一,琼闺秀玉,喜好读书,才貌双全。
傅试想给妹子攀个好人家,因此一直耽搁着,竟是养到了现在二十一岁,还未出阁,都快成老姑娘了。
就在这时,只听珠帘“哗啦啦”响动,傅秋芳手中拿着一本书,从里间出来,闻着花厅的酒气就是皱了皱琼鼻。
这位丽人身量颇高,容貌端丽,上着淡青色对襟褂,下着石榴罗裙,裙中是一双纤细修直的长腿,身姿苗秀。
傅秋芳颦了颦黛眉,声音酥酥糯糯,说道:“哥哥方才说,收了那赖家的银子?帮他们打点?”
“妹子,正要问你,两万两。”傅试道。
傅秋芳玉容如清霜,道:“哥哥若是收了,赶紧退了去,若是被收,赶紧回绝,否则将有塌天之祸。”
傅试道:“这……不至于吧?”
傅秋芳道:“哥哥难道不知,那位贾子钰已经从翠华山剿匪功成回来,刚刚入宫面圣了吗?”
一旁的钱氏就是皱了皱眉,她这个小姑子,多大的人了,还不出嫁,在家里偏偏还要管她男人的事,但偏偏这个杀千刀的,偏偏事事听他这个妹妹的,把她都要怄死了。
傅秋芳凝了凝黛眉,酥酥糯糯说道:“哥哥,我觉得那位贾子钰不是好相与的!你看这书,就是那位贾子钰写的,想来是个胸有丘壑的,我听说那宁国主仆得罪了他,这才入狱,哥哥若是从中帮助赖二,只怕这位到时追问起来……不会和哥哥善罢甘休。”
说着,就是将手中的书籍递给自家兄长。
这本书她读了一天,觉得真是才情斐然,对这位贾子钰性情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傅试看着三国演义,凝了凝眉,道:“一本书,不至于吧?”
傅秋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一本书是不至于,但你看刚刚剿匪功成,正是锐气大盛之时,如一柄宝剑,开了锋,正要拿人试剑呢,哥哥你收这两万两银子,只怕拿的烫手。”
钱氏轻笑一声,说道:“妹妹这话说的,你兄长只是帮着引荐个人,又不是帮那赖家捞人,怎么就烫手了,再说你兄长不引荐,人赖家就不找门路了?我虽没读过书,也知道风声鹤唳,实在要不得!”
傅秋芳看了一眼自家嫂子,明眸平静,酥酥糯糯道:“只怕……人家不这样想。”
钱氏:“……”
傅试拿着三国演义,翻了翻,皱了皱眉,抬头看向自家妹子,道:“秋芳说的对,这个银子拿着烫手,就不能拿,明天给赖家退了去,我也总觉得不安稳,这些年凡是我觉得不安稳的,别人拿的多半都出事了。”
钱氏面色微变,轻哼一声,说道:“行,不拿!家里现在吃穿用度,哪里都要钱,自从那位许大人来京兆后,你那点儿俸禄,快连胭脂水粉都买不起了,你看看秋芳,这都秋天了,还没裁剪几身好衣裳,多大的姑娘,不穿好的,戴好的,怎么能行?”
傅秋芳身上的衣裳的确简素,脸上也薄施粉黛,闻言,就是颦了颦黛眉,知道这是自家嫂子在说现成的话。
只是……
终究芳心难免生出一抹黯然。
她已是多大的姑娘了,待字闺中,却没有个合适的人家可以托付终身。
或许,此生唯得诗书相伴了吧。
然而,钱氏的话却一下子揭了傅试的短,让傅试觉得大丢面子,酒意上涌,沉喝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我这妹子,知书达理,是要许好人家的,我就养着她,好好挑!不挑个出将入相的,誓不罢休!”
傅试道:“秋芳,这五千两银子,你先拿着,裁剪几身好衣裳,打几幅好头面,等过几天,我去贾家西府里转转,他们家有个钟灵毓秀、衔玉而生的公子哥,是政公的独子,名唤宝玉……”
傅秋芳:“……”
一旁的钱氏见得此幕,就眼底藏笑,问道:“那这钱还收不收?”
傅试皱了皱眉,胖乎乎的脸上现出一抹迟疑,说道:“我就牵线搭桥一下,想来问题不大……要不,先看看情况再说。”
他虽然觉得不落稳,但他毕竟是政公的门生,想来那位终是贾族中人,也不至不给政公一点儿面子。
钱氏眉开眼笑道:“好,好。”
而傅秋芳眉眼间却浮上一抹忧郁,伸手将自家兄长放在小几上的书籍拿过,目光落在贾子钰的印鉴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傅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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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穿越,苏木降临异世。
这个世界,有武者、有炼气士、更有各种恐怖的鬼魅妖魔!
由于太过危险,好好的重生模拟器竟转换成了死亡模拟器。
死亡对于他来说,并非终结,而是开始。
在一次次的模拟中,衍化出万千妖魔!
血肉入锅、分而食之,化身血煞骷髅。
含冤战死、尸身不腐,化身旱魃僵尸。
引雷入体、极阴转阳,化身凶悍雷鬼。
吞噬妖魂、煞气冲天,化身不死鬼车。
有人百炼成仙。
也有人,百死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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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讯问赖大
翌日,一大清早儿,贾珩睡的浅,就是醒来。
转眸看了一眼躺在一旁的秦可卿。
丽人此刻云鬓微乱,如瀑青丝散乱一旁,一张白腻、红润的脸颊,明艳娇媚宛若花蕊,白里透红,长长眼睫微微垂下,睡姿柔美、温宁,好似一株睡海棠。
贾珩轻轻俯下头,在秦可卿明洁如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嗯。”秦可卿鼻翼中发出一声嘤咛,酥软婉转的声音中,自睡梦中发出,带着几分慵懒风情,翻了个身,继续睡下,鸳鸯锦被滑落,将圆润、光滑的香肩现出。
贾珩面色顿了顿,压了压心底的那一抹异动。
昨晚夫妻重逢,折腾到凌晨三四点才睡,可卿毕竟还是花季少女,正是贪睡的年纪,这会儿
贾珩掀开被子起身,给秦可卿掖好被子,而后轻手轻脚地拿起衣架上的宽松的袍服穿着,然后向着厢房外而去。
刚至庭院,就见着似是解手而还,披着外裳的丫鬟宝珠,揉了揉惺忪睡眼,伸手捂嘴打了个呵欠,见到贾珩,说道:“大爷,你这刚回来,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就起来打套拳。”看着有些几分娇憨之态的宝珠,贾珩笑了笑,说道。
宝珠和瑞珠这两个丫鬟,当初虽在他和可卿婚事上,看似没少搬弄是非,但归根到底还是小姑娘作为陪房丫鬟的一点儿担心。
宝珠看着目光沉静的少年,也被冷风吹得少了几分困意,轻声说道:“大爷,那是我去唤晴雯,还是我来服侍你洗漱?”
贾珩正要说什么,就听远处里屋传来一把娇俏、清脆的声音,说道:“你回去睡着吧,仔细披着衣裳,再着凉了。”
却是晴雯扎好了头绳,一边扣着盘锦扣,一边走出来,轻声说道:“公子,我先给你打盆水。”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晴雯,若无其事笑道:“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晴雯眸光凝落在少年脸上,想也没想,就道:“睡不着。”
而后,一张雪腻、白皙的脸颊腾地就红了。
她昨晚到后半夜才睡,而且夜里还做了一个现在想起都面红耳赤的梦。
贾珩道:“那等会我打拳之时,你背背千字文,吃饭前,我要检查你功课落下了没有。”
晴雯:“……”
贾珩看着小姑娘似错愕、又似嗔怪,好像“一副你是魔鬼吗”的神情,心头也有几分欣然。
有时候逗逗性如爆炭的晴雯,似乎比吃晴雯的果冻还有趣一些。
与这种小姑娘的互动,不在于情欲,而是能体会那种寸寸流溢而来的青春、美好。
一旁的宝珠看着笑而不语的主仆二人,目光深处现出一抹艳羡。
珩大爷和身旁大丫鬟的相处,总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似乎像家人要多一些。
而且这家人,似还不是那种兄妹的同辈……
这时,秋风吹来,带着几分寒意,打断了宝珠的胡思乱想,也连忙紧了紧衣裳,向贾珩道了一声别,向着屋里去了。
昨晚她同样很晚才睡,有人如喵咪,让人百爪挠心。
晴雯端着一盆水,铜盆上搭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撅着艳艳红唇,放在石台上,然后怔立原地,望着那少年打拳,一双柳叶细眉下的明眸,渐渐有些痴痴。
以前她怎么都没发现,公子连打拳都这般英武。
贾珩一身宽松短打武士服,拉开架势,拳头就是挥舞得虎虎生风,打了一套拳,收身而立,不自觉就是鬓角微汗,心意舒畅。
而后,抬眸看向晴雯,笑道:“让你背书,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晴雯闻言,脸颊一红,拿着毛巾,走将过来,撇了撇嘴道:“我不在这儿,谁伺候公子洗漱?”
贾珩伸手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声说道:“别说,先前在长安县城,离了你,还真有些不习惯。”
晴雯闻言,一颗芳心欢喜、甜蜜,但嘴角翘起,在脸盆清水中拧着毛巾说道:“那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公子习惯了我伺候,旁得人伺候,肯定不习惯。”
贾珩就是愣了下,看着晴雯,笑道:“你这话,从哪看的,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心道,香菱学诗,晴雯学字,不愧是钟灵毓秀的红楼女儿,学东西倒是挺快。
晴雯轻笑说道:“天天跟着公子,总得影响一些。”
贾珩接过毛巾,笑道:“不错。”
从昨天两人……亲过嘴儿后,他能明显感受到少女对他的那种依恋感,开始绽放着独属于红楼金钗的芳姿。
主仆二人说笑着,洗漱罢,而后蔡婶就着婆子来唤用饭。
贾珩招呼了下晴雯,就去用早饭,让人不要去唤秦可卿,让她多睡一会儿。
等用罢早饭,已是辰巳之交。
前院就有仆人来报,锦衣卫百户曲朗在府外求见,已被迎入前厅相侯。
贾珩换上了一身锦衣卫官服,就来到前厅,见着曲朗,冲其微笑寒暄几句,而后行至廊檐下,将目光落在廊檐下的十个锦衣卫以及两个着绸衫,头戴毡帽的账房先生身上,身后还各有四个着灰色长袍、学徒模样的年轻人,手中拿着算盘。
“大人,这都是属下的得力人手,手脚干净,嘴巴也严,都是跟着卑职抄惯了家。”曲朗起身,走到贾珩近前,压低了声音,介绍说道:“这两位先生都是卫所里的账房高手,任何假账,只要过一眼,就能看出门道,这次他们各自带了两个徒弟,帮助大人查账。”
曲朗为锦衣府里的百户,麾下自有能干的人手,至于抄家查账的两个小吏,则是借了贾珩的面子才从锦衣卫府里调来。
贾珩点了点头,心头满意,看向曲朗,说道:“有劳曲百户了,让几位兄弟警戒一下,我要讯问几个人。”
这位曲百户虽然沉默寡言,但其实执行力还在赵毅之上。
曲朗道:“大人客气。”
而后心领神会,挥了挥手,八个锦衣卫站在两列,从廊檐下列队而立,持刀而立,一股凛然威仪,无声散发而出。
贾珩道:“来人,将账簿抬过来。”
顿时就有几个小厮,抬着一个木箱子,来到花厅。
贾珩冲两位头戴毡帽的中年人,说道:“有劳两位先生,等事成之后,必有程仪送上。”
他一直信奉,专业的事情,由专业人来做。
虽然他也能看出一些账簿问题,但要具体核算出数目,并不容易。
那一老者、一中年的账房先生,闻言,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大人折煞小的了。”
两人毕竟是精通财务的人才,自有底气,哪怕碰上贾珩这位少年新贵,也谈笑风生,并无多少谄谀之色。
而后,就是各自分两个箱子,开始翻阅、搜捡起来。
账簿可以说是一个公府的核心机密,从一些财务流水中,能看出许多东西。
而这四大箱账簿,是近十余年来的所有账簿。
两个账房先生,由一旁徒弟拿出账簿,记录在纸张上,核算钱粮支出,不多一会儿,算盘就是噼里啪啦打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匆匆跑将过来,说道:“珩大爷,琏二奶奶来了。”
贾珩沉吟了下,看着身后一屋满满当当的外男,朗声道:“就说我在见客,去让琏二奶奶,自后堂过来。”
虽说凤姐性情泼辣,又是已婚妇人,经常抛头露面,但毕竟是贾家女眷,他面子上还是尽量留着一份体面。
那婆子应了一声,正要去拦凤姐。
结果却见仪门回廊处,凤姐带着平儿、丰儿,周瑞家的等一干丫鬟嬷嬷,已经风风火火走来,作为经常和尤氏串门儿来往的凤姐,往日出入东府倒是比自家都随意,走得都是近道,远远见到贾珩,脸上就堆起笑意,道:“珩兄弟……呦……这怎么这般大的阵仗?”
凤姐凝眸看着站在廊檐下,着飞鱼服,捉刀而立的锦衣卫,玉容微顿,惊异说道。
贾珩面色淡漠,此刻站在廊檐下,皱了皱眉,大步迎上前去,沉静如渊的目光落在凤姐身上,说道:“凤嫂子。”
“珩兄弟。”凤姐看着锦衣华服、气质懂英武冷冽的少年,压下心底的某种异样情绪,丹凤眼闪了下,脸上挂起笑意,说道:“怪道,昨天珩兄弟说要查账,这阵仗架势,纵然是陈年旧账,也给它翻个底掉儿。”
贾珩凝了凝眉,没有接这话,而是说道:“凤嫂子,里间多有外男,凤嫂子可从一旁过偏厅,等下还要讯问赖大。”
凤姐笑了笑,一双丹凤眼眨了眨,道:“珩兄弟,我这黄脸婆,一年要见庄子、铺子的外男,没有三五百,也有一二百,不妨事。”
心道,这飞鱼服、绣春刀,仪卫左右……官家的威风,我长这般大,都还没抖过,等会儿也坐在一旁听听升堂威武之声。
见其不允,贾珩打量了凤姐一眼,心道,你这张娇媚如花靥的少妇脸,妩媚流波的丹凤眼,在一旁只能影响人专心做事。
但也隐隐猜出凤姐的那一点儿人前显圣的“虚荣”心思,默然了下,说道:“那凤嫂子,请吧。”
凤姐脸上笑意不由愈是繁盛,看着锦衣华服的少年,不知怎的,起了几分逗趣之心,伸手相邀道:“贾大人请。”
贾珩面色顿了顿,也没有说什么,行至廊下,沉喝道:“来人,将赖大带过来!”
这声沉喝冷冽如雷霆乍起,让凤姐都吓了一跳,转眸瞥了一眼贾珩,暗道,真不愧是送带过兵的,这声音里比戏台上的那些官儿都威严十足。
院中站着侍奉的小厮应命一声,就转身去寻焦大。
不多时,两个年轻小厮,就匆匆跑出去。
值得一提的是,宁国府原有的小厮、婆子,有着几百人,成分复杂,有得是宁国府的家生子,就是世仆之子,再加上他们娶的媳妇儿。
有的则是贾族旁支族人的姻亲或表亲以及媳妇儿,还有一些则是贾珍先前所纳妾室的兄弟姐妹。
贾珩在刚至宁国府头一天,在宁国府中,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将贾珍之妾室尽数让贾琏拿银子送走,为此从公中支出了约莫三千两银子,至于贾琏有没有“接盘”,贾珩不得而知。
这一步,将内院隐患初步肃清。
第二,就是让焦大领着听话的小厮、仆人,将无家而归的婆子、丫鬟拘束在两座庭院中,不得擅自出入,进一步保障秦可卿所在内院的安全。
第三,除焦大率领的一支轮值而守的小厮、仆人组成的家丁队防火、防盗外,不许任何仆人、小厮在府中前院留宿,有家可归的一概都要回家去。
事实上,宁国仆人、丫鬟,除却少量外,在宁荣街都有住所,只是白日里过来应值。
正是因为贾珩一副新人新气象的模样,这才当贾赦起流言时,那些婆子跟着推波助澜,流言纷飞。
显然内心中,未尝不希望贾珩身遭不测,一去不返。
“下一步就是拟定家规,将一些人浮于事、爱碎嘴的丫鬟、婆子打发出去,节省公中开支同时,彻底肃清贾珍余毒。”
贾珩看着侍立的几个小厮,思忖道。
至于全部撵了去?但其实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因为真的重新买丫鬟仆人,未必有这些身家性命,皆操于族长之手的世仆“忠心耿耿”。
“查完赖大家,就可顺势进行第一轮东西两府的教育整顿……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贾珩思量着,也回到厅中一撩官袍坐下。
而凤姐也随之落座,身后平儿、丰儿、周瑞家的等婆子、丫鬟在身后坐着。
十个锦衣卫显然也是见多了犯官家眷的,对一堆丫鬟婆子簇拥下的凤姐,目不斜视,如若未闻,显然哪怕是神仙妃子的凤姐,
至于两个账房先生,见账簿倒是比见爹娘都亲,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贾珩看了一眼,暗暗点头,招呼着凤姐在一旁落座。
过了一会儿,就见焦大带着几个小厮,押着面如土色的赖大而来。
“大爷,赖大押来了。”焦大脸颊红扑扑,目光炯炯,这倔老头儿最近得了意,连走路都虎虎生风,见贾珩这位贾家族长冲其颔首,心头愈发受用,见赖大站着,就是喝道:“你这泼才,主子面前,还不跪下!”
说着,就是一脚踢向赖大的腿弯儿,双手反剪的赖大顿时跪将下来。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因为昨夜心猿意马故,就避着一旁凤姐身上的甜腻香气,侧坐着,无意中就有些厂花坐姿,问道:“赖大,说吧,你和你兄弟,在任两府总管以来,贪墨了我贾族多少公中银子?”
赖大梗起脖子,嚷嚷叫屈道:“冤枉啊,我没有!你含血喷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讯问赖大
第一百五十章 贾赦也要查账
花厅之中——
算盘噼里啪啦,账簿翻阅之声刷刷不止。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你弟弟赖升,这些年担任东府管家以来,贪墨不计其数,这笔账,都要给你算得一清二楚。”贾珩沉喝道。
赖大看见一旁的的凤姐,哭喊道:“琏二奶奶,老奴冤枉啊。”
凤姐正以一双丹凤眼瞥着贾珩,寻思着这身飞鱼服若是穿她家琏儿身上,会是怎样的一副情状,这闻言,就是愣怔了下,看向赖大,冷笑道:“你还有脸求我?西府里去年还有三千两银子的盈余,到了今年,这个年还没过完呢,府里都四处打饥荒,别当我不知道,你经手的银子,至少截留了三成!我就问你上次老太太给你那八千两银子,你花哪儿去了?”
赖大辩白道:“舅老爷年今夏升了都统制,京营节度使,太太吩咐着采办了三大箱……”
“放你娘的屁!”当着一旁贾珩的面提及自家人的丑事儿,凤姐就有些脸上挂不住,柳叶眉一挑,凤眸倒立,截住话头说道:“舅老爷升任统制,送过去的都是一些府库中存有山参,没花多少钱采办,再说舅老爷是个讲究人,不管大小礼单,都有回礼,岂容你在这里攀缠说嘴!”
“北静王妃上月的生儿……”赖大又是急声道。
见两个人在那一笔一笔对帐的架势,贾珩也是皱了皱眉。
尤其赖大忽地开口说道:“王家大哥来京中在如意赌坊赌输了钱,也打发人向公中支……”
听到提起自家兄长王仁,凤姐霍的站起,一叉腰,就要叫骂。
贾珩将手中的茶盏重重落下,“砰”的一声,就是惊得赖大和凤姐一顿。
也将凤姐堪堪叉起的腰,垮将下来。
贾珩乜了一眼还有掐腰之势的凤姐,暗道,赌狗可不是什么个好东西,赌狗别说外甥女巧姐卖了,亲女儿也照卖不误。
凤姐似是捕捉到贾珩眸光深处的一抹厌恶和冷冽,就是强自笑了笑,说道:“我那兄长,平日没个正形,有时候爱小赌两把……”
贾珩冷哼一声,摆了摆手,眉头紧皱看向赖大。
“来人,上夹棍!”
凤姐:“……”
赖大:“???”
顿时,两个锦衣卫诺的一声,取出刑具,挑开赖大的绳索,不由狞笑一声,就拉着赖大的手指塞进竹棍之中。
十指连心,只是一用力,赖大就痛得大叫起来,哭爹喊娘。
“堵了他的嘴,先夹一头汗出来,尽量别弄死了。”贾珩淡淡说着,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一双锐利的眸光,落在凤姐脸上,淡淡说道:“你继续说……你兄长怎么了?”
凤姐柳叶眉挑了挑,抿了抿粉唇,不知为何被对方那双锐利、“阴鸷”的眸子盯得略有些不自在,强自笑道:“珩兄弟,他拢共就借了三千两银子,后来,我都补上了。”
心头一突,什么叫夹一头汗出来,尽量别弄死了,这珩大爷心狠手辣,简直如同虎狼一般。
昨晚明明还一副受她诱惑不过,抽身欲走的窘迫模样,怎么今天就……
凤姐这种人对贾瑞淫心都能察知敏锐,对昨晚贾珩的某些异样,昨晚夜深人静,事后也有一二洞察。
别说贾珩,就是贾蓉有时偷偷瞄她,都被凤姐收之眼底,调笑打趣。
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很少有美而不自知,她们从小到大享受了数之不清的关注目光,对茶艺早已无师自通。
贾珩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道:“凤嫂子,我觉得你不如放印子钱给你兄弟,说不得他输急了眼,将金陵的王家家业都能卖给我贾家。”
一个赌狗,一个放高利贷,这对儿兄妹,干脆以贩养吸,嗯,不以贷养赌,自产自销得了!
体会到少年话语中毫不掩饰的讥讽,凤姐有些挂不住,又羞恼又恼火,声音都冷了几分,道:“他已说不赌了。””
“赌狗的话能信?”
凤姐眨了眨眼:“赌狗?”
“赌狗已经不是人了,狗改不了吃屎,而赌狗输红了眼,狗急跳墙,他们卖儿卖女,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出来。”贾珩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凤姐。
凤姐樱唇翕了下,不由错开贾珩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早起吃得不对,觉得小腹略有些不舒服。
赖大这时,只觉眼前恍惚,额头上的汗扑搭扑搭往下掉。
贾珩敛去神色,转而问着已经点验了几本账簿的账房先生,问道:“两位先生,账目亏空有几何?”
年老一些的账房先生,抬眸说道:“已查了丙辰、丁巳两年的账簿,丙辰年已查完,丁巳年方查两个月,保守估计,上面通过采买公中火烛、蜜饯糖果等日常用度,计二十七项,零零总总虚报、漏报,加起来就有二万三千两银对不上。”
这账房先生,说着,瞥了一眼的中年蓝衫账房先生,老头儿似有示威之意。
那中年蓝衫账房先生轻笑了下,说道:“贾指挥,子卯年,戊午年,修建天香楼等一干屋舍,采买林木花石各计十九项,前者有银三万五千两难以核对,戊午年有四万一千两不知去向。”
贾珩不理炫技的二人,看向赖大,摆了摆手,顿时两个锦衣卫士就是向一旁撤去。
赖大脸色霜白一般,满头大汗,十个手指早已肿得不成样子。
嘴巴翕动,看着对面的二人,有气无力。
凤姐道:“珩哥儿,可以问……了吧。”
凤姐虽然狠辣,但都是刮阴风,哪禁得住这番真刀真枪的阵仗,倒也不是不忍,而是觉得冷幽幽的,毕竟昨天还是她见了还要礼让三分的“赖爷爷”。
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恻然心思。
贾珩瞥了一眼,点了点头,“嗯,给他喝口茶,缓缓心悸,也把头上的汗擦擦,让他歇会儿,再不招,等下再夹一头汗就是了。”
凤姐:“……”
凤姐脸色微顿,看着这一旁的锦衣少年,只觉那面色冷硬的面容下简直有着一副铁石心肠,否则,怎么能这般用这等平静的语气说出这般悚然的话?
可这种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刑部堂官架势,让凤姐生出一种也不知什么心绪,只觉有些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端起一旁的茶盅,她似乎……也需要补补茶水。
这般想着,罗裙下的纤纤双腿并拢了下,挪了挪翘挺,也学着贾珩侧坐着起来。
一旁两个锦衣卫递着一杯茶,给赖大喝了,而后拿着破布擦了头上的汗。
“赖大,方才可听见了,你弟弟赖二贪墨东府银子,一年多达数万两,前后拿了多少银子,三十两,还是六十万银子?六十万两,也差不多吧?”
听起来骇人听闻。
但其实结合着后来修建大观园所花银子,再加上赖家也修了个比大观园略小一些的园子,又是为赖尚荣捐官,当然这个赖家后来又发了因为建造大观园这笔横财。
这个结合原作者曹老的生活阅历,连吃穿用度都给你掰扯到详细具备,不可能在银两上胡诌。
七十二回贾琏给凤姐所言,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算是冰山一角地透露了元妃省亲所糜费之银几何。
当然,这个银子修了园子,买了戏子,充了面子……当然上上下下,再加上被赖家虚报,瞒报,偷窃走得一部分,真正用得实处的可能就二分之一。
“所以,如今的赖家之财,积窃十余年,至少从东府掏走了五十六万两上下,再加上西府的,百万不敢说,两相合计八九十万两还是有的,若来日修大观园,捞得更多。”贾珩在心头盘算着。
因为西府比起东府的贾珍以公中事悉付于赖升,西府还有王夫人、凤姐、贾赦等胃如貔貅、饕餮者,鼠视眈眈!
凤姐粉面上也有几分震惊之色流露,从方才两位账房先生所言两三年的银两,就能看出一些问题了。
赖家兄弟,她没过门前,就进东西二府了,这得有十几年了吧。
这赖家之家资,简直都快要比上东西二府了。
这还了得!
“这哪里还是仆人的体面?这比主人还要富裕!”凤姐面如寒霜,凤眸冷芒闪烁。
老娘为了钱,急得差不多连亵裤都要当了,放印子钱都放得让这一旁面色冷硬的少年,冷嘲热讽,连削带打。
临了,结果发现一个仆人,比主子的家资都多?
下方跪着的赖大,虚弱说道:“东府里……西府,上上下下盯着,哪有这么多银子?”
“这刁奴还不老实!”贾珩冷笑说道:“凤嫂子,将西府的账簿也拿来,一起看看。”
凤姐闻言,就是顿了下,看着几个正在打着算盘的账房先生,也有些心动,道:“平儿,你去西府,让吴兴登、单大良他们将账簿打发两个小厮抬过来。”
平儿闻言,应了一声,就是捏着手帕,匆匆而去。
这边厢,两个账房先生,将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响,而贾珩则是继续拷问着赖大却说荣国府——
银库总管吴兴登、戴良、钱华,三个人就起了个大早,慌慌张张地寻贾赦,贾赦这会子刚刚在小妾嫣红、翠云的服侍下,用着早饭。
嫣红生的白净,略有几分颜色,笑道:“老爷怎么从昨天起就愁眉不展的?”
贾赦脸色阴沉,冷哼一声说道:“该死未死之人回来让老爷我烦心。”
小妾翠云面上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仆人匆匆进入厅中,道:“大老爷,西府里的吴兴登过来。”
“他们过来作甚?”贾赦皱了皱眉,放下筷子,面上浮起疑惑。
吴兴登,周瑞……这都是他那个弟妹的陪房,过来寻他作甚。
还有戴良、钱华这两个,一个是粮库总管,一个是库房的买办。
“让他们进来!”贾赦一时摸不着头脑,就是吩咐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就见仆人领着风风火火的吴兴登,以及戴良、钱华而来。
贾赦皱眉道:“你们做什么?”
“大老爷救命。”吴兴登一进来,就面色发苦,哭诉道。
贾赦冷笑说道:“这可稀奇了,你不去求宝玉他老子娘,过来求本老爷?”
吴兴登急声道:“大老爷,那东府里听说今天要查赖总管的账,琏二奶奶一大早儿,让我们准备了账簿,说先从银库和仓库收支两项查起。”
“查就查……?嗯,东府里要查账?他凭啥查账?”贾赦先是说着,而后反应过来,冷声说道。
一旁的戴良哭着脸说道:“就在昨晚,荣庆堂里,老太太摆饭招待东府那边儿的,也不知那小子怎么就说动了老太太、太太,说赖大家贪了公中不少银子,要拿赖家的势,查一查陈年旧账,你说这陈芝麻烂豆子的事,哪里可查?”
贾赦面色倏变,讶异道:“怎么……我竟不知?”
贾赦此刻心头暗恼自己竟然不知,否则就可从一开始就由他来主导。
不过现在也不晚,如果查账,岂不是能追回一些公中亏空?
只是得由他主导!
看看眼前这几个,平日里没少往自家划拉,现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都求到他跟前儿了。
现在的贾赦就有些懊恼昨天为何不去,大抵就和缺席重要会议,被选掉了一样的心情。
正在思虑之间,就听得珠帘哗啦啦声响动,说道:“老爷,查什么账?”
邢夫人从里面走出来,白净面皮上现出疑惑。
贾赦就皱眉将经过说了。
邢夫人闻言,就是看着吴新登等三人,冷笑道:“你们这些平日里仗着经手银子,吃光占尽,现在却来求老爷救你们,现在怎么又怎么说!”
吴新登叫屈道:“我的大老爷,这几年年成不好,府里百事艰难,我们往里贴补都贴补不够,哪有往自家划拉过。”
贾赦冷笑道:“那你们做贼心虚干什么?本老爷正要现在回了老太太去,本老爷来查账,就先从你们三个查起!”
吴新登、戴良、钱华:“……”
吴新登三人定了定神,看着正在小妾的侍奉下披上外裳去西府的贾赦,对视一眼,心头冷笑。
陈年旧账,一地鸡毛,他能查出来个屁。
再说,大头儿都让赖家拿了。
只是他们有些怕那位珩大爷,听说是个杀伐果断的,眼里不揉沙子,如果真看出一些门道……
不过这大老爷能去,正中下怀,顶多查亏个三四千两银子,他们还上就是了。
第一百五十章贾赦也要查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查抄赖家
宁国府中——
随着两位锦衣卫府的高手查账,赖家从东西两府窃取的钱财数目,也被一条条对照出来,近十余年的账簿对照,合计有六十三万两不知去向。
至于讯问赖大,也对东府之银有所确认,至于西府之银,赖大只含糊不清说,西府盯的多,十余年来,只有四五万两,一年只拢走三四千两银子。
凤姐就是冷笑道:“四五万两银子?四五十万两银子还差不多!”
分明是被一旁几个查账房的先生,曝出的数字惊到了。
赖大只是叫屈不认。
“还不老实!珩兄弟,你看……”凤姐丹凤眼中闪过一抹厉芒,问道。
贾珩端起茶盅,说道:“凤嫂子,西府人多眼杂,就算有亏空,赖大也不可能一人全部拿走,当然没有四五十万两,二三十万两银子还是有的。”
西府有四大管家,赖大、林之孝、吴新登、单大良,管着外间的事儿,而他们四个媳妇儿笮是内宅的女管家。
四大管家除林之孝家,还算规矩本分外,其他三家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但正因为如此,西府里分蛋糕的人就多了,赖大反而比不上兄弟赖二过得滋润。
赖升在东府几乎无人制约,他只要把贾珍哄好了,账簿收支随其图画。
凤姐也听出贾珩的言外之意,说道:“珩兄弟的意思是,还是得查账簿。”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平儿去了有一会儿了吧,应该回来了?”
凤姐玉容微顿,说道:“彩明,你去……”
“二奶奶,平姑娘过来了。”就在这时,门外的婆子说着。
平儿匆匆进入厅中,抬眸看了一眼贾珩,迎着凤姐的询问目光,说道:“琏二奶奶,西府的大老爷带了家里的账房,也要查账呢,人都到了库房,开始翻检账簿了,他们把住门口,不让旺儿账簿。”
凤姐闻言,玉容微变,惊声说道:“大老爷他也要查账?”
说着,看了一眼贾珩,拧眉说道:“珩兄弟,大老爷也要查账,现在怎么办?”
因为贾赦在紧挨西府有着一个大黑油门的独门独院,故而倒也设了账房管事,总领财务收支。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说道:“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平日里也不见他查,现在听说有利可图,却来查账了,逐臭之蝇,不外如是。”
贾赦贪财好色,比贾珍尤甚,妥妥的食腐动物。
凤姐听着少年出言讥讽着自家公公,一张艳丽、娇媚的少妇脸,就有些异样之色流露,只当没听见一般,默然了下,问道:“珩兄弟,现在怎么办?”
经过方才讯问赖大一事,不自觉,凤姐已有些倾向于由贾珩拿主意。
贾珩沉吟着,面有思索。
其实对贾赦的查账,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贾赦这种吃喝玩乐在行的公子哥儿,若是能看出门道,也不会让贾府的赖、单、吴几个管家活得有滋有润了这么久。
忽而,那账房老者笑了笑,说道:“大人,这家人瞒报账目十分高明,老夫若不用心对照,都几乎被其蒙蔽,如果是寻常人等,更是摸不着门道,荣国要查账,不妨让他们先查,等查不出什么猫腻来,”
这几个人都抄惯了家的,对每一项物资采办当年之价格,心中都是有数,如那种通过虚构交易价格、以次充好的方式,在其如照妖镜的目光中,几乎无所遁形。
贾珩闻言,点了点头,转头对凤姐说道:“赖大方才的供词,已经有一部分关涉贪墨的几笔大的款项,加起来就有四五万两,我们先算着!至于账簿先放至一旁,我这就带着人去查抄赖大之家,若是再拖延下去,仔细让他们转移财货跑了!”
凤姐闻言,虽觉得意犹未尽,但也情知贾珩说得有理,说道:“那咱们先查禁了赖家,回来慢慢对账。”
却说贾赦这边儿先和邢夫人带着账房、小厮风风火火封了赖大的总管府,而后就前往荣庆堂去禀贾母。
荣庆堂中——
贾母看着对面联袂而来的贾赦和邢夫人,面色淡淡,说道:“你既是病了,就回去好生歇着,这时又风风火火来过来作甚?”
身后的鸳鸯,手中捏着贾母肩头的手就是顿了顿,情知这是说大老爷昨晚借故身子有恙,没来到荣庆堂赴宴之事。
一旁的宝玉、黛玉、探春就是面色古怪。
贾赦对贾母的讥讽之言权当没听到,笑了笑,道:“母亲,刚才一大清早,吴新登、戴良和钱华来寻我,说东边儿要查咱们的账,这几个人心中有鬼,巴巴得上门来求饶命!儿子想着,东府里一摊子事儿,不若咱们自己查了好,我就带上府中账房过来,将银仓粮三库近年的账簿都整理整理,准备查账。”
贾母皱了皱眉,疑惑说道:“不是说只查赖大家,怎么又查银库、仓库两房?”
李纨解释道:“赖大管着事,花费什么的,总要从银库支取。”
“母亲,这三人做的账大有问题,对了,还有赖大,儿子听说被族长拿了,这儿子就奇怪了,纵是查赖大,也不关族里什么事儿吧。”贾赦故作疑惑说道:“再说这等小事儿,怎么好劳烦族长?”
现在贾赦在拿族务说理,言语之间,倒还捏着鼻子认了贾珩的族长之名。
贾母道:“珩哥儿是个帮忙的,已经打发了凤丫头去询问赖大了。”
这也是贾母认为妥当之事,因为凤姐既是贾赦的儿媳妇,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由其从旁协助最为合适不过。
贾赦道:“凤丫头自是个伶俐人,只是,这是我们自家的家务事,让族里介入,总有些说不过去。”
贾母闻言,说道:“你想查账?”
她这个儿子,一听银子就坐不住,这还没查出多少亏空呢。
贾赦道:“东府里的事咱们管不了,西府里,儿子先过过账,若是自己能查的,也就不好劳烦人家,母亲说是吧。”
贾母闻言,一时就有些迟疑。
不过想了想,似也觉得并无不妥。
查账,谁查不是查?
念及此处,贾母想了想,说道:“先把账簿过过吧。”
贾赦得了允准,心头大喜,说道:“母亲,儿子这就去了。”
说着,就是和邢夫人以及王善保家的等一干婆子丫鬟,风风火火离了荣庆堂。
待贾赦离去,探春拧了拧秀美双眉,思忖道:“这账簿,恐怕不是那般好查的。”
但这是长辈之事,她年岁小,并不好多嘴。
贾母道:“鸳鸯,你也去东府看看珩哥儿那边儿的情况。”
她心中也有几分好奇,这珩哥儿查东府里的账,能查出多少亏空来,还有打算怎么处置赖家。
鸳鸯应了一声,起身走了。
却说贾珩领着十个锦衣卫,就是向着赖家而去。
此刻时间还早,崇平帝说让他回去恭候旨意,但内阁所拟的封爵诏旨堂堂正正,程序就是繁琐一些,需得行之六科,明发中外,所以这段时间就可先制住赖家。
赖家也居住在神京城,宅邸在离宁荣街几道街的永宁坊,隔得倒也不远。
贾珩着焦大带着小厮看好赖大,而后就带着两位锦衣府的账房先生拟定的账簿,在曲朗以及十个锦衣卫的扈从下,骑上快马,前往查抄赖家。
永宁坊·赖宅
这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宅子,朱檐碧甍,雕梁画栋,比之宁荣二府要小一些,但在神京城中也非家资数十万贯不能置买。
门口竟也有着两个小厮,坐在长条凳上,磕着瓜子,闲聊着。
“唏律律~”
忽在这时,数骑哒哒而来,风驰电掣,马上锦衣少年一拉缰绳,人吼马嘶,就是惊得门口的小厮霍然站起,目光惊恐地看着一群着飞鱼服、绣春刀的官差。
“你们是……什么人?”小厮壮着胆子。
贾珩翻身下马,按了按腰间的绣春刀,看着几乎是小一号的荣国府,冷声道:“此地可是赖府?”
”是赖府,这位大人……啊……”小厮战战兢兢回着,忽地就是一声痛哼。
却是贾珩一鞭子抽在小厮身上,冷喝道:“去后院,让赖家嬷嬷,媳妇儿,全到前院花厅来!”
“曲百户,先着两个人堵了后门,别让他们跑了!”贾珩对着一旁的曲朗说道。
曲朗应了一声,转身指挥着两个锦衣卫,那两个锦衣卫就是打马往后门去了。
而后院之中,赖嬷嬷正在用着早饭,由着孙子赖尚荣以及赖嬷嬷的两个媳妇儿陪同说话。
因为昨天宴请傅试,至亥时方还,赖嬷嬷睡得晚一些,早上到了陈。
这位嬷嬷身上着淡紫色绸衫,面皮白净,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保养的很是得当,六十出头的人,皮肤竟不见太多皱纹,显然平时是以珍珠磨粉。
孙子赖尚荣陪着一同叙话。
赖家两个媳妇,赖大媳妇儿说道:“老太太,那傅试怎么说?”
赖家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不仅仅在住所完全“山寨”荣府,就连私下里的称呼,也大抵是老太太、太太、奶奶,如无意外,再过几年,还要再学荣府给贾琏捐个同知一般,给赖尚荣捐个知县。
赖嬷嬷拿起象牙筷子,夹起一个香菇,放在前明宣德窑的一个瓷碗儿,轻蔑一笑说道:“还能怎么说,傅试也是个见钱眼开的,收了钱,满口答应下来,今天晚上想来就能见见牢头,到时候多使一些银子,先保住升儿一条命,让他去金陵去,等过几年风头松了,再接过来就是了。”
赖二媳妇儿面色憔悴,闻言,目中忧色方去,说道:“老太太,让您多费心了。”
“升媳妇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升儿他也是受了东府珍哥儿的牵连。”赖嬷嬷劝慰说着,道:“如果不是那位许府尹是个油盐不进的,升儿这段时间的苦都不用吃的。”
赖大媳妇儿皱眉道:“现在东府里那位以旁支儿成族长,得了意儿,西府里都畏着他,昨天还摆了饭,迎接那东府里的。”
“他们贾府那边儿爷们儿窝里斗的厉害,偏偏牵连到我们家!”赖嬷嬷闻言,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转而看向一旁的赖尚荣,目光慈祥,说道:“尚荣啊。”
赖尚荣笑了笑道:“祖母。”
“祖母这次四处求告无门,也算是明白了,咱家没个官身是不太行啊,等过几年,你再大一些,祖母给你捐个官儿出来。”
赖尚荣闻言,心头大喜。
一旁的赖大媳妇同样一喜,只有赖升媳妇儿目中有着几分黯然。
这个家,她男人出力最多,现在得了好处的反而是大房?
“老太太,太太,不好了,院子里来了一群锦衣卫……”就在婆媳几人说话的空档,一个仆人匆匆忙忙跑到厢房中,说道。
“锦衣卫?”赖嬷嬷面色倏变,难道是她花钱为儿子活动的事儿发了?
“尚荣,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儿。”赖嬷嬷心头恐惧,面上强自镇定,就是吩咐着孙子前去。
但半晌过去,却不见赖尚荣应声,抬头看去,只见赖尚荣脸色苍白,两股战战,道:“祖母,外面是锦衣卫啊。”
赖嬷嬷见赖尚荣畏怯模样,叱骂道:“蛆心孽障,也不知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熬了两三辈子,怎么挣了你这么个胆小怕事的东西!”
贾珩这边已经面色冷峻,目光阴沉着进入赖府正厅,这一路而来,目之所及,假山嶙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而进入这厅中,家具陈设也是上好的木材。
“正厅待客之椅,都用着黄花梨木椅子,仆人的体面比主子还要大!”贾珩目光幽幽,轻轻敲了敲椅子。
他记得清楚,贾府荣庆堂中也才用着楠木的椅子。
身后锦衣卫曲朗吩咐着,“你俩把住前后院,不得让其随意出入!你俩前往库房看住库房管事,剩下的随我去后院拿人!”
纵然只是八九个锦衣卫,但也雷厉风行,两两一组,分头行动。
厅中反而只剩下贾珩一人,负手等着。
周围仆人都吓得不敢动,恐惧地看着那锦衣少年。
不多一会儿,曲朗以及几个锦衣卫驱赶着一群满头珠翠,绫罗绸缎的妇人,从后院而来。
“大人,人都押来了。”曲朗抱拳一声,吩咐一声,着四个锦衣卫把守着花厅门口。
赖嬷嬷看着那负手背对着自己的锦衣武官,硬着头皮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我赖家犯了何罪?这般兴师动众?”
毕竟是伺候过老国公,遇事临头,避无可避之时,竟也勉强捡起几分镇定。
贾珩霍然转过身来,冷笑道:“赖嬷嬷,可认得本官?”
“这位大人……您是?”赖嬷嬷对上那一双锐利、阴沉的眸子,心中下意识就是一突,惊声说道。
贾珩沉声道:“本官贾珩,忝为贾族族长,你儿子赖升任宁府都总管以来,贪墨我公中银两六十三万两,现在本官以族长之名义,追回亏空!此外,本官为天子亲军指挥佥事,听闻你赖家四处花钱贿赂京兆衙门胥吏,意欲帮赖升脱死,天子诏旨钦定之案,岂容尔此行欺君之事!”
不等赖嬷嬷应对,贾珩沉喝道:“来人,将此獠捆起来!”
贾母给赖嬷嬷留体面的话,贾珩从来就没有当一回事儿,他若是不把这帮狗奴才,弄个家破人亡,都对不起身上这身飞鱼服。
赖嬷嬷如遭雷击,脸色刷地颓然,就是嚷喊道:“珩大爷,老身要见老太太,老身是贾府的老奴了,为贾府里出过力,伺候过老国公……”
第一百五十一章查抄赖家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眼珠子都红了
你还知道你是我贾府的奴才!”贾珩沉喝说着:“跪下!”
顿时两个锦衣卫士一踢赖嬷嬷腿弯儿,将其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贾珩面色冷峻,冷笑道:“你两个儿子,贪墨公中银两,才有这偌大基业来,先将窃夺的六十三万两银子补出来!”
说着,拿出一個蓝皮儿账簿模样的薄册,道:“本官已着人查过账,上面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赖嬷嬷闻言,恍若被抽去了浑身力气,因为这个数字与这十几年赖升从西府里往家划拉的大差不差,眼前一黑,自知事发,撒泼说道:“六十万两!就是将老身卖了,也没有……”
赖大媳妇儿也是哭喊着撒泼起来,赖升媳妇儿则是低头抹眼泪,只有赖尚荣站在原地。面如土色,局促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贾珩目光阴沉,冷笑一声,说道:“曲百户,让银库管事押来。”
想和他论堆儿?
我就这一百多斤了,躺平任操?
打错了算盘!
“大人,银库管事都押来了。”这时,两个锦衣卫押着一个员外绸衫,颌下梳着山羊胡的老者进入厅中,说道:“回禀贾大人,据这管事所言,银库有现银二十四万七千三百四十二两,银票八万五千三百二十五两……”
赖嬷嬷闻言就是一震,抬起震恐的老脸,说道:“这是我赖家辛辛苦苦积攒的钱,你们不能动!”
贾珩皱了皱眉,诧异问道:“如何这般多现银?”
那赖家账房先生,畏惧看了一眼锦衣少年,说道:“回大人,这段时间,老太太为了捞赖二爷,变卖了不少东西,加上最近铺子上半年的利银刚刚缴上,这才……”
赖嬷嬷在一旁听的大急,哭喊道:“你们不能拿我的银子,这都是我们赖家几辈子积攒下来的!老身和你拼了!”
说着,就欲起身向贾珩撞去,然而刚刚起身,就被两个锦衣卫死死按下。
贾珩沉声说道:“攒的?奴几辈儿的东西,除了偷主子家的,还能从哪儿攒?给她掌嘴,让她清醒清醒!”
顿时两个锦衣卫,抡起了胳膊,向着赖嬷嬷那张看不见太多褶子的脸上打去。
“啪啪……”
七八个耳刮子下去,赖嬷嬷两边儿脸颊就是肿将起来,哪还有保养的比同龄人贾母都要年轻十岁的面容?
对赖嬷嬷阴毒、怨恨的目光恍若未见,贾珩冷笑一声,说道:“赖嬷嬷,你扬言十万两银子,打点京兆衙门,想来这钱没花出去吧,赶紧拿出来!我知道你们婆媳,都各自存了梯己银子,也都拿出来吧!六十三万二千五百四十二两,一两银子都不能少!”
赖嬷嬷肿着脸颊,声音多少就有些含蓄,似是哭喊,似是唱道:“我要见老太太啊!老太太啊,贾府的年轻主子要抢奴才家的银子了啊……”
“见谁也没用!”贾珩看向赖尚荣,情知是赖家的宝贝疙瘩儿赖尚荣,走到近前,冷声道:“小子,说,你奶的银子藏哪儿!”
这种十六七的半大小子,纵然是前世,也正是偷拿奶奶钱去上网的年纪。
事实上,还真让贾珩猜对了。
赖尚荣作为赖嬷嬷的孙子,从小泡着蜜罐儿长大,赖家就这一根儿独苗儿,对赖嬷嬷的银子放在哪儿,还真知道。
赖嬷嬷骤然停止“吟唱”,急声道:“尚荣,咱家没钱了……”
赖大媳妇呼喊道:“尚荣!”
赖二媳妇张了张嘴,怨恨地看了一眼上首的锦衣少年,面色苍白,不敢言语。
这时两个面相凶狠的锦衣卫,就是搓着手,狞笑着上前,喝道:“小子,你聋了,大人问你话呢!”
“在厢房床下的夹层里,有个箱子锁着……”赖尚荣吓得一闭眼,“扑通”一下跪下,急声说道。
赖嬷嬷,赖大媳妇:“……”
贾珩和曲朗对视一眼,曲朗点了点头,一招手,就带着三个锦衣卫就去搬箱子,用了好一会儿,四个人才两两一箱,吃力地搬着两个木箱子而来。
“大人,还有两箱,都埋在床下。。”曲朗说道。
赖嬷嬷见得这一幕,只觉得“轰”的一下,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赖家家私、地契、田契、珠宝首饰都在箱子里。
“砸开!”贾珩乜了一眼赖嬷嬷,沉喝道。
几把绣春刀就向着黄铜锁劈开而去,劈了几十下,火星溅起,吧嗒一声。
贾珩走上前去,弯腰打开箱子,却是被晃了一下,满满当当的金子以及珠宝首饰,还有木盒中一沓田契等物。
贾珩抓起一个金锭,掂了下,约莫有二十两,在赖嬷嬷眼前晃了晃,问道:“没钱了?”
又是拿起一把珍珠项链,随手往赖嬷嬷头上就是一挂,“这又是什么?”
赖嬷嬷苍老身躯颤抖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六十三万二千五百四十二两,一两都不能少!”贾珩幽声说着,“不足部分,拿这些珠宝首饰,田契铺子来折!”
闻听此言,赖嬷嬷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数十年的积攒,毁之一旦!
贾珩又是盖下箱子,低声说道:“曲百户,派个人去东府,让府里派发七八辆带车厢的马车,过来拉东西!”
估计得运好几趟。
当初他为了将翠华山银子转运出来,也费了不少功夫,为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是抄恶奴赖家之财,和翠华山贼寇缴获也不一样,别人都说不出什么,哪怕天子听闻也只是呼吸急促一下,不然,难道还要臣子敬献?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否则,第一个敬献的应该是那位……单亲妈妈晋阳殿下。
就好比天子难道不知江南甄家亏空几百万,说不得早就想查抄甄家了,但碍于重华宫里那位太上皇在,这才迟迟不得动手。
“天子这会儿,估计也在长安县派人抄云光家抄的不亦乐乎!”贾珩眸光凝了凝,思忖道:“还有甄家,过二年说不得要往贾家转移财货,西府那帮男男女女,脑子抽了一样,帮着遮掩!”
不得不说,抄家来钱来的太快了,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曲朗点了点头,吩咐着一个锦衣卫向东府报信。
东府仆人就赶着马车赶来,仆人小厮黑压压,有着五六十号。
贾珩让赖家的那位账房在一旁的账簿记述,一边着人搬着银箱子,共计得银三十三万两千六百六十七两(含银票八万五千两),金八千三百二十四两。
按着唐宋以来的金银比例,官方金银兑换比例常谓之五交、六交,也就是一比五,一比六,但其实早已有价无市,黄金的保值性能以及装饰作用,常常为达官显贵喜爱,高价购买。
再加上黄金从不作为正式货币流通,物以稀贵,愈发将黄金推至高价。
在贾珩所在的前世乾隆年间,因为白银外流,一度将金银兑换比例推至十五点四。
按着此方世界陈汉金银兑换比例,则已达到一比十二的程度,在黑市上甚至一些成色好的黄金,能达到一比十五。
而红楼梦原著也有载,“也不过百两黄金抵千两白银,够一年用的?”
赖嬷嬷储藏的这些金子显然成色都很不错。
一直至将近午时,贾珩看着赖嬷嬷,道:“赖嬷嬷,金银加起来,拢共加起来四十五万两,还有近十八万两的缺口,这些地契、宅契也会着人折算,绝不会让赖家吃亏!”
赖嬷嬷此刻已经浑身哆嗦,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提贾珩监押着装银的马车,满载而归地向着东府而去。
……
……
却说荣国府,贾赦和邢夫人风风火火地去查账,此刻荣府总管赖大所在的院落里,一堆下人等候着,大气都不敢出。
贾赦身为独门独户,又是往平安州做走私生意,手下同样养着一帮小厮。
这时,为首一个姓夏的账房先生,笑呵呵说道:“大老爷,近十年的账簿都归拢好了,开始点验吗?”
身后几个铺子里的三个账房先生,也是向贾赦行礼。
贾赦道:“夏先生以及诸位,有劳了。”
姓夏的账房先生道了一声不敢,就是迎着贾赦和邢夫人进了正厅。
这时,吴兴登、戴良、钱华等八个头目一时俱在,拱手侍立着。
贾赦道:“诸位,现在赖大这个奴才,贪墨了公中不少银子,本老爷领了老太太的吩咐,要将这十年的账簿都清查一番。”
吴兴登等人都是应了一声诺,心头冷笑。
而后就是听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响,以及账簿翻阅声,不停比对,然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几个账房先生就是交头接耳。
贾赦端起茶盅的放下,问道:“到底哪里有不对?”
“乙卯年,账簿,并无不对。”夏先生面色有些难看,说道。
“丙辰年账簿,也并无不对。”身后一个账房先生也说道。
“丁巳年,账簿也并无不对。”
“戊午年账簿,倒是有些问题……”
“多少?”贾赦急声问着。
其他几位账房先生也停止翻看账簿,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一个老者脸上。
老者默然了下,说道:“亏空二百五十两。”
贾赦脸色变了变,说道:“怎么这般少?”
这时,吴新登苦笑道:“大老爷可能忘了,那年大老爷房里的姨娘翠云的舅舅没了,需要发丧银子,大老爷说是手里短缺,让琏二爷让我支取了三百两银子,奴才当初还说了几句,姨太太的舅舅死了,按例只给二十两银子就是了,还被琏二爷骂了两句,没办法支取了二百五十两银子,奴才又往里贴补了五十两银子,一年到头,都没裁剪好衣裳呢。”
贾赦闻言,脸色青气郁郁,只觉一张老脸臊的没地方搁。
好奴才!故意拿这事说嘴!
此刻一屋仆人、小厮,都是想笑不敢笑。
贾赦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放下茶盅,冷哼一声,说道:“给我查,翻个底掉儿,本老爷就不信了,这帮奴才藏的那般实!”
几个账房先生显然也不是吃白饭的,随着账簿翻到近几年,也逐渐发现不对。
显然是赖大、吴新登等人随着年份儿接近,愈发胆大妄为,遮掩的手法也相对粗糙起来。
“大老爷,近五年以来,合计有银五千三百两银子不对。”夏掌柜递上账簿,笑着说道。
贾赦面色稍缓,道:“你们还有何话说!”
“小的一时糊涂,当初家里那不成器的儿子成亲,就从账房上挪了一千两银子。”吴新登面色微变,求饶道:“大老爷,等几天,纵是变卖家资也要补上。”
一旁的戴良苦笑道:“有两千两银子不对,是那年田庄歉收,田庄送来的碧梗米不足,需得外买一些,当时赖管家催办的急,小的就有两千两银子忘了记账,此事赖大管家知道,说来,还是钱华具体经办。”
钱华苦着一张脸,叫屈道:“大老爷,小的从湖广转运过来的米,中间逢着盗匪,损了三分之一,这事后来,小的和琏二奶奶也是说过的。”
一时间,几人都有说辞应对。
贾赦脸色就是愈发难看,又问一旁的几人,“还有多少年的账簿没查?”
“还有早一些年头儿的。”
“那就继续查,查出来多少,是多少!”贾赦脸色铁青,冷冷说道。
而后,经过一番查证,拢共就有七千两银子无法核对。
贾赦也知是这些人隐瞒的高明,但七千两银子也是不少,就问道:“这些银子,你们又怎么说!”
吴新登叫屈道:“大老爷,俺老吴两口子,为府上鞍前马后供事十余载,一年连一千两的好处都落不得手里?大老爷若是觉得老吴不该落这好处,那过两天就变卖家资,填补了公中亏空,回庄里种田就是!”
贾赦闻言,脸色又青又红,愤愤道:“贪墨公中银子,还有脸辩白!我这就禀了老太太去!”
说着,就是往荣庆堂拔腿而去。
荣庆堂中——
贾母正在和宝玉等几位姊妹说话,见贾赦进来,就急声问:“查完了?”
“老太太,吴新登等人太不像话,贪了府上七千两银子!这事不能算了!”贾赦愤愤说道。
“就只七千两银?”贾母凝了凝眉,诧异问道。
若是七千两,还真不多,她还以为能有几万两银子呢,若是这般,值得兴师动众?闹得家里不睦?
这时远处正在和惜春下棋的迎春见到贾赦,在司棋扯衣袖示意下,起身,盈盈福了一礼,说道:“父亲大人。”
贾赦冲迎春点了点头,却是回着贾母的话道:“母亲,七千两可不少了,都能……”
都能半天,却是一时想不起什么,总不能说都能买几幅好字画了吧。
当然,也可能是……都能卖女儿一点四次了。
探春忍不住开口说道:“大老爷,怎么只会有七千两?赖大家的可曾查了?”
贾母看向探春道:“三丫头,想来,赖大能哦有个二三万两银子了不得了,先前珩哥儿说东府里亏空多,东府就一个赖二管事,和咱们西府又有不同。”
王夫人拧了拧眉,也是点了点头道:“他们几个都互相盯着,想来纵是有心,也不好贪墨。”
贾母闻言也是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这话在理。”
四个管家彼此牵制,这是她定下的规矩,说来也是从当初老国公处学来的治家手段。
哪能人坏心都往一起使,共同贪墨主家的银子?但凡有一个老实本分的,也不至让这些奴才中饱私囊,肆无忌惮。
探春颦了颦黛眉,仍是隐隐觉得不对,正要开口,却被一旁的黛玉扯了扯衣袖,示意不好再说。
而在这时,外间鸳鸯绕过屏风后进来,一张鸭蛋脸儿红扑扑的,似饮美酒,浮起的红晕又如桃蕊嫣然,清脆说道,“老太太,东府儿从赖家那边拉了好几大车好东西,听琏二奶奶说,珩大爷查出赖家贪墨了东府公中银子六十多万两,现在正在追回呢。”
贾母、王夫人:“……”
而贾赦……呼吸粗重,眼珠子都红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眼珠子都红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怕坏,就怕蠢
荣庆堂中——
贾母也是站起,脸上带着难以置信之色,嘴唇哆嗦说道:“六十多万两银子,怎么这么多?”
纵然是贾母近些年已渐渐不理俗务,也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不是六万两,是整整六十多万两。
王夫人也是站起,目光紧紧盯着鸳鸯,手中捏着的佛珠都捏的骨节发白,说道:“东府那边儿把银子都追回来了?”
什么叫财帛动人心,这就是了。
探春面带欣然,明眸焕彩,她就知道,珩大哥不会无旳放矢,一旦查账,必是要连本带利都讨要过来的。
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浮起一抹思索之色。
宝玉则是皱了皱眉,六十多万两银子……很多吗?
迎着荣庆堂中一双双或滚烫、或火热、或期待、或好奇……或迷茫的目光,鸳鸯笑道:“老太太,珩大爷抄了赖家,已经补上了大部分亏空,剩下的打算赖家卖田宅、铺子偿还呢。”
贾赦此刻呼吸急促,急声道:“母亲,赖大一定还贪墨了我们不少银子,这个账还得查……”
王夫人也不知是不是钞能力的作用,目光依稀都比往日和善许多,笑了笑问道:“鸳鸯,东府那边儿是怎么查账的?大老爷累死累活,拢共儿才查了七千两银子……”
贾赦闻言,只觉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什么叫他累死累活,拢共才查了七千两银子?
不过,也是竖起耳朵倾听着鸳鸯说话。
贾母同样紧紧盯着鸳鸯。
“珩大爷唤了锦衣府的官差,那边儿有账房高手,都是抄惯了家的,拿着账簿,一看就看得真切。”鸳鸯解释说道。
“锦衣府的人,怪不得啊……”贾母恍然大悟,迎着一旁王夫人、宝黛等人的目光,笑了笑道:“这些抄惯家的,查账都眼毒的很。”
说着,拿眼瞧了一眼贾赦,她这个儿子,本事不行,非要自作主张,查出个七千两,就如获至宝。
结果好了,现在好好的菜肴,吃了个夹生饭。
不仅仅是贾母目光古怪地看向贾赦,就连王夫人、李纨也是瞥了一眼贾赦。
被这种如看“傻子”的目光盯得实在受不得,贾赦面色青红交错,只觉臊的没地方藏,心头又嫉又恨。
六十多万两!
这么多银子,他要往派琏儿往平安州去多少趟?
压下心头的嫉恨情绪,看向贾母,强笑了下,说道:“母亲,要不让……东边儿的再过来帮着查查账?”
荣庆堂中众人:“……”
虽没有说,但大抵都不约而同浮起一种情绪:
无耻之尤!
人要脸,树要皮!
黛玉瞥了一眼贾赦,不知为何,心头倏然生出一念,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但转而意识到这种对长辈的腹诽想法不大恭敬,眸光低垂了下,将心事埋下,只是下意识余光扫了一眼探春妹妹。
探春英秀眉眼下,望向贾赦的目光深处闪过一抹“嫌恶”。
她这个大伯,前倨后恭、上蹿下跳的行径,实在让人打心底儿敬不起来。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落道:“先前就不让你去查,你偏偏要去查!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查到,又要去求珩哥儿,整的一开始不相信人似的,珩哥儿是个做大事的,他愿意帮着查账,又让了凤丫头陪同,你还疑人家,现在不定人怎么想的。”
贾赦被说落得脸色发窘,唯唯诺诺称是。
在银子面前,他姑且先忍了这口气。
“鸳鸯你去唤珩哥儿还有凤丫头过来,看查账究竟是怎么个章程。”贾母当着小辈的面,说落几句,也觉得差不多,就是开口道。
……
……
却说贾珩这边儿,带着满满当当的几辆大车回到东府。
“都搬到库房去,登记造册,轻拿轻放!”焦大来回指挥着小厮,脸上红扑扑的,如饮美酒。
凤姐也是带着周瑞家的,从正厅出来,正好碰到贾珩迎面而来,满面春风,笑道:“我的珩大爷,这满满当当的几大车,可够弥补亏空了吧?”
许是见贾珩虽冷硬,但也算讲道理,凤姐也开了几句玩笑。
贾珩就是挑了挑眉,暗道,你的珩大爷,不过对凤姐的调笑话也没有当真,眼前这妇人性情刚强,就是琏二想换个姿势都不许。
“这些银子加上一箱金子,也就将将够用,还需得变卖一些田庄、铺子,我去盯着去。”贾珩说着,进入库房。
凤姐笑了笑,紧随其后,身后平儿也是紧随其后,让周瑞家的领着几个丫鬟在库房外候着。
库房中三重铁门,往里面去,只见十余个大箱子,排的满满当当,蔡婶正在和一个老账房先生正在点验计帐。
贾珩冲蔡婶点了点头。
原本在家时,蔡婶其实就管着他家的账,从以往的账目来说,向无过疏漏。
“珩哥儿,银子都查验好了,还有这金子,还在核算。”蔡婶笑着说道。
凤姐这时捏着手帕,独自进了三重门,笑道:“珩兄弟,这几箱是金子?”
贾珩点了点头,说话间掀开箱子,金银珠宝不仅晃的他是一眼,就连凤姐脸颊潮红,娇躯有些站不稳。
也不是没有见过这般多的钱财。
主要是黄澄澄的金子,那种冲击力,太戳人心。
看着凤姐那张艳丽、明媚的少妇脸,道:“都是金元宝,凤嫂子等下可拿两个元宝,打造几个金项圈儿戴戴。”
凤姐:“……”
她隐隐觉得这人的话大有深意,打造金项圈做什么?
贾珩面色沉静,冷眸中却闪过一抹深意。
让凤姐打造金项圈,当然不是那种特殊情趣癖好,而是红楼梦原著中,凤姐一没钱就吩咐平儿,去把我的金项圈儿当二百两银子……
他当初都好奇,凤姐究竟有几个金项圈儿?别是一大四小一共五个吧。
贾珩指着各种珍珠项链,对蔡婶说道:“这里有一些珠宝首饰,也要按着市价折算成银两,记录在案。”
对赖家,并非是他仁慈,而是人言可畏,哪怕是查抄赖家,也要办得名正言顺,堂堂皇皇,不落人话柄。
否则,若是京中起什么流言,说他贾子钰强取豪夺已除了奴籍的积年老仆的家财,这话就好说不好听。
总之,要办成经得起历史检验的铁案。
正思索着,闻得一股幽香近前,却是一旁的凤姐晶莹玉容上现出一抹忧虑,说道:“珩兄弟,赖家的银子都在这儿了?”
贾珩道:“都差不多儿在这儿了,还有一些田庄、铺子地契,我已经着人估计了,补上剩下来的十余万两口子,问题不大。”
凤姐抿了抿粉唇,忍不住道:“那西府公中的亏空银子呢?”
贾珩道:“这个……赖家还有一些家具摆设,古董字画,大老爷不是挺喜欢这些东西的,等他查完账,让他看着折卖就是了,凤嫂子,你说是吧。”
凤姐:“……”
凤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情绪,笑了笑,说道:“珩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边儿能查出什么账?刚刚我听说他就查出来七千两银子,就兴冲冲地往荣庆堂去了。”
凤姐在西府管家好几年,自是有讨好她的婆子丫鬟,过来充当耳报神,贾赦一查完账,凤姐就知晓。
“七千两?再加上赖大招供的四五万两,这也不少了。”贾珩道。
凤姐面色一急,说道:“珩兄弟,一会儿还得借重你才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边儿是六十多万两银子,那边儿是五六万两,这就是十倍的差距。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等吃过晌午饭再看吧,等下我还要宴请锦衣卫的,给他们封程仪。”
凤姐丹凤眼转了转,隐隐猜测这是贾珩想杀杀自家公公气势,笑了笑说道:“珩兄弟,那我去荣庆堂和老太太说说。”
说着,转身而去。
贾珩看向扭着翘挺离去的凤姐,目光幽沉,心绪万千。
通过这次查账,贾赦之无能可以说彻底暴露在贾府众人眼中,底裤几乎都被扯掉,来日借平安州一事将贾赦清理出去,就连凤姐都不会对他心生怨怼。
为上者,不怕坏,就怕蠢。
坏还能令人生畏,可一旦被认定为蠢货,就没人敬着了。
况贾赦又蠢又坏。
“这就是人心向背。”贾珩压下心头的思绪,举步向着花厅而去。
荣庆堂——
贾母闻听凤姐到来,就是一喜,摆了摆手笑道:“快叫凤丫头过来。”
凤姐这会子在周瑞家的等一干婆子的陪同下,进入荣庆堂中,冲贾母笑着唤了一声老祖宗。
贾母笑道:“凤丫头,正要打发鸳鸯去找你,东府那边儿查账查完了?”
凤姐点了点头,娇笑说道:“老太太,都查完了,整整六十多万两银子,库银都已经登记造册,进入府库了。”
贾赦急声道:“那珩哥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查咱们这边儿的账?”
贾母瞪了一眼贾赦,他这个儿子没什么本事儿,就只会无事生非。
不仅是贾母,荣庆堂中众人也差不多,是如看小丑一般看着贾赦……除了邢夫人。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忽地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贾赦,说道:“珩兄弟听平儿说大老爷既然自己派人查账,他就不查了,已经打发了锦衣府的账房先生去用午饭,打算吃完饭,封些程仪,就打发人回去呢。”
贾赦:“……”
贾母闻言,一时默然。
王夫人面上笑意倏然凝滞,飘向贾赦的目光,都现出几分埋怨。
贾赦道:“有没有说在哪儿吃饭?我做个东儿道,包管好好招待锦衣府的几位先生。”
凤姐道:“就在东府西角的院落,设宴款待着呢,不过那几位都是珩兄弟请来的,恐怕未必愿意听旁人支使。”
她方才虽说得了那位珩大爷的承诺,等赖家先还了东府的公中银子后,再还西府里的。
只是她看着情况不大妙,赖家的银子一大半都被拢入东府里了,剩下来还有多少?
“赖家还有田庄、铺子、宅邸、古董字画,想来发卖发卖,凑个二十多万两应该差不离儿吧。”凤姐想着,压下心头的烦躁。
白花花的银子,六十多万两,在银箱里码得整整齐齐,她看着都眼热腿软。
贾赦脸色难看,心头早已懊恼不已,几乎要为之拍断大腿,张了张嘴,想说求人的软乎话,但又觉得实在太过丢脸,就是看向贾母。
看着急得如无头苍蝇一样的儿子,贾母终究有些不忍,看向凤姐,笑了笑说道:“凤丫头,我们都去看看罢,他发了这样一笔利市,我们也去打打秋风,吃吃他这个大户。”
凤姐笑道:“老祖宗要往东府里去?哪里这会儿人多眼杂的。”
“我们从后院过去,不去前厅,正好听说珩哥儿媳妇儿秦氏是个顶好儿的人,我这老婆子也去见见孙媳妇儿……鸳鸯将那件凫靥裘装好带上,再带两匹软烟罗,还有将那架玻璃围屏也给珩哥儿带去,让他们两口子摆设。”贾母笑了笑,一边吩咐着鸳鸯,一边看向宝黛、探惜,王夫人,最后目光落在贾赦和邢夫人脸上,笑意微微敛去,说道:“你们也跟着过去看看罢,不要没有气量,一味怄气。”
宝玉这边厢,已是喜得抓耳挠腮,他早就听说珩大哥的媳妇儿秦氏,是个闺阁中一等一女儿,他正好一睹芳容。
凤姐笑着打趣道:“老祖宗说着打秋风,可这哪里是去打秋风,带着这几件儿东西,我听着都眼热,竟是做贺礼去了。”
荣庆堂中都是笑了起来,气氛似是欢快几分。
贾赦都是讪讪笑了下,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老太太现在是愈发将那小子看在眼里了。
却说贾珩这边儿,已临近午时,忙碌了半天的锦衣卫都在院落中,用着醉风楼大厨送来的酒菜。
曲朗问道:“贾大人,等下还查不查?”
贾珩道:“先吃了饭,等会儿再说。”
而后看向两位账房先生,举起酒盅,说道:“这次有劳两位先生了,事后当有车马费奉上,聊表心意。”
两位账房先生面上笑意繁盛几分,笑着说道:“贾指挥客气了。”
他们若是接了锦衣卫府的差事,因为府里自有俸禄,反而得不了多少便宜,而这种半公半私的差事,反而得礼丰厚。
贾珩与几人推杯换盏喝着,忽地一个小厮,说道:“大爷,老太太、太太从西巷口的门到府里了。”
贾珩闻言,放下筷子,冲两位账房先生道了一声失陪,看向曲朗,说道:“曲百户,招呼好几位先生用饭,本官去去就来。”
曲朗道:“既是贵府老封君来此,贾大人快去迎迎吧。”
两个账房先生也是附和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起身而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等云麾将军
宁国府·后院
因为贾母前来,秦可卿得知消息,就带着宝珠和瑞珠去相迎。
这位丽人眉梢眼角都是慵懒的风情,此刻换上一身淡红色罗裙,就向着后院正厅而来。
刚至厅后屏风,就听到碧儿的声音,道:“老太太,大爷旳话,外男不得擅入。”
说着,就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宝玉和贾赦二人。
贾母脸色的笑容顿时凝滞下来,道:“珩哥儿放的话?”
一旁的王善保家的,吊梢眉下的三角眼中闪过一抹冷哼,说道:“老太太,这小姑娘没大没小的。”
贾母道:“珩哥儿内宅规矩重,倒也没什么。”
她这次说是来拜访,但其实心里清楚,更像是来求人。
西府里面的一堆烂账,还得托付贾珩来查,这般想着,就是看向一旁的贾赦,说道:“你先去前厅等着。”
贾赦轻哼一声,愤愤道:“那我就在廊檐下候着。”
贾母说完,又是笑道:“现在好了吧。”
却见碧儿轻轻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宝玉。
宝玉脸就涨的通红,道:“我如何算是外男?”
贾母也是笑道:“宝玉他才多大,小孩子一个。”
碧儿道:“那也不行。”
这下子,王夫人就有些不乐意了,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不通事理?我家宝玉最是规矩守礼不过。”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声讥诮响起,“那可不一定,宝二爷听说这两年都靠吃府里丫鬟嘴上的胭脂过活。”
分明是晴雯不知从何时走出来,少女着一身翠色懂石榴裙,抱着手,将“削肩膀、水蛇腰”侧对这王夫人,有点儿“像林妹妹的眉眼”,斜瞧了一眼王夫人,嗤笑一声。
晴雯不管是这种姿势,还是嗤笑,轻蔑意味是十足的。
贾母身后的婆子,丫鬟都是面色古怪,宝二爷吃胭脂混活?
这叫什么话?
不吃饭的吗?
许是宿命相逢,王夫人见到这“轻狂”的样子,火都不打一处来,生出无名业火,道:“哪里的丫头片子,这样轻狂的没个上下。”
不远处,贾珩看着这一幕,暗道:“真是宿命相逢,一个菩萨视角,一个姨太太视角,再给晴雯一支女士香烟,向王夫人吐个烟圈儿,那嘲讽意味儿就足了。”
邢夫人冷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王善保家的,打她的嘴!”
贾母皱了皱眉,看着晴雯,目中也有些不满。
暗道,这晴雯往日也是个好的,怎么现在到了东府后,就这般骄横,宝玉一个小孩子,哪里得罪她了,就来编排主家。
宝玉却看着晴雯,一时目光痴痴。
珩大哥屋里的丫鬟,竟是这般好颜色。
黛玉在一旁扯了扯宝玉的衣袖,看向晴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丫鬟眉眼间怎么有点儿……像她?
凤姐玉容顿了顿,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声沉喝响起:“大太太,真是好大的体面,这是要打我的大丫鬟?”
这时王善保已经向晴雯而去,正要举起手,结果却觉腰眼一痛,就是“哎呦”一声,歪倒于地,一张老脸现出痛苦之色。
分明是碧儿一记冲拳打在王善保腰眼。
而这边厢,众人就是齐刷刷看向那着飞鱼服,腰按宝剑的少年,快步而来,连在地上哀痛的王善保家的都一时顾不上。
贾母目带异色,静静看向那少年。
探春、黛玉、李纨也是齐齐投以眼神内容不同的目光。
此刻的贾珩面容冷峻,长身玉立,那种沉凝、威严的气度,扑面而来。
凤姐笑着打了个圆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笑着说道:“珩哥儿,你这丫鬟看着柔柔弱弱的,手上还挺有工夫的。”
邢夫人:“???”
王善保家的一时都忘了痛哼,有些惊愕地看着凤姐,而后看向邢夫人。
大太太,您瞧瞧这还是人话吗?
凤姐笑了笑,瞥了一眼王善保家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这老婆子那副死人脸,她平日早就看不惯了。
却见那少年冲贾母拱了拱手,说道:“见过老太太。”
如果有心人留意过贾珩的称呼,就会听得贾珩既是王夫人在,他也从未向王夫人见过礼。
黛玉自是这样的有心人,一剪盈盈秋水明眸中,隐隐有着几分说不出的意韵。
这位珩大爷宛若一柄神兵,爱憎分明,这样的人,的确是她从未见过的。
说白了就是刚,就是硬,就是一眼看过去,此人绝非可以折辱!
黛玉的成长史中,见过风刀霜剑言相逼的人,见过谄媚阿谀的人,见过八面玲珑的人,却从未见过这样人。
只是,这样的人若是不能将世俗踩在脚下,就是为世俗所弃。
“生来骨头就硬,不愿屈己从人。”黛玉心底喃喃着,弯弯眼睫微微垂下。
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只是……她终究无法做到这位珩大爷一般,以手中剑斩出一片朗朗乾坤。
可又觉得这种人,气度实在让人心折。
念及此处,黛玉就想和探春交换一下眼色,向着探春望去,玉容顿了顿,就觉好笑,拿起手帕遮住了嘴儿。
却是探春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那少年。
黛玉轻轻扯了扯探春的小手,示意……收敛一点儿。
探春英秀双眉下的明眸,瞥了黛玉一眼,雪腻脸颊就是悄然浮起红晕。
其实,林姐姐误会了,她并不是……
贾母面上不见笑纹,冷声道:“珩哥儿,这晴雯跟了你,是愈发体面了。”
终究是自家的儿媳,被一个丫鬟言语折辱,贾母也是十分恼火的。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晴雯,将双手抱着的晴雯的两个小手拿下来,板着脸说道:“晴雯,将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回去抄三遍。”
晴雯偷偷瞧了贾珩一眼,应了一声,然后向着里间而去。
黛玉闻言眨了眨眼,明眸微动,隐隐有着几分有趣,分明也是聪颖之人,善于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大阴阳师,自是听出贾珩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非礼勿视说的是宝玉,非礼勿言说的是晴雯,非礼勿动说的是王善保家的?
贾珩缓缓将目光看向贾母,默然了下,说道:“老太太,宝玉也老大不小了,不是我说他,也该读书上进了,崇文堂现在即将筹建完毕,也可让宝玉去那里读读书,成天在脂粉堆里儿打滚,像什么样子?”
宝玉:“……”
黛玉就是偷偷抿嘴儿笑。
这位珩大爷倒是挺有意思,明明知道宝哥哥不爱读书的,偏偏拿这个说事。
不过,他是族长,说这个话,还真让人挑不出来毛病。
“宝玉他还小……”提及宝玉,贾母也暂且压下心头的一些不满情绪,笑了笑说道。
毕竟是族长,这考评之语流传下去,宝玉……风评被害。
贾母自是醒得利害,心头对锦衣少年,愈发不可小觑。
就连王夫人恍然过来,也是目光有些忌惮地看着贾珩。
贾珩视若未见,淡淡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让他在外间等着吧,燕儿去将书房中的那本《诗经》拿给宝玉,让他好好读读,不要净学一些精致的淘气!”
这话说的就很有族长范儿,甚至略有几分爹味儿,让贾母以及王夫人都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瞥了一眼少年,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少年方才之言,让她有种被冒犯到的感觉。
只有黛玉秋水明眸眨了眨,抿了抿粉润樱唇,心头喃喃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这话是在点醒宝二哥了。
如果说先前对抗宗族,见其刚硬,那么这种机敏心思,就有些慧黠的趣味了。
黛玉看向一旁面容冷硬,举重若轻的少年,有一种说不出什么感触的心绪在心底氤氲开来。
年少时,就不能遇到太过惊艳的人。
贾珩感受黛玉将目光冲自己投来,就是冲黛玉点了点头,而后,也是向探春点了点头。
他让宝玉诵读诗经,不仅是指其思无邪,也有……向原著致敬的心思。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
“老太太,请。”
贾珩收起思绪,伸手相邀道。
一时间,众人都是转身要往花厅而去。
然而宝玉却痴痴傻傻地站在原地,攒宝束发紫金冠下的圆脸盘上现出呆滞之色,看着眼前婢女递来的《诗经》,以及所有人都抽身而走的一幕,只觉心头酸涩无比,有一种被天地万物抛弃的感觉。
脸颊青红交错,猛地一把扯过脖子上的通灵宝玉,往着地上狠狠砸去。
“什么通灵宝玉,我不要这劳什子!”
贾母刚刚迈过门槛的腿就是顿了下,面容大变,上前抓住宝玉的一条胳膊,哭道:“宝玉,何苦甩那命根子!那是你的命根子!”
王夫人也是上前,一把拉过宝玉的另外一条胳膊,哀声说道:“我的儿……”
而众人都是一阵手忙脚乱,齐齐上前哄着宝玉,姐姐妹妹一时围拢过去,就连黛玉也是劝说着宝玉。
袭人就小跑着去捡那通灵宝玉,一边拿着手帕不停擦着通灵宝玉,一边说道:“我的二爷,这玉怎么能乱摔!”
贾珩凝了凝眉,转头看向重又回到了聚光灯中心的宝玉,沉声道:“去请政老爷去。”
众人:“……”
宝玉恍若被中止了施法,眨了眨眼,面上的痴憨、疯魔之态彻底不见。
见到这一幕,探春英媚大眼同样眨了眨,竟是忍俊不禁,却被黛玉扯了扯衣袖。
探春抬眸看去,只见到王夫人那张如覆清霜的脸色,面上笑意迅速敛去,微微垂下螓首。
凤姐丹凤眼中似笑非笑,就是打了个圆场,道:“珩兄弟,这怎么就好请政老爷?”
贾珩看着那去捡玉的丫鬟,面色淡淡道:“袭人,将那玉拿来,我看看。”
袭人就是一愣,却没有应,扭头看向贾母以及王夫人。
贾母和王夫人有些摸不清贾珩的路数。
贾珩淡淡道:“什么玉竟这般坚固,摔了几下都摔不碎,我倒想试试。”
贾母、王夫人、凤姐、李纨:“……”
袭人闻言,玉容微变,就是将玉迅速收起,唯恐被对面那少年一把抢了去,来个怒摔宝玉。
贾珩伸手相邀,说道:“老太太,请。”
贾母叹了一口气,看着那张沉静依旧的面容,心头生出一股无可奈何。
这个珩哥儿,一板一眼,面冷心硬,怎么心就暖不热呢。
枉她昨天还接风洗尘,现在却用话戳她的宝玉。
王夫人也是脸色不善,目光冷冷地看着贾珩。
至于邢夫人,同样脸色阴沉地看着一旁的少年。
而就在这时,忽地,外间一个婆子小跑着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珩大爷,宫里天使来传旨了。”
贾母、王夫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传旨,传什么旨?”
“老太太稍等片刻,珩去接旨,片刻方回。”贾珩看了一眼贾母、王夫人,就是向前院而去。
等贾珩举步而走,那婆子喘匀了气,“听那太监说,是给大爷封爵的……”
“什么……封爵?”贾母讶声说着,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王夫人脸色倏变,心头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探春低声道:“莫非是昨日剿匪功成还京,圣上以爵酬功?”
“快去看看,圣旨是怎么说……”贾母心头一跳,吩咐着身后侍奉的林之孝家的。
封爵,难道她贾家一门双爵,又要回来了吗?
而黛玉也是抬起一双明眸,眺望着前院。
不多时,林之孝家的小跑回来,满面笑意,说道:“老太太,太太,圣旨说珩大爷剿寇功成,封了珩大爷为三等云麾将军。”
贾母闻言,先是一愣,又是怀疑自己年纪大了听错,急声说道:“封了几等将军?”
“三等云麾将军!”
贾母面颊微震,继而高宣佛号,笑道:“好好,爵位又回来了。”
王夫人脸色晦暗不明,道:“这封号怎么听着和上次一样?难道是袭的……”
探春抿了抿唇,犹豫了下,轻声道:“太太,诏旨上说是因功封的,想来和袭得不同。”
不等王夫人说话,贾母也笑道:“宝玉他娘,你有所不知,若是袭爵哪能下诏旨?”
宁国这一支儿又将爵位挣过来,她纵是百年之后,也可有脸见两位国公了。
李纨素雅脸蛋儿上也有几分浅浅笑意,说道:“不恩祖荫,功名自取,想来这是圣上成全珩哥儿一段佳话。”
探春美眸熠熠,清声说道:“应是此理了。”
黛玉两根手指绕玩着垂落前襟的一缕秀发,斜瞧了一眼探春,轻笑了下,说道:“想来有一天也是要上史书的吧。”
探春抿了抿粉唇,没好气地嗔白了一眼黛玉。
原来探春昨日回去之后,心绪难平,就在闺阁书案前,写了那伪史书,却被黛玉瞧见,拿着取笑了好一会儿。
凤姐粉面含笑道:“老祖宗,您可再不用愁的夜里睡不着觉了。”
贾母笑了笑,伸手虚点了点凤姐,说道:“等下就得去祠堂祭祖,这是要告祭祖先的大喜事!”
而里间珠帘之后的秦可卿,一张明媚玉容上同样有着欣喜之色流露。
宝玉站在角落里,看着背对着自己,齐齐将目光看向前院,那种被天地万物抛弃的酸楚再次涌上心头,目光痴痴,下意识想去抓脖颈儿,但却落了个空。
抬眸,却见袭人手中正捧着以手帕包好的通灵宝玉,也是垫着脚向前院的月亮门洞看去。
而前院之中,贾珩领过圣旨,谢过恩典,也是将目光投向戴权。
“贾子钰,杂家就不多盘桓了,还要去宫中向陛下复命。”戴权冲贾珩笑了笑,朝着大明宫方向拱了拱手。
贾珩道:“那我送送公公。”
一直将戴权连同内监送至大门口,趁着门口话别时,又是向戴权手中塞了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这才转身返回。
而行至庭院,就听得曲朗领着几个锦衣卫从偏院中过来,都是笑容满面,拱手贺喜说道:“恭喜大人,获封爵位。”
贾珩心头也有几分欣然,但面色平静,说道:“都是皇恩浩荡。”
第一百五十五章 高低整两句
贾珩和曲朗叙话而罢,转身拿着圣旨,沿着抄手回廊,重回后院,刚至月亮门洞前,就是一怔。
只见内宅正厅廊檐下,一双双神情不一而足的目光齐刷刷投将过来,或者说有一大半落在贾珩手中圣旨上,尤其是贾母,眼睛抽不离了一般。
唯有立身在回廊拐角处的贾赦,目光阴沉,脸色铁青,与廊檐下旳女眷面上的笑靥形成鲜明对比。
贾赦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何德何能,怎么会封爵?
贾珩举步而来,立定在廊檐之下,迎着一众“你高低整两句感言”的期冀目光,面色顿了下,朗声道:“老太太,皇恩浩荡,以珩尺微之功,封以三等将军,定号云麾,近卫帝阙,远靖边事……”
说来也是值得玩味,按说封个荡寇将军比较贴切,但荡寇含义就多少有些窄,而云麾将军就有更多其他的美好期许。
当然,真正以他的功劳,剿灭肆虐京畿三辅长达二年的贼寇,轻车都尉也就足够了,封三等将军已见厚赏勉励之意。
凤姐美眸湛光流转,笑着凑趣道:“这就是圣旨吗?长这么大,可见着真的圣旨了。”
这话自是讨巧儿的吉祥话,金陵王家祠堂中就供奉过圣旨。
打小被家里充男孩子养的凤姐,小时候光着屁股还垫脚去拿呢。
众人闻言,自是都笑了起来,黛玉也是掩嘴笑着,罥烟眉下的明眸,偷偷瞧着凤姐。
凤姐这时扬起一张艳丽、媚意的少妇脸,眨了眨丹凤眼,笑道:“珩兄弟,我能摸摸你这圣旨吗?究竟是什么绢布制的?”
贾珩:“……”
心道,你还说笑话没完了,若是琏二答应,奖杯让你摸都没问题。
贾母面上的笑容略微一收,有意板着脸说道:“凤丫头,这可不兴,这可是不敬的事,圣旨上有玉玺盖印,绢布嘛,却是蚕丝鞣制的绫锦,回头这圣旨,都是要供起来的。”
凤姐挽着贾母的胳膊,娇笑道:“还是老祖宗事儿经的多,媳妇儿哪见过什么圣旨,不意还有这般多的讲究?”
这是隐隐在夸贾母接的圣旨多,但又不能直接说,否则又有“你这圣旨不稀罕的,我家多的是”的贬低之语,八面玲珑,不外如是。
这就是贾母喜欢这个孙儿媳妇的缘由,一张巧嘴儿,永远是暖场王。
众人都是附和笑着。
贾母笑着点了点凤姐,说道:“你能够活了多大,见过几样没处放的东西,赶明儿让琏儿也给你挣个爵位回来,降了圣旨下来,你也好瞧个够儿。”
众人又是笑,只是一些人的笑意就浅了几分。
显然,贾母说的这个笑话,多少有些冷。
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那我一定放到被窝里,晚上抱着睡觉才是呢。”
只是说话间,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家二爷,因功封爵……想来这辈子都不能有的事儿了。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可强求。
贾珩听着凤姐之语,目光微顿,心头闪过一抹异样。
如果按着原著,人物疯狂立的特点,凤姐这句话隐隐有谶语之诡悚。
只是……抱的是谁的圣旨?
降罪贾赦父子的圣旨?
可……也不用抱着睡觉吧?
贾珩压下心头一抹疑惑,正要开口,却见贾母敛了面上笑意,道:“珩哥儿,封爵这样的大事,需得祭祖祷告祖先。”
贾珩点了点头,郑重道:“我正有此意。”
因功封爵,告之于宗庙,使先祖聆闻,光耀门楣……聚拢族内人心。
“老太太,祭祖之事可留待明日,先里面品茶叙话。”贾珩伸手相邀说道。
贾母也面带笑意,将先前因晴雯、宝玉一事暂起的小情绪压下,笑道:“你是族长,你先请。”
方才的宝玉摔玉一事抛之脑后,小孩子的玩闹,哪能和这族中大事相比。
至于查账,倒也不急。
贾珩说道:“老太太为我族年高德劭者,先请就是。”
此刻的贾珩因功封爵,荣耀加身,几乎可以说众星捧月。
凤姐笑道:“老祖宗,珩哥儿自来敬着您,您老就先走就是,孙媳妇儿在这腰酸背痛,口干舌燥的,等着喝两口茶润润嗓子呢。”
贾母又是笑了笑,说道:“你们瞧瞧,我这么大年纪都没累的,她倒先熬不住了。”
众人闻听这话都笑。
进入内厅,众人分宾主落座。
宝玉正要偷偷溜进去,却见碧儿站在门前,双手一横,拦住去路。
然而这时,厅中诸人,已无人理会宝玉,除了廊檐下的袭人。
宝玉面色变换了下,转头看着袭人,心头有一股“愤懑”情绪酝酿,低声道:“不过是做国蠹禄贼,那里就……”
“我的二爷,这时候,如何兴乱说这等讨人嫌的话?”袭人闻言,容色微变,连忙伸手遮住宝玉的嘴巴。
宝玉轻哼一声,向着一旁的回廊走着,说道:“你也自奉承他去就是了,何必管我?”
袭人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的二爷,你看我怎么就奉承他了,别人也没奉承他。”
宝玉扭过脸,手中拿着,一时有些没处放,停在廊柱前,侧对着袭人,说道:“林妹妹、三妹妹、四妹妹、还有凤嫂子,老祖宗,她们都……”
都围着那位珩大爷打转儿。
宝玉说着,也觉得后面的话有些哦实在难为情,垂眸不语,看着手中的。
袭人笑着拉过宝玉的手,宽慰道:“我的二爷,你也不想想,是几个姐姐妹妹妹在东府里多一会儿,还是在西府里多一些?她们就待这一会儿,还不是要回去的?”
宝玉闻言,却如遭雷击,愣怔了下,恍若顽石被樵夫点醒了一般,转头看向袭人,欣喜说道:“好姐姐,他是这边儿的,姐姐妹妹是那边儿的,总是要回去的。”
见宝玉脸上重又恢复欣喜神色,袭人笑道:“二爷,这珩大爷是娶了亲的,可是大忙人,这次封了爵了,大家不过是在一起凑趣、贺喜说话罢了,怎么就成了奉承了呢。”
宝玉这次已经彻底放下心头的一抹隐忧,中秋满月的脸盘儿上现出笑意,道:“好姐姐,那我也进去说几句贺喜的话?”
贤袭人:“……”
你不是才刚刚被拦人拦了吗?
还不死心,想见那位有着天香国色之称的珩大奶奶?
内厅之中,贾珩看着被莺莺燕燕环绕的贾母,放下茶盅,面色道:“老太太查账之请,先前不是说赦老爷已经领着账房先生查过账,如何现在又再查一次?”
闻言,贾母面上就有讪讪笑意,道:“查倒是查了,只查了七千两银子,琏儿他老子的意思是,还是请珩哥儿你的人来。”
饶是以贾母的性情,说出这话,都有些不自然。
毕竟是自家儿子,再是弄巧成拙,丢人现眼,贾母也要多少维护着。
贾珩一时默然,似在沉吟。
贾母笑了笑,道:“那查账的事先不急,听说你那媳妇儿秦氏是个顶好的人,怎么没见她?”
贾珩道:“燕儿,你去寻少奶奶。”
燕儿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其实,秦可卿就在内厅之畔的廊檐下,但这时自不好出来,在心里估摸着时间。
这边厢,贾母就笑道:“等再过几年,你再立些功劳,宫里也能该你媳妇儿秦氏封个诰命什么的。”
贾珩道:“这要看宫里面的意思了。”
贾母笑道:“不急,珩哥儿你还年轻,我这边儿带了一点儿东西,鸳鸯去将那凫靥裘拿过来。”
鸳鸯笑着“哎”的一声,就取过一个布包。
贾珩听着“凫靥裘”,不由一愣,盖因这是赠给薛宝琴的大氅,专门在冬天避雪而用,不想竟是现在转赠给可卿。
而这时,贾母也是笑道:“鸳鸯,你们几个将衣服展开。”
鸳鸯就抖落开衣裳,只见裘氅披开,在光照下熠熠羽艳,只是透着绿色。
贾母笑道:“这凫金裘给你媳妇儿秦氏披的,等冬天天冷了,特别暖和,另外我还让鸳鸯她们带了,有几匹软烟罗,用来糊蚊帐,是最好不过。”
说着,贾母房里的几个丫鬟,如玛瑙,琥珀,翡翠,玻璃,各拿着一匹绢纱。
凤姐笑道:“这可是稀罕物。”
贾母道:“这是软烟罗,一样是雨过天青,一样是秋香色,一样松绿色,还有一样是银红色的,银红色又叫霞影纱,当然懂若是用来做蚊帐,远远看去,朦朦胧胧如烟雾一样。”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有着孔眼的软烟罗,目光微凝了下,心道,他还以为是用来裁剪衣裳的。
嗯,当然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就这么撕烂……倒是挺可惜的。
而在这时,珠帘哗啦啦响动,一个巧笑倩兮的声音传来,“老太太来就来呗,怎么好拿礼物。”
厅中,众人闻听这清脆的声音就是一愣。
无他,声音婉转旧酥媚、动听悦耳。
不多时,秦可卿在丫鬟宝珠和瑞珠的陪同下,迈着轻盈的步子,进入厅中。
着淡红色罗裙,云堆翠髻,面似芙蓉的丽人,窈窕静姝,姿色华美,随着婀娜多姿的步态而行,别于鬓发之间的金钗步摇上下晃动的轻微难察,将端庄、妍丽的仪态无声显露而出。
“见过老太太,几位太太,姑娘。”秦可卿上前盈盈一礼,嫣然笑着说道。
此刻厅中,贾母面色微动,目中就有惊异。
不仅是贾母,就是黛玉也是将一双熠熠星眸投向秦可卿,心头倏然生出一念,红颜祸水,绝世妖娆。
探春英秀眉眼下现出一抹惊艳,看着那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动人的芳韵。
邢夫人皱了皱眉,嘴角弯起一抹讥诮,心道,怪不得将珍哥儿迷得五迷三道。
王夫人同样也是目光清冷了下,手中佛珠轻轻拨动着,心头思忖,这秦氏也太过华美、艳丽,不是宜室宜家的长远之相。
东府里怎么竟出这种艳丽、妖冶的女子,原来的珍哥儿媳妇儿是,现在的珩哥媳妇儿又是。
贾母目光微动,起身搀扶,笑道:“珩哥儿媳妇,快快起来。”
秦可卿这时也将螓首抬起,那张艳绝人寰,颠倒众生的的华美姿态愈发显露。
凤姐笑着介绍说道:“弟妹,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大太太,这是二太太……”
说着,就是介绍了一番,等介绍到黛玉、探惜等人。
秦可卿笑道:“早就听说,西府里的几位姑娘都是天上的阆苑仙葩,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珩大嫂子。”黛玉抬眸看着秦可卿,轻声说道。
探春、迎春、惜春、李纨也是一一见礼。
贾母就笑道:“珩哥儿媳妇,珩哥儿刚刚封了三等将军,得好生庆贺庆贺才是。”
秦可卿盈盈笑道:“我原有此意,打算晚上在会芳园请了戏班子,摆了酒宴,到时还要请老太太和几位太太都赏光来才是。”
贾母笑着应道:“那等晚上,老身就带着宝玉,黛玉、探春她们姊妹都过来。”
贾珩面色淡淡,轻声说道:“正要和老太太说,宝玉,刚刚我给了他一本,这两天让他好好读读,三天后,交过来一篇观后感。”
贾母、黛玉、探春:“……”
凤姐闻言,心头好笑,一双丹凤眼,眸光熠熠地落在那少年脸上,心道,这个珩哥儿,没想到还是个小心眼儿,宝玉他才多大儿一点,就担心瞧了自家媳妇儿去。
贾母将一丝莫名烦躁心绪压下,笑了笑,看向王夫人,说道:“宝玉他娘,你呢?”
王夫人轻轻笑了笑,说道:“老太太过来就是了,我晚上还需抄抄,就不过来了,凤丫头和兰儿她娘一起陪着伺候着。”
至于邢夫人嘴唇翕动了下,笑道:“老太太,我晚上也有别事,也不脱开身。”
贾母点了点头,隐隐有些哪里不对。
她好像没问她吧?
不提宁国府中,贾府中人商量如何给贾珩庆祝封爵一事。
五城兵马司正堂,官厅之中,文吏夹着公文,进进出出。
兵马指挥同知裘良坐在条案后,面色铁青,对着一旁的主簿刘攸,冷笑说道:“刘主簿,将那董迁唤过来!”
昨日那小儿折了他的体面,今日需先收收利息!
主簿刘攸放下手中的笔管,抬头陪笑说道:“大人难道忘了,刚刚打发他去东城。”
“东城?”裘良默然片刻,是了,他都快被气糊涂了。
前日,应了荣国贾世叔的请托,已将这董迁打发至东城,本来想着那里鱼龙混杂,再随意找他个错处,下了他的差事。
但……太慢了。
“这口气此刻不出,晚上睡觉都不安生!”裘良一想起昨晚当街之辱,就觉胸口发闷,看向一旁的主簿刘攸,隐隐想起一事,眼眸亮了亮。
这主簿刘攸和东城的三河帮的一些头目有些关系,想来若是找几个青皮,打那董迁一顿闷棍,这口气也能出出。
念及此处,唤道:“刘主簿,到内堂叙话。”
“大人有事吩咐。”刘攸陪笑着起身,随着裘良入了官衙内堂一僻静处。
“那董迁我看着实不顺眼,你去东城找几个青皮,趁他晌午回家下值时……”裘良吩咐说道。
刘主簿笑了笑,说道:“大人可是要死的?”
裘良冷笑说道:“打折一条腿就是了,他若报到衙里,派发他一二十两银子,让他滚蛋!”
天子脚下,毕竟是五城兵马司的差人,若是弄死,家属一抬尸上衙里闹就容易闹大,打残反而就没有任何后患,五城兵马司巡街兵丁,被人报复,他再糊弄调查一番,也就过去了。
反而是那董迁就不能应公差了。
瘸子哪能应公差?
“刘主簿,事情做得利索一些。”裘良目中厉色一闪,低声说道。
刘主簿笑道:“大人就放心吧,说来有件事儿还要和大人说,那三河帮的二当家,李金柱一直仰慕大人,晚上在醉红楼里摆了酒宴,招待大人,大人可否赏光?”
裘良摆了摆手,沉吟说道:“此事再说吧,刘主簿,那件事儿以你的名义做,别说是莪吩咐的。”
据他所知,三河帮这群捞偏门的和京里一位大人物关系千丝万缕,他身上的位置太过敏感,不好勾连太深。
刘攸见此,虽然心头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拉拢景田侯之孙这等武勋之后,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成的。
这位裘大人现在让他帮了一次忙,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再拉拢就容易许多了。
刘攸念及此处,就是告辞离去,寻三河帮的旧识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去应天门!
宁国府
贾珩正在陪着贾母几个人在说话。
不得不说,贾母和凤姐的配合,不止一次的将内厅中旳气氛推至高潮。
欢声笑语不断,不知不觉就的近得晌午时分。
宝玉在回廊里站着,听着里间儿的喧闹声传来,来回踱步,多少有些心痒难耐。
至于贾赦,早已着仆人在前院备了桌椅,品着香茗。
而说话之间,贾母见贾珩面容和善,就道:“珩哥儿,这时候也不早了,若是查账……”
然而,贾母话音未落,却见外间一个婆子小跑而来,一路进入厅中。
众人就是一惊。
“珩大爷,蔡千户在厅外求见,说你表兄让人给打了,现在人都在前厅呢。”那婆子急声说道。
一句话说出,众人皆是色变。
贾珩闻言,霍然站起,目光阴沉似水,看向贾母,那凝重若山岳的冷厉气息,几乎如一颗大石压在众人心头。
贾珩拱了拱手道:“老太太,失陪。”
贾母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面带忧色,说道:“珩哥儿,你快去看看罢,鸳鸯你也跟着去瞧瞧,凤丫头,你快人去延请了太医来,给珩哥表兄瞧瞧。”
秦可卿也是起身走到贾珩身旁,说道:“夫君,你先别着急。”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多言,向着前厅而去。
只见前院花厅之中,蔡权和曲朗正在说话,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董迁,董迁军服有些凌乱,脸上有着青痕,至于气色倒还好,正在低声说话。
贾珩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在去翠华山前,就吩咐过蔡权,着两个心腹人带着手弩,悄悄跟着他表兄,就是防着贾赦、裘良使阴招。
但哪怕是虚惊一场,心头怒火却在熊熊燃烧。
他表兄陪着他,官儿没升着半级,财没发着一两,结果却挨了一顿打?
原本正在坐着的众人,见贾珩来到厅中,都是纷纷起身。
“珩兄弟。”蔡权面带苦笑,说道:“都怪我,派过去跟着的两个兄弟一个去吃午饭了,只有一个暗中跟着,冲出来多少晚了一会儿,让董兄弟受了一些伤。”
董迁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管蔡哥的事儿,蔡哥的人一直暗中跟着我,对方五六个人,前后围着,我一时不察,脸上挨了两拳,别的倒也无大碍。”
原来是他中午方从东城下了值,正牵着马回家吃饭,刚刚拐入一个街角巷口,就被五六个满脸凶相,狞笑不已的青皮无赖堵住前后路。
贾珩看向蔡权说道:“什么人,查清了吗?”
“正要和兄弟说,我手下的人,用手弩射死了三个!”蔡权凝眸说道:“至于来路,没有查清。”
贾珩沉喝道:“射死的好!悍然袭击公差,形同造反,格杀勿论!”
沉吟了下,问道:“京兆衙门的人没有介入?”
一旦死了人,有人报案,京兆衙门的官差肯定会过去查看。
“怪就怪在这儿,因为要带着董兄弟去看郎中,就先离了地儿,等我带着人回来,再看那些尸体、血迹,全都不见了。”蔡权眉头紧皱,愤愤说道:“现在连去京兆衙门报案都没用。”
贾珩皱了皱眉,冷笑说道:“谁说没用?”
昨天因为范仪一事,内阁诸臣一片哗然,已经着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城会同京兆衙门、都察院三方严察此事,穷究到底。
本来,他只想放把火,然后旁观文官集团一拥而上,但看现在这种情况,袖手旁观是不行了。
以贺均诚息事宁人的尿性,多半还是要压一压,控制一下影响。
曲朗面色凝重,开口说道:“贾大人,东城鱼龙混杂,三河帮,小刀会,金刚帮……暗算董兄弟,想来不出这几家,只是这几家……大人,这几家别看上不得台面,但背景不浅,手眼通天,不好擅动。”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道:“曲百户,可否细说。”
这位锦衣百户,对神京一亩三分地知之甚深。
曲朗沉吟了下,说道:“大人,东城那一片儿,三教九流都有,什么青楼、赌坊、贩卖妇幼等各种偏门生意的都有,这些人做的是缺德生意,打听官面人物,卑职听说……只是听说,甚至有些人胆大妄为,连锦衣卫府中的同僚都有收买。”
蔡权皱了皱眉,道:“东城的那些帮会,我倒也听过。”
迎着几人的征询目光,蔡权讪讪说道:“京营一些将校找乐子,都去得那边,那边价格公道……兄弟,我都是听他们说,我没去过!”
最后一句甚至有些斩钉截铁。
贾珩将落在蔡权脸上的狐疑目光缓缓收回,然后看向曲朗,沉声说道:“曲百户,这东城这般乱,难道就没有人管吗?”
简直都快成了神京城的一块儿烂疮,时刻都在流脓,散发恶臭。
天子岂能容之!
曲朗解释道:“说来,也是前任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任上留下的烂摊子,当时两家因为争京兆治安缉捕之权,闹得不可开交,前任京兆尹孙亮臣,因贪渎奸狡,革职抄家,兵马指挥使周嵩因目无纲纪,渎职枉法,也被充军九边,当时这件府司相争的大案,就是由我们镇抚使仇都尉办的,仇都尉因此功,由掌刑千户,一跃而升为镇抚使,现在深受圣上器重。”
贾珩眸光深深,这是他再次听到仇都尉的名字。
曲朗续道:“而后就调来了许大人,至于五城兵马指挥使一职则暂空缺了下来,哪怕是许府尹之刚正,上下掣肘,都一时拿不得东城那帮人,盖因许多流民百姓,进入神京讨生活,无处安身,只能盘踞在东城以为生计。”
贾珩皱了皱眉,道:“我看未必。”
只是许庐刚履任京兆未久,还没有理顺上下,再加上京兆衙门势单力薄,鼓掌难鸣。
董迁听着曲朗叙说,面色迟疑了下,说道:“珩哥儿,要不算了,反正也没受什么伤。”
蔡权嘴唇翕动了下,想要劝几句,但心思转了下,就觉得不妥,毕竟挨打的不是自己,他没法说息事宁人的话。
而且瞥了一眼,但见贾珩脸色阴沉,想了想,说道:“珩兄弟,要不求求那一位,那位可掌着内缉事厂的厂卫。”
说着指了指天上,自然不是指皇帝,而是大明宫的那位戴相。
贾珩摆了摆手,沉声说道:“天子脚下,竟容此等凶徒为祸一方,简直骇人听闻!我受皇恩浩荡,授爵以云麾将军,加衔天子亲军指挥佥事,拱卫帝阙,若不为天子肃清彼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这话若是旁人说,换个场合说,或许还有一点牵强附会的违和感,但贾珩刚授爵,正是皇恩浩荡,感激涕零之时。
说几句“君上厚恩以待,我当剑斩宵小”的忠直煌煌之言,谁都不会心生异样,反而觉得贾子钰素知恩义,性情慷慨。
更不必说,还加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
蔡权闻言,身形却是一震,惊疑不定道:“云麾将军?”
董迁也是诧异地看向贾珩,有些难以置信。
蔡权方才带着董迁,刚坐下没多久,自然不知贾珩被诏旨封了爵。
曲朗这等老锦衣也不是自来熟,乱搭话的人,也没有拿别人的事来炫耀的道理。
贾珩朝着大明宫方向拱了拱手,慨然道:“刚刚下的圣旨,圣上皇恩浩荡,授以三等云麾将军,君父目光殷殷,岂能容此宵小在眼皮子底下横行无忌!”
东城帮派可能有一些是权贵的黑手套,帮助京中权贵做一些不方便做的事。
但那又如何!
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再瞻前顾后,别人只会得寸进尺。
再说,连身旁的人都护不住,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果然这话一出,就连蔡权投来的目光都带着丝丝不同。
事实上,从他被赐以三等云麾将军这一爵位后,他已经有资格以自己为中心,组建一个小范围的政治势力了。
这说起来很玄乎的事情,但却是名器之妙,云泥之别。
一介白丁,纵然是天子客卿,与天子谈笑风生,白衣傲王侯,你的身边也不可能聚拢出一帮政治势力。
但一旦受封将军之爵,位列武勋,你就能在朝廷中打出自己的旗帜。
更不必说他对天子施加的影响。
当然,眼下他这股政治势力可能还比较弱小,甚至略有些寒酸,但爵位名器会渐渐发挥威力。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得别因为作事太多,领以实职,耽误了科举,最后再被天子赐个同进士出身,就有些镀金学历的感觉了。”
曲朗刚毅面容默然片刻,忽而开口说道:“大人,卑职可先着手下的锦衣卫查访一下,究竟是哪一家帮派势力所为。”
贾珩闻言,抬眸看向曲朗,凝视着青年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味,郑重道:“那就有劳曲百户。”
先前以为这位百户比之那位圆滑世故的赵毅要木讷一些,不想也是个拙于言而敏于行的有心人。
也是,能在锦衣府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混到百户的,就没有简单货色。
“说来,这也是名器之妙。”贾珩心头忽地也有几分明悟。
他先前虽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但只是加衔,他对锦衣卫的调用,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但现在一封爵位,再加上锦衣卫指挥佥事衔,就会给人一种强烈的暗示,说不得天子就会哪天让掌锦衣卫。
自有人愿意示好、靠拢。
“锦衣卫这个职事,还真不好辞了,哪怕是留下一个加衔,也能稍稍施加影响。”贾珩收起心头的一些杂思,对着早已因为心绪激动,而至脸颊潮红的蔡权,说道:“蔡兄,去寻一副担架来!”
“担架?”
“床板也行,抬着兄长,带着京营那位兄弟,咱们去击鼓鸣冤!”贾珩面色冷峻,沉声说道。
没有尸体,血迹,就奈何不得那些人?
自由心证,打你……还需要理由吗?
蔡权大声应道:“好,我这就准备床板,现在就去京兆衙门!”
“去什么京兆衙门,去应天门!”贾珩目光阴沉,冷声说着,“来人,去宁荣街柳条儿胡同我那老宅,唤着范先生,一同去敲登闻鼓!”
蔡权闻言瞳孔剧缩,声音发颤,只觉呼吸凝滞,说道:“珩兄弟,那是宫城门……”
就连曲朗也是目光咄咄,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要……捅破天了!?
可转念一想,或许以这位少年权贵的圣眷和名望,击登闻鼓,还真就是士林震动,群情汹汹,对东城那些江湖帮派,人神共诛!
贾珩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烁。
既然有些人不守政治规矩,那就把桌子掀了,大家都别玩了!
先有国家应考举子被殴残,再有五城兵马司公差被殴打,他们要干什么!
杀官造反吗?
他有理由怀疑某一天,这帮人会打进大明宫弑君!
“兄长现在有没有觉得头有些晕?”贾珩面色冷沉,看向董迁,问道。
董迁愣了下,心头恍然,皱了皱眉,扶着头道:“头是有点儿晕,胸口也有些疼,喘不过气来……”
正好这时,恰有两个小厮将木板抬将过来,贾珩说道:“那就躺着。”
曲朗拱手说道:“贾大人,那卑职先让人去查一番。”
贾珩上前拍了拍曲朗的肩头,沉声道:“若天子问起,曲百户当有应对才是。”
曲朗闻言,心头就是剧震,只觉一股气血往脸颊涌动,不知觉声音都颤抖几分,拱手道:“多谢大人栽……
“快去吧,曲百户,留给你的调查时间,最多一个时辰。”贾珩目光温和,截断了曲朗的话头儿。
人多眼杂,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口了。
曲朗也不多说,深深看了一眼贾珩,抱了抱拳,招呼几个锦衣卫,转身就走,出了正厅以后,几乎是发足狂奔,他要即刻发动手下的暗探、眼线,尽快调查出此事。
只要在奏对之时,贾大人说一声,“锦衣卫百户曲朗,知详情甚深,圣上可垂问之……”
等曲朗回去,贾珩也不耽搁,着人封了程仪给两位账房先生,暂且打发他们回去,而后就带着蔡权,抬着拆下的床板,抬着鼻青脸肿的董迁,就径直往应天门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伐登闻鼓
应天门此时,已过午时,早朝的官员已下了朝,只有一些行动迟缓的,还沿着虹桥边聊天,边向着宫门而出。
而应天门下,设置着一架登闻鼓,几个军士把守着,宫墙一个小房子内,年过四十、头发灰白的御史方从谦,也放下手中的《三国》话本,抬头吩咐宿卫门口的禁军,道:“我去用个午饭,替我看好这本书,别让谁拿走了说着,就离座起身,伸了个懒腰。
方老爷,您放心好了,这地儿没谁过来。”那禁军嘿然一笑,垫着脚看了一眼书稿,道:“方老爷,您看的这本三国,若看完了,借某家看两天如何?这本书挺贵的,以某家饷银,可买不起。
不想遇到这等气势雄浑的三国书稿,如非上值不能饮酒,都想边饮边看,如斯雄文,正好下酒。
国朝初定时,效前朝设登闻鼓,当初甚至还仿唐宋旧制,设登闻检院,设院判一人,佥书二人,但随着时过境迁,登闻检院渐罢,转隶都察院,而也作为打发一些老御史的地方。
方从谦笑着正走到门口,说道:“你这军汉,看得懂这论史之作?”
他原为察院御史,与同僚不睦,然后就被投闲置散在此处,监看着这登闻鼓,每日只能寻些话本以作消遣。
那军卒喜的眉开眼笑。。
方从谦正要迈步而走,忽地就见不远处,几个人黑压压地过来,为首之人赫然是一个锦衣少年,还抬着一架门板,门板上还抬着一個着五城兵马司官差服饰的人。
因为,这鼓之前还有一条御道,尽头有禁军把守着,寻常百姓进不来,具有官身的又不敢敲以免惊扰圣上,这登闻鼓遂成了一种摆设。
那禁军军卒笑道:“这有何看不懂,小的时候也是认几个字,最喜欢吕布,一杆方天画戟,威镇的十八路诸侯,在虎牢关前不得前进一步方从谦笑道:“那行,等本官看了,就让你这军汉过过眼瘾。”
那两个军卒面色倏变,顿时迟疑着,让开一条道路。
一旁蔡权拿起鼓槌,道:“大人,请。”
“让开!“贾珩见到正要拦阻的军卒,手中取出一块腰牌,道:“本官云麾将军,天子亲军指挥佥事!”
“锦衣卫!”
方从谦连忙小跑着上前,面带祈求说道:“这位大人,有话好好说,不要敲鼓…”
贾珩面色凛然,沉喝道:“人主莫大于兼听广视,使下情得以上通,设登闻鼓,正为广开言路,达民下情,这位御史大人,既为科道言官,饱读圣贤诗书,难道要阻碍天子察察为明吗?
方从谦愣了片刻,面色大变,说道:“这位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登闻鼓一响,整个宫城都能跳得真切,那时惊扰了圣上午膳,百官侧目,他这个御史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咚咚…
伴随着灰尘扑籁落下,有十几年不曾敲响的登闻鼓响起,也将御史方从谦从惊樱中唤醒,“贾珩贾子钰?是那本三国书稿的”
方从谦闻言,身形一震,被一惜拱手道:“不知这位大人高姓大名?”
“本官贾珩。”贾珩说着,接过鼓槌,就是向着登闻鼓敲去。
而这样一幕幕,不仅仅出现在宫门外,离宫城不远的刑部、工部、礼部等六部官衙,以及都察院、大理寺,刚刚返回司务厅坐衙的大小官吏,无不面色大变,齐齐出了官厅,伸张了脖子,向着宫城眺望。
刑部四川清吏司郎中阮常,刚至部衙,让小吏准备了饭菜,正拿着一卷秋谳卷宗审视,闻到这鼓声,问着一旁小吏,“这是哪个在敲登闻鼓?出啥子事了呦?
然而,鼓声如雨点一般,传过宫墙,自应天门响至大明宫,太极殿,垂拱殿而下了值,宫门外内阁大学士,首辅杨国昌刚刚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轿子,闻言,有着老年斑的脸上现出一抹惊容,掀开轿帘,苍声说
“谁在敲鼓?
不仅是刑部,礼部、户部、兵部等在部衙的,未从宫城返回的,也纷纷向着应天门而去。
一时间,京中部、寺、监等诸衙震动。
“阮大人,谁说不是,几位大人都往宫城去瞧呢。”
阮常放下卷宗,起身,道:“瞧瞧去。”
“贾珩?上辞爵表的那个?”一个官员惊讶说道。
“贾子钰不是刚剿匪而成,被封了爵吗?早朝时还在提及此事,诏旨都发了。”另外一个年岁五十,着四品官服的老者,苍声说道。
而贾珩这边儿,咚咚敲着鼓,
直敲了三通儿,望着逐渐围拢而来,一群着各色官袍,前襟后胸缀飞禽补服的官吏,将鼓槌递给一旁的蔡权,拱手说道:“诸位大人,学生贾珩,惊扰诸位大人,心实不安,然因义愤填膺,不平则鸣!,
只是眸光一转,目光落在贾珩身旁的范仪身上,陆理眯了眯眼,心头思付道
“这挂着拐杖的书生,隐隐看着眼熟…”
“此人为何要伐登闻鼓?难道有冤要诉?”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年岁三十出头,面皮白净,凝了凝似瘦松眉,对着一旁的翰林侍读学士陆理问道。
“身上还穿着锦衣卫的四品武官,谁能给他冤受?陆理轻笑了下,清隽、儒雅面容上神情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也不知何故。
众人徇声而望,只见户部右侍郎梁元,面色不虞,举步而来。
梁元脸庞微胖,着缀孔雀补子的正三品绯色官服,腰系犀牛腰带,足踏黑履官靴,因为刚刚相送着户部尚书杨国昌而一时还未回府,刚刚听到登闻鼓响,就是匆匆过来查看,听了一会儿。
一众官员窃窃议论着,看着那锦衣少年以及躺在床板上痛哼的五城兵马司公差,面上若有所思。
这时,就听得一把声音传来,“都让让,户部梁侍郎到了。”
前身因为贾蓉和梁侍郎争青楼花魁,而替贾蓉挡得粱侍郎儿子一棒,以致正中后脑,魂归幽冥,而梁侍郎就是这位梁元。
众人听得梁元呵斥,都是面色微变,皱了皱眉,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贾珩。
梁元见着对面的锦衣少年,冷声说道:“贾珩,谁让你在此伐登闻鼓的!圣上方理朝政而移驾归宫,这会儿正是用午膳之时,我等臣子,岂可因事惊扰?你方受爵位,就如此不知轻重?抑或是恃宠而骄,任性妄为?
贾珩面色微顿,一双冷眸紧紧盯向梁元,心头冷笑涟涟,这位梁侍郎,他倒是有印象。
此言一出,原本围观的众人,皆是惊呼一声,齐刷刷将一双双目光投向锦衣少年身旁的范仪。
恩,至于躺在床板上的五城兵马司的公差?
贾珩沉声说道:“本官受天子恩封以云魔将军之爵,正是仗义死节以报天子时,如今东城帮派盘踞,横行霸道,先是以青皮无赖殴残国家应考举子范仪,后又打伤五城兵马司公差董迁,本官深受皇恩浩荡,击登闻鼓以奏陈于上,你梁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出言阻挠,
章欲何为!
学生范仪,见过诸位大人,学生原为襄阳府人,崇平十二年入京赶考,因得罪五城兵马司小吏刘攸,为其勾结东城青皮无赖殴残…
条理清晰的言语,落在一众文官耳畔,如一颗巨石投入湖中,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
目光寥寥,显然皂吏之伤,不能激起太多的共情。
只见范仪一身破旧青衫,挂着拐杖,鬓发略有斑白,其人面庞瘦削,凤仪俨然,见诸位官员目光投来,苦笑一声,冲众人拱手道:“
其他如翰林科道的一些言官,无不群情激愤,道:“无法无天!”
“东城如脓疮烂癣,非止一日!京兆衙门、五城兵马司,袖手旁观,实在可恨!“江南道御史陈端,俊秀如冠玉的面容上青气郁郁,
“应考举子被胥吏勾结青皮无赖殴残?简直…骇人听闻!”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首先怒声道。
一旁的翰林侍读学士,陆理面色阴沉,愤怒道:“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在这时,却听贾珩朗声说道:“范仪求告京兆衙门,时任京兆尹孙亮臣不管,求之礼部,礼部敷衍,求之五城兵马司,兵马司胥吏冷视,国朝应考举子,三更灯火五更鸡,方求得功名,
难道辛辛苦苦读书,就是要被这些青皮无赖殴打的吗?就在今天上午,五城兵马司的公差,差点儿被东城青皮伏杀,这些帮派无赖,无法无天,视国家法度如无物!
高声说道:“科举为抡才大典,举子但有诉求可祈告礼部,范举人,你可曾去寻礼部?”
看着群情汹汹的官吏,躺在床板上的董迁面色古怪,眨了眨眼,瞥了一眼贾珩,似在询问,口中发出的痛哼,要不要继续?
果然,随着这极度挑动情绪的话语落在,一众文官看着梁元的目光,都是带着一些讥讽和不善。
陆理忽地轻笑了一声,接话道:“下官记得,梁大人是隆治十一年丙辰科的最后一名吧,殿试向不黜落,想来梁大人也不以读书人自这位翰林侍讲学士,为清流中有名的翰苑词臣,为崇平九年的状元,为人崖岸自许,恃才傲物,先前对贾珩目光淡漠,也非毫无缘由,而是对贾珩因三国书稿而名声大噪,有些不以为然。
说完这些,贾珩猛然看向已是脸色惶乱,不知所措的梁元,喝问道:“梁大人,你也是读书人,难道此事伐不得登闻鼓?难道你非要坐视彼等攻入大明宫,惊扰圣上安危,才要伐登闻鼓示警吗?
梁元闻听这番呵斥,只觉身形晃了几晃,心头暗道一句,坏了。
众人闻听陆理之言,都是一片讥笑,这是学霸对学渣无情的嘲笑。
闹得梁元一张胖脸通红,怒道:“本官懵然不知,焉知还有此情?”
此之谓文人相轻。
至于对梁元这等科甲末名,自然也是看不大起。
想来也会投筷弃,
食不下咽!而你粱大
知,
声,以圣上之贤,纵在用膳,闻民喊冤,
一众官吏闻言,无不群情汹汹。
“同去,同去!”
“你。…。……”粱元闻听如疾风骤雨般,还带着押韵的指责,一张胖乎乎的脸盘子青红交错,尤其听着周围附和的讥讽之音,排山倒海,似要将自己淹没,心头既是恼火,又是羞愧,想要拂袖而去,但又觉得太过狼狈。
“诸位,朝廷举子被东城帮会青皮无赖殴残,官差被他们伏杀,珩为朝廷武勋,岂容此等宵小肆虐神京,伐登闻鼓,扣阙于上,正为大汉靖诛彼辈!“贾珩高声喝道。
这是内阁首辅杨国昌控制影响的作法,待调查出来结果,再行通报中外,彼时尘埃落定,纵有一二物议,也不会天下哗然,群情激零这在后世也是如此,就是关起门来处置,等事情尘埃落定,或是突然一个重磅通告,字少事大,或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有心之人想要酝酿舆论,都酝酿不出来。
这里不得不说,昨天虽得贾珩禀告,崇平帝着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会同都察院、京兆衙门察察此事。
但其实只是口谕,就根本没有在今日之朝会上提及此事,故而百官不知。
这位阁臣就不用面对口诛笔伐的士林舆论,而待亡羊补牢之后,那时,通告一出,士林舆论然一阵,见着处置得尚算圆满,纵又弹劾,也不会动摇他的大学士位置。
而崇平帝,也是出于某种平衡朝局的考量,算是默许了此事。
所以贺均诚在内阁首辅杨国昌举荐自己为主要经办人时,就投以感激目光。
因为,
“你们想过海洋之外是怎么样的世界吗?我想乘一艘能破千重浪的战船,到达海洋的彼岸……”风长明指指远方,又缓缓缩手回来,轻言道:“回去吧,我想睡觉了,明天再陪你们到海边走走。老师,你为何不言语?是否老想着要与我在波涛中嘿嘿嘿的激荡情景?”
芭娅沉默,在沉默中,她听觉自己的心湖像大海一般起着风浪……
星海摇撼,涛击千年。
蒂檬羞得怨嗔,芭娅亦无意地垂下脸,她料不到风长明会出此言,她突然觉得风长明不像巴洛金亦不像泸澌,巴洛金不懂情调,而泸澌亦不会轻浮,风长明却是多变的,像大海一般,时刻变幻着,但无论哪种变幻,都藉着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犹如海洋轰击大地一样轰击她的心灵。
“你好坏!”芭娅惊异自己和蒂檬同时说出了这三个字。
风长明与蒂檬睡在塔的二层,芭娅睡在三层。虽然有着芭娅在,然而风长明仍然一如既往,上了床,就把蒂檬弄得瘫痪,两人才相拥而睡,而睡于他们上面的芭娅,却须到他们睡着许久,才能入睡……
第一百六十章 不作意气之争
随着朝官群情汹汹,随着贾珩,向着大明宫而去,原本从部衙、寺监官厅赶来的官吏,闻听此讯,无不愤慨景从。
而坤宁宫中,正在用膳的崇平帝早已放下筷子,面色疑惑地问着一旁旳大明宫内相戴权,道:“可问清了,方才是哪里的鼓声?”
方才他正在陪着皇后用膳,结果听到鼓声如雷,心头就是一惊。
戴权道:“陛下,是有人伐登闻鼓。”
一旁的宋皇后那张雍容华美,典雅明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丝不虞之色,道:“陛下,既是有民喊冤,着有司论断就是,如何擅伐登闻鼓,闹得满城风雨。”
崇平帝摆了摆手,轻笑了下,说道:“登闻鼓多久都没响了,想必是出了大案,梓童你先用着膳,朕去看看。”
宋皇后闻言,丹唇翕动了下,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早上才喝了一碗粥,方才又没吃上几口饭。”
“无妨,原也不饿。”崇平帝难得笑了笑,接过一旁戴权躬身奉上的冠冕,正了正冠,而后就在一众内卫的拱卫下,上了肩舆,向着大明宫而去。
宋皇后白皙如玉的纤纤素手的象牙筷子也放下,一张秀美绝俗的脸蛋儿多少有些食不甘味,吩咐着一个内监,道:“你跟着去看看,前面是怎么回事儿。”
那内监顿时领命去了。
崇平帝行至大明宫太极殿,正好碰到从前方过来禀告的内监,着一旁的戴权询问。
那小太监跪下,颤声说说道:“回禀陛下,云麾将军贾珩伐了登闻鼓,带着一众文官已经到左掖门了,正向着大明宫来,觐见陛下呢。”
“贾珩?他伐登闻鼓做甚?”崇平帝闻言,心头微动,面上现出一抹疑惑,问着一旁的戴权。
倒是没有多少被惊扰之后的愠怒,而是疑惑。
他不是刚刚封了他云麾将军之爵,别是又要辞了罢?
戴权心头一凛,暗道,这贾珩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伐登闻鼓作甚,惊扰圣驾,祸福难料。
听着崇平帝声音平静,并无多愠怒,戴权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奴才这就去看看。”
“不用了,既然群臣都往大明宫扣阙,朕也过去。”崇平帝凝声说道。
戴权闻言应了一声,遂吩咐着内监向着大明宫而去。
不多时,大明宫前的广场上,已经黑压压的一片人,大约有七八十号人,都是头戴乌纱,身穿各色官服的文官。
翰林科道,六部詹事,甚至有一些着绯红官袍,绣孔雀、云雁补子的三四品官员。
显然侍郎一级的官员也到宫门凑热闹。
至于武将倒未见,彼等一下了朝,就骑马出了宫门,径直回家而去,反而恰恰错开。
宿卫宫禁,闻讯而来的神武将军冯唐,领着一队内着红袄,外披黑色甲胄的禁军兵卒,列队两旁,维持秩序,充当仪卫。
原本登闻鼓的御史,方从谦与几个都察院的御史,临时充任纠仪御史,让一众官员列队而侯,不得大声喧哗。
但群情汹汹,根本没有太多用,有人在骂京兆衙门尸位素餐,有人骂五城兵马司,还有一二声音骂梁侍郎,让在一旁脸色黑成锅底的梁元太阳穴直跳,目光愤恨。
甚至有人低声窃窃私语,目光咄咄,也不知蠢蠢欲动,到底在串联什么。
贾珩立于众人身前,眸光流转,将官吏诸般神色收入眼底。
一个词在心头涌起,政潮!
他虽然是发起者,但极有可能不受他控制。
等下需得应对好天子才是。
“既要闹大,也不能闹大,否则,就成了意气之争,反而被人当了枪使。”贾珩心头打定主意,等下见机行事。
政治斗争归根到底还是人事斗争,不要作意气之争。
他现在相当于往粪坑里扔了一个炸弹,虽然有可能把敌人炸死,但也有可能溅得自己一身粪。
“需得把裘良搞下去,还有东城,需得拿到整顿的主导权,然后侵蚀兵马司职权,否则这场政争就成了无谓之争。”贾珩眸光低垂,迅速盘算着。
而在远处,内阁首辅杨国昌也在迅速往这边儿赶,行至左掖门,见着黑压压的一群官吏围拢着,喧闹嘈杂。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脸色就有些难看,对着一旁户部侍郎齐昆,愤然道:“贾子钰挟百官扣阙,这是要闹得朝廷大乱吗?”
明明是昨天在御前定下之事,先由贺阁老查察此事,控制此事影响,现在闹得士林哗然,几乎可以想见,弹章如潮,势必不能善了。
齐昆面带忧虑,说道:“恩相,现在关要是如何平息此事,只怕朝局震荡,人心惶惶啊。”
杨国昌布着老年斑的脸上也有几分凝重,正要说话,忽地见到不远处,内阁次辅韩癀以及刑部尚书赵默,一前一后向着大明宫行来。
见此,杨国昌心头就是蒙上一层阴霾。
“杨阁老。”韩癀一见杨国昌,儒雅、白净的面容上现出几出几分意外,说话间,就是上前,面色似是有着凝重,说道:“此事是究竟什么一回事,为何登闻鼓突然响了,还有百官都往大明宫去?”
杨国昌面色淡漠,道:“贾子钰伐了登闻鼓,将范仪被殴残一事咸闻于百官,现在詹事科道,群情激愤,聚于大明宫前,正要扣阙上奏天子呢。”
韩癀闻言,面上“适时”现出惊愕,道:“怎么会到了这一步?”
杨国昌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冲谁,看向远处大明宫前的百官,道:“如今国家多事,彼等不顾大局,妄起朝争,实在可恨。”
韩癀面色不改,朗声说道:“阁老此言,我不敢苟同,国家应考举子被殴残致伤,此事原本就是人神共愤,令人发指,如今百官闻知,群情汹汹,正可见我士林风骨!如见此等凶恶之事而冷眼旁观,如斯,那韩某反而要不寒而栗了。”
这位韩次辅,不得不说,这话说得既有丧事喜办的特点,又软中带硬,格局上又比杨国昌似高了那么一丢丢儿。
刑部尚书赵默点了点头,虽未言语,但对这位浙党魁首也生出几分敬意。
此言同样引得户部左侍郎齐昆,心头微震,也是深深看了一眼韩癀,暗道,内阁……也是波谲云诡,暗流涌动。
杨国昌面色微变,半晌无语,而后,抬起一双浑浊的眸子,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韩癀,竟是笑了笑,说道:“韩阁老之言,高屋建瓴,振聋发聩,老朽受教。”
既你韩绍兴想要借机挑起政争,在内阁换把椅子坐坐,那老夫奉陪就是!
“杨阁老言重了。”韩癀却恍似是惊到了一般,连忙拱手说道。
齐昆见到这一幕,心头蒙上一层厚重阴霾。
虽他也是齐党中人,但对于这种政争也有些厌倦,国家多事,正是同心协力,共克时艰之时……浙党不顾大局啊。
而在两位阁臣争执于无形之时,却听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圣上驾到!”
杨国昌整了整神色,就是向着大明宫快步行去,韩癀面色如常,冲一旁的齐昆点了点头,也带着刑部尚书赵默,向着大明宫而去。
而这边厢,百官已经呼啦啦叩拜见礼。
“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传来,崇平帝端坐乘舆之下,身后就是大明宫,望着广场上的众官,目光落在为首的锦衣少年身上,道:“诸卿都平身吧。”
“谢圣上。”
百官纷纷起身。
而这时,不远处的杨国昌、韩癀等人也是一前一后,手持象牙玉笏,行至近前,大礼参见道:“老臣见过圣上。”
崇平帝瞟了一眼杨国昌,淡淡说道:“杨阁老、韩阁老也来了?还有赵卿,齐卿,现在就差礼、兵、工部的几位卿家了,诸卿都平身吧。”
“谢圣上。”杨国昌起身说道。
贾珩听着这话,不知为何,隐隐似听出几分阴阳怪气,但又不敢确定,只能将身形躬下。
这时,崇平帝从肩舆上下来,一袭冕服的帝王,静静看着一众群臣,淡淡说道:“方才登闻鼓响,朕就寻思着,这登闻鼓自朕践祚改元,至崇平十四年,总算听得鼓声,原来也是声如雷霆,岳撼山崩!”
贾珩面色惶恐,拱手道:“惊扰圣上,是珩之过也。”
崇平帝闻言,竟是轻笑了下,温声道:“子钰不必如此,这声如雷霆,响得好!去年河南六月飞雪,当时天下以为冤狱,流言四起,说朕躬德薄,大小之狱,竟不能察,方有天象示警……”
“臣等惶恐!”不等崇平帝说完,百官呼啦啦再次跪下,就连贾珩也是大礼而拜,心头生出一股凛然之意。
天子擅操权术,圣心独运,这是借力打力,丧事喜办?
只是天子之言虽有赞扬,语气也温和,却也让他心头生出凝重。
无他,伴君如伴虎。
崇平帝看向一群文官,沉声说道:“尔等惶恐什么?惶恐的是朕,朕登基为帝,登闻鼓十余年不闻其声,今日听鼓示警,竟如瓦釜雷鸣,醍醐灌顶,正是子钰,一鼓惊醒了朕呐,如今不闻鼓声,来日天下如反,鼓声何止这三通!”
“臣等有罪!”百官都是顿首再拜。
贾珩则是面无表情,将头深深垂下。
天子的权术手腕,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的确高深莫测。
“都平身罢,子钰说说怎么回事儿。”崇平帝见着面色谨肃,一副惶恐之色的贾珩,目中也有几分潜藏的笑意流露。
这小小少年,性情刚直,愤世嫉俗,却不知此举将会导致政潮迭起。
贾珩道:“回圣上,范仪被东城那帮青皮无赖殴残,圣上烛照万里,已知此事,臣不再赘述,现有五城兵马司小校董迁被青皮无赖围堵加害,臣素愚直,诚不知东城之人,竟已无法无天到如斯地步,臣受圣上皇恩浩荡,心头愤愤,忍见此辈横行?”
崇平帝闻言,面色默然,少顷,看向一旁仍是跪地不起的范仪,声音倒是温和几分,说道:“你就是范仪?”
“草民见过圣上。”范仪声音带着几分更咽,抬起头来,忽地眼圈微红,顿首而拜道:“草民从贼附寇,罪该万死!”
“子钰和朕说过,你为贼所掳,也算情有可原,说来也是……”崇平帝默然片刻,想了想,目光落在范仪跛的一脚上,终究没将“朝廷先负了你”后半句话说出口。
有些话太重,他为帝王,需得斟酌慎重,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承担得起的。
贾珩见崇平帝沉默,心头却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要再让这位擅弄权术的帝王多说几句拉拢人心的话,他预定的文吏,都能被天子拉走。
但显然这位圣上,刚强果断,不是一个轻易说软乎话的人。
“范仪,平身罢。”崇平帝默然了下,说道。
“谢圣上。”范仪道了一声谢,撑起拐棍儿艰难起身。
这时,贾珩连忙伸手搀扶了一把,目光对视瞬间,一切皆在不言中。
方才情有可原之言,就是金口玉言,先前万死之罪,已经赦免了。
崇平帝转而看向贾珩身旁的董迁,问道:“这位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想来就是被那东城的泼皮打了?”
想必对范仪的稍稍温情,崇平帝此刻的语气多少有些公式化的冷漠。
躺在床板上的董迁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正要挣扎着起身,却听上首的崇平帝,说道:“既是有伤,不必起身见礼了。”
“谢圣上。”董迁讷讷应道。
崇平帝没有多作询问,而是将冷峻目光看向群臣,脸色就有些阴沉,说道:“东城匪盗,为祸甚烈,诸卿以为当施何策制之?”
显然崇平帝正在以一己之力,引导着谈话氛围。
彼时,一个青年出众而出,慨然说道:“微臣翰林侍读学士,陆理昧死以闻,当择朝廷重臣严查此事,并责成京营之军肃清东城匪患,此外,微臣弹劾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京兆府尹许庐,三人坐视国家应考举子被歹人殴残,五城兵马司官差被殴,尸位素餐……”
“臣河南道御史杨文轩,弹劾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该员老迈昏庸,枉为阁臣,德寡才薄,不能辅圣君佐治天下。”一个青年御史手持象牙笏板,拱手道。
而后,六科给事中,纷纷弹劾。
多是弹劾裘良,许庐,贺均诚三人。
哪怕崇平帝连削带打,政潮还是爆发开来,近二三十名官员,口诛笔伐,从道德和才干攻讦着礼部尚书贺均诚、裘良、许庐三人。
有说,贺均诚邀宠献媚,老迈昏庸。
有说,裘良鹰视狼顾,飞扬跋扈,却于靖绥治安身无长策。
有说,许庐酷烈滥刑,色厉胆薄。
贾珩看着这一幕,心思急转,等下他要如何应对。
他作为发起者,现在粪坑已经炸了,关键在于控制炸粪的方向。
这边厢,崇平帝也是脸色淡漠,听着群臣奏禀,直到一个头发灰白的御史,突然出列道:“臣山西道御史王学勤,弹劾户部右侍郎梁元阻塞言路,有辱圣誉,当以律严惩!”
在齐昆身旁的粱元脸色一黑,正要张口分辩。
然后,又是几个科道言官,跟进弹劾,并将梁元方才的丑态一一道出,再配合着崇平帝方才的一副“兼听则明”的圣德,妥妥做实了梁元的“恶名”。
崇平帝看着一众越班而出的官吏,目光落在几位内阁阁臣脸上,却没有询问,而是看向贾珩,道:“子钰,你先纠察此事,你以为呢?”
贾珩默然片刻,对崇平帝的心思,自是了然,面色一肃,拱手说道:“圣上,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清剿东城匪患,至于礼部尚书为内阁大学士,有失察之责,京兆尹刚刚履任未久,势单力孤,难制东城匪寇,唯五城兵马司,据范仪所言,内有小吏与帮派勾连,不可轻纵!”
崇平帝闻言,默然片刻,看向内阁阁臣,说道:“子钰所言在理,杨阁老以为呢?”
杨国昌面容淡漠,拱手说道:“老臣以为贾子钰之言公允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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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阁臣手笔,私心太重
大明宫殿门之前—
杨国昌之言方落,崇平帝面色微动,将一双威严的目光投向韩癀。
韩癀整容敛色,持象牙玉笏道:“臣以为首要在于东城匪患肆虐,如何遏制?据臣所知,东城帮派盘踞神京一域,已有七八年之久渐成顽瘴痼疾,先前圣上虽选派贺阁老查察此事,但臣以为,以贺阁老之宽宏仁厚,恐难治根本,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如不珍荡此辈,臣以为东城匪患,还会此起彼伏,不绝于后!
这话就见着格局了,正好应着贾珩先前所言,为大汉靖诛彼辈韩癀之言一出,科道言官无不附议。
贾珩眸光微动,瞥了一眼韩癀心道,这位韩首辅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手段阴柔诡谲,润物无声。
几乎不给贺阁老亡羊补牢的机会,那么现在自没人理会贺阁老过失,而在事后,必是翰林科道,弹章如潮,物议沸然。
你为礼部尚书,享海内清望,应考举子为青皮无赖殴残,你还有脸坐在内阁,发号施令?
这个阁臣,想来是做不长了。
但又没有直接针对贺均诚,甚至没有直接和崇平帝唱反调,而是迂回委婉,忧国忧民。
甚至格局都大了几分,东城匪患,应是一扫而空,求治本之策!
斯言,何等堂堂正正!
这落在崇平帝耳畔,纵是以为韩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也不能说什么。
而在一众官吏眼中,更是公忠体国,真知灼见。
最关键的是,不像科道言官一样,直接就要拉一位阁老下水,这简直不给天子考量的时间。。
天子甚至都没想过让谁递补内阁,平衡朝局但韩癀就给了缓冲时间,让天子斟酌思考,如何再次平衡朝局,同时也给他自己卡位捧人的时间。
这就是阁臣手笔!
私心藏在公心中,于无声处听雷霖。
毋庸置疑,多半能让崇平帝“维持现状“的心态动摇方才崇平帝先是赞扬他,而后又是自责,又是安抚范仪,一圈儿下来,御史言官的怒气其实已经削了五六成。
但这五六成的怒气,足以帮助韩癀排挤出一位内阁大学士出去。
杨国昌眉心乱跳,心头沉重,拱手道:“韩阁老之言,老臣不敢苟同,一位司掌礼部的内阁阁臣亲往调查,如何不能穷究本末,细察其恶?
韩癀面色不变,没有说话。
因为这话就不值一驳,自有旁人代他驳斥,
东城有话湖南道御周国德说大效法如更周国味贺阁老为礼部尚崇德礼教化天
,
而刑戳施于小人,
事然不知,如何穷究本末?前人曰,信义行于君子,
此言一出,科道言官都是面带嘉许,出列声援:
“臣附议!”
不除东城匪患,凶恶之事,此起彼伏!”
“臣附议!”
“附议!”
御史科道,都是纷纷出列启奏,认为贺阁老不宜再主审此案杨国昌面色冷漠,一言不发,目光深处闪过一抹晦暗。
贺均诚保不住了,齐党将断一臂!
贺均诚一去,他在内阁中的盟友自此失了一位,现在就需得提前考虑递补谁进内阁,来平衡韩绍兴的步步紧逼。
崇平帝面色默然,深深看了一眼韩癀,沉吟道:“既贺卿不宜主审此案,那以何人主审?韩卿为吏部天官,可有举荐人选?
迎着众人的注视目光,韩癀面色一肃,拱手道:“臣以为京兆尹许庐可任主审,再由一位武勋从旁辅助,调动京营军兵以及五城兵马司兵而贾子钰为云魔将军,不论是应考举子范仪被殴残一案,还是五城兵马司小吏被伏杀一案,皆知细情缘由,圣一在为治本在得人,得人在宙举崇平帝闻言,威严、沉凝面容上若有所思,似在思索着韩癀的话江南道御史陈端,也是出列奏道:“微臣江南道御史陈端昧死以闻,云麾将军贾珩,刚直不阿,贤名远播,而今方立剿寇之功还京正是用其骁勇忠贞靖平匪患,微臣以为韩大学士之言,诚为真知灼见翰林侍讲学士徐开,拱手说道:“微臣翰林侍讲徐开启奏,贾子钰直内方外,危言危行,由其从旁协助,应能扫清东城之患。”
贾班方才不管是伐登闻鼓,还是申斥梁侍郎,都足见其不畏权贵,耿介刚直的品格
“臣刑科给事中汤怀亮附议。’
“臣工科给事中竺元茂附议。”
“臣刑部清吏司郎中阮常附议.
“臣工部左侍郎韩奇,附议。
显然,侍郎级的官员也已下场。
“臣刑部尚书赵默附议最终连尚书级的官员都下场附议。
听着群起附议之声,杨国昌面色愈发难看,抬起苍老面容,盯着那着飞鱼服的少年权贵,目光深处,晦暗之色愈发浓郁。
“此子才是乱政之源。”
贾珩听着周围一众翰林科道的赞扬与附议,面无表情,心头则在思量着韩癀其人。
第一,毫无疑问,方才之言,还是卖好天子,毕竟去了贺均诚,又以许庐主审,这是什么意思?不得不引人联想。
是不是将许庐抬到了阁臣的位置?
阁臣递补,终究还是要廷推的,天子不可能独断专行,仍然需要平衡势力第二,示他以人情,既是他检发此事,那么由他主导此事,顺理成章,而且正合他心意第三,自不必说,就是打击内阁首辅一系的势力,待尘埃落定,或者不等落定,这位内阁次辅就要运作自己一系的官员递补阁员。
江浙士绅一系的官僚,自此就可声势大振。
嗯?
贾珩心头一惊,他方才似乎听到了刑部尚书赵默之名?
余光瞥了一眼,韩癀身旁头戴黑色乌纱,着锦鸡补子的刑部尚书赵默。
所以,刑部尚书赵默是韩痛的人?
提防。
随着他对朝政的关切,已经开始将内阁几位大学士的立场琢磨的七七八八。
陈汉的大事,如他所言有三件,但核心一件,还是边事,边事是危殆国祚社稷的大事,是崇平帝的心腹之患。
可以说,谁掌握了边事国策的制定,谁就能坐稳内阁那把椅子。
内阁首辅,齐党魁首,杨国昌擅理财货,故而颇受天子器重。
至于次辅韩痛,其人既为江浙士绅的代表,对朝廷近年以来累课重税于东南,不可能没有想法肌乎都是烂泥塘,赤裸裸的财政黑洞,唯东南三省,湖广以数说句不好听话,倒杨之声,说不得于东南,已是甚嚣尘上。
故而,政争哪有意气之争?
既是人事之争,也是名利之争军,平帝听所奏,默然许久在思协助京兆衙门整治东城匪患。户部待郎梁元
.阻塞言路,罚俸半年提点、管勾、
权知,这都是前宋临时派官以差遣之职而创造的名目,陈汉沿袭前明的基础上,糅合了不少唐宋官制,谓之袭前明之会典枢要鉴唐宋之典制当然,这也是崇平帝思忖片刻,想出的权宜之计。
“圣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官吏闻言,都是山呼万岁,无不觉得又是一次文官集团的辉煌胜利。
有所请,十之八九,无不允准。
只有户部侍郎梁元,面色阴沉,冷冷看着那锦衣少年。
罚俸,他自是不稀罕俸禄,但此事一起,仕途会大受影响这才是要命的事儿!
而在这时,礼部尚书贺均诚刚从左掖门而来,刚和兵部尚书李瓒叙了几句话,正好听到大明宫前,内监宣读的旨意,苍老身躯就是一震,脸色微变。
只有一个念头,这内阁阁臣,他做不长了。
李瓒冷硬面色也是现出一丝讶异,沉吟了下,说道:“贺阁老,等下去见圣上?”
贺均诚叹了一口气,目光闪烁了下,说道:“李阁老,老朽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纵是去面圣又如何,再被一些科甲后辈指着鼻子骂?不若打道回府,急流勇退。
贺均诚,这位当年的科甲魁首,显然也是有脾气的,冲李瓒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六十出头,鬓发斑白的老头儿,健步如飞,没多大一会儿就消失在宫门。
哪有身体不适的模样?
李瓒暗暗摇了摇头,冷硬、瘦削的面容上若有所思,思付道:“贺阁老年前一去蓟镇,不能再让齐党的人胡闹了,至于韩阁老私心太重,谋东南一域之利,而不顾国家社稷显然,这位楚党魁首也要借此事,渐渐挤压以内阁首辅为首的齐党在东虏戎务上的话语权。
因为内阁首辅杨国昌擅理财货,度支钱粮,手下又有一帮出身山东籍的地方督抚、边军将校为之附和声援,李瓒这位兵部尚书在边事方略上,于人事、钱粮方面受掣时,拳脚不得伸展兵部尚书李瓒收起一些纷乱的思绪,整理了下官袍,向着大明宫而去,这时,一众科道言官也是平息了怒火,在崇平帝的安抚下,
渐渐散去有的不少没吃午饭,这时怒气一散,自是觉得腹中饥渴。
而崇平帝这边厢,也将一双威严目光落在了韩癀、杨国昌等阁臣身上,默然片刻,而后看向贾珩,说道:“几位大学士先至东阁,让御膳房送一些膳食过去,子钰,随朕进宫,戴权,你去召京兆尹许德清进宫。
就在这时,李瓒已至大明宫前,冲崇平帝见礼道:“臣李瓒见过圣上。
李卿也来了,若是没有用过午饭,可先至东阁。”崇平帝点了点头,清声说道
“臣遵冒。”李璜看了一眼贾珩,情知圣上要单独召见此子,面授机宜,遂知趣应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子如不负我,我也不负天子
大明宫偏殿中崇平帝仍是坐在那张条案以后,吩附着一旁的内监,说道:“去准备一些午膳来,朕有些饿了。”
“奴婢遵旨。”一旁的内监,连忙领命而去。
贾珩闻言,面色惶恐,颤声说道:“圣上日理万机,宵衣旰食,臣伐登闻鼓,惊扰圣上用午膳,臣死罪。”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你惊扰不了朕,谁也惊扰不了朕!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贾珩嘴唇翕动,正欲开口,却听崇平帝又温声道
“来人,给贾子钰搬个锦墩。”
这时,一个内监,连忙从一旁转出,搬过一个锦墩。
贾珩却不敢坐,整理了下思绪,
迎着崇平帝的审视目光原原本本道出细情将自己怀疑裘良和贾赦勾连,报复自己,甚至连董迁是自家表兄事都未曾隐瞒,颤声道:
重当时惊间此事,只觉怒火中烧!幼年失估跟着表兄一起长大,及家母去后多赖表兄照料、扶持,如是他被人殴残,珩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珩自知有违圣心,还请圣上治罪。
他方才见识过崇平帝的番手腕,已经深深看出,在这位天子面前,最好是不要耍那种小心机,与其等旁人进以谗言,说他因表兄一事而小题大做,去伐登闻鼓,还不如他提前消弭这个隐患。
崇平帝闻言,面色默然,盯着贾珩半晌,许久,问道:“你确定是裘良所为?”
重间底松了一口气,面色定,业已询问了衣卫百户曲明,其人对东流知之深其所言东城一伙儿臣签定必是此人司的残,裘良为五城兵马司上小更,这才被报复欧东城甚久彼辈手眼通天,
连就连锦衣卫府中的锦衣,都有崇平帝闻言,面色倏地一冷,沉喝道:“五城兵马司,锦衣府,还真是手眼通天!"
国家公器与江湖帮派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殴残应考举子,甚至连锦衣府都被渗透,最后一项,这才是触碰到底线的大事!
至于政潮看似风浪起得甚高,但崇平帝自持权术,圣心独运,冷眼旁观三党之争,并不会生出焦头烂额的感触。
尽管觉得贾珩少年意气,但听其方才所言,转念之间,反而觉得小小年纪,品行拙朴,不失赤子之心。。
毕竟是一个十几岁少年,因家人殴残愤愤而伐登闻鼓,足显情义本色。
这说来,还是贾珩一开始给崇平帝的人设感官太好。
有情有义,有勇有智,宁折不弯,刚直不阿。
先前,通过内厂的密谋探查,将贾珩与宁荣二府的冲突细节,汇总成文字,摆在在崇平帝案头。
因妻子秦氏被贾珍惦念一事,而奋起反抗贾珍,待到献策受爵,又固辞爵不受,为族长后,严厉约束族人,而后深入敌境,剿灭匪有的时候,一件事儿不起眼,但几件事儿一叠加在一起,形象聚集效应就很明显了。
一个骁勇坚贞,不畏强权的少年英杰形象,就是出现在崇平帝面前,
真要学韩癀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崇平帝只会生出此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老谋深算,再大一些,那还了得?
当然,也不能是直的愣头青,不知进退。
而且还有一个崇平帝身为帝王,心底最深处也不愿承认的地方,愈是刚直不阿,得罪的人就愈多,就只能依赖圣眷。
来日,再观此子心志,若心志嬗变,圣眷一去,群起而攻,自可从容收拾,不会给继任子孙留下后患崇平帝思忖片刻,看向贾珩,说道:“东城之匪患,你打算以何策制之?”
东城之乱系因近年以来,山东、河南、陕西三省百姓入神京讨生活所致,很多人来源不明户籍班沉险道只为派对流药透治安化,系以为首要先肃清帮派,再行保甲之策,登载户籍,侯募品行端正之青壮,不明户籍管理混乱纲纪,巡警治安,如得军卒菁英,也能为来日陛下整军经武,另练新军做准备。
最好的社会政策,就是最好的刑事政策。
东城为何渐成神京城癫疮,无非是近年灾害频仍,百姓多入神京城讨生活,而朝廷的抚恤救济、民生保障等配套制度供给不足。
底层百姓,拉帮结派,治安渐渐恶化。
而有活力的社会组织的出现,迅速填充了社区基层的权力真空。
当然,基层治理的失灵,一来是没钱,只能放任自流,二来是治理效能低下,治理成本高昂。
这個治理成本,不仅是钱粮,还有人才,高素质的人才,都不愿沉沦下吏,因为一辈子都可能被焊那了。
基层无法吸引人才,只能挑挑拣拣,将治安、卫生、税收托付给乡贤。
现在就是想办法恢复基层治理,扫黑除恶。
“可是要编练新军?”崇平帝目光一亮,却是想起贾珩先前曾言的编练新军。
不得不说,当日一句“天子之军”,在崇平帝心中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谁也无法拒绝一支完全效忠自己的军队。
贾珩拱手说道:“圣上,此非国家正式军制,不耗户部钱粮,也暂不需兵部供以军械,而是预备役,如来日圣上欲建新军,臣当为圣上择其菁英筹建。
入神京讨生活的外地老百对帮派势力肯定是深恶痛绝的,这就是民心所向,只要他以官方名义接管这一块儿,建立一支作风优良,纪律严明的治安内卫部队,就能迅速聚拢入心。
“以何名目筹建?如是另筹新军,此事恐怕会引来莫大非议。”崇平帝面色微动,略有几分动心,但觉得可能几位大学士那里可能不会太同意。
因为这无疑是另起炉灶,这种风波不亚于政潮。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如今五城兵马司已有治安缉捕职能,与京兆府尹也常有冲突,再设一衙司,未免有叠床架屋之嫌。你如今提点五城兵马司,当思治安靖绥之策。
贾珩想了想,终究是把“城管”二字压了下去,
捕侦京兆法司掌陶谢定罪。臣之后寇事,登记户籍,暂且挂靠在五城兵马司下崇平帝闻言,默然片刻,喃喃道:“巡警司?巡查警视,倒是浅白、贴切,只是你要改五城兵马司之制?”
贾珩面色微顿,拱手道:“圣上圣明,如今的五城兵马司,既要巡捕盗贼,又要梳理街道,还要防火、收税臣以为职责十分混当分司而制,可在五城兵马司下,设治安司,禁火司,巡警司,税务司可以说五城兵马司这个衙门,原本是五个分司,自隆治二年后,始五司合一,设五城兵马司,设指挥使一人,指挥同知一人,其余五司各设指挥。
当然后世的话说,这叫增强行政执法合力,推进综合执法。
崇平帝想了想,说道:“此事事关府司职权,待许庐过来,你和他好生商议才是。”
府司争执,自前任京兆府尹孙亮臣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就闹的沸沸扬扬,而后崇平帝为了再生类似之事,甚至空悬了指挥使,算是在立场上倾向了京兆府尹贾珩点了点头。
而在这时,外面内监也准备了午膳,进奉过来,崇平帝目光温和,说道:“子钰也一起用些?”
贾珩闻言,面色感激,道:“多谢圣上,臣已用过午饭,腹中并不饥饿。”
崇平帝净罢了手,轻笑了下,说道:“少用一些无妨,朕一人用膳,略显乏味。”
见崇平帝坚持,贾珩面色现出诚惶诚恐,说道:“多谢圣上。”
与天子同桌就膳,这是何等的恩宠?
贾珩就座之后,一时,甚至不敢拿起筷子。
崇平帝看了一眼贾班,温声说道:“你既用过午饭,似平也不宜多食,这碟桃花酥,是皇后亲自下厨做的,你可尝尝。”
这位天子倒也深谙笼络人心之术,如今以子侄辈视贾珩。
贾珩面色感激,道:“多谢圣上。”
说着,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儿桃花酥,放在瓷碗里,咬了一小口,咀嚼着,只觉香甜可口,酥软不腻。
“如何?”崇平帝问道。
贾珩将桃花酥放在玉碗,将口中食物咽下,真挚说道:“臣,此生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桃花酥。”
不得不说,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宋皇后,手艺精湛。
崇平帝闻言,冷硬、威严的面容上,笑意欣然道:“好吃,就多吃几块儿。”
他现在看这少年,倒是愈发生出喜爱之情。
贾珩拱手说道:“圣上,臣斗胆,可否容臣包两块儿,回家之后,带给家中妻子尝尝。”
什么叫夸人,
不要说一些漂浮云端的美味佳肴,厨艺精湛,崇平帝身为帝王,什么奉承话没听过,但唯有这种拙朴的言语,却体会到一股真情实意,质朴无华崇平帝闻言,面上笑意愈发繁盛,笑道:“你先用着,这盘都是你的,剩下吃不完的,带回去就是了。”
这少年果然是个知恩义的,不枉他示以亲厚。
除却在潜邸时,以及现在面对几位阁臣,有许多年都没有遇着这样的少年了。
这位帝王倒也没有信奉食不言寝不语,而是边吃边谈,问道:“子钰先前率京营之军剿寇,对京营之军战力如何看?”
贾珩放下筷子,朗声说道:“不瞒圣上,臣至京营时,牛继宗所部将校军纪涣散,战力不堪,禁军若皆是此辈,臣诚为圣上忧惧。”
“可先前翠华山剿匹时缘何旦夕可定?”崇平帝闻言,面色凝重,放下筷子,正色说道。
贾珩苦笑一声,道:“不过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罢了。”
说着,就将重金抚恤、赏赐说了。
此事,
朕有耳闻,
贾珩闻言,眼圈一红,离席而拜,顿首拜道:“圣上谆谆教悔,慈目而望,臣惶恐感激不知何言…”
又是赐膳食,又是温言教导,他若是在傻愣愣的站在往嘴里塞东西,那就是脑袋被门夹了。
而他不能在赐膳食之时,就一副感激涕零之态,因为太不自然,反而这时,温言在口,骤然而起的感动,才见着真实。
有一种,破防了的感觉。
所谓成年人不会被日复一日的生活艰辛而击垮,反而某一天,进门时,不注意被椅子碰到了脚趾,突然就泪流满面。
崇平帝见着这一幕,也是怔了下,威严、凝重的脸色和缓,目中温和之意更郁,道:“子钰,起来吧。”
珩缓缓起身,也压下“激荡的心绪,似是担心天子看到,微微偏转着头,将眸中的晶莹泪光坚强地“憋回去”,略有几分哽咽说道:“
谢圣崇平帝身为人君,察言观色之能何其高超,自是敏锐捕捉到这一幕,心头也有几分震动,心底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个孩子。”
“坐罢,陪着朕用膳。”崇平帝招呼道。
贾珩这时,忙又道谢,重又落座,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
方才炸粪的消极影响,总算彻底消弭。
既然得罪了以杨国昌为首的齐党一系,就需要在圣眷上找补,否则,他架不住齐党这帮人的阴风乱吹。
至于方才,眼泪真要流出来,就不值钱了。
尤其是他素以刚强示人,这个眼泪断然不能流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眼眸中打转儿,才更显真挚动人
“人在宦海沉浮,身不由己,只能这般自保不过,天子如不负我,我也不负天子。”
贾珩拿起筷子,将心头一抹思绪压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潢贵胄
当戴权进入大明宫偏殿禀告时,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双目圆瞪。
他看到了什么?
陛下在和贾珩同桌就膳,简直…匪夷所思。
“这小子的圣眷,不得了啊,红的发紫…”戴权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轻手轻脚,步入宫殿,恭谨说道:“陛下,许府尹已在殿外恭候听宣。”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一旁小内监递来的漱口水,以及毛巾等物,擦了擦手。
此刻,贾珩也是连忙站起,垂手侍立。
“宣许德清进来。”崇平帝放下毛巾,重又恢复那威严、冷硬的脸色,沉声说道。
不多久,着绯色官服的京兆尹许庐,进入殿中,这位京兆府尹,身形清瘦,面容肃重,朝崇平帝见礼而罢,余光警了一眼着飞鱼服侍立一旁的贾珩。
方才,他在路上就已听闻,这位贾子钰伐了登闻鼓,以致百官扣阙,而他也被委以审案之任,调查范仪被殴残一事。
崇平帝见着许庐,也不绕弯子,问道:“许卿都知道经过了吧?”
许庐朗声道:“微臣在路上时,听戴公公叙述过事情经过,微臣为京兆尹,坐视东城治安恶化,责无旁贷,还请圣上治罪。”
“许卿方履任京兆多久?东城之患,如韩阁老所言,已是顽瘴痼疾,非止一日,不是许卿一人之责。。”崇平帝摆了摆手,说道。
“臣多谢圣上体恤下情。”许庐躬身行礼,朗声说道。
这位许德清,倒是方直,比起贾珩方才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此刻就比较自矜。
贾珩眸中湛光流转,思量说道:“无怪乎天子将会大用此人。”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东城匪患之治需府司共同协同出力,刚刚,朕已命贾珩提点五城兵马司事务,他方才所言,要改司衙职责,朕寻思着,你们二人也算老相识了,当通力协作,互相商量才是,将京兆衙门和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定制下来,以为后来遵效。”
许庐闻言就是一怔.诧异地看向贾珩问道:“贾子钰,府司权责不明,屡因此事争执,贾子钰有何宏论?”
许庐年后要升任左都御史,离卸任京兆尹一职还有几个月,虽得了天子暗示,但这位许府尹,显然也不想将剩下的日子混过去。
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凡有抱负的官员,就没有不想留下一笔宝贵的政治遗产,供后继者景仰的。
贾珩说道:“许大人,晚生以为,京兆府衙与五城兵马司的争执,缘由是部分职能重叠,如五城兵马司可缉盗寇,而京兆衙门也有缉捕之权,但京兆衙门兵丁,人手不足,况又要主持京兆衙门下辖诸县的民政、狱讼事宜,人手原就调配不及,不若这样,京城寇盗缉捕之权,悉归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下辖治安司,常驻京兆,两方合署办公,互通有无,京兆衙门如遇急事,可先行缉捕,事后在治安司备案,对于寇盗窃据乡里,则由新设之巡警司,发派于各里坊之巡警所,予以侦查、提讯。”
治安司就是联合指挥部门,由五城兵马司同知管理,而巡警司则是具体的行动部门,分驻各地,帮助抓人、提审,然后送至京兆衙门,断谳定罪。
这里不得不说,在这时代的刑事诉讼程序,还处于纠问式,而府尹竟然还要坐衙断案,而府衙的三班衙役,还充当着刑警职责。
职责不清,只会带来推诿扯皮,要么都争着管,要么就都不管。
“贾大人之意,是要改建五城兵马司?”许庐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彼等兵丁不通刑名,只怕有冤狱之事频发。”
说白了,就是担心巡警司的专业程度不够。
“只是初审,对现行犯,可当场缉捕,对未发现现行罪行者,最终还是要京兆衙门的推官断谳、定罪,至于兵丁不通律法,可以教导,让京兆府的推官,定期轮训,也算减轻京兆衙门的公务负累。”贾珩沉吟下,解释说道。
任何时代都差不多,公安都在鄙视链最底层,基本都是.…这帮法盲。
“那可暂试行。”当着天子的面,许庐还是给了贾珩几分面子,只是心头并不怎么看好。
贾珩道:“许大人,我想着,是否可以召长于刑名律注的大家,制定一部汉律之下的,以为试行,
以为治安细则,比如对违警之事,罚以徭,赀金之刑,如梳理街道沟渠,罚金。”
陈汉律,效仿大明律,以为首,余下以六部分篇,共三十卷六百零一条。
至于行政法规,则是大汉会典。
“这时代就没有以法治国的理念,因人成事,律法不彰,法网并不完备,更遑论良法善治?”贾珩思忖道。
许庐闻言,眼前一亮,说道:“可以一试,如果典制成型,可推行全国,补充纳入大汉会典中。”
而后二人又是商议了下,双方如何公务对接,如何协同行事。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东城之患,你们两个下去商议着办,朕也不催你们,但年底前,东城当有一番新气象!”崇平帝面色淡淡,沉声说道。
“臣等遵旨。”贾珩和许庐齐齐拱手说道。
就在这时,戴权说道:“圣上,内阁的旨意已经拟好,一正二副,六科都给事中已署印,奴才是否着人去宣旨?”
所谓旨意,即是以许、于、贾三人为主审,会同审理范仪一案,以及与五城兵马司的诏旨,因为殴残国家应考举子一事,太过骇人听闻,以诏旨下命严查,更显重视之意。
因是给三人之旨,就录有三份。
“让两位爱卿带回去,办案之时请用。”崇平帝沉吟了下说道。
贾珩和许庐都是应了一声,领着圣旨,离了大明宫。
待二人离去,崇平帝沉吟片刻,脸色倏地阴沉,道:“让人唤锦衣百户曲朗入宫觐见。”
显然还是惦念着方才贾珩所言。
锦衣府中都有暗通款曲者…
这句话在崇平帝心头盘旋着,仿若挥之不去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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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和许庐二人在内监的相送之下,出了宫门,贾珩率先打破沉默,说道:“许大人,等晚些,晚生入府拜访。”
许庐摆了摆手,淡淡道:“贾大人如今为国家武勋,若有公事,去府衙说就是了,若有私事,本官这里没有私事。
贾珩一怔,拱手道:“许大人高风亮节,晚生佩服。”
许庐沉吟了下,说道:“对了,贾珍一案,已经拟定,赖升按律判斩立决,贾珍充军岭南,你为当事人,按说应去聆听读鞠,只是念最近公务繁忙,明日将有词讼文书递送至府上。”
贾珩闻言,面色微顿,说道:“多谢许大人,等下,晚生要去五城兵马司宣旨。”
“去吧。”许庐摆了摆手,上了一辆马车,径直往京兆衙门而去。
目送许庐登上马车离去,贾珩半晌沉默不语。
不得不说,这位许大人,颇有风骨,哪怕先前因前事,二人早已相识,可其人仍是一副公事公办模样。
“先回府一趟,然后,先去接管了五城兵马司。”贾珩思量着,也打算向着宁国府而去,先前,范仪与表兄董迁已经被蔡权的人,领着出了宫城。
这般想着,就是从一旁内监手中接过食盒。
食盒中自是装着宋皇后的糕点。
刚刚提到手里,忽地就是一愣,却是听见一阵唏律律的马嘶之声,贾珩心头微动,就是徇声看向几骑。
只见三骑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向着宫城而来。
为首之人,赫然是魏王陈然、粱王陈炜、咸阳公主陈芷、以及清河郡主李婵月,这几位天潢贵胄,而身后的骏马上,还有三个鲜衣怒马,神情恭谨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倒也认识,正是冯紫英。
贾珩手拿圣旨,向着一旁避让。
这几位天潢贵胃,他并不想与其有太多交集,但这时也不好有意躲着。
“贾子钰?”然而,魏王陈然却远远见到贾珩,目光一亮,在马上唤着,说话间,从马上下来。
贾珩皱了皱眉,这时,自是避无可避,只能上前拱手道:“臣贾珩,见过魏王殿下,粱王殿下,公主殿下。”
陈然笑道:“方才还和他们提及你贾子钰,你从翠华山剿匪而还,又是写了一本三国话本。”
相比第一次见时,这位面容阴鸷、自矜身份的少年,当时面对还是一介白身,一闻不名的贾珩,此刻的态度明显和善许多。
当时,马都未下,而如今远远见着后,竟是下了马。
贾珩面色顿了下,心头生出几分莫名情绪,说道:“区区薄名,未免辱及殿下耳目,惭愧,惭愧。”
对这些天潢贵胃,他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
“贾子钰,过分谦虚了。”就在这时,远处下了马的粱王陈炜,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贾珩。
而远处的咸宁公主陈芷,这位冷美人也是将一双熠熠凤眸投向贾珩。
至于清河郡主李婵月,小丫头脸蛋儿上,脸蛋儿上现出一抹好奇,清声说道:“小贾先生,你进宫中来做什么?”
贾珩看向李婵月,扬了扬圣旨,朗声说道:“刚刚面了圣,领了差事,小郡主,许久不见。”
对这位小郡主,他其实观感尚可,从目前接触来看,这小郡主并无刁蛮、骄横之相,反而有些柔弱、娇憨之态。
李婵月负着手走到贾珩近前,打量着贾珩,而后眸光忽然落在身后跟着的内监身上,在其手中提着的食盒目光盘桓了下,轻声道:“舅舅还赐了膳食?这是…赐了什么膳食?”
经过李婵月一提醒,魏王陈然、粱王陈炜,甚至咸宁公主陈芷也是将目光投来。
“是皇后娘娘做的桃花酥,圣上垂怜,赐我一碟。”贾珩凝了凝眉,清声说道。
此言一出,魏王陈然就是心头剧震,看着贾珩,面上笑意愈发繁盛,说道:“母后罕有下厨,孤都有许久没吃过母后做的桃花酥了。”
原来是宋皇后最近因疼惜崇平帝时常因政事耽搁,亲自下厨做了一些。
“母后做的桃花酥?“陈炜也是有着几分惊异,脸上吊儿郎当之色收敛一些,看向贾珩,目光深处隐隐现出一抹疑惑。
父皇竟如此器重这少年?
而咸宁公主也是好奇地打量了贾珩一眼,这位公主容色秀美、气质清冷,让人见之难忘的是,眼角下有一颗泪痣。
李婵月甜甜一笑,眉眼弯弯成月牙,清声道:“小贾先生,和你打个商量如何?你送我几块儿怎么样?我许久没食用过了呢。”
贾珩怔了下,解释说道:“本来就不多,我打算回去让家中妻子用,当然小郡主若是想要,那这食盒都赠给小郡主吧。”
李婵月清丽、白腻的脸蛋儿上就是一怔,轻声道:“算了罢,我倒也不好夺人之好。”
既是给你妻子食用,我再取走算怎么回事儿?
粱王陈炜闻言,就是笑了笑,道:“婵月表妹还真不能吃了这盒桃花酥,否则,岂不成了人家…”
说着,冲兄长陈然眨了眨眼睛。
“咳咳…”魏王陈然面色一沉,皱了皱眉,重重咳嗽几声,却是觉得这话当着一个外臣的话说,十分不妥。
咸宁公主陈芷也是瞥了一眼粱王陈炜,这位面如冰霜的咸宁公主,容貌肖母,凤眸狭长、清洌,只是一瞥,就让陈炜生出几分畏怯,显然对这个五姐,略有几分畏惧。
粱王陈炜面上笑意凝滞,眸光低垂,也不出言。
贾珩面色淡淡,打量着魏、粱二王,心头却闪过一段评语。
魏王阴沉,粱王轻浮,崇平帝这两個儿子,虽是嫡出,可气度看着都不太恢弘,距王者气度远矣。
或者崇平帝的性情本就是阴沉、峻刻,自家几个儿子成长环境影响,才有这性子。
“贾子钰,本王就不妨碍你去公干了。”魏王陈然笑了笑,说道:“你是步行进的宫,孤这匹马,你可骑着出宫。”
借出马,等还回来,一来二去,自是渐渐熟稔。
贾珩笑了笑,说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倒也没几步路,臣年轻力壮,多走几步路,倒也无妨,正好一睹神京繁华。
魏王似是没想到自己的“示好”,竟被婉言谢绝,不由愣怔了下,少顷,笑了笑,说道:“那也行,冯紫英,你代孤送送贾子钰。”
身后与卫若兰、陈也俊一块儿的冯紫英,方才就已见到贾珩,只是碍于几位天潢贵胄在,不好上前打招呼,这时听着唤声,就是牵马上前,道:“殿下。”
魏王陈然笑道:“你们也是老相识了,替孤送送。”
冯紫英应了一声,而后看向贾珩,笑道:“子钰,有段时间未见了。”
贾珩微笑寒暄几句,而后从内监手中接过食盒,向魏王几人点头示意,而后随着冯紫英一同离去。
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在远处,魏王陈然眸光就有几分黯然,心头闪过一抹懊恼。
当初,若是在初见时就结下善缘,也不至现在如此。
明年,他就要出宫开府,待与卫若兰之姐卫娴成亲以后,必然派去观政,但遍观朝堂,却无可用之人倚为声援。
“若是先前就和这贾珩打好关系”
想起最近耳畔听到的关于贾珩的种种传闻,愈想愈是觉得错失一位贤才。
陈炜皱了皱眉,那张俊朗、白净的面庞上,就是现出一抹不悦,轻哼说道:“三哥,这姓贾的,脸也太大了吧,
三哥给他马骑,他都不骑。”
陈然摇头道:“他现在是父皇的人,矜持一些,也是常理。”
他这个嫡子也是做得颇为憋屈,太子之位没有,培植羽翼更是想也别想,还有两个已经开府的庶出兄长,聚拢声势,虎视眈眈。
崇平帝膝下育有五子三女,长子齐王,二子楚王,三子魏王。
四女南阳公主陈蕙已嫁为人妻,五公主咸宁公主陈芷尚待字闺中,六子则是粱王陈炜,至于七女,八子都年岁尚幼。
第一百六十四章 勿谓言之不预!
宁国府中—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随着贾珩领着蔡权等人向着宫城而去,后院中的贾母、王夫人等人闻听婆子叙说,不由惊疑不定起来,在内厅中说着话。
“珩哥儿去宫城做什么?”贾母面上现出疑惑说道。
王夫人想了想,说道:“可是去那边儿报案,那边儿官衙多一些。”
然而,出去的邢夫人忽而,惊声说道:“老太太,了不得了,那珩哥儿,去领着人进入宫城伐了登闻鼓,惊了圣驾,现在宫城部衙的人都往宫城里赶,听大老爷说,要治珩哥儿的大不敬之罪呢。”
王夫人闻言,就道:“怎么就是大不敬之罪?”
此言一出,邢夫人就压抑着眼角的笑意,说道:“大老爷说,鼓声一响,半个宫城都惊着了,惊扰了圣上,满朝文武一弹劾珩哥儿骤登高位,小题大做,说不得就把爵位都给夺了,下狱论罪,牵连三族”
“够了!”贾母皱了皱眉,狠狠一砸拐杖,沉喝着,一双苍老目光逼视着邢夫人。
这话一出,内厅中的女眷都是被唬得面色发白,就连秦可卿也是从座位上起身。
贾母也是脸色一变,手中拄着拐杖,颜声道:“珩哥儿,他怎么好去敲鼓,惊了圣上,糊涂啊。”
她这个旁支儿孙子,这是要捅破天儿,登闻鼓也是好敲的?那鼓声一响,大半个宫城都听见了。
王夫人面色倏地苍白,看向贾母,颜声道:“老太太,这…”
牵连三族,这听着可也太骇人了。
不会牵连到西府她们?应该不会,从贾珩他太爷爷算起,论血缘,和荣国府已是五代之隔。
她就不想听这长舌妇说什么骇人之语。
然而,邢夫人之语还是如一颗巨石砸在内厅中的众人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理解朝争,尤其内宅,对政局的动向,更多的还是听外间儿贾族爷们儿解说。。
王夫人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的思绪。
纵是这东府犯什么谋逆的罪,也只能牵连三族,断不会牵连到西府,她方才一时被惊着了。
“这富贵也不是好享的,以他惹事生非的倔犟性子,不定哪天就…”
“慌什么?珩哥儿他刚刚立功封爵,才给得旨意,再收回去,朝廷的颜面都不要了吗?”贾母毕竟见着不少大风大浪,就在方才,就想通了关键。
哪有上午封爵,下午就下狱的。
“太太,不定怎么回事儿?让人去打听打听消息。”探春拧了拧英秀的眉,低声说道。
凤姐也没了玩笑之意,应了一声,连忙出去,吩咐周瑞家的旺儿、兴儿,骑着快马去宫城打听消息。
内厅中,探春瞧见秦可卿脸上现出焦急之色,宽慰说道:“珩嫂子,珩哥哥是个心里有数的,想来不会行莽撞之事。
秦可卿闻言,一双明眸看向探春,点了点头。
王夫人垂下眸光,心底闪过一抹冷意。
贾母想了想,摆了摆手,道:“凤丫头,让人去宫城那边儿打听打听,看看是究竟什么回事儿?”
不管如何,伐登闻鼓,惊扰宫中安宁,不是一件小事儿,关键还是不知宫里是个什么意思。
袭人明丽的脸蛋儿上现出疑惑,道:“这個我也不知。”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袭人的认知范围。
随着时间过去,宫城外的消息逐渐向着宁国府汇聚。
而外间回廊中的贾赦,却是来回踱着步子,面现喜意,心头冷笑涟涟,刚刚封了爵,不老老实实呆着,得志就猖狂,那鼓也是好敲的,鼓声一响,大半个宫城都听着了,惊了宫里的贵人,立再多功劳也没用。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贾赦口中哼着戏文,只觉心头快意无比,“至于那账簿,我花个几千两银子,就不信请不来锦衣府的高手!”
不远处的宝玉,凝了凝眉,放下手中的诗经,抬眸问着一旁的袭人,说道:“袭人姐姐,这是怎么说?”
贾母喃喃说着,面色也有几分惊惧。
邢夫人轻哼一声,道:“刚封了爵,正是志得意满,被人欺负到头上,年轻气盛,哪能咽下这口气,这还不将事闹到天上去?只怕乐极生悲,祸福难料”
听着邢夫人的话,内厅中众人皆是默然,心头多是笼起阴霾。
内厅中旺儿气喘吁吁说道:“老太太,宫城里有禁军守着,进不去,但好多官儿,都往宫城里赶呢,宫城门外看热闹的围得人山人海,说什么的都有…”
贾母身子晃了晃,一旁的鸳鸯和李纨连忙搀扶着贾母。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珩哥他表兄被打了吗,怎么就闹得这般大?”
邢夫人一张半老徐娘的脸蛋儿,就是又青又白,怨恨地盯着对面丽人那张明媚、娇艳的脸蛋儿,心头暗骂,好你个小娼妇,等你男人吃了挂落儿,看你还这般拿大!
“大太太,请吧。”宝珠、瑞珠冷着脸,走到邢夫人跟前儿说道。
邢夫人冷声一声,对着王善保家的,说道:“回府。”
秦可卿黛眉微蹙,清声说道:“大太太,你这是什么话?我夫君纵然不封爵,自家兄弟被打,难道就不应出头吗?你年纪大了,遇事忍气吞声,难道也要旁人如你一样吗?”
丽人声音清脆悦耳,虽是叱责,但却没有多少盛气凌人。
“宝珠、瑞珠,送大太太回去!”秦可卿晶莹玉容寸寸覆霜,清声说道:“我这府里容不下这等咒大爷出事的人!”
“老太太,我不大饿。”探春轻声说道。
黛玉也道:“外祖母,早上吃得晚了一些,这会子倒也不饿。”
秦可卿这边厢说完,粉面上忧色不减,正是将一双秋水明眸,怔怔眺望着门口,闻听贾母之言,柔声说道:“老太太,我吩咐后厨送些点心来,先让姊妹们吃一些,充充饥。”
贾母见着这一幕,脸色也有些难看,只觉耳鸣头晕,抬眸看向秦可卿道:“珩哥儿媳妇儿,先别着急,再等等消息,老身一直陪着你,你们姊妹几个若是饿了,先陪着大太太回西府那边用饭罢。”
说着,就看向黛玉、探春等几个人。
黛玉星眸闪了闪,看着袅娜纤巧的丽人,思忖着,这位秦大奶奶,看着温柔和平,但关涉到自家丈夫安危时,倒也是个性子爽利的,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原著中头一等受贾母得意的重孙媳妇,如今却成了孙媳妇儿。
王夫人也没有起身离去,只是抬眸看了一眼秦可卿,心底浮起一念,“这秦氏的性情,和凤丫头倒有几分像…”
不大一会儿,珠帘“哗啦啦”响动,蔡婶吩咐着丫鬟,端起一碟碟蜜饯、点心等物,放到小几上。
贾母点了点头,微笑道:“好好,珩哥儿媳妇是个贤惠的。”
珩哥儿媳妇儿是贤惠的,那方才与贾珩冲突的邢夫人……
显然,这次贾母这次,倒是站在了秦可卿立场的。
“怎么说?”贾母放下手中的茶点,霍然站起,问道。
“大爷没什么事,手中拿了一封圣旨。”
“莫非是降罪…”王夫人轻声说着,猛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掩口,却是感知到一旁的秦氏似是要拿眼剜她,不由皱了皱眉,心头有些不喜。
众人有饿的,就拿起用着一些,随着时间流逝,心情倒也平静下来。
而在这时,忽而听到庭院中传来小厮的声音,“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昭儿冲进内厅,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已到前厅了。”
“大太太许是等饿了,自行回去了。”贾母开口圆了一句,掩下前事。
凤姐玉容微动,若有所思,就在这时,门外婆子道:
“珩大爷过来了。”
这东府……她以后都不会来了。
凤姐这时在平儿的陪同下,进入屋里,笑道:“老祖宗,二太太,珩兄弟这就过来了,嗯,大太太呢?”
凤姐方才打发人去查探消息,一直在前厅候着,故而对后院中秦可卿与邢夫人的口角,并不清楚。
只是先前之期冀,如今却转变成畏惧。
唯恐从那神情默然的少年口中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
而廊檐下的贾赦、宝玉二人,也是将目光投去。
“赶快去迎迎。”贾母惊声说着,身后一堆莺莺燕燕就是起身,然而刚至门口,只见贾珩已至廊檐下,手中拿着圣旨,面色沉静。
“珩哥儿”贾母唤道。
此刻,一双双目光投将过来,仿若时光倒流一般,再次盯着贾珩手中拿着的圣旨。
贾赦、宝玉:“???”
贾珩说话之间,提着盛着桃酥的食盒,行至近前。
众人心头惊异,消化着讯息,只觉心绪激荡。
“究竟生了什么事儿?怎么伐了登闻鼓?”贾母嘴唇翕动了下,问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知道,我在五城兵马司任事的表兄被人打了,我去伐登闻鼓喊冤,圣上就委了我五城兵马司的差事,赐了膳,对了,你们都吃过午饭了吧?可卿,这是圣上赐的午膳,皇后娘娘做了一盒桃花酥,带过来给你尝尝。”
贾母,王夫人、凤纨、探惜:“…”
“裘良纵东城匪患肆虐,已被圣上问罪,革职待参,我等会儿正要去五城兵马司向他宣旨!”贾珩脸色倏然一冷,
森然说着,忽然将咄咄目光,猛地投向贾赦,眸光洌洌,如虎狼般择人欲噬,轻笑了下,道:“大老爷,听说和裘良相熟,要不,你帮我跑一趟,宣旨给裘良?”
众人:“”
“五城兵马司,不是咱家老亲,裘良管着吗?珩哥儿这是做了他的上官?”凤姐眨了眨丹凤眼,娇笑说道:“老祖宗,上次那裘良媳妇儿还说呢,她家老爷头上没个上官,虽是二把手,但比之一把手,也不差多少儿呢。”
因为凤姐管着西府的家,贾府一些亲朋故旧,迎来送往,自是要熟悉一些,与裘良媳妇儿吴氏倒也见过几次。
回廊下的贾赦,闻言,就是支棱起耳朵听着贾珩怎么说。
只因贾珩方才之言太过骇人,裘良革职待参,将被问罪,会不会将他牵连进去?他才失了方寸……
而屋内,听着贾珩的“送客”之语,众人脸上就是现出一抹古怪之色。
方才,秦大奶奶赶着邢夫人走,现在这位珩大爷又赶着大老爷走,还真不愧是两口子呢。
贾赦被这虎狼般的目光盯视着,不由打了一个激灵,迎着众人的目光,脸上竟是挤出一抹笑意,说道:“珩哥儿,你误会了,我也只是和他喝过几次酒,哪里谈得上相熟?”
贾珩淡淡说道:“不熟就不熟罢,只是大老爷不回去查账,站在这做甚?这秋老虎炙烤人,若是再中了暑,倒在院中,却是不好了,碧儿,让人送大老爷回去歇着罢。”
贾赦闻言,面色又红又白,心头愤恨与惊惧纠缠着,如毒蛇一般啮噬着心。
主要也怪贾赦前前后后的表现,左右横跳,如跳梁小丑般,哪怕是一众贾家姑娘,也觉得多少有些…面目可憎。
贾母终究还是心疼自家儿子,皱了皱眉,打了个圆场,说道:“天这般热,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珩哥儿这边没事儿,倒也不用你牵肠挂肚的了。”
牵肠挂肚贾赦脸色难看,和贾母道了别,招呼着小厮,就向着前院而去。
当然,这也不稀奇,双方本就相看两厌,这谁也说不出贾珩轻狂,毕竟没封爵之前,贾珩就敢在祠堂中老子训儿子一般叱骂贾赦,甚至骂邢夫人为贱人。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现在,反而起码还好一些,不直接骂,改含沙射影了。
如凤姐抿了抿唇,丹凤眼中满是震惊。
因为这有些示弱之语,意味着老太太,已经当贾珩是平等对话的身份。
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平常,如今的贾珩,靠着一人之力,封了爵,又得宫里器重。
这个东府,他这辈子都不会来了!
目送贾赦离去,贾母叹了一口气,看向贾珩,道:“珩哥儿,你若念着老身的丁点儿好,还请…给他留些体面吧。”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凤姐柳叶眉,丹凤眼微眯,明媚、艳丽如二月桃蕊的少妇脸上浮起两朵红晕,捏着手帕的玉手骨节都有些发白,
罗裙中纤纤双腿并拢了下,方才茶水似是喝多了,好像…有些尿急。
李纨一张秀雅、婉丽的脸蛋儿上,也是现出一抹异色,看着那少年,只觉这是什么样的人。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老太太,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这次我表兄被打,裘良难辞其咎!而裘良、
牛继宗等人又和他在一起厮混,若说他真的没有一点掺和,谁信?我并非针对他,二老爷那边儿,性情端方正直,我说过一句重话?您老素来心如明镜,本是响鼓不用重捶,但今日既然软语相言,我也敬您平日年老德高,实是于心不忍说来,他上蹿下跳也好,阴阳怪气也罢,只要不使手段害我,我只当个笑话看!但有句丑话不得不说到前头儿,我如今为贾族族长,总要为宗族绵延谋算,否则对不起祖宗!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如他不知检点,做下损害贾族利益的逆事来,那就他不体面,我自帮他体面!勿谓言之不预!”
此言一出,内厅众人都是悚然一惊,看着那眉眼冷峻、顾盼神飞的锦衣少年,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是贾珩第一次当着贾母等一干女眷的话,说出自己对贾赦的态度,算是初步凝聚共识。
当然,以贾赦的作死程度,怎么会收手?
这种人不把到刀架在脖子上,是不会认识到自己错了的。
这话说得有理有节,有软有硬。
贾母面色变幻,重重叹了一口气,身后的鸳鸯连忙搀扶着,只是一张鸭蛋脸儿上也有嫣然流露。
王夫人垂下眸光,在心头反复琢磨着少年的话语,尤其是关于宝玉他爹的话语。
他不体面,我自帮他体面!
勿谓言之不预!
忽地在心头浮现出史书所载的一句话,虽有些不应景,但一时却又想不到好的,应着这股雄浑气势,那是前明太祖所言:
这种人要怎么去改变?
只有死!
探春英秀眉眼下的明眸,美眸焕彩,心头盘旋着少年的话语。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黛玉霄烟眉下的一双灿然星眸闪烁着,也是落在那少年脸上,心绪反而平静许多。
她已渐渐了解这少年的禀性,反而不以为异。
******
第一百六十五章 臣,裘良接旨。
贾珩的话语,字字砸落在众人的心头,让人说不出话来,众人心思各异。
气氛多少有些沉闷。
还是秦可卿打了个圆场,道:“夫君,这桃花酥是皇后娘娘亲自下厨做的吗?”
这句话恍若为僵硬的气氛划上一个休止符。
凤姐虽觉某地濡湿,略有几分不自在,但一张明媚、艳冶的脸蛋儿上,却不显分毫,洋溢着笑意,说道:“老祖宗,宫里那位至尊至贵的皇后娘娘的厨艺,媳妇儿有口福了。”
秦可卿笑道:“凤嫂子,今儿可打着实了。”
贾珩听着二人活跃着气氛,倒也收了脸上冷色,温声道:“这桃花酥的确可口,我尝了几块儿,就想带回来给你尝尝。”
说着,进得屋里,将食盒打开。
秦可卿似是要转圜方才因贾赦一事而起的龃龉,笑道:“老太太,您先尝尝。”
贾母也收起方才的心绪,笑了笑,说道:“我看着也不多,你们姊妹几个分分。”
其实,心头已是震惊莫名。
珩哥儿愈发得宫里喜欢了,连那位世间至尊至贵、母仪天下的皇后做的点心,都被宫里圣上赐下。。
凤姐笑道:“那孙媳妇儿就不客气了,太太,您不吃一块儿。”
王夫人强自笑了笑,说道:“我方才已吃过点心,这会子不太饿。”
端起一旁的茶盅,低头品着香茗。
天子赐膳,她兄长都没有受过这礼遇,这少年的圣眷……怪不得,方才那般和老太太说话。
凤姐这时已以一方手帕,拿起一块儿桃花酥,丹凤眼瞟了一眼贾珩的脸色,笑道:“珩兄弟带给弟妹的,倒是让我们打秋风了。”
秦可卿嫣然笑道:“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等凉了就不好吃了,风嫂子,和姐姐妹妹分分吧。”
显然,这位兼钗黛之美的丽人,正在用这种方法帮助贾珩弥合方才造成的一些隔阂。
贾珩自是能体会到自家妻子的一番苦心。
只是可惜一盒桃花酥,本来是想都让她吃的。
这边厢,李纨、凤姐、迎春、探春、惜春、黛玉都吃了一块儿,剩下还有三块儿,秦可卿才小口食着。
而几个少女用着,都是眉眼弯弯成月牙儿,赞不绝口。
小惜春嘟起粉腮,嘴角就有食物残渣,被一旁的探春取笑着,一股娇憨、懵懂的清韵流露而出。
纵然是黛玉,也是面现欣然。
不得不说,看着一帮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玩闹,饶是以贾珩冷冽心性,也心生愉悦。
青春靓丽的小女孩儿,真挚、甜美的笑容,没有那么多人心鬼蜮的算计,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不知为何,贾珩心头忽然浮起一句话,眸中意味深邃几分。
贾母心情也受着感染,自也好了一些,笑道:“你们几个姊妹,慢点儿吃。”
而内厅中的欢声笑语,传至外间,直让宝玉急得抓耳挠腮,想要进入厅中,但见那名唤碧儿的少女双手抱着,目光不善,只得跺脚做罢。
内厅之中,贾珩道:“老太太,等下我还要去往五城兵马司,等晚些时候再摆宴庆祝封爵。”
“倒也不急。”贾母点了点头,说话间,笑问道:“珩哥儿,西府那边查账事宜,你是怎么想的。”
这才是她过来的主要事务,只是被中间贾珩封爵、伐登闻鼓一事给耽搁了。
贾珩想了想,说道:“今日恐怕是不成了,不过可先将账簿放到我府上来,我明日再寻人来查账,
凤嫂子那边儿知道,赖大其实已招供了几万两银子。”
贾母闻言,也只得点了点头,说道:“珩哥儿,你是个心里有数的。”
其实经过前前后后之事,如除族籍,辞爵位…再到查帐,贾母也已看出,眼前少年虽刚直不弯,
但心里有杆秤。
凤姐笑道:“老祖宗,珩兄弟都安排好了,您就把心放肚子好了。”
她现在急等着回去洗洗澡,方才茶水喝多了,似乎尿了裤子,但本以为会有异味,那她真就没脸见人了,但却嗅闻不到。
嗯,这时代的生理知识,还很匮乏。
贾母笑道:“那,咱们走吧,说了一会儿话,也乏了。”
说着,看向王夫人。
忽地猛然想起一事,问道:“鸳鸯,宝玉呢?”
众人:“…”
鸳鸯不确定道:“宝二爷在廊下等着的吧。”
“我的宝玉,这秋老虎的日头正毒着,别晒出個好歹来才好。”贾母一边急忙向厅外走,一边去寻宝玉,见到正和袭人说话的宝玉,心头一松,唤道:“宝玉”
“老祖宗。”宝玉被慈祥依旧的目光一看,竟觉鼻头一酸,就是小跑过来。
“宝玉。”贾母搂着宝玉,心肝肉儿一样唤着,笑道:“你傻愣愣站那做什么,也不知道回去吃点儿东西。”
此刻已是下午二三点。
宝玉说道:“方才读着诗经,竟一时忘了腹中饥渴。”
真实情况是,听着内厅中欢声笑语,心痒难耐,早已忘却饥饿。
贾珩看着这祖孙天伦之乐的一幕,面色淡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忽有所感,转头看向一旁的探春,只见探春正用一双英媚的大眼睛瞧着自己。
贾珩冲探春点了点头。
待贾母和王夫人带着西府一众姊妹离去,贾珩也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秦可卿,道:“今儿个,
倒是挺热闹的。”
秦可卿丹唇翕动了下,说道:“夫君,宫里”
“没事儿,否则就不会赐桃花酥了,只是,此后风高浪急,需得小心行事了。”贾珩清声说道。
他封为云麾将军之爵后,已是不大不小的一股政治势力,而今日的领百官扣阙,可以说,彻底在朝堂中崭露头角,但也意味着操盘难度会直线上升。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五城兵马司的事儿解决了,只要敢于任事,并且能做成事,关键是后者,
能做成事,那么任何关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担忧,都是杞人忧天。”贾珩思忖着,将心头一些思绪驱逐。
转身对秦可卿说道:“我等下去五城兵马司一趟。”
秦可卿轻声说道:“那夫君一切小心。”
贾珩点了点头,而后让小厮去唤蔡权。
他本来以为蔡权带着表兄董迁回了宁府,但听方才仆人说,似是去了他先前在宁荣街柳条胡同儿的老宅。
贾珩出了前厅,等了约莫有一会儿,蔡权、范仪、董迁连同几个京营的军卒,都是过来。
“蔡兄,去五城兵马司,先将刘攸控制起来。”
如今他得了天子的圣旨,托以查察之任,那就有缉捕、讯问之权。
蔡权点了点头,应道。
贾珩道:“范先生,等下还需你指认刘攸。”
范仪目中现出一抹激动,说道:“学生多谢贾大人高义。”
而后,贾珩让几个京营将校扶着范仪,乘上骏马,向着五城兵马司衙而去。
五城兵马司,官厅之内裘良粗犷面容上,脸色阴沉似水,听刘攸说完,一拍桌案,怒道:“竟有人暗中相护那小校,实在可恨!”
五城兵马司衙门不像六部、寺监衙门,将官衙设在宫城附近,而是设在离宫门远处,以便靖绥治安。
故而裘良尚不知三通登闻鼓响,至于圣旨?一众文官也不会给裘良通风报信。
故而裘良不知旨意已将自己革职待参。
所谓革职待参,只是拿人的前奏,而后御史言官就会迅速搜集黑材料,群起弹劾。
刘攸面带苦色,说道:“大人,那董迁身旁相护的人,手持手弩,只怕是军中之人,大人先前怎么不说这董迁还有军中之人相护?现在三河帮那边死了几个人,卑职这边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裘良皱了皱眉,面色不悦,说道:“怎么,刘主簿是怪本官没有提前说明?可本官如何得知这董迁有了防备?谁又没有长前后眼!至于三河帮,你从五城兵马司银库中,一人支取三十两银子,做烧埋银了事。”
刘攸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三河帮那边其实还好说,都是一些青皮无赖,三十两银子足够平息了,只是那边儿见有军中手弩,以为得罪了大人物,现在人心惶惶…裘大人,您看是否晚上应那李金柱晚上在醉红楼的约?”
说来说去,还是想见裘良一面,只要见了面,一来二去,再想拉拢这位掌握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就容易许多了。
裘良目光闪了闪,似在思量其中利弊,沉声道:“你晚上看着安排,告诉他,只是喝喝酒,听听曲,别的人,我不见。”
北静王爷说过,那几个人需得保持距离,以防惹火烧身。
裘良打定了主意,若是碰到那位王爷,他扭头就走。
刘攸闻言,笑了笑,说道:“裘大人放心就是,不见旁人,不过醉红楼里新晋了个头牌唤做芸娘的,大人不见见吗?”
“芸娘,这名字一听就是庸脂俗粉,没兴趣。”裘良摆了摆手,轻笑道:“本大人府上六房姨太太。”
裘良显然没有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的雅趣,并且对刘攸背后之人很是警惕。
刘攸笑了笑,心道,这武夫看着粗豪,实则心细如发,不过一旦去了,王爷面前,可由不得你。
而就在二人心思各异之时,忽然,听到五城兵马司衙门外传来呼喝之声。
“什么人,敢擅闯五城兵马司!”
官衙之外,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面面相觑看着以锦衣少年为首的几人,就是沉喝道。
贾珩一手高高举起圣旨,冷声道:“奉圣上旨意,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圣旨在,尔等还敢站着!”蔡权“蹭”地抽出腰刀,沉喝道。
一众着五城兵马司公差黑红官差的兵丁都是呼啦啦跪下。
蔡权看着这一幕,面颊潮红,显然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贾珩面色冷峻,高举圣旨,在蔡权等京营将校的扈从下,举步迈过五城兵马司官衙高及小腿的门槛。
身后,八个京营军卒,腰板儿挺得笔直,范阳斗笠下的面容上现出一抹傲然之色。
范仪目中也是闪过一抹快意,当年他就在这兵马司府衙前,被这些兵丁拒之门外,如今彼等跪伏于地,诚惶诚恐,也有今日!
众人进入庭院之中,得了天使驾临的裘良以及五城兵马司等一干属吏,都是面色惶恐,从官厅而出。
“有旨意。”贾珩沉喝道。
裘良面色变幻,紧紧盯着那锦衣华服的少年,目中又惊又怒。
旨意?什么旨意?谁特么能告诉他,到底有何旨意给他?
“裘良,你愣在那里,是要抗旨?”贾珩眸光眯了眯,冷声道。
身后“蹭”得数声,数把雁翎刀齐齐半抽于鞘,寒光闪闪,让庭院中的众人心头一跳。
呼啦啦一片,一众五城兵马司的文吏、兵丁都是纷纷跪下。
裘良脸色阴沉,拱手道:“臣,裘良接旨。”
说着,一撩官袍,跪伏于地。
贾珩一展圣旨:“……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渎职无能,纵贼为恶,革职待参,着珩以云麾将军,提点五城兵马司常务!”
崇平帝的圣旨,说了三件事,故而这道圣旨其实不是单独给裘良的,是让贾珩持圣旨而行事。
“尔等接旨吧。”贾珩面色淡漠,目光冰冷地看着面如土色的裘良,冷喝道。
“臣,裘良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裘良声音颤抖说着,只觉手足冰凉,一颗心沉入谷底。
“来人,打了他的官帽,扒了官服,收了官印!”贾珩沉喝道。
不同于文官是以堂印放在公案上,而如五城兵马司这种武职,是一枚略小一些的小印,被裘良放在腰间的鱼袋中。
顿时,蔡权就是带着兵丁上前,打去裘良的官帽,扒着裘良的官袍,搜捡官印。
裘良面色愤愤,冷哼一声,就想要反抗,他为武将,岂容如此羞辱!
然而,却听那锦衣少年冷笑一声,阴测测道:“裘良,你要对悍诏使,违逆圣旨?”
依汉律,对悍诏使,而无人臣礼者,斩!
裘良闻言,恍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也不敢动,面容上现出屈辱之色,猛然抬头,怒目圆瞪地看向贾珩,藏在官袍中的拳头都攥的骨节噼里啪啦发响,但身形愣是纹丝不动,任由京营军卒扒着官袍,搜捡着符印。
蔡权取过一枚虎纽铜印,面色一喜,转身双手递给贾珩,说道:“大人,给。”
贾珩面色淡淡,伸手接过五城兵马司的官印,他之所以如此折辱裘良,自不仅仅是为了意气之争,而是为了立威!
还有什么,比将一位前任兵马司指挥同知拿下,更能震慑五城兵马司一众将校、官吏?
再说,他为了对付裘良,把粪坑都炸了,差点儿淋了一头,不狠狠削裘良的体面,意气难平!
“谁是刘攸?”贾珩看也不看裘良,冲着跪了一地的五城兵马司官吏,沉喝问道。
这时,跪在裘良身后的一个文吏,身形一震,抬起头,惊骇地看向贾珩,道:“卑职刘攸,不知大人有何…”
“将此獠拿了!”贾珩沉喝一声。
顿时蔡权带着两个军卒就是将刘攸按翻在地,这一幕又是将四周五城兵马司的将校、佐吏吓得身形一震,将头深深埋下。
刘攸半边脸儿贴在冰凉的青砖上,面上现出惊恐,嚷嚷道:“大人,下官犯了何罪!”
“犯了何罪?指使青皮无赖殴残应考举子,如今天子震怒,百官哗然!”贾珩沉声说着,道:“范举人,看看是不是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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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记录在案
五城兵马司,官衙之中庭院中,听到范举人之名,刘攸心头一震,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凑将过来,正是范举人。
“刘攸,可还记得范某!”
看着被按翻在地的刘攸,范仪脸上现出一抹快意,沉喝道。
刘攸目中现出一抹震惊,说道:“你…”
范仪冷声道:“当年,在乡党之会上,某家不过与你几句口角,你就怀恨在心,着人报复。”
“你胡说,不是我!”刘攸一颗心往下沉,但情知利害,就是咬牙不认。
“等到大人讯问,自会查个一清二楚。”范仪恨恨道。
而在这时,贾珩也看向裘良,说道:“裘良,刘攸与三河帮勾结,你若知情由,可速速招来。”
裘良冷笑一声,说道:“贾大人,裘某不知什么三河帮,至于刘攸,不过是衙内文吏,他和什么人来往,裘某如何得知?贾大人,裘某现已革职待参,现在当归家候旨,贾大人你旨意也宣完了,裘某这就告辞!”
贾珩轻笑一声,说道:“裘良,你以为一问三不知就能逃脱干系?”
“怎么,贾大人还要羁押裘某吗?”裘良缓缓起身,抖了抖官袍上的灰尘,粗犷面容上现出一抹愤恨。
今日之辱,只要他裘良不死,势必百倍奉还!
“还想回家?”贾珩轻笑一声,道:“裘良,你现在已被革职,无官无职,现在又牵连至国家应考举子被殴残一案中,需要协助调查,来人,将裘大人延请至安静居所,好生招待着。”
“你,裘某是朝廷命官,武勋之后,没有天子特旨,尔敢!”裘良面色大变,愤愤说道。
贾珩唤过蔡权,低声吩附道:“寻间不透光亮的房子,让他好生待着,不要给他说话,先关他两天再说。。”
裘良革职之后,就是犯官,诚如其言,没有旨意,他不能讯问此獠,但并不意味着他不能短期羁押。
先在“小黑屋”里关几天紧闭。
蔡权心中虽有狐疑这种方法能不能奏效,但见贾珩神情笃定,压下心头疑惑,唤着两个京营军卒按着裘良。
裘良目光怨愤地看着贾珩,心头恨恨道:“贾珩,你给裘某等着!”
左右不过是坐几天监牢,等他出来,自与这黄口小儿算账!
蔡权压着裘良,向着五城兵马司牢房中行去。
等裘良离去,贾珩目光逡巡过一众五城兵马司的衙吏,淡淡说道:“诸位,裘良已被革职、拿问,尔等可以先起来了。”
原本跪着的五城兵马司将校、文吏都是纷纷起身,又敬又畏地看着那锦衣少年,一些心思活泛的,
目光闪烁,也不知在寻思着什么。
“将刘攸押入监牢,等会儿,本官要讯问此獠!”贾珩吩咐着,而后看向五城兵马司的一众将校,目光在六七个穿着六、七品武官袍服的将校逡巡着。
五城兵马司凡四个指挥,各管东南西北四城,分设官衙,至于中城则由裘良亲自管辖,各设指挥一人,正六品,副指挥各四人,正七品,手下统率着千余人,故而都着六品武官袍服,与京营千户品阶几同。
此刻在官衙之中,显然几城指挥各在官衙,并没有来全。
贾珩道:“诸位,本官贾珩,受皇命提点五城兵马司,查察范举人被东城帮派殴残一案,尔等也是五城兵马司的老人了,若有察知细情者,可向本官禀报,圣上赏罚分明,加官晋爵不在话下。”
大棒之后,就需得给甜枣了。
几个着武官袍服的指挥都是面面相觑,颇有意动者。
贾珩又问道:“哪位是功曹?可去官厅,将五城兵马司将校、吏目花名册取来,本官稍后要点验吏目、将校。”
因为五司合一,官衙总务由裘良统管,司衙也效仿府衙,简设一些佐贰之吏,如主簿刘攸,功曹、法曹、仓曹共四人,谓之豪吏,而麾下司吏,典吏,书佐则是低级的文职办事人员。
这时,一个穿着浅绿色圆领官袍,头戴黑色乌纱的老者,躬身说道:“大人,卑职孟昌,忝为司衙功曹。”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孟功曹,去将吏目、将校名册拿来吧。”
之后要提点五城兵马司,总要对手下之人熟悉一番,至于旁的,倒先不忙,一动不如一静。
说着,贾珩就先进了官厅,坐在条案后。
不得不说,这裘良在衙内坐值,大多事情都打发给麾下四個副指挥去做。
等功曹孟昌将吏目、将校名单拿来,贾珩翻阅下来,也对五城兵马司的近况有所了解。
陈汉虽沿袭明制,设五城兵马司,但却五司合一,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同地方都指挥使,品阶定正三品,常以武勋充任,这就埋下了府司相争的隐患。
而如今的兵马司中大约六七千人,还有一些不在编制的帮闲,管着偌大的神京城,在治安警备力量上,多少有些捉襟见肘。
“整顿一事,不过陟罚减否,知人善任,先将这四城指挥可先见见,观其品行,尤其是东城指挥霍骏。”贾珩心头思量着,就是看向功曹,问道:“东城指挥霍骏可至衙内?”
孟昌正自忐忑不安,闻言,就道:“回贾大人,霍指挥此刻不再衙内,不过,明日就是应值点卯之时。”
四城指挥分城而治,只逢三天一次,前往司衙中应卯,汇报诸般事务。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去唤他过来,本官有话要问他。”
东城江湖帮派肆虐,霍骏作为东城指挥,纵然没有与之勾连,也必会深知细情,将之唤来问话,
正好观其忠奸贤愚。
“表兄常在五城兵马司中应差,对司中事务必定知之甚深,等今晚回去后再商议一番。”贾珩思忖道。
因为董迁受了伤势,已经让他回去先行歇息着,这趟就没来。
“不来也正好,正好先问话、再印证,以防一旁带着,落在兵马司昔日同僚眼中,就有了防备。”
贾珩念及此处,就是按着花名册,先点着中城的四个副指挥。
这四个副指挥,各自分管一摊事务,捕盗,禁火,清渠,巡街。
贾珩在后衙堂中,让人准备了条桌,沏上几壶茶,让蔡权着京营军卒在外警戒着。
然后,先唤着裘良麾下的四个副指挥,在官厅后衙一一问话。
问话内容也是贾珩斟酌过的,主要是从话家常开始的。
即首先对照着一些档案,确认、了解基本情况,哪一年入得衙,任公差几年了?家里有几口人?
孩子多大了?
而后,话锋一转,整容敛色,以一段开场白进入正题:“本官为朝廷三等云麾将军,奉皇命提点五城兵马司,授以治安靖绥之权,以下本官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得不实、不尽,如有虚言、隐瞒,后果自负,此次谈话严格保密,如有泄漏,也会严惩不贷!”
接下来问话如下:
其一,对上司裘良平日行止如何看待?
京中皆言裘指挥飞扬跋扈,你为直辖下属,以为此言然否?
圣旨说裘良渎职无能,你如何看待?什么,你也认为圣上圣明,那可试举几例,平日裘良渎职无能的事例?
什么你竟不知?那你为直辖下属,不应该不知吧?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若是后者,不要有顾忌,大可直言就是,裘良革职待参,势必要为举子殴残一事负责。
这种对上司的评价,不在于你说出的答案是什么,而在于应对之间的神色变化。
好话说尽,还敢隐瞒?那就记录在案。
其二,对东城治安观感如何,对江湖帮派可有了解,有何策略根治?
这是观其才略。
其三,对目前薪俸可还满意?你对兵马司有何进言建议?
这是观其胆魄。
最后一个问题,也最为致命……
其四,你有什么…问本官的没有?
这才是最观其胆魄、才略的一问,果然这问题一出,先后进来的三位副指挥愣怔了下,好比初出校园的大学生去面试一般,绞尽脑汁,在对面笑意目光注视下,脑袋懵然,随意问了大人可是贾族中人?可曾婚配之类没话找话的话题。
贾珩都是面带微笑,一一做答。
然后,让范仪在一旁拿纸笔记录着简略对话。
范仪看着手中记载的满满一摞,只觉得手酸无比,然而心头却是微震。
这种问答看似简单,但却层层推进,得话术精要。
三位副指挥刚开始还大大咧咧,但后面也不得不郑重起来,相继而出,满头大汗,只觉每一个问题都绵里藏针,疲于应付,耗尽心力。
尤其,还有个范举人在拿记录在案,这将来会不会作为呈堂证供,秋后算账?
愈想愈是后怕。
不知不觉,这场问话,就已是傍晚时分。
范仪拿过一摞问话文稿,目光已满是敬佩,以其人心智,自是知道记录在案的妙处,道:“大人,
都已整理归档,我看他们三人,闪烁其词,不尽不实,多半是裘良同党!”
贾珩放下茶盅,笑了笑说道:“范先生记录在案就好,先不要对这三人过早评价,等晚上拿回去,
唤上表兄再慢慢研究,若确为裘良一党,与其同流合污,自要肃清流毒。”
文字的好处就在于周详,完备,而且可保存。
但这时代的人,除非升堂问案,一般不搞“记录在案”这一套。
对于组织谈话,隔离审查也并有太多经验。
别看这些不起眼,但都是后世某组织,日以继日,总结出来的集心理学大成的工作流程。
几个纪监干部或是笑眯眯,或是严肃地看着你,你不自觉就心虚三分。
而且,如果他只是凭借印象回去询问表兄,就容易遗漏要点,但记录了文字,一条条比对,再结合着他观其神色下的印象评语,就比较准确了。
“白纸黑字,哪怕来日用来陟罚臧否,也是堂堂皇皇,无可指摘。”
贾珩收起心头思绪,看着时间还有一些,最后唤过一个名为沈炎的副指挥,此人掌着中城的巡街之事。
这位副指挥,年岁三十左右,身量颇高,长着一张瘦长脸,着七品武将官服,举步迈入厢房,只见一张漆木条案后,那方才传旨的锦衣少年,端坐一张漆黑条案后,身后几个京营军卒列于左右。
“卑职见过贾大人。”沈炎心头一凛,抱拳说道。
方才他已听同僚提及过,这位大人不是善茬儿,问的一些问题,高深莫测,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只是……他也另有盘算。
“沈副指挥请坐。”贾珩指了指条案后的靠背椅。
“大人面前,卑职不敢坐。”
“沈指挥不要紧张,裘良渎职无能,被圣上降旨革职,尔等为下属,只能听令行事,只要不触及国法律条,本官对过往一概不究,现在坐下只是随意聊聊。“贾珩说着,笑了笑,宽慰说道。
沈炎闻言,却不敢把随意聊聊的话当真,应了一声。
“沈副指挥,坐。”贾珩又是招呼道。
沈炎也不好再次推辞,坐在凳子上,这样隔着一张条案相对而坐,神色略有些不自在。
贾珩吩咐一旁的蔡权递上一杯香茗,说道:“沈指挥是哪一年入的五城兵马司?”
“回贾大人,卑职是十七岁入的司里,当时,家父托了司里的一个长辈,送了当时的指挥使三百两银子,这才进入司里充了公差。”
贾珩闻言,面色一顿,深深看了一眼沈炎,笑了笑,说道:“沈指挥倒是实诚人。”
走后门进的司衙,这不稀奇,但能直言不讳,这人就有些意思了。
“贾大人为神京城中有名的少年英杰,明察秋毫,纵是卑职不说,贾大人为锦衣指挥佥事,稍加询问,也能明白就里。”沈炎面色一肃,朗声说道。
贾珩闻言,放下茶盅,将一双咄咄目光落在沈炎脸上,直盯得其人微微低下头,忽地轻笑一下,
说道:“沈副指挥,若是有话要对本官说,不妨直言,这间屋里,都是本官心腹,尔可畅所欲言。”
此言一出,身后的蔡权面颊潮红,而在案后执笔记录的范仪,也是面色微动,目中闪烁。
沈炎闻言,猛地离座起身,抱拳道:“贾大人,卑职有关于刘攸与三河帮帮主勾结细情回禀大人!”
富贵险中求,这位少年权贵正是风头大盛,辞爵表,剿匪寇,书三国……俨然是神京城新的一面旗帜。
看那身后的六品武官蔡权,据说先前只是京营一小校,而今何等风光!
他沈炎郁郁不得志十余年,若不把握住这机会,只怕后悔莫及。
贾珩闻言,面色幽幽,眸光深深。
这是他封爵后,第一个向他靠拢的人,不过转念一想,也不觉奇怪,三等云麾将军,贾族族长,
这些头衔,足以吸引一些没有门路的五六品小官了。
更不必说,他如今提点五城兵马司,还是这沈炎的顶头上司。
只是,听其言,观其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势大难制
五城兵马司内贾珩沉默片刻,说道:“沈副指挥,你可说说看。”
沈炎道:
“回大人,刘攸与三河帮帮主名唤李金柱者,关系莫逆,刘攸屡次三番受其吃请,将流窜至其他几城被兵马司缉捕的帮众放走,而东城的霍指挥,也与李金柱勾结颇深。
这些情报,他如果不说出来,等这位大人自己查出来,就卖不得好价钱了。
而且这些情报,只要稍加调查,总能搜罗而得。
再说这位大人恐怕不知,董迁未调至东城前,原就在他手下做事。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裘良可有牵扯?”
沈炎怔了下,说道:“刘攸宴请过裘大人几次,但皆为其所拒,裘大人也不知为何,似不怎么买三河帮那伙人的账贾珩面色沉静,眸光湛光流转,心头隐隐有几分猜测。
只怕刘攸与裘良二人,不属一方势力。
沈炎沉吟片刻,说道:“大人,据卑职所知,东城的霍指挥新近娶得一房小妾,就是李金柱的义妹,
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
卑职也是在和几个东城的朋友吃酒时得知贾珩点了点头,赞许道:“沈副指挥所言之事,十分重要,只是东城三河帮帮内情形你可知道?他们有几个当家、还有帮众多少,据点多少,你可有了解?
这次整顿东城帮派势力,他不会只用五城兵马司的人,而是会从京营、锦衣卫调人,三方联合出兵沈炎面色凝重,沉声道:“大人,三河帮可不好对付,他们就在东城渡口,靠着卸漕粮为生,据说有着五位当家,帮众多达两三万,手下还控制着青楼、赌坊、人伢等生意,据说…三河帮主李金柱,
和一位大人物有牵扯。。
贾珩闻言,面色默然,心思莫名。
卸漕粮为生,这怎么听着像是漕帮的雏形?
只是如今还是崇平年间,并非雍正年间,哪里有什么漕帮?
“不过纵不是漕帮,也需得万分慎重,否则漕粮一旦无人卸运,京中粮价势必飞涨,这种影响民生的大事一旦发生,翰林科道弹章如潮,后果不堪设想!纵然扫灭三河帮,再大功劳,有了污点,也不光彩
”贾珩目光幽深,心头迅速盘算着。
“此事最好还是和许庐于德人通通气,这不是单凭我方能做到的事,需要多方合力,借力打
“贾珩思忖着,有了计较,就是抬头看向沈炎,说道:“沈副指挥,你所言对本官助力颇多,接下我会详加核,接来天,本察势必子城诸事顾及不到高指多操持多些中事务。
沈炎闻言,心头微动,情知这是入了这位大人的眼,拱手说道:“多谢大人。
倒也没有问其他之事,挥手让沈炎离去。
官厅之中顿时被凝重气氛包围着。
“大人,这三河帮竟如此势大?帮众多达两三万人?”范仪面色凝重,忧心忡忡说道。
贾珩放下酒盅,神色淡淡道:“不能这么看,两三万人,只怕是把一些摇旗呐喊的小喽啰都算上了,真能济事的十不存一,能有两三千人就顶天了。
真有两三万人,可真能打到大明宫了,这还了得?
“这些以漕粮为食的漕工,怪不得京兆尹许庐都奈何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贾珩也是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思忖对策。
“从如今的三河帮来看,组织应该不如漕帮严密,仅仅还是漕帮雏形,否则,还真不好料理。”
贾珩心头有了定计,抬头而望,却不知何时,已是暮色四合,天将擦黑。
“蔡兄,需得辛苦你和京营的兄弟,看住这刘攸和裘良,明日会同京兆衙门和都察院的人询问刘攸。”贾珩转过身来,看向蔡权,叮嘱道。
蔡权点了点头,郑重说道:“兄弟放心就是。
贾珩眉头皱了皱,忽地又意识到不妥,道:
“不行,需得提防有人杀人灭口!天黑时候,赶紧给刘攸身衣裳,送到我那老宅去。另外,再让人唤沈炎过来,在司衙中布置一番,今晚先给三河帮来个守株待兔!
蔡权:“…
范仪闻言,也是面色微变,道:“大人,以那帮人的确无法无天,今晚多半就要杀人灭口,这五城兵马司衙门里说不得就有三河帮的人,去通风报信。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先生所言甚是,所以需得防备一下。”
三河帮中人连应考举子都敢殴残,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
蔡权闻言,脸色阴沉,凝声道:“兄弟,要不我往禁军多调一些兄弟过来?这帮人若是铤而走险,
再是冲你来了就…
现在蔡权虽暂时还是副千户,但因为翠华山剿寇一事,对军卒的掌控力比之先前大为提高,能够调度的军卒也比先前初任副千户时更多
“不可太多,抽调来一个总旗的人手就行,最好都是你往日得用的兄弟,别成建制那种,否则,容易惹人闲话,也别大摇大摆地跟着我,分作两队,一队人护着我和范先生,另外一队,护着…护着那位许大人。”贾珩想了想,目光咄咄,思忖着。
他虽手持圣旨行事,但也不能擅调京营之兵当然,明日他就会递牌子入宫,上奏天子,暂借调兵之权,否则,三河帮势大难制。
两三万人,就是两三万头猪,也够抓一阵儿的。
可以说,这个局需得布置的非常严密、周详才是。
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一击必中!
“许大人?”蔡权却惊讶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幽沉说道:“许大人为人方直,又是孤身入京,这次作为主审,三河帮说不得就会暗下毒手,上次贾珍一事,他秉公处断……不能让这样的好官让人害了。
此言一出,蔡权就有动容,深深看了锦衣少年一眼,心绪莫名。
而范仪同样是面色微顿,目光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
这种胸襟气度,实是让人心折。
贾珩感受着二人的目光,却无多少理所当然。
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有着略显阴暗的谋算,三河帮的人不袭击许庐也就罢了,袭击许庐,就是捣了天子的马蜂窝。
那时候真是欺了天了!
而且,他让人护着许庐,天子终究会知晓此事。
最终…会是什么感观?
“而且天子多半也会派人暗中保护许庐,比如内厂的人…”贾珩心思电转,将心头一抹不可道于人的心思藏在心底蔡权默然片刻,开口道:“兄弟,你现在是用人之际,不妨借调过来一个人,若得此人勇力相助,
三河帮那伙人纵是要下阴招害你,也是不能。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闪过一道亮光,问道:“你是说?”
“这人你还认识,原京营百户谢再义。”蔡权说道。
贾珩道:“是的,谢百户此人刚猛悍勇,又擅骑射之术,最是机敏不过。”
凡是射术了得的,就没有不头脑清明、反应灵敏的,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只是谢再义,当初他还随着他学了几天骑射,但说来惭愧,后面诸事繁忙,竟没有时间再去练骑射了蔡权笑着说道:“兄弟,若得谢百户护卫,他弓箭在手,三河帮纵是三五十人也近不得身前!兄弟多半是不知他有一手连珠箭射术贾珩目光一亮,道:“这…上次倒是没见他说过。”
“这种绝艺,哪能轻易示人?”蔡权笑道。
贾珩道:“我素知他勇武,要不明日一大早儿,咱们就去拜访他。”
蔡权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明天早上。”
附?三人议定此事,而这时,沈炎也从外间进来,凝眸看向贾珩,说道:“大人,不知唤卑职有何吩贾珩沉声道:“沈副指挥,你手下现在有多少人?”
沈炎闻言,心头就是一震,有些误解这位少年权贵用意,抱拳说道:“回大人,名册上四百二十一人,实额三百九十一人。
剩下的自是吃了空额,这位沈炎,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贾珩面前扮演“实诚”人设了。
贾珩沉吟了下,也没有在意这些,说道:“择选精壮、勇武者一百人,本官有用!”
沈炎闻言,目光深处现出疑惑,迟疑着是否开口询问。
只见那少年权贵缓步而来,低声说道:“沈副指挥,本官怀疑东城那帮人晚上要来五城兵马司,彼辈与司里之人里应外合,杀刘攸灭口,你安排人好生布置着,别让旁人警觉了。
沈炎闻言,心头剧震,额声说道:“大人?”
“快去吧,切记,不要走漏了风声。”贾珩摆了摆手,吩咐道。
沈炎闻言,抱了抱拳,再不多言,领命而退
“大人,此人可信吗?”范仪忽然开口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刘攸之故,这位范举人对五城兵马司中人怀着一股深深的成见
“可信不可信,先用用看。”贾珩面色凝重,没有多作解释,而是道:“如果三河帮来了杀人灭口之人,正好借机撬开刘攸的嘴。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中计了
神京城,东城安邑坊,如意胡同儿东南角矗立着一座占地广阔,有着前后五重进,左右两座跨院的宅邸。
而此刻宅邸中,人头攒动,觥筹交错,喧闹无比。
盖因,今日是三河帮帮主李金柱儿子的百日宴,正厅以及两座跨院中,流水席都摆了整整有上百桌之多。
前来吃席的不仅仅是三河帮的舵主以上的头目,还有前来贺礼的小帮派帮众,以及东城店面的商贾。
花厅之中,早已让人撤去了屏风等物,五间正堂显得轩敞、明亮。
主位上,坐着三河帮帮主李金柱,其人四十出头,体态肥硕,大光头,三角眼,蛤蟆嘴,笑声如洪钟响亮。
其人半生打拼,但却连个儿子也没有,只临近四十,新近娶了一房姨娘,这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十分珍视。
彼时正是下午时分,奶娘嬷嬷抱着一个头上戴着虎帽,脖子上挂着金项圈的婴儿,几个丫鬟端着几个盘子,上面放着书本纸笔、木刀木剑,还有算盘、金秤,以及女子的肚兜等物。
分明是正是百天宴抓周儿。
三河帮二当家潘坚一手举起酒盅,一手以两根手指捏起木盘上肚兜,笑道:“大哥,怎么还让人准备了肚兜儿?”
“哈哈,这肚兜必不可少,要是长大后,不会玩女人,怎么给俺老李传宗接代?俺老李家三代单传,好不容易得了这一棵独苗苗。李金柱放下酒盅,迎着一众当家的面,笑道。。
笑声豪迈、洪亮,脸上的横肉也随之颤抖,一颗光溜溜的光头,瓦光蹭亮,肤色暗沉,
好似卤蛋成精。
也不知是不是李金柱,前半生缺德事干多了,后宅二十多房姨娘,连着生了六个女儿,
这好不容易将东城的豆腐西施白氏搞到手一年多的工夫,才生了个儿子。
“大哥宝刀不老,再加把劲儿,赶明儿再生十個八个儿子都不在话下,不说其他,女儿还得生个,总要凑个七仙女才是嘛。”一个颌下蓄着虬髯,五短身材的锦袍大汉,哈哈笑着说道。
其人是三河帮三当家黄卓。
李大柱重重放下酒盅,大笑说道:“妈勒个巴子的,十个八个儿子,当老子是配种的种马啊?”
一桌人就都是哄堂大笑,笑声传至其他几桌,也是附和笑着。
四当家韩子平笑了笑,道:“大哥,提前打个商量如何,我家那闺女嫱儿,大哥也见着了,长得像她娘,将来肯定是个美人胚子,现在也三岁了,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现在不如亲上加亲,给虎子订个娃娃亲如何?”
四当家韩子平管着三河帮的总账,平时被李大柱依为臂膀。
而这时,一个穿桃红罗裙,徐娘半老的妇人,五当家黎九娘,格格娇笑道:“老四,你闺女好,我那女儿也不差啊,今年也有五岁了。”
一桌桌大小头目,就都是笑着瞧向二人。
李大柱断眉下的泛黄眼珠,幽深几分,笑道:“虎子这么小,你们都惦记着,干脆两个闺女都别跑,等虎子大了,一起娶了罢!”
他的儿子,正妻怎么着也要寻个官宦人家,否则再如他一样打打杀杀,可不是个头儿。
厅中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韩子平轻轻一笑,却是拿起酒盅抿了一口,眸光低垂,他的闺女若为正妻还可,若为小妾,还是算了罢。
而就在这时,厅外一个黑衣短打的帮众匆匆来到厅中,脸色难看,附耳在李大柱耳畔说了几句。
众人都是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去,却见李金柱面上笑意迅速敛去,瞳孔一缩,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三当家黄卓目中一闪,瓮声瓮气笑道:“大哥,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今秋各省上京的漕粮快到了,我们等下商议怎么运到官仓。”李金柱笑了笑,
说道:“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你们几个随俺过来一下,寿伯,你替俺招待着大伙儿,
务必吃好喝好。”
几人对视一眼,情知定是出了事,都是离座起身,纷纷向着后厅而去。
一入后厅,李金柱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坐在太师椅上,猛地一拍小几,“嘭!”的一声,
就是惊得几位当家面面相觑。
“大哥,这是怎么了?”潘坚面上笑容敛去,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投以询问目光。
几位当家也都是纷纷坐下。
“五城兵马司的刘攸被人拿了。”李金柱冷声道。
韩子平闻言,面色微变,说道:“刘攸,今儿上午大哥不刚刚才见了他吗?莫非是与那件事儿有关!?”
黄卓皱了皱眉道:“多半是了,他上午忽然寻我,让找几个身手利索的人,给他料理司衙中的一个小校,不想那小校背后是有人的,有军中之人暗中相护,用手弩射死了几个兄弟。”
李金柱面色凝重,沉声道:“是贾家的人,刘攸要打的人是贾族族长的表弟!几位兄弟,我们惹大麻烦了,现在人家要冲我们来了!”
“贾族族长!”二当家潘坚闻言,面色倏变,惊声说道:“可是那新封的云麾将军,贾珩,写三国话本那个?”
“三国话本?这……怎么得罪了他?”黄卓心头一惊,皱眉说着,迎着一众人的奇异目光,苦笑道:“最近半个月风头最盛的就是这位了,刚刚剿平了翠华山的张大眼那伙响马,
现在因功封了爵,风头一时无两。对了,前天大哥找来说书的钱瞎子说的三国,就是人家写的书!”
钱瞎子并不瞎,只是瞎了一只眼的独眼龙,常在茶馆儿福茗楼里说书,最近三国出版,京城中的读书人自是花重金求购,至于东城底层穷苦百姓,连一日三餐都没着落儿,
哪有闲钱去买话本看?
于是说书先生,就自动填充了这片下沉市场。
果然,随着黄卓一说三国书稿,李金柱脸色微变,虎目微瞪道:“怎么是他?老子正说,哪个书生写的这般带劲儿的书,看能不能把他抓过来,写一回目,给他一顿饭吃,赶紧把后面的回目都写完了。”
众人:“…”
“只是现在怎么办?不说旁的,贾家的人,就不好招惹,要不这事,去求求那位”韩子平凝了凝眉,竖起了大拇指儿。
这说的自是天子长子、齐王殿下,现在已开府视事,在户部观政。
李金柱皱了皱眉道:“那位可…”
然而,就在这时,外间又是跑来一个小厮,站在廊檐下,手中拿着一封书信,急声道:“大当家,妙音阁春香姑娘送来的书信。”
李金柱脸色大变,招手道:“快拿过来。”
等那仆人拿过信封,李金柱接过信封,拆开看着。
只见映入眼帘的是娟秀的字体,正是妙音阁的花魁春香姑娘的手书。
“大哥,信上说着什么?”黄卓有些心急,问道。
李金柱面覆寒霜,冷声说道:“你们自己看吧,那位刘兄弟,是不能留了!”
说着,就是将书信递给了几人传阅着。
信内容很是简短,也是以女子口吻叙说,但体现着一位贵人的意志!
齐王殿下!
除掉刘攸,不能让他活到明天!
“这可刘攸关在五城兵马司,想要下手…难办了。”韩子平凝了凝眉道。
李金柱沉喝道:“难办也得办!不然这刘攸知道的太多,一旦牵扯到那位,我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李金柱之言一出,众人都是心头一凛。
他们三河帮之所以力压其他帮派,在这东城一亩三分地称王称霸,离不了那位王爷的背后支持。
几位当家交了个眼色,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狠辣。
刘攸看来是不能留了。
“五城兵马司倒是好混进去,但想要接触到刘攸,需得有内应指引不可,否则,老三雷堂的兄弟进去了,也会跟没头苍蝇一样。”潘坚皱眉道。
三河帮四堂,风雷雨电,风堂是李金柱亲自管着,而雷堂则是由黄卓在管,至于雨堂、电堂才是二当家潘坚和四当家韩子平在管事。
这位二当家,其实才是三河帮的智囊,而非书生模样的韩子平。
黄卓道:“裘良手下的副指挥冯小楼,上次让刘攸牵线,放了我手下一个执事,收了咱们三千两银子,我等下去寻寻他。”
“老三,此事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动静一定要小,不要闹得人尽皆知。”李金柱皱眉说着,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大哥,你放心好了,这种事咱们都是做老了的,万无一失。”黄卓拍着胸脯说道。
李金柱点了点头道:“另外,再让兄弟们最近老实些,还有那几个打了人的兄弟,一家一千两银子,赶紧出城跑路!”
“大哥说的是那几个人没了的兄弟家眷?”
“不仅是那几个,还有原来和刘攸有联系的头目、家眷,统统给着银子,让他们这两天出神京城躲躲,先打发到京兆下的几个县里,年前都不要回来了。”李金柱虎目闪烁,压低声音道。
他闯荡江湖半辈子,除了好勇斗狠,靠得就是四个字,稳健、谨慎。
韩子平点了点头道:“大哥,我来安排。”
李金柱道:“老四,你办事,我放心。”
韩子平本身就是掌着帮里的财务账簿,如是支取银两,也是绕不开这位韩账房。
吩附完几个兄弟,李金柱也将脸上的凝重收起,摸了摸光头,哈哈笑道:“好了,去前院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儿别往心里搁,妈勒个巴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帮里出了什么大事呢,几个当家的怎么都跑到后院去了。”
几人都是哈哈大笑,心头的一抹阴霾似也在笑声中驱散一空。
夜色笼罩,万籁俱静。
五城兵马司廊檐下的气死风灯,随着秋风摇晃着,把守着大门的六个兵丁,都是紧了紧衣袖。
神京城一入秋,昼夜温差大,正午时还闷热难当,但等到了晚上,凉气下来,就需得加棉衣。
“兄弟几个,这会儿风不小,进屋喝酒暖暖身子。”这时,值宿的副指挥冯小楼,从屋里出来,笑着说道。
几个兵丁就有意动之色,但是还有担心。
“冯指挥,这贾大人刚上任,别”
“他早回家搂着婆姨睡觉了,哪知道这个!再说,这兵马司谁还能来不成?官衙重地。
谁敢擅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刚刚订了一门亲事,心里痛快,准备了一些酒菜,大家一起进去乐呵乐呵。”冯小楼笑道。
几个兵丁闻言,对视一眼,就是笑呵呵恭喜恭喜,勾肩搭背,随着冯副指挥进得五城兵马司司衙中。
而几人一走,就有七八个着黑色夜行衣,脸上包着黑色纱巾的三河帮帮众溜进大门洞开的五城兵马司司衙。
此刻,离五城兵马司司衙不远处的一家名为张家老店的客栈,房顶上,蔡权对着一旁的披着黑色大氅的锦衣少年道:“果然来了。”
傍晚时分,贾珩就离了五城兵马司,但暗中派了一辆马车,将刘攸与范先生转移出来,而后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贾珩披着大氅,目光眺望着远处百步之外的五城兵马司,不知为何,有点儿想捻根烟抽,但这时自没有纸卷烟抽,只得沉声道:“给沈炎发号炮,鱼儿上钩了!”
而蔡权应命一声,就对着身后两个京营军卒吩附着。
只听嗖的一声,烟火炮向着五城兵马司方向飞去,在半空炸开。
五城兵马司周围的巷弄中,黑压压的兵丁齐出,向着大门冲去。
“走,我们也下去!”贾珩沉声说着,也是招呼着蔡权,下了高处。
而五城兵马司官衙中,刚刚进入庭院中,正要向东南角牢房奔去的三河帮帮众,闻听静夜中的一声号炮响起,就是吓了一跳。
为首身量高大的黑衣人就是举起了手,示意身后众人停下脚步,听着动静。
“魏舵主,我怎么觉得不对劲?”黑衣人中有人说着。
那魏舵主低沉道:“不好,这是中计了!”
而这时,火把在四方墙头亮起,从府衙门中传来的喊杀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也让隔壁院落中正在招呼着几个兵丁吃酒的中城副指挥冯小楼面色倏变。
“哪里的喊杀声?”正在吃酒的兵丁,都是齐刷刷站起,目光惊疑不定。
而在这时,庭院中兵刃的金铁碰撞声也是响起,以及喊杀声、惨叫声齐齐传来。
冯小楼面色变换,抽出腰间雁翎刀,说道:“走,兄弟们出去看看情况”
然而,带着几个兵丁刚至廊檐下,却见月亮门洞处,几个灯笼提了来,而映照出十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
沈炎道:“冯副指挥这是要往哪里去?”
冯小楼心头一凛,但面色不改,问道:“沈副指挥,外面这是有贼人闯进司衙,打起来?”
“冯副指挥,你引来的贼寇,还来问本官?”沈炎讥笑一声,说道。
冯小楼脸色倏地大变,道:“姓沈的,你什么意思?”
沈炎冷笑一声,沉喝道:“什么意思,来人,将此獠拿了!等会儿交给贾大人!”
随着沈炎沉喝,身后兵丁就是向着冯小楼拿去,而几个守门的兵丁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敢妄动。
冯小楼如何不知已经暴露,手持雁翎刀,向着屋里而去,骂道:“姓沈的,你要俺老冯的脑袋,你还不够格!老子看谁敢过来!”
说着,挥舞着手中的雁翎刀,威吓着一众兵丁。
沈炎看着执刀顽抗的冯小楼,皱了皱眉,毕竟是副指挥,发起狠来,真要伤了手下的人,也不是小事情,目光闪了闪,冷笑道:“冯副指挥,作为昔日同僚,奉劝你一句,逞凶之前,多想想家眷!你勾结贼寇,已是大罪!若还敢格杀官军,就是形同造反!你儿子刚订亲吧,你说若是被抓进大牢里,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
“你…你卑鄙!”冯小楼一时迟疑,就被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打掉兵刃,被按倒在地。
“先捆起来!”沈炎沉喝一声。
而这时,院落中的喊杀声也弱了几分。
而贾珩这时,也在蔡权等京营军卒的扈从下,入得司衙大院。
只见周围灯火通明,地上可见斑斑血迹,一股血腥气猎猎而起。
毕竟是帮派分子,狗急跳墙之下的拼命搏杀,还是造成了一些伤亡。
这时,一个百户模样的武官抱拳说道:“回禀贾大人,八个贼人死了五个,活捉两个,
重伤一个。”
贾珩点了点头,沉声道:“先押至官厅,本官要连夜审讯。”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抢时间
官厅之中,灯火通明,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捉刀警戒,前后两重门都紧紧把守,严格守卫,不得出入。
贾珩此刻坐在条案之后,一身黑色大氅,内着飞鱼服,面色冷峻,梁柱上的油灯昏黄光芒跳动着,将半张脸隐得半是明亮,办是晦暗,身后蔡权以及两个京营军卒按刀侍立。
贾珩看着被牢牢捆绑的几人,冷声道:“尔等贼寇,是三河帮哪个堂口的?”
下方跪伏于地的两个黑衣人,早已被扯去了面巾,身量颇高,面皮黑黢的魏舵主,开口骂道:“狗官,要杀要刷,悉听尊便!老子若是皱一下眉头,不是英雄好汉!”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不说是吧?沈副指挥,给他贴加官,注意别弄死了!”
“是,大人。”沈炎也是用惯刑的老手,吩附几个兵丁,寻了条凳、清水、黄麻纸,就是按着那魏舵主在一旁的条凳上,开始炮制。
而这边儿,贾珩将目光看向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说道:“说吧,哪个堂口的,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抿唇不语。
贾珩冷笑一声,从条案后下来,走至近前,说道:“你不要觉得不说,就以为是好汉一条!多想想你的家人,本官看你年岁也二十出头吧,不知娶妻生子了没有?”
看着那汉子目光闪了闪,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娶妻了?是不是还有个儿子?估计年岁不大吧?”
“狗官…”那汉子怒骂一声。
贾珩道:“你说你要是死了,你妻子会不会其他帮众欺负,说不得,天天花着你用命换来的银子,睡着你的媳妇儿,打着你的孩子,你好好想想?你纵是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吧?”
察觉到那汉子双目血红,呼吸陡然粗重。
贾珩目光幽幽,因为背对着梁柱上的灯火,一张脸都显得晦暗,幽幽说道,“当然还有一种情况,说不得你媳妇儿没多久,拿着你用命换来的钱,找了個小白脸,说不得那小白脸让你媳妇儿在你灵牌下…”
“你住口,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那汉子浑身剧烈颤抖着,怒喝说道。
贾珩说道:“怎么,受不了了?本官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乖乖合作,本官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说,你们是哪个堂口的?奉了谁的命!”贾珩沉喝道。。
来了八个贼人,活下来的不是武艺高强,就是胆气不足之人。
还是那句话,千古艰难唯一死!
方才从这汉子一直在盯着那人以及气势,轻易就能看出,那个正在被炮制的明显是领头的。
领头的,用这种恐吓之辞就不好使,唯有这种小喽啰,不是谁都能轻生死的。
又不是用信仰武装起来的队伍,哪怕是那只钢铁铸就的队伍,也没少出叛徒。
那汉子恍若被抽空了力气,开始招供起来。
贾珩唤了书佐记录着口供。
听完其断断续续的招供,贾珩目光闪烁,看向一旁正在折腾着的沈炎,吩附道:“让人把冯副指挥带过来,本官要亲自讯问!”
不多时,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押着冯小楼进入官厅。
“冯副指挥,我们又见面了。”贾珩笑了笑,打量着冯小楼。
其实,他差点儿就没有反应过来,这帮人竟会杀人灭口。
如果真的接管了五城兵马司,就回家庆祝得爵,那真是乐极生悲了。
因为,只要刘攸一死,线索就彻底断了。
那时,殴残应考举子一案,就将面临严重的侦查困难,如果去莽撞地动三河帮,反而会打草惊蛇。
“而且,落在一些人眼中,就有了攻讦之言。”
贾珩面色幽幽,心头冷嗤。
他刚刚剿了翠华山贼寇,可以说正是风头十足之时,可以说接下来的案子哪怕办得稍稍不漂亮一些,就会给人一种“终究还是个少年,缺乏历练”之类的评语。
这就是,调子起的高了,后面的就会很难唱,但一旦唱的好,收获也是无比丰厚的。
天子为何给他直接封以云麾将军之爵,如此厚爵,朝堂几无反对之声,就是因为他将事情做的干脆利落,无可指摘,前前后后,辞爵、立功,将人嘴巴完全堵住了。
“冯副指挥,兵马司的规矩你都懂,如果不想让昔日同僚上手段的话,还是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官尽量给你争取个宽宏处理,再说你那孩子是十六了吧?家里也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娘,你也不想他们因你而受牵连吧?”贾珩看着冯小楼,面色淡淡说道。
冯小楼闻言,心头一震,噗通跪下,嚷道:“大人,卑职一时糊涂!”
贾珩道:“说吧,收了人家多少银子,都是谁联络你的?本官都听着的。”
冯小楼道:“也没多少,三万两银子,让我放几个人进来。”
“三万两银子?真是利令智昏!你可知,如是刘攸被灭口之后,本官一定会调查此事,
你支开守门兵丁一事,还能如何遮掩!”贾珩沉喝说道。
冯小楼面色微变,没有说话。
蔡权接话说道:“大人,只要他死不承认,顶多是因渎职而丢官罢职,一个七品的武官,六七两银子,足够他在京营买个缺儿出来,说不得背后的人,还有其他补偿。”
蔡权显然是懂的行情的。
贾珩面色淡淡,心头却有些凝重。
陈汉兵制,已经败坏到卖官鬻爵的地步,王朝中期的弊政几乎体现的淋漓尽致。
其实从《红楼梦》原著都可看出,赖尚荣捐了个知县,竟然还去上任了。
冯小楼而后继续招供着,收买他的是黄卓手下之人,不过,冯小楼对三河帮内部事务不知,收钱办事,明码标价,也不可能打听事主的私事。
贾珩摆了摆手,道:“将他押下去罢,明日移送都察院的于御史。”
这种武将贪渎,勾结贼寇之事,让于德去讯问,更现国家律法堂皇之意。
等问过了二人,那边儿,沈炎也将那名唤魏五的舵主给炮制的差不多。
“大人,这人不招!”沈炎脸上多少有些惭愧,抱拳拱手道。
贾珩道:“那就继续拷打,我不信就这般骨头硬!”
宁死不屈的硬汉有没有,肯定有,但绝对不该在这些以利结为一体的帮派势力之中!
打发了沈炎去严刑拷问那魏五,贾珩抬头看了眼天色,已是成时。
“先将这些人的口供汇总了,然后陈禀于天子……再布局抓人!”贾珩看着一旁成摞的口供,对着蔡权道:“蔡兄,回老宅,去审问那刘攸!”
他就不信,背后之人都要杀刘攸灭口了,这心胸狭隘的刘攸还守口如瓶?玩忠贞不渝的戏码?
心怀忿忿,来一记正义的背刺,才是人之常情!
宁荣街,柳条儿巷胡同儿,贾珩搬家前的老宅中,屋内灯火还亮着,大门早已上了门栓。
六个京营的军卒,轮班警戒着。
正堂之中,范仪备了一桌酒菜,手中拿着一个酒盅,小几上有着几个小菜,看着被绑在靠背椅子上,嘴巴已被打肿了的刘攸,目中有着几分快意流露。
就是此人,毁了他的一生,他少年中举,入京应考,在一次乡党之会上,在酒宴上酒后见不惯此人姿态,说了几句举子在京中为胥吏,非吾辈读书人所为,就被此人怀恨在心。
而后又起了几次冲突,但此人竟丧心病狂,指使青皮无赖将他殴残!
刘攸冷冷看着范仪,讥笑道:“范仪,你以为你投效了这贾珩,就能翻身了吗?你这辈子完了!纵是再有本事,也做不得官了,谁会用一个瘸子当官儿?哈哈”
范仪因为饮了酒后的脸颊潮红起来,又是站起身来,撸着袖子,向着这位原本信奉君子动手不动口的襄阳府举子,在翠华山混迹了一段时间,也早已转为了“以理服人”。
刘攸脸上的红肿,分明是范仪打的。
他范仪,今后,也要效仿范家先祖,先秦相国范睢,睚眦必报!
然而就在范仪撸起胳膊,准备打向刘攸之时,就听到外间军卒的声音。
“贾大人过来了?”
范仪敛去面上的凶狠之色,重又回复平静,他现在一无所有,一身才华不得施展,唯有这位贾大人不计前恶而用他,他不能将事情搞砸了。
“谁说不能为官,若是某家辅佐一位潜龙出来,未尝做不得那李儒、贾诩。”
范仪看着庭院外的夜色,心头闪过一股豪情。
近些时日,随着三国话本的畅销,着实激发了一些士子的论史热情,也将一些怀才不遇的士子找到了自况对象。
而这边厢,贾珩领着蔡权一同进了老宅,此刻已是成正,深夜时分。
贾珩行至宁荣街的宁国府门前,还是打发了小厮进府里说,先不回去,而是直奔老宅。
在破案时,有一个黄金时间,是三天,故而有些案子一定要连夜突审,不要想着拖、
等、靠!
否则,一旦错过了这个时间窗口,再想破案就难了。
进入庭院,抬头看着挂着拐杖的范仪,贾珩笑了笑,说道:“范先生还未歇息?”
“大人,学生一时心绪激荡,饮了几杯酒,却一时睡不下。”范仪目光感激地看着对面的锦衣少年,清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人之常情。”
目光扫过屋中被绑在靠背椅上的刘攸,在其红肿、淤青的脸上停留了下,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入屋。
不让人出了这口气,只会愈发怨愤、偏激,影响正常的判断。
可以说,他是有意将刘攸带到这里的。
范仪见此,心头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蔡权也入得屋内,将装着口供的木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贾珩此刻打量着刘攸,道:“刘主簿,可是想通了?”
“贾大人,别费力气了,刘某虽和这范仪有着一些过节,但刘某也是读书人,怎么能做出勾结青皮,将其殴残的事来的呢?刘攸此刻也镇定了心绪,比之先前惊慌失措下的矢口否认,这此竟然还给贾珩摆起了事实,讲起了道理。
“大人,如果只是仅仅凭借这范仪的一面之词,大可就此做罢,纵是被下狱论死,这个冤,刘某也要喊!”刘攸目光愤愤,沉声说道。
“啪啪”
然而,却听得厅中响起了一阵鼓掌声。
刘攸怒目圆瞪,冷冷看向那锦衣少年,道:“贾大人鼓掌什么?”
“刘主簿厚颜无耻,颠倒黑白,如不知内情,几乎要被你这番惺惺之态蒙骗过去!”贾珩沉喝说道。
刘攸冷哼一声,将头偏过一旁。
“刘主簿,看看这都是什么?三河帮为了杀你灭口,被本官所擒,彼等早已招供,你刘攸与三河帮阴相勾结,甘为帮派走狗!似尔这等恬不知耻,与青皮无赖称兄道弟,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贾珩忽然沉喝道:“看着本官!”
刘攸身形一震,却是被所谓“灭口”之言震惊,抬眸看着那口供之词,嘴唇翕动道:“
这…这,这是?”
“三河帮雷堂的魏五已经招供,就是你与三河帮勾结,指使青皮殴残国家应考举子!又收其贿赂,帮助彼等释放在押犯人,桩桩件件,白纸黑字,记得清清楚楚,事到如今,你还要如何狡辩!”贾珩沉喝一声,几乎吓得刘攸身形一颤,目光失神。
贾珩看着面如土色的刘攸,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只要你抵死不认,就可蒙混过关?你以为背后之人会来救你?心存侥幸,痴心妄想!你背后之人恨不得你活不过今晚!”
刘攸猛地瘫坐在地。
是的,齐王绝对不会让他活过今晚!
想起那张阴鸷、狠辣的面容,刘攸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他的家眷,说不得也会遭毒手!
几乎是必然,因为他的家眷知道他与齐王的勾连!
“刘主簿,要想活命,就要和本官合作,说出你所知道的,否则,以你背后之人的狠辣,想来你和你的家眷也会死的难看,毕竟,死人才不会说话!”
贾珩目光紧紧盯着刘攸的面孔,冷声说道。
诱供、骗供……他觉得将前世在边防从军讯问毒贩的本事全部用上了。
对于人赃俱获的现行犯,其实这更像是审讯策略,而对非现行犯,用这些其实就有违规之嫌,容易造成冤假错案。
刘攸脸色变幻许久,忽地说道:“贾大人,我求您一件事儿,若是你答应,卑职即刻告诉你实情。”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说道:“是你家眷安全之事吧?”
能让刘攸如此表作态的,除却家眷,几乎不做他想。
“贾大人若是将我家眷连夜接来,并保证他们的安全”刘攸急声说道。
贾珩皱了皱眉,也是心头一凛,沉声说道:“你家眷现在住在哪儿?快些说,若晚了,
就被旁人拿了去!”
刘攸急声说道:“在西城怀远坊,槐树胡同儿,第三家门前有石狮子,挂着刘府灯笼的就是。”
贾珩闻言,看向一旁的蔡权,沉声道:“赶紧派几个人,去保护着刘攸的家眷!别让人劫走了!”
现在就是抢时间,绝对不能等到明天。
不用说,随着时间流逝,灭口失败的消息一定会传至三河帮,那时说不得就会挟制住刘攸的家眷。
那时,刘攸多半是不会开口了。
蔡权也情知利害,带着几个人就直奔外间去了。
(
第一百七十章 棘手
蔡权快马加鞭,带着几个京营军卒,“哒哒的马蹄声,踏碎了清冷的秋月霜色,向着西城而去。
贾珩也在柳条胡同儿里,拿着一个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香茗,看着刘攸,轻笑说道:“
没想到刘主簿还是一个顾家之人?”
还是那句话,这种以利勾结一体的小人,指望忠贞不渝?不过是痴人做梦。
“事实上,忠心耿耿的人才是少数,忠诚也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
贾珩抿了一口茶,说道:“刘主簿,可以先和我说说,究竟是什么在为三河帮那伙人撑腰?”
只是刘攸这个证人比较重要,如果有其证言,他再禀明天子,就很有分量了。
可纵然如此,他也不受人威胁。
刘攸闻言,脸色倏变,目光闪烁了下,冷笑道:“贾大人可知你得罪了那人,纵你如今风头正盛,他也有的是办法炮制于你!”
刘攸冷笑一声,说道:“贾大人,没有见到刘某家眷安全之前,你纵是打死刘某,刘某也不会说。”
“本官不信!你猜若本官的人晚去一步,你家眷已被挟制,甚至被屠,你是怨恨那背后之人多一些,还是怨恨本官多一些?”贾珩淡淡道。
他最不惧的就是威胁,而且,有些事情刘攸知道的,别人未必不知,比如曲朗等一干老锦衣,未必不知三河帮背后是哪家权贵。
贾珩见其不答,也不多作废话,看了一眼范仪,说道:“范先生,你等下备好纸笔,以作述记。。”
范仪点了点头,准备纸笔去了。
却说蔡权骑着快马去了西城,路上遇着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兵丁,出示了临行之前贾珩所给的腰牌,皆是回避通过,等到刘攸所言的住址,已近子丑之交。
贾珩面色淡淡,说道:“那刘主簿能否告诉本官,他…究竟是是何人?”
刘攸冷声一声,却是闭嘴不言。
方才那供词一出,他自知必死,再说其他,皆无意义。
然在这时,却见几个官军下了马,为首之人嘿然一笑,说道:“老伯,奉了刘主簿的命,有紧要之事要见嫂夫人叙说。”
那老仆闻言,心头一惊,将着几人让进屋里。
而后去唤刘攸夫人。
让人一直砸着门,但一时间却没有来开门。
就在蔡权想着是不是翻墙过去时,房门吱呀打开,是一个老仆,刚刚穿了衣裳,提着灯笼出来察看,打开门,探头道:“是老爷吗?”
因为刘攸被拿的突然,又加之被贾珩前后尽量封锁着消息,故而远在西城居住的刘家还不知。
蔡权就作苦愁脸,吓唬道:“嫂子,刘兄出事了,现在被人拿了,刘兄说先把你接到安全地方,否则会有人对你們不利。”
那妇人闻言就吓了一跳,道:“我相公他怎么会,他不是经常往王府?”
妇人说着,猛然醒觉,连忙含糊说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有些面生,可有我相公的书信。”
蔡权转身看着身后的军卒,问道:“哪位兄弟,有谁家或者亲戚,是住在西城的,先将这家人安顿了。”
这时就有人开口应着。
蔡权点了点头,而后就见刘攸夫人穿着一件素梅花织裙,从里间出来,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见蔡权,看着面生,就试探问道:“这位将军是”
妇人应了一声,带着两个揉着惺忪睡眼的孩子,一個丫头和一个小子,然后在老仆的伺候下,准备一辆马车,就在蔡权和京营军卒的相送下,消失在昏暗夜色中。
贾珩这边儿,一直等到寅时,倒也无多少困意,他前世在边防时,这种连夜审讯,倒也没少干过。
据说某位司法部长在任时,狱警要值瞪眼班,不撤床,就撤职。
蔡权面带苦色,说道:“嫂子,刘兄都被拿了,哪有什么书信通传里外,不过这是刘兄的荷包,现在得赶紧和我走,等明天就坏了。”
见到荷包,妇人再不相疑,当然也是蔡权几一身官军服饰,又是于夜里骑马而来,如是贼寇,早就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拿了。
“嫂子,带上孩子,还有几件换洗衣裳成了,我安排的地方都有。”蔡权说道。
而范仪也被惊醒,起身看向屋外。
不多时,蔡权已领着几个军卒,进入屋里,迎着贾珩与范仪的期待目光,说道:“大人,刘家的人暂时没事,我让他们躲在我手下一个兄弟家里了,这是嫂夫人的书信。”
贾珩看着书信,不由多看了一眼蔡权,暗道,蔡权虽然油滑了一些,但心思还是挺缜密的,走之前为了取信于人,似是顺走了刘攸腰间系着的荷包,回来时,还取了一封书信。
贾珩甚至见范仪犯困,还让范仪眯一会儿,至于刘攸,心头焦虑,自是毫无睡意。
直到寅正时分,听到外间传来的马蹄哒哒声。
贾珩心头一动,沉声道:“人回来了。”
“刘主簿,现在可以说了吧?”贾珩示意一旁的范仪执笔记录。
然后就听刘攸开口道:“是齐王,三河帮背后是齐王,他们要将旗下产业的六成利银,
分润给齐王殿下。”
这都不用交代,都懂的这些。
贾珩将书信接过,先是拆看,见并无什么不妥言辞,然后才拿至近前给刘攸看。
刘攸看罢,见到熟悉的字迹,显然已相信家眷已经安全,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贾珩,道:“大人。”
至于内监,戴权若得三河帮孝敬,天子家奴殴残士子,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只有勋贵或者藩王。
勋贵,四王八公之外,还有十二侯,这范围就比较大了,不好确定,至于藩王亦然。
贾珩闻言,眸光眯了眯,道:“继续说。”
其实心头也隐隐有几分猜测,多半是藩王、勋贵。
因为这都是排除法,首先白日里那些文官集团的反应,也不像是能掺和其中的样子,
刘攸道:“三河帮有一些人触犯律法,如果没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暗中护着,他们说不得都进去了,这帮人干的伤天害理的事不少。”
贾珩目光闪烁,心头思忖,他总觉得齐王在五城兵马司安插人手,不会这般简单,毕竟五城兵马司也大大小小有着几千兵马。
贾珩沉声道:“刘攸,这几家一年给齐王能带多少利银?”
所以与其乱猜,不若先行查证再说。
“齐王殿下,他现在在户部观政,手下需得有这帮人帮助卸运湖广、江浙之地运来的粮食,三河帮就是他笼络的一帮人手。”刘攸开口竹筒倒豆子一般。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那你是怎么回事儿,你在五城兵马司为何成了齐王的人?”
“有了银子,就能去招揽人才,拉拢朝臣,豢养死士”贾珩眸光深深,觉得这里面牵扯的方方面面,需得慎重。
“问题,这些天子知道不知道?这一点很是关键,明日需得带上供词面圣了,此事既事涉齐王,关键还是要看天子的意志。”贾珩一时间觉得,此事的确是十分棘手。
问过刘攸,着其在供词上画了押,已是寅正时分,贾珩也多少睡了一会儿,待到辰时,吃了早点,就马不停蹄,带着供词,前去觐见天子。
“这个,我哪里知道?不过,想来每年给齐王带上五六十万两的利银,总是有的吧。”刘攸猜测道。
“三河帮在东城的产业有多少?他们向五城兵马司交的市税估计也是微乎其微。”贾珩沉声说道。
东西两市,这些有着三河帮背景的产业,不用想,缴税缴得也不多,再加上都是偏门生意。
坐在一旁的宋皇后,一袭淡黄底白衬纹花裙,梳着凌云髻,如云鬓发间,簪以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愈发将一张如典雅、华美的脸蛋儿烘衬的白皙如梨蕊,带着翡翠手镯的纤纤柔荑,宛如羊脂白玉,也是轻轻搅拌着冰糖雪梨粥,嫣然笑道:“陛下,然儿过了年开府,陛下觉得派他到哪里比较好?”
崇平帝沉吟了下,说道:“左右是派往六部观政,他对什么感兴趣?”
派成年皇子六部观政,这是陈汉太祖传下的规矩,以防宗室羸弱,不能屏藩帝室。
翌日,宫城的坤宁宫格外静谧,几声画眉、喜鹊的叫声响起,愈发显得清幽。
崇平帝在宋皇后的陪同下,在暖阁中用着早膳,周围宫女、宦者捧着毛巾、拂尘、脸盆,痰盂伺候着。
崇平帝一袭明黄色丝织绣龙圆领锦袍,手中拿起汤匙,在祥云纹饰的瓷碗中轻轻匀着米粥,以便将温度降下。
宋皇后那张端庄、妍丽的脸蛋儿上就有些异样,这位宫中有着雪美人之称的宫裳丽人,轻笑了下,道:“陛下,臣妾看过然儿的功课,翰林院的徐学士说然儿义理晓畅,纵然是参加科举,也能中个举人呢,只是然儿这孩子喜读兵书,让臣妾也有些头疼,最近他似是在读贾子钰写的那本三国话本,手不释卷,还说要领兵给陛下荡平贼寇呢,陛下说这孩子才多大一点儿,不知道兵凶战危的。”
子凭母贵,母以子贵,宋皇后两个儿子,眼看长子没有立为太子的迹象,愈发揣度不出枕边人的用意。
至于问,在潜邸时,这位秦王殿下就不准后宅太介入政事,而宋皇后也谨守本分,不敢多言。
但副作用……也有。
宋皇后那张绮丽的脸蛋儿现出一抹思索,道:“臣妾看然儿那孩子挺好武事的,最近一段时间,一下了学,就去打猎,陛下您看,要不让他去军中,也好为陛下分忧边事?”
“也不知是好武事,还是沉溺畋猎?”崇平帝皱眉说着,舀了一汤匙米粥,对宋皇后只言不置可否。
等王子腾查边归来,他就要提前布置,集中精力在年后调整京营诸军,那时,势必斗争激烈。
至于五城兵马司,贾子钰一直对编练新军念念不忘,他派一位藩王提前过去,也可示重视之意。
宋皇后似是体察到崇平帝冷硬脸色下的舐犊之情,芳心中涌过一抹暖流,笑道:“那臣妾等会儿就告诉然儿,炜儿昨儿个还说,然儿在宫城门碰到贾子钰,敬重的跟什么似的,
崇平帝闻言,脸色稍霁,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他既爱读这些,让他看些,倒也无妨,只是不可沉溺,至于那本三国,就让他好好读读,过两天写一篇,汉室缘何失驭,天下何以三分的政论来,朕要看,告诉他,不许找人捉刀,义理晓畅,当知言必诚信,行必忠正之理。”
宋皇后:“…”
崇平帝转而又想了想,沉声道:“他既是好武事,等明年开府,先让他到五城兵马司历练历练,京营那边儿,年后会有较大调整,以他的能为,去了…也是添乱。”
其实,昨天她听到自己辛苦做的那盒桃花酥被赐给那位伐登闻鼓的少年,还有些不悦,但思来,也觉得这是陛下笼络臣子之意。
陛下,已经有十余年不曾这般施展笼络人心的手段了,也就在潜邸时才…
“这贾珩,需得让然儿多多亲近才是。”宋皇后眸光敛藏下起伏不定的心思,拿起汤匙,
对了,婵月那孩子,想吃臣妾做的桃花酥,还跟着人家讨要呢。”
崇平帝点了点头,面上也有几分笑纹,说道:“等年后他到五城兵马司后,可向贾珩多多请益。”
宋皇后闻言,晶莹如雪的玉容上微顿了下,心头就有些惊讶。
而在这时,只听殿外传来内监的声音,道:“陛下,云麾将军贾珩递牌子求见。”
崇平帝闻言,面上就是一怔,轻笑了下道:“贾珩,大早上的,他进宫觐见做什么?让他到大明宫相候,朕等会儿就过去。”
宋皇后见着崇平帝的脸色,搅着汤匙的玉手也是一顿,抬眸笑道:“陛下,不妨先将这碗粥喝完。”
舀了一勺米粥,放至莹润、饱满如桃花的艳艳唇瓣上,樱桃檀口,隐见齐如编贝的樱颗贝齿,以及丁香小舌。
这位孕育过两个孩子的丽人,芳龄其实也才三十五六,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
而岁月也对其温柔以待,不曾在身上留下时光痕迹,身材丰腴曼妙,秀颈肌肤雪白一如梨蕊,光洁白嫩的脸蛋儿上,鬓角不见皱纹,一股端丽、婉美的成熟妇人韵味,无声流溢于一颦一笑中。
崇平帝接过内监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漱口而罢,迎着宋皇后的温柔如水的目光,语气和煦道:“梓童勿忧,朕这些年都是这般过来的,无妨。”
宋皇后笑了笑,起身,从一旁宫女手中取过冠帽,递给崇平帝。
崇平帝也不多说其他,在一群内监的簇拥下,移驾大明宫。
崇平帝应了应,说道:“不用汤匙了。”
说着,拿起碗沿着碗边缘,将温度适宜的米粥饮尽。。
宋皇后见着这一幕,柔声说道:“陛下慢点儿,总要咀嚼几下,仔细别伤了脾胃。”
待崇平帝远去,宋皇后那张妍丽、华美的脸蛋儿上渐渐浮现一抹惆怅。
这就是她的丈夫,自继位以来,于国事宵衣旰食,似要证明给谁看一样,然而在家事上,却…只是纵如此,谁让她是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呢?
她不可能像妹妹一样,永远优雅美丽,万事不萦于怀,平日以乐舞相伴,种花养草,
平时闲暇里还可逗弄着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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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假痴不癫
大明宫中,崇平帝刚刚落在在御案之后,就唤内监召见着贾珩入内觐见。
贾珩此刻长身而入,行礼而罢,只听崇平帝说道:“贾卿,这一大清早儿就匆匆求见于朕,可是有什么急事?”
崇平帝接过一旁戴权递来的香茗,沉声问着。
“圣上,臣经过连夜讯问五城兵马司的主簿刘攸,已将应考举子被三河帮帮众殴残一案查清,只是事涉重大,臣惶恐而不知如何查察,还请圣上示下。”贾珩拱手说道。
而听到贾珩一开口,崇平帝也是一惊,盖因这声音略有一些沙哑,而疲倦更是掩藏不住。
他已擢拔其人为锦衣卫千户,整肃暗通款曲的锦衣卫,今日正要吩咐戴权派人去暗中调查此事,不想眼前少年竟在短短时间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贾珩道:“圣上,臣已侦知,范仪被殴残一事,悉由五城兵马司主簿刘攸因私仇而指使三河帮帮众所为,然,刘攸之所以胆大妄为,其后还有旁人,昨夜甚至有三河帮众与五城兵马司内部之人里应外合,意欲杀刘攸以灭口!”
“冲击官衙,杀人灭口?”崇平帝面色顿时阴沉的可怕,喝道:“好大的胆子!”
崇平帝抬眸看去,就是一惊,只见少年眼中满是血丝,但目光却明亮、锐利依然,心头就是一动。
“竟这样快?子钰查到了什么?”崇平帝面色凝重,将茶盅放在一旁旳御案上,目光落在贾珩那张欲言又止的面孔上,心头隐隐有着几分猜测。
其实,昨晚他已问过那个唤作曲朗的锦衣卫百户,对东城江湖帮派已有一定了解,其中以最大的三河帮最为势大,手眼通天,收买了一些锦衣卫同僚,似乎还和京中权贵牵连颇深,只是牵连何人,牵连多深,曲朗也不知。
崇平帝面色铁青,说道:“戴权,将口供拿来。”
戴权从贾珩手中接过盛有口供的木盒,先打开检视了下,见并无异样,这才取出厚厚一沓录有供词的簿册,递给崇平帝。
崇平帝接过录有口供的纸张,就是阅览起来。
贾珩沉声说道:“据刘攸招供,三河帮因漕粮卸运而与……”
“与什么?”见贾珩迟疑不言,崇平帝面色阴沉,说道:“前日朕就有言,无论涉及到谁,一律穷究到底,严惩不贷!你不要有顾虑!”
贾珩道:“三河帮似与在户部观政的齐王殿下交情匪浅,而据刘攸交待,三河帮旗下产业商铺,营利之银,几有六成送至齐王府上,臣一时不知其言真伪,现有口供奉上。”
以崇平帝心智如何不会在心头勾勒出事情的全貌来。
刘攸勾结齐王,因事情败露,被齐王派三河帮中人,至五城兵马司杀人灭口!
“反了,反了!”
大明宫中一时间陷入安静,秋日清晨的金曦透窗而过,落在殿中的帏幔、熏鼎、书架、花瓶上。
而“刷刷”翻页之声,却愈发急促、快速,好似暴风雨酝酿而来的前奏。
不仅仅是刘攸的口供,还有三河帮派来灭口之人的口供。
“详加查实?五成兵马司的主簿知,锦衣卫的百户也知,唯有朕不知!”
哪怕昨天已从锦衣百户曲朗只言片语中,隐隐猜到有宗藩、勋贵为之张目,但此刻看到三河帮众两三万人,一年至少得利银五六十万两,崇平帝还是被这个数字激得心头一颤,怒火攻心。
以崇平帝的见识,认为五六十万两银子,只多不少!
崇平帝将手中的口供猛地拍在地上,咆哮如雷,怒喝道:“一年至少五六十万两?三河帮两三万人……他要做什么?!朕还没死呢!”
周围一众宫女、宦官都是纷纷跪下,就连戴权也是“噗通”一声跪地,身躯颤抖。
贾珩面色淡漠,拱手道:“还请圣上息怒,臣以为此事还需详加查实……”
砸在肩头之上,戴权闷哼一声,跪伏于地,叩头不止,低声哭喊道:“陛下,老奴真的不知,老奴不管东城那一块儿啊……”
贾珩见到这一幕,心头一凛。
天子之怒,其实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现在齐王,既有钱,还有人,若还有重华宫的那位……这是要做什么?
崇平帝不敢往下想,忽然将目光冷冷看向戴权,目光几欲择人而噬,“你这狗奴才,齐王与三河帮勾连长达数年之久,你手下的内卫,吃干饭的吗?”
越说越气,抓住手旁的镇纸,就是向戴权砸去。
贾珩沉吟了下,拱手说道:“圣上,此事是否还继续查下去?”
许多事情,不在乎你查出了什么,而在于上面愿不愿意查,这个决心下得下不了。
“你不要有顾虑,你和许庐他们严查到底,三河帮必须要连根拔起,至于东市流失税银,也要追问!”崇平帝脸色幽幽,压抑着胸腔熊熊燃烧的怒火。
按着疏不间亲之论,天子得知后,顶多发一通脾气,但这一副被拆了龙鳞的样子,显然有着他不为所知的皇室秘闻。
再往下思索,隐隐明晰关要。
“这应是一位帝王在被人蒙蔽之后,骤然发现之后的愤怒,而且这应是……感到皇权受到了威胁之后的愤怒!齐王派王户部观政快八年了,八年时间,内厂和锦衣卫似乎从未报过……”
戴权只觉心惊肉跳,应命而走。
贾珩闻言,心头一沉,不管如何,这齐王多半是恨上他了。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只要想做事,就需得罪人,如果他帮助遮掩,一旦为天子得知,那么他得到的不是嫉恨,而是杀身之祸。
有些人还翻不起什么浪!
他御极天下十四载,亲政也有六年,民心所向,谁也动摇不了他的皇位!
贾珩正应着,却见崇平帝猛然对着一旁的戴权,沉声说道:“你这狗奴才,唤齐王进宫,朕有话问他!”
这就是内外之别?
看如今天子的意思,似乎仍无废齐王为庶人的样子,甚至还有压一压的打算?
刚刚明明龙颜震怒……
“只是齐王入宫,一定会辩白分说,需得提前打预防针才是。”贾珩念及此处,迟疑了下,说道:“圣上,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漕粮装卸、水运,须臾离不得这些人,齐王殿下这才不得不与之合作?”
崇平帝闻言,冷哼一声道:“漕运总督杜季同,自率漕粮卫押运漕粮,什么时候用得这些帮派中人,不过是齐王胆大包天,擅自行事罢了,子钰,你勿忧此事,他如此胆大妄为,你提前察知,匡其过失,真的要等……大白天下,那时物议鼎沸,就不是这般简单了。”
贾珩神情默然,心头多少有些冷意。
调京营之军,不仅是防止三河帮铤而走险,也是预备着万一漕粮卸运不及,也可由京营暂管此事。
“京营之军,你要调那一支?”崇平帝目光闪烁,说道。
贾珩心领神会,沉声说道:“臣请调果勇营牛继宗部!”
“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犯十恶之罪,还有八议可论,况亲王之尊!而且如今国家多事,不说齐王被废,就是将其以亲王之尊勾结帮派势力之事,露布天下,多少也会对天子的圣德有影响。”贾珩心思电转,多少有些把握到天子的心理底线。
三河帮必除,齐王之事要压一压。
贾珩道:“圣上,臣还有一事想要启奏圣上,如今三河帮帮众人多势众,臣恐五城兵马司军卒难以支应,请调京营之兵,以备万一,可靖平东城之匪患!”
崇平帝点了点头,望着贾珩的目光愈发多了几分温和。
贾珩想了想,道:“圣上,若无他事,臣先告退,与许大人继续会同审理此案。”
不过,纵然是和许庐会审此案,看天子的言外之意,也是不好再将齐王涉案弄得人尽皆知。
崇平帝面色微顿,沉声道:“朕赐你天子剑,京营之兵由你调遣,但不要现在去调度,再过两天,牛继宗会被弹劾,罚以停职,闭门思过,果勇营那时无主,你才可调营兵入京靖平匪患。”
借先前牛继宗治军无方一事,再加上齐王被利用,他要先拿回来一营兵权。
贾珩闻言,拱手道:“谢圣上,臣原本也不是想现在就调京营之兵,俟群小露丑,其恶彰世,臣自施加以斧钺!”
比如,方才崇平帝龙颜震怒,恨不得活劈了齐王,但雷霆生生悬而不落,只是心头埋了一根刺。
“所以,想要整倒齐王,仅仅凭借这一件事还不够,还需得再看。”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崇平帝道:“子钰先不要忙着离开,等见过齐王再说。”
“如果一开始不来觐见天子,让许庐等人去冲锋陷阵……也不行,那时天子猝不及防,反而对我有恶感,一旦起了恶感,多疑的性情就会放大。”
贾珩思忖着其中利害。
这就是他先前所言棘手之处,关键还是疏不间亲,一下子打不死,只能慢慢削。
崇平帝冷声说道:“你匡他过失,他若是器量狭隘,心怀怨恨,那就妄为亲王之尊!他与三河帮既然有牵连,想来也知三河帮内里情形,如有其配合。”
就听着外间戴权禀道:“陛下,齐王殿下在外恭候。”
崇平帝冷冷道:“宣!”
贾珩心头微震,抬头看向崇平帝。
天子让他留下来做什么,拉齐王的仇恨?
不,齐王早已记恨上他了,那么只有一个目的,以示亲厚、安抚,齐王纵然想要动他,也需得慎重三分。
“这……父皇这话是从何说起,儿臣不知此事啊。”齐王闻听崇平帝愤怒下的直呼其名,面色大变,抬头辩白着,小眼睛扫过一旁的贾珩,心头闪过一抹冷意。
昨日派往三河帮灭口的人,无功而返,他一早就听到消息,正是这贾珩这厮所阻!
不想,还没寻这厮算账,这厮来父皇这边儿就进着谗言!
不多时,就见一个年岁二十七八,着亲王蟒袍,面皮白净、身材肥胖臃肿的青年,在内监的引路下,进得偏殿。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齐王行大礼参拜,高声说道。
然而崇平帝却没有令齐王起身,冷喝道:“派人进入五城兵马司袭杀朝廷命官,陈澄,谁给你的胆子!”
崇平帝沉喝道:“刘攸,你可认得?”
“儿臣不识。”齐王急声说道。
“还敢狡辩!”崇平帝沉喝说着,将手中的供词,扔到齐王脸上,喝道:“刘攸供词,一清二楚,当朕不知!”
而贾珩自是敏锐察觉到这一掠而过的目光,察觉到那目光深处的恶意满满,看着身材肥硕的齐王,心头莫名闪过五个字。
齐王,匹夫也。
如果一进来乖乖认罪,请崇平帝原谅,他反而要警惕此人口蜜腹剑。
崇平帝猛地一拍御案,沉喝道:“朕不想听你说这些,现在三河帮盘踞东城,多达几万人,你收为己用,是要做什么?”
齐王叫屈道:“父皇,三四万人?父皇,儿臣上哪儿变出三四万人去?都是一些讨生活的苦哈哈,在码头、渡口上扛着粮食混口饭吃……”
贾珩见到这一幕,眉头皱了皱,这齐王不得不说,还真有几分厚颜无耻的浑不吝劲儿。
齐王面色微变,拿着供词,急得涨红了胖乎乎的脸,道:“父皇,这是他攀诬儿臣,儿臣……”
“够了!”崇平帝冷喝一声,打断了齐王的辩白,冷笑道:“勾结帮派子弟,收买朝廷命官,派歹人袭击官衙,你做的这些恶事,孤废了你,都绰绰有余!”
齐王闻言,身形一震,垂下头来,忽地在贾珩看来多少几分拙劣的表演,嚎啕大哭道:“父皇,儿臣一时糊涂啊,儿臣刚到户部,手下连个使唤的人手也没有,没少受户部那帮文官的鸟气,办不好差事,没少被人笑话猪头猪脑,只会混吃等死的废物!直到见三河帮中人还算知恩义,这才笼络了在身边做事,他们这几年帮着转运入京漕粮,出力颇多,至于他们殴残应考举子,儿臣实不知情!还有派歹人袭击官衙,此等丧心病狂之事,纵然借儿臣一百个胆子,儿臣也不敢啊,必是有小人恶意中伤,还有那刘攸肆意攀扯……”
哪怕表演再是拙劣不堪,但就莫名很有自信,想要飙一个全世界都灭掉的高音。
“人丑而不自知,天子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别不是……”贾珩心头不敬想着,只是片刻之间,眸光就是深邃几分,“难道这才是齐王的自保之道,假装蠢笨?”贾珩心头闪过一抹狐疑,但又细思三分,却觉得有不少可能。
“否则无法解释,崇平帝直到今日才知,齐王竟然在东城隐藏了这么久!外表蠢笨,实则奸诈。”贾珩目光深深,思忖道,“假痴不癫,还真是天子的种!”
第一百七十二章 生子当如贾子钰
贾珩转念之间,心头也是涌起一抹凛然。
他先前竟然还错以为这齐王是匹夫。
“最近太过顺风顺水,几给了我一种自持智谋高深,小觑于人的特点,可哪里有什么算无遗策,聪明反被聪明误者不少,善泳者溺于水,多少英雄豪杰,连装疯卖傻都看不透,这齐王需得格外慎重,这是个不亚于杨国昌的对手。”贾珩心头提起警惕。
天子膝下已经开府视事旳二王,这齐王不是省油灯,而二子楚王,想来也不是易与之辈。
事实上,贾珩还猜对了,在其第一次抽贾珍脸的时候,楚王已经派人留意于他,只是后来,见到了戴权派内厂的密谍暗中相护,才悄悄撤去了盯视之人。
崇平帝以庶出之身,夺嫡而荣登大宝,手下两个庶子都无不视崇平帝为榜样。
一个礼贤下士,骁果英武,一个假痴不癫,阴蓄势力。
将崇平帝当年夺大位的手段,一人学了一半。
反观宋皇后的两个儿子,一个学了心思阴沉,一个学了骄横跋扈。
崇平帝冷声道:“朕不管你有何内情,三河帮那边立刻给朕断了勾连!身为国家亲王,戴权,传朕旨意,齐王行为不端,不知检点,降为郡王,以观后效,着令该王闭门读书,罚俸一年。”
这时代,父亲降儿子的爵位,理直气壮,还真不需要和人解释。
一听降为郡王,齐王脸色剧变,一颗心直往下沉,嚎啕大哭道:“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不过是想给父皇分忧,儿臣自小就没了娘,又没有父皇和二弟生的英武,只想做出一些事来,为父皇分忧……”
“戴权,拉这混账出去,杖责二十,再敢嚷嚷一声,加杖十下!”
齐王顿时恍若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被两个内卫拖着出去,然后去打板子去了。
贾珩面色淡漠,听着远处齐王传来的哭喊声,心头已经不敢轻视。
脸厚心黑,外实匹夫,内里实际是一个老流氓。
不过崇平帝降爵,也是处置的极限了。
还是那句话,这时代真的法律没有平等。
若是旁人,贾珍这种勋贵,单单一个勾结贼寇、未遂于恶,就被夺爵下狱。
但如果落在齐王头上,顶多挨几句训斥。
如旁人收买三河帮为己用,哪怕是杨国昌,都要下狱论死,但落在齐王头上,只是亲王降为郡王,但对齐王而言也是肉痛无比了。
“当然,这在天子心中已有了刺,再来这么几次,说不得就是怙恶不悛,废为庶人!”
说白了,就是这种勋贵皮厚血多,一下子根本打不死。
就连他也是一样,真要做一些草菅人命的缺德事,别人弹劾,一时还摁不死。
当然,他也不会去作死就是。
这就是这么个世道,因人而治,因人成事,刑不上大夫,八议入律,人治社会。
崇平帝揉了揉额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说道:“子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贾珩面色顿了顿,觉得这话不好接,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道:“臣之家,何尝不是如此?”
这时候必须说一些家中的糟心事,用来比惨,否则,天子这会儿的感慨,来日回想起来,就有当时不敢与臣感慨,有失君臣本分之嫌。
“哦?”崇平帝皱眉问道:“你说是贾珍,贾珍不贤,现为京兆拿捕。”
对贾家的情况,崇平帝自是通过内卫禀告,只是最近贾珩移居东府之后,对贾家仆人严加甄别、隔离,再加上戴权的放水。
崇平帝其实已有些接不到贾珩太多的奏报。
贾珩道:“圣上,贾族百年公侯之家,子弟耽迷享乐,人心败坏,还有荣府里的一些长辈,阴阳怪气,上次臣去翠华山剿匪,府中咒言毒语,四处流传,说臣一去不还。”
说到最后,贾珩也是苦笑一声。
“贾赦?”崇平帝开口问道。
贾珩拱手道:“圣上烛照万里,洞察入微。”
崇平帝摆了摆手,沉声道:“上次提出除你族籍的就是此人,想来于府中作妖者,除却此人,也不作第二人想。”
贾珩道:“荣国老太太于臣有恩,如果不是大是大非,触犯国法律条之事,些许闲言碎语,臣也不与其计较。”
崇平帝点了点头,赞许道:“器量宽宏,才是名臣之相,大将风度。”
“圣上谬赞。”贾珩拱手说道。
崇平帝神情默然片刻额,说道:“齐王一事,先到这里,此事你和许庐商议一番,将三河帮清扫一空,没了齐王掣肘,想来以你们三人之力,不久就可还东城一个朗朗乾坤。”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是,圣上。”
崇平帝此刻的言语几乎是明示,齐王的事已经处置过了,不要再闹的天下皆知,而经过敲打的齐王,不敢再为三河帮张目,那么剩下的就靠三人思索治安靖绥之策,荡平东城匪患。
崇平帝沉吟道:“传朕口谕,赐贾珩以尚方宝剑,缉察神京城盗寇,如朕亲临。”
“臣谢圣上!”贾珩心绪激荡,拱手说道。
不多久,就有宦官捧着托盘,上有一柄绣以金龙之剑鞘的宝剑,
“调兵之事,先不用急,朕给你口谕。”崇平帝将剑拿起递给贾珩。
贾珩双手接过,深施一礼,说道:“臣,必不负皇命。”
“好了,下去办差吧。”崇平帝目中也和煦几分,摆了摆手说道。
贾珩又是行了一礼,道:“臣告退。”
待贾珩离去,崇平帝脸色又是重新阴沉下来,目光望着重华宫方向。
齐王如此肆无忌惮,如果没有重华宫的那位相护,岂敢如此!
坤宁宫
听完宫女的禀告,在暖阁中的宋皇后那张端庄妍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讶异,久久无语。
老大被降为郡王了?
隔着一张棋坪,脸蛋儿略娇小几分的端容贵妃,轻声道:“姐姐,齐王自小就受重华宫的太上皇喜爱,陛下他如今降其爵,不会再……引起波折吧?”
这位端容贵妃,是宋皇后的妹妹。
想起宫城之中,再因为齐王降爵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端容贵妃就是颦了颦柳叶细眉,晶莹如雪的玉容上浮起一抹忧色。
这位与宋皇后一母所生的宫裳丽人,云鬓高挽,容色殊丽,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蛋儿,妆容精致无比,狭长的凤眸上,描着玫瑰色的眼影,而耳垂上则是带着月牙儿形的翡翠耳环。
身形则是高挑,比宋皇后其实还要高几分,身段儿苗秀,因得乐舞为伴,蜂腰翘臀,纤丽柔美。
宋皇后以纤纤手指捏起一个棋子,道:“以陛下的心智,想来是拿到了什么铁证,今早儿,贾珩就急急求见,必是此人从中使力。”
“贾珩?这人是……”端容贵妃明眸中现出疑惑,略有些小迷糊的样子,完全不似一个孕育了一女一子的三十二岁的丽人。
“妹妹在深宫有所不知,贾珩是近来一位得陛下器重的少年勋贵……”
宋皇后放下棋子,慢条斯理说着。
端容贵妃闻言,玉容现出一抹讶异,道:“贾家有些年头没在朝堂中听到动静了,倒是没想到出了这么个出色的年轻人入得陛下的眼。”
端容贵妃随意感慨了几句,道:“只是,贾家的人不是?”
“旁支。”宋皇后清声说道。
端容贵妃闻言,抿了抿粉润泛光樱唇,狭长、明媚的清眸眨了眨,说道:“怪不得能入陛下的眼。”
“我的好妹妹,你跳舞跳得迷糊了,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
因宫中都不是外人,宋皇后面对自家妹妹也没有那么多君臣名分,有些无奈说道。
如果陛下不是旁支承位,岂有她们姐妹今日之贵?
“臣妾失言。”端容贵妃闻言,也自觉这话不能乱说,垂下弯弯眼睫,盖住明眸,柔声说道。
不提深宫中的姐妹二人随意闲聊,却说贾珩佩着尚方宝剑,出了大明宫,从宫城门下的禁军手中接过马缰绳,正要翻身上马,出宫城,前往五城兵马司,忽地一愣,继而眯了眯眼眸。
只见宫城门口,在两个着灰衫短打,头戴黑袍的王府力士搀扶下的齐王,那张胖乎乎的大脸之上映入眼帘,其人浓眉下的一双小眼,精光四射地盯着自己。
而周围,齐王府的家丁,则是备好了软轿,在远处相候着。
“贾子钰,本王恭候你多时了。”齐王冷笑一声,看着贾珩,阴测测说道。
贾珩面色淡漠,拱了拱手道:“下官见过齐郡王殿下。”
齐王:“……”
胖脸抖了抖,怒火蹭蹭往脑门儿上撞。
齐郡王?哪壶不开提哪壶?
齐王冷笑道:“贾珩,你这幸进之徒,向父皇进谗言,累本王降爵,幸进之徒,不能长远,本王看你能嚣张几时!什么几把玩意儿,别说是你,就是贾家的人在这儿,本王也不放在眼里!”
贾珩面色淡淡,早已看出这齐王蠢笨外表下的奸诈心思,这种放狠话,看似有点儿混混流氓吃亏后的“叫嚣”,但其实已隐含“示弱”。
“但这种示弱不过是给我和天子看的,我以为其人蠢笨,不屑一顾,恰恰若中了算计,这齐王还有话说给天子,儿臣再是蠢笨,也不至放完狠话之后就暗中加害啊……虚虚实实,这齐王假痴不巅的人设,就是最好的掩护,只是……”
齐王正如老流氓一般叫嚣着,却见对面那人霍然取下腰间宝剑,横于眼前,快行几步,低声说道:“齐王殿下,这是天子剑,天子剑在,如圣上亲临,你说本官若是斩了你,会不会给你偿命?一个三等将军换一个亲王,一命抵一命!谁是玉器,谁是瓦罐?”
齐王被对面那戾气丛生的目光盯视着,脸色一变,口中的叫嚣声,戛然而止,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少年。
“你,你要做什么?”
“齐王殿下,贾某手执天子剑,如圣上亲临!圣上口谕,让殿下回府好好读书,谁让你们在这宫城逗留的!你们几个混帐东西,还不扶殿下回去!欺我天子剑不利乎!”贾珩沉喝一声,长剑一抖,向着其中一个扶着齐王的家丁耳朵削去。
方才就是此人在面露讥笑!
剑光一扫,只听得一声惨叫,顿时血光四溅,几点血珠溅落在齐王脸上,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惊愕的神情,张了张嘴,发现一个字都不说,只觉手脚冰凉,肥硕身躯都不住颤抖。
他怎么敢!
这是宫城门口!!
打狗还要看主人啊!
嚣张跋扈!
这特娘的是董卓、曹操!
不对,特娘的,三国好像还是这厮写的……
齐王心头惊骇,只是目光一凝,却是见到贾珩手中的天子剑,心头一凛,这厮还真敢!
天子剑在,如朕亲临!
忽地对上那一双凶戾的目光,齐王小眼紧紧一凝,脸色铁青。
贾珩沉喝一声,道:“来人,还愣着干嘛,还不送殿下上轿!”
既然是装疯卖傻的老流氓,那就用对付老流氓的办法对付你!
当年秦国太子犯法,商鞅削了太子之师的鼻子,而今日他为国家武勋,被亲王拦路叫骂,因为君臣之别,他自是不能削齐王一根头发,但削他府中奴才一耳,以作惩戒、震慑,纵然天子知道,也只会默然以对。
贾子钰刚强果断,不可轻辱!
至于得罪齐王?
断了其人财路,降爵以惩,这都得罪死了,还想怎么样?
难道还要跪下来求得原谅?
唯有以天子剑示之以刚,再敢蹦跶,下一剑,削的就是你的头颅!
一旁那家丁捂住耳朵,痛哼着,却见齐王脸色阴沉如铁,冷哼一声,“你这狗奴才,闭嘴!”
声音中隐隐有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方才不会看错,这父皇的狗奴才,是真的想杀他!
齐王阴沉着一张胖乎乎脸,在几个家丁的扶持下,进入轿子。
狗奴才,给孤等着!
齐王灰溜溜地乘上轿子,事实上此刻心头的叫骂,才真正有着示弱的意味。
至于齐王仆人耳朵,早已被一旁的禁军捡拾起来,面色发苦,道:“贾大人,上面问起来,如何回禀?”
贾珩面色默然,沉声道:“本官手执天子剑,如朕亲临,路遇一二宵小,执剑惩戒,你具实以禀即是!”
大明宫
正在御案之后批阅奏章的崇平帝,抬起一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听完戴权所言,面色就有古怪之色流露,喃喃说道:“这贾子钰……真有前汉名臣之姿!”
前汉之时,名臣哪有这般唯唯诺诺,都是刚直不弯。
持天子使节,即代表着皇帝权威。
当然,还是贾珩在崇平帝眼里,出手还是十分的有分寸。
其一,不伤齐王一根汗毛;其二,以天子剑、口谕,开口闭口应天子之命。
戴权迟疑说道:“陛下,贾子钰宫城门执凶兵,若是御史……”
崇平帝冷声说道:“手执尚方宝剑,如朕亲临,若无这样杀伐果断的气度,有何资格佩朕之宝剑?别说一个奴才耳朵,就是头颅,何人敢以置喙!不过,你现在去告诉目击禁军,不得声张此事!另外,传朕口谕,贾珩查案有功,赐绢三十匹,以作勉励。”
戴权闻言,心头剧震,不得声张,这是保护,而赐以绢帛,这就是安抚了。
“会不会,这贾珩是陛下的私生……”戴权心头大不敬想着,但片刻之间,就觉得这想法荒谬。
他自潜邸就跟着陛下,一直到入主大明宫,陛下若有什么风流韵事,他会不知?
只能说,贾珩这小子正受着陛下的器重,圣眷正隆,无往不利。
等戴权离去,崇平帝冷峻面容微动,却是忍不住轻轻一笑,只是笑过之后,目光深处却有一种难言的无奈。
生子当如贾子钰……chaptere
第一百七十三章 殉道者
贾珩在宫城门中执剑削齐王仆人一耳的消息,尽管被崇平帝着戴权封锁着,但还是在短短时间在宫内传开,尤其是落在派了内监前去大明宫打探消息的宋皇后耳中。
至于齐王被降爵,虽行得是中旨,但内阁值宿旳大学士,也闻得此信,着通政司抄录,通传六部以及诸省。
坤宁宫,宋皇后听内监叙说完宫城门处的经过,纤纤玉手捏起的棋子,就是“啪嗒”一声落在棋坪上,柳叶细眉下,狭长、清冽的凤眸,明光清澈地看向对面的端容贵妃。
“妹妹,这贾子钰还真是……”宋皇后如梨蕊雪白的脸蛋儿上,现出怔怔之色,似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
一想到老大不仅被降为齐郡王,还被狠狠削了体面……
哪怕心里,再三告诉自己是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需得胸襟宽广,慈待庶子,可仍有欣然从心底深处蕴生。
这几年,齐、楚二王,入户部和兵部观政,多多少少都做出了一些成绩,聚拢了一些中下层官吏,不得不说还是给宋皇后带了不小的压力。
“这贾珩,在宫城门口执兵行凶,圣上竟没有怪罪?”端容贵妃从一旁宫女手里接过茶盅,两瓣如花瓣的粉唇贴合在瓷碗边缘,抿了一口,颦着黛眉说道。
“这怎么说是行凶呢?这贾子钰手持陛下之剑,就如陛下亲临,再说只是小惩大戒而已。”宋皇后声音清越、婉转,虽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但那股欣悦仍可窥见端倪。
端容贵妃美眸闪了闪,柔声道:“姐姐这是?”
她其实也能体会自家姐姐的惶惑,只要儿子一天不立为太子,她这个皇后就坐不稳当。
宋皇后默然片刻,轻声道:陛下先前说,明年然儿开府视事,就到五城兵马司,本宫这个做娘的,总要提前提点几句,让人照顾一下自家儿子。”
“姐姐,内外有防,姐姐若想见贾珩叙话,需得寻个由头才是。”端容贵妃那张柔美、婉丽的脸蛋儿上浮起一抹忧思。
纵然她姐姐为六宫之主,但也不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也要受礼法、典制的约束。
宋皇后点了点头,忽地脑海中一亮,却是想起一茬儿,转过螓首,问着一旁的老太监夏守忠,说道:“贾家的大姑娘,现在是在宫里吧?”
夏守忠满是褶子的脸上,堆起笑意道:“娘娘好记性,贾元春现在就在坤宁宫为女史,今儿她身体不大爽利,告了一天假,歇着将养呢。”
“就在坤宁宫?”宋皇后闻言,绮丽玉容微顿了顿,柳叶细眉下,狭长、清冽的凤眸中现出一抹思索,少顷,丹唇轻启道:“身子不大爽利,可曾延请过太医不曾?你去吩咐人往太医院寻张太医来,给她看看,等晚上本宫也去瞧瞧,既是功勋之后,又是本宫殿中女史,怎好不闻不问?”
“遵娘娘慈命。”夏守忠应了一声,就去吩咐内监去太医院。
宋皇后目夏守忠离去,轻轻拿起棋子,放在棋坪一角,重又恢复那股端庄、妍丽的贵妇神态,轻声道:“等过几天,待月底宫中女史徇常例与家眷相会时,给元春个恩典,让他们姐弟相会就是了。”
她为六宫之主,这点儿主还是做得了的。
端容贵妃螓首点了点,也不再说什么。
“芷儿的婚事说得如何了?她也老大不小了。”宋皇后忽而又是提起咸宁公主。
一提起自家女儿的婚事,饶是端容贵妃人如其名,那恬然、平和的心湖,也荡起圈圈涟漪,说道:“自从咸宁,眼看过了年,虚岁都十七了,还……”
宋皇后道:“本宫听说锦乡伯之子韩奇,正值婚配之龄,妹妹以为如何?”
陈汉的公主也是基本在武勋中挑挑拣拣,文官基本是敬公主而远之,一来是影响仕途,二来志气不得伸展。
尤其是十几年前,晋阳长公主的驸马因废太子一事自尽后,但凡有点儿追求的文官,都不愿与皇家结亲。
“韩奇已定了亲,再说芷儿眼光太高,哪里看得上这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公子哥?这两天……臣妹也问过她,她说她三哥都还没成亲呢?她慌什么,现在不是出去游猎,就是天天拿着一本三国话本看。”
“三国话本?”宋皇后抿了抿丹唇,明眸晶闪,轻笑道:“然儿最近也在看这本书,没想到她也看,说来,若是那贾珩没有……”
若是贾珩没有娶亲,芷儿嫁给那贾珩倒是不错,也可给然儿和炜儿依为臂膀,至于年龄,正好女大三、抱金砖,但现在……
一想起贾珩娶了秦氏女,宋皇后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别说是公主,但凡官宦人家也没有给人作妾室的道理。
在这个时代,除非天子、藩王之嫔妃、侧妃,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否则,纵然是国公之平妻,平常的官宦人家,都觉得辱没了自家门楣。
不提宋皇后和端容贵妃在宫中闲聊着,却说贾珩这边厢悬佩着天子剑,骑上骏马,施施然出了宫城,沿着朱雀大街向着京兆衙门而去。
他需得将刘攸攀扯出的齐王一事,和京兆衙门的许庐商量好,如今齐王已经降为郡王之爵,此事只能暂且告一段落。
京兆衙门
许庐也在条案后端坐,圣旨在一旁的香案上供奉着,看向一旁的通判傅试,皱眉道:“傅通判,赖升被判斩立决,上报刑部,大理寺复核,月底就可开刀问斩,人在京兆衙门的大牢,要着人好生看管!”
傅试点了点头,道:“下官谨记大人吩咐。”
一想起赖家,傅试此刻心头也有几分不落定,他只收了五千两银子,还没来得及引见,就听说赖家被云麾将军贾珩给查抄了,现在这银子完全成了烫手山芋,想送回去都不知怎么送回去。
“今晚不能拖延了,需得去东翁家一趟,求东翁说个情,否则,一但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傅试思忖着。
忽地,就见官衙之外,一个衙役快步而来,禀告道:“大人,云麾将军贾大人求见。”
“快请。”许庐闻言,面色微动,沉声说着,看向傅试,道:“一起去迎迎。”
不多时,一个着着飞鱼服,头戴无纱山字黑冠的少年,按剑大步而来,进入官厅。
“下官见过许府尹。”贾珩面容沉静,拱手说道。
其实按着品级,三等云麾将军也是正三品,而京兆府尹也是正三品,贾珩倒不用口称下官,但一来是因贾珍前事,许庐秉公处断,以示敬意,二来是许庐从年岁来说也比贾珩年长,三来,文贵武贱也是陈汉官场的常态,文官势力强横。
许庐问道:“贾大人,听说你在五称兵马司抓住了刘攸?”
贾珩道:“刘攸已成擒,而就在昨晚,三河帮派杀手暗中潜入五城兵马司,意图杀人灭口!为下官提前料知,成擒群寇,经连夜突击讯问,已得口供,因事涉国家宗藩,下官不敢擅专,虽在一早儿前往宫城,求见圣上,方才就是从宫中而返。”
贾珩三言两语叙说完事情经过。
然而,许庐已是面色微变,瘦松嶙峋的眉下,那双眼眸明亮锐利,几让人不敢直视。
“不意贾大人,已然讯问得真相。”许庐目光在少年满是血丝的眼眸上停留了下,心头微震。
这少年必是忙碌了一夜,否则不会连夜讯问得这般多细情。
只是,事涉国家宗藩?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虽不得全貌,但也大差不差,事涉齐王,现齐王已被降爵为郡王,想来不久就有旨意露布,许大人,天子之意是齐王已不成三河帮之屏障,而接下来,我三方就需得……嗯,这位大人是谁?”
贾珩说着,忽然顿住不言,看向一旁的通判傅试,他方才还以为这中年文士是许庐身旁司掌文字机谊的心腹人,可见其目光闪烁,望着他的神色,隐藏一抹惧惮,心下大为狐疑。
傅试被锦衣少年锐利如剑的目光一视,心头就是凛惧,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脸上挤了个笑,说道:“回贾大人,下官傅试,不知荣府里的政公提及过下官没有?”
“傅试?政老爷倒是没提起过你,但赖家可是提起过你,赖家为了搭救赖升,四处托关系,托到你这边儿了吧?”贾珩沉喝一声,说道。
这自是在诈傅试,他昨日讯问赖家,追夺贪污之银,但还没来得及揪赖家在京兆衙门使银贿赂公门之事。
中间被表兄董迁被打,伐登闻鼓等事牵扯了手脚。
然而仅仅是一诈,却让傅试脸色大变,背后冷汗都是下来,强行镇定了心神,苦笑道:“贾大人,下官哪敢伙同赖家,这是欺君的大罪!前几天,赖家老太太到处托人,下官抹不开面,吃她一顿酒,别的,就是借下官十颗脑袋,都不敢乱来啊,天子钦定要案,谁敢从中动手脚!?”
“傅大人,愿你这是实言,否则,跑了赖升,你傅试就是真有十颗脑袋,本官也要砍你十次!”贾珩面色煞气隐隐,沉喝说着,按了按腰间的天子剑。
说话间,深深看了一眼傅试,直将傅试看的一颗心提到喉咙眼,面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而一旁的许庐,脸色则是黑如锅底,沉喝一声,训斥道:“傅通判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盯着牢房去!”
傅试闻言,连忙唯唯诺诺应着,拱手而退。
待傅试离去,许庐也是将目光停留在贾珩腰间的金龙剑鞘的宝剑上,瞳孔一缩,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傅试不认得此剑,但他却识得,这是天子剑!
“贾子钰,你腰间之剑可是?”许庐面色变幻了下,试探问道。
贾珩清声说道:“方才进宫,因齐王事,圣上赐以天子之剑,以靖奸佞,平凶顽!”
许庐闻言,面色微怔,心头隐隐有着明悟崇平帝的用意,默然片刻,道:“如今应考举子被殴残一案,渐至水落石出,而东城寇盗之患,你有何看法?”
贾珩道:“许大人,三河帮背后不可能只有一个齐王,说不得还有其他官吏为之张目、包庇,欲荡平彼辈,需得我等三方协同,群策群力,稍后等都察院的于御史来此,商议一番,而下官也会请锦衣府那边搜集情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子剑在手,还是贾珩先前连夜突审刘攸,敏察齐王之恶的壮举激荡,此刻虽仍是以许庐为主审,但真正的出谋划策之人,却悄然转至贾珩手上。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就能取得事情的主导权,哪怕当演员拍戏能把自己混成导演。
许庐沉吟片刻,面色坚定道:“刘攸虽被讯问得察其恶,但仍需以律处断,明正典刑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是齐王一事……”
许庐皱了皱眉,道:“齐王虽已被处置,但如果纠察出其他恶事,本官自也会尽臣道,行忠事。”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
暗道,这位许德清,看来是想捋一捋齐王的虎须了。
贾珩默然片刻,静静看着许庐,说道:“许大人,如今国家多事,俟刘攸一案办结,纵是三河帮查出一些事来,以圣上之器量宽宏,深谋远虑……”
许庐沉声道:“贾子钰此言谬矣!如欲整顿吏治,重振朝纲,非大魄力之君不可为之,向使王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何谈刀刃向内,刮骨疗毒?!如齐王当真暴戾恣睢,大害社稷,我许庐,纵刀斧加身,也断不容此辈横行!”
他自地方诸省臬司辗转,调任中枢,眼见大汉天下盗贼蜂起,豪强士绅,横行地方,鱼肉乡里,而朝廷纲纪废弛,贪官污吏沆瀣一气,若年后如愿司掌风宪衙司,必助天子整顿吏治,纵粉身碎骨,毁谤加身,也无怨无悔!
贾珩看着神色坦然,目光中似是依稀照见着不归之路的许庐,一时默然。
这是殉道者。
每到王朝末期,仿若一个沉疴待病的病人,被激起了免疫系统,总有一些统治精英舍身奔走,试图挽狂澜既倒,扶大厦将倾。
如前世那个明末的卢象升、孙传庭……
清末的林则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诗就不念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切与王爷无关!
京兆衙门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子来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一行人,已至衙外,贾珩和许庐对视一眼,就是出了官厅,行至仪门。
不多时,一个服四品绯色,绣着獬豸补子官袍,身形略有几分矮的中年官吏,在几个书吏的簇拥下,迈入庭院,一见贾珩和许庐,就是笑着上前,拱手见礼道:“许大人,贾大人,下官来迟了。”
实际此刻也就上午十点钟多一点儿,于德从都察院中调集几个书吏,这才往这边赶着。
许庐开口道:“于大人来得正好,方才贾大人已查出了范仪一案的眉目,我们两人正在会商此事,于大人可至官厅叙话。”
于德闻言,就是面现讶异,看向贾珩,道:“贾大人已查出了真相?”
其实,此刻看着这位着飞鱼服的少年,于德心头也有几分感慨,他前段时间还听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提及过此人,说韩相的儿子韩晖很是看重此人。
以他想来,不过是宁国一脉的旁支,别说旁支,就是嫡宗,也不值得太过接近,以防圣上疑忌,不想短短旬月之间,就眼花缭乱一般,眼前少年已由不闻一名的白丁,而成如今海内闻名,官居三品的云麾将军。
可观其人所行之事,实在是令人徒呼奈何。。
这边厢,贾珩自不知于德的心思,闻听讯问,冲其点了点头,沉声道:“此事内有隐情。”
其实,他在犹豫要不要将齐王一事透露给这于德,毕竟此人是韩癀的人。
以韩癀性情,会不会借机再此发动政潮?
从先前礼部尚书贺阁老一去中,就能看出这位大学士对首辅之位心心念念。
“不过,如果韩癀能攻讦齐王,也能替我拉一拉齐王的仇恨,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儿,只怕这老狐狸引而不发。”贾珩念及此处,就是将事情经过叙说给于德。
而于德听完,果然目光流转,只是片刻之后,却肃然道:“如今圣上已处置齐王,降爵以惩,此案查办难度将大为减轻,凡有涉案官吏,都察院当全力配合。”
贾珩见着这种不粘锅的一幕,虽然早有所料,但心头还是有一些不喜。
这于德为官太滑了,这种世故的老官僚,说实话真的不讨人喜,尤其衬托着方才的许庐,更是相形见绌,只能说政客终究是政客,而不是政治家。
许庐道:“当务之急是将刘攸等一干要犯押至此地会审,鞠问其言,细察表理,而后再自京兆、五成兵马司两衙,搜捡涉三河帮之陈年旧案,提审涉案苦主,羁押三河帮帮众!”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许大人所言甚是,下官这就自五城兵马司押解人犯。”
因圣旨着三人会审,故而,徇常例是要押解到京兆衙门来讯问。
许庐应允下来。
之后,贾珩就是出了京兆衙门。
本来他可以小吏往来,但觉得亲自去一趟还是慎重一些。
先是回到宁荣街,柳条儿胡同老宅,寻了刚刚睡醒的蔡权以及范仪等人,吩咐其押解着人犯向京兆衙门,而他则是骑马去了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官衙大门,贾珩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一扔门前的兵丁,在见礼声中,入得官厅。
闻讯而来的中城副指挥沈炎,连忙上前说道:“贾大人。”
贾珩皱眉问道:“魏五招了没有?”
沈炎道:“说了一些,但具体还是不招,都用过刑了,但这人嘴巴严实的狠。”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冥顽不灵,其他几人招供情况如何?对了,还有那裘良,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想说些什么?”
“裘指……裘良是京营的几個兄弟在看守着,属下不太清楚。”沈炎开口道。
苏照点了点头,说道:“等会儿,将魏五等一干犯人,押赴京兆衙门,会由许府尹主审此案。”
沈炎抱拳应诺,然后唤过手下一个百户,去准备移送人犯所需的槛车。
贾珩又问道:“今日不是五城兵马司其他几城的应值点卯之日吗?怎么不见其他几城兵马指挥?”
沈炎脸色就不太好看,说道:“回大人,东城兵马指挥霍骏告病了,而南城、北城、西城指挥已派了人来说,正在路上,即刻赶来。”
“告病了?有趣!”贾珩冷笑一声,不说他现在天子剑在手,如常例,五品以下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当然这个先斩后奏,并不是拔剑杀人,而是罢免、黜落,羁押、讯问之权。
就单单他圣旨中的提点五城兵马司常务,已具贬斥之权。
“先催其他几城指挥至官厅议事,这会儿都快午时了,让本官等着给他们摆宴吗?”贾珩沉喝一声,吩咐道。
沈炎闻言,应命一声,就出了官厅,唤人去催。
而贾珩在官衙坐着,却在想如何处置霍骏此人,心念一转,却有了主意。
昨日,蔡权言京营百户谢再义可堪一用,如果以其权代以东城指挥之职,无疑是颇为合适,正好用其勇武。
本来是想亲自拜访,以示郑重,但其实以他现在的官爵,手书一封,只要赞其勇武,必来投效。
心念及此,就是取过一封信,沉吟了下,文不加点,刷刷写了一段文。
“再义仁兄敬启,弟闻兄常怀靖边之心,存荡寇之志,具勇毅之资,擅弓射之能,却屈为一守城吏,郁郁而志不得伸,弟未尝不甚抱憾之,今神京东城江湖帮派势力肆虐,侵扰一方黎庶,为恶甚汹!弟不才,忝掌五城兵马司,思神京内外咸安之策,欲整军经武,为天子剿捕,然环顾左右,乏鹰扬执戟之士以为臂膀,今请仁兄鼎力相援,未知兄钧意若何?”
书完,就是装入一方的信封,书就名姓,封了蜜蜡,唤过一旁的沈炎,快速道:“你着兵丁,拿着本官这封信,去寻董迁,将书信给他,他一看即知。”
沈炎领命就是唤着一个兵丁去了。
而又过了一会儿,那百户进入官厅,抱拳说道:“大人,人犯已监押囚车,是否现在启程?”
贾珩道:“加派人手,随本官前往京兆衙门。”
至于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这会儿还没来,既是如此,就先不等他們了。
哪有上官等下属的道理?
沈炎正要起身,却听那少年权贵冷笑一声,道:“差点儿忘了,沈炎,前后分作两队,第一波寻了稻草人穿上囚服放在囚车里,谨防三河帮再行杀人灭口之策!”
以三河帮中人的胆大妄为,未尝不会再故技重施,而这一次多半以为他会大意,但他偏偏就防着这一手。
“三国中的贾诩给张绣所施之策不就是如此?”
当然,纵然不行此策,谨慎防备一手,总是没有问题。
如非两位文官心里不愿在这兵马司提讯,他也不用来回转移人犯。
沈炎闻言,面色震惊,愣怔片刻,抱拳道:“是,大人!”
一行百余兵马司的官厅,押送着囚车,向着京兆衙门而去。
……
……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齐王坐着轿子离了宫城,向着位于永业坊的王府行去,一进王府,就面色阴沉地进入书房,在密室中召集了谋士。
密室空间倒也轩敞,上开有轩窗,内设茶几、座椅等一应家具陈设。
齐王将肥胖、硕大的身躯藏在一张黄花梨木制的太师椅上,其人胖脸上,面色铁青,目光冰冷,几欲择人欲噬。
墙壁之上,几个青铜烛台上,油灯散发着晕黄的,将齐王对面三个胖瘦不一、高矮不同的身影倒映在墙面上。
三把椅子坐着一个着黑帽官服的老者,一个蓝色锦袍的中年书生,一个着黄色僧袍的头陀。
锦袍老者是齐王府的长史,名唤窦荣,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屡试不第,因治事谋划之能,为齐王器重,算是齐王府的头号智囊。
中年书生名为许绍真,原是在神京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据其人自称,为麻衣神相的当代传人,但齐王觉得这人更像是江湖骗子,但见他口才了得,又有急智之才,也在府中委以典客之任。
至于头陀则是齐王家庙中的慧通和尚,此人也是饼脸,吊梢眉,三角眼,年岁四十出头,短粗的脖子悬着一串佛珠,脸色蜡黄,手中也捏着一串麝香佛珠。
据其人自称,原是河南开封府人,因杀了人,剃度为僧,避在一座庙中五年之久,被行至河南办差的齐王收留。
“王爷脸色怎么这般难看?”许绍真善于察言观色,目光闪了闪,就是问道。
先前,几个内监至齐王府传口谕,让齐王进宫,他隐隐就觉得不妙。
大早上的唤人入宫,准没好事!
果然齐王回府后,脸上就一副阴云密布的样子。
齐王愤愤说道:“孤被降爵了!降为郡王!”
说着,就是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动得茶盅上下跳动。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长史窦荣定了定心神,皱眉说道:“王爷,莫非是因东城之事?”
“就知瞒不过先生,那个贾珩,属猎狗的,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就撬开了刘攸那狗奴才的嘴巴,连同三河帮黄老三手下人的供词,送到父皇那里,任孤是如何苦苦辩白,父皇就是不听,执意降孤的爵!”
齐王愈说愈是愤慨,胖乎乎的大脸上怒气涌动。
至于宫城之前,他被贾珩以天子剑削奴仆一耳,震慑讷讷不敢言的事情,自是没有说出的必要。
窦荣面色凝重,断眉下的目光幽幽闪烁,手捻着颌下一缕胡须,思索着应对之策。
齐王目光投向几个谋士,最终落在头陀身上,说道:“慧通大师,现在杀人灭口之策不行了,需得重新想个法子才行。”
杀人灭口自是慧通提出的策略。
慧通厚厚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粗粝,道:“王爷,方才是说贾子钰坏了事?”
齐王见慧通目光凶戾,神色不善,连忙摆了摆手,苦笑说道:“慧通大师,现在别想华那些了,这贾珩可不是刘攸,现在神京城风头正盛的就是他,再说,若是一下弄死了还好说,若是弄不死……”
若是弄不死,想起宫城门前那一双阴冷、凶厉的眸子,绕是以齐王浑不吝的性子,也又几分忌惮。
窦荣皱眉说道:“王爷,万万不可动这贾珩!不是动了动不了之事,而是王爷……只怕圣上已起了一丝废黜王爷之心,只是因太上皇还强压着……”
“嗯?”齐王闻言,面色狂变,只因此言太过惊悚,愤愤道:“本王犯了何错,父皇竟要生出此心……”
说着,也有些底气不足,面色阴沉,冷哼不语。
窦荣道:“王爷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豢养三河帮等人用事,而圣上竟丁点儿风声不闻,这就是圣上眼中的大错!”
齐王闻言,心头就有一些不悦,但还是强压着,叹了口气道:“这不是先生之前所言吗?夺嫡非一日之功,需得水滴石穿,一日之圣眷正隆,削之增之,几同于无,唯有培植自身势力为紧要。先生言犹在耳,孤也是听从的啊,可现在……圣心近乎厌弃,羽翼也即将被翦除,唉……”
一旁的许绍真闻言,骨碌碌转了眼睛,说道:“王爷不要太过着急,此事如善加筹谋,未尝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齐王皱了皱眉,心头一动,问道:“先生可有何言教我?”
许绍真看了一眼脸色晦暗的窦荣,说道:“窦长史向为智者,可有良策?”
齐王:“……”
窦荣沉吟片刻,说道:“王爷需得和三河帮做切割,起码表面上要做切割,从现在起,闭门读书,不问府外之事。而三河帮掌漕粮卸运,他们面临灭顶之灾,岂能不狗急跳墙,搏死一击,俟贾子钰等人无力制之,那时自有言官弹劾,王爷再顺势而为,安抚三河帮帮众,彼时,朝廷上下只会以为王爷政务练达,荣辱不惊,而天子的心意也一定会就此改易。”
许绍真闻言,眼前一亮,赞同说道:“王爷,窦长史之言诚为良策,贾珩以及京兆衙门不是要做事吗?他们做不成事,那时说再多都是无用!朝野上下只会以为他们无能,那时,再等王爷收拾残局,昔日所谓勾结帮派势力,就成了王爷委曲求全,相忍为国。”
齐王闻言也是心头一喜,只是转念一想,又是皱了皱眉,忧切道:“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要是做成了呢?”
不等许绍真出言,窦荣苍老的面容上现出一抹冷意,说道:“三河帮盘踞不是一天两天,十数万槽工衣食所系,谁能做成!况且只要三河帮众志成诚,团结一心,谁也动不得他们!”
“王爷,贫僧方才也想了一策,可以洗刷王爷身上恶名,未来日复出做准备。”这时头陀慧通,忽然开口说道。
齐王闻言,就是一愣,急声问道:“大师有何良策?”
慧通看了一眼皱眉不语的窦荣,冷声道:“说来此策还是从方才的窦先生得来的启发,王爷可以暗示三河帮中人,再对刘攸等人,行杀人灭口之计,断不能将其人攀诬,牵连到王爷头上。”
“大师,这……父皇一定会怀疑是孤所为,这不是火上浇油吗?”齐王闻言,一张胖脸上的肥肉就是跳了跳,急声道:“别说父皇不会怀疑!这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儿。”
齐王粗鄙惯了,察觉到当着和尚说秃子有些无礼,但也不为意。
窦荣凝了凝眉,说道:“让春香暗示三河帮一下,他们自行其事,一切与王爷无关!”
“窦先生也支持此事?”齐王诧异说道。
窦荣面上现出苦思,目光闪烁了下,迟疑说道:“圣上已知王爷涉案其中,那么三河帮贼寇以及刘攸是否灭口,圣上未必关心了,甚至会默认此事。”
这话说的新鲜,几乎将密室中一道道目光吸引了过来。
窦荣沉吟道:“方才老朽言圣上已起了一丝废黜王爷的心思,但碍于太上皇以及如今之朝局,才引而不发,可一旦让刘攸等人送至许德清手里,牵连到王爷头上,王爷想过没有?朝臣说不得就有群起弹劾之势,虽然圣上已提前处置了王爷,提前有了话头,但王爷还是会声名狼藉,那时……名声一坏,还想入主东宫吗?”
齐王闻言,面色幽沉,道:“先生所言在理。”
窦荣又道:“王爷虽然在士林中名声一般,但也起码当上一句通达政务、干练之才!王爷虽一开始就不学楚王慕虚名、而不得实利,但也不能真的臭名昭著,起码要得一个毁誉参半,三河帮那边儿的联系,故而要先断上一阵,但也不能容忍刘攸攀扯到王爷身上。”
窦荣之策,说来就是为了消弭隐患,冷眼旁观,暗坏贾珩与许庐之事。
俟其事败,再行反扑。
但也不能坐视齐王声名狼藉,需得稍稍补救一下。
“只是再行杀人灭口之计,父皇当真不龙颜大怒?”齐王眉头紧皱,还是有着迟疑。
窦荣轻笑了下,说道:“王爷还需要杀人灭口吗?圣上都已知道了,王爷还用杀人灭口?一切都是三河帮狗急跳墙,自作主张!王爷现在府中闭门思过,修身养性,俟圣上责问,就言可以派出属官,协助贾子钰等人办案
“妙啊。”一旁的许绍真开口赞道。
对这种揣摩帝王心思,巅峰毫厘的手段,显然十分敬佩。
慧通闻言,也是点了点头,说道:“而且贾珩刚刚设伏诱捕了三河帮的人,现在绝不会想到我们会再次而来。”
齐王眼前也是一亮,但口中纠正道:“不是我们,是三河帮狗急跳墙,自作主张,孤不知此事,孤在家闭门读书,修身养性,对了,孤就读贾子钰的那本三国话本,哈哈。”新为你提供最快的红楼之挽天倾更新,第一百七十四章一切与王爷无关!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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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刀下竟无一合之敌?!
却说前往京兆衙门的贾珩,将五城兵马司兵丁分作前后两队,第一队则由自己亲率,出了五城兵马司官衙所在的延福坊,直奔京兆衙门。
至于另外一队,则由沈炎延缓半个时辰后出发,徇着另外一条路出发。
贾珩此刻端坐马上,按辔而行,马鞍上挂着一把雁翎刀,身后则是一队一百五十人扈从旳囚车。
囚车内的角落里,蜷缩着穿脏污囚服,披头散发的囚犯,实则是稻草人填充而制,因是头发覆着头颅,故而猛一看,几以为是真人。。
囚车车辕高立,辚辚转动,碾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因是近晌午时分,虽在贾珩的授意下,刻意寻了平时少有人行的路,并着兵丁高举“回避”旗牌,可还是引得一些百姓沿途观驻足观看。
“大人,转过这个街口就到京兆衙门了。”一旁并辔而行的五城兵马司百户石学义,落后贾珩半个马头,低声说道。
贾珩闻言,面色凝重,一双锐利目光逡巡大街两旁的客栈、店铺,捕捉着可疑迹象,沉声说道:“让兄弟们提高警惕,不可大意。”
他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这是前世边防从军时,在丛林中执行秘密任务时,养成的一种玄之又玄的直觉。
又向前行了二十步远,贾珩忽地心头一动,猛地将目光投向东南角方向。
只见那是一座挂着“酒”字旗幡,高有两层的酒楼中,而两侧搭起的茶寮中,隐隐有几个面容凶戾、目光闪烁的壮汉。
贾珩眯了眯眼,心头一沉,摆了摆手,忽地抽出宝剑,沉喝道:“下马抽刀警戒!”
随着一声令下,五城兵马司兵丁,顿时齐齐“噌”地一声,抽出腰刀,三五列为阵型,冷冷看着远处。
而恰在这时,远处响起一声舌绽春雷般的沉喝:“兄弟们,蒙面冲出去!”
“啪啪啪……”
而从酒楼二楼窗户处忽然扔出一串鞭炮,落在贾珩以及五城兵马司兵丁阵列中,只听噼里啪啦声响起,顿时,马匹受惊,嘶鸣声不绝于耳,而周围围观的人群也是大乱,一片喧闹嘈杂之象。
“杀!”
一二十个三河帮的大汉,蒙上面巾,呼喝一声,就是从街道、人群中冲出,向着五城兵马司众兵丁杀去。
行至近前,双方短兵相接,二三十个大汉,有几个人竟然掏出手弩,向着囚车中的犯人攒射而去。
“扑簌簌!!!”
箭矢一时间竟如雨下,射在囚车中的诸犯人身上,发出刺刺之声,这是箭矢入枯草的声音。
纵人声嘈杂,不好辨别,但囚车中却连痛哼都没有传出来,这就大为诡异。
“不好,中计了!”
三河帮为首的一位副堂主,放下手弩,目光一缩,惊声说着。
随着三国话本风靡神京,三国中最经典的一句台词,也被神京城中的说书先生,通过各种方式演绎,而这些混迹江湖帮派的三河帮帮众,也在言语中或多或少受着影响。
“风紧,扯乎……”那副堂主一扬宝刀,高声喊道。
然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冷哼,“劫囚车,罪在不赦,格杀勿论!”
正是贾珩大喝,响彻长街。
贾珩这时已提着一把雁翎刀,翻身下马,向着三河帮帮众砍杀而去。
一道匹练刀光闪过半空,霜虹冷粲,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三河帮帮众仆倒于地,脖颈鲜血如喷泉一般,汩汩流淌。
贾珩脸上笼罩着杀意,持刀连杀二贼,如此悍勇气势,自是引起三河帮帮众的注意。
三个大汉递了个眼色,倏尔,三道刀光斜刺里杀来,自左、右、前三方或撩、或砍、或刺,向着贾珩绞杀而来。
贾珩见此,冷笑一声,手中借自五城兵马司雁翎刀,刀随身走,向侧方一避,陡然自下而上横扫,在铛铛之音响起,三把宝刀飞出去两把。
贾珩手腕翻转,横臂一刀,刀锋带起一股冷风,向着两个目露凶光的三河帮帮众脖颈扫去。
“噗呲……”
刀光血影,一瞬乍现,一个三河帮帮众先是捂住喉咙,痛哼一声,蒙住半边面孔的眸中,似满是不敢置信,血水如喷泉涌出。
而另一个三河帮帮众目光一缩,似要向后退去,然而为时已晚,锋利刀刃滑过脖颈。
“呃……”
气管被割破,导致呼吸困难,让三河帮帮众瘫坐在地上,面色痛苦,口中发出“嚯嚯”之声,不多时,歪倒在地上,眼看就就不活了。
另外一人,心头胆寒,目光现出畏惧,身形一闪,竟是拔腿就走。
然而,却见对面少年冷笑一声,快行几步,横斩而来。
“铛……”
金铁交击之声响起,那三河帮帮众只觉胳膊一麻,手中的长刀不受控制地脱手而飞,身形踉跄几下,却见刀光横闪,脖颈一痛,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滴答滴答……”
一身颜色鲜丽飞鱼服,身形颀长的少年,山字无翼黑帽下,那张清绝冷峻的面容上,面如玄水,手中钢刀提持,连毙三人,股股血液沿着刀锋流淌而下。
这切瓜剁菜的一幕,不仅让余下的三河帮帮众,瞳孔剧缩,心头惮惧,也让暗中监视,准备出手相护的内厂厂卫,心头一凛。
至于一些胆大的围观百姓,更是发出惊呼,脸色惊惧交加。
这是何人,刀下竟无一合之敌?!
这是……五步之内,人尽敌国!
不怪众人有此惊艳感觉,实是贾珩连续刀杀数人,气势太过所向披靡,而面对三人围攻,格杀之势,仍毫无凝滞。
本来就在一众兵丁中穿着飞鱼服,万花丛中一点绿,而那种如水银泻地,酣畅淋漓的感觉,视觉冲击委实太过强烈。
似乎再来三五人,也难挡其一刀!
如斯英武之姿,实在引人瞩目。
贾珩提刀上前,快行几步,目光冷冽,低喝道:“杀光他们!”
而三河帮帮众,也在五城兵马司兵丁的围攻下,渐渐现在颓势,开始四散突围。
其中有几个人护着一个头目模样的大汉,试图杀出重围,然而却被五城兵马司兵丁紧紧围拢着。
但几人明显血气悍勇,给官军造成了一些杀伤。
贾珩冷冷看着这一幕,沉喝说道:“让开!”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顿时如潮水一般让开通路,将三个背靠背,身上血迹斑斑的三寇,出现在贾珩眼帘。
“狗官!来啊……”三河帮为首的贼寇,是一位副唐主,名为严绍,身上已被血迹浸湿,但怒目圆瞪,口中吼叫着,连同面巾都为之震颤。
其人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向着贾珩叫嚣着。
贾珩冷笑一声,沉喝道:“来人,上手弩!”
众人:“……”
而这时,就有五城兵马司的小校,取出手弩,向着三寇瞄着。
“彼等乱臣贼子,拦劫囚车,一律射杀,不要活口!”贾珩面色淡漠,沉声吩咐着。
对这些三河帮众,就要当街射杀,以杀戮、血腥狠狠震慑,至于活捉拷问口供?
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纵是活捉,还需派人关押着,人手都不够。
只听“嗖嗖”破空之声,不多时,三寇就已被射成刺猬,相继瘫坐于地,鲜血沿着箭矢伤口向下流淌。
“石百户,先将伤亡的兄弟妥善安置了,再将这些乱臣贼子的尸体收拢了放在囚车上,让一队人着清水将地上血迹洗了,我们即刻前往京兆衙门!”
贾珩面色淡淡,吩咐完这些,将刀还鞘,翻身上马,面色冷漠依旧。
而这一幕落在两旁酒楼上的一些胆大的看客眼中,无不心生悚然、颤栗。
这位云麾将军,实在是手段狠辣,二十来人,竟全被当街屠戮一空!
“那囚车上也不是真正的人犯,而是稻草人!”酒楼之上的一些食客眼尖,就是惊声说道。
顿时又是引起一些人的惊呼。
贾珩这边厢,留下一队兵丁去寻清水冲洗青石板路的血迹,率着浩浩荡荡的五城兵马司。
而在长街与寇搏杀的种种细节,也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着整个神京城传播开来。
尤其是贾珩以囚车之假囚诱杀贼寇,更是为一些人津津乐道,其以一敌三,连毙数匪的骁勇事迹,也被口口相传,配合着贾珩三国话本作者的身份,如一阵狂风席卷了整个神京城。
足智多谋,料敌机先,文武双全……这样的评语,也被神京城百姓挂在嘴上。
只有寥寥一些都察院的御史,对贾珩命五城兵马司兵丁,执弩箭射杀贼寇的作法有些微词,言其杀心太重,不行仁恕之道。
但很快就受到了一些士林同僚的严厉驳斥,贼寇光天化日之下,伏击官差,劫掠囚车,歹人暴戾汹汹,气焰何等嚣张,正是以雷霆手段镇杀群小,彰明朝廷法度,说什么杀心太重?
五城兵马司伤亡的官差,向谁说杀心太重?
而今贼寇得到震慑,此后势必不敢再肆无忌惮行事!
还有人为之辩解,贾子钰上《辞爵表》,何等高风亮节?
而其人在贾氏一族友爱孝悌,贤德之名,远播中外,前日领军剿寇,已见其刚毅、果决,如今司掌五城兵马衙司,正要还神京城一个朗朗乾坤!
总之,贾珩的酷烈手段,虽然引起一二非议,但却难以形成科道舆论的主流。
至于贾珩,这边厢,已押着一行犯人,入得京兆衙门。
彼时,大门外,衙役、兵丁沿街警戒,府尹许庐、都察院御史于德也已在中门外相候,二人均是面带忧色,神情凝重,显然从兵丁口中得知贾珩所率囚车队伍被劫的消息。
贾珩见到二人,翻身下马,将缰绳仍给一旁的兵丁,快步流星而来。
“两位大人,怎么迎了出来?”贾珩拱了拱手,问道。
只是,却不想被带起的微风裹挟着一股沉重、压抑的血腥气。
于德嗅到血腥味,就是皱了皱眉,面上挤出个笑容,说道:“许大人和下官,听闻贾将军押解犯人途中受了埋伏,心头放心不下,遂出来看看。”
贾珩冲于德点了点头,看向面色不改,目有冷芒流转的许庐。
许庐冲贾珩颔首致意,沉声道:“子钰这趟押运犯人辛苦了,没想到这些贼寇胆大包天,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逞凶为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该袭杀官差,气焰何等嚣张!”
贾珩道:“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彼辈如此暴戾行径,只能得神京百姓同仇敌忾,千夫所指,我等正好顺应民意,施刑戮于彼等!”
许庐点了点头,目光闪烁,忽而问道:“子钰,可曾留下活口?”
因着两次接触,这位京兆府尹也逐渐开始认可贾珩虽看似酷烈,但却见效卓著的手段,并以之为能。
贾珩沉吟道:“许大人,已被下官着人尽数射杀,后面的囚车上就摆着贼寇的尸身,想来经此一事,也能狠狠震慑贼寇!”
“尽数射杀?”于德失声说着,面色就是一凛,心道,怪不得这般重的猎猎血腥气。
许庐闻言颔首道:“子钰此举大快人心!只是讯问范仪与刘攸一案,还需得三河帮帮众的供词以及签押,这些人不可再出事了。”
潜台词就是,先前当场格杀,倒也无妨,但原本作为范仪与刘攸一案的三河帮帮众,还有证人出具证词之用,不可都被击杀了。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许大人,下官醒得轻重。”
于德道:“刘攸先前已由京营的蔡副千户派人押解而来,现在衙堂,贾大人可将其余人犯提将了过来,以便鞠问。”
贾珩道:“两位大人先自入衙,我去接应一下沈炎押解的囚犯。”
于德和许庐闻言,都是一愣,二人方才只是以为贾珩押解的囚犯遇袭,击退贼寇而还,怎么,这囚犯竟没有随车押解?
而恰在这时,数辆囚车也拉着囚服被射得破烂的稻草人,近得二人视线。
许庐面色一变,讶异道:“这……”
嘴唇翕动着,一双清冷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贾珩。
此子,此子腹有诡谋……
于德也是脸色微变,望着那锦衣少年,心头有些震撼莫名。
贾珩解释说道:“昨晚这些贼寇就袭杀了一次,今日想必以为我会掉以轻心,不加防备,却是打错了算盘。”
第一百七十六章 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京兆衙门外——
许庐压下心头生出的一股惊异,对于德点了点头,道:“于御史,那我们先入官厅,子钰去接应,万事小心。”
贾珩道:“多谢大人。”
从方才这位许府尹的称呼转换中,他已捕捉到其人对他观感旳细微转变。
“此人若司掌风宪衙司后,想来,纵有人弹劾我,不说让其徇私情,起码不至于偏听偏信,为他人之刀。”
从先前察知到这位许德清是一位殉道者之后,他就隐隐有种感觉,这人多半是一把大汉神剑,出剑不分敌我。
“只是,再是刚直不阿,也不可能真的不通世俗,否则,也不可能在地方诸省臬司辗转这么多年,还能直入中枢。”
人最可贵的不是不知世界真相下的愤世嫉俗,而是明明看透了世界真相后,依然赤心不改。
贾珩这边厢骑马离去,将沈炎所率的一队押送真正人犯的马车接应到,所幸并未遇到什么意外,而后押送着贼寇,入得京兆衙门,讯问犯人。
之后的讯问供词,几与贾珩先前讯问并无二致,只是先前贾珩没有这三司会审庄肃、郑重。
毕竟是翰林科道、内阁六部侧目而视的大案,自是需要行之以堂皇的狱讼流程,经推鞠、断谳,再汇总案卷至刑部,由大理寺复核,最后再将其案情细则,邸报传之诸省。
这才彰显大汉律法堂皇之意。
否则,擅设私刑,秘密审判,哪怕是法治文明落后的古代都不屑为之。
……
……
坤宁宫
刚与内阁几位阁老商议完政务的崇平帝,方乘着肩舆,落在坤宁宫前的丹陛之下,正和迎出宫殿的宋皇后以及端容贵妃叙着话。
崇平帝冷硬的面色也和煦几分,说道:“容妃怎么想起来到你姐姐这里请安。”
对这位能歌善舞的容妃,崇平帝倒也算得宠爱,在刚刚继位的前几年,也常听端容贵妃演奏乐舞,只是最近几年,国事愈发繁忙,加之操劳国事,情欲渐渐淡泊,早已无心去钟粹宫欣赏乐舞。
端容贵妃神情恬然,轻声道:“臣妾在钟粹宫闷得慌,就到姐姐这边儿来走动走动,说话解闷。”
崇平帝若有所思道:“还是咸宁婚事的事?”
端容贵妃幽幽叹了一口气,那张婉丽、柔美的脸蛋儿上就有怅然,道:“芷儿这孩子太有主见了。”
崇平帝闻言,就是一怔,也是叹道:“芷儿这孩子打小就像朕,如非如此,朕都想为其指婚了。”
端容贵妃闻言,明眸盈盈如秋水,柔声道:“陛下原就疼爱她于然儿、炜儿多矣。”
许是端容贵妃的温馨之言,触碰了崇平帝的柔软心思,面上现出一抹淡淡笑意,说道:“朕的女儿,朕如何不疼爱?已至午膳时分,梓童,着宫女唤咸宁过来一起用膳,对了,还有泽儿,一并唤来用膳。”
端容贵妃的小儿子,也就是崇平帝的八子陈泽,刚及冲龄之年。
宋皇后见崇平帝高兴,虽不知何故,但也心生欣然,招呼着内监、宫女去钟粹宫唤人。
只是心头多少有些遗憾,如非陛下……她倒想提出也让然儿和炜儿,一起过来用膳,正好一家人团聚宴。
几乎不用想,眼前这位坐拥四海的陛下,也不会同意。
不仅儒家讲究抱孙不抱子,就连崇平帝也是作如此想,幼子陈泽还小,所以才能得崇平帝一些父爱。
至于大一些的齐楚二王,不说没有父子之情,但更多是君臣之别。
这就是藩王成年之后的命运,既为天家,亲情就不可能纯粹。
而后,宋皇后就迎着崇平帝入得殿中,没有多大一会儿,咸宁公主陈芷,以及在几个嬷嬷挽着手的八皇子陈泽就是进入宫内。
这位皇子着明黄色锦袍,生的面皮白净,唇红齿白,垂髫上扎着一个独角辫,从一旁咸宁公主陈芷掩嘴而笑的神情来看,似是这位公主殿下的手笔。
“父皇……”八皇子陈泽还是换牙的年纪,说话就有些漏风,然后向着宋皇后、端容贵妃行礼,道:“儿臣见过皇后姨妈,见过娘亲。”
宋皇后笑着逗弄说道:“怎么不唤本宫为母后,怎么唤姨妈呢?”
一旁的端容贵妃也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家儿子。
陈泽笑了笑,道:“刚才小贵子说是家宴,儿臣就想着叫姨妈似乎更好一些,姨妈不喜欢吗?”
这席话说得众人都是一讶,莫名的觉得有道理。
就连崇平帝,冷硬脸上也是现出笑意,但还是板着脸说道:“泽儿所言不错,今日正是家宴。”
显然皇八子陈泽聪颖之相已显端倪,又以儿童般的懵懂和孝敬,让崇平帝龙颜大悦。
这是不同于魏王陈然、粱王陈炜,二人从小在宋皇后的教导下,只以崇平帝为榜样,不苟言笑,威严肃重,反而在童年时缺少这些童真。
宋皇后笑意盈盈,看着皇八子陈泽,笑道:“姨妈喜欢的不得了。”
咸宁公主陈芷这是穿了一身天蓝色宫裳长裙,规规矩矩地上前冲宋皇后与自家母妃端容贵妃行了一礼。
花季少女身形窈窕、姝丽,晶莹如雪的玉容清冷无端,那肖似端容贵妃的眉眼,少见端容贵妃的婉美,至于眼角下的一颗泪痣,更是有着别样的美丽。
崇平帝笑道:“好了,让人传膳吧。”
内监、宫女就是轻手轻脚地往来宫殿内外。
而崇平帝陪着一双儿女说笑着,宋皇后手中捏着手帕,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贤妻良母的端娴风韵无声流溢着。
众人说笑着,只是这时,崇平帝忽然眸光一转,落在宫殿处的戴权身上,皱了皱眉,喝道:“你这奴才,在门口转悠什么,还不进来!”
戴权弯腰曲背,陪着笑,说道:“陛下。”
崇平帝见其面上一副欲言又止之状,毕竟是深知老仆秉性的帝王,就不由皱了皱眉,不由沉喝道:“什么事,怎么吞吞吐吐的?”
戴权笑道:“陛下,不敢烦扰陛下心情,也不是什么急事。
崇平帝情知有事,就喝道:“说!”
戴权道:“陛下,刚刚厂卫来报,贾子钰又被人伏杀了。”
“嗯?”崇平帝面色微变,道:“谁伏杀的,贾珩可有受伤?”
宋皇后也是敛去脸上笑意,心头一动,将一双美眸投向戴权,静听其言。
端容贵妇放下手中的一块儿蜜饯,拿起一方绣着梅花的丝帕擦了擦手,这位丽人,素手纤纤,既未涂蔻丹,也未留指甲,修直圆润。
陈芷凝了凝眉,也是看向戴权,垂眸看着扯着自家衣裙的弟弟陈泽,解释道:“姐姐前日给你讲的那本三国话本,就是这贾子钰写的。”
八皇子如点漆的眸子,就是一亮,说道:“原来是他,他怎么被人伏杀了?”
这时,戴权迎着一双双目光注视,面色多少有些古怪,说道:“陛下,贾珩倒是没有受伤,那帮贼寇本来是想要杀囚灭口的,但不知怎的被贾珩长了前后眼一样提前侦知,使了个瞒天过海,将囚犯换成稻草人的计谋,然后,那些人被贾珩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一通砍杀,听内卫说,贾珩手提雁翎刀,于长街连毙数匪,挡者披靡………”
崇平帝、宋皇后、端容贵妃、陈芷:“……”
心头无不生出古怪之感,这是遭了伏杀?
究竟谁伏杀谁?
崇平帝冷硬面部肌肉跳了跳,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一抹古怪之感,沉声道:“怎么回事儿,昨晚不是才杀人灭口过?今日……”
戴权道:“奴才也不知,莫非是贼寇以为故技重施,人心松懈?”
崇平帝眸光深深,说道:“应是了。”
八皇子忽然开口说道:“戴公公,那贾珩是怎么连杀几人的?”
戴权闻言,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菊花,道:“回殿下,奴才也不好说他怎么连杀的,这里内厂探事以笔墨记载细情,殿下您看。”
说着,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笺递给八皇子陈泽,此举,引得端容贵妃的黛眉微蹙,暗道,这戴权将这些给她家泽儿看做什么?
万一记得什么血腥之事,让小孩子看这些,简直……
然而,却见崇平帝笑了笑,说道:“泽儿,你念念,也让父皇听听。”
“是,父皇。”八皇子陈泽用着清脆的声音应着,就是拿起纸笺,一旁的咸宁公主也是凑过去螓首,清冷美眸中倒映着其上文字。
只听一旁的胞弟念道:“贼(寇)劫囚,珩似早有防备,以稻草佯扮囚犯,于马上(逡)巡警顾,待敌出,翻身下马,提刀挥斩,速杀二人,恰遇三徒合围袭杀,卑职以为其险象环生,正想率众冲出相援,但见长刀瞬斩,割敌脖颈,二贼立仆于地,另一贼面露骇恐,两股战战,几欲奔走,珩冷笑一声,提刀追砍,一刀削颈,其人连杀五人,一气呵成!几是一步杀一人!可谓刀刀直砍脖颈儿,前后思量,发现其刀下竟无一合之敌!卑职十数年辗转于锦衣与内厂之间,竟未遇如此快刀!”
这位内卫探事,似乎极为推崇贾珩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杀人手段,但因其人不工文辞,故而描写上并无渲染、铺陈之手法,而用了一种白描手法,什么“翻身下马,提刀挥斩,二贼立仆于地,面露骇恐,两股战战,冷笑一声……”
这种手法无魏晋骈文辞藻之纤巧、华丽,极雕琢之能事,但却得明清小品游记文之精髓,简明扼要,尤其摹物、叙事,画面感强烈,几乎是将一个提刀纵横,所向披靡的骁勇少年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到了最后,就连一旁的咸宁公主陈芷也不知是不是嫌弃自家胞弟白字念得太多,也是轻声念着。
坤宁宫中,琅琅的读书声,多少有些古怪,但崇平帝与宋皇后却几乎都是勾勒出一副少年提刀砍杀的画卷。
而端容贵妃则是看向自家的一双儿女,信笺写了什么,她并不关心,但自家儿子一副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儿?
“泽儿可别想学什么赳赳武夫吧?”端容贵妃颦了颦黛眉,目光就有些担忧。
她只想她的儿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别的……还有姐姐在,她从来没有动过念,故而平时只给泽儿一些诗词歌赋来看,让他孝敬陛下和姐姐,偏偏是芷儿还有婵月,总是寻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给泽儿来读。
端容贵妃正思量之间,抬眸就去看咸宁公主,只是片刻之间,目光就是一愣,眨了眨眼睛,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咸宁公主陈芷,这位冷美人,清冷如雪的脸颊嫣然,秀眉之下,一双清冽明眸熠熠闪烁,看着纸笺上的文字,似在咀嚼,目光好像抽不离一般。
好在并没有停留多久,一旁的八皇子陈泽就是伸手抽过纸笺,抬头看向崇平帝,清脆道:“父皇,让这贾子钰做我老师,好不好?”
崇平帝闻言,心头一惊,皱了皱眉,说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贾珩他连功名都未考取,怎么做你老师?等给你请老师的事,朕和你母妃已商议过了,请了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推介名师,教你圣贤经义。”
八皇子陈泽已是冲龄之龄,先前在宫中只是发蒙识字,学一些基本识字、联句,但真正的授业之师却没有拣选。
所谓授业之师,就是传授经义之学的老师,陈汉以仁孝治家国,以礼乐教化天下,皇子都要学一些义理之学。
当然,以八皇子陈泽不尴不尬的身份,翰林院的一些中生代也没有多少热情可言。
反而是魏王、粱王二王,倒是吸引了一位弘文馆的经学博士以及翰林院掌院学士,孜孜求为授业之师,最终崇平帝采用了统而授之的方式,就是类似一种“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方法,不专定老师,而是统一大班授课,皇子老师有几个。
但早期的楚王,其实是有授业之师的,前任国子监祭酒,如今的南京礼部尚书袁图,就是楚王之师。
故而楚王虽在兵部观政,但礼贤下士,在士林的名声要好过齐王许多。
宋皇后这边厢看着陈泽,嫣然一笑道:“贾珩自己尚需寻业师,怎么能教你呢?”
端容贵妃闻言,也是舒展藕臂将八皇子陈泽揽入怀中,揉着自家儿子的额头,柔婉笑道:“母妃看你这孩子就是想学武!只是我家泽儿学那杀人技做什么?母妃只希望你这一辈子能平安喜乐,母妃就知足喽。”
这话说得众人发出轻笑,宋皇后美眸流波,柔声说道:“平安喜乐,本宫对然儿和炜儿的期许,何尝不是如此?”
咸宁公主闻言,清眸微抬,悄然看了一眼宋皇后,心道,姨母这话说的……口不对心。
崇平帝似不太习惯这种“晒娃”的温馨气氛,皱了皱眉,将一道冷峻的目光看向戴权,沉声道:“贾珩那边儿,你多派内卫盯着,不得容其有了闪失。”
戴权闻言,面色一顿。
心道,贾珩这小子比厂卫身手都好,还盯着……
不过也知崇平帝的担心,躬身应道:“陛下,老奴一定加派人手。”
崇平帝沉吟片刻,许是因为八皇子的聪颖、烂漫冲淡了心头戾气,这位帝王压抑着心头的一股怒火和无奈,沉声说道:“另外,你去齐王府传朕口谕,齐王罚俸一年,抄写《论语·里仁》十遍!派内卫过去,盯着他抄完为止!”
戴权心头一震,躬身应命说道:“是,陛下。”
这就是在警告齐王了,用内卫盯着抄写,已是十分严厉的警告,再继续作死,说不得就……废为庶人!
只是,陛下怎么就觉得是齐王再行杀人灭口,而不是三河帮众自行其是呢?
如果贾珩在此,应会给出答案,自由心证,哪里需要理由?
就是看你不顺眼,你的嫌疑最大。
而且不管是不是你做的,警告了你,纵然不是你做的,你也自会发挥主观能动性。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是友非敌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拿着贾珩书就的一封书信,去寻董迁。
董迁此刻正在家中养伤,虽只受了一些皮外伤,但还是让妻子郑氏好一通担心,寻了一些固本培元旳草药来服用。
正是午时,郑氏一边儿在漆木桌子上布着菜,一边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我说你这差事要不别干了?真是天天让人提心吊胆的,我看着比去京营剿匪都凶险呢。”
董迁端起一碗米饭,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儿小青菜放进碗里,笑了笑道:“你说的轻巧,我要是不当差了,怎么养家糊口?做生意,我又不是那块儿料。”
郑氏在腰间围巾上擦了擦手,也是坐在一旁,说道:“你这见天跟着珩哥儿忙前忙后,这次差点儿命都没了,他也没个说法吗?”
董迁面色诧异,问道:“什么说法?”
想了想,笑道:“你是说公道吧,珩哥儿都因此事去伐登闻鼓了,最近神京满城都在查这个案子,现在他已被圣上派了皇差,提点五城兵马司呢。”
郑氏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丈夫,道:“行了,你昨天就和我说过了,我是说,他也没给你……谋个一官半职什么的,你看人家蔡权,上次都升了六品武官,这次听说又立了功劳,昨天我和筠儿去周记布锻庄给你扯布做衣裳,见着他媳妇儿,和她说了会话儿,听说这次剿寇回来还得升两级呢,这次说不得能升个游击将军什么的,这是四品武官还是五品来着?”
郑氏兀自说着,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珩哥儿自小可是给你一块儿玩,现在却让旁人……”
“行了!”董迁将碗一摞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皱眉说道:“我说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升官哪里有这般容易?你以为想升就升?蔡兄不是把脑袋别在裤子上,立着功劳,想要升迁,不说别的,兵部那边儿的堂官就过不去。”
还有一句话,董迁不好说,蔡权前前后后帮着他那表弟好多次,现在虽是京营千户,管着一千人,但差不多恨不得挂在自家表弟身上,鞍前马后,几同家将,任由驱使。
郑氏脸色怔了下,嘴唇翕动着说道:“那是珩哥儿帮着蔡权筹谋……,哎,他也不帮你筹谋筹谋,要不过两天,我在家整治一些酒菜,和你一同请他个东道儿。”
董迁闻言,皱眉道:“从哪儿学的这些路数,我们表兄弟,需得这些?”
郑氏闻言,就是轻笑道:“也是,这样反而外道了,要不,我过这两天,多往宁府走动走动,去珩哥儿媳妇儿那坐坐,说来从成亲那会儿,有段时间没过去说话儿了。”
董迁点了点头,道:“你过去坐坐说说话,才是亲戚之间的正理,只是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见自家媳妇儿神色不快意,董迁放下筷子,声音温和几分,道:“你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珩哥儿现在为我这事都捅破天了,圣上刚刚点了他掌管五城兵马司,你自己想想?再说,该有的自会有,不该有的,想也没用。”
郑氏闻言,心头一动,面露惊喜说道:“是啊,他现在是五城兵马司的堂官……”
既是五城兵马司的堂官,一旦有了缺儿,第一时间就会想着自家兄弟。
亲戚终究和别家不同。
董迁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韭菜炒鸡蛋,笑道:“你也别狗衔猪尿泡,瞎喜欢,能不能成,也得自己顶事儿才行。”
郑氏想了想,道:“是这个理儿。”
说着,而后将一双秀美的眸子瞪向董迁,嗔怒道:“哎,我刚才就是这么一说,你凶什么凶?还有你给我说说,什么叫头发长,见识短?还有狗衔猪尿泡,睡瞎喜欢?我说你是最近是愈发得了意……”
董迁拍了拍桌子,道:“我方才不是在给你解说吗,就是打个比方,比方。”
郑氏柳眉一竖,清叱道:“你还拍桌子?你下次再拍桌子,别吃饭了。”
董迁就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不可理喻。”
而这时,就听得外间传来砸门声,让拌着嘴的小两口儿都是一愣。
董迁起身就开门,抬头就见着穿五城兵马司的同僚,面色一愣,问道:“这位兄弟这是……”
“董小旗,这是贾大人给你的书信。”那兵丁说话间,将一封信给了董迁,也不多留,就是转身告辞,回去复命。
董迁拿着手里的书信,见着信封上的人名,目光一凝,有所了悟。
“这信是?”郑氏走到近前,问着。
董迁道:“珩哥儿让送的,我现在去送信。”
“等吃完饭再去,也不晚。”郑氏轻声说道。
董迁摆了摆手,说道:“不吃了。”
说话间,就是从马厩中牵了马,寻谢再义去了。
只是及到下午时分,骑马去了谢再义家,却被告知谢再义不在家,说是去安化门上值,而后董迁就跑向安化门。
终于在酉时,才寻到在安化门城头上值守的谢再义。
谢再义一见来人,就是愣了下,笑道:“你小子不在五城兵马司洒水净道,怎么过来寻我?”
对谢再义的调侃,董迁也没有在意,笑了笑说道:“谢大哥,我表弟珩哥儿,让我给你送封信。”
谢再义闻言,面上笑容凝滞,诧异道:“送什么信?”
这几天,他也隐隐听说了,那个向他学着骑射,只学了两三次就中途放弃的少年贾子钰,不知怎么,竟带着蔡权的人,进剿了翠华山的贼寇,然后,如今在神京城中声名鹊起,一时风头无两。
还有那三国话本也是出自其人手笔。
念及此处,心头也不禁有些不是滋味,他谢某人骑射无双,若率五百人剿匪,也定能使贼寇不敢犯,只是却没有人用他。
这位贾子钰,现在派董迁给自己送信做什么?
谢再义收起纷乱思绪,伸手接过信封,笑了笑说道:“你回头问问贾大人,骑射他还学不学了?”
说着,也不等董迁应答,就是拆开信封,而后一行金钩铁画的字迹映入眼帘:“再义仁兄敬启,弟闻兄常怀靖边之心,存荡寇之志,具勇毅之资,擅骑射之能,却屈为一守城吏……”
谢再义阅览着信笺,手颤抖着,因为心绪激荡,古铜色的脸颊都有些潮红,目光反复在开头几句评语以及“郁郁而志不得伸”盘桓着,而后落在“乏鹰扬执戟之士以为臂膀,今请仁兄鼎力相援,未知兄钧意若何?”
只觉薄薄信笺,重若千钧。
谢再义慨然道:“生莪者,父母也,知我者,子钰也。”
微红的眼圈,看向董迁,沉声说道:“董小哥,走,现在就去五城兵马司!”
董迁笑道:“有兄相助,想来神京匪患,必可早日荡平!”
……
……
京兆衙门
贾珩接应得沈炎率五城兵马司兵丁押解的三河帮一应帮众,入得府衙,由已等候多时的许庐和于德讯问着。
三人同堂会审,经过一番讯问,直到掌灯时分,才将刘攸等一干人犯的供词取得。
许庐道:“于大人和子钰先行回去,本官将这些卷宗,装订成册,”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那由沈副指挥留下二百人,在此协助京兆衙门看守要犯。”
虽说如今已尘埃落定,但还是要提防三河帮帮众。
于德闻言,面色微变,说道:“贾将军所言甚是,难保彼等不会狗急跳墙,再行骇人之事。”
许庐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就由五城兵马司派兵丁协助。”
贾珩出了官厅,就吩咐着沈炎领人看守着,而后,就和于德一同出了官厅。
行至廊下,于德笑道:“贾大人,犬子昨天还说贾大人何时再将三国后续书稿写出呢。”
贾珩道:“于大人也见到了,如今不比先前,公务缠身,只能待闲暇再写第二部了。”
于德笑了笑,说道:“是啊,正事要紧,贾大人晚上可有空暇,下官备下薄宴,与大人叙话,对了,今日犬子正从国子监回来歇息一日,还有韩公子,不若一起至府中叙叙旧?”
贾珩道:“不瞒于大人,昨晚连夜突审刘攸等一干人犯,今日白天又折腾了一天,中途到现在,神思困顿,只想回去倒头就睡,改日再登门拜访,还请于大人代我向于兄致意。”
于德闻言,面上笑意不减,看了一眼满眼血丝,脸上疲倦之色几乎遮掩不住的锦衣少年,道:“是下官唐突了,贾大人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两个人又是寒暄了几句,而后于德上了一顶青泥小轿。
贾珩伫立在京兆府衙前的廊檐下,沉静目光目送着于德远去,暗暗摇了摇头。
而就在这时,却听身后传来蔡权的唤声。
蔡权及几个果勇营的小校,近的前来,凝眉说道:“兄弟,刚刚我去寻了一辆马车,我们几个送兄弟回去。”
分明是方才见贾珩在问案时,直打瞌睡,留了心,就在京兆府衙的小吏那里借了一辆马车。
贾珩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拒绝。
他此刻是真的非常疲惫,昨晚讯问到凌晨三四点,而后又是入宫面圣,又是押解犯人,与三河帮帮众斗智斗勇,身心俱疲。
贾珩冲蔡权点了点头,就是上得马车,一入车厢,就是歪靠在马车上闭目假寐,随着马车行驶产生的细碎嶙嶙之声,也渐渐陷入沉睡。
行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车厢上的贾珩忽地一惊,而马车恰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却是听得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自暮色苍茫的街道尽头传来,急促有力。
临时充当着车夫,手持缰绳的蔡权,以及周围京营军卒、小校见此,都是神色一凛,“噌”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雁翎刀,警戒四周。
贾珩也是掀起车帘,下了马车,向着远处望去,只见彼时夜色低垂,秋风凉寒。
街道两旁商铺、酒肆早已亮起灯笼,或彤红、或晕黄的灯火照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此刻骤然醒来,冷风一吹,竟有一种头脑清明,天地一新的感觉。
只是贾珩迅速将这种舒适的感觉驱散,从马车上下来,目光警惕。
待拢目观瞧,忽地,前方拐角处现出两骑,一前一后,一高一低,策马而来,不紧不慢。
“前方可是贾大人的马车?”一道声如洪钟的厚重声音在长街上响起,端坐马上,背负弓箭,手持长枪的汉子,高声喊道。
未等贾珩答话,蔡权就是面露惊喜,说道:“谢兄,是你!”
谢再义此刻端坐在马上,浓眉下的虎目,目**光,冲蔡权点了点头,高声道:“蔡兄,大人可在车厢内?”
贾珩笑着唤道:“谢兄,一向可好?”
谢再义听着这声音,就是翻身下马,快行几步,说道:“谢再义见过贾大人!”
贾珩笑着和蔡权近前,上前就握住谢再义的拳头,道:“谢兄得书仗义来援,弟心头感激莫名,有仁兄在,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谢再义闻言,心头不由大喜,面色激动,慨然道:“蒙贾大人不弃,再义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贾珩闻言,笑道:“谢兄,你我兄弟,不必如此,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子钰即可。”
谢再义重重点了点头,被这礼遇弄得心头暖乎乎。
想他在京营中,武艺出众,然而所遇大多都是只会阿谀奉承的庸碌之辈,然而彼辈却颐指气使,吆五喝六,而眼前这少年虽骤登高位,却无多少骄横之气。
“那愚兄托大,唤你一声子钰贤弟。”谢再义朗声说着,忽而将身后的弓箭取下,道:“子钰贤弟,为兄此来,别无见面之礼,就射杀一二窥伺宵小为贤弟警戒吧。”
说着,捻过三根羽箭,张弓搭箭,就向着远处树荫暗影下的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就要射去。
贾珩见此,面色一变,连忙低声道:“兄弟,不可,那是内卫中人,是友非敌……”
谢再义闻言就是一愣,但拉近弓弦的手正在一松,只得向上抬高一寸。
只听“嗖嗖”之音响起,远处七十步外,树影婆娑的草丛中传出几声惊呼。
三个内缉事厂的厂卫,翻滚而出,面色惊惧。
蔡权连忙提着灯笼去看,只见三人头上用来定着发髻的松木发簪松散开来,披头散发,分明是被三根箭矢射掉发髻。
贾珩见此,瞳孔微缩,心头暗道:“这连珠箭术,夜幕之下,仍有如此准头,当真是神射!”
谢再义脸上却有几分尴尬,说道:“子钰,这几人是怎么回事儿?”
贾珩低声道:“这是宫里派人暗中相护,我平常还不知他们藏在哪儿,不过兄这三箭,却是将人引出来了。”
“愚兄方才就是见着几人鬼鬼祟祟,不像是好路数,这才……几乎酿成大错。”谢再义脸上就有懊恼之色显露。
贾珩却是哈哈大笑,说道:“如何是酿成大错,正可借此一观谢兄神射。”
其实,心头还有一个隐隐不好说的地方。
这些人虽说是保护他,但也在监视,经谢再义箭射虚惊一场,想来这些人就会撤离。
从本心来说,他并不想这些人暗中监视于他。
那边厢,蔡权也和几个内厂的厂卫简单攀谈几句,在几人将腰牌亮出之后,也不拦阻,目睹着几人一脸晦气地离开。
第一百七十八章 齐王:孤……重写!
经此装逼失败一事,谢再义心头也有几分不快意,但见贾珩温言宽慰,心头也愈是感动。
怎么说呢,礼贤下士不仅仅是卑礼厚币,还需要提供情绪价值,贾珩虽不会动辄食则同桌,寝则同床,但也是示之以诚。
“谢兄,等下至府中,不若一起小酌几杯?”贾珩笑道。
谢再义欣然应允着,道:“先护送子钰回去。”
这时,董迁也近得前来,贾珩与其点了点头,温言问道:“表兄,身上伤势可好了一些?“
董迁笑道:“都是一些皮外伤,眼下已无大碍了,正要问你,什么时候需得我回衙。。”
郑氏的话其实还是或多或少对这位五城兵马司的小校有着一些影响,不过,此人的想法,是不想一直待在家里,而是出来做些事,借机立一些功劳。
“嗯,明日去衙吧,中城的副指挥冯小楼勾结贼寇事发,你先以百户之职,领着他手下的人。”贾珩想了想,说道。
他不是不能一步将表兄提到副指挥的职事,这是他的职权,但其实对表兄不是一件好事儿,无功而骤升高位,不能服众。
而表兄先前是总旗,跳过试百户一职,而跃一级而成百户,就不显得太眨眼,待将冯小楼手下的人都理顺了,再立一些功劳,再提拔为副指挥。
董迁闻言愣了下,点了点头,道:“好。“
蔡权笑道:“恭喜啊。“
想他当初为了一个百户之职,可是拼杀了不少,送了不少人情,但现在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贾珩而后看向谢再义,说道:“谢兄,若蒙不弃,弟愿以东城指挥聘之,如今东城匪祸为乱,不知兄敢接不敢接?"
谢再义笑道:“区区东城,有何不敢!"
在他未立尺微之功的前提下,由百户之职而升东城指挥,也算是礼遇隆重了。
一城指挥,别看仅仅是正六品,但位卑权重,比蔡权的副千户分量都要重。
贾珩见此,笑道:“好了,等下唤上范先生,一同回去喝酒。"
方才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将养了精神,正好如今班底成型,一起聚聚。
还是那句话,现在的他已渐渐形成一股政治势力,哪怕这個势力还很弱小,但也是一股政治势力。
至于范仪,别说是什么失陷于敌,曾为贼寇出谋划策的举人,不值得他先前花心力收拢。
问题,他也想寻个进士出谋划策。
可正儿八经的进士,愿意跟他混?
不等他开府建衙,经略一方,让进士出身的官员为他幕僚,几乎是自取其辱。
也就亲王能够试着招揽进士出身的官员,而且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冒政治风险。
只有那些有着政治抱负的读书人,才想着为帝师,国师。
至于帝师,国师这种存在,也并不玄幻,从古至今都不乏。
哪怕是后世…
总之,别把举人不当人才,尤其是范仪还在山贼窝里混迹了这么久,当上一句通达实务,机敏练达。
“范仪如今虽被天子一言赦免,但实际上,断无出仕可能,没有人会用他了,但我却能用,唯有这种人才能心无旁骛,一条道的跟着恩主向前走。”贾珩上了马车,闭上眼睛,寻思着:“国子监的宋先生,前段时目,似也对科举心灰意冷,有出仕作事之心,等过几天,看能不能聘至五城兵马司作事,
一正一奇,一明一暗,身旁掌管机谊文字的文吏就差不多了。"
贾珩想着,就是向着宁荣街而去。
宁国府中—一内宅之中,灯火通明,一架雕花玻璃屏风上倒映着两道丽人的身影。
秦可卿正在陪着凤姐叙话,一旁的平儿、周瑞家等丫鬟、婆子垂手侍立着。
凤姐用罢晚饭就过来东府,来意还是为着查账一事。
凤姐拉着秦可卿的手,脸上挂着明媚笑意,说道:“我的珩大奶奶,珩哥儿昨晚都没回来,你也不担心他在哪个女人床上睡得起不来。“
秦可卿如芙蓉的脸蛋儿上挂起一抹怅然,柔声道:“好嫂子,如是这样,我晚上反而能睡得着了,也好过提心吊胆的,担心他又和人去搏杀。”
凤姐:“"
虽明知这是眼前丽人的真心话,但怎么听着就有些别扭呢。
秦可卿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昨晚一夜未归,今早儿派人送信,说被公务牵绊住了,在老宅那里住了一晚。”
凤姐闻言,笑了笑,说道:“珩兄弟现在是愈发了不得了,掌着五城兵马司,手下听说管着万把人呢,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老太太前天还说封爵摆宴,祠堂祭祖的事儿,现在因他这个贾氏族长不在府里,大家也不好自个儿操持。“
先前,贾珩封爵以云麾将军,本来是想当晚在宁府设宴庆祝的,但中途出了董迁被打一事,而后又是伐登闻鼓,又是提点五城兵马司,被诸般事情一耽搁脱不开身,荣宁二府也不可能离了贾珩这个当事人自行庆祝,也太不像话。
秦可卿轻笑说道:“嫂子也不差啊,听说琏二哥也是同知来着。“
凤姐闻言,柳叶眉挑了挑,丹凤眼中有着几分异样,捏起盖碗,笑道:“捐来的官,他也不正经去做,只是装点门面的花样子罢了。"
秦可卿笑道:“倒也不用劳心劳力的,想来,嫂子和琏二哥也能有更多时间相处。“
当然,这话也只是宽慰之语,哪个女儿不希望自家的夫君出去起居八座,一呼百诺。
凤姐闻听秦可卿之言,心头愈发异样,心道,她家琏二不做官,也是天天不着家,这会子也不知在哪个骚蹄子床上躺着。
念及此事,就觉得心情愈发郁郁。
以前还不觉,自家男人不出去做官有什么,但如今想起那少年威风凛凛的样子,心底却隐隐有着一些失落。
“男儿还是得想舅老爷和…珩哥儿,出去官作宰才是。”凤姐寻思着,细秀柳叶眉下的丹凤眼微垂,低头抿了一口茶,却是心底也隐隐觉得这想法有些…危险。
嗯,没什么危险的,珩哥儿是舅老爷那样的人。
凤姐饮了一口茶,在心底转念想着。
就在二人心思各异之时,就听得前院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珩大奶奶,大爷回来了,回来了。
而后,就是一个婆子进入内厅,绕过屏风,喜不自禁说道:“珩大奶奶额,琏二奶奶,大爷回来了。
婆子却是看到了凤姐,也没有多想,顿了下,以为不能失礼,却是唤了一声。
只是,这前面是珩大奶奶,后面又是琏二奶奶的,平时倒也没什么,此刻也没有让花厅中的秦可卿、
平儿等人心生异样。
但这话落在心思异样的凤姐耳畔,却在心湖中荡起一圈涟漪,面色怔了下,羞愤地看着那婆子。
但片刻,就被其强行从心底驱逐。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简直是魔怔了。
珩兄弟无非是看着威风了一些,哪有她家……
真是魔怔了,她拿两个人比就不对。
凤姐不敢再想,脸上重又恢复那笑意嫣然的模样,看向一旁的秦可卿,说道:“好了,这下不担心了吧,人都回来了。"
“嫂子,我们这就去迎迎。”秦可卿柔声说道。
然而却听那婆子说道:“珩大奶奶,二爷带了一些官差,这会儿去前面见面,不大方便。"
秦可卿闻言,玉容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凤姐,说道:“嫂子,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宝珠,你先去前院看看。”
一旁静静侍立的宝珠笑着应了一声,就是向着前院而去。
让宝珠过去,显然是告诉贾珩,以示思念盼归之意。
凤姐笑道:“等下,我得好生问问他,昨天去哪儿了,怎么好让弟妹在深闺苦等。“
“嫂子,你说什么胡话呢。”秦可卿闻言,一时大羞,显然招架不住凤姐的调笑。
两个都是容色娇媚的丽人,这时说笑玩闹着,自有几分惊心动魄之美,只是这一幕却无人有眼福饱览。
平儿看着二人说笑一幕,心头也有几分感慨,她能看出琏二奶奶是真的喜欢和这珩大奶奶玩闹,两个人性格的确有几分投契。
只是珩大奶奶,有柔弱如水的一面,懂得以柔克刚,而琏二奶奶则是心性刚强。
却说前院,花厅之中,贾珩招呼着蔡权、谢再义在花厅中落座,而后就吩咐后厨准备酒菜,打算在前厅宴饮着谢再义以及蔡权、范仪、董迁等人。
贾珩道:“储兄,天子有言,需得在年后,神京治安当有一番改善,起码东城不能再任由江湖帮派势力肆虐为祸,还需诸兄同心协力,共同助我一臂之力。“
谢再义点了点头,说道:“子钰,东城之事,我也听闻一些风声,需得下大力气剿捕才是。“
贾珩笑道:“正要借重谢兄之勇力。“
几人叙话着,这时,珠帘响动,宝珠从里间走出,笑道:“大爷,奶奶刚才还念叨着你的,你可算回来了。"
贾珩闻言,笑了笑,说道:“你先回去,就说我正在宴客。”
宝珠闻言,看了一眼谢再义、蔡权等人,点了点头,就是转身离去回话了。
蔡权笑道:“珩兄弟和弟妹新婚燕尔的,也该回去看看才是。"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清声道:“等下也不忙。"
因贾珩官爵加身,威严愈重,蔡权也不好和其说一些男人在一起都会开的玩笑,其实就连平日一声珩兄弟都渐渐有些底气不足,但愣是忍着不改口。
几人说话,就是谈起正事。
“珩兄弟打算以何手段整治东城?”蔡权问道。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今早儿,圣上已赐了我天子剑,我心头隐隐有着一些计划,需得诸兄相助。”
“天子剑?”蔡权还好,先前就已知贾珩身佩天子剑,故而再次闻听叙说,不似刚开始那般震惊,但范仪和谢再义都是面色倏变。
尤其谢再义,坚毅目光中现出惊疑不定之色。
天子剑,尚方宝剑这等东西,他有多少年都没有听说过了,这是何等的器重?
念及此处,心头也不由生出一股窃喜来。
原本潜藏心底的最后一丝傲气也被磨消。
无他,在陈汉开国以来,天子剑赐过之人不足五人,前四人都是太祖、太宗时期,赐给名臣、将帅督镇一域。
哪怕是如今的巡抚,也只是授予王命旗牌。
范仪凝了凝眉,沉声道:“大人既佩天子之剑,职责干系重大,可谓天子殷殷在望,这差事需得滴水不漏才是。”
赐天子剑既是荣耀也是一种压力,需得将差事办得滴水不漏。
蔡权和谢再义都是点了点头。
贾珩道:“还需诸兄鼎力相助才是。“
众人都是连道不敢。
贾道:“其实此事,我已有隐隐的计划,明日需得见过一个人,再作计较。”
最好的办法,自是斩其首脑,将三河帮的一众匪首全部击毙,然后剩下的一些喽啰,就不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比如裹挟漕工作乱。
然后,他再以京营之兵隔离、弹压漕工。
否则,任由彼等串联帮众,就容易酿成动乱,那时差事就不能办得滴水不漏了。
“不动则已,动则地动山摇,施展雷一击的斩首行动,而这自是离不得情报的支持,需得知道三河帮匪首藏身何处,行动路线”贾凝了凝眉,思忖着。
明日,他就打算见一见锦衣卫的曲朗和赵毅二人,开始布局。
这时,后厨也准备了一些凉菜,端将上来,众人就开始边吃酒边谈。
齐王府与宁国府那边儿的酒甜耳热相比,被降爵为郡王的齐王府多少显得有些愁云惨淡,书房之中,灯火通明,人影懂撞。
八个锦衣华服,头戴黑冠的内卫在书房内外捉刀把守着。
而齐王妃向氏以及两个侧妃以及几个庶妃,都在廊檐下候着,隔着雕花木窗棂望着里面的齐王。
一张张或艳丽、或柔婉的脸蛋儿上,挂满了担忧之色。
齐王正趴在书案前,屁股下垫着厚厚的褥子,虽是皮糙肉厚,但早上在宫中挨得几棒,这会儿热汗一激,火辣辣了痛。
齐王手持一管羊毫笔,奋笔疾书,一旁是整整一摞的文稿,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论语里仁》,君子、
小人之辨,几乎贯穿了整篇。
齐王提笔抄写着,字迹愈发潦草,一张胖乎乎的大脸上,五官多少有些扭曲,此刻他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胃部阵阵泛恶心。
尤其此刻看着满纸的“君子”,“小人”,“仁”,不知为何,他发现已经不认识这五个字了,觉得十分陌生。
“特娘的,去特么的君子、小人,都是假仁假义!“
齐王心头怒骂着,时隔多年,仍是依稀想起了小时候被罚抄一百遍自己名字,所支配的恐惧。
那种看着自己名字都泛着恶心的感觉齐王手提毛笔,在一众内卫的监视下,只能抄写,哪怕是寻人代笔都是不能。
许久,齐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毛笔狠狠扔至一旁,额头上满是大汗,说道:“来人啊,给孤端一碗蜂蜜水。“
而这时,外间的王妃向氏提着一个食盒,连忙向着书房行进,却见对面两个脸色冰冷的内卫伸手拦住。
“王妃,王爷他未抄完之前,不得进见。内卫冷冷道。
“孤已经抄完了,你们看这是十遍,赶紧点验。”齐王将肥硕的身躯中从太师椅中拖出,对着内卫喝道。
那内卫转回头看向齐王,检查着一摞纸稿,面无表情地从纸稿中抽出几张,道:“王爷,这几张太过济草,需得重写。“
“重写?你特娘的你知道在说什么话?说的是人话吗?老子字写的就这么潦草难看,爱看不看!”齐王勃然大怒道。
那内卫面无表情,寸步不让,冷冷道:“王爷,若不重写,递送到圣上那里,只怕…罚抄更多。“
齐王面上怒色仿若被压抑,一把抓起手中的几张潦草的纸稿狠狠一撕,漫天纸张雪花中,一张胖脸几乎扭曲着。
须臾,砰砰之音响起,周围各种古董花瓶被砸碎一通,发泄一通,齐王大口喘着气。
行到书案前,说道:“孤重写!“
面沉似以水,手中拿着一管笔,一笔一画写着,每一笔似要将心头的怒恨写进去。
而在外间,见着齐王发脾气的齐王诸妃,有的甚至抹起了眼泪。
王妃向氏,一袭淡黄色宫裳罗裙,头戴金钗,如小月的脸蛋儿上,几是一言不发,只是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齐王,如画的眉眼之间,藏着一抹忧愁。
一旁的丫鬟念桃,想要伸手接过,但却被王妃向氏轻轻摇头拒绝,柔弱的声音带着几分坚定,说道:
王爷在里面,我等着他出来。“
丫鬟念桃轻轻叹了一口气,深知自家主人心意,目中就有敬佩。
王妃向氏是齐王的发妻,虽是小门小户之女,但性情坚毅,算是府中唯一能规劝齐王的女主人。
远处,脚步声细碎,三道胖瘦不同的人影投映在墙面上,窦荣以及许绍真、慧通和尚站在月亮门洞前,看着灯火通明、内卫戒严的书房,都是心头沉重,暗暗懊恼。
谁知天子完全不按常理,根本不管是不是王爷做的,也不调查,直接予以出手惩戒,而且这一次甚至派内卫软禁了王爷,几乎是在警告,再搞小动作,迎来的将是真正的圈禁!
这如果下一次三河帮再搞事,账岂不是还要算到王爷头上?
还讲不讲道理了!
还有那贾珩,在刚刚伏击了三河帮中人以后,竟是还有防备?
终究是…他们害了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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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没有奴性
宁国府
一场酒宴从酉正三刻起,自亥正时分方止,除却范仪喝得酩酊大醉外,如谢再义、蔡权、董迁等人,因明日还有正事,倒也没有喝醉,不过都被贾珩着人派马车送了回去。
贾珩回到后院,见花厅灯火还亮着,倒也没有意外,就是沿着抄手回廊向着廊檐下行着。
这时,站在廊檐下的一个婆子,转身就去回着秦可卿。
秦可卿正陪着凤姐说着话,这时,在宝珠和瑞珠的搀扶下,连忙迎将出来,站在廊檐下,道:“夫君,怎么喝这么多酒。”
说着,就是过来搀扶着贾珩。
贾珩点了点头,一边进入内厅,一边对着一旁旳秦可卿轻笑说道:“小酌了几杯,身上有些酒气,你让人准备一些热水,我等下好沐浴。”
“方才都让人准备了。”秦可卿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这才抬头看向一旁跟着进来的凤姐,凝眉问道:“凤嫂子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凤姐那张风情万种的少妇脸上,现出柔媚笑意,清脆说道:“珩兄弟,等你半天了呢,你可是个大忙人,我若是走了,明天儿再想寻你,说不得又寻不到了。”
贾珩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说道:“这两天的确很忙。”
凤姐笑道:“我说是吧?说来,老太太说的祭祖一事,你这几天需得抽出空当来,还有两府庆祝封爵的事,这是阖族的大事,需得操持的隆重一些,最后是赖家那档子事儿,老太太、太太那边儿催我说了,这个事,我也不好再拖着了,珩兄弟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将这些都办了。”
贾珩沉吟了下,清声道:“祭祖庆宴一事,就在这两三天吧,至于赖家一事,明日就可着人查办。”
明日,他会在五城兵马司办完公之后,就要寻锦衣府中的曲、赵二人,协助调查着三河帮一干大小头目的情况。
顺便这两日,天子正要打算动一动牛继宗的果勇营都督位置。
“先缓两三天,正好着手布局,不好一直绷着,否则,三河帮那边最容易狗急跳墙,我这边儿又是召集族人祭祖,又是庆祝升爵,正好给三河帮中人以麻痹。”
贾珩眸光幽幽,心头定下计来。
凤姐此刻一双顾盼神飞的丹凤眼,一瞬不移地看着对面的少年,见其目现思索,心头就是叹了一口气。
这少年不定心头又在筹谋什么大事。
还有方才少年身上的那股淡淡的血腥气……
分明又在外面做得杀伐果断的大事。
至于一旁的秦可卿,也是将一双妩媚流波的美眸,盯着自家男人,芳心被一种欢喜与担忧充斥着。
虽说方才和凤姐在说什么希望贾珩能回来多陪陪自己,但正如权势是男人的春药一样,而有权有势的男人,当然最好是年轻男人,至于秃头油腻男人,呃,也不是不行,都是女人眼中的人形自走春药。
小公务员的繁忙和政坛大佬的繁忙,那是两回事儿,前者说不得娇妻独守空闺,幽怨暗生,但后者直接就在晚上七点钟守着电视机看你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那感官是一样的吗?
可以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对这种出行前呼后拥,所遇都是笑脸逢迎,工作几乎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别说996,就是007,是个人都甘之若饴。
这边厢,凤姐得了确定日期,面上的笑意更为浓郁,笑道:“那你们小两口说话,我先过去了。”
此刻已是夜里近十一点,凤姐自也不好多留,以防惹一些闲言碎语,招呼着平儿、周瑞家的一干婆子、丫鬟,就是出了花厅向西府去了。
贾珩目送着秦可卿相送着凤姐出了花厅,将茶盅放至一旁的小几上,正要起身,却见珠帘哗啦啦响动,晴雯一身翠荷色水袖襦裙,扭着水蛇腰行至近前,轻声说道:“公子,热水备好了,我服侍……公子沐浴。”
说话间,少女的脸蛋儿有些晕红,说话间,声音也有几分微不可查的颤抖。
只是晴雯素来倔强,虽螓首低垂着,但也拿着一双明眸去瞧贾珩。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嗯,好,你先去那边儿准备好换洗衣裳。”
他一看晴雯突然转变的羞怯模样,就猜出少女几分不可言说,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意,这是要……亲亲来了。
当然不是晴雯心头这么想,而是这种怀着青涩初恋的少女,与意中人的一种亲近渴求,这种心理需求可能并非是肢体上,言语上还要多一些,但肢体接触恰恰又是必不可少。
想起那如果冻的酥糯、柔软,贾珩心头也有一抹异样,目送着晴雯转身而去,目光在其酥翘上盘桓了下,重又回复清正,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酒为色之媒啊……人生在世,饮食男女,无非酒色财气四字,愈是二世为人,愈是发现权色是何等撩人。”
而这边厢,秦可卿也从廊檐下走来,芙蓉玉面上现出几分忧切,说道:“夫君,你身上刚才好重的血腥气,是出什么事了吗?”
贾珩笑道:“你闻到了,我说这么大的酒气都未压下。”
说着,拉过自家妻子的纤纤玉手把玩着,十指纤纤,光滑细嫩,凤仙花汁的指甲在烛火映照下明艳、旖丽。
“之所以,我还能抵挡一些女色的侵袭……我这个妻子,要占一半功劳。”贾珩不知为何,心头忽地浮现这种念头。
这就是家有仙妻,丽色天成。
秦可卿被贾珩把玩着自家玉手把玩的有些羞喜,眉眼间似嗔似喜,柔软道:“夫君,你还没回答我呢?那血腥气,你在外面也太凶险了……”
“凶险倒不至于,”贾珩笑道:“好了,等晚些时候再和你说,我先去沐浴了,别将我家可卿熏坏了。”
秦可卿也是轻笑道:“那你去吧。”
一旁的宝珠、瑞珠看着夫妻二人谈笑着,面上也都是露出欣然笑意。
转念之间,都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庆幸。
却是,不约而同地想起当初差点儿因为自己二人的偏听偏信,让小姐错失姻缘。
“幸亏当初小姐和老爷没有……否则,小姐这辈子都寻不来这样的好归宿了。”宝珠拧了拧眉,垂眸思索着。
贾珩这边厢向着一旁的厢房而去。
仍是那天沐浴的厢房,屏风中倒映着一个纤丽的身影,正是晴雯。
一见贾珩进来,晴雯轻声说道:“公子,我用手探过了,水温正适宜,赶紧沐浴更衣吧。”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过来伺候我更衣吧。”
晴雯脸颊腾地红了,伸手指了下自己,轻声说道:“我?”
哪怕是先前,公子也从来没有让她伺候过更衣,现在……
晴雯忽地觉得呼吸急促,垂下螓首,正要应着一声。
却听那少年笑道:“那你倒是先转过去,不许偷看。”
“啊……”晴雯抬起一张秀美的脸蛋儿,檀口微张,而后慌忙转过身去,羞恼道:“公子捉弄人,谁会偷看,要长针眼的。”
贾珩笑了笑,一边去着衣衫,一边温声问道:“这两天,家中没什么事情吧?”
“没有啊,就是公子昨天晚上没回来,奶奶那里提心吊胆的,还有……”晴雯一手抚着垂落在前襟的一缕秀发,清脆的声音中带着几许独属于这个年龄段少女的娇俏,韶丽的脸蛋儿上有着似喜似羞的神色,心头喃喃着,“还有我……”
贾珩自是捕捉到少女的这种心绪,默然了下,穿着木屐,正要踏入浴桶。
却听得少女疑惑说道,“公子,洗澡还带着匕首的吗?”
贾珩:“……”
目光落在一旁的屏风投影上,就是一愣,只见绢帛屏风上被烛火倒映出影子。
“公子身上就有血腥气,带着把匕首防身……”晴雯轻声说着,隐隐意识到什么,一张脸颊彤彤生晕,火热滚烫。
好在,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响起,贾珩已入了浴桶,出于化解尴尬的想法,随口胡诌道:“嗯,君子藏器于身,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说到最后,贾珩也不好继续往下胡诌。
晴雯颤声应着,默默端起盛放有清水的脸盆,拿着毛巾给贾珩搓洗着背部,脸颊有些绯红。
而在这时,却被那少年捉住自家素手。
只见那双沉静、幽邃的眸子盯着自己,芳心就是一突。
“公子……”
“晴雯……”
“哎……”
……
……
倏尔,唇分。
一条晶莹丝线在灯火映照下,泛着剔透光泽。
贾珩转过身去,轻声说道:“晴雯,沐浴吧。”
晴雯白腻的脸颊上早已染上红晕,抿了抿莹润泛光的粉唇,伸手拿着毛巾搓洗着少年的后背,颤声说道:“公子……我认得有一百多个字了,后面的字,你什么时候……再教教我?”
贾珩想了想,温声道:“等明天下了衙吧,莪明天要轻闲一些,对了,晴雯……”
“怎么了?”晴雯抬起一张清丽的脸蛋儿,清声说道。
贾珩转过身来,轻笑了下,说道:“那天,宝玉要进内厅,你拦住就行了,但毕竟当着老太太的面,还是需得给西府二太太一些体面,那个,我不是怪你,只是怕影响你的名声,若是在两府里落得一个轻狂的名声……”
贾珩说着,看着晴雯那张俏丽的脸蛋儿,温声道:“怎么还委屈上?”
却见少女泪珠盈睫,抿唇不语,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我原也不是轻狂的人。”晴雯哽咽说道,不知为何,只觉从未有过的委屈袭上心头。
她那天都是为了谁?
怎么就轻狂了呢?
贾珩伸手扶住少女的削肩,看着少女那张明媚的脸蛋儿,说道:“我方才说了,不是怪你,那天你做得对,拦着宝玉,我见着后,也很欢喜,就是怎么说呢,你终究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人,就是担心别人嚼你舌根子。”
眼前的少女,他深知是爆炭脾气,向来不是伏低做小之人,可以说在两府丫鬟中,如果要评没有奴性的丫鬟。
唯晴雯一人!
而且他也能理解少女的情思,经过那天吃果冻一事,对他想来已是情根深种。
古往今来,多少小姑娘为了爱情与家长反目成仇,恶言相向?
可以说,别说一个没伺候过几天的贾母,就是亲母,也照怼不误。
“公子不怪我?”晴雯听着对面之人温言下的关切,抬起一双泫然欲泣的明眸,清声说道。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我哪里会怪你?反而担心你,东府里的一些闲言碎语,我能帮你平息着,但西府那边儿,我尽力帮你平息着吧。只是你……一个小姑娘,若是被人说两句闲话,你若是听到了,你心里也怄气,我就是心疼你。”
人生在世,顺心意三字,说着轻松,但需要实力支撑,这个实力不仅仅是权势,还有内心的强大。
他是无所谓,一群宵小的闲言碎语,蝼蚁虫豸,于他何加焉?
但晴雯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晴雯能过得快乐一些。
晴雯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贾珩那种如父如兄的用意,芳心一甜,清声道:“公子,我以后再说这些,你就……”
“倒不用赌咒发誓的。”贾珩笑了笑,伸出大拇指轻轻揩拭着少女脸上的泪珠,说道:“以后记住就好了。”
晴雯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就是给贾珩搓洗着后背。
洗了有两刻钟,贾珩也是换了一身干净中衣,让晴雯回去歇着后,前往厢房,寻秦可卿。
厢房中的烛火亮着,秦可卿坐在床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扉页上赫然是三国字样,见贾珩进屋,抬起明眸,柔媚一笑道:“夫君。”
贾珩点了点头,坐在床榻上,搂过秦可卿的削肩,轻声道:“和你说说白天的事儿。”
秦可卿收起书本,美眸流波,说道:“夫君,你说。”
贾珩就是将身上缘何有着血腥气的事情,以及现在领着整治东城帮派的差事,简单叙说了,当秦可卿听到贾珩被劫杀之时,容色苍白,颤声道:“这……也太凶险了。”
贾珩轻笑道:“俗话说,富贵险中求,现在办着宫里的差事,不效死命,怎么能行?”
秦可卿那张如花霰绮丽的脸蛋儿上浮起怅然,忽地,丽人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你叹气做什么?”
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自家丈夫的肩上,艳冶、明丽的脸蛋儿上带着几分清幽之色,道:“我在想,西府那边儿的爷们儿和太太她们一天天高乐不知春秋,夫君却要以命相搏,人与人的境遇,真是不公……”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如不以命相搏,来日说不得就落得,好一似食尽鸟投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下场。”
秦可卿闻言,芳心就是一惊,偏转螓首,目光熠熠地看向贾珩。
贾珩道:“西府那边儿什么情形,你这段时间也看到了,如果不查账,照那群爷们太太的败法,还能支撑几年?还有下面一堆欺上瞒下恶奴,以及胆大妄为的主子……千里搭长蓬,没有不散的宴席。”
第一百八十章 卑职有罪
玉兔西落,金乌东升。
翌日,贾珩用罢早饭,先着人去锦衣府去唤曲朗,而后在前来相护的谢再义以及蔡权、董迁二人扈从下,带着一二十人,浩浩荡荡前往五城兵马司衙门。
他可没有忘记一个人——裘良!
裘良现在被关押在小黑屋里,想来快撑不住了。
此外还有那四城指挥,他昨天唤人来应值,但四城指挥,霍骏抱病不出,而其他三城指挥则是有意拖延。
昨日,他让人唤了四城指挥在官厅候着,但因为去京兆衙门审案,一直没有再返回五城兵马司,也不知几人现在是否回去了。
只是刚刚接近五城兵马司官衙,就是目光顿了下。
却见三城指挥恭恭敬敬站在官衙外,正是深秋的清晨,台阶上秋露深重,阵阵凉风吹拂,带着几分寒意。
但三城指挥却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见着不远处的贾珩一行,齐齐抱拳说道:“卑职见过贾大人。”
贾珩面色冷峻,抬眸逡巡,见着三人惮惧的神色,心头冷笑,暗道,“看来是昨日长街一战,不仅狠狠震慑了三河帮帮众,还震慑了这些首鼠两端的下属,只是现在才想着做恭顺之态,晚了!”
眼前这三位指挥,最终他都要换上一轮。
务必彻底肃清裘良余毒。
他先前在天子那里提出要改组五城兵马司,并不是信口一说,而是切切实实要准备推行的。
“几位大人,在此寒风相候,本官倒有些受宠若惊了。”贾珩淡淡说道。
说着,也不理神色倏变的三人,贾珩在蔡权等人的扈从下,一甩身后大氅,步入官衙。
今日,他倒是没有着飞鱼服,而是寻了一身苏锦织竹叶锦袍,外披黑色大氅,进入官厅。
三人对视一眼,都是心头苦笑,懊恼不已。
原本以为这少年不过以微末之功,得以幸进掌管五城兵马司,故而在心底就没太放在心上,才在昨日有着怠慢。
谁知,昨日长街一战,其人骁勇果决,计破连环袭杀名,轰传神京……
贾珩却不知,其前后两次识破敌寇袭杀的事迹,已经通过五城兵马司的一些兵丁,渐渐扩散至整个神京城,并因为三国话本的火爆,形成了一股热议。
神京百姓甚至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贾珩智计百出,三国话本中藏着其人的用兵之道,一旦学会,就可封爵建功。
因此又是带动了一波三国话本的销量。
“得,这位贵人心头有了看法,需得现在赶紧补救才是。”西城指挥穆忠,心急火燎,就是向着官衙而去,他怀里揣了有六千两银子,等下打算送出去。
他还不信了,有了这六千两银子,这位贾大人还会如此。
而南城指挥吴斌,北城指挥严彪也紧随其后,二人怀里揣得更多,一人带了七千两,一人八千两。
贾珩这边进入官衙,迈入条案之后,一掀大氅,落座在太师椅上。
“裘良现在情况如何?”贾珩问着一旁的蔡权道。
蔡权道:“大人稍等,我去问问老张。”
老张是蔡权手下的一个试百户,原本就是他的老部下,现在正带着十来个人,看守着被关押在小黑屋里的裘良。
不多时,蔡权去而复返,带着一个身形魁梧,年岁三十左右的青年。
“大人,裘良今天给发疯了一些,在屋里大哭大叫,卑职看得渗的慌。”那青年脸上陪着笑说道。
贾珩皱眉道:“你没应他吧?”
“卑职听着大人的吩咐,一个字都不应他,只是……大人,我看这别是把人关疯了吧。”青年迟疑说道。
“疯不了,等下就要提讯此人,你去将人带出来罢。”贾珩淡淡说道。
“是,遵命。”那青年小校就是应着一声,却带裘良去了。
贾珩看向范仪,说道:“范先生,等下做好记录。”
范仪脸上还带着昨夜宿醉后的倦色,点了点头,起身,拱手道:“是大人。”
不多时,三城指挥在官厅外求见。
贾珩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而后,三城指挥鱼贯而入官厅,齐齐见礼。
贾珩道:“诸位,昨天本官去京兆衙门递送人犯,故而不在官厅听得几位汇报三城事务,今日既然三位来了,等下可一并奏禀也不迟。”
西城指挥穆忠,笑道:“大人现在受天子钦命,查办要案,皇命在身,干系重大,卑职本来该是亲至府衙相候才是,只是昨天西城正值收西市之税,诸事繁杂,故而耽搁,还请大人海涵。”
贾珩淡淡道:“好说,好说。”
而后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穆指挥可先暂坐。”
穆忠见此心头大定,暗道,这让落座,说明就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等之后白花花的银子送上,他就不信这少年权贵还有火气。
穆忠拱手道了一声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而吴斌见着穆忠“过关”,也是上前,说道:“大人,南城最近来了许多逃难的难民,下官陪着兵丁弹压、安置,一直忙到未时,连午饭都没吃上一口,接到大人命令,不敢耽搁,就快马加鞭,往着这边赶,不想竟是碰到了大人。”
贾珩看着年岁三十许,脸型瘦长的吴斌,淡淡道:“吴指挥用心公事,废寝忘食,本官敬佩,吴指挥先坐。”
吴斌闻言,拱手道:“多谢大人体谅下情。”
“吴指挥今天早上应该吃早饭了吧?”贾珩忽而问道。
刚刚坐下的吴斌,闻言,面色怔了下,讪讪笑道:“卑职起得早,用过了,劳大人关心。”
贾珩冲其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北城指挥严彪,道:“严指挥呢?严指挥没有什么话说的?”
严彪颌下蓄着短须,皮肤略有些黝黑,沉声道:“大人,北城那边儿,安平坊的一家,卑职率手下救火,一时脱不开身,望大人见谅。”
“严指挥,先坐吧。”贾珩神色淡淡说着。
而后也不再关注三城指挥。
“大人,裘良带到!”
就在这时,官厅外的廊檐下传来张姓百户的沉喝,说话间,就押着一个内着单衣,脸色苍白的中年武官出现在众人眼前。
裘良脸色苍白,抬头看着条案之后的那少年,目中现出愤恨以及一丝恐惧。
方才他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出来,竟一时间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
那种与世隔绝,如同被活埋的感觉……
特娘的!
此刻不仅仅是裘良脸色苍白,一旁坐在椅子上的三位指挥,也是面色苍白,目现惊惧。
“这是裘大人?怎么落得如此田地?”西城指挥穆忠,惊惧不已地看着裘良这位昔日的堂官。
方才,他几乎不敢认,往日身形魁梧,脸膛红润的裘大人,不是趾高气扬的吗?
怎么成了这副阶下囚的畏畏缩缩模样。
南城指挥与北城指挥二人也是面面相觑,如坐针毡。
吴、严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怀里揣着的银票会不会……有些少了?
“嘭!”
就在这时,惊堂木拍响,在肃静的衙堂中响起,也打断了三城指挥复杂的思绪。
“裘良,说吧,你是如何勾结刘攸,殴残应考举子的?”贾珩沉声说道。
裘良嘴唇翕动了下,道:“裘某从未和刘攸勾结,也从未殴残应考举子!”
似是担心贾珩不信,裘良又急声说道:“若是裘某,怎么会使用勾结青皮无赖的手段,必定寻他个窃盗之罪,监押在囚牢中,慢慢炮制。”
贾珩沉声道:“裘良,你为五城兵马司以来,渎职无能,坐视东城匪患,”
裘良道:“东城匪患肆虐非止一日,裘某能有什么办法?贾大人,你现在提点五城兵马司,不知腹中有何治安良策?”
许是恢复了一些,裘良不见先前在地牢中的绝望,此刻也渐渐恢复了昔日飞扬跋扈的神采,出言讥讽。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本官纵腹有良策,也和你这尸位素餐、厚颜无耻之徒说不上半句!”
“你……”裘良脸色铁青,目中阴沉,冷声道:“虚张声势,本官倒要睁开眼睛看你怎么对付那三河帮中人!彼等身后的大人物,岂是你这小小的三等将军能够招惹的!”
贾珩冷声道:“你是想说齐王吧?”
裘良闻言,脸色大变,倏尔,定了定心神,阴声说道:“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想来你也不知,齐王已被圣上降爵为郡王,如今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贾珩神色淡淡说道。
此言一出,官厅中的众人都是悚然一惊。
齐王被降为郡王?
闭门思过?
尤其是三城指挥,原本就对东城帮派背后的权贵知道,此刻已是脸色大变,再也不敢安然就坐,几乎是纷纷从椅子上弹起,脸色晦暗,目光惊惧地看着那条案后的少年。
忽在这时,一道冷冷目光瞥来,三城指挥心头一凛,都是齐刷刷地垂下头来,躬身不敢而视。
而裘良已是愣怔在当场,手脚冰凉,难以置信。
他为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北静王爷曾三番五次提醒过他,东城那伙儿帮派势力背后有国家藩王撑腰壮胆,让他不可招惹,也不可受其拉拢。
唯有如此,他这个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的位置,才能坐的稳当。
但现在……怎么回事儿?
还有他究竟被关押了几天了?
是三天,还是四天?
朝堂这就风云变幻了?
对了,还有北静王爷,这时候还不知他裘良已被贾珩小儿关押起来了吗?
然在这时,“嘭”的一声,惊堂木重重砸在条案上,就是让胡思乱想的裘良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
“裘良,你不仅渎职无能,而且贪墨官中之银,据本官察知,你任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以来,多次挪用四城收缴税银,中饱私囊,更役使兵丁建造自家宅邸,以国家公器而谋一己私利,该当何罪!”贾珩沉喝说道。
这一切自是他昨晚在宁府设宴时,听表兄董迁所言。
裘良在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任上,不仅仅出入讲究排场,而且还大肆挪用、贪墨官中之银建造私人宅邸,役使兵丁为自家建造花园、楼阁。
与此同时,据表兄所言,那等收受商贾宴请、贿赂,帮助犯人家属的枉法之事也没少干。
裘良面色一变,梗起脖子,似要辩白说道:“我……”
“还要巧言抵赖吗?此事,整个五城兵马司,何人不知!”贾珩沉喝说道。
裘良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将头偏过一旁,轻蔑道:“裘某已革职待参,纵触犯律法,也自有都察院拿问,你贾大人,哼,无权过问!”
反正他打死了不说,就是进了都察院,也是如此,他就不信,这些文官还能向他动刑不成!
他为国家武勋之后,祖父是大汉景田候,于社稷有大功,府中尚有丹书铁券,眼前这小儿奈何不得他。
否则早就大刑伺候,也不至于使出关入地窖这等恶心人的手段!
“本官如今受天子赐尚方宝剑,你以为杀不得你这贪赃枉法之徒!”贾珩霍然站起,从案后绕出,忽地自腰间鎏镀金龙的剑鞘中,抽出一柄宝剑,清冽如水的剑锋,在门前照耀而来的晨曦下,闪耀着冷芒。
少年内着锦衣,外披黑色大氅,身形颀长,手执天子剑,忽然剑光一闪,横在裘良脖颈儿,冷冷目光逼视,淡淡喝道:“裘良,本官代天子问你,你可知罪!”
“这是……天子剑!”三城指挥面色狂变,心头忽然想起,见天子剑,天子亲临,只觉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齐齐跪伏于地,浑身颤抖,体若筛糠。
天子剑在,五品以下,先斩后奏!
纵是那少年权贵执剑杀了他们,也没地儿喊冤去!
裘良此刻感受到剑锋的一股刺骨凉意,心头就是一惧,心头惊疑不定,“天子剑……怎么会?天子怎么……会赐给他一个黄口小儿……”
“跪下!”贾珩面上杀气腾腾,猛地沉喝说道。
裘良闷哼一声,却觉脖颈儿一痛,似有血液从脖子处流下前襟,心头就是骇恐。
这是要杀了他?
真要杀了他,他可没地喊冤叫屈!
念及此处,只觉背后冷汗渗出,浸湿中衣,稍稍抬头,正对上那一双杀机毫不掩饰的目光,竟有肝胆俱裂之感,嘴唇翕动了下,求饶之语在喉咙中发出“嚯嚯”之声。
“跪下!”
贾珩“蹭”地一声,将剑还鞘,一声沉喝再次响起。
裘良膝盖一软,跪伏于地,深深垂下头来,心头恐惧如野草一般迅速滋生,几乎令其喘不过气来。
在一众或恐惧或激动的目光中,贾珩重又回到条案之后,掀袍落座,一拍惊堂木,沉喝道:“裘良,你可知罪!”
“裘良……知罪!”裘良此刻脸色惨白,讷讷应道。
贾珩讯问着裘良,让一旁的范仪录着口供。
他昨日替许庐讯问了刘攸以及三河帮中人,今日正好也顺手替于德将这裘良的一些恶事坐实,否则一旦入了都察院,裘良就是三缄其口,于德还真不好动刑讯问。
而眼下取了裘良的供词就不一样了,事后想要翻供,可不是那般容易的。
而后,裘良主要招供了贪墨税银以及役使兵丁一事,对其他的事矢口否认,显然哪怕再是惧怕贾珩不顾后果斩杀自己,也没有忘记避重就轻。
贾珩也没有在意,仅仅凭借着贪墨税银,裘良就能派个充军九边,永不叙用。
前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周嵩就是这般被充军九边,永不叙用。
“至于想要刑杀裘良,其实难度很大,裘良为景田侯之孙,家有丹书铁券,而且裘良也没有犯十恶不赦之罪,充军九边,永不叙用,已是罚当其罪。”
贾珩看着裘良在范仪写好的供词上画押,目光幽沉,暗暗思忖着。
“至于以天子剑斩杀一位武勋之后,也不是不能,但极容易落人口实,受人攻讦。”
说来说去,这裘良和他之间的仇恨,起因也只是为贾赦出头,结果把自己折了进去。
本质上还是,四王八公等武勋集团对他这个贾氏族长的排斥。
“只是当日,我无官无职,现在的话,至少会让四王八公等武勋集团的一部分人迟疑观望。”贾珩心头闪过种种明悟。
“大人,供词均已画押。”这时,一个书佐递来供词。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将这供词装订成册,而后送至京兆衙门,递交都察院的于大人。”
那书佐应命而去。
“带裘大人下去,押入衙里大牢。”贾珩沉声说道。
“是。”
京营军卒应诺着,就是押着裘良离开官厅。
而贾珩这边又是看向一旁的三城指挥,道:“几位指挥大人,怎么还跪着?”
“卑职……”西城指挥穆忠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声道:“贾大人,卑职有罪。”
身后的吴斌、严彪也是反应过来,纷纷说道:“贾大人,卑职有罪。”
“哦?”贾珩脸色淡漠,沉声说道:“三位指挥何罪之有?”
穆忠抬头,硬着头皮,正要开口。
忽地,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进入官厅,抱拳道:“贾大人,锦衣卫的曲副千户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陟罚臧否,知人善任
曲朗带着十来个锦衣卫迈入官厅,这位锦衣百户,因得了面圣之机,由锦衣卫百户擢升一级,升为副千户。
这一步在锦衣卫中几乎是一道坎儿。
锦衣卫中百户不在少数,但许多百户忙碌了好几年,也不见得能升为副千户,至于千户,在锦衣卫所中也只有十四人。
最主要得是,曲朗由此入了崇平帝的眼。
先前,一场对答,崇平帝从曲朗口中得知锦衣卫中有为三河帮暗通款曲者,龙颜震怒,之后就严厉申斥了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尚勇,革去其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调至南京,并着令都指挥同知陆敬尧,严肃整顿锦衣府,代掌府事。
可以说,经此一事,锦衣府内部人事正在急剧调整。
贾珩抬眸一见曲朗,笑了笑,说道:“曲副千户。”
曲朗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权贵,心头有话想要叙说,但当着如此之多人的面,情知不是细说之时,只是点了点头。
贾珩道:“曲副千户不妨先坐。”
“大人面前,卑职不敢就坐。”
说着,站在条案下首,身后几个锦衣卫分列内外左右。
下方正在跪着的穆忠等人,心头都是咯噔一下。
锦衣卫的从五品副千户,在这位少年权贵面前都只有站着的份儿,他们三个刚刚却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还特么旁听讯问昔日上官,脑袋简直是被门板夹了,这样怠慢态度,谁能容忍?!
几人心头暗自懊恼。
贾珩面色冷漠,目光清冽地逡巡过跪在地上的三位五城兵马司指挥,沉声道:“穆指挥。”
“卑职在。”穆忠抬起脸,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意,道:“大人,您吩咐。”
“穆指挥先前说昨日拖延迟至,是因为西城正在收缴税银?”贾珩问道。
穆忠面色怔了下,连忙笑道:“是,大人有所不知,手下人活做的糙,卑职就一直跟着,须臾不得离开。”
贾珩看向一旁的曲朗,道:“曲副千户,他说的可是实情?”
曲朗那张冷峻面容上,表情淡漠,道:“西城税银收缴多在月中,会同西市监所收缴,这位穆指挥并未说实话。”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那穆忠昨天在做什么?卫府中可有记载?”
“大人稍候。”曲朗沉吟说着,看向一旁的下属,说道:“范经历,西城之风闻探事细情汇总,是你抄录呈送的吧?可有留档?寻一下西城指挥穆忠昨日在做什么。”
如西城指挥这样的武官,身旁不可能没有锦衣府的探事监视,哪怕是例行汇总,也会递送至锦衣府,然后淹没在浩如烟海的情报中。
“大人容卑职查阅一番。”
那范经历从怀中掏出一个簿册,迅速翻阅着,不多时寻到,道:“回大人,穆指挥昨日上午在宜春楼听曲,一直到下午申正三刻方离楼而去,向五城兵马司应值点卯……”
此言一出,穆忠脸色顿时“刷”地苍白,抬头看向那不怒自威的少年权贵,脸上现出似哭似笑道:“贾大人,这,这……”
贾珩乜了一眼穆忠,作厉色阻其分说。
此刻贾珩心头也有几分惊讶,暗道,崇平帝倚重厂卫不是毫无来由,这等无孔不入的监视,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转念一想,也和穆忠所处的位置有关,五城兵马司西城指挥,这等位置,肯定在密探侦监的名单之上。
“昨天晚上,如非谢再义以弓箭惊走内厂的探事,只怕我也要这般监视着……虽然,名义上是保护。”
没有人喜欢被其他人一直监视着,哪怕是以保护为名。
“只是,锦衣府的搜集情报能力虽强,但汇总、分析情报的能力要稍稍薄弱一些,仅仅凭借着几个锦衣府的大人,靠着自身头脑清醒地去分析情报,就有抓大放小,顾此失彼之忧,最好是建立一个专业的情报分析机构,分门别类地归档,以备查询,当然,说不定锦衣府中已有这样的专业机构也说不定。”
贾珩心思电转,而后将一双咄咄目光掠过已是满头大汗的穆忠,而后看向其人身旁的吴斌,道:“吴指挥昨在弹压南城而来的难民?”
吴斌脸色一变,嘴唇翕动,正待张嘴分辨,却听那少年权贵摆了摆手,又是看向一旁的锦衣卫。
而后又是一阵“刷刷”的纸张翻阅声。
“南城指挥吴斌,所言南城难民涌入诚为实情,”
那锦衣经历抑扬顿挫念着,几乎将一个呵欠连天,满眼血丝的赌鬼,勾勒的活灵活现。
五城兵马司衙内众人,先是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继而是哄堂大笑。
谢再义面容冷峻,如洪钟的声音响起,道:“无胆鼠辈!简直于我辈武官脸上蒙耻。”
吴斌此刻瘦长的脸颊上,面如土色,听着周围的嘲笑,只觉恨不得地上有个缝隙钻进去。
贾珩看着穆、吴二人,心头冷笑,一个穆忠,一个吴文武,还真正应其名,心无忠义,文武不成,皆是酒囊饭袋!
“严指挥呢?”贾珩挥手止了一众兵丁的大笑,看向锦衣卫的范经历。
下方跪着的严彪脸色淡漠,面无表情。
只听那范姓经历又是翻了一页,先是阅览了下,而后面色古怪,声音渐渐低沉说道:“严指挥所言却是实情,昨日安平坊突发大火,严指挥率兵丁救火,身先士卒,入失火之宅连救四人,至抢救一女婴时,房梁砸落其肩,等事后,至安乐堂寻膏药张贴,而后归家。”
贾珩闻言,默然片刻,看向面颊黝黑的严彪,说道:“严指挥,方才为何不言?”
严彪抱拳拜道:“下官只受了一些小伤,着冷水敷过,本来可至司衙应卯,但欺大人年少,故而有意拖延,诚是有罪。”
“严指挥何罪之有?”贾珩闻言,朗声说着,上前扶着抬头看向自己的严彪的胳膊,道:“至司衙点卯,也非十万火急,而严指挥所为恰恰是十万火急之事。”
严彪闻言,身形一震,面露感激说道:“多谢大人体谅。”
在贾珩的搀扶下,严彪起得身来。
贾珩淡淡看向穆忠和吴斌,道:“穆指挥,吴指挥,你二人也起来吧。”
穆忠、吴斌二人心头忐忑,口中道谢一声,也是站起身来。
“来人,将功曹、法曹等人都唤来。”贾珩沉声说着。
不大一会儿,五城兵马司的功曹孟昌为首的文吏都是从庭院两旁的偏厅中,进入官衙正厅。
“卑职见过大人。”功曹孟昌以及法曹,仓曹等三人,开口说道。
贾珩这时端坐条案之后,清隽的面容上,神色淡淡,开口道:“几位都是兵马司的老人了,响鼓不用重锤,如今裘良被圣上申斥以渎职无能,而本官方才又察查出该员,在为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期间贪赃枉法,现已移送都察院处置,尔等可有异议?”
功曹孟昌苍声道:“贾大人处置妥当,老朽并无异议。”
其他如法曹高宜年,也是拱手道:“卑职也无异议。”
经过先前裘良以及贾珩前后两次设伏三河帮一事,如今的五城兵马司,上上下下早已不敢小觑眼前的这位少年权贵。
而仓曹吕庆也是基本也是做如斯言。
可以说,基本就是处置是果断,坚决,英明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诸位,裘良前车之鉴,不可不铭记于心,下一步本官就是要在五城兵马司整风肃纪,将懒散怠惰之风一扫而空!高法曹,你职掌纠劾司衙风纪,接下来要做好巡查,从司衙中抽取兵卒,对那些在当差之日,出入勾栏寻欢作乐,出入赌坊赌博嬉戏者……”
言及此处,贾珩目光一顿,看向已是脸色难看的穆忠以及吴斌二人。
“对彼辈都要停职,在司衙中设讲习法令之所,予以严厉整顿、教育!”
穆忠、吴斌二人身形一震,心头暗道一句,完了。
法曹高宜年拱手道:“遵命。”
贾珩又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教育、整顿以后,经审查无贪渎不法之事者,也会重新启用,不管是指挥、副指挥这样的官,还是军卒这样的兵,如能自首其过者,也要予以适当宽宥……高法曹,此事,本官会从锦衣卫府中借人协同你整训。”
法曹高宜年连忙点头称是。
贾珩看向功曹孟昌,沉声道:“本官以为,五城兵马司,诸城指挥统管缉盗、收税、禁火、巡街之事,职掌混乱,权责不清,故而屡次三番与京兆衙门争执,本官受天子之命提点五城兵马司,总领神京治安之任,正欲改制兵马司,在司衙中筹设治安、税务、消防、巡警、纪检五司……五司直辖司衙,司使正六品,与五城指挥同级,现调任穆忠和吴斌二位指挥,一同入职巡警司担任副司使,东城指挥霍骏为正司使,严指挥入职消防司,任正司使。除东城外,原任三城指挥,暂不选任,之后三城副指挥,凡勇毅忠贞,用心任事者,将拣选擢升,孟功曹以为如何?”
孟昌面色变换了下,拱手说道:“大人为五城兵马司堂官,于人事自有部署调整之权,老朽并无异议。”
心头闪过一念,自前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之后,又一位强势的堂官上任了。
而一旁的穆忠、吴斌、严彪三人闻言,都是心头一叹。
新官上任肯定要调整人事,只是没想到四城指挥都要换人。
还有……霍骏什么情况,他抱病不出,还混了个正司使?
贾珩点了点头,道:“孟功曹,记述公文,待本官用印后,上陈兵部,下达四城司衙。”
“下官谨遵大人之命。”孟昌应命一声,就去一旁条案后书写公文。
贾珩眸光深深,心头思忖着。
原本他刚至五城兵马司,想着一动不如一静,但从这几日来看,不管是沈炎的投效,还是今日一观三城指挥品行才干,觉得或许之前有些高估了他们。
更不要说,如今的他,手握天子剑,倒是不妨将步子迈的大一些。
而且忙于内部事务,正好稍稍麻痹三河帮等一干帮众。
至于从副指挥选调上官,也能大浪淘沙,将沉沦下吏,有野心、有能力的人才选任出来。
“为上者,不过陟罚臧否,知人善任八字。”贾珩心头思忖着,而后又是看向穆忠以及吴斌,沉声道:“你二人即日起,就可至讲习之所学习,范先生,这二日,你和高法曹会同商量,尽快拟定一份五城兵马司的条令章程来。”
范仪在案后拱手说道:“是,大人。”
这边儿,穆忠和吴斌心头虽沮丧,但也只能拱手听令。
贾珩而后看向严彪,沉声道:“严指挥,水火无情,消防禁火不是小事,神京城内要定期在商铺中清查整治防火一事,你以后掌管消防司,既要救火、也要防火,干系重大。”
严彪拱手应命道:“多谢大人信重。”
心头已明白这位少年权贵的用意,这是平级调入司衙,以观后效。
“此外,五城兵马司按例可设都指挥使一人,指挥同知二人,指挥佥事四人,故上下将佐,凡勇于任事,克勤克俭者,本官既以武勋之身,受皇命提点司务,彼时,自会禀于圣上,为其加以官衔,酬其辛劳。”贾珩挥舞完大棒,又是扔了根胡萝卜。
陈汉之五城兵马司,五城合一,如果按着正三品衙门的设置,是可以有指挥同知,佥事等副职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只以指挥使坐衙视事,另召主簿、功曹、法曹、仓曹等一干属吏辅佐。
而贾珩此言一出,哪怕是功曹孟昌以及法曹高宜年都是心绪激荡。
没有人会怀疑贾珩的话,因为贾珩圣眷正隆,既是宁国之后,又是国家武勋,如果由其出言奏禀于上,还真有可能混个四品指挥佥事的官衔做做。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手机请访问:
第一百八十二章 该杀杀,该判判
五城兵马司官厅中——
就在众人心思起伏,为着加官晋爵一事浮想联翩之时,就听得那条案之后的少年,朗声说道:“孟功曹,再手书一份委任状,大意是,今有京营百户谢再义,忠贞骁勇,恪勤匪懈,授以东城指挥之任,上报兵部咨闻。”
孟昌愣怔了下,手中握着的笔就是一顿,轻声说道:“不知这谢百户是何人?现在何处?”
贾珩笑了笑,目光嘉许地看向谢再义。
谢再义沉声说道:“正是区区在下。”
孟昌看了一眼谢再义,见其人身形魁梧,浓眉虎目,声似洪钟,苍声说道:“果是一位猛将。”
这位功曹此刻也为先前贾珩的“封官许愿”之言,引动了思绪,连神态都恭顺许多,在书写公文时,又是写了许多赞美之词。
等过了一会儿,孟昌拿着题着自己名字的公文,呈递给贾珩,道:“大人,可题名、用印了。”
贾珩点了点头,取过毛笔题上自己名字,而后从腰间的鱼袋中,取出收缴自裘良的铜印,在印泥上蘸了,盖在公文落款处,方正色说道:“让人奏报兵部,连同告身一并取来。”
以他持圣旨提点五城兵马司的威势,其实报给兵部武选清吏司,更像是备案,而非批准。
功曹孟昌点了点头,而后就是吩咐小吏去了。
贾珩看向穆忠、吴斌、严彪三人,道:“几位若无他事,也可先回去了,将至晌午,也该用午饭了。”
穆忠道:“大人刚刚到任,属下在福星酒楼略备薄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他怀中还藏着几千两银子的银票,等下看能不能送出去,只有这位大人收了,他这个副司使才能坐得稳,否则,谁知道会不会过段时间把他一撸到底?
至于方才的疾言厉色,嗯,前任兵马指挥使周嵩当初还不是一样装腔作势,但最后还不是收银子收的比谁都利索?
吴斌也是笑着说道:“卑职知大人方正,但接风宴也是官场常例,还请大人务必赏光才是。”
严彪却是默然不语,将藏于袖子中的银子收好,这银子是他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下的,既然这少年权贵不要,正合他意。
贾珩道:“接风宴就不必了,你二人先至讲习所跟着高法曹学习条令章程,就是给本官接风了。”
这几个人,就连严彪也是观其后效,如果后续查出贪渎之事,也是要秋后算账的,现在接受他们的吃请做什么?
穆忠和吴斌闻言,面色悻悻然,唯唯诺诺。
贾珩道:“若无他事,高法曹带着他们下去吧。”
高宜年拱手领命而去。
贾珩也离了官厅,领着一众属下进入内厅,纷纷落座罢。
贾珩看向谢再义,叮嘱道:“谢兄,东城霍骏,我料想其人必不会甘心离任,势必要兴风作浪,下午我们就前往东城,即刻接管东城兵马司,而你入主东城之后,当尽快控制局面。”
以防对三河帮打草惊蛇,故而,他对东城指挥霍骏的处置,就只得暂时将其调离东城,起码名义上不再具有对东城的指挥权。
谢再义点了点头,拱手道:“大人放心就是。”
贾珩交待罢,又是将一双沉静目光看向曲朗,说道:“曲副千户,霍骏其人和三河帮中人勾结的证据,你可有收集?”
曲朗正色道:“回大人的话,霍骏,我们锦衣府的陆同知也在盯着此人。”
“陆同知?”贾珩凝了凝眉,迟疑道:“锦衣府最近……?”
曲朗压低了声音,说道:“都指挥使尚勇被贬斥到南京去了,现在是陆敬尧陆同知代掌府事。”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你和我说说这锦衣府中的人事,本官这个都指挥佥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话就有些冠冕堂皇之意。
贾珩心头也有几分感慨,这个都指挥佥事原本是崇平帝用来帮他寄禄的,但现在以他的圣眷,却可以稍稍探知锦衣府事。
曲朗沉吟片刻,说道:“如今是陆同知管事,还有一位同知是纪英田纪大人,现在两位同知大人,都在密切关注此案动向。”
言外之意,陆敬尧代管府事的前提下,还有一位指挥同知关注此案,显然二人在争着上位。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不动声色问道:“仇都尉不在锦衣府中吗?”
曲朗虽不知眼前这位少年权贵为何这般关注镇抚使仇良,但还是坦诚说道:“仇镇抚使前日跟着忠顺王爷去了长安县公干,至今未归,想来,这几日也就回来了吧。”
锦衣府查办云光勾结翠华山匪盗一案,派了一位镇抚司协助内务府总管忠顺王前去抄家。
曲朗面色犹疑了下,说道:“贾大人,陆同知似对大人近期频频借调锦衣府人手颇有微词。”
贾珩闻言,面色淡漠,沉声道:“本官如今受天子之命,全权督破东城一案,原也需得锦衣府的协助,等午饭之后,见过这位大人,如是不许,说不得本官要请天子剑了。”
他如今是三等云麾将军,论官爵,比起锦衣卫同知陆敬尧的从三品要高一级。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是奉皇命行事,而锦衣府中的两位同知,基本是自行其事。
更不必说他天子剑在手,加上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的名头,遇紧急之事,自有号令、节制之权。
“当然,如非必要,也不好强压锦衣府的堂官,除非……这陆敬尧真的不识时务!”
他已渐渐发现锦衣府真是一把利器,如果有可能自是希望掌握在自己手中。
“陈汉国朝初期,倒是出现过武勋任锦衣卫都督的例子,只是后来,武勋连正经的差事都不愿做,遑论这种鞍前马后伺候天子的事。”
“对了,曲副千户,现在有一事需得你的帮助。”贾珩压下心头的思绪,就将调查东城三河帮的几位当家的事说了。
“曲副千户,需得搜集尽可能多的三河帮头目的情报。”
“不瞒大人,卑职昨晚夜入经历司,调集了所有关乎三河帮几位当家的情报,皆是汇总在此。”曲朗说着,就是招呼着不远处侍立的两个下属。
二人从随身的牛皮鞣制的公文囊中各自取出几大本簿册。
曲朗解释道:“锦衣府中,探事经年累月对东城三河帮作情报搜集、汇总,只是前任指挥使尚大人……不太关注此事。”
贾珩闻言,心头有着几分了然。
只怕这位尚指挥使不是不关注。
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得罪齐王,有道是疏不间亲……
“忠诚不仅要绝对还要唯一,身为天子亲军都指挥使,光想着左右逢源,不敢得罪人,自然会被天子换掉。”
贾珩接过簿册,默然片刻,抬头看向曲朗,迎上一双沉毅的眸子,心头微动,也不多言,就是翻阅起来。
曲朗不惜冒着得罪锦衣同知陆敬尧的风险,将这些情报带出,他需得善加利用才是。
纸张翻开的“刷刷”之声响起,簿册之上关于三河帮帮主李金柱以及几位当家的事迹,尽载其上。
贾珩在其中提取着有效信息,心头对三河帮几位当家的印象,也逐渐清晰。
李金柱,又称柱子,大柱,早年还被唤过傻柱。
原本在漕粮卫做帮闲,后来因为讲义气、会讲数,逐渐受到当时漕粮卫一个指挥佥事的器重,将一部分卸运装粮的事务交给李金柱承办,而那位指挥佥事则将漕运总督拨付下来的银子,大半落入自家腰包。
而后经过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李金柱不仅事实上承担了漕粮的装卸,还购买了十几条大船,招募水手,做起了转运漕粮的生意。
而后随着近些年,诸省天灾人祸,神京人口陡增,李金柱就顺势以早期的骨干建立了三河帮。
同时在东城从事商贾货殖营生,手下豢养大批打手和帮众,通过威逼利诱等手段,逐渐由赌坊、青楼、人伢等捞偏门生意,开始转型酒楼、布店等商铺生意。
直到在齐王开府视事,至户部观政,李金柱就寻到了齐王的门路。
于是在官面上得了庇护的李金柱,声势愈发壮大。
俨然成为东城的地下皇帝。
至于三河帮的诨号,则是以渭河三条支流,沣河、黑河、灞河而命名。
贾珩看完李金柱的经历,皱了皱眉,又是继续翻阅着簿册。
之后的记载,无非是李金柱的一些事迹,左右也是一些义薄云天、急公好义,欺男霸女,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贾珩翻阅着簿册,也将二当家潘坚,三当家黄卓,四当家韩子平,以及五当家黎九娘的来历出身尽数阅览。
“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贾珩皱了皱眉心头杀意沸腾。
这些帮派势力,不说丧尽天良,也是罪行累累,青楼、赌坊、人伢这种捞偏门的,能有几个好东西?
“这等黑恶势力,自是该杀杀,该判判,除恶务尽!”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端起一旁的茶盅,面上杀意笼罩。
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收服一批,作为手下势力的事。
不说黎九娘这等半老徐娘,就是清丽少女,他也没有收入房中,暗中操控势力的想法。
这些人和范仪还不同,范仪是屈身事贼二年有余,但大节不失,最多也就是出个馊主意的狗头军师,而且范仪还将翠华山的那伙贼寇当作可以起事的农民义军,曾数次规劝张大眼约束部下。
若是范仪也是罪行累累,他当初就就不会为其谋划御前脱罪。
见贾珩脸色不虞,目光明晦不定,曲朗默然了下,说道:“大人心头可有定计?”
贾珩道:“扫荡这些魑魅魍魉并不难,只是难保彼等不会借机生事!故而,需得施展雷霆一击!曲副千户,能否发动你手下的探事,将这大小头目的居所、平日活动路线探知清楚,再行拿捕?”
曲朗沉吟片刻,道:“大人,卑职可以试试,只是卑职手下人力有限,这般多的大小头目,近三五十号人,想要尽数侦知其细情,且不为其警觉,殊为不易,此事如能得锦衣卫府的全力配合,才算万无一失。”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目光幽幽,道:“看来,需得会一会陆敬尧了。”
如果想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扫灭三河帮,只有提前妥善布网,然后将这些人一举成擒。
这又离不开情报支撑,而在神京城深耕多年的锦衣卫府,手下养着十余万情报探子,是有这个能力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三河帮的头目纳入掌控的。
贾珩思忖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曲副千户,此刻已陆同知现在可在锦衣府中?”
曲朗道:“陆同知刚代掌府事,这二日夙夜在公,连午饭都在衙中吃。”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
这样一个急着表现,等着顺利接任指挥使的锦衣卫同知,多半是不肯错过这个功劳的。
“那事不宜迟,我们用完午饭,这就前去拜访下陆同知。”贾珩清声说道。
蔡权问道:“大人,今儿早上不是说,要回去查账吗?”
贾珩摆了摆手,说道:“正事要紧,查账一事先不急,派个人回去,就说我中午饭不回去吃了,西府查账下午再说。”
蔡权点了点头,就是吩咐一个军卒,回去禀告。
而贾珩在五城兵马司用完午饭,就是随着曲朗前往锦衣府。
却说荣国府中——
凤姐一大清早儿起来,艳丽明媚的脸上的笑意,就止不住,让贾琏凝了凝眉,狐疑说道:“怎么这般高兴?”
凤姐笑了笑,侧坐在一旁的炕上,娇俏说道:“东府那边儿进账了六十多万两银子,珩兄弟昨天晚上答应了,今天就派人过来查账,到时能追回来二三十万两银子呢。”
贾琏一身蜀锦圆领长袍,头上系着紫色头巾,对着镜子正着鬓角的头发,看样子似是正要出门。
铜镜中的那张俊俏的面容上,桃花眼顾盼多情,清声道:“大老爷查账,现在什么都没查着,现在又求着人家东府里帮着查账,现在两府小厮,下面颇是起了一些闲话。我看东府那边儿的似乎也有怨气,要不然这几日也不会拿着大,好似不提这个事儿了一样。”
凤姐笑道:“哪里就拿大了?昨天晚上我还去东府,珩兄弟还给我说呢,今天就派人过来查账。你是不知道,珩兄弟是个大忙人,现在管着五城兵马司,手下万把人听差,他见天儿忙的跟什么似的。”
贾琏闻言,挑了挑眉,轻笑一声说道:“上万人?他倒是好本事。”
凤姐笑了笑,没有听到贾琏话语中的语气,俏声说道:“可不是?咱们西府里四五百人,我管着都劳心劳力和什么似的,珩兄弟现在手下管着上万人,也不知是个什么样个……体面。”
贾琏闻言,轻笑了下,转头见自家凤儿那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心头就有些吃味,笑道:“你左一句珩兄弟,右一句珩兄弟,记得半个月前,还说人脑后长反骨来着。”
凤姐闻言,就有些羞恼,手中捏着手帕走到贾琏身旁,笑了笑道:“我这是敬他这份能为?怎么琏二爷,听着心头不乐意,也出去做做官,让我这风光风光?”
凤姐此刻说话,基本还是小两口开玩笑的样子。
贾琏脸色却有些不虞,摆了摆手,赌气说道:“行,行,我是做不得官,你自去寻会做官的过去。”
凤姐一听这话,也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事,还是觉得受到了侮辱,一张明媚、艳冶的少妇脸腾地就是红了,弯弯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瞪大,恼怒道:“你胡沁什么?”
贾琏只是随口一说,转眸见凤姐粉面含怒,诧异道:“我说什么了?”
凤姐也猛然醒觉自己反应过度,眸光低垂,轻声说道:“方才说的什么胡话?你会不会做官,我还不是这么和你过几年了,只是你也争口气啊,我现在连个诰命也没有。”
贾府中人,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哪怕是贾珍之妻尤氏其实都有诰命夫人的位份儿,唯有凤姐还没有。
贾琏闻言,笑着上前,抚过凤姐的削肩,温声道:“好凤儿,再等几年,我往宫里使些银子,大姑娘若是承了圣恩,那时,自有你我的好儿,对了,我等着出门,你赶紧给我拿二百两银子。”
“天天要银子,你一天天不要银子就不能活是吧?”凤姐一张艳丽的脸蛋儿上满是怏怏不乐,撇了撇嘴说道。
贾琏伸手点了点凤姐的鼻尖,笑道:“好凤儿,我出去会那些内监的干儿子,吃酒宴客,哪能不要银子?”
凤姐轻哼一声,转身唤道:“平儿,去给二爷取二百两银子来。”
平儿应了一声,进入里间去取银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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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锦衣府
锦衣府
这座锦衣卫府在紧挨着宫城不远处的永安坊中,门前有两个大石狮子,漆红的梁柱上以槐木题着金漆黑底的对联儿。
廊檐悬着锦衣府三个大字的气死风灯下,站着一队队内着褐绿色绣鱼纹的锦衣卫校尉捉刀而立。
官厅之中,锦衣卫堂官陆敬尧坐在偏厅内一张黑漆木背椅上,正在用着午饭,周围几个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躬身侍立着。
这位堂官深谙鱼羊之鲜美,桌子上是四海酒楼送来的鱼汤,另有蒸羊羔,鹿肉,以及诸样肉食、素菜,一旁天蓝色酒壶中装得酒是梨花白,醇香醴厚,酒劲不大。
陆敬尧手中拿着一柄匕首,切割着鹿肉,黑色胡须下的嘴巴轻轻咀嚼着,道:“锦衣副千户曲朗,最近又不在府中应值当差?”
不远处躬身侍立,着飞鱼服的锦衣千户,顾云缙笑道:“卑职还稀罕呢,一大早儿曲副千户就带着几个人,神色匆匆地出了卫府。”
“你这个上官,也不督促着部下,将手边儿差事办好,一天天得见不着人,还办不办公差?”陆敬尧拿起酒盅,抿了一口,淡淡说道。
这位锦衣府堂官三十六七岁,脸庞微胖,断眉之下,目光阴沉、锐利,着一身朱红色飞鱼服,身形魁梧、雄壮。
锦衣卫千户顾云缙面有苦色,说道:“指挥大人,卑职哪敢问他,人家现在刚刚入了圣上的眼,着缉查卫内里通外人,收受贿赂者,几个百户都因为牵涉到东城那边儿的事儿被南镇抚司的兄弟执行家法了,说来,人家顶子就是兄弟们的血染红的,我哪敢惹他啊……”
说着,就见陆敬尧脸色倏地阴沉,顾云缙连忙住口不言。
陆敬尧沉声道:“顾千户,东城三河帮肆虐为恶,经年累月,竟然连圣上都蒙蔽了过去!府中有那手脚不规矩的清查一番自是合情合理,圣上整肃锦衣府,你有异议?”
“卑职不敢。”顾云缙脸色苍白,低头说道。
心道,刚才真是一时得意忘形,眼前这位陆同知就是借此由头,得了执掌锦衣的机会,他方才说那些,不是找不自在吗?
陆敬尧冷声道:“只是这曲副千户,自从受戴内相吩咐跟着那贾珩去了一次翠华山,现在是愈发不敬上官,前日,甚至帮着抽调锦衣府中几位账房前去查宁国府的账目,我锦衣卫什么时候成了这等幸进之徒的家奴!”
陆敬尧这话就见着满满的恶意,锦衣卫如果说是家奴,也只能是天子的家奴,此言分明是直斥贾珩有不臣之心!
然而,事实上,无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还是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就连他陆敬尧也没少借锦衣而为自己办私事,甚至置田营产,以锦衣府中的卫士威胁利诱,言语恐吓,都是家常便饭。
顾云缙眸光闪了闪,道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听说那位贾指挥从仆人家查抄了不少银子,整整拉了好几车呢,大人要不要问问那几个账房先生。”
陆敬尧皱了皱眉,说道:“昨日,本官已问过两位账房,虽未得其承认,想来也有个三五十万两,这些国公勋贵数十年累积,有如此之银,并不稀奇。”
别人查抄奴仆家资,追缴被贪墨的公中之银,他再是眼热,还能从中索要不成,当然,若是来日抄家,那就另当别论!
陆敬尧心头恶意满满想着,冷声说道:“这贾珩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一职,原是圣上加恩,以示荣宠,不想此子不知进退,待过几日,本官必奏明圣上,此人以锦衣卫,然而其人现为三等云麾将军,自有朝廷俸禄供养,如何再好居锦衣指挥佥事之位,并无自知之明,肆意插手锦衣事务!”
这才是陆敬尧不满之处,锦衣事务,这位勋贵要插手,谁知道圣上会不会授其以都指挥使之职?
开国之初,好几任锦衣指挥使都是勋贵!
顾云缙道:“大人所言甚是,贾指挥这般肆意插手锦衣事务,实是于理不合。”
陆敬尧面色冷漠,道:“你去经历司寻秦知事寻找近年以来,三河帮帮众大小头目探事所得之情报,等本官用完午饭要看,今晚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缉捕彼等宵小!”
“是,大人。”顾云缙抱拳拱手而去。
陆敬尧以匕首挑起一块儿鹿肉,往嘴里送着,抬头看着雕花窗棂外的梧桐树,正值深秋,秋蝉在树干上,宛如死去一般。
“三河帮不过是这蝉,纵聒噪一时,也难渡秋后!以我锦衣府之能,只要想收拾这些虫豸,不过探囊取物,何需京兆、五城兵马司、都察院三衙共治!待陆某殄荡东城匪患之后,就可蟒袍加身,接管锦衣府!”陆敬尧目光深深,心头涌起豪情来。
锦衣府掌缉捕、刑狱之权,国初权柄盛时,锦衣指挥使炙手可热,纵尚书、侍郎都堂官都要畏惧三分,然时过境迁,今日却中能为内厂仆从。
他,陆敬尧,终有一日,要复现锦衣盛势!
而就在陆敬尧心绪起伏,为来日执掌锦衣大权畅想之时,顾云缙却是去而复返,不仅如此,还带着经历司的秦知事。
那秦知事年岁四十上下,面皮白净,颌下蓄着山羊胡,身着五品武将官服,面色恭谨,拱手道:“卑职秦保见过陆同知。”
陆敬尧皱了皱眉,冲秦保点了点头,目光疑惑地看向一旁的顾云缙,沉喝道:“本官让你将三河帮大小头目之探事情报呈送来。”
顾云缙沉声道:“陆大人,那些情报被人带走了,就在昨天,被曲朗搜集一空,属下猜测,多半是送去了那位贾指挥手下。”
陆敬尧闻言,一张微胖的脸盘儿,刷地变得铁青一片,手中杯碗筷箸被猛地一扫,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官厅中突兀响起,带着几分惊悚。
陆敬尧勃然大怒道:“混帐东西!吃里扒外!”
官厅之内,一时间气氛凝结如冰,几个锦衣卫的千户以及经历司的秦知事,听着陆敬尧咆哮。
而在这时,却听得一声戏谑的声音响起,“老陆,怎么发这么大火,难道是四海楼的鱼汤盐放多了?还是鱼刺卡着喉咙了?”
话音落处,一个同样着飞鱼服、头戴山字无纱翼善冠的从三品武官,在四个着飞鱼服的锦衣千户的簇拥下,负着手举步迈入官厅,其人身量稍高,脸颊瘦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笑意。
在脸色铁青的陆敬尧的目光注视下,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纪英田,走到黑漆木桌前,以手捏起一块儿鹿肉,往嘴里扔着,咀嚼了下,笑道:“这是营海阁的驯鹿,肉是真香啊,老陆可真是讲究,那句话叫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秦知事是读书人,你说是吧。”
秦保愣怔了下,似是拱了拱手,道:“大人所言甚是。”
纪英田笑道:“秦知事在这里的正好,本官刚刚正要去寻你,那三河帮大小头目的探事汇总簿册,等下你找了来,本官要看。”
秦保脸色微变,讪讪笑道:“纪大人……”
“老纪,那些簿册已被曲朗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拿了出去,讨好三等云麾将军贾珩去了。”陆敬尧脸色阴沉,按下心头的怒火,冷笑说道。
纪英田脸上的笑意就是渐渐凝滞,看向一旁的顾云缙,道:“顾千户,你手下的人这般不懂事儿?眼里还有没有上官?”
纵然纪英田再是不服陆敬尧,为了都指挥使一位而挑起激烈内斗,但锦衣府的自家事,也不容外人插手。
“此事和顾千户无关,顾千户可约束不了简在帝心的部下!”陆敬尧摆了摆手,脸色阴沉,冷笑一声,“顾千户,你着人将曲朗拘押了来,本官要问他话!他眼里还有没有本官这个上官,若是不想干了,交出腰牌,打发他去五城兵马司听差!”
顾云缙闻言,心头大喜,道:“大人,卑职这就去办。”
前日曲朗奉圣上口谕整顿卫里和三河帮暗通款曲者,送往南镇抚司五个百户,两个试百户,而他的小舅子刘志就是其中一位,他这几天使了少说有一万两银子,才保住自家小舅子一条命,锦衣府的差事显然是保不住了,昨天婆娘还跟着他闹。
这个事不能这般算了!
顾云缙想着,就是按着绣春刀,出了官厅,唤上手下几个锦衣,正要去寻曲朗。
忽然,只听仪门之后,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顾云缙一愣,快行几步,站在仪门外,拢目一瞧,就是一愣。
“曲朗!”
此刻,贾珩过了大门,站在锦衣府的庭院中,抬眸四顾,不得不说,锦衣府的官衙修得齐齐整整,空间轩敞,前后应该有着五重进。
从表面看,根本看不出阴森可怖,反而回廊之间,一个个身着锦衣的卫士或是拿着牛皮袋,或是抱着一个木盒,或是抬着箱子,行色匆匆,对他的到访,也没有现出多少关注之色。
一股沉默、安静的感官印象扑面而来,至于犯人的惨叫根本就听不到。
“显然,讯问犯人的诏狱不在此地,不过,这种安静与行色匆匆,才有一些情报机构的味道。”贾珩将锦衣府的衙署布置收入眼底,心头也有几分感慨。
“这样的一个已具有后世专业情报机构雏形的锦衣府,如果仅仅是用来监察百官,反而有些大材小用了。”贾珩目光幽深几分,却是想起了后世那个大明,万历三大征的朝鲜之役,在秘密战线上活跃的锦衣卫,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此世,明亡于嘉靖,自不会有隆庆、万历,故而锦衣府在军事上的情报职能,还没有在军事战争上大放光彩。”贾珩思忖着。
而这边厢,顾云缙一见曲朗,愣怔了下,就是出得仪门,冷笑道:“曲副千户,你回来的正好,陆大人正要拘你回话,来人将其拘押了!”
此言一出,身后的几个锦衣卫就是呼喝一声,向着曲朗而去。
在锦衣府中,上下等级森严,什么体罚、训斥下属几乎是家常便饭。
而陆敬尧所谓“拘来问话”,虽有欺压之嫌,但在锦衣府中视之平常,因为若是都指挥同知连这个权限都没有,如何管理部属?
当然,陆敬尧也非不智之人,曲朗刚刚面圣获得擢升,他如没有口实,也不会滥罚处置。
而且前任都指挥使尚勇在时,其人在锦衣府中向以雷厉风行,宽宏待下而闻名,只是有多少夹起尾巴的韬晦之意,就不为人知了。
曲朗脸色淡漠,冷声道:“不劳顾千户手下兄弟动手,卑职这就前去参见陆大人。”
贾珩皱了皱眉,看向顾云缙,沉喝道:“尔是何人?”
顾云缙闻言,就是一愣,这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布衣少年,只见其一袭苏锦竹叶长袍,身上披着大氅,左右随侍着扈从。
嗯,曲朗竟是落后此人半步!
顾云缙目光一缩,心头浮现几个字,三等云麾将军贾珩!
如今神京城名声鹊起的三国话本的作者,贾子钰。
而在这时,一道冷喝响起,道:“本官贾珩,为天子亲军指挥佥事,在问你话,你是何人!”
别说他都指挥佥事只是加衔寄禄,但也是锦衣指挥佥事,名器之尊崇,也不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能够轻视的。
也就锦衣府的堂官,才能分说你这官衔是寄禄,而非眼前的锦衣千户。
迎上那锐利如剑的目光注视,顾云缙心头一凛,脸色变幻了下,躬身,拱手道:“卑职……锦衣右所掌刑千户顾云缙见过……贾指挥,方才眼拙,未见贾指挥着飞鱼服,故而怠慢,还请贾指挥见谅。”
曲朗见着这一幕,沉毅、冷漠的脸色,也有几分微动,昔日趾高气扬,对他百般刁难的上司,如今弓腰驼背,躬身行礼,心头也是生出一丝快意。
贾珩神色淡淡,说道:“锦衣府果然上下森严,尊卑有序,至于本官为何未着飞鱼服,本官身上之衣是圣上亲赐苏锦缝制,本官今日怀恭谨之心而至天子亲军锦衣府,身着布衣,正有感激皇恩浩荡之意。”
顾云缙心头一沉,反复琢磨着四个字,天子亲赐。
他记得前任都指挥使尚勇,也没有得过天子赐以绢帛吧?
天子亲军被崇平帝视为家奴,着内缉事厂厂公戴权提督,赐以绢帛,怎么可能?念及此处,又是惊惧几分,心头暗恨,怪不得曲朗去巴结此人!
神仙斗法,他不妨暂时先观望观望。
贾珩面色淡淡说道:“顾千户请起吧。”
“谢贾指挥。”这位锦衣千户显然存着这么个心思,我敬你只是因你身上的锦衣指挥佥事一职,这样陆同知责问起来,他也有话说。
而在这是,仪门外的动静,也被有心人报给了官厅中的锦衣都指挥同知的陆敬尧,从那校尉口中得知曲朗带着贾珩来到锦衣府“耀武扬威”,连手下的心腹顾云缙都没慑服,这位代掌府事的锦衣堂官脸色阴沉似水,怒极反笑道:
“好啊,本官还没有寻他贾珩,他倒是来寻本官了!真的以做了锦衣指挥佥事,就能来这里指手画脚!”
纪英田也是脸色不虞,嘴角噙起一抹冷笑,道:“老陆,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兄弟头上了,去会一会这位风头正劲的贾子钰!”
在二人眼中,贾珩不过是立了一些微末之功,因为辞爵表养了一些清望,进而封爵的幸进之徒!
在太宗朝时,数兴大狱之时,锦衣府诏狱内,不管是海内闻名的士林领袖,还是战功赫赫的侯伯,锦衣卫府的前辈们,也不是没有招待过。
陆敬尧面色阴结如冰,冷哼一声,率着锦衣卫府的千户,大步出了官厅。
而纪英田也是面带冷笑,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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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推一本书
一觉醒来,周易成了天牢狱卒,
幸得长生道果,却无护道之法!
修仙界妖魔乱世,鬼怪横行,危险重重,周易决定先躲起来修炼几百几千几万年!
风云变幻,时光流转。
一百年前放走的孩子,成为大乾开国圣祖。
一千年前指点的少年,当上仙宗太上长老。
一万年前豢养的宠物,变成异域绝世妖王。
这是一个长生不死的凡人,坐看沧海桑田,历经纪元更迭,最终成为长生仙尊的故事!
这本我看了,简介有点儿逼王李七夜的味道。
开局写的那种主角“功名利禄过眼云烟”的超然心态还可以。
如果他能后续写出“坐观沧海桑田,世间变幻”的感觉,然后把简介的卖点尽快写出来,应该值得一看。
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第一百八十四章 贾珩:陆大人你……你要顾全大局啊。
锦衣府中——
陆敬尧、纪英田以及六七个千户都是出了官厅,行了一会儿,正好到仪门处,抬眸就见顾云缙正拱手抱拳,向着一位布衣少年行礼。
陆敬尧面色冷漠,冷笑道:“顾千户,这是哪位内阁阁臣来此,你竟不向里间报给本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官怠慢阁臣呢。”
纪英田轻笑一声,拉长了声音,说道:“老陆,我们这些老锦衣都是圣上家奴,别说是内阁枢相,就是戴公公打发了一个小内监来,我等也要好好伺候着。”
这就是阴测测地讥讽贾珩是小内监了。
此言一出,陆敬尧脸色一怔,继而哈哈一笑,附和道:“老纪此言甚是,我们为陛下鹰犬爪牙,奉上命行事,谁来指使我们,我们不得好好听着。”
身后几位千户见上官发笑,也是纷纷发出哄笑之声。
贾珩面色沉静,一如玄水,徇声看着陆敬尧和纪英田,在路途之上,曲朗已向他叙说过目前锦衣府的情况。
陆、纪两位同知为锦衣府之主事者,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则是具体执行事务,募训人手的下属,而南镇抚司不在此处办公。
故而,称锦衣府为北镇抚司也不为过。
这边厢,面对锦衣府中众嘲笑,谢再义冷哼一声,正要冷喝,却见贾珩伸手示意其不必说话。
这一幕,自是落在陆敬尧与纪英田以及身后的几位锦衣千户眼中,面上轻蔑之意愈浓,心头冷笑连连。
终究是个毛头小子,封了爵又如何?
天子亲军的锦衣卫府,为天子家奴,别说是三等云麾将军,就是三等男,三等子,也自能言笑无忌!
又能奈他们几何?
贾珩面色沉郁,向前行了一步,冷声道:“陆敬尧、纪英田,尔等二人既自承天子家奴,可认得此剑?”
“噌……”
腰间三尺宝剑霍然出鞘,发出清越的颤鸣,宛若水龙之吟,也将陆敬尧和纪英田的呵呵笑声倏地止在喉咙中。
“这……这是……”
“天子家奴?连天子之剑都不识?尔等虽口口声声天子家奴,心中可有天子!”贾珩猛地沉喝道。
其实,他并不想以天子剑威压锦衣卫的两位同知。
还是那句话,如果锦衣卫府能够配合他行事,他自然不会妄加得罪人,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但人家不给他面子,他自也没必要惯着。
宦海沉浮,退一步万劫不复,体面这东西往往比性命都重要,如果今日被这二同知羞而无动于衷,灰溜溜打道回府,他将自此不能在官场立足。
“这陆、纪二人狗眼看人低,如果按着《红楼梦》的未来发展,最后陆、纪二人都没有坐稳这锦衣都指挥使之职,最终还是让仇都尉上了位。”
贾珩心思电转,这些关节在心头一一闪过。
这边厢,纪英田闻听呵斥,已是面如土色,瞳孔凝缩如针,目光落在那布衣少年腰间悬着的金龙剑鞘上,再也抽不离一般。
是天子剑!
错不了,这是天子剑!
庶民之剑,谁敢纹以龙章凤纹?
更不要说在鼎、剑、印这样的礼乐之器上镌刻龙凤章纹,这是十恶不赦之罪!
大不敬之罪:诸盗、伪造御宝者,绞!
哪怕是后世,也有伪造国家机关公文、印章罪,因为侵犯了国家机关的威信。
“放肆!天子剑在,如圣上亲临,尔等为天子家奴,还杵在那里,是要以奴仆之身与天子平起平坐吗?”
不等贾珩喝问,身后的蔡权已然气沉丹田,舌绽春雷,怒喝着,望着不远处几个平日见了都要绕道走的锦衣卫,疾言厉色。
心道,“珩兄弟这尚方宝剑非要自己悬挂着,也不学戏台上的包龙图,让御猫展昭捧着。”
至于谁是御猫,嗯,他蔡权不才,向来唯珩兄弟马首是瞻。
贾珩面色幽幽,心头闪过一抹古怪,余光瞥了一眼脸色潮红,如饮美酒的蔡权,心头闪过一抹不知是悲哀还是无奈的心思。
暗道,这就是权势迷人心窍之处,引得英雄豪杰为之折腰。
所谓起居八座,一呼百诺,哪怕是商贾,都想捐个出身,前世今生,概莫能外!
这边厢,面对蔡权的喝问,离着贾珩最近的顾云缙率先抗不住,一撩衣袍下摆,跪伏于地,诚惶诚恐道:“卑职顾云缙,见过天使!”
而后,纪英田也是面色难看,因为嘴角噙着的冷笑倏而收回,就有几分抽搐之相,但仍是一撩衣袍,将头深深垂下,沉声道:“臣,锦衣都指挥同知,纪英田参见天使!”
之后,就是“哗啦啦”的一片跪倒之声,纪英田身后的四大千户,都是黑压压地跪伏于地,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一时间,就剩下陆敬尧以及身后的两个千户,面色苍白,惊惧不定地看着那手执尚方宝剑的布衣少年。
“怎么,陆同知自觉羽翼丰满,不以天子家奴自居了?”贾珩冷睨了一眼陆敬尧,冷声道。
“臣,锦衣都指挥同知,代掌锦衣府事,陆敬尧见过天使!”陆敬尧身形一震,深深垂下头,一字一顿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易觉察的颤抖。
而后,就是一段几个呼吸的沉默。
贾珩看着跪伏于地,双肩隐隐有着几分颤抖的陆敬尧,面色淡漠,一手持剑,一手扶住陆敬尧的肩膀,半蹲下身来,将头凑到陆敬尧耳畔不远,清声道:“本官受皇命提点五城兵马司,全力缉察国家应考举子被东城江湖帮派势力殴残一事,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士林哗然!更有圣旨邸传诸省,言辞厉切,督促急办!可以说该案,是朝野上下,百官、内阁关注的案子,锦衣府中曲朗副千户协同办案,陆大人,听说你……似乎很有意见?”
虽是侧耳而说,但声音清朗,不大不小,恰恰为锦衣府中几位千户闻知,无不心头一凛。
尤其是那少年一手执着出鞘的天子剑,一手扶着陆同知的肩头,这一幕委实有些笑里藏刀的诡悚之感。
心头不由浮现八个字,温言在口,利剑在手。
陆敬尧肩头被按着,心头剧震,一张脸又是愤怒又是屈辱,但余光中被天子剑的耀目金光照着,而听着耳畔的温言软语,心头更是涌出阵阵自己都说不出的恐惧,道:“天使,卑职绝无此事!”
贾珩轻声道:“陆同知,东虏肆虐北疆,圣上现在正为边事烦扰,几乎废寝忘食,现在东城帮派为恶汹汹,又闹的满城风雨,甚至连锦衣府中都有为之暗通款曲者,本官受皇恩浩荡,督办此案,分解圣上之忧,这才来锦衣府求援,说来说去,本官也是为了皇差。”
说到最后,拍了拍陆敬尧的肩头,道:“所以,陆大人你……你要顾全大局啊。”
这一席绵里藏针,有理有节的话,说的不管是陆敬尧还是纪英田,都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们身为天子鹰犬爪牙,如是不为圣上分忧,不能顾全大局,那就执天子剑,扫灭之!
“卑职……”陆敬尧已经是满头大汗,他自是听出这平静语气中的杀机暗藏,心头又恨又惧,低声道:“卑职遵命。”
贾珩起身,神色冷冽说道:“陆同知,纪同知,几位千户大人,都起来吧,尔等怨恨也好,不服也罢,不管是想找回场子,还是想报复本官的,也要等这次差事办好!现在本官执天子剑,督办此案,命令锦衣府,必须予以情报协助,哪个该敷衍塞责,暗中坏事,纵然本官饶了他,本官手中的天子剑,也饶不得他!”
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杀气腾腾。
下方陆敬尧、纪英田等心头剧颤,讷讷不敢应。
伴随着话音方落,长剑还鞘,一声清越的水龙之吟响彻在庭院中,然虽是回鞘,但藏于剑鞘的杀气却比之出剑更盛三分。
蔡权、董迁二人此刻昂首挺胸,一脸与有荣焉,身后的谢再义也是虎目精光四射而出,心道,只有这样刚强果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才有资格做他的上官。
大丈夫当如是!
曲朗以及身后几位锦衣卫,也是看着那昂然而立的少年。
心头不约而同生出一念,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操生杀予夺之权,无惧毁谤加身,这才是锦衣卫!
“都起来,入官厅叙话。”贾珩一撩大氅,向着官厅而去。
他现在之所以敢如此行事,还是那句话,他带天子剑,如同天子亲临。
当然,他也不能胡来,分寸这个东西,虽然没有人给他说,但他要比谁都清楚。
宫门之前,削齐王奴仆一耳,他连半根头发都不碰齐王,这是分寸。
五城兵马司中,剑横裘良其颈,剑入半寸,见血即顿,这也是分寸。
锦衣府中,威吓锦衣府一众锦衣,着其跪下,抚肩“温言安抚”,同样是分寸。
如果以为拿了尚方宝剑,就可以为所欲为,想杀谁就杀谁,那只不过是擅杀毛文龙的圆嘟嘟,来日,难免菜市口上,渔网加身,难逃凌迟之刑。
“想要随心所欲的运用权力,就要知道权力的边界,否则,用少了,就成了庸碌无能,用多了,就成了跋扈专权,多少帝王甚至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不知道自己手中掌握多少权力,而为臣下所轻视、欺瞒,他们滥用权力,长此以往,同样为臣下所轻蔑、鄙夷……故,帝王之术,因人而授官,徇名而责实,操生杀之柄,课群臣之能也。”
贾珩压下心头的思绪,在蔡权以及曲朗二人的扈从下,面色冷峻,举步迈入官厅,而身后的锦衣府同知、千户也是紧随其后。
官厅之中,贾珩坐在条案之后,将天子剑放在案上,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锦衣卫。
“诸君都是锦衣府中的栋梁之才,被圣上视为屏卫帝阙的鹰犬爪牙,本官也敬佩诸位之能,现在东城江湖帮派肆虐,诸君当有良策教我?”
下方一众锦衣千户都是面面相觑,无人敢应答,只是看着陆、纪二位指挥同知。
贾珩见官厅中人一言不发,就是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天子亲军,内斗胸藏百计,制敌全无一策!怪不得容东城三河帮等人肆虐为祸,长达数年之久!连卫里的指挥使都因罪去职……”
就在这时,下方一个面容沉毅,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千户,抬头,拱手道:“大人,还请收回此言!”
贾珩轻笑了下,道:“倒是出了一个英雄好汉,你来说。”
那千户硬着头皮,拱手道:“东城之三河帮从组建、壮大,皆在我锦衣密切监视之下,经历司中探事汇总成册,一应俱全,曲副千户所带走之簿册,大人已尽做阅览,何轻视我天子亲军?”
此言一出,一众千户也是纷纷出言应和。
而纪英田和陆敬尧二人,就是悄悄对视一眼,这两位老对手,眼中都是闪过一抹欣然。
心道,就这样!
你贾珩手执天子剑又如何,若是无能之辈,锦衣卫府,上上下下也是口服心不服。
然而,却在这时,却从那条案后传来一声冷笑。
“本官问尔等制敌之策,尔等却说情报汇总,既有情报汇总,为何坐视三河帮肆虐东城,以至今日,渐成顽瘴痼疾?”贾珩一拍惊堂木,沉喝说道:“本官并非轻视锦衣之能,而是恨尔等既有此能,仍袖手旁观,坐视三河帮欺男霸女,为恶一方!”
下方众人闻言,心头都是剧震。
陆敬尧和纪英田二人脸色阴沉似水,这骂,他们只能听着,因为纵然是前任指挥使尚勇把锅背了九成,还有一成,也是落在他们头上。
贾珩霍然站起,冷峻如刀的目光,一一扫过下方的锦衣千户,面色阴沉,一字一顿道:“如轻视锦衣之能,本官就不会来此!如不恨尔等既有此能,却袖手旁观,本官同样不会来此!诸君,焉能见此天子剑乎?”
斯言,犀利如刀,宛如一柄利剑,刺破重重黑暗,将一众锦衣千户刺的目不敢睁,羞愧难当。
“天子剑因此事而出,实为锦衣之耻!耻辱!奇耻大辱!”贾珩沉喝一声,举起天子剑,坚定、冷厉目光扫向下方的一众锦衣卫千户,最终落在脸色晦暗,沉默不语的陆、纪二人脸上。
一众锦衣闻言,心头剧震,也不知是谁膝下一软,噗通跪下,深深伏于地上。
而后恍若多米诺骨牌一般,六七个锦衣千户相继跪下,都是跪伏于地。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谁特么还有脸站着?!
嗯,纪英田和陆敬尧二人还杵着。
但纪英田脸色灰败,嘴唇哆嗦了下,也是朝上拱了拱手,跪伏于地。
不管如何,这姓贾的气势正盛,他老纪先跪了,老陆,你随意!
陆敬尧此刻脸色难看,一咬牙,撩过锦衣袍服,跪将下来,只是头还梗着,目视着那条案后的少年,似有不屈之意。
贾珩面色淡漠,声音清朗说道:“陆同知似有话要说?”
陆敬尧说道:“锦衣府坐视东城三河帮为患数年之久,我等无能实是有过,陆某不敢推辞,只是最近陆某代掌府事后,也准备率锦衣为圣上剿治。”
贾珩面色阴沉,沉喝道:“那陆同知,本官问尔等有何制敌之策时,你为何不发一言?!”
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一字一顿的质问。
陆敬尧:“……”
特娘的,在这里用话等着他?
“陆同知,你纵对贾某有怨怼之情,也需得顾全大局,以公事为先!你如今代掌府事,但别忘了只是代掌,还不是锦衣府堂官!或者,你以为以圣上之英睿果断,能用一个因私废公,不顾大局之人?”
陆敬尧面色一白,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今日之事,一旦传开,他陆敬尧因私废公、不顾大局之称,势必传至锦衣府内外,那时落在圣上耳畔……
纪英田在下方跪着,心头暗叫了一声好,一旦此事传开,老陆这下仕途必受影响。
只是这位贾大人,为何要当武勋,去做文官才是啊。
陆敬尧脸色难看,抬头目光不屈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底怨恨几乎压抑不住。
断人仕途,如杀人父母!
不行,纵是怨恨也无济于事,还需得补救!
陆敬尧心思电转,抬起一张不忿的微胖脸庞,急声开口道:“贾大人之言,陆某不敢苟同,陆某已想好了清剿之策,但正要寻找关于三河帮几位当家的情报汇总,就可在今晚按名单抓人,绝不再容三河帮肆虐到明日!”
贾珩闻言,面色幽幽,一双冷峻目光逼视着陆敬尧,道:“今晚?”
“就在今晚!将三河帮几位当家一抓,缇骑大索全城……”
“愚蠢!莽夫!”贾珩厉声喝着,阻止了陆敬尧之言,这个贪天之功的锦衣同知,几乎要坏了他的大事。
三河帮中人如这般好抓,他直接领五城兵马司兵丁清剿不是,还找什么锦衣卫?
如果不能一举将他们的大小头目拿下,就可能酿成动乱来。
下方一众千户,闻言,都是心头一凛,抬头看向那倏然震怒的少年,目光疑惑。
而陆敬尧被骂愚蠢,脸色又红又白,心头已是怒极,他好说也是从三品武将,三四十岁的人,被一黄口小儿大骂莽夫……
贾珩道:“今晚抓人,你陆同知,可曾想过,若不能全部将其大小头目一举成擒,彼等挑唆三河帮麾下帮众、家眷在东城停工闹事,你又当何如?而今正值漕粮转运入京之时,一旦东城漕工作乱,你陆敬尧,有几颗脑袋供科道言官弹劾?”
此言一出,官厅倏然一寂,落针可闻。
而陆敬尧恍若泻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是了,他忘了……这不是抓几个当家就能成行,他立功心切,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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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探春:她就知道……
官厅之中——
贾珩的质问,不仅落在锦衣同知陆敬尧心头,也落在一众锦衣千户心头。
漕工一旦被三河帮帮众裹挟生乱,哪怕是停摆几天,彼时,神京物议沸腾,千夫所指……后果不堪设想。
既存此念,再看面色难看的陆同知,众人心头都是浮现起一念,贪天之功,志大才疏!
还是那句话,不怕坏,就怕蠢,为上者,不怕品行恶劣,就怕能力不足,一旦被下属质疑能力,甚至连续几次,在心里贴上了废物点心的标签,就再没人敬着了。
贾珩说完这些,也不看陆敬尧的晦暗不定的脸色,而是将坚毅目光逡巡过下方的几位千户,沉声道:“诸君都是老锦衣了,响鼓不用重锤,从现在开始,发动手下各探事,探查东城三河帮帮众弟子、执事、舵主、堂主以上大小头目,严密布控,将其居住宅院、行动路线,尽数汇总至锦衣府,此事诸君务必要做得神鬼不知,不能透露半点风声!谁哪里走漏了风声,本官执天子剑,定是严惩不贷!当然,如能事成,本官也定为诸君向圣上那里请功!”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下方一众锦衣千户闻言,思绪起伏,拱手说道:“遵命。”
而后,贾珩就是唤过一个个千户,根据先前簿册汇集的资料,分派任务,着其各负责一处,然后汇总至官厅。
看着对面的少年权贵事实上强势接管锦衣府,打发着一个个锦衣千户下去忙碌,陆敬尧嘴唇翕动了下,也想要领一些差事,弥补过失,但一时拉不下脸。
纪英田倒是拿得起,放得下,浑然没有先前拿话讥讽贾珩的骄横模样哦,陪着笑道:“贾大人,既是为皇差出力,下官不才,也愿意为圣上分忧。”
贾珩闻言,看向下方的陆纪二人,最终目光落在纪英田脸上,道:“两位同知大人,你们二人在锦衣府中,召集经历司的诸位经历,随本官汇总情报,研判局势,同时派人监控上下,仔细盯着别让谁走漏了风声!”
纪英田闻言,心头一惊,拱手道:“大人放心,锦衣府中另有盯着自己人的密探,不会容许谁走漏消息。”
贾珩道:“干系重大,不可轻忽。”
纪英田闻言,又是拍着胸脯保证。
陆敬尧这边儿也是朝贾珩拱了拱手,虽一言不发,但也算是事实上接受了贾珩的安排。
特娘的,他如果真的屁事儿都不干,到最后功成之后,他这个锦衣同知绝对会圣上弃若敝履。
至于通风报信去坏事?
这是自寻死路!
世上没有透风的墙,哪怕一时没有落行藏,但只要调查,绝对藏不住。
而且,他如果去给三河帮通风报信,不管目的是什么,正是坐实了“锦衣府中有暗通款曲者”,他的下场只会比前任都指挥使尚勇要惨烈百倍!
九成可能是抄家灭门!
他图什么?
陆敬尧念及此处,压下心头的愤恨,脸上的神色,也渐渐恢复正常,只是断眉之下的目光幽沉地看着那条案后的少年,心头暗暗发狠,“等老子先保住身上的差事,来日,山不转水转,你总有落在我老陆手上的时候!”
贾珩自是敏锐察觉到陆敬尧那一闪而逝,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的冷厉目光,对其人怨恨心思,也是猜出个七七八八,心头只是冷笑。
他从来都是,要么不得罪人,要么就把人往死里得罪!
待此事过后,锦衣府中还有陆敬尧的立足之地,他贾字倒过来写!
贾珩在锦衣府中盘桓了一会儿,吩咐曲朗在锦衣府中盯着,见外间天色已是未时,就着人唤了前日帮助查账的两位锦衣府账房高手,而后又是领着蔡权、谢再义先行打道回府。
估计这会儿凤姐都等急了。
荣国府,荣庆堂
诚如贾珩所猜测一般,凤姐的确有些等急了,尤其随着这二日,贾珩所在的东府不断清点赖家家资,将一些田铺、庄子折价充入东府旗下的产业。
因为,田铺庄子急切之下不好出手换取大量现银,且容易被买家压价,最终在蔡婶和赖嬷嬷“友好磋商”下,赖家的六处铺子都折了银子,一同填补东府亏空。
但正因如此,凤姐也渐渐听到了赖家家资渐空的风声,也开始有些着急,偏偏贾母打发了鸳鸯来唤凤姐,又是寻凤姐来说东西两府摆宴庆祝的事。
荣庆堂中,厅中,贾母歪倒在一张软榻上,靠着引枕,琥珀拿着美人拳捶腿,榻下设一高几,上摆着璎珞,花瓶,香炉等物。
榻之前后左右,皆是一色大的小矮凳,凳上坐着宝黛、探惜,迎春、李纨等一干姊妹。
贾母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会儿午觉醒来,用了一盅香茗,精神头儿也足了许多。
凤姐绕过屏风,随着鸳鸯进来,冲贾母见礼罢。
贾母笑道:“凤丫头过来了。”
凤姐丹凤眼中流溢着笑意,轻声道:“老祖宗,孙媳妇儿远远看过来,您这慈眉善目,这半躺在罗汉床上,可却像个睡罗汉似的。”
这话一出口,在一旁小几上,端起茶盅的王夫人,就是睨了自家内侄女一眼。
贾母笑了笑,在鸳鸯的服侍下坐正了身子,先是道了一声佛号,手指虚点了点凤姐,说道:“你这丫头,可不敢拿佛陀、菩萨乱开玩笑。”
凤姐轻轻笑了笑,不以为意说道:“佛陀,菩萨慈悲为怀,断不会和孙媳妇儿一般见识。”
诚如红楼梦原著所言,凤姐不止一次说,“我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之语,当然,是不是有狂立g下“王熙凤还魂”这一癸酉本情节,不做探讨,但凤姐对佛陀、菩萨确少敬畏之心。
贾母轻笑了下,说道:“凤丫头,怎么越说越不像了。”
说着,也不继续纠缠神佛,岔开话题,就说道:“珩哥儿封爵的事儿,也过去好几天了,我瞧着明后两天就是个好日子,不若在祠堂里祭祖,再去清虚观,寻张真人打醮祈福,祷祝东府里子孙绵延,最后再请了戏班子来,让东西两府好好热闹热闹才是。”
凤姐闻言,那张艳丽的少妇脸上现出笑意,笑道:“老祖宗之言合是正理儿,只是请戏班子还好说,打醮祈福,又是怎么个说法?”
这等热热闹闹的事,不仅贾母热衷,凤姐显然也很是热衷。
闻听凤姐询问打醮祈福,王夫人、李纨、宝玉、黛玉、探春、惜春都是将目光投了过去。
贾母接过鸳鸯递来的茶盅,抿了一口,笑道:“也不过是国公爷那会儿传下的规矩罢了,珩哥儿他们这些做武将的,身上煞气重,虽领着皇差,自身得福泽庇佑,但子孙亲眷不好说,需得做一场消消因果业障才是。”
凤姐闻言,脸上就带着笑意,眉飞色舞地看向李纨、宝黛等姊妹,说道:“呦呦,老祖宗,今儿个,孙媳妇儿算是长着见识了,还有这般的讲究。”
王夫人也是淡淡笑着接话,道:“老太太是见惯了不少大风大浪的,凤丫头,你没见识的还有很多呢。”
凤姐丹凤眼明眸流波,笑道:“太太所言是了,老太太过得桥比我这个孙媳妇儿走过的路都多呢,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嘞。”
荣庆堂中都是欢声笑语。
“行了,行了。”贾母笑了笑,道:“所以需得做一场法事才是,冲冲煞气,祈来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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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气氛喧闹,宝玉那长中秋满月的脸蛋儿上也有几分欣喜,笑着凑趣说道:“老祖宗,我前日读的那本书也好像说过,武将杀戮太重,不利后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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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荣庆堂的气氛就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贾母只是微笑,而凤姐也是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话说的自是不合适宜,黛玉星眸瞥了一眼宝玉,给其使着眼色,但宝玉这时自顾自说着,笑了笑,道:“能寻些和尚道士来做场法事,也是好的。”
他这两天,也从那天前往内厅的老祖宗的几个丫鬟口中听了一些言语,那珩大奶奶音柔体美,芳姿绝俗,花容月貌,好似天上下凡仙女一样的人物,只是可惜不曾见到。
既是小仙女儿,嗯,怎么能生孩子呢?
多少女子钟灵毓秀,但嫁了人,生了孩子以后,反成了鱼目、死珠了。
探春在一旁笑了笑,打了个圆场,道:“宝哥哥这又是从哪儿看的杂书上听说的。”
黛玉手捏着粉色手帕,一张柔美、娇怯的脸蛋儿上白皙透红如桃蕊,抿嘴儿笑道:“他惯会看这些杂书,舅舅这两天还说要查他的功课呢。”
对四书五经,黛玉倒没有宝玉的切齿痛恨,但因为自小一起长大,黛玉倒也理解宝玉这种不汲汲于名利富贵的隐士性情。
故而只是拿来说取笑的话,而并非如红楼原著中宝钗随口所言“宝兄弟,你应该在那些正经书上多下些功夫”的停机之德。
宝玉一时有些大急,中秋圆月的脸盘儿上有些急,说道:“那三国话本难道不是杂书,老爷还不是赞不绝口,我读一些杂书,增广见闻,也不算什么吧。”
探春笑了笑,说道:“对了,那珩哥哥说要让你写诗经的观后感,你写的怎么样了?”
宝玉:“……”
见着宝玉垂头,一副“生无可恋”的自闭样子,黛玉先是忍俊不禁,云烟成雨的眸子,柔波潋滟,轻笑道:“只怕一个字都没有写。”
探春也是拿起手帕,笑了起来,英媚的大眼睛中眸光亮晶晶的,耳垂上的银色嵌粉色珍珠的耳环,左右晃动,炫着一圈圈粉色,愈发衬得小娇玲珑的耳垂,莹润白皙。
就连惜春娇弱的秀美眉眼中,也是现出盈盈笑意,那粉嘟嘟的脸颊,微微撅起,似乎一捏都能捏出水来。
贾母看着几个姐妹调笑着宝玉,气氛重又喧闹,也是笑道:“你们几个又合起伙来欺负我的宝玉。”
而一旁的王夫人,看了一眼探春,目光也是慈祥带笑,心道,三丫头从小就和她宝哥哥亲。
姊妹玩闹一阵,贾母就看向凤姐,笑了笑,说道:“凤丫头,珩哥儿最近几天在忙什么,见天儿都看不到的,查账儿的事,琏儿他老子一天过来问三回。”
众人闻言,就是面色古怪,心道,大老爷倒是比谁都着急忙慌。
凤姐艳丽的少妇脸上,笑意明媚,娇俏道:“老祖宗,珩兄弟现在掌着五城兵马司,管着上万人,咱们就不说好大的体面,昨个儿我去见他时,他身上……”
“身上怎么了?”贾母凝了凝眉,面上现出担忧,出言问道。
鸳鸯也是扭过一张白腻、清丽的鸭蛋脸儿,脸颊上几个雀斑,平添了几分少女的娇俏,一双熠熠明眸盯着凤姐,静待其言。
凤姐容色笑意敛去,凝声道:“昨天晚上,珩兄弟身上的血腥气那叫一个重,我也没敢问,但今儿晌午听旺儿说,昨天神京城内,珩哥儿押运的囚车被劫了,珩哥儿也不知怎么的,连着……连着击杀了好几个歹人。”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都是倏然一变,如李纨、黛玉也是颦起了秀眉,只觉短短的叙说中,却有心惊肉跳。
贾母脸色微变,惊讶道:“怎么这样凶险?”
探春英秀清澈的眸子中密布了忧色,轻声道:“那珩哥哥他没事儿吧?”
哪怕知道凤姐如今能在这儿叙说,想来结果大半是没有什么事,可探春心底还是浮起担忧。
王夫人也是将一双目光投了过去,衣袖中捏着的佛珠不自觉用力几分。
她就知道!
富贵险中求,那少年一副没爹没娘的命硬模样,做得现在的官,干得就是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卖命的勾当。
这般一想,转头看着一旁的宝玉,心道,宝玉虽顽皮、淘气了一些,但起码是个有大福气的。
宝玉这圆脸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在相书上,一看就是福相,不像东府里那位,一副绝户头儿的苦相,断不能长长久久。
绝户头儿,就是无后之意。
凤姐道:“老祖宗,您是不知道,听说珩兄弟前一晚先使了个瞒天过海的计策,埋伏了这些歹人,这些歹人就以为珩兄弟不会察觉,又来劫囚,然后让珩兄弟又使了个狸猫换太子的计策,用稻草人作囚犯,在囚车中诱那些歹人来袭,最后又堵了歹人一个正着,将歹人一网打尽!现在神京城百姓都说珩兄弟神机妙算,智计百出,连环计是一个又一个……”
贾母、李纨、王夫人、鸳鸯、宝玉:“……”
探春英媚、幽艳的眸子眨了眨,雪白脸颊上现出异样的红晕,衣袖中的粉拳攥紧了下,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别人想算计珩哥哥,怎么可能?
黛玉罥烟眉下的清眸,也是闪了闪,只是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脸颊染绯,目见雀跃的探春,这一次,倒是没有抿嘴儿笑。
她知三妹妹素来敬重这样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英雄,只是女儿家的心思……不说那位珩大哥已经娶了亲,就是没有,也是不能的。
“或许是我多想了吧。”黛玉思量着。
这时,一个着淡紫色对襟绣紫罗兰花襦裙,梳着空气刘海儿,脸蛋儿略有丰润,眼睛大而又神的少女,递上了一杯香茗,嫣然轻笑道:“姑娘,用茶。”
黛玉冲紫鹃点了点头,接过茶盅,拿起茶盖儿,呷了一口。
凤姐这边厢说完,就是叹了一口气,清声说道:“珩兄弟在外面忙的都是这等大事,他昨日虽应了我查账,今儿晌午又打发了人过来,说正在忙衙门里的事儿。”
贾母默然了下,道:“他一个孩子……也不容易。”
这话不仅说的王夫人暗皱其眉,就是凤姐也是抽了抽嘴角,暗道,您老眼中的孩子,听说在外面杀人不眨眼,满身血腥……
而在几人心思各异之时,忽听外间林之孝家的入得内厅,脸上挂着笑意,说道:“老太太,珩大爷从前厅过来了,听前面小厮说,带了锦衣府的差人,过来查账呢。”
荣庆堂中人,闻言都是面色一变,贾母对着一旁的鸳鸯说道:“鸳鸯,我们去迎迎。”
王夫人见得这一幕,凝了凝眉,心头有些不舒服。
老太太也不知怎的了,现在对东府里那位愈来愈上心了,老太太这是忘了谁才是您老正牌的孙子?
东府那边儿以小宗大宗……
不提荣庆堂中贾母众人的着急忙慌。
贾珩离了锦衣府,就带着蔡权、谢再义以及锦衣府中的两位账房先生,向荣国府而来,先前应了凤姐的查账一事,他自是不好再推辞。
让蔡权等人先在前院的花厅中候着,贾珩就穿过抱厦,沿着抄手游廊,在贾府内宅管家林之孝的引领下,神情施施然向着内宅而去。
只是刚刚行至内三门,就听着一阵哭闹声从垂花影壁处传来。
“你们这些奴才,仗着是宝哥哥房里的小厮,却都来欺负我,骗我的钱,我告诉我娘去……”带着哭腔的小孩儿声音传来,而后就见一个以手擦着鼻涕,眼睛略有些小,吊着膀子的小孩儿,向着月亮门洞里的内宅跑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赵姨娘:也不学学人家东府里……
贾珩皱了皱眉,目送着那小孩儿远去,对其人身份,心头就有了猜测。
贾环,家患也。
“不过,现在只是一个孩子,树长歪了,修修就行了。”贾珩面色默然片刻,思忖着。
而再向往里进,却见三四个年轻小厮,口中喊着“大大……小小……”
分明是围拢在走廊下在玩骰子,其中一个贾珩先前因在宝玉身旁见过,倒也认得,眉清目秀,眼里带着一股机灵劲儿,正是茗烟。
其他的小厮,虽不认得,但从方才贾环所言,应是宝玉身旁的小厮。
“许是,引泉、扫花、挑云、伴鹤、锄药、双瑞、双寿、扫红、墨雨之流。”贾珩目光湛光流转,回忆着尘封记忆中关于前世《红楼梦》的记载。
宝玉身旁一共有四仆,十个小厮,四仆是张若锦、赵亦华、王荣、李贵,李贵自不必说,谓呦呦鹿鸣,荷叶浮萍者是也,其他几人存在感薄弱。
贾珩心思电转,步子不停,正要行至近前喝问,一旁的林之孝就是快行几步,就是喝了一声,道:“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在这聚集赌博!”
也不知是担心贾珩发落了这些小厮,还是觉得在族长面前觉得丢了西府的面儿。
只是,这一声大喝就是吓得几个小厮几乎跳起,待回过头,茗烟见是林之孝,就是愣怔了下,嬉皮笑脸道:“林爷爷,我们几个在这儿闹着玩儿解闷儿呢,这不是等着宝二爷,有一会儿了,也是无事。”
林之孝摆了摆手,道:“在这吆五喝六的,成什么样子,赶紧滚蛋儿。”
茗烟嘿嘿笑了一声,道:“是,林爷爷。”
说着,给几个小厮使了眼色,人哗啦啦,一溜烟儿散了。
贾珩面色淡淡,拧了拧眉,按了按腰间的宝剑,终究没有说什么,西府里的事儿,哪怕他是族长,许多事情也不好贸然插手。
然而这按剑的动作,却让林之孝心头一突,误会了贾珩心思,陪着笑道:“这些小厮胡闹,让珩大爷见笑了。”
贾珩道:“林管家不必多言。”
说着,摆了摆手,径直向着内厅而去。
行不多时,就来到荣庆堂外,只见贾母在鸳鸯、琥珀等丫鬟以及李纨、凤姐的搀扶下,站在廊檐下,眺望着垂花门,显然等了有一会儿。
一旁的王夫人,宝黛、探惜,迎春以及几人的大丫鬟如金钏、袭人、紫鹃、侍书、入画、司棋都在一旁伺候着。
满目珠翠,莺莺燕燕,一双双或柔婉、或俏丽、或苍老、或淡漠的目光在空中交织于一处。
贾珩皆是一一颔首致意,举步上前,冲贾母拱了拱手,道:“见过老太太,劳老太太在堂外相候,珩心实不安。”
贾母面带笑意,拄着拐杖的手不住颤抖,说道:“好,好,珩哥儿回来了,快屋里坐。”
说着,就是伸手招呼着。
一旁的王夫人看着最近俨然成为贾府中心的布衣少年,看着那副淡漠的神色,心头就有阵阵止不住的厌恶涌出。
“自这位封了爵后,东西二府俨然将他看的比天还高,比地还厚,还有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轻狂的模样和他府里的那个贱婢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夫人心底有些冷意想着。
无怪乎王夫人会有此念,其一,贾珩的出现将西府贾母、凤姐等目光全部吸引到他身上,对了,还有一个贾政,这几日回去之后,开口珩哥儿,闭口子钰,王夫人听着面上带笑,但心头的腻歪可想而知。
其二,前日晴雯出言拦阻宝玉入内厅,并出言讥讽宝玉靠吃女孩儿嘴上的胭脂过活,让王夫人深以为恨,更不必说,王夫人自觉被一个丫鬟回呛,失了体面。
贾珩此刻虽和贾母寒暄着,但目光一扫,还是将贾府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自也将王夫人脸上的不自然收入眼底。
这种不用四处张望,也不用眼珠左右来转的观察之法,几乎是后世军人的标配。
专注、快速。
几个人说话间,就是入得内厅。
贾母坐在罗汉榻上,由身后鸳鸯揉捏着肩头,一张老脸上现出笑意,说道:“珩哥儿,这都忙完了吧?”
“回老太太,在家待一个时辰左右,就需得去东城。”贾珩面色清冷说道。
似是已习惯了贾珩这副样子,贾母也不以为意,笑道:“你现在领着皇差,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似的。”
凤姐接话娇俏笑着说道:“可不是,”
刚刚见了贾珩,心头彻底安定下来,她就知道,这位珩兄弟虽然脸硬心狠,但却是个信人,果然纵是忙成这样儿,都抽出一个时辰回来帮着西府查账。
再不查账,西府里快撑不住了,一大家子不说等米下锅,但也是花钱如流水似的,她说不得又要放印子钱……
嗯,这个还是算了。
眼前似又浮现那少年威风凛凛,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恨不得要吃了她的虎狼模样。
凤姐明丽的瓜子脸上现出一抹异色,酥翘浑圆的桃臀往椅子里挤了挤,罗裙下的双腿交叠了下,却是换了个坐姿。
可以说,连贾珩都没有意识到,先前的种种强势已渐渐给凤姐造成了一种打上“思想钢印”的调理、教育效果。
一想起印子钱,就如巴甫洛夫的狗一般,贾珩的威吓在心头涌现,那种奇妙、异样的感觉就是涌上凤姐心头。
贾珩道:“圣上待我恩重如山,对我贾家更是皇恩浩荡,珩如何不夙夜在公?况如今东城又出了大案,故而我这几日都会很忙碌,先前说查账,也并非有意拿大、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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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闻言,面上笑意一敛,苍声道:“哪个也没说你有意拿大,拖延,你本来就是过来帮忙的,谁说这种不知好歹的话,老身第一个不依。”
凤姐艳丽脸蛋儿上也是浮起笑道:“老祖宗,你说谁能说这等没良心的话?本来就是……”
嗯?
今儿早上,她记得谁和她说珩兄弟有意拿大来着?
你还仂阙以为你有不为人知面
眼前浮现一个头戴紫色头巾,面容俊俏的美男子。
凤姐话到一半,只得继续说道:“本来就是珩兄弟过来帮咱们西府的忙,谁敢乱嚼舌根子,说不知好歹的闲话?”
贾珩道:“多谢老太太和凤嫂子体谅,只是关于查账,我也一番话要和老太太说。”
贾母笑了笑,说道:“什么话?”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金山银山也架不住坐吃山空,西府这两年的情况,我也耳闻目睹了一些,虽不说明其表里,但也算有着一些想法,一个是贪污浪费,一个则是没有进项,这些银子,大约有三十余万两,如是收回公中,不过一二年的光景,甚至可能都不要一二年,就河干海尽,不如拿出来做些生意,存本永续,只分利银。”
贾母闻言,就看向一旁的凤姐,笑道:“凤丫头,你觉得呢。”
凤姐面上笑意就有些凝滞,暗道,合着追缴的银子不能直入公中?还要做什么生意?
凤姐一时默然,显然心头有些不乐意。
王夫人微微一笑,开口道:“这几年年成不好,地面也不太平,做生意再折了本,就……不太好了。说来,宝玉他姨妈在南边儿来信过来说,金陵那边儿生意愈发不好做,说也要过来京城看看情况呢。”
“姨妈?她有说什么时候过来?”凤姐柳叶眉挑了挑,娇俏笑道。
凤姐出嫁从夫,这是顺着贾家而唤,否则倒是要称一句姑母。
王夫人浅浅笑道:“她也没说什么时候过来,就说这个意向,你表弟,蟠儿现在金陵,说不好上京,蟠儿也住不大惯。”
薛大脑袋此刻还在金陵逍遥自在,欺男霸女,还没有因争买甄英莲一事而打死冯渊,故而,如今薛家三口还未上京。
贾母笑了笑道:“宝玉他娘说的在理,这生意也不好做啊,好做的生意,只怕都有了主,那些不好做的生意,再将本钱折了。”
这言外之意,还是将这银子不要拿出去做生意了,入公中补补亏空就是了。
贾珩闻听此言,暗暗摇头。
荣府的反应,倒也并不出他意料。
其实他对做什么生意,已有了一些主张,除却盐铁重利生意,不太好轻易触碰外。
左右,不过衣食住行四字。
而东城肆虐的江湖帮派,一旦被涤荡一空,缴获赃银,不用说,充入国库和内务府,而一些产业势必也会低价折卖,因为说来可笑,在文官集团的注视下,天家不好与民争利。
那时,他可寻白手套,顺势接收一部分产业。
“这时候,西洋、南洋的物资在国内很是紧俏,可以派人去濠镜、粤省考察,再看能作何营生。”贾珩心头思忖着。
对他来说,现在还不宜步子迈得太大,财富这东西一定要和地位匹配,否则,真的有陶朱之能,也会为他人做嫁衣。
“只是荣府这边儿没有做生意之心,此事……不妨再看罢。”
贾珩心头觉得还是缓一下再说,最起码还要等料理了贾赦之后,再作计较。
带人赚钱和教人炒股一个道理,别人赚了,只会以为是自己的本事和运气,但如果亏了……怨怼何人?自不必说。
这边厢,在贾珩思量之间,贾母笑道:“给圣上办差要放在心上,府里祭祖的事儿,珩哥儿,你也得放在心上啊,你因功封爵,这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打算就在这两天,领着府里的爷们儿在祠堂祭祖,告慰先祖。”
见贾珩应允下来,贾母面上笑意愈盛,说道:“珩哥儿,老身和凤丫头商量过了,不若这样,明日祭祖,下午宴请两府的爷们儿,然后晚上,后天去清虚观打醮祈福,再请戏班子来热闹热闹,你觉得如何?”
贾珩虽觉得有些张扬,可转念一想,这恰恰是麻痹三河帮中人的手段,思忖了下,觉得,如果按着锦衣府的办事效率,三天时间,应能够搜集三河帮大小头目的住址和行动路线,再拖延长一些时间,反而无法收雷霆一击的猝然之效。
念及此处,沉吟说道:“就依老太太之意。”
贾母见贾珩难得一见的爽快答应,心头开怀,更是眉眼带笑,欣喜道:“好,好,就这般说定,凤丫头,你和西府里的珩哥儿媳妇儿也多商量着来,务必将这个事儿办得妥妥当当。”
现在,西府就是凤姐在管家,而东府,自不必言,是秦可卿在主持府事。
见贾母开怀而笑,荣庆堂中众人也是面露笑意,就连李纨那张秀雅、婉美的脸蛋儿上,也有几分欣然之意。
而就在这荣庆堂中谈笑宴宴,宾主尽欢之时,却听得外间由远及近传来一把颇具有穿透力的清脆、娇俏的女子声音,语调抑扬顿挫中就带着几分刻薄之意:
“我非要寻老太太评评理不成,这个蛆心孽障再不争气,也不能现在连个奴才都敢欺负了吧,被小厮哄骗了钱,还骂环儿,我就想问问,奴才怎么都敢爬到主子头上了!”
须臾,只见一个着兰花底色碎叶襦裙,云鬓盘起妇人发髻,鬓间带着一朵桃红色花钿,脸庞白净、艳美,芳姿颇有几分丽色的女子,手中拉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儿,入得内厅。
“哭,就知道哭,蛆心孽障,没造化的种子!被恶奴欺负了,也不学学人家东府里的那位,打将过去!就知道往我屋里哭!”赵姨娘说话间,就是一手揪着贾环的耳朵,绕过镌有梅花山石的松木架子屏风,入得内堂,清喝说道。
贾环也不知是疼的呲牙咧嘴,还是觉得委屈,眼圈儿里蓄着泪珠,小脸委屈巴巴,嚷嚷道:“茗烟是宝玉的小厮,他赌钱耍诈,还说我是奴几辈生的……呜呜,谁让我不是太太生的……”
赵姨娘闻言,腾地火了,一张还有几分姿色的脸蛋儿因为愤怒多少有着几分扭曲,一掐腰,叱骂道:“你个下流没脸的东西,你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还委屈你了?”
“呜呜……”贾环呜呜哭着,母子就是打闹着出现在内堂之中的众人眼前。
第一百八十七章 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荣庆堂中——
随着贾环以及赵姨娘这对儿母子入的内堂,内堂中原本的欢笑、轻快气氛瞬间消失不见。
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就是那种空气突然安静的场景。
贾珩端起一旁小几上的茶盅,抿了一口,面色淡漠地看着赵姨娘和贾环这对儿母子。
对这对儿作妖的母子,他其实恶感一般,反而倒觉得是一对儿可怜人。
当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赵姨娘也渐渐察觉到内堂中的诡异安静气氛,此刻抬眸看去,只见老太太,嗯,如往日一般,着褐色丝绸寿字短褂,头束碧色珍珠发带,如银鬓发打理的一丝不乱,只是脸上全无笑纹,身后侍奉着鸳鸯、琥珀丫鬟。
左首的椅子上,凤姐。
这都不用看,赵姨娘心头已生出几分畏惧和厌恶,继续往下瞧。
嗯?这是……
却见那椅子上端坐着一个着素色锦袍的少年,手中端着一盏茶,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
那种不怒自威……
“哼。”
凤姐就是轻哼一声,这位神仙妃子那张俏丽、娇媚的脸蛋儿上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姨娘,心头冷笑涟涟。
贾珩瞥了一眼凤姐,暗道,这皮笑肉不笑的神态,也就后世那位邓婕,能描摹其八九分丽色神韵。
只听凤姐轻笑道:“姨奶奶,你不在屋里尊享清闲,带着环儿到荣庆堂闹将什么?没看着在谈正事吗?还有环哥儿,别哭了,多大的人儿了,还哭鼻子呢。”
贾环闻言,畏畏缩缩地瞥了一眼凤姐,哭闹声音渐住。
这时,凤姐身后闪过一人,却是平儿,捏着一角水绿色手帕,从一旁的碟子中取过一块儿桂花糕,扭着杨柳枝条儿的婀娜身段儿,从贾珩身前款步而去,散逸一路如兰如麝的香气后,来到贾环身前。
平儿拿着帕子擦着贾环的眼泪和鼻子,轻笑道:“环三爷也是个大男子汉了,怎么就好哭鼻子。”
说着,另一手将桂花糕递至贾环近前,温柔笑道:“想吃不想吃。”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心道,这平儿倒是心善。
如果是说场面话,那就是凤姐这样,屁股都不带挪一下。
如果做场面事,那么鼻涕就不可能用手帕擦,由是观之,此女心地良善,并非惺惺作态。
“如果按着红楼梦的一些草蛇灰线的伏笔,贾琏“一从二令三人木”休弃凤姐后,应是将平儿扶了正。”贾珩放下茶盅,目光幽深几分。
许是贾珩停留在平儿身上的目光稍稍多了一些,也许是处于视线角度之故,坐着的贾珩,那深意目光好似落在平儿的翘挺上。
这一幕,未被密切关注赵姨娘的他人所察,却被坐在一旁的凤姐,丹凤眼眨了几眨,慧黠目光捕捉到,玉容微顿,心头咯噔一下。
这珩大爷……眼往哪儿瞅呢?
难道,平儿入了他的眼?
而这边厢,贾环听着平儿的温言暖语,也是住了哭闹,应了一声,却是一把从平儿手中夺过桂花糕,就是吃将起来。
赵姨娘气哼哼了下,恼怒道:“人家给你什么,你都吃!”
“平儿。”凤姐轻唤一声,光彩照人的少妇脸上满是笑意,说道:“人家不成你的光,你在哪儿充什么老好人,赶紧过来!”
一袭水绿色罗裙,梳着未出阁女子发髻的平儿,俏丽、白腻脸蛋儿上挂着盈盈笑意,转身说道:“奶奶,环哥儿还小。”
说话间,折身走到凤姐身旁。
那边厢儿,探春白璧无瑕的脸颊已是涨红,英秀黛眉之下,明眸苦闷地看着赵姨娘,樱唇翕动了下,却被一旁的黛玉拉着,摇头示意,不要多说什么。
这种长辈间的争执,她们这些做晚辈私下怎么论是非都没事儿,但在这内堂中当着众人的面,一个不好,就容易落个轻狂的名声去。
探春抿了抿粉润的樱唇,忽地,芳心一慌,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素衣少年。
只见那少年正襟危坐,气定神闲,端着一盅茶品着,一副安之若素模样,探春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头也不知怎的,就松了一口气。
贾母皱了皱眉,道:“环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种场合,除了贾母,这种为人母亲者,哪怕是王夫人都不好撕破脸喝问赵姨娘。
赵姨娘说道:“老太太,您给评评理儿!环哥儿和茗烟几个宝玉身旁的小厮顽骰子耍钱,茗烟仗着比环哥儿大,和几个小厮串通起来,哄环哥儿的钱,环哥儿争辩几句,就被茗烟骂是奴几辈生的,你听听,这奴仆还有个奴仆的样子吗?环哥儿这蛆心孽障,再不争气,也是主子啊,现在就被一个小厮这般骂……”
贾母闻言,揉了揉眉心,脸色也有几分难看,主要当着那个老神在在,气度沉凝的少年的面,竟觉得有了折面子,难得一见板着脸,说道:“凤丫头,去找人将茗烟,打一顿板子,撵了出去,以后再不许人说这种没有主子的混帐话!”
宝玉闻言,却是大急,茗烟是头一等得他中意的小厮,为人机灵伶俐,从外面寻了不少好玩儿新鲜的东西给他,若是打将一顿,再撵了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不得不说,在宝玉诸小厮中,茗烟最为机灵古怪,胆大妄为,在之后大闹过学堂,带着宝玉去过花袭人家,还为宝玉搜罗过《西厢记》等杂书来看。
宝玉就轻笑道:“老祖宗,茗烟虽平日里玩闹了一些,但应不会说着这种混帐话。”
王夫人见此,也是在皱纹可见的白净面皮上挤出一抹淡淡笑意,道:“老太太,茗烟跟着宝玉,往日我知他是个好的,应不会说这种话才是,许是环哥儿听错了?”
如果长兄小厮因叱骂庶弟被打一顿板子撵将出来,传扬出去,宝玉名声或多或少会受着影响。
至于名声,以前还不觉,现在她发现,可是太重要了。
她平日听老爷不厌其烦说贾珩事迹,就琢磨着,东府里的这位,还不是有了什么《辞爵表》得来的名声,这才入了宫里和朝堂那些官儿的眼?
见贾母面有迟疑,凤姐笑了笑,柳叶眉下的丹凤眼眸光流转,娇俏说道:“老祖宗,要不着人再问问茗烟身旁的小厮,小孩子喜欢夸大其词也是有的,环哥儿这孩子,您也知道。”
这话一说,贾母也觉得有理,而王夫人也是面色微动,笑道:“老太太,要不打发人问问,核实一下,若茗烟真是个不好的,再处置不成?”
赵姨娘闻言,容色微变,心头顿时大急,一掐腰,俏声道:“太太这是说得什么话,合着认为我家环儿在说瞎话了?环儿再不争气,自己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奴几辈生的?”
明明是凤姐惹的头,但赵姨娘分明不敢怼凤姐这等凌厉人,却是夹枪带棒地奔着平日里一副“慈眉善目”的王夫人。
王夫人被赵姨娘责问着,容色不变,只是敛去了笑意,手中捏了捏佛珠,斜睨了一眼赵姨娘,也不说话。
和这种没脸子的小娼妇争执,都是一件大失体面的事情。
然而,这种轻蔑、倨傲的态度,无疑愈是激怒了赵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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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这种居高临下、近乎无视的大妇气度,正是赵姨娘内心深处渴求而不得,恨不得以身相代的。
“环哥儿是奴几辈生的,我原就是老太太屋里伺候老爷的奴才……呜呜……”赵姨娘忽地瘫坐在地上,以手帕上下拍打着地面,哭闹着,吟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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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目光也不知怎么瞟到了在贾母左手边儿坐着的探春,哭喊道:“三姑娘,你是个死的不成,你兄弟被人怀疑睁眼说瞎话,自己骂自己,你是动也不动,你也恨不得是太太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吧?”
探春被“点名”,如遭雷殛,娇躯剧颤,一张俏丽、明媚的脸蛋儿刷地苍白一片,只因这话委实太过难听。
什么叫她恨不得是太太肚子里生出来的?
而,最关键的是,探春心底未尝没有想过……有一说一。
探春心头又是耻辱,又是羞愤,正欲站起分辨,而一旁的黛玉却死死拉着探春的衣袖,罥烟眉下的星眼中现出一抹坚定,分明不让其站起。
探春脸颊苍白,芳心一酸,只觉委屈不尽,一双英媚、晶澈的眸子,渐渐泛起雾气,只是这少女性情素来明媚大气,纵是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就是不落下一滴,只是瞪大了一双明亮熠熠的眸子,看着赵姨娘。
贾母听着这话,觉得闹得愈发不像,正要开口。
而赵姨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贾珩这等族长在跟前,胆气壮烈三分,又欲喊道:“三姑娘……”
却听一旁传来一声咳嗽,恍若中止施法,赵姨娘话都憋到喉咙中,目光惊疑不定地望着安然如素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将一双冷峻如刀的目光投来,平静目光,带着煞气。
威势这种东西,的确存在,有的人一个眼神,就是带着上位者的压迫。
当然,其实并没有这么玄之又玄,而是一种心理优势。
凤姐看着这一幕,艳丽、妩媚的脸蛋儿顿了下,目光熠熠地看着锦袍少年。
不仅是凤姐,黛玉、鸳鸯、李纨也是将目光落在那锦袍少年身上。
这就是贾珩目前的家庭地位,通过一刀一枪的武功,一言一行的德范,而得来的威势——譬如北宸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却见那锦袍少年起身,神情默然,行至对面的探春跟前,从袖笼里取出一方手帕,递将过去。
“擦擦眼泪。”贾珩目光温煦地看着泫然欲泣的多探春,轻声说道。
贾母、王夫人、李纨、凤姐:“……”
黛玉:“???”
探春伸手接过手帕,对上那一双坚定、沉毅的眸子,忽地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委屈尽数倾泻而出,原本在眼眶打转儿的眼泪,倏然沿着脸颊滑落下来,止不住的决堤之势。
黛玉也连忙拿起手帕,在一旁给探春擦着。
贾珩温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然而,温言在耳,探春却似泪珠断了线一般,止不住往下掉落,抽泣着。
端坐在一旁的宝玉,侧身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目光痴痴,心道,三妹妹从来没有流过眼泪,若这眼泪为我而流,流成大河,将我的尸身漂浮起来,沿着桃花、杨柳环绕的小河,在花瓣和柳絮中,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
就在这时,却听贾珩道:“再哭都把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哭声顿止,也恰在这时,中断了宝玉的痴呓妄想,将一双中秋满月的脸蛋儿瞧着探春。
探春伸手擦着眼泪,抬眸见那少年目光坚定而温和地看着自己,好似有暖光照进心心底。
“珩哥哥。”探春英媚目光及下,微微偏过螓首,现出白皙如玉的秀颈,芳心却是反复盘桓着几个字,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将脖子这等柔弱地方,示之于异性的姿体语言,一般都有柔顺,服从之意,好比女人在男性面前撩头发的姿态语言,多有展示妩媚、魅力之意。
贾珩目光幽深几分,点了点头,迎着一众注视目光,淡淡道:“我虽为族长,但不是西府之主,故,不涉族务之事,按说不该管,可赵姨娘既说了以奴欺主,还拿我来举例,那我就不得不说两句了。”
不待众人出言,贾珩说着,猛地将一双沉静目光投向赵姨娘。
被那如虎狼一般的锐利目光盯着,赵姨娘心头一突,连忙垂下头来,竟不敢而视。
“来人,将茗烟带过来!”贾珩脸色幽幽,沉喝道。
这声沉喝在五城兵马司,曾威慑得一位国家勋贵,跪伏于地,求告死罪。
同样在锦衣府中,也慑得凶名赫赫的锦衣卫同知、锦衣千户战战兢兢,或汗出如浆,或汗不敢出。
荣庆堂中一众女眷,听着这杀气腾腾的沉喝,心头无不生出一股寒意。
这就是爷们!
在外面为官的爷们,一声令下,上下警然。
没有这等爷们儿在外面顶门当事,她们……
而屏风处侍立的林之孝就是应着一声,唤着几个仆人、小厮,去寻茗烟。
不大一会儿,带着一个年轻小厮,入得内堂。
因为本就是宝玉的贴身小厮,常至内宅随行,故而也说不上什么避讳。
这是一个十几岁,身着草绿色家丁服,头戴黑色小帽的少年,一入内堂,感受这风雨欲来的气息,面色苍白,“噗通”跪下,道:“见过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宝二爷……贾珩目光冷冽,道:“茗烟,是你说贾环是奴几辈生的?”
“大爷,这话我哪里说过啊,我就是说小孩儿别耍赖,上一边儿顽去。”茗烟面色惊惧,急声分辨道。
贾环这时也吃过了糕点,也知道闹将大了,以带着童稚之腔的声音,急切说道:“你说了,你就说了……”
赵姨娘也是掐着腰,道:“蛆心孽障,没造化的种子,平时我屋里你有多少顽不了,偏偏去和宝玉房里的小厮顽,去讨那没意思……”
“嗯?问你了?”却在这时,只见一道目光瞥来,赵姨娘正说的话被截住话头,声音渐渐细弱不可闻茗烟这时就在一旁赌咒发誓,哭着说道:“我若说了这话,管教我不得好死!”
然而,见平日里眼睛都往上瞧的茗烟这会儿吓得大哭,贾环恍若得了鼓励,叫道:“就是你说的,你说的!”
上方,贾母看着这一幕,也是揉了揉眉心,至于王夫人,目光深处则满是厌恶,只是还将一双目光投向那少年,看他如何施为。
“如是不分是非,跟着庶子欺负嫡子,当着老太太的面,我可要说道说道。”
至于凤姐,嘴角噙起一抹冷笑,丹凤眼清冷地看着赵姨娘,而后目光落在贾珩身上,心头倒是也有些好奇,这位珩大爷会如何处置?
黛玉同样是将一双星眸打量着贾环,心底暗暗摇了摇头。
迎春、惜春也是看向贾环,目中多多少少有着几分不喜。
一般而言,对这种熊孩子的吵闹,愈是年轻人,愈是很少有喜欢的。
而李纨那张秀雅、柔美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莫名之色,“兰儿长大后,断不能像他环三叔一样,要学也是……”
一双柔婉的目光,不由投落在那身形颀长的少年身上。
“只是这位珩大爷似不擅经义文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刺破宝玉的面纱
这边厢,贾珩目光淡漠,看向贾环,沉声道:“环哥儿……”
正在哭闹着的贾环,就是住了哭声,抬起一双略有些小的眼睛,看向说话之人,吊着半边膀子看人。
这一幕落在凤姐眼中,嘴角闪过一抹古怪笑意。
心道,环儿这好好的爷们儿,跟着赵姨娘都被教坏了,整一个小冻猫似的。
贾珩面色沉静,语气淡漠道:“茗烟究竟是怎么说的?他说你是奴几辈生的,如果你说个是,你就提着这把剑去杀了他!”
说着,“噌”地将腰间三尺宝剑抽出,但见霜刃粲白,寒芒闪烁,一股凛冽杀伐之气,无声无息充斥着莺莺燕燕、满目珠翠的荣庆堂。
也将所谓先前为武将煞气太重诸如此语,映照的格外真切。
贾珩这时忽拿起贾环的手,朗声道:“此剑为天子剑,上诛奸佞,下斩恶奴,若茗烟以奴欺主,拿着此剑……杀了他!”
荣庆堂中人,闻听这番“骇人”言语,都是霍然色变,齐齐站起身来,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那剑。
天子剑……
如王夫人已是容色大变,只觉浑身都在颤栗,“吧嗒”一声,手中的一串佛珠,不知为何,竟是落在地上,但目光怔怔,犹自不觉。
配天子剑,这是她兄长,都不曾受过的殊荣!
他……何德何能?
贾母也是嘴唇翕动,苍老面容上现出激动之色,一双苍老目光紧紧盯着那鎏金真龙的宝剑,心头同样有震撼之感。
这个珩哥儿,不管是圣眷,还是权势都,了不得……
黛玉眷烟眉下,清眸熠熠而闪地看着那少年,饶是早已对这位珩大爷的出色有着心理承受,可此刻仍有震撼之感。
黛玉也具体说不出震撼来自何处,许是来自那桃花酥的圣眷,还有这天子剑的权势,抑或是如今执剑喝问贾环的杀伐果断?
或许都不是。
而是一种潜意识连黛玉都没有意识到的悸动。
这种感官,后世有个词,降维打击!
当黛玉还在因为后宅某个嬷嬷一个眼神,丫鬟一句闲话而一怄气,就要怄几天的时候。
但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在这些后院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事务中,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睥睨四顾,用一种近乎降维打击,或者说是重开地风水火的方式劈开一团乱麻的藤藤蔓蔓。
黛玉目之所及,不在于那柄尚方宝剑,纵是一把普通之剑,她也觉得这位珩大爷也能使出这等震山撼岳,削平天下的气度来。
“从当日东府珍大哥一事,就已初见端倪……”
黛玉抿了抿樱唇,眸光潋滟下一丛说不出来的思绪。
当一个人已出色到你惦着脚都仰望不到的时候,那种如煦日之光的灼目之感。
黛玉拿着手帕,再回眸看了一眼脸上泪痕犹在,手中捏着一方素色刺绣翠竹手帕的探春,见其英媚眸子中的痴迷之色。
心底忽地轻轻一叹,这样风采绝伦的人物,闺阁女儿有几个不为之瞩目?
凤姐同样看着这一幕,艳丽的少妇脸上的冷笑早已不见,只觉娇躯颤栗,呼吸急促,粉颊滚烫,坐立不安,她好像又有些……尿急。
不仅仅是天子剑,而是那股执剑喝问的气势,两相叠加,产生了强烈的心神冲击效果,凤姐恨不得……以身相代。
贾母声音艰涩几分,说道:“珩哥儿……”
但见那少年摆了摆手,沉喝道:“我贾家爷们儿,顶天立地,岂容恶奴相欺?”
而后,将一双咄咄目光看向贾环,顿声道:“若他欺你,那你就拿剑,杀了他!”
凛然沉喝,如晴空雷霆,几有天地之威,此刻荣庆堂中的众人,也被那股气势所慑。
此刻,贾环已是脸色苍白,吓得一哆嗦,噗通跪下,哭道:“大爷,我是胡说的,茗烟说我小孩儿耍赖,我没……说过那话……”
到最后,已是吓得话不成句。
众人闻言,都是松了一口气,但皆是目光恼怒地看向贾环以及赵姨娘,挑唆是非的小蹄子!
赵姨娘瘫坐在地上,抬起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蛋儿,看着那锦衣少年,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胆寒。
贾珩皱了皱眉,“噌”地将宝剑还鞘,问道:“为何要说瞎话?”
贾环被喝问着,身形一震,只觉恐惧到了极致,支支吾吾道:“我……我……”
说着,拿眼去瞧一旁的赵姨娘。
就怕赵姨娘气的心头暗骂,蛆心孽障,没造化的种子,祸水东引?
显然,这什么奴几辈生的之语,是赵姨娘教着所说,至于目的,自是要借着这话,闹将一场,将宝玉的小厮茗烟撵了出去。
贾珩面色顿了顿,又是猛地看向一旁的赵姨娘,皱眉道:“是你教的吧?”
“我……”赵姨娘容色苍白,张嘴欲辨,但对上那皱紧眉头下的一双锐利的目光,竟不敢再说其他,垂下头来,算是默认下来。
“好好的贾府爷们儿,被内宅妇人,教成什么样子!文不成,武不就!”贾珩面色沉静,冷声道。
宝玉中秋满月的大脸盘儿上,闻言就是一滞,看向一旁的袭人,却见袭人冲自己摇了摇头。
贾珩沉声道:“老太太,崇文、讲武二堂建成之后,适龄儿童都要去读书、习武,来日科举下场,同时要行寄宿制,唯有每五天回去二天,别的时间不得在内宅厮混!”
对贾环这种,首先就是改易他的成长环境,否则会一直受赵姨娘影响,最终直至无可救药。
而且,品德教育也不可或缺,否则,哪怕让贾环习武,不讲武德,将来只怕也会为恶更烈。
赵姨娘闻言,却如遭雷击,宛如天塌下来一般,哭喊道:“珩大爷也要夺走我的儿子……”
她一个女儿已经被王夫人夺走,现在和她几同陌路,连儿子……
贾珩沉喝道:“没谁夺你的儿子,再让你教下去,环哥儿还有我贾家爷们儿的样子吗?”
此言一出,荣庆堂诸人心思不定。
王夫人拧了拧眉,心头有几分不快意。
方才所谓“好好的爷们儿,让妇人教坏”之语,她就觉得这人是在指桑骂槐说她的宝玉。
嘴唇翕动了下,看向一旁的贾母,说道:“老太太,宝玉他还小,读书归读书,但五天回来一次,是不是……”
“太太不说,我都忘了,还有宝玉,前日让宝玉写的《诗经》观后感,现在写好了没有?写好了,赶紧拿过来,我要看。”贾珩淡淡说道。
王夫人、宝玉:“……”
贾母见火势有向自家宝玉身上烧的架势,连忙说道:“珩哥儿,宝玉他还小,这一去去五天,我晚上睡都睡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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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轻笑了下,说道:“还小?黑发不知读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您老疼爱孙子,我可以理解,但也需知,这样的孩子心性不定,正是读书树人培德之时,错过了这个时间段儿,心性一定,来日悔之晚矣。”
宝玉这边儿已是“忍无可忍”,开口道:“读书,读书,不过是做那国蠹禄贼,有何用?”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都是心头一惊。
王夫人看了一眼袭人,心道,你怎么不拦着他?
凤姐明媚脸蛋儿上的笑意也是凝滞了下,心道,宝兄弟这是要捅马蜂窝?
就在宝玉此刻发出了封建时代“读书无用论”的时代最强音之时。
贾珩面色冰寒,冷笑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贾母见此,心头一慌,连忙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珩哥儿,宝玉他小孩子信口胡说,小孩子童言无忌。”
王夫人也是关切地看着宝玉,有些责怪地瞥了一眼贾珩,心道,你抖你族长的威风,自去旁处抖,拿着宝玉做什么筏子?
宝玉那张中秋圆盘的脸蛋儿,却难得现出倔强,哼的一声,扭过头去,说道:“珩大爷,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贾珩目光咄咄,紧紧盯着宝玉。
在读书的问题上,大脸宝一直很坚决,在红楼原著中,为此挨过贾政的打,呛过薛宝钗。
直到贾政点了学政之后,对仕途心灰意冷,才觉得宝玉这性子也不错。
可以说,宝玉就和四书五经天生相克。
贾珩冷声道:“人各有志不错,可你看看你身上穿得大红箭袖,你平时吃得什么茯苓霜,蔷薇绡,你出行所乘的雕鞍马……哪一个不是你口中的国蠹、禄贼,宁荣先祖,一刀一枪拼杀而来?”
贾珩冷笑一声,道:“你如今口口声声国蠹、禄贼,怎么,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这就是你的志?不可强求,磐石不移?”
宝玉面容凝滞,被质问的脸色又青又白。
李纨秀雅的脸蛋儿上也是有着丝丝认同,如果读书就是国蠹、禄贼,那她的先夫算什么?
还有她这么苦熬着兰儿,又是为了什么?
凤姐那张妍丽、娇媚的少妇脸上也是微惊,丹凤眼眨了眨,在心头琢磨着两句话,“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只觉得将一个不要脸子的二流子骂的活灵活现。
这珩兄弟,嘴皮子利索,这骂人的词都一套一套的,问题他还不吐脏字!
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你不读书科举,想要做隐士,然以五柳先生之闲云野鹤,尚且晨曦朝露去,披星戴月归,结庐而守,自食其力,箪食瓢饮,不改其乐,你又算哪门子的隐士?混迹于脂粉堆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过为缸中一米虫耳!”
贾珩冷声说道。
他这番话既是对所谓红楼梦反礼教、反封建的言论的斥责,也是他对卿士和隐士的看法。
真要反封建,反礼教,不做官、不科举,你不学陶侃搬砖立志,你能不能学陶渊明?
在后院谈个近亲繁殖的恋爱就反礼教?享受着父辈祖荫,不去考科举,就反封建?
学界太逗!一派胡言!
忽略作者和人物所在的时代,去用后世的阶级史观去套红楼梦,干脆给宝玉带上无产阶级战士的帽子得了。
“真反礼教、反封建,像保尔·柯察金一样,活得像个战士!保尔柯察金拒绝了冬妮娅的爱情,毅然选择了投入解放事业。”贾珩思忖着。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一应女眷,都是面色各异,为贾珩一席掷地有声的话,心神震撼莫名。
“缸中一米虫耳……”
就有人,禁不住去看宝玉,却见那中秋满月,白白净净的面盘,哪怕知道不该,心头仍是生出一种荒谬的对应。
贾母面色变幻了下,嘴唇翕动了下,终究默然,身后的鸳鸯鸭蛋脸儿上也是泛起一抹晕红,目光莹润地看着那少年。
而李纨、凤姐明眸微动,思量着贾珩的话,愈品愈是深以为然。
虽然凤姐听不大懂五柳先生是谁,但不管是这番话的咄咄气势,还是后面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语,都是有着一种无可置疑的道理。
“也是小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不操心,有人给你操着心罢了。”凤姐看了一眼宝玉,抿了抿丹唇,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而这话,落在黛玉耳畔,这位红楼金钗之首的少女,也是将一双灿然星眸看向对面的少年,一剪秋水盈盈波动,只觉心头有种东西,恍若玻璃破碎了一般。
如果后世有句话,叫做三观重塑,醍醐灌顶。
因为在以往,黛玉一直对宝玉的隐士心境还是十分推崇的。
既所谓,世外仙姝寂寞林。
在之后相处的岁月中,也是理解、认同、欣赏宝玉的这种“隐士”性情。
喜欢一个人,既为其吸引,怎么可能不认同他(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呢?
岂可怪也欤?
然而,现在贾珩的一番话,却无情地刺破了宝玉的“隐士”面纱,将那孱弱不堪的本来面目暴露出来,同时也在黛玉芳心之中埋下了一颗名为“犹疑”的种子。
直到来日宝玉,如果……还有来日的话,那因烈金钏怒投井,其人毫无担当一面的底裤扯掉……那颗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绿意葱郁,翠色盎然,为宝玉遮风挡雨。
而探春秀美玉容上也是现出思索,将一双熠熠眸子看向贾珩。
“珩哥哥不仅于政史通达,在见人见事上,也有过人之处,这番机杼之论……灯不拨不亮,理不辨不明。”
王夫人眉头紧皱,脸色难看,目光有些厌恶地瞥了一眼贾珩,对着贾母,开口说道:“老太太,宝玉他还是个孩子……”
却见那一双冷厉目光投了过来,“二太太心疼儿子?为人父母者,心疼子女,倒也无可厚非,但二太太既为宝玉母亲,你可知,荣庆堂中,你是最该感谢我的?若他不姓贾,我不是贾族族长,他来日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我也三缄其口,漠然以视!彼庸碌无能,关我何事?”
我帮你管教儿子,你不离席而拜,还行此恹恹神色,简直不知好歹!岂有此理!
正自瘫坐在地的赵姨娘,静静看着那少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一幕。
见着那“对母训子,对子斥母”的样子,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激荡情绪涌上心头,这才是体面人!
一张白净、艳丽的脸蛋儿上现出异样的潮红,身躯都微微颤栗,就去寻一旁……自家环哥儿。
贾环这时也是眨了眨眼睛,泪痕满面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目光熠熠,震惊地看着那威风凛凛的少年。
大抵就是,教练我要学这个的感觉。
说宝玉坏话算什么本事?要当着太太的面,说完之后,还要太太感谢他!
此刻贾环心绪激荡,脸颊涨红,袖口下的拳头微微攥着,只是片刻,就被指甲刺得痛得眉头皱起,根本就来不及刺入肉里,更遑论一句三十年……风云激荡?
“这个蛆心孽障,没造化的种子,这是老天开眼了,给他造化了,要是跟着这位珩大爷,学个……”赵姨娘面颊潮红也不知学什么,可能是学怼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何谓天子之剑
一场赵姨娘大闹荣庆堂的好戏,最终以贾环始,以宝玉被训斥为续。
而贾珩这边说完宝玉,又是看向赵姨娘,冷声道:“你为人父母,也要给儿女一些体面,方才说的叫什么话?什么叫探春妹妹是死的不成?”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看向探春,见其脸色苍白,梨花带雨,都是心头生出疼惜。
赵姨娘闻言,身躯一颤,嘴唇翕动,也是抬头看向一旁的探春,见其脸挂泪珠,心头也有几分难受。
贾珩冷声道:“什么又叫她恨不得是太太肚子里生出来的?”
赵姨娘被质问着,不由垂下脑袋,一言不发,不敢应。
贾珩冷笑道:“动辄拿太太说事儿,或你也想让环哥儿学宝玉,在脂粉堆里打滚儿?那你房里可要多备几盒胭脂才是。”
宝玉、王夫人:“……”
宝玉脸色变幻,手在自家脖上的通灵宝玉上盘桓了下,一想起东府上次被那珩大爷直接唤人……
最终只是抓了抓领口,松了松领子前襟,似乎这样子,气闷之感就减轻了一些。
凤姐这边闻言,则是眉心乱跳,抿了抿粉唇。
心底想笑不好笑,这位珩大爷骂起人来真是太好玩儿了。
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方才骂的是什么啊,哪有这一针见血?一骂骂两个?
其他如李纨、鸳鸯也是看着那少年,目光意味莫名,大抵就是“这是杀疯了”的感触。
黛玉眷烟眉颦了颦,芳心中就是又有一叹。
对宝玉吃胭脂这种事儿,不仅凤姐的看法,是不以为然,其实黛玉也隐隐觉得不妥当。
在红楼梦中,黛玉是拿此事取笑过宝玉的。
只是黛玉从小在贾母身旁长大,也没母亲教她一些男女之防,故而虽觉心有不妥,但却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贾珩面色淡淡,沉声道:“你为人母,教育儿子,我为贾氏一族族长,原也管不得你,但如今环儿落得如今畏畏缩缩,全无爷们儿之相,我为贾氏族长,心实疼惜,你看环儿身上哪里还有荣国先祖身上的半点儿影子?就是连绣花枕头的纨绔子弟都算不上!我以族长身份问你,你教的好儿子!还有,你再骂什么蛆心孽障,没造化的种子……”
说着,走到赵姨娘身旁,一字一顿,厉声说道:“你可试试看!”
赵姨娘被这股如山如岳的气势压迫的,心头一紧,微微垂下头,畏惧充斥心底,甚至怨恨都不敢起一丝。
可转念一想,这珩大爷代她教儿子,她没有意见。
只是,不让她骂蛆心孽障,没造化的种子,她……还是她赵姨娘吗?
嗯,以后不当着人前的面骂就是了,可一想到自家儿子又要去学堂“寄宿”,心头又是不由一酸。
环哥儿是她她自家肠子里爬出来的啊。
这边厢,荣庆堂中,贾母静静看着那少年以族长身份,东寻西斥,不发一言。
还要她怎么说?
好话歹话都让他这个外面做大事的爷们儿说完了,她只能听着、看着。
见荣庆堂中的气氛多少有些沉闷,还是凤姐打了个圆场,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珩兄弟,等下还得去前院查账,别耽搁了正事要紧。”
说着,吩咐平儿道:“平儿,去将环儿,赵姨奶奶送过去。”
平儿应了一声,就去送赵姨娘和贾环。
二人也不敢多言,都是畏畏缩缩。
探春晶莹玉容上尚有泪痕,抿了抿樱唇,用力捏着藏在衣袖中的手帕,轻声说道:“我……我也去送送环哥儿和……娘。”
说着,看了一眼贾珩。
黛玉也是离座起身,拉起探春的纤纤玉手,轻声说道:“三妹妹,我陪着你吧。
黛玉显然担心探春再生苦闷,在她记忆中,这位三妹妹还是第一次哭的这般稀里哗啦。
贾珩点了点头,按了按腰间的宝剑,冲已是一脸倦色的贾母拱了拱手,道:“若无他事,珩先去前面忙着了。”
贾母苍老面容上强自笑了笑,说道:“你去吧。”
闹了一场,贾母也只觉心累无比,尤其是她的宝玉还被这人叱责,她却一个字都不好说。
族长教育族中子弟,她能说什么?
更不要说,还拿着天子剑……
而且,宝玉这孩子,说什么国蠹、禄贼之语,实在不大像,虽是小孩子心性不定,童言无忌,但真要一直这般想,好像也不是个事儿。
“好在这两府里出了个珩哥儿厉害人物,宝玉将来纵真的做米……富贵闲人,也有人在外面遮风挡雨的。”
贾母转念一想,也觉得这想法可行。
她本来也没指望孩子都出将入相,只要平平安安、富富贵贵,人生短短几十年,劳碌奔波,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如果孩子争气,也是意外之喜了。
“当初珠儿……多好的孝顺孩子,一心要读书求个科甲出身,哎……”贾母想起贾珠,就是看了一旁着素蓝白底对襟绣梅花的李纨,看着那妆容清素、温婉恬然的女子,心头叹了一口气,“这些年,苦了兰儿她娘了。”
但再苦,什么改嫁?
想都别想!
不是谁都能在儿子亡故之后,将儿媳妇当女儿嫁的那种人。
什么才是反封建,反礼教?这才是!
这边厢,贾珩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而去,忽地看向脸色难看的王夫人以及宝玉,沉声道:“宝玉,诗经的观后感,明天着小厮送到东府来,我要查看。”
宝玉:“……”
大抵是一种这样的心情,骂也骂了,还是躲不过观后感是吧?
而这边厢,贾珩、探春、黛玉也是跟着一路出了内堂,来到庭外,目送着赵姨娘带着贾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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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探春捏着手帕,转身看向贾珩,英媚目光落在贾珩腰间的金龙剑鞘的宝剑,英媚明眸中浮起一抹忧色,轻声说道:“珩哥哥,方才将这剑要借给环哥儿……可有什么妨碍?”
此言一出,一同出来的凤姐、李纨也是将一双目光看向贾珩,心道,这可别是大不敬吧?
黛玉同样将一剪秋水明眸,盈盈波动地看着贾珩。
你还以为你有不浩京为人知面
其实,她方才也隐隐觉得不妥。
只是,这位珩兄弟腰间只有这一把宝剑,似乎……也不好吩咐再让其他人准备剑吧?
似乎觉得那贾珩四处找剑,再教训贾环的一幕有些好玩儿,黛玉眷烟眉下明眸闪过一抹笑意,再看那面容冷峻,气度沉凝的少年,也不似方才那般如对煦日、冷月的遥远之感。
这其实就和达康书记用王の眼神,盯视侯亮平是一个道理,一想到,如果车窗不是自动的,下面疯狂摇着车窗的达康书记……那种好玩儿的心思就浮现出来。
黛玉心思慧黠,机敏,自是脑补了一副“好玩儿”画面。
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贾珩摆了摆手,说道:“环哥儿是小孩子,无妨。”
见探春欲言又止,目中仍有担心之意,贾珩眸光微动,他知道这个三妹妹是个性情明媚大气,内藏杀伐果断,说白了,对政治这东西感兴趣。
贾珩想了想,解释了下,说道:“天子剑,正应皇权至上,乾坤纲常,尊卑有序,而今日之事,恰恰是一起乱了纲常尊卑之事,我借圣上一缕皇威,教育族中幼儿子弟,正合天子剑上下尊卑之意,况天子之剑,不仅是杀伐之剑,权柄之剑!还是王道之剑,圣德之剑!方才,我用其德而不用其威,教训族中童子,正纲常、明尊卑,有何僭越?圣上为天下共主,气度恢宏,如闻此事,也只会爽朗一笑。”
当然,也难保不会有一二之人,说他借剑行事,飞扬跋扈,威服自用,任何时候,都不会缺这种人。
无非是,他们只以为天子之剑是权柄之剑,眼里只看到了威,而忽略了德!
今天上午,他先用权柄之剑,杀伐由心,威临裘良,锦衣府,这自是用其威!
而下午,则以仁德之剑,正纲常、明尊卑,言传身教,教化族中幼儿子弟,这是用其德!
德威兼备,这才是真正用对了天子之剑。
因为,天子之剑,既为圣皇之剑,不仅具杀伐之威,还有德化之能。
关键,最关键的一点儿,方才他声称借剑的对象是幼儿!
哪怕在后世电影意象中,小孩儿都代表着希望和未来,在这个时代何尝不是如此?
如是成年人,不管是谢、蔡二人这样的下属,还是荣宁二府的仆人,都是藐视皇权,心存不敬,即“帝命生杀之柄而委之于旁人,意欲何为?”
他岂会如此不智?
所以,关键还是……环为小儿。
探春闻言,俏丽脸蛋儿上浮起恍然,眨了眨英媚的大眼,隐隐明白其中的门道。
只觉其中蕴藏的人心算计,分寸拿捏,真是妙不可言。
说来,还是她弟弟年幼,而恰恰今日是一起乱了纲常尊卑的事,故而种种原因叠加一处,才无有后患。
贾珩清声道:不过探春妹妹也提醒了我,事后总需写一封请罪奏疏才是,虽说圣上气度恢宏,识我拳拳之心,但……”
有些时候,不是所有人能识他之心的,还是需要解释一下的。
而且今儿一天,他究竟做了什么,也需得和天子时刻保持沟通。
哪怕后世去交办领导吩咐下来的事,都需要时刻汇报进度,汇报你的思想动态。
多汇报,总比让旁人进你谗言要强。
探春闻听贾珩之言,俏丽脸蛋儿上浮起一抹红晕,芳心涌起欢喜,轻声道:“珩哥哥,能帮到你就好。”
贾珩也是笑了笑,说道:“探春妹妹天资聪颖,方才之言,诚有拾遗补缺之效,等下,查账之时,探春妹妹不妨在屏风后听听,也看看这些府中硕鼠是怎么偷食我黍的。”
探春闻言,一双英媚、明澈的大眼睛中,隐有亮光闪烁,道:“我也去?”
凤姐玉容嫣然,笑着打趣道:“不仅你去,林妹妹也去,若是来日出了阁,嫁了人,总是要管家的,提前见识这些,好不被下面人蒙蔽才是。”
这一番嫁人之话,不仅说得探春脸颊粉红,眸光低垂,就是黛玉也是芳心颤了下,白腻如雪的脸颊浮起晕红,瞥了一眼凤姐,心道,琏二嫂子平时说话也没个禁忌,这还有外男在呢。
贾珩面色淡淡,却道:“珠大嫂子也可去听听。”
李纨:“……”
将一双俏丽、羞恼的目光剜向贾珩。
你珩大爷,这话到底几个意思?
前脚凤丫头才说了嫁了人要懂一些账目,后脚你就……
可我都嫁过人了啊……孩子都多大了啊,再说寡妇失业的,也不好抛头露面。
一旁的凤姐,闻言,柳叶眉下的丹凤眼中,也有几分古怪之意,狐疑目光落在贾珩与李纨之间。
如凤姐这等伶俐人,听话听音,总觉得这话有些……名堂。
心底浮现一念,“记得月前,珠大嫂就从珩兄弟那老宅里出来,拿了两本书……”
贾珩清声说道:“凤嫂子平日一人操劳府中大小事务,说忙得不行,珠大嫂子也可帮帮她。”
这话一说,李纨神色怔了下,心头疑惑方解,秀雅、柔美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柔婉笑意,说道:“凤丫头素来是个伶俐人,平时将府里事务搭理的一丝不乱,我去了也是给她添乱。”
凤姐闻言心头先是一惊,下意识就觉得这话是贾珩拿话点她,如不听话,就让人换掉她,不再让她管着这西府。
可印子钱……
嗯,不能提这个,一提这个,暖流涌动,原本濡湿的某处,竟有泛滥再起之势。
“等过两天,寻个太医问问……这别是什么崩漏之症吧?”凤姐如是想着,一张艳冶、明丽的脸蛋儿,莫名有些滚烫。
不过,只以为是患了难言之隐疾的羞涩,并不做他想。
总之,她不放……那个东西了,也不能拿了她的管家之权吧?
不得不说,经过荣庆堂当着贾母的面“教训”宝玉以及王夫人一事后,凤姐心底已经毫不怀疑,贾珩有这个换掉她管家的手段的。
不说其他,就是将放印子钱的事儿当着贾母的面儿捅出来,她就没脸再管家了,这种生孩子没屁眼的缺德阿生意,她都只能和蓉哥儿避了人再商议。
一旦被贾母知道,那么她这个管家之权,自是会被收走。
第一百九十章 抱头痛哭的母子
众人也不说这些闲话,而是出了几重进的内宅,贾珩先让凤姐身旁的平儿领着探春以及黛玉在珠帘后的茶室坐着,由平儿相陪。
贾珩则是与凤姐在周瑞家的、彩明等一干婆子的陪同下,举步迈入管事平日所居的厅中。
还是那句话,凤姐身为管家媳妇儿,倒也没有什么避讳,反而无比享受这等前呼后拥,万众瞩目,迎来送往,谈笑风生的“话事人”感觉。
故而,贾珩刚一入得厅中,就听几个守着门的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以及蔡权和谢再义,抱拳行礼的行礼,从椅子上站起的站起,齐齐唤了一声大人。
凤姐在贾珩身旁,就是玉容一红,那张艳冶、明媚的脸蛋儿,浮起两抹嫣红,明艳动人。
贾珩看了一眼凤姐,心头暗暗摇头。
其实凤姐的一些异状,善于察颜观色的他,如何不知,那眉梢眼角的一丝春情流溢,尤其方才过月亮门洞时,稍稍离得近,那股淡不可察,几不可闻的……海的味道。
“凤姐喜权势,这等玩弄权术人心的手段,于其而言,无疑如饮美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就是普通人,中个五百万大奖,也是肾上腺素飙升,语无伦次,故而,这和荡妇不荡妇的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
姑且还不说在asd反荡妇机制的保护下,女人本质都有淫荡的一面,只是区别在于遇不上让其展示这一面的人。
“只能说……体质特殊吧。”贾珩面色沉静,目光幽深几分,将心头一抹思索压下。
而后在一群仆人的目光注视下,贾珩一马当先,进入厅中,端坐在一张梨花木制的太师椅上。
这时,锦衣府的两个账房先生,拱手说道:“贾大人,账簿现在就可查点了。”
因为贾珩先前在锦衣府中威慑陆、纪两位同知之故,两位账房先生也少了一些在宁国府查账时的自矜,表现在言语态度上,多少有了几分低姿态。
贾珩见着这一幕,心头也有几分感慨。
名器之妙,云泥之别。
但能不能擅用名器,以权术手腕驾驭属下,才是官与官,君与臣真正的能力差距。
故韩非子所言,术者,藏之于胸,以潜御群臣也。
“法、术、势,缺一不可。”
贾珩压下心头的一些思绪,点了点头,起身搀扶,温声道:“两位先生快快请起,等下还要劳烦两位先生。”
两位账房先生,见此,也有几分如沐春风的舒服之感。
服其能,敬其威是一回事,但被人以礼相待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来。
待二人落座,贾珩看向一旁的蔡权,说道:“将账簿都搬进来,开始点验、核查。”
此刻,账房所在已经被蔡权带领的几个军卒全面接管,而原本的六七个管事,如戴良、钱华、吴新登等人明里暗里控制在一旁的偏厅中。
而在贾珩刚刚落座在太师椅上,就听得喧闹之声从一旁的偏厅中传出。
分明是戴良、钱华、吴新登、单大良听到厅中传来贾珩以及凤姐的声音,开始嚷嚷道:“珩大爷,琏二奶奶,我们犯了什么错,要被这些羁押在这里?”
贾珩皱了皱眉,道:“将他们带过来。”
蔡权点了点头,就吩咐着手下一个百户,将戴良、钱华以及吴新登、单大良等几人带至厅中。
单大良、吴新登、戴良、钱华愣怔片刻,一进来就嚷嚷着叫屈。
贾珩皱了皱眉,目光一一扫过几人,
一旁的凤姐担心贾珩不识,就低声说道:“珩兄弟,左边过去,依次是单大良、吴新登,戴良、钱华……”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在单大良、吴新登二人停留了一会儿,心头浮起红楼梦中的一些记载。
荣府四大管家,赖、林、单、吴,四人的办事所在,也就是此地,被称为总管府。
《红楼梦》原文曾描述过四人的地位排序,以吃贾母年酒为序,十八日便是赖大,十九日是宁国府的赖升,二十日便是林之孝,二十一日便是单大良,二十二日便是吴新登。
而内宅管事的四位女管家也是依次对应,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吴新登家的,被称为总理家事四个媳妇儿。
现,总管西府的赖大已被监禁在东府柴房,由焦大带着一帮小厮日夜看守着,其媳妇儿连同赖嬷嬷也被东府里的婆子看守住。
账房管家林之孝在内宅,两口子虽也有小错,比如曾为贾琏勾搭的鲍二媳妇儿吊死后发丧银,从公中平账二百两,但林之孝两口子整体还算老实本分,从其女儿小红,也就是林红玉在大观园中的遭遇,也能窥见一二。
“当然,如果真查出其贪墨公中银两,也是要补回来的,查账没有禁区,没有例外。”
贾珩眸光幽深,思忖道。
而银库房总领吴新登,以及原本是赖大的副手,不领具体事务的单大良两位管家,再加上粮仓总管戴良,以及粮食买办钱华等六七个管事,几乎包揽了荣国府大到粮米衣物,小到姑娘的胭脂水粉等吃穿用度。
单大良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头戴黑色帽子,衣衫也很粗布衣裳,进入屋内,先是看向凤姐,叫屈道:“琏二奶奶,我在厅里正在算账呢,却被这几个不知哪里来的兵丁给监押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家贼呢。”
一旁的吴新登也是苦着脸,叫屈道:“若说查账,大老爷不是查过了吗?怎么又要查账?”
而在这时,却听外面仆人进来禀告,说道:“珩大爷,琏二奶奶,大老爷,大太太来了。”
凤姐以及珠帘后的李纨、黛玉、探春:“……”
贾珩面上浮起一抹冷笑,道:“有些人真是不经念叨,刚刚种下桃树,就惦记着摘桃子来了,凤嫂子你说是不是?”
贾赦来意,他都能猜出一二,左右不过是看查出了多少两银子,担心他从中落好处。
凤姐讪讪一笑,丹凤眼闪了闪,道:“珩兄弟,你是做大事的人,宰相肚里能撑船。”
虽是自家公公,但凤姐心头也有几分不悦,她过来在一旁盯着就是了,她公公还过来作甚?
是信不过她怎的?
没谁想头上顶个婆婆,尤其是邢夫人一旦过来,凤姐这个儿媳妇儿,说不得连坐的地儿都没有。
而贾赦、邢夫人以及王善保家的一堆婆子,黑压压地挤了进来。
贾赦着褐色绸衫的员外服,头戴着方形的员外帽子,手中拿着一把悬着碎玉的折扇,甫一进厅中,白净面皮上挂起笑意,说道:“珩哥儿,辛苦了,我过来看看有什么忙能帮的没有,还有琏哥儿媳妇,忙前忙后的,我那屋里有几根老山参,等琏哥过来,让他拿过去,你们两口子用一些补补,还有五件貂皮裘,你自己穿还是赏人,都可看着办。”
邢夫人也是笑道:“琏哥儿这几天忙前忙后的,老爷看着也是心疼得慌。”
而这边厢,听着贾赦和邢夫人二人一唱一和的话,凤姐连忙道谢,笑着起身,吩咐着平儿给二人搬椅子、端茶倒水。
贾珩面色淡漠,目光幽沉,只是在听到老山参、貂皮裘时,面色才浮起一抹狐疑,心道,什么几根老山参,五件貂皮裘……别是从建奴那边儿贩运过来的吧?
后厅中,珠帘后的黛玉看了一眼探春,轻声说道:“大舅舅她,哎……”
哪怕是黛玉这种不太关注俗务的文青小姑娘,经过贾赦前前后后的横跳,也觉得这长辈实在让人从心底敬不起来。
探春明眸也是闪过一抹异样,樱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叹了一口气。
林姐姐毕竟不姓贾,她能点名道姓,她连点名道姓也不好的。
李纨秀雅、婉美的脸蛋儿上也是现出思索,轻轻叹道:“终究是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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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贾珩先前有意无意造就的贾赦“又蠢又坏”的观感,已然逐步在荣国府众人心目中勾勒出来,只待强化一二次,就可将贾赦连根拔起。
否则,真的以为现在可调度锦衣卫力量的贾珩,真有心去查,查不出贾赦屁股下的屎?
无非待其怙恶不竣,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
古代宗族,为一族族长,单靠铁面无私,大义灭亲是不行的,反而多做多错,易受族人怨怼。
而且还有个贾珩心底的担忧,贾珍还在大牢里,择日充军启程,紧接着就将贾赦送进去?
所以,需得缓上一缓。
贾珩压下了心头的冷意,抬眸瞥了一眼贾赦,对着一旁的凤姐,轻笑说道:“既然大老爷不放心……”
贾赦压下心头的记恨,皮笑肉不笑说道:“哪里是不放心,珩哥儿办事,我们哪能不放心?只是过来看看。”
他过来看查账,一来是担心银子账目被这人糊涂了去,二来也看看这人是怎么查的,如果查出来还则罢了,如是这人查不出来,他就有话说了。
其实,还是贾赦这几天在府中,看着一些下人投来目光都有些异样,隐隐觉察到许是因为先前查账一事被这些下人小觑,就想过来找补找补。
查出来,就在一旁喝问这些欺上瞒下的狗奴才,查不出来,嗯,也不是他一个人查不出来是吧?
邢夫人也是在一旁说道:“凤丫头平日是个伶俐人,她都对珩哥儿服服贴贴,想来珩哥儿是个厉害人。”
凤姐颦了颦黛眉,丹凤眼瞥了一眼邢夫人,对自家这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婆婆,心头也有些腻歪。
什么叫她对珩哥儿服服帖帖的?这话听得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贾珩淡淡一笑,说道:“凤嫂子,也将二老爷还有二太太,以及老太太都请过来,一起来看看赖大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欺上瞒下,贪墨公中之银的。
贾赦、邢夫人:“……”
凤姐也是愣怔片刻,看出贾珩目光中的认真之意,迟疑说道:“老太太,这会儿许是乏了……”
贾珩道:“女眷在里厅隔墙听着,让鸳鸯还有金钏、袭人她们侍奉着,宝玉坐在这里听着,至于政老爷,他在工部任事,见识过不少人贪腐工部的工程,在一旁也能提点着。”
当然这话就是胡扯,贾政不通俗务,被清客相公耍的团团转。
现在,唤过来接受一次直击现场的贪腐教育,可比那些事后汇报,更能冲击人心。
至于贾母、王夫人、宝玉,也让彼等深切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被人当成傻子耍的团团转儿的。
所谓,智商欠费就去充值,人贵有自知之明。
还有这六七个管事,究竟是哪几个,在说宝玉的斗方,写的愈发好了?
凤姐思量了下,能感受到贾珩目光中的认真之意,俏声道:“平儿,去唤唤老太太,还有让人去梦坡斋寻二老爷去,这会子应该下了衙了吧。”
平儿应命一声,就是一边着旺儿去唤贾政,而自己前往后宅去唤贾母以及王夫人、宝玉等人。
却说荣庆堂中,贾珩离去之后,贾母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白净面容上,神情阴沉不定的王夫人,轻笑宽慰道:“宝玉他娘,珩哥儿方才虽说话重了一些,但他是族长,教育子弟也是,你心中别有怨气。”
王夫人衣袖中捏着佛珠的手都在用力,面容上挤出一抹笑意,道:“老太太,我现在那敢有怨气?我还要谢谢他呢。”
贾母:“……”
一旁的宝玉原本恹恹的神色,也是将一双眸子,看向自家母亲,倒也能听出这阴阳怪气。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太太,宝玉再不成器,也是我的儿子,他为族长,教育族中子弟,天经地义,但我寻思着宝玉才多大一点儿?怎么就成了米虫了?就算是米虫,也没吃他东府一粒米。还有他东府里那个唤晴雯的,原也是老太太屋里的吧,老太太屋里调理的人,自是个柔顺的,然而才过去几天,就轻狂的不成样子。”
说到这里,王夫人自嘲一笑,脸色苍白道:“老太太,这珩大爷的体面,比起国公爷在时都大,国公爷在时,他老人家仁义厚道,也没说过儿媳一句重话。”
说着,泪眼婆娑,自顾自抹起眼泪来。
方才,王夫人面对气势正盛的贾珩,避其锋芒,不愿与其争执,其实心底隐隐惮着贾珩如是当初骂邢夫人一声“贱人”那样骂她,然后,再说出一番谁也无可辩驳的道理来,那时,她……也不用活了。
但贾珩一走,自要在贾母跟前儿摆理,这是人之常情。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何况佛口蛇心的王夫人?
在一旁坐着的宝玉闻言,抬眸见王夫人抹眼泪,也是被触动了伤心事,虽不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但也是两眼滚下泪来,带着哭腔,似是犯了痴病,噫症道,“珩大哥说我不是五柳先生那样隐士,只是米虫,我怎么不认!只可恨我出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儒薄宦之家,也不做这泥猪癞狗了,左右我身上这绫锦纱罗,也不过是裹了我这根死木投,美酒羊羔,只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所以林妹妹,三妹妹,她们也走了,都走了。”
宝玉流泪,在红楼梦中也有不少次,因秦可卿和秦钟姐弟之死流过,因为晴雯之死也流过,当然最多的还是黛玉。
而宝玉的痴顽之症,也是不治之痼疾。
至于王夫人,在宝玉挨打时也哭过。
王夫人这时,见宝玉流泪,又说些四六不着的痴顽噫症之语,原本心头还是四分伤心,六分作势,这会儿心头已被十分酸涩淹没着,哭道:“我的儿,都是娘害了你,生下你来,让人骂着米虫,赶明儿咱娘俩儿寻几根绳子,吊死了,去寻你珠哥哥,我的珠儿,我苦命的珠儿……”
哭声哀恸,令闻者唏嘘。
王夫人对那个早夭的贾珠……品行端良、孝顺的长子,有着不亚宝玉的母子感情,宝玉挨打时,王夫人先哭宝玉,而后就哭着贾珠。
贾母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子两个,也是心有戚戚然,劝道:“哪里就到了这步田地?”
对着一旁愣怔在地上的金钏、袭人,急声说道:“快拿手帕给太太和宝玉擦了擦眼泪。”
金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就是递过去手帕,轻声道:“太太……”
而袭人也是给宝玉擦着眼泪。
而鸳鸯也是上前劝着。
贾母叹了一口气,心头也有些几分难受,继续劝道:“宝玉他娘啊,你说珩哥儿,人家是图什么?我知道你难受,但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宝玉他将来就是……也和人家没有关系。”
这才是方才贾珩所有言语最打动贾母的地方,哪怕宝玉就是一团烂泥巴,和他贾珩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说不得旁人只会笑哈哈。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人家没坏心。
娘俩个哭了一阵,心情平复了下,王夫人也是接过金钏的手帕,擦了擦眼泪,说道:“老太太,我怎么不知道,只是珠儿年纪轻轻读书读的熬坏了身子,宝玉现在还小啊……听那位的意思,还要行什么寄宿……”
贾母闻言,一时默然,道:“也是这么个理儿。”
她其实也不赞成宝玉去寄宿,多大一小孩儿,哪能照顾自己,单单一个饮食不周,就……
鸳鸯看着已有王夫人胸口高的宝玉,心道,宝二爷好像……也不小了呢。
贾母轻声道:“等下我和珩哥儿说说。”
王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心头暗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毕竟是老了,现在东府那位得了意,先将珍哥儿赶出了东府,现在又仗着自己是族长,想骂哪个就骂哪个,想训谁就训谁,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等宝玉她舅舅回来,需得问问,这珩大爷圣眷怎么就这般浓郁?”王夫人思忖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凤姐:这是……是第四个?
荣庆堂中——
就在王夫人说落着贾珩的不是,贾母在一旁劝说之时,忽地林之孝家的带着平儿进入内堂。
贾母就是一愣,笑了笑,道:“平儿,你不是陪着凤丫头在前面查账的吗?”
当着其他人的面,王夫人也是擦着眼泪,一旁的袭人帮着宝玉擦着脸上的眼泪。
平儿虽诧异王夫人与宝玉眼圈儿发红,但愣怔片刻,还是说道:“老太太,太太,前面珩大爷和奶奶查账,但大老爷和大太太过来了,然后珩大爷就说,既是不放心,不妨请老太太还有太太、宝玉一起过去,看看府里那些下人是怎么上下其手,贪墨公中银两的。”
“这……”贾母面容变了变,惊疑目光渐渐恢复如常,笑道:“我就不过去了,让宝玉和太太一同过去吧。”
哪怕是知道王夫人和宝玉是因贾珩而哭,但贾母心头也有几分小别扭,往日欢声笑语的荣庆堂,方才哀恸哭声响起。
并非是贾母厌恶王夫人和宝玉,断没有的事儿,而是老人心头的一些别扭,上了年纪的人基本都是如此,见笑不见哭。
宝玉张了张嘴,说道:“我也不……”
平儿又道:“珩大爷还说,去请了二老爷过去。”
宝玉:“……”
几乎不用想,如是他不过去,那位珩大爷说不得就要给他老子说,宝玉怎么不过来?
“林妹妹和三妹妹都在前院,我也过去罢。”宝玉轻声说道。
王夫人凝了凝眉,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静心绪,看向一旁的贾母,道:“那老太太,我过去了。”
“去罢,去罢。”贾母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目送王夫人和宝玉带着一堆丫鬟、婆子离去,贾母重重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问鸳鸯还是问自个儿,道:“珩哥儿他究竟怎么想的?”
鸳鸯在一旁揉着贾母的肩头,道:“老太太,珩大爷虽说性子刚强了一些,但也没坏心,现在又帮着查账,”
贾母笑道:“你这丫头,我若不是知道他是个好心的,也不会……”
说到顿了顿,苍老目光落在鸳鸯那张带着几分轻笑的鹅蛋脸面上,轻笑道:“再过几年,要不将你给珩哥儿?”
鸳鸯闻言,就是一愣,继而芳心一羞,但片刻就是醒转过来,说道:“老太太,您身边哪一天能离得了我,我还要伺候你老到一百岁的,多咱有福气走您头儿里……”
贾母闻言连忙拉住鸳鸯的手,说道:“傻孩子,别说这种让我婆子折福的话,等你长大后,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本来就是想……”
说着,贾母也摇头笑了笑,说道:“主要也得看你将来的心思。”
本来是想等宝玉大一些,娶过妻子之后,再伺候她几年,就许给宝玉当姨娘。
“珩哥儿虽性情严苛了些,但看着也是个念情的,来日将鸳鸯许了他,鸳鸯这孩子来日顾念着我的一点儿好,也能让他多照看照看宝玉。”贾母笑意吟吟地看着鸳鸯,思忖着。
今日的天子剑,还有贾珩的一些表现,贾母心底也多少有了一些谋算。
当然,未来会不会因为朝堂风高浪急而改易,不得而知,人心易变。
鸳鸯被贾母打量的不自在,垂下螓首。
贾母笑道:“好吧,那就再伺候我老婆子几年,谁来说,我也不给。”
……
……
前厅中,王夫人以及宝玉在平儿的引领下来到前厅,并没有进去,而是先和黛玉、探春等一起坐在一墙之隔的茶室中,小声叙着话。
只听得从前厅传来声音,“二老爷过来了。”
王夫人心头一震,就是抬头看向一旁的宝玉。
宝玉脸色就有些不自然,说道:“我……我去前面看看罢。”
王夫人点了点头,温声道:“到了前面不要乱说话,多看多听少说,袭人,你跟着一同去。”
袭人“哎”了一声,就是拉了拉宝玉的衣袖,目光温和,轻笑道:“二爷,去罢。”
宝玉点了点头,在黛玉、探春的目送下,一副上战场的架势,挑开珠帘,入得前厅。
彼时,前厅中,两位账房先生已在一旁拿着仆人抬进来的历年账簿,刷刷翻起账簿,算盘噼里啪啦响起,毛笔在一旁记录汇总着。
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贾珩则和贾政,在主厅中叙起话来,一旁贾赦相陪。
见宝玉进来,贾政也没说什么,只是冲其点了点头,就不再理会,继续扭脸和贾珩叙话。
宝玉倒也乐得如此,在周瑞家的笑脸相迎下,在角落里寻了张椅子坐了,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这边厢,贾赦面上皮笑肉不笑看着言谈甚欢的二人,心头冷笑,他这个二弟,好清谈而不尚实务,现在和贾珩小儿这等上了《辞爵表》的沽名钓誉之辈相谈什么两汉经学、三国史论,倒是臭味相投了。
对贾母偏爱二弟贾政,贾赦其人心头自是牢骚满腹,在红楼梦第七十五回中,贾赦在中秋宴上,还讲过一个父母偏心眼的笑话。
贾珩这时放下茶盅,问道:“政老爷今日去上了早朝?”
贾政着一身蜀锦圆领儒衫,头上着士子方巾,那张白净、儒雅的面容上,略有几分怏怏,闻言,在一旁小几上放下茶盅,道:“子钰,今儿朝会上,都察院御史弹劾镇国公府上的牛继宗治军无方,将略粗疏,难堪京营果勇营都督大任,圣上怒而责问之,朝野百官也纷纷指责,现在牛继宗已着其革去本职,闭门反省。”
贾珩闻言,目光微动,暗道,天子已动手了,真是好快的速度。
贾赦在一旁本正好整以暇听着二人清谈学问,闻听这番言语,就是面色剧变,惊声道:“牛家兄弟被停职了?”
前些时日,贾赦就寻着牛继宗和裘良对付贾珩,如今骤闻此信,就是心头惊惧。
一旁的凤姐,也是眨了眨丹凤眼,凝眸看着贾珩、贾政等人。
牛继宗是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和荣宁二府并称四王八公之后,也算是老亲了,其夫人朱氏也多和贾府来往,由凤姐招待着,对那个一品诰命的朱氏,来往贾府时的风光体面,凤姐未尝没有羡慕。
只是,听二老爷这意思,牛家似被宫里问罪了?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在只是除了差事,爵位倒没什么妨碍,来日起复,总还有着机会。”
想要和你融化在宠芮一起很久
宦海沉浮,起起落落,不定革职的哪一天,就起复旧员,贾雨村就是这般,走了林如海和贾府的门路,现在金陵为官。
谷琄
贾珩冷声道:“牛继宗治军无方,麾下军纪败坏,其人更是在营中公然狎妓,被圣上除了身上差事,并不出奇。”
说着,瞥了一眼神色变换的贾赦,笑了笑,说道:“大老爷,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已被圣上以渎职无能而革职待参,今天我督视五城衙司事务之时,更是发现此獠贪赃枉法,现已将其解送都察院,想来不久就有发落的旨意降下。”
贾政、贾赦、凤姐:“……”
贾赦面色变幻,心头生出一抹惊惧,端着茶盅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垂下头,不言语。
而凤姐,柳叶细眉下的丹凤眼,顾盼生辉,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少年。
心头不知怎的,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算上东府里的三等将军的珍大哥,在这位珩大爷手里坏事的,已经有两个了吧。
贾政默然叹了一口气,说道:“裘家之事,我在工部也听说了,他手下的小吏勾结青皮无赖殴残应考举子,停职待参,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下朝时,北静王爷托我给子钰带句话,牛继宗毕竟是我等老亲,子钰看能否上封奏疏帮着说几句话,说来子钰也是率着他手下的兵,剿平了翠华山匪寇的……”
贾政此言落下,凤姐粉腻白皙的玉容微变,丹凤眼眸光闪烁,心头惊道,难道牛继宗坏了事,也是珩兄弟,所以,这是第三个?
念及此处,凤姐心神震颤,斜眼偷瞧那少年,心底泛起一种古怪之感。
这位珩大爷为贾族族长,合着就奔贾族的老亲下刀是吧?
而内厅中的王夫人、探春、黛玉三人,听着外间传来的话,同时是心思莫名。
如王夫人虽无凤姐那丰富的联想能力,但也隐隐觉得听老爷的意思,这倒霉的牛、裘二人,都和东府里那位有关系?
透着一股邪性……
贾珩面色淡漠,清声说道:“二老爷,这个奏疏,我没法上,他治军无方是事实,现在被圣上拿了差事,赋闲在家,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比来日领兵出征,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或是损兵折将,或是丧师辱国,再被圣上下狱论罪,夷灭三族要好的多。”
贾赦闻言,脸色难看,斜睨了一眼那一脸“傲然”的少年,心头愤恨,渎职无能,丧师辱国?
就你贾珩小儿,一人是少年英杰,他们这些贾府老亲,都是酒囊饭袋?
贾政面色顿了下,沉吟道:“子钰,北静王爷说过几日,约你至府中一叙。”
贾珩清声道:“我最近公务繁忙,无暇拜访王爷。如有公事,王爷可至五城兵马司叙话,如有私事,我与王爷,同为圣上之臣,没有私事。”
这是当初许庐的话,用来暂且回应北静王水溶正得其时。
他要多作死,去和北静王水溶来往?
在天子的眼中,让他以小宗成大宗,是要分贾家之势的,他如果学王子腾拎不清,来日难保不会落得“进京途中,暴病而亡”的结局。
贾政面色顿了下,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甚是。”
贾赦闻听这话,心头就是一阵腻歪,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你真的封了三等将军,就尾巴翘上天了?
念及此处,就是开口,笑了笑道:“子钰这几天公务繁忙,王爷如果有事,可以到府里来走动。”
这话就有些阴阳怪气了。
你一个三等将军,如此拿大,那就让王爷来拜访你好了?
贾珩乜了一眼贾赦,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根本不应。
贾政神情默然,也只当没听到自家兄长的话,疑惑说道:“今儿衙门里其实还有一件事儿,就是齐王由亲王降为郡王,也不知怎么个情形?”
如今的贾政还是比较热衷政治的,只有在他因元春封妃之后,点了学政之后,在仕途上不如意后,才生出淡泊的心思来。
而贾政随口一言,落在贾赦耳畔,就是眸光惊异地看着贾政,喃喃道:“齐王,不是圣上长子吗?既为国朝宗藩,突然降为郡王,难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听着几个“爷们儿”随口闲聊朝局,凤姐一双妙目熠熠闪烁,光洁白腻的脸蛋儿上,如三月芳菲,明艳动人。
这是自小被家里充男孩儿养的凤姐,从未接触过的东西,纵听得只言片语,一鳞半爪,就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
这就好比后世初闻键政之后的心潮澎湃,更不必说听这种高端局的茶话会。
贾珩面色淡淡,说道:“齐王现已闭门读书,修身养性,内中细情,不好与两位老爷透露,只是大老爷,齐藩也好,楚藩也罢,我府中都要恪守臣子本分。”
贾赦:“……”
赦闻言,面色一变,目光惊疑不定,什么叫另有隐情,难道这小儿知道?
而贾政也是讶异地看向贾珩,喃喃道:“内有隐情?”
贾珩道:“国家藩王,事涉皇家颜面,我也不好多说,总之,我府中不要理会这些,需知福祸无门,唯有自招。”
贾赦身为一等将军,在某种程度上在外代表了贾府的门面、旗帜,如果其胆敢插手夺嫡之称,极容易给贾族带来塌天大祸。
那就真是不作不死,越菜越爱玩儿的典型。
贾政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子钰所言甚是。”
隆治年间,夺嫡之事何其酷烈,戾太子两废两立,连东府那边儿的兄长,都为之吃了挂落儿。
他贾家不可再牵涉这等险恶之事了。
贾赦硬邦邦说道:“倒不劳族长费心,我醒得利害。”
却是感受到贾珩语气中的警告,心头就有些恼火。
这种恼火不同于先前对贾珩折其体面的愤恨,而是一种“你在教我做事?”的恼火。
什么东西?
满打满算,你才当了几天官儿?
你小子在柳条胡同儿老宅玩泥尿炕时,我已和宫里的内监、平安州的节度使,把臂言欢,谈笑风生。
而一旁听着三个“爷们儿”提及朝局的凤姐,则是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贾珩,粉面嫣然,丹凤眼中媚意流波,芳心轻轻震颤着,难道那齐王降为郡王,也和珩兄弟……
这是……是第四个?
嗯,不能再想了。
凤姐下意识不敢再想,弯弯眼睫垂下一丛阴影,将颤抖的心绪掩藏,也将那未起的溃堤之势,扼杀在萌芽之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宝玉,你怎么看?
荣国府,都总管平时办事的厅中,贾珩和贾政闲聊,贾赦则在一旁的皮笑肉不笑陪同,凤姐将一双妙目投将过去,静静听着两个贾府爷们儿闲聊着,捕捉着有用的东西,暗藏心底,或增见闻,或为谈资。
而不远处的单大良、吴新登、戴良,钱华等管事头目,就不时伸头偷瞧着正在忙碌的锦衣府两位账房先生。
见二人着学徒提笔记录着什么,吴新登目光深处现出一抹焦虑,心头暗道不妙,微微垂下头,给一旁的戴良递了个眼色,却见戴良同样脸色难看,鬓角、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就在一边儿谈笑风生,一边忐忑不安的诡异气氛中,锦衣府的两位账房先生,忽地暂住了算盘拨弄之声。
那位颌下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从学徒手中取过簿册,行至贾珩以及贾政等人面前,轻笑了下,说道:“贾大人,已初步汇总查阅了近五年的账目,计核十四万八千三百二十五两银子被上下其手,贪墨一空。”
“你胡说,哪有这么多银子?”未等贾珩开口,吴新登面色涨红,,急声说道。
老者轻笑一声,斜了一眼吴新登,看向贾珩以及贾政,说:“贵府账目虽做的高明,但只要细审,就能看出许多日常用度采买,以次充好,含糊不清,就以胭脂水粉一项为例,虚报数目,以下品充上品,这五年就有一万八千七百三十四两银子亏空。另,荣府逢年过节,多给仆人采办衣裳,所用布料,也多是以次充好、拨十成银用到实处不过二三成!再看此项,后厨也是亏空巨大,不论菜蔬果肉,就单说如米粮、煤炭等大项,每年亏空高达一半,数字触目惊心,更让人惊恐的,账目流水而言,几成定例。”
贾珩冷笑说道:“主子有一全分,仆人就得半分,几成定例,更不必说还从外间偷得,是也不是?”
这是红楼梦原著中,探春所言。
彼时,贾府匮银之忧,已是迫在眉睫。
对于贾府的贪污浪费,几乎可以说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关于胭脂水粉,平儿,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贾珩忽地点了平儿的名。
平儿被“点名”,就是愣怔了下,沉吟片刻,开口道:“回珩大爷,平日府里姑娘用胭脂水粉,都是每月着买办从外间采买,再令他们家的女人交送琏二奶奶这边儿,发了出去,因为我们也不能天天就拿着钱出去买,所以外头买办总领了去,按月使女人按各房交给我们的,这里面他们买办怎么采买,我和琏二奶奶也不知道。”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这个没有怪你和凤嫂子之意,你无需紧张。”
平儿眸光闪了闪,听着这话,心下稍送,轻轻“嗯”地应了一声,转而想起了什么,清声说道:“不过现在各房姑娘一半儿的胭脂水粉儿,都在用给救急的二两银子来买,我先前其实还疑惑着,别不是买办脱了空,或是不能用?”
“必是以次充好,不能用了!”贾珩冷笑一声,忽地看向一旁坐得松松垮垮,心不在焉的宝玉,问道:“宝玉,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厅中一双双目光齐刷刷投来,落在宝玉身上。
贾政同样将一双略显清冷的目光投将过来。
宝玉突然被点名,自是猝不及防,吓得哆嗦了下,尤其是在政老爹的目光注视下,就不敢就座,站起,硬着头皮说道:“珩大哥,这个,我说不出来。”
这些经济事务,他一听就头大如斗,方才正神游天外。
贾珩闻言,皱了皱眉,说道:“你说不出来?你平时最爱吃的胭脂,被人以次充好,你竟然一点儿觉察都没有?”
宝玉:“???”
贾政、贾赦、凤姐:“……”
凤姐一双丹凤眼眯了眯,因为苦忍笑意,不仅是嫣红莹润的唇角,就连娇躯都在微微颤抖。
一墙之隔后的黛玉,则就没有这么多,忍俊不禁,黛眉之下,藏星蕴月的明眸,弯弯一成月牙儿,哪怕知道这种场合似不该笑,可还是忍不住,掩嘴轻笑不止。
那位珩大爷究竟是怎么用义正词严、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么好笑的话来的?
探春英媚的眸子眨了眨,虽没有笑,但也有几分古怪之意。
只有王夫人是笑都笑不出来,虽不至眼泪再次在眼眶里打转儿,但已是面色阴沉,余光瞥了一眼和宝玉一同长大的黛玉。
心头涌起一抹嫌恶。
眼前隐隐浮现起一个人,她那个小姑子贾敏在时,未出阁时也是这般言笑无忌,牙尖嘴利。
说起尖酸刻薄,还有……
“贾珩……”
一个贱婢晴雯,上次说她的宝玉靠吃女孩儿嘴上的胭脂过活,现在这位骄狂的珩大爷,又说她的宝玉吃多了胭脂,可辨好次。
分明是当着一众爷们儿的面,坏她家宝玉的名声!
老太太还说她为了宝玉好,这就是为了宝玉好?!
王夫人却不知,通过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的演说,就连远在金陵的贾雨村就已知道宝玉的一些事迹,只是此人将宝玉并入阮籍、唐伯虎等一干名士之列。
前厅之中,在贾珩的一声清喝下,贾政脸色是微变,也不知是不是觉得颜面大失,看着呆傻原地的宝玉,怒喝道:“没用的蠢东西,哑巴了,问你话呢?”
宝玉吓得一缩脖子,急声道:“许是这些买办在下面弄鬼。”
“宝玉说的不错,就是弄鬼。”此言一出,贾珩就是点了点头,算是“勉励”了一句,转头看向神色不虞的贾政,半是宽慰,半是解释说道:“二老爷,宝玉虽痴顽了一些,但天资聪颖,只是以往,从不将心思放在这些经济事务上面。我问他话,不是有意羞煞他,只是让他知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唯艰。如天天口中说什么女儿二字是世间极尊贵、极清净,然而,却连姊妹所用的胭脂水粉都分不出好赖,只怕有遭一日,也会被彼等恶奴、小人哄骗,护不住亲眷姊妹。”
这话一出,贾政身形微震,儒雅面容上涌起激动之色,说道:“子钰,我素知你之为人,岂会不知好歹,心生嫌隙?你以圣贤之言,言传身教莽蠢幼儿,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贾政心绪激荡着,在心头盘桓着贾珩所言、所行,愈品愈是敬佩、欢喜。
以《朱子家训》教训宝玉,几是言传身教,这在道学先生的贾政眼中,已经堪称圣贤教育门下子弟的典范。
只是隔墙有耳,落在一墙之隔的王夫人耳畔,脸色愈发难看,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捏着佛珠。
不知好歹,心生嫌隙?老爷这一句句,说的又是谁?
还有这位珩大爷,惺惺作态给谁看?
宝玉被奴仆、小人哄骗?
她家宝玉不是三岁幼儿!
前厅中,贾珩道:“政老爷不必如此,宝玉心智过于常人,只是他从小生在内宅,养于妇人之手,如是一直跟着老爷,耳提面命,谆谆教诲,也不会现在懵懂无知,不谙世事……好在少年心性未定,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以后当多多读书,改易周遭环境,未尝不能匡正过来。”
这一席话,有褒扬有贬抑,还有殷殷之期许,无疑彰显了贾族族长的风度。
尤其,当着一位父亲的面,论其儿子,如果一味贬抑,事后疏不间亲,为人父者,心头定是不舒服。
可一味褒扬,又显敷衍伪诈,而贾珩方才之言,则是先扬后抑,再扬,愈是诚恳、真挚之言,愈是如此。
先扬后抑,考过公考的都知,转折之后的才是重点,但你再扬一次,就显得真挚,诚恳。
哪怕凤姐都是眨了眨眼,心头也是生出几分认同之感。
“只是宝玉这性子,那是这般易改的。”
至于一墙之隔的黛玉,先前脸上那一抹笑意也渐渐淡去,罥烟眉下的明眸颤了颤,盈盈秋水倒映着深思的波光。
“还真是族长殷切之言,先前我还以为……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还以为,那位珩大哥只是拿宝二哥做筏子,不想还有这一番道理来。
当然,主要贾珩完完全全是真心话,改易环境,方能移情动性。
可以说,将宝玉这种痴愚性情的顽石,丢进行伍这样的大熔炉,如果他不被别人肛的话,任是一块儿废铁,也能炼成好钢。
贾政闻听贾珩之言,点了点头,儒雅面容上神色和缓,心头也有几分欣然。
如果旁人说这话,他还有疑虑,但这位海内闻名,最近在京中以智计百出闻名的贾子钰,断不会信口开河。
只是一墙之隔的王夫人,已是脸色铁青,如笼寒霜,捏着佛珠的手稍稍用力。
养于妇人之手,这是什么话?
这珩大爷不就是想将宝玉不成器的原因,归结于她?
嗯?
那里有些不对,她家宝玉,何时不成器了?!
宝玉才多大一点儿?
她都被这个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珩大爷给气糊涂了。
王夫人揉了揉眉心,觉得一股深深的疲倦袭上心头。
而且,她隐隐觉得这位珩大爷,正在离间她和老爷的夫妻感情。
贾珩温言宽慰了几句贾政,而后看向那账房先生,问道:“先生,不妨继续言说。”
那位账房先生,笑了笑,而后看向吴新登,开口道:“这位吴总管,贵府这些胭脂水粉,以及后厨所用果蔬茶点,你为银库房总领,对银钱度支几何,不会不知吧?”
吴新登面色微变,急声道:“这些小样,方才琏二奶奶身旁的平姑娘都说了,不好理会,着买办去做,我统掌府中银两度支,哪里知道这些……”
“嘭……”
贾珩重重将茶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打断了吴新登的“甩锅”,冷声道:“那我问你,究竟是谁管这些胭脂水粉的采办事宜?”
“是……是……”吴新登被喝问着,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凤姐柳眉下的丹凤眼转了转,轻声说道:“珩兄弟,是柳、许两位管事。”
说着,抬起纤纤玉手,指了指吴新登身后的二人。
贾珩面色冷漠,沉喝一声,说道:“来人,将二人拿了!至庭院之中,严加讯问,究竟是如何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另计核各项亏空,令尔等尽数填补至公中,否则,皆以奴仆窃盗主家财物之罪,送交衙司问罪!”
此言在厅中陡然响起,带着衙门堂官的凛然之势,引得凤姐侧目而视,抿了抿唇。
而贾赦也是暗暗叫好,抬眸看着吴新登以及单大良脸上的惊惶神色,心头闪过一抹快意的冷笑,“恶人还需恶人磨!让你们两个狗奴才,还拿翠云娘舅发丧的二百两银子说嘴!”
这时,从门外涌进来四个军卒,不由分说,将吴新登张嘴欲辨的布衣中年人按倒在地。
“我们冤枉啊,冤枉……”
那两个中年买办,反应过来,口中大声叫屈道。
贾珩淡淡道:“胡嚷乱喊,掌嘴!”
“啪……”军卒高声应诺,狞笑着,抡圆了手臂,两个大嘴巴子落在两个买办脸上,顿时二人面颊红肿,呜呜说不出话。
这一幕,厅中众人见之,都是肃然,只觉一股杀伐之气在厅中无声散开。
吴新登、单大良以及其他几个管事头目,更是身形一颤,心惧胆寒,紧紧低着头。
尤其是吴新登,已是面如土色,因为恐惧,身躯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只因那两个管事头目就在其人身后,耳光声和痛哼声响彻在耳畔,还有那血腥味,也是次第传来,几乎让头皮发麻。
贾珩目送着军卒将二人押出厅外,转头看向面有不忍、垂头不语的宝玉,面色淡淡,问道:“宝玉,你怎么看?”
宝玉:“???”
这是……没完没了是吧?
贾政这时也是微微皱了眉,默然不语。
政老爷对这些雷霆手段,多少有些不忍见。
不过毕竟是在外面做事的爷们儿,见过起居八座、威风凛凛的堂官,也没有觉得太过残忍。
见贾珩在问宝玉,心头一动,目中隐隐有着明悟。
这……这还是在教他的儿子?
这般一想,抬头望着那少年的目光,就是涌出崇敬。
这等胸襟气度,实是让人心折,当真是族长风范,是他贾门之幸啊……
凤姐同样是目光熠熠地看着那个男人,芳心被一股说不出的战栗充斥着,对贾珩之言深以为然。
爷们儿多少要懂一些治家手段,否则,来日,还不被手下之人耍的团团转儿?
这般看来,这位珩大爷还真是在教宝玉,只是宝玉他……
宝玉面对一众目光,这次明显学聪明了许多,挠了挠头,面上挤出一丝憨厚的笑意,说道:“珩大哥处置并无不当。”
贾珩点了点头,道:“说说看?”
宝玉:“……”
愣怔半天,面上现出来日“大观园试诗题对额”的类似神态,抬头微微望上看。
然后摇了摇头,道:“可是因为……掌他们的嘴?”
贾珩颔首说道:“方才吴新登含含糊糊说他不知,那就只有这些管事头目在欺上瞒下,中饱私囊!那自是果断雷霆处置,无需再听他们巧言令色,否则,彼等小人还以为你软弱可欺!断不会冤枉了他们!你来日治家,对彼等仆人,既不可因怒而滥罚,也不可容彼等虚言欺瞒,小觑了主子,当察颜观色,辨其真伪。”
说到因怒而滥罚,贾珩看了一眼宝玉身旁的袭人,目光下意识在其心口盘桓了下。
暗道,也不知来日,这位晴雯口中的“西洋花点子哈巴”,会不会挨宝玉一记窝心脚。
迎着贾珩的目光审视,袭人那张婉丽的脸蛋儿略有些不自在,垂下螓首,心头生出一股惊惧。
听着贾珩所言,宝玉顿觉一阵头大,但在政老爹期冀目光中,硬着头皮,拱了拱手,做似有所悟状,道:“多谢珩大哥教诲。”
贾珩就是看向一旁的贾政,淡淡道:“儒家圣贤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宝玉向使能学得一些治家手段,来日哪怕不为官做宰,只是做一世富贵闲人,也不至为恶仆所欺,乱了上下尊卑。”
贾政点了点头,手捻胡须,欣然道:“子钰所言甚是。”
这是真的在教他儿子做人道理和治家手段。
凤姐那张艳丽的少妇脸,嫣然如二月桃花,丹凤眼目光熠熠流波,同样对贾珩之言深表赞同。
爷们儿多少要懂一些治家手段,否则,还不被手下之人耍的团团转儿?
这位珩大爷还真不是拿宝玉做筏子……
凤姐抿了抿粉唇,不知为何,或许是盐分流失过多,竟有些口干舌燥,端起一旁的茶盅,连喝了几口。
宝玉脸色怏怏,垂着头,思忖着,“有琏二嫂子她们,我哪里需要管家?也不知学这些作甚,没意思的紧。”
一墙之隔的黛玉,听着那少年清朗的声音,晶莹玉容神色幽幽,心底也浮起不知是何种思绪。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吴新登,无星戥!
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探春妹妹。却见探春妹妹被那位珩大爷赞过英媚的眉眼之间,也是浮起羞喜神色,而手中正紧紧捏着先前那位珩大爷给她擦眼泪的素色手帕。
黛玉弯弯眼睫微垂,抿了抿粉唇,暗暗摇了摇头。
王夫人面色如清霜,不发一言。外面那少年才是真正的巧言令色,糊弄上下,她的儿子,哪里需要教这些?<
管仆人?这都是内宅妇人平时所为,哪里需要她的儿子操持?
"哪怕是教什么为官做宰的官场道理,也不用你这没做过几天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来教,等宝玉他舅舅查边回来,我以后自带宝玉去向他舅舅请益。"
王夫人如是想道。
探春这时开口道∶"林妹妹,平日里咱们那些胭脂水粉买的不能用,我就猜是这些买办在弄鬼,方才珩哥哥说的对,这些下人,主人得了全分,他们就要得了五分,这样下去,任是金山银山,也是要河干海尽的。
李纨也是点了点头,道∶"我虽平日不大用胭脂水粉,但也听素云说过,从月例而来的胭脂水粉都不大能用,还需出去现买。
"这都是冰山一角,我们平时穿的衣裳、鞋袜,还有镜子、梳子,都是让这些买办采买,他们从其中。"探春那张清丽无端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感慨,说道∶"一家尚且硕鼠横行,如那一国,钱粮用度,银子如流水一样,也不知是个什么场景。"{
黛玉望着一旁的少女,掩嘴娇笑道∶"三妹妹,要不你和前面那位珩大哥学学经济仕途之道,将来说不得科举能做个女尚书呢。"
"林姐姐又来取笑人。"探春嗔白了一眼黛玉,轻声说道。
王夫人听着二女的玩笑,多少有些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的吵闹,只是其脸色虽有些不好看,但也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看向一旁侍奉茶水的金钏,轻轻笑了下,说道∶"给我沏碗茶来。"
探春闻言,脸蛋儿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而黛玉也是轻轻笑了笑,微微垂下臻首,余光瞥了一眼王夫人。
而前厅之中,那位颌下蓄着山羊胡的老者,道∶"方才吴总管说不知胭脂水粉、果蔬茶点这等小样用度,那米粮采办,想来不会不知了吧?"
米粮这等对贾府这等钟鸣鼎食之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都要吃上好的碧粳米,且不能是陈米,因此都要按一个半月采办一次,每一次都要大量采购,而因为交易次数多,最容易动手脚。
吴新登道∶"此事,我只是个拨付银子的,但这些年,采办粮米,从无疏漏。"
贾珩看向一旁的宝玉,说道∶"宝玉,你怎么看?"
宝玉脸色微变,故作思索,说道∶"他管银子的,如说一点儿不懂,似乎…也说不过去,许是上下串通,也未可知。"
他现在打定了主意,无论这位珩大哥问什么,他都顺着说完事儿,而且,好像他也看着这吴新登也像是在满嘴瞎话。
贾政闻听此言,老怀大慰,但面上不露声色,反而斥道∶"不要自作聪明。"
贾珩点了点头,道∶"政老爷,我方才就说宝玉聪颖过人,只是不肯用心思在这些事务上,读书也是此理。"
贾政闻言,心头不由愈是欢喜,但面带苦色,说道道∶"不可谬奖,子钰以后多加提点他才是。"
宝玉∶"..还提点提点?
他甚至已经想到了一幕,将来这位珩大爷动辄,"宝玉,你怎么看?"
几是不寒而栗。
仓库总管戴良脸色变幻,听着几个贾府爷们儿谈笑自若地说着话,心头却是生出-股前所未有的骇恐。
因为贾珩现在与贾政、宝玉所议,几乎就相当于当着一头通人性、聆人语的肥猪面前,说这头猪怎么杀,怎么下刀,还教着旁的小孩儿学杀猪。
完全不考虑,猪此刻的感受。
而单大良同样心思惊惧,面上挤出了笑,说道∶"珩大爷,这不是查赖总管挪用之账,怎么就...."
不等贾珩出言,一旁的凤姐笑道∶"现在就是在查赖家之账,但你们在赖大手下做事,他糊弄主家,贪墨公中之银,你们一点儿不知?"
这几大管家,在自家都是一等一的体面,她也隐隐风闻,但因为都是上了年纪的积年老仆,她一个管家媳妇儿,先前见了赖大,都要礼敬三分。
这在红楼梦中,其实贾母知情的,如五十三回所载∶赖大之母因又问道∶"少奶奶们二十两,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贾母听说,道∶"这使不得,你们虽该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她们多。"
但之所以纵容,一来因为师出无名,二来不想落得薄待老仆之名。
三来是自己还吃得饱。
当然,最关要之处,贾母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如果是贾珩,自是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掘地三尺,也要将银子追回来。
"再说真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将这些这个家我才好当。"凤姐面无表情,心头思忖着。
单大良闻言,脸色虽难看,也不好再分说。
那老者笑道∶"米粮亏空一年多达一万二千两银子,你们也是有趣,一个月一千两银子,不要说什么米价不同,老朽对这近十年的米价都烂熟于心。"
贾珩问着吴新登,道∶"吴总管,谁管着米粮采办?"
吴新登脸色苍白,讷讷不言。
一旁凤姐嘴唇翕动,正要开口说是仓库总管戴良和买办钱华。
贾珩沉喝说道∶"来人!拿了戴良和钱华,拖出去,严加拷问,一笔笔银子,都要理清,凡有亏空,一概填补!"
凤姐∶"..
心头也有几分疑惑,这珩兄弟是怎么知道是戴良和钱华的,稀罕了。
随着一声令下,戴良和钱华脸色大变,刚想要张嘴叫屈,却见两双目光一冷厉,一讥讽地投了过来。
二人声音都低了几分,道∶"珩大爷,我们有下情回禀,我们买米遇上盗匪,损失“::
却是当初用来搪塞贾赦的话语,迎来一声冷喝∶
"所以,一个月遇一次盗匪?一次损失一千两?还真是巧合的好似通匪了一般,本官现在怀疑尔等和盗匪勾结,叉出去,先打二十板子,仔细拷问!"3戴良、钱华∶"..
四个军卒又是将二人按翻在地,而后拖着瘫软如泥的二人出去。
吴新登脖颈儿后的汗毛根根竖起,感受到侧后方被拖走的二人,心头早已沉入谷底,四肢都是冰凉。
那种身边一个人又一个人被拖走,不是当事人,是不太能体会到那种绝望感和压迫感。
这本身就是一种心理煎熬的酷刑。因为,此刻除了吴新登和单大良外,还有两个管事头目在一旁哆哆嗦嗦站着,已是脸色难看,嘴唇哆嗦着。
凤姐同样看着这一幕,斜睨了眼那端坐在靠背椅上的少年,丹凤眼眨了眨,心头已不知说什么好。
平儿在凤姐身后站着,俏丽的脸蛋儿上,也有几分震惊之色,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安之如素的少年,心道,这珩大爷比奶奶的手段还要凌厉.….
贾珩道∶"宝玉,你怎么看?"
又是迎着一双双或淡漠、或期待、或玩味的目光,宝玉硬着头皮,几乎是绞尽脑汁,轻声道∶"珩大哥先前所言,一饭一粥当思来之不易,确为金石之言。"
"诗经所言,硕鼠硕鼠,勿食我黍,对这些人,你有什么对策制之?"贾珩说着,又是问道。
宝玉抓耳挠腮,憨厚笑了笑,说道∶"这个,可否容我思量一下。"
他已隐隐觉察到,只要他露出这副样子,就能少挨一些骂。
贾政见此,就是皱眉喝道∶"赶紧思量了来!"
宝玉想了想,忽而看到粉面带笑的凤姐,福至心灵,轻声说道∶"不妨换个谨细人再管就是了,我看二嫂子平时处事公允,老祖宗和太太也夸,若她来管,想来一定诸事周到。
闻听此言,凤姐丹凤眼眨了眨,心头虽欢喜不胜,但晶莹玉容上却现出作难之色,笑道∶"我说宝玉你是真能给我揽事儿,我现在管着手里一摊子事都忙不过来,这等出去买米的事,还是要交给旁人办的。"
贾珩道∶"用好人,自是十分重要,但还是要互相监督,比如碧梗米,贾价几何,你可暗派几路人分别打听,多汇总几条渠道消息,那就没有人可以全部买通你的信息渠道,如果他可以做到,他也不用这些欺瞒你的手段,直接明抢就是了。"
这在皇帝统御群臣也是如此,信息渠道太过单一,认知就会狭隘、局限,陷入一个信息茧房中。
后世某组织,用来决策大战的信息,都是几条互不交叉的情报渠道一同传递而来。
这就和后世证据制度一样,想要查清案件事实,孤例不证,且同一来源的证据不能互相补强、印证。
许多情况下,一般都是搜集不到直接证据,那就用间接证据去"还原"真相,而且最好是原始证据,而传来证据证明力就很弱。
利益相关者的证言,证明力也相对较溜:::
后世的证据制度,可以说蕴含了东西方的智慧精华,对于辨伪存真,探求事实真相的能力都是一种科学锻炼。
而这恰恰是这方世界的人缺乏的,或许有一二聪颖之人,能偶得之一隅,就已是英睿、机敏,不可轻欺。
而后世的专业化分工和深化,就是流水线一般让资质平庸者成为洞察其微的人才,而非经验之谈,口口相传,简单的以五听观部。”
贾珩说完,也是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口。
而贾政也是面色微顿,心头盘算着贾珩的话,颇觉得有一定道理。
关键在于,贾政…….也不通俗务。说是去工部做员外郎,但实际就是一茶一蜜饯,三国看一天。<可
《红楼梦》中有言,他想做好官,但不谙世情,只解打躬作揖,终日臣坐,形同泥塑。
等元妃封妃之后,这才点了学政,但却被手下几个清客相公奉承、蒙蔽着。
凤姐在一旁看着那少年,芳心也有一种情绪涌动着。
果然是能人,这些手段,她以前也隐隐用着,但却很难说出这番道理来。
有些事平平无奇,说穿了似乎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想要全面、系统的总结,却不容易。
多少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甚至不知其三,其四,其五………若偶得其二,就自鸣得意。
贾珩放下茶盅,瞥了一眼"度日如年"的宝玉,淡淡说道∶"回去后,诗经的观后感抓紧写了,将这次观看查账诸事,写一篇感悟文稿来,我明天晚上要看。
宝玉∶"…
上篇作业还没写完,现在又布置了新的作业?
"好好写,明天晚饭之前交过来。"贾珩说着,淡淡说道∶"不拘你写成什么样子,要是自己所思所想,字数不少于八百字。"
宝玉∶"
贾政在一旁听得心头欢喜不尽,但还是板着脸,喝道∶"听清了没有?回去好好写!若敢糊弄其事,仔细你的皮!"、
宝玉闻言,哆嗦了下,应了一声。而后贾珩也不再理宝玉,看向另外一位中年账房先生。
只见其人取过汇总而好的簿册,笑道∶"大人,这些是荣国府,近五年营造、翻修房舍、花园、凉亭,所用之木石之料等总支,累计也有十三万七千四百六十一两与支出核对不上。"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木石之料,向来是最容易动手脚之处。"
抬眸看向吴新登,道∶"谁在管着这摊子事儿?"
吴新登已是不敢应。
单大良脸色难看,嘴唇翕动,扑通-声,跪下道∶"珩大爷,这一切是赖总管在时,贪墨的啊,和小的无关啊。"
身后两个买办见此也是齐齐跪了下来。"一推二六五?你们以为将所有事情都推给赖大,就可以安然脱身?要不要我将赖大押回来,与尔等对质?"贾珩冷声说道。
凤姐清声道∶"珩兄弟,这些人太无法无天,这才是五年,就已贪墨二三十万银两,再往前面查,简直不敢想。"
方才查出来的银两账目,她方才稍稍算了下,就已经高达二三十万两,这还是五年,再往前只怕更多。
荣国府为百年公侯之家,金陵的田庄、铺子产出以及神京周围的产出,利银悉送于荣府,由这几人收支,真要一笔一笔核对过去,这几家贪墨数额,几逾百万。
凤姐说着,福至心灵,竟是忽地想起一句话,倒查三十年!
只是片刻,就觉得难度太大,因为一些太久的账本,根本就寻不到了,现在账本也就这么多,只能查到近十年的账目。
因为赖大、赖二两兄弟以及吴新登等人,也不是蠢货,留着几十年的账本等着人来查?
先前就因一些账本占着库房,十年以外的账簿都清理干净。
看着单大良与两个管事头目惶恐不知所言的神色,贾珩沉喝道∶"来人,将这二人拖出去,先严刑拷问!等下一并查账,缺多少,抄家来补!"
而一旁的贾政也不再说什么,哪怕再是不谙经济事务,也知道这些人贪墨了几十万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至于贾赦,早已是心花怒放,盯着贾珩的目光,都减轻了几分愤恨。
"恶人还需恶人磨啊,这几十万两银子一追回,能办多少事?不对,还有后五年的银子,得有五六十万两吧?"
贾赦心头畅想着。
但实际,赖家占了大头儿,而且前几年也没有这么多..….
宝玉身旁的袭人,则是偷瞧了一眼贾珩,心头被查出来的几十万两银子震撼着。
几十万两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她的月例是几两来着?一墙之隔的王夫人、李纨、探春、黛玉等人都是面露震惊。
方才还不觉,经过凤姐一番盘算,几十万两?
这数字沉甸甸压在众人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同时,也有程度不一的欣喜。
要知道王夫人的月例也才二十两银子。如黛玉、探春等姑娘也才月例二两。丫鬟紫鹃、素云、侍书更不必说。而随着军卒将单大良等两个管事头目押出去,厅中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银库房总领一一吴新登!无星戥!
吴新登脸色惨白,手脚冰凉,已是说不出话来,纵是紧紧低着头,可仍是感觉到厅中十几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压得双腿一软,最终……."噗通"一声跪下。
第一百九十四章 蕙心兰质的平儿
厅中,随着单大良以及两个买办被四个军卒带出去,吴新登终于支撑不住这种压力,噗通跪下。
端坐在梨花木制椅子上的贾政、贾赦等人,见到这一幕,都是面色一愣,继而是面色古怪。
贾珩冷厉目光落在吴新登身上,说道:“吴管家为何下跪?”
吴新登面带恐惧,说道:“我……老奴有错,没有看好银库,才受了手下这些人蒙蔽。”
“事到如今,还在心存侥幸,避重就轻,推诿己责。”贾珩闻言,冷喝一声,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吴新登闻言,就是身躯一颤,紧紧低着头。
贾珩冷笑说道:“你为银库房总领十余年,掌管银两收支,他们这些买办,哪一个在外采办物资名目,不经你手拨银?如不与你串通一气,岂能在账簿数字上瞒天过海!”
吴新登讷讷道:“老奴实是不知啊,都是他们在下面糊弄,我只拨付银子……”
而就在这时,两个军卒进入厅中,抱拳道:“大人,柳、许两位管事头目已经招了,他们将二成银子都落在了银库房总领吴新登的手里,剩下八成中,拿出二成孝敬了赖大,剩下六成他们落在自己手里。”
因胭脂水粉、果蔬茶点都是小样,也就历年采办的量大一些,可以获利之银就要少一些,故而柳许二管事各得六成,赖大和吴新登二人只得二成。
吴新登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吗?”贾珩冷笑一声。
而这时,从外面又是进来一个军卒,说道:“大人,戴良、钱华也招了,米粮贪墨之银三成归了吴总管,二成孝敬了赖大,戴良得了三成,钱华得了二成。”
贾赦冷笑一声,说道:“这些恶奴,狗胆包天,串通一气,共同欺瞒主家,以前我就有所怀疑!”
贾政、凤姐:“……”
凤姐心头哂笑,你以前就有所怀疑,以前干嘛去了?
贾珩斜睨了一眼贾赦,只当没有听见贾赦之言,而是看向吴新登,冷声道:“这次查出亏空多少,你们哪怕砸锅卖铁,拆屋卖粱,也要补出来!否则,都以窃盗之罪,送交衙门问罪!”
贾赦冷笑道:“这几个狗奴才家里可是富裕的很,如无我贾家,岂有他们今天的富贵日子!现在一个个,贪心不足,竟是将手伸到主家里来了,珩哥儿,我现在就带着小厮、仆人,去抄了他们的的家!”
贾珩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外间渐近傍晚的天色,沉声道:“还未查完账,慌什么!”
贾赦讪讪一笑,心头虽记恨,但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他忍了!
贾珩道:“来人,将此獠带出去,严加讯问!”
吴新登面色一白,自知大祸临头,索性破罐子破摔,口中叫嚷道:“我要见老太太!我家给贾府忙了几辈人,你们这些主子,穷得红了眼,抢夺仆人的钱财,苛待世仆,是要遭人戳脊梁骨的。”
“让他乱沁,狠狠掌了嘴,叉出去!”贾珩摆了摆手,冷喝道。
顿时,两个军卒上前,抡圆了胳膊,朝着吴新登脸上打去,不多一会儿,就是脸颊肿得半指高,嘴角乌青,口中呜呜着,被两个军卒拖着往外走。
“我贾族若是苛待世仆,岂容这等恶仆十几年如一日,猖狂至今!”贾珩面色幽沉,冷声说道:“正是因为老太太仁厚,下面几个主子宽宏,才骄纵了这等无法无天的混账,彼等还敢在脏迹败露之后,不思悔改,狂犬乱吠!”
他此言也有靖正被吴新登搅起的一些人心,否则总有一二心思鬼蜮的的小人,在背后暗嚼舌根子。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子钰,是我治家无方啊。”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二老爷在前面为官,性情疏阔,平时原就不大理这些内宅之事,这才让这些刁奴钻了空子。”
如贾政这等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其实已经无法改变了,如是宝玉,或许还有匡正的可能。
贾赦也是道:“这些恶仆上次连我都敢奚落、糊弄,二弟平日不理这些俗务,被他们蒙蔽并不出奇。”
这分明是在为上次的“丑态百出”往里找补,连二弟也没蒙蔽,这就不是我无能,而是这些刁奴太过狡猾!
邢夫人白净面皮上也是现出一抹笑意,开口说道:“这些仆人骄横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我让王善保家的来寻几匹布,给老爷裁剪几身衣裳,这些人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贾珩静静看着夫妻二人的表演,暗暗摇了摇头,在他眼里,贾赦已是冢中枯骨,他早晚必擒之!
贾珩压下心头思绪,然后继续看向一旁的两位账房先生,说道:“两位先生,有劳将更早五年的账目也都仔细核算一下,汇总成簿册。”
二人齐齐拱手称了个是,回头继续忙碌。
彼时,夕阳余晖落在庭院中,已是傍晚时分。
贾珩默然了下,知道再陪着谢再义前往东城,时间已来不及,转眸看向脸颊比起往日都明艳动人几分的凤姐,怔了下,凝声说道:“风嫂子,去吩咐后厨整治几桌宴席来,待查账事毕,好好款待几位先生。”
凤姐笑了笑,道:“放心吧,珩兄弟,方才我已经让平儿去吩咐后厨在准备酒菜。”
今日一场查账,从先前,她就心心念念,现在果如先前所想,拔出萝卜带出泥,将历年账目亏空核查出来,不用说,抄了这几家,公中银库定是再次殷实,她也不用到处打饥荒了。
“现在除了内宅老太太跟前儿那一块儿,西府这个管家之权才算完完整整落我手里,而这一切,都是……”凤姐思忖着,瞥了一眼那端坐在梨花木制椅子上的少年。
只是但见那少年眉头紧皱,抬头去看天色,心头暗道,看来这是有公务要忙,这珩兄弟还真是争分夺秒的大忙人……嗯,她家二爷虽也是整天忙得不着家,可究竟在忙些什么,她也有些不甚了了,说是忙着大老爷交办的差事,具体什么差事儿,也是不知。
锦衣府的两位账房先生查着账,贾珩想了想,看向一旁凤姐身旁的平儿,说道:“平儿姑娘,去准备信封还有信笺来。”
先前探春的忧切之言,倒是提醒了他,他需得着锦衣卫书就一封信,送至天子那里,将他今日的动态汇报给天子。
比如查出裘良贪腐一事,以及执天子剑前往锦衣府中“威请”锦衣卫协助一事,还有执天子剑教育族中幼儿之事,都齐齐禀告给天子。
平儿闻言,看着那少年的目光微顿了下,清丽、白腻的脸蛋儿挂起一抹轻笑说道:“大爷是要纸笔?”
坐在一旁的宝玉就是面色变了变,心道,这别是让他现场写劳什子的观后感吧?
贾政这时也是好奇问道:“子钰要纸笔,莫非是起了诗兴?”
眼前这位少年,不仅是治世之才,而且《临江仙》一词传诵京华,写诗作词也已见大家之风。
贾珩清声道:“这个倒不是,而是今日公务细情,有一些需得禀告圣上,由其定夺,只是方才倒是忘了,世伯书房中应是有奏疏吧,书在奏疏上也是一样。”
说来,他上一次写奏疏还是写《辞爵表》,托着大明宫内相戴权带了过去,只是现在又是书写奏疏,不走通政司,这怎么觉得有些像是密折?
“密折之制,有利有弊。”贾珩心头闪过一念。
而贾政闻言,目光一亮,道:“子钰要写奏疏?”
贾珩道:“只是陈事奏疏。”
贾政点了点头,就是吩咐一个小厮,去梦坡斋的书房去寻奏疏来。
不多时,那小厮原路返回,手中拿了一封奏疏,道:“二老爷,珩大爷,奏疏拿来了。”
贾政微微一笑,说道:“给族长罢。”
贾珩点了点头,从小厮接过奏疏,正要起身去一旁的书案后,提笔书写。
凤姐笑了笑,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丹凤眼眨了眨,看向一旁着翠绿色罗裙的平儿,说道:“平儿,你去侍奉笔墨。”
平儿轻笑应了一声,从彩明手中拿过一管毛笔和砚台。
贾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柳叶细眉,丹凤眼的平儿,道了一声谢,然后望着远处一张条案后走去,平儿扭着婀娜多姿的身段儿,在一旁条案后侍奉着。
凤姐看着这一幕,晶莹如雪的玉容微微顿了下,目光闪烁不定。
“不若再过一二年,将平儿许了这位珩大爷?”
这念头一起,愈想越是可行,平儿和她情同姐妹,一同长大,对她忠心耿耿,也老实本分,不像原来带过来的几个陪房丫鬟,一天天学狐媚子想勾引琏二爷,已被她统统打发了出去,随便配了小子。
这经过查账还有先前的荣庆堂中教训宝玉一事,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珩大爷现在身份是族长,不管是大老爷也好,还是老太太,谁都压不了他一头,几乎在东西二府一手遮天。
“这个事,不能急,这个珩兄弟家有个天仙一样的媳妇儿,需得好好筹谋,而且平儿这小蹄子怎么想的,我还摸不着,先给他们两个创造机会试试。”
可以说现在的凤姐,经过旁观贾珩在贾府,前前后后的斗争,以及封爵之后,先是产生了绥靖心思,而后,今日被贾珩玩弄…权势,陆续搞废了裘良、牛继宗,齐王等人,心思已经转变为现在“打不过,就加入”的心思。
昔日什么看不惯脑后长反骨,自是休要再提,现在最好是巩固两边儿的联系。
念及此处,凤姐心头一动,如与这位珩大爷交好,不管是对抗……
凤姐瞥了一眼邢夫人,眸光低垂,其实心底还闪过一个人,二太太。
这里不得不说荣国府这座家业的真正主人,既非贾赦、也非贾政,而是贾母!
汉律规定,“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徒三年!”
所以,贾母才是荣府真正的女主人,只是因为贾母宠爱小儿子贾政,让贾政居住在荣府,却让贾赦另辟一黑油大门的宅院独居。
而凤姐作为王夫人的内侄女,又是贾赦的儿媳妇,就成了管理荣府偌大家业,在两房均无异议的唯一人选。
再加上其人处事凌厉,八面玲珑,得了贾母的认可和欢心,自是造成如今之局面。
可,凤姐因是晚辈,头上又顶了王夫人以及邢夫人两个长辈,所以她既要奉承宝玉,还要时不时应对邢夫人作妖。
贾珩这边儿不知凤姐所想,鼻翼间浮起一缕暗香,情知是平儿身上扑的熏香,面色如常,目光平静地看着正在研墨的平儿。
只见少女柳叶眉弯而细,一张珠圆玉润的脸盘儿,肌肤白腻,一袭翠绿色罗裙,比起后世普遍喜欢的白幼瘦,这姑娘虽皮肤白腻,但脸蛋儿丰润,身段儿丰腴有致,虽不知比之微胖界的天花板如何,但也有着独属于红楼十二钗副册的婉美芳姿。
对这个原著中心地善良的姑娘,贾珩也有着几分认可,尤其是方才贾环一事,更是亲眼目睹。
“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在凤姐身旁儿,竟还能有着这样面团的性子。而且从方才胭脂水粉一事上,这平儿也是个有心人。”贾珩闻着如麝如兰的香味,思忖着。
在心底渐渐浮起一个词:“蕙心兰质。”
念及此处,目光微顿,瞥了一眼凤姐,两种味道,一前一后。
心底不知为何,竟是忽地浮起《后汉书》中的一句话,“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然芝兰偏偏生于鲍鱼之肆……不得不说,令人颇有玩味。”
平儿被对面少年冷峻目光倏起的一抹温煦,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转螓首,别着淡黄色小花的如云鬓发间,盈盈波动的目光盯着书案。
“这位珩大爷,这目光也忒锐利了,怪不得琏二奶奶……畏着他。”
“平儿姑娘,墨块儿研磨得可以了。”贾珩轻声说道。
平儿心头一惊,抬起玉容,轻笑道:“那就好,平时没怎么研磨过,珩大爷不嫌我手脚粗笨吧?”
“怎么会?”贾珩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提起毛笔,沾了墨汁,在奏疏上书写起来。
从平儿手中接过毛笔,在奏疏上书写起来。
字迹自是中正平和、笔锋圆润的馆阁体。
内容无非是这二日的所行、所见、所思。
第一件事,是关于清查出裘良的贪腐事迹,以及对五城兵马司的改制安排。
第二件事儿,是在锦衣府中,以天子剑威吓两位锦衣同知一事,以及请求锦衣府协助整治东城三河帮等江湖势力的打算。
这里,尽管知道崇平帝在锦衣府中一定会有其他渠道,将他一言一行收集汇总成册呈送到宫中,但他也是事无俱细,甚至最后将对陆敬尧的看法也是一一道明。
最后,则是请罪,讲述在族中请出天子剑借皇威,教育族中子弟正纲常、明尊卑,却因此擅动天子剑,以帝命生杀之柄委之于旁人,还请圣上治罪。
平儿玉容微顿,衣袖中素手捏着手帕,静静看着伏案书写着奏陈当今的奏疏,心头也有着一种奇妙的思绪涌起。
尤其看着那张清朗、冷峻面容上不时现出思索,目有静气的少年,明眸颤了颤,想起方才其人的威势,只觉得动静之间,其人宛如一幅画,或者说是一部书,让人目光流连,手不释卷。
如果用后世的话,认真工作的成熟男人,自带魅力buff,当然,还有一个前提,事业有成。
没钱瞎忙的格子间社畜,不在此列。
贾珩,现在也并不是在写大多时候用来垫桌腿、压泡面的内参,而是直接是写直达天听的奏疏。
这在一些内宅中只看得一方窄窄天地的少女而言,自有一种降维打击的感觉,在配合着那张和自己年岁相仿的青涩面容。
那种不真实的梦幻之感,太过冲击人心。
所以,张爱玲才说,“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有权有势也要趁早,一生花柳幸多缘,自古嫦娥爱少年。
不远处,见贾珩伏案书写,贾政虽然心头痒痒,但也不好凑过去看,因为方才贾珩已言陈事奏疏。
而不仅仅是贾政目光咄咄地看着那少年,凤姐也是看着伏案书写的贾珩,目光在伏案书写的贾珩和容色怔怔的平儿身上来回流连了下,心底那抹撮合二人的念头愈发强烈。
第一百九十五章 总不能讹上人家吧?(感谢书友niema的盟主打赏!)
贾珩书写完奏疏,待其晾干,而后唤过一个锦衣卫以及蔡权,说道:“蔡兄,你们两个,趁着天还未黑,宫门还未落锁,将这奏疏递送至宫门,唤内监呈送上去。”
因为中间涉及到了一些关于三河帮的处置事务,不能泄漏只言片语,故而要让蔡权亲自跑一趟。
至于着锦衣卫陪同,这般夜晚,接近宫城,行事也可便宜一些。
他现在的上疏,其实不是向通政司的官方途径,反而是一种私下陈上。
倒不是没有想过进宫面陈,但面圣太频繁了也不太好。
蔡权将奏疏收好,面色郑重,拱手说道:“大人放心,我去去就回。”
那个锦衣卫也是抱拳领命。
而后,二人就是出了荣国府,去往宫城去了。
这边厢,贾珩忙完,也是放下笔,看向一旁的平儿,笑道:“好了,不用伺候着了,一起过去吧,你刚才也不找张椅子上坐下,一直站着,累不累到?”
平儿全程目睹着这位珩大爷写奏疏,闻言,压下心头一丝思绪,闻听此言,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上就有些受宠若惊,说道:“珩大爷是办大事的人,能伺候珩大爷笔墨,也是我的福气了,别说是站一会儿……”
说着,似乎也意识到不对,连忙顿住,却是猛然意识到后续的话,说出有些不妥,眼睫微颤,一时白腻的脸蛋儿悄然浮起一抹红晕。
这时,凤姐从一旁巧笑嫣然地过来,手中捏着手帕,俏声道:“你还想站多久?”
正要出言打趣。
贾珩轻声说道:“哪能让平儿姑娘站到天黑?奏疏上字不多,很快就写完了。”
凤姐、平儿:“……”
凤姐玉容微顿,看着那面容清隽,目光温煦的少年,心湖生出一圈涟漪,对其人品格又高看了一层。
因为,这接话接得,毫无烟火气,不动痕迹地化解尴尬。
平儿明眸眨了眨,看着那少年,迎上一双温煦的目光,心头忽地一突,不知为何,竟觉漏了半拍。
贾珩道:“那边儿账簿应也查得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吧。”
说着,向着贾政那边儿过去。
凤姐看着少年的背影,忽地轻笑了一下,而后看向平儿,却平儿也是将一双柔婉的目光投落在那少年身上。
凤姐柳叶眉挑了挑,嘴角噙起一抹笑意,低声在平儿那带着翠色珍珠耳环的耳畔,小声道:“小蹄子,思春了?”
平儿被吓了一跳,继而白腻脸颊粉红,“奶奶浑说什么疯话,那边儿还有人呢。”
“我离的近,没事儿。”凤姐俏声说着,笑意盈盈地看着平儿。
这平儿,真要给那个珩大爷,她也有些舍不得,这丫头太得她心了,看着就让人喜欢。
至于给琏二?
哼,那人有她一个就受用不尽了,还想做什么?
“但也不能现在给那位珩大爷,需得小火慢炖,慢慢来,最好是郎情妾意。”凤姐念及此处,心头也有几分难为情。
她现在做的事,怎么就有些拉皮条的感觉,倒是如那小人书上说的王干娘的样子?
呸……
平儿是黄花大闺女,再说王干娘哪有她美若天仙?
如果王干娘有她这般貌美,那西门大官人……嗯,她究竟在想什么?
平儿看着脸色又青又白的凤姐,心头惊疑,关切说道:“奶奶,你身体可是不舒服?”
“呃,我没事儿,就是这一天也挺累的。”凤姐柳叶眉挑了挑,“等听那边儿汇总了账目,我带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平儿闻言,点了点头。
这边厢,贾珩听着两个账房先生的汇总,最终账簿定格在五十八万两银子上,比之东府的六十三万两,数额上差了一些。
厅中众人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年贪墨,五十八万两银子之巨。
而赖大、吴新登、单大良在西府管事,已是十年往上了,前面还有多少烂账?
“怪不得,府中银子年年如流水一般,一年五六万两银子被这帮混账划拉进自家,怎么不到处打饥荒!”贾赦道:“这帮狗奴才!可恨、可杀!”
他冒着风险,往草原走私铁器、粮食,一趟下来也就几万两银子的利润,现在这帮狗奴才,坐在屋里,什么风险也不用冒,一年稳定五六万两银子,他都想换个……
特娘的,他都被气糊涂了!
他都想杀了这帮狗奴才!
贾政也是脸色阴沉,说不出话来,被五十八万两银子这个沉甸甸的数字,压得透不过气来。
一墙之隔的黛玉,抬眸看向探春,轻声道:“这还是十年之账,再久远一些的,多半是查不到了。”
探春叹了一口气,道:“府中积弊,非止一日,我们这样的百年公侯之家,积弊日深,如沉疴待病之人,按说已是积重难返,如非珩哥哥在,谁也收拾不了的。”
王夫人面色默然,对这话虽不以为然,但心底也不得不承认,东府那位珩大爷是一把好刀,否则,老太太在一日,谁也不好动那个赖大。
“大人,那几人的口供已拷问出来。”
就在厅中与墙后众人或是面面相觑,或是切齿痛恨时,两个军卒也举步迈入厅中,手中拿着一摞记有口供的纸张。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一摞供状,道:“都传阅了看。”
说着,拿起供状,分成几人份,递给一旁的贾政、贾赦、凤姐传阅。
嗯,因为凤姐不识太多字,一旁的平儿就轻声道:“珩大爷,我来看好了,一会儿和奶奶说。”
贾珩点了点头,将供状递给平儿,而后垂眸,凝神阅览起来。
供状文字倒也不多,都是对话,主要如何欺瞒主子的,故而阅览起来也很迅速。
只是贾珩渐渐面色古怪,盖因供状中,也不知是不是几位管事头目被拷问的心理防线崩溃,不仅是竹筒倒豆子般,将其如何贪墨情状一一描绘,还有对贾府几位主子的看法也是录载纸上。
比如他手中所拿着的买办钱华供词,其人曰:“政老爷不通经济事务,几位主子也是一窍不通,倒是琏二奶奶,脸酸心硬,眼尖心毒,需得提防。”
之后是单大良对修建亭台楼阁贪墨银两的描述,更是开了地图炮,其人曰:“这些正经主子驴粪蛋子表面光,只要将房舍修得光鲜亮丽,办得漂漂亮亮,其中用了多少石木料、匠人,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用一分,且报上五分来,他们难道还能一一去点验?”
柳姓管事头目曰:“琏二奶奶虽是个凌厉精明人,但胭脂水粉、果蔬菜品这些小项,她也不知多少钱,我们一样儿浮高一点儿,又是着各房的媳妇儿发放,她一个妇道人家,一意奉承老太太,哪里管得这些?实在不行,多带琏二爷去几次教坊司的青楼就是了,那里的犯官太太多,都是良家,二爷就好这个!至于几位小姐,只要搪塞过去,她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吴新登倒是说了一些实情,其人曰:“老太太最是仁义厚道,倒不大细看这些,凡事讲究个家和万事兴,我们内宅媳妇儿经常伺候着,只要哄好了老太太,下面这些主子,纵是看出一些不对,哪个敢说什么?只不过,胳膊肘撅折了,往袖子里藏罢了。”
贾珩愈看,目光愈是古怪,心道,这些人受刑不过,可是什么话都说了。
将手中供状放下,而后,转眸再看一旁的贾赦和贾政,二人都是脸色铁青,手中拿着的供状纸张都在颤抖。
贾赦怒火中烧,双目血红,额头青筋都在跳起。
因为,上面有人说他蠢笨贪鄙,好色如命,送了一房小妾,就糊弄了过去。
是的,他想起来了,他房里一位好几年前睡过几次的侍妾,好像就是单大良手下一个买办从苏杭送过来的。
至于凤姐……狐疑地看着一旁的平儿,见其脸色难看,目带怒气,情知不对,拧眉问道:“这些混帐东西究竟怎么是糊弄主子的?平儿,你和我说说。”
平儿玉容滞了下,苦笑了下,说道:“奶奶,都是一些嚼主子舌根的混帐话,不听也罢。”
上面就有说她坏话的,说她是面团儿,任意揉捏,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
凤姐颦了颦柳叶细眉,道:“你和我说说,我偏要听听这帮奴才在背后是怎么编排主子的。”
平儿支支吾吾,还是不肯言,道:“好奶奶,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混帐话,仔细脏了奶奶的耳朵。”
凤姐心头就是有些急切,正要唤彩明,忽地抬头看向一旁的贾珩,说道:“珩兄弟,你给我说说。”
贾珩面色淡淡,道:“我这里,既有说你脸酸心硬,眼尖心毒,不好糊弄,需得警惕提防的,也有说你妇道人家,平日一意奉承老太太,顾不得这些,实在不行,多带贾琏逛几次教坊司下的青楼,让他说说好话,那里……后面的话,不好出口,你自己体会。”
凤姐脸色变幻,又羞又恨,道:“好啊,这帮狗奴才!”
什么琏二喜欢逛教坊司,他们这帮狗奴才,究竟瞒着她做下多少没脸的事儿!
还有贾琏,她说呢,有些时候,身上一些胭脂水粉味道,天天应酬,就是跑到教坊司应酬?
过了许久,贾政、贾赦都是传阅完,脸色都是青红交错,心头又羞愧又是愤怒。
原来他们在下人眼中,竟是……
贾珩道:“从供状来看,这五十八万两银子,倒有近一半让赖大贪了去。”
如果加上赖二的六十三万两,正好一百零二万两银子,当然不可能太精确,因为更早的一些数目不知,再加上赖家生活奢靡无度不下贾府,这个数字应该是相对可靠的。
贾政重重叹了一口气,遥遥看向远处,说道:“是政无能,几容这些刁奴欺上瞒下到今日。”
被下人蒙蔽已经够丢脸的了,结果人家就是明摆着当你是傻子在糊弄,这方才谁身上,都觉得难以接受。
尤其贾赦脸色阴沉,目光几欲吞噬人,恶狠狠道:“这帮狗奴才,吃着我贾家的,穿着我贾家的,还背着主在后面嚼蛆,报官!下狱!统统绞死了账!”
贾珩暗中摇头,但面色默然,说道:“查账先到这里吧,接下来就是追回银子,今日天色已晚,先到这里罢。”
贾赦急声道:“珩哥儿,趁热打铁,明一大早儿,我就派小厮将这几家抄了,对了,凤丫头,将这几人在内宅管事的媳妇儿,也都扣押起来!拿了我贾家的银子,一两都不能少!”
邢夫人也脸色难看,附和道:“不能放过这些人!”
凤姐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贾珩。
贾珩沉吟片刻,道:“先把相关管事媳妇儿都押起来吧,仔细,别惊着了老太太。”
因为单大良家的、吴新登家的,还有他们的儿媳妇儿现在就在内宅管事、伺候着贾母。
邢夫人道:“王善保家的,你跟着凤丫头一起去!”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
贾赦、邢夫人的作妖,他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因为他将贾府从富贵荣华的梦境中唤醒的初步目的,已经达成了。
剩下的就是坐观贾赦和邢夫人利令智昏,上蹿下跳!
跳得天怒人怨,人嫌狗憎!
“这样大的一笔银子,除却赖家,其他几家,能追回三十万余万两的银子,应该问题不大,财帛动人心,两房势必要闹得鸡飞狗跳,将贾母维持的表面和睦之局彻底打破。”贾珩眸光深深,思忖着。
先前,当发现拉贾府做生意行不通之时,他就已经打算转换思路,先晾贾府一阵,几十万两银子,说多很多,但其实也没多少,先让他们闹一阵。
然而贾珩突然一副袖手旁观,贾赦和邢夫人气势汹汹的模样,却是让凤姐心头一慌。
如果她公公、婆婆插手追银,她只能在一旁陪座侍奉。
“不行,离了这位珩大爷,弄不成事。”凤姐丹凤眼转了转,思忖着,连忙压下心头方才因为贾琏而起的恼怒,笑道:“珩兄弟,你看这个事怎么个弄法?你先前不是抄了赖大的家吗?还得需你操持才是。”
贾政也是看向贾珩,轻声道:“子钰……”
贾珩沉吟说道:“西府查账,我原来是应着老太太前日至东府相请,过来帮忙,现在既已经功成,于追银之事上,诸事要简单许多,而且瓜田李下的,事涉银两,我也不好再多插手,况这二日公务繁忙,剩下的,凤嫂子应该能操持,就先到这里罢。”
贾政嘴唇翕动,但终究是被公务繁忙四个字堵了回去。
贾赦闻言,将方才的愤怒压下,心头大喜,连忙定住话头,说道:“子钰你去忙皇差要紧,至于这些恶奴,就交给西府这边儿,我让琏儿帮着凤丫头。”
凤姐听着这一声,心头就是一慌,连忙给贾珩使眼色。
见贾珩好似没看见一般,心头愈急,但有力却不知从何使。
贾珩面色淡漠,沉声说道:“别的也没事了,就是这二位账房先生,还有过来帮忙的京营兄弟,西府封一些程仪,至于我,既是同族中人,无需如此客气。”
贾赦已是眉开眼笑,说道:“这个你放心,绝不能亏待了过来帮忙的几位兄弟。”
凤姐闻言,心头就是一凉,丹凤眼看着那面色淡漠的少年,心头竟是生出一股无力感。
但也怨不着人家,人家都帮着这一步了,都忙到抽空去写往宫里递送的奏疏了。
还要人怎么办?
总不能讹上人家吧?
人家公务忙的跟什么似的。
一墙之隔后的王夫人,则是眉头皱紧,面容幽幽地看向探春和李纨,禁不住说道:“人常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珩哥儿怎么撒手不管了?”
李纨、探春:“……”
黛玉抿了抿粉唇,抬眸看了一眼王夫人,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舅妈心有成见,症结还是因为宝哥哥……”
这位少女心思慧黠、机敏,因是贾府外人,反而得以冷眼旁观着贾珩和荣国府的微妙关系。
先前的荣庆堂中,贾珩教训宝玉,王夫人能不恨?
一旦先入为主有了成见,那贾珩做什么都不合她的意。
“只是那位珩大爷突然抽手不管,也有几分古怪名堂,虽说是人之常情,但看着,倒有点儿像是……二桃杀三士之策?”黛玉星眸闪了闪,思忖着。
身为旁观者,黛玉反而对贾珩看得更清楚一些,尤其在黛玉心中,贾珩已是那种智谋百出,走一步算十步的人,这突然抽手不理,必是有着深意。
当然,这也同样是一种先入为主。
第一百九十六章 也想抄家的崇平帝
几人说话间,就已渐至掌灯时分。
贾珩、贾政、贾赦等人,也从总管厅中出来,着下人在一旁的宅院中备下了酒宴,招待着锦衣府的几位账房以及京营军卒用饭。
觥筹交错,吆五喝六。
贾珩也陪着饮了两杯,而后着表兄董迁和谢再义陪客,就是出了院落,举步沿着抄手游廊,忽地抬头看到平儿提着灯笼,从月亮门洞处过来,抬眸一见贾珩,就是笑着近得前来,唤道:“大爷,琏二奶奶让我唤你,老太太那边儿摆了饭,让你过去一起用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这就过去。”
平儿提着灯笼上前,轻笑说道:“珩大奶奶那边儿,我刚才让丰儿去知会,说在这边儿留饭了,先不过去。”
贾珩怔了下,目光温煦,说道:“平儿姑娘有心了。”
他在荣府这边儿用饭,可卿那边儿是需得知会一声,方才他倒是一时忙忘了。
这般一看平儿,还真是个有心人。
此刻,贾珩抬眸打量着少女,深秋的风已带着几许寒意,画廊上悬着的灯笼随风摇晃着,彤彤烛火晕下一圈圈明暗渐变的橘黄柔光,披落在平儿那云堆翠髻间的珠钗上,就见一串儿珍珠闪烁着颗颗一大四小的晶莹,空气刘海儿下,那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在灯火下愈见温宁、柔美。
被一双湛然目光注视着,平儿抿了抿泛着莹光的唇瓣,弯弯睫毛垂下一丛被男子打量而起的羞涩,如春桃的嫣然脸蛋儿似浮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红晕,轻笑道:“珩大爷,这查账总算结束了,琏二奶奶方才还说前前后后累的出了一身汗,回去让人服侍着沐浴……”
说着,声音渐渐细弱不可闻,心跳得愈发快了几分。
心道,她都在说什么啊,奶奶回去沐浴,她告诉这少年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家刚刚迷迷糊糊在说些什么,总觉得方才若不说些什么来,心跳得愈发快,几乎有些喘不过来气。
贾珩闻言,目光凝了凝,心道,凤姐也该去洗个澡了。
只是转移了个话题,随口说道:“西府里这几年,有着这帮硕鼠暗中坏事儿,凤嫂子她一人独立支撑,想来也是心力憔悴,去洗个澡,睡一觉,好好歇息几天,也挺好。”
平儿闻言,压下芳心骤起的一抹思绪,眸光惊讶地看着贾珩,樱唇翕动了下,轻声说道:“珩大爷不愧是在在外面做大事,能体谅二奶奶的难处。”
她实在没想到这位珩大爷,竟这般懂琏二奶奶,这样知冷知热的话,就是琏二爷平时都未说过呢。
二爷只会说,“好凤儿,给我支二百两银子,我有急用。”
正如红楼梦原著平儿所言,“二爷那人,就是银子掉油锅里,他还想捞出来花呢。”
“凤嫂子上有两个婆婆,下面还有宝玉和一众姊妹,就如那钻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贾珩轻笑了下,说道:“但谁不难?她再难,也不好做那缺德的偏门生意,你是她的贴心人,以后也多劝劝她,那等收人银钱,插手词讼的事情,不要她做,需知善恶到头终有报。”
用某位大佬的话,别看现在跳的欢,小心将来拉清单。
平儿怔了下,粉面上现出疑惑,说道:“珩大爷说的是?”
贾珩看着平儿迷茫神色不似作伪,道:“看来,你不知道?”
也是,凤姐和贾蓉放印子钱的事,想来是要避着平儿的,但如说平儿一点儿风声也不知,恐怕也不尽然。
平儿玉容微变,轻声道:“二奶奶平日里虽然手段凌厉了一些,但要说做什么缺德生意……”
“看来,她也有事情瞒着你。”贾珩轻笑了下说道。
平儿和凤姐二人在一些事情上也是互相瞒着,比如俏平儿谑语救贾琏,以及帮着贾琏背着凤姐拿银子发丧尤二姐,诸般如此,不胜枚举。
平儿闻言,轻声道:“二奶奶她是主子,有一些事情瞒着我也是应有的。”
贾珩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前面就是荣庆堂了。”
平儿点了点头。
荣庆堂中
贾母鬓发如银,面带微笑,因是下午小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倒是精神头儿十足,听着几个人说查账一事。
身后鸳鸯和琥珀、翡翠等一干丫鬟在后面揉捏着肩。
只听探春笑着说道:“老太太,珩哥哥让锦衣府里的账房高手,一样一样核对,一共发现了有五十八万两银子对不上账,然后那吴新登和他们几个都撑不住,开始招了,等过几天都将银子补亏空过来呢。”
贾母闻言,脸上也有几分唏嘘,说道:“平日里这些看着也是个好的,不想竟是偷拿着府里的财物,唉,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刚刚沐浴过后,换了一身淡黄色衣裙,头戴金丝八宝打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的凤姐,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因为洗过澡,红扑扑的,娇媚一如春花秋月,艳光照人,娇俏说道:“老祖宗,您是不知道,这些恶仆是忒不像话,背后各种编排主子,连大老爷和二老爷他们都敢编排,孙媳妇儿我就不用说了。”
贾母闻言,愣怔了下,问道:“他们是怎么编排的?”
凤姐道:“都是一些小觑主子的混帐话,大老爷和二老爷这会儿还气着呢。”
贾母叹了一口气,也不好追问,说道:“是我这些年纵了他们呐,本想着他们伺候了府里几十年,一大家子、几辈儿人忙前忙后的也不容易,私下里过得体面一些,倒也没什么的,哪曾想……唉……”
凤姐笑着劝慰道:“老祖宗您仁义厚道,只是人心不足,不知高低深浅,说着说着,人家都要骑到主子头上来了呢。”
想想赖大往日在府里时的体面,府里那些下人都要唤着一声赖爷爷,连她这个年轻的主子,也要敬着三分。
贾母默然了下,问道:“吴新登她媳妇,还有单大良家的,我瞧着也让人带走了,现在你和珩哥儿是打算怎么处置着她们?”
终究是上了年纪,还是有一些顾念旧情。
这也是人之常情,方才还在跟前儿伺候着,谈笑解闷儿的人,下一刻就被带走。
凤姐道:“老太太,都打发到庄子上去种地了,不过那亏空银子,还得让她们家男人补回来的。”
贾母点了点头道:“都是府里的老仆了,虽说犯了大错,也不好撵出去,自生自灭。”
凤姐笑道:“哪能啊?”
不说旁的,就是这些人说不得知道主子的阴私事,放出去胡乱嚼蛆怎么办?再说,若是银子不够,还要做工种田,补将回来呢。
而在这时,外间的婆子进入屋里,道:“老太太,琏二奶奶,珩大爷过来了。”
贾母闻言,面上现出笑意,道:“方才还说念叨着珩哥儿呢,不想他就过来了,鸳鸯你去替我迎迎。”
屋中的李纨、黛玉、迎春、惜春、探春,都是或站起,或凝眸看去。
嗯,宝玉倒是未在,此刻已回去写观后感。
明晚就是贾珩所言,交作业的截止日,如是再拖延下去,就只能说没带了,然而,没带等于没写。
王夫人倒是还坐在堂中,抬眸看着屏风中倒映着两道一高一低的人影。
她打算等一会儿,看能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将那查出的银子说道说道。
鸳鸯笑着应了一声,还未动身迎着贾珩和平儿,就见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入得堂中。谁拥有房癣你谁就拥有全世界
贾珩神色淡淡,冲坐在罗汉床上的贾母见了一礼,目光掠过荣庆堂中的满目珠翠,发现不见宝玉,皱眉问道:“宝玉怎么没在?”
嗯,他只是单纯的好奇。谷僖
王夫人:“……”
凤姐笑了笑道:“宝玉他早早让袭人、麝月伺候着用过饭,去写东西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让他好好写,明天晚上,我要看的。”
贾母面上笑意不减,她已从先前探春口中得知眼前这少年“教育”宝玉的事儿,也不好说什么,好歹她还是分清的。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珩哥儿这次辛苦了,鸳鸯将绣墩搬过来,我和珩哥儿说会儿话。”
而鸳鸯应了一声,就搬过绣墩在贾母右手边儿的近前放着,并轻笑着让贾珩落座。
贾珩面色淡然,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客气了。”
凤姐笑道:“老祖宗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那些反而外道儿了,不过珩兄弟这样的大忙人,抽出时间过来帮着查账,也是不容易,您是不知道,刚刚还抽空给宫里递了封奏疏,那忙得叫一个什么似的。”
贾母闻言,脸上就有几分动容,诧异地看向贾珩。
“最近在忙着圣上交办的皇差,文武百官都盯着的大案。”贾珩接过一旁鸳鸯递来的茶,冲鸭蛋脸面儿,容色清丽的少女点了点头,道:“老太太,国公爷在时,您也知道,皇差都催办的急,里里外外都看着,自是愈早办好愈好。”
贾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你在外面为官,也不容易。”
“老太太,要不先着人开宴罢。”凤姐妩媚的玉容上,流溢着笑意,轻声说道。
贾母笑了笑,道:“好,我倒是忘了,鸳鸯,赶紧让她们上菜来,珩哥儿这会子也饿了罢。”
几人说着,也是起身,在一张圆桌上纷纷落座,贾母居上首而坐,凤姐在左手边陪着,然后依次是李纨、黛玉,迎春、惜春。
贾母右手边坐着贾珩以及探春,至于王夫人,仍是在一旁落座。
贾母招呼了下,王夫人只是笑了笑,说道:“先前已陪着宝玉用过了一些,这会子倒不太饿。”
探春落座在贾珩右手旁,稚丽初成的少女,似乎刚刚换了衣服,着了一身桃花淡粉底色衣裙,白里透红的脸蛋儿,薄施粉黛,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其实也不适宜太浓妆艳抹,青春本就是最好的胭脂水粉,带着翡翠手镯的玉手拿起一个茶盅,轻笑说道:“珩哥哥方才所言皇差,可是前日你伐登闻鼓的事儿?”
“不想你也知道。”贾珩放下茶盅,扭头看向俊眼修眉,气质英媚的少女,笑了笑道。
倒真不愧是在原著中能做王妃的人,对这些倒是挺敏锐。
一桌人闻言就都是看着二人,因为贾珩此刻就是目光的中心,一言一笑,哪怕是在一旁的王夫人也是投将过去一双清冷的目光。
探春轻声道:“这件事儿,京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昨个儿大嫂子也在说这个事儿,就有些好奇,珩哥哥不嫌我多嘴就好。”
“怎么会?三妹妹对这些有兴趣,却是很难得。”贾珩笑了笑,道:“不过,因是公务,事涉机密,现在也不好多说,等过段时间,尘埃落定,再将来龙去脉给你说说。”
先前,这少女就他提醒过他一些,他能看出这少女对政治挺感兴趣。
“我正有许多疑惑向珩哥哥请教呢。”探春明眸秋水盈盈,轻笑说道。
因是同族姊妹,再加上贾珩为贾族族长,故而众人都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贾母因笑道:“又不是去做官?请教这些做甚,还有席间用饭,不准谈公务。”
说到最后,故意扳起了脸,但显然都知道这是凑趣。
凤姐也在一旁笑着附和,道:“再说这些,一会儿,珩兄弟要自罚一杯的。”
贾母笑吟吟看着这一幕,心道,多少年了,也就她的丈夫在时,在饭间谈论一些外面的事儿,她在一旁静静听着,昔日种种,恍若昨日。
那时候,还是受宫里倚重的时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荣庆堂里再也没有这些了呢?
许是那时,她已知道,这座国公府,她能勉励支撑着不堕声势,已是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国公爷了。
如今却又从这宁国旁枝身上,看到了一些声势复振的气象来。
众人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开动碗筷,用着晚饭。
……
……
夜色已深,一轮弦月挂在墨色苍穹上,洒下万道清冷月辉。
巍峨壮丽的大明宫内,灯火通明,地板上澄莹如水,倒映着一个个垂手侍立的宫女、宦官身影。
内书房中,崇平帝刚刚着内监传过晚膳,坐在书案后,借着烛火,拿着贾珩的奏疏观看,而御案上分明还摆有一份潜藏在贾府的暗探,通过内缉事厂递送来的探事汇总。
奏疏自是贾珩的请罪奏疏。
崇平帝放下奏疏,刚毅、冷毅的面容上现出一抹思索。
戴权迟疑了下,轻声道:“圣上,这贾珩……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他先前看着探事奏报,都觉得心惊肉跳,天子剑扬言要借给贾环?这也太胆大妄为。
可看着探事汇报来的其人关于天子剑的德威之论,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
“贾政有三子,长子贾珠早夭,而庶子贾环,朕听说养于妇人之手,粗鄙蠢笨,向不成器,而今子钰为贾族族长,以天子剑切磋琢磨,教育子弟,正纲常、明尊卑,如贾环来日有一二进益,朕这天子剑借他又何妨?”崇平帝目光落在奏疏上,心头却盘桓着探事所禀,“用其德而不用其威,天子剑既为权柄之剑,又为圣德之剑。”
如来日君臣有始有终,此事录于国史,未必不能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戴权闻言,心头暗叹这贾珩还真是圣眷正隆,想了想,又道:“陛下,贾府最近似在整顿族务,清查亏空,据奴才所知,前前后后,东西二府,共查了一百多万两银子的亏空来。”
崇平帝点了点头,负手行至雕花窗棂前,望着苍茫夜色,低沉道:“朕亲政以来,见户部的亏空也不少,还有江南的甄家,因为迎驾太祖和太上皇的南巡,也落着不少亏空,彼等管着江宁织造府,不知挪用了多少官中银两,才有甄家器用衣食,奢华无度。”
崇平帝说到最后,目中也有几分厉色涌动。
贾珩查了赖家等一干刁奴,前后补公中亏空百余万两银子,他如果稽查甄家这等天家之奴,又能得银多少?
戴权面色变幻了下,说道:“陛下,甄家嬷嬷和太后娘娘……”
“左右不过一个赖嬷嬷罢了。”崇平帝冷哼一声,森然说道。
贾家之情状,几乎他如今面临的困局一般无二,甄家老太太曾和太后有旧,太后甚至还受过已过世的甄家老封君的恩惠。
崇平帝沉吟了下,又道:“你等下传朕的口谕,让锦衣府的陆敬尧、纪英田二人全力配合贾珩。”
戴权闻言,心头一动,拱手道:“是,陛下,奴才这就去。”
崇平帝目送戴权离去,这位富有四海的帝王,心底深处涌起一股自己绝对不愿承认的“嫉妒”心绪。
“天下十地九灾,北方胡虏为祸,户部这二年也愈发撑不住,而南边的盐税今年说年成不好,又少了三百万两,等来年,甄家或可试着动手了。”
可以说,因为贾珩查抄赖家,给这位天子也带来不少刺激,已存了提前查抄甄家之心。
区区仆人,十几年积蓄就有百万两银子,如是查抄了甄家,岂不是至少得银五六百万两?再给国库输输血?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金鸳鸯
不提崇平帝心头生出查抄甄家之念,却说贾珩这边儿用罢晚饭,众人在内堂中陪着贾母叙话。
凤姐在一旁不时说着笑话,荣庆堂中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连李纨都是抿嘴笑,至于黛玉同样拿着手帕,掩嘴笑着,一双熠熠目光落在凤姐脸上。
而笑声也穿过青墙,在静夜中,让隔壁一座厢房中,孤灯相照,对影成双,手持毛笔,苦苦思索,在信笺上写着观后感的宝二爷,为之抬起头来。
“二爷,喝杯茶吧。”袭人这是端着一杯枫露茶,轻笑说道:“今晚先写了一篇,明天上午再写另一篇。”
这位宝玉身旁的一等丫鬟,因宝玉尚小,此刻倒还未监守自盗,再让王夫人谢谢她。
宝玉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苍茫夜色,说道:“袭人姐姐,老祖宗那边儿欢声笑语的,我不在那边儿,好像大家的日子也这样过。”
顿起了笔,突然发起“迅哥儿”之叹的宝玉,目光痴痴,心头被一股酸涩充斥着,不知何时,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二爷这是又发癔症了。”袭人轻声说道,目光闪了闪,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开解的话,轻声说道:“许是琏二奶奶在说笑话罢。二爷快些写罢,明日,那位珩大爷还要查看呢。”
宝玉含泪应了一声,埋头苦写。
荣庆堂中——
王夫人轻笑了下,开口说道:“老太太,追缴那几家银子亏空的事,我看着凤丫头也不好抛头露面,珩哥儿他手下之人多,不如……派几人帮衬着一些。”
这话一说,欢笑不停的荣庆堂,就渐渐止了。
贾母面上笑意敛去一些,轻声道:“宝玉她娘,方才凤丫头的意思,珩哥儿最近也很是忙碌,也不好再劳烦人家,再说追银子亏空的事儿,我们府里不是抽不出人手,让林之孝带几个仆人去,凤丫头清点着账目。”
王夫人点了点头,笑道:“宝玉他大伯说要亲自操持这事儿。”
听话听音,贾母闻言,就是默然,须臾,才道:“我回头和他说说。”
荣庆堂中,经过王夫人这一打岔,那种欢笑的气氛就倏然不见。
贾珩也是起身告辞。
贾母笑道:“珩哥儿,多留了你一会儿,也不知你媳妇儿在家怎么挂念,回去吧,对了,别忘了后天开祠堂祭祖一事,凤丫头明天就可筹备着,鸳鸯,夜里黑,你提着灯笼,替我送送珩哥儿。”
凤姐笑容凝滞了下,将到了嘴边儿的“平儿,你提着灯笼,送送珩大爷”这半句咽了回去。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老太太也早些歇着。”
说着,看了一眼荣庆堂中的李纨、探春、迎春、惜春等人,而后点了点头,随着一旁的鸳鸯就出得荣庆堂。
贾珩行至廊檐,看着一旁着翠色襦裙,薄施粉黛的鸳鸯,轻笑了下,说道:“鸳鸯,夜寒露重,将灯笼给我,我自行回去就是了。”
鸳鸯鸭蛋脸儿现出盈盈笑意,道:“老太太让我送珩大爷,怎么也要送到过道那边儿的门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先前,蔡权带着的京营军卒和谢再义已经着人送了过去,故而倒也不用去汇合,贾珩就是和鸳鸯沿着回廊走着。
二人一路沉默着,走过垂花门,许是因为有了先前贾母的“过一二年许人”之语,少女心底多少涌起一分羞意,眼角余光不时看着一旁的少年,只见那少年面容清隽,神情默然,目光不时闪烁,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鸳鸯粉唇翕动了下,轻声道:“珩大爷,老太太今儿看着挺高兴的。”
贾珩面色顿了下,轻笑回道:“有琏二奶奶在,老太太哪天不高兴?”
鸳鸯也是笑意繁盛几分,说道:“今儿个,看着比之往常要高兴的多,我伺候老太太有些年头儿了,老太太以前虽得琏二奶奶逗趣儿着高兴,但老太太心里的忧虑藏得深,旁人都看不出来,今儿个倒是真高兴……许是因两府里有着主心骨了。”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
鸳鸯看了一眼贾珩的脸色,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说道:“珩大爷,是我多嘴多舌了。”
贾珩轻轻笑了笑,忽地顿住步子,转身,将一双熠熠目光看向鸳鸯,道:“说来,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仔细思来,也是有趣的紧。
先前他和平儿说体谅凤姐难处道的话,这边儿,鸳鸯借机和他说这些话,让他体谅着贾母的难处。
一前一后,一来一回。
鸳鸯步子也是微顿,迎着少年目光的打量,粉唇翕动了下,只觉得心头有一股脑儿将心里话说出的冲动,以一种清脆的声音说道:“珩大爷,我是个奴婢,斗胆不知高低,想和珩大爷说几句心里话,不知大爷愿不愿听?”
贾珩轻笑了下,道:“你说吧,我听着。”
鸳鸯似被少年和煦的笑容鼓舞,轻声说道:“我知道大爷因为东府的事,其实早先对西府里的人有看法,但老太太怜贫惜弱,不是心底坏的人,一直也没害过大爷不是。还有那些老仆,老太太未必不清楚的,只是顾念着旧情,当然,这在大爷眼里看着是软弱了一些。还有平日老太太溺爱宝玉了一些,大爷想来也看不上宝玉那性子的,但老太太也是因珠大爷……”
说到最后,似是担心贾珩生气,顿住不再说,柔声道:“珩大爷,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你若是觉得不中听,只当我没说……”
贾珩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可你还是说了。”
鸳鸯:“……”
檀口微张,明眸似嗔似疑地看着对面的少年,清丽的鸭蛋脸儿上,白里透红,有些窘迫之色。
贾珩笑了笑,道:“和你玩笑呢。”
鸳鸯玉容微顿,“嗯”了一声,道:“大爷方才叹气,我还以为……”
贾珩笑了笑道:“我方才叹气是,老太太是什么样人,你鸳鸯知道。但我是什么样人,你却不知道。”
贾母终究不是禽满四合院的贾张氏,宝玉也不是棒梗,王夫人更不是秦淮茹。喧闹心氟任其喧闹与世无争求
鸳鸯闻听少年之言,就是娇躯一颤,抬起那张虽有着几颗雀斑,却无损其丽色的鸭蛋脸儿,明眸熠熠地看着那个目光湛然,脸上挂着淡淡和煦笑意的少年。
想起少年一副你错看了我贾珩的言语,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股委屈,说道:“我伺候了老太太几年,自是知道老太太的为人,我又没伺候过大爷一天……”
说到最后,鸭蛋脸儿就有些滚烫,螓首偏过一旁。谷皊
心头却是不由想起当日伺候过这少年更衣的场景。
贾珩轻笑道:“你若是想伺候我,我明儿就给老太太说,把你要回来?”
鸳鸯闻言,惊得“呀”了一声,鸭蛋脸儿迅速绯红染霞,芳心之中涌起一股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欣喜,螓首偏转过一旁,樱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
贾珩又旋即收了笑意,道:“和你说着玩呢。”
鸳鸯:“……”
说着玩儿呢?玩儿呢?
“怪不得老太太说,离了你,连觉都睡不踏实了。”贾珩抬眸,打量着身材苗条的鸳鸯,淡淡笑道:“还真是一只锦心绣口的金鸳鸯。”
鸳鸯闻言,眨了眨眼眸,看着一旁的少年,芳心涌起羞恼。
金鸳鸯就金鸳鸯,什么叫一只?
还有,这珩大爷是不是……在调戏她?
可看着那虽然笑意温煦,但目光清冷依旧,威严肃重的少年,却又觉得不大像。
贾珩清声道:“东府那件事儿,我对老太太并没有什么看法,她已是能做到一个这个岁数的老人所能做的全部事情了;至于宝玉,他一个小孩子,老人喜欢含饴弄孙,儿孙绕膝,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今日这些仆人,就是养一条狗也有感情,老太太已然年过花甲,念旧心软,也是人之常情。当然,和你说这些,并非是我在解释,只因你是鸳鸯。”
鸳鸯闻言,听着少年的话,芳心微震,眸光熠熠地看着那少年。
贾珩说着,也自顾自轻笑了下,清声道:“我向来是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我自大胆走我自己的夜路的,只是你既愿提着灯笼,想要给我照明前路,我也不愿辜负你一颗金子般的心。”
鸳鸯玉容怔怔,少年的话语在耳畔响起,为其坦然、慷慨气度心折之余,芳心也不禁涌起一股暖流,那暖流中掺杂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一丝丝甜蜜。
只因她是鸳鸯,金子般的心,不愿辜负……
嗯,这位珩大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了,将灯笼给我吧。”
贾珩笑了笑,说着,将少女的手轻轻拨开,拿过灯笼。
他对这个少女的品格,还是有着几分喜爱的。
荣国府终究不是全员恶人的禽满四合院,除却一些面目可憎的男男女女,也是有着不少让人为之扼腕叹息,意绪难平的人物。
比如这鸳鸯,贾赦想要纳其为姨娘,鸳鸯不从,贾赦说鸳鸯是眼巴巴等着宝玉,而鸳鸯就拿剪刀铰了头发,说着,“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死了,也不能从命!”
按着最后的结局,在贾母死后,鸳鸯自知难逃贾赦染指,悬梁自尽。
前世每每看到此处,都有意绪难平之感。
“宝金、宝天王、宝皇帝……不得不说作者刻画人物之功力高深,寥寥几句对话,让人哭笑不得之余,却涌起一种难言的无奈。”贾珩眸光深深,思忖着。
“红楼梦中的十二金钗,何尝不是如此……吞金的尤二姐,拿剑抹了脖子的尤三姐,焚诗稿断痴情的林黛玉,寒塘渡鹤影的史湘云,金钗雪里埋的薛宝钗……故而开篇即言,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
贾珩压下心头的一抹思绪,提着灯笼,看向怔在原地的鸳鸯,温声道:“回去罢,秋夜里风大露重,别再着凉了。”
说着,看了一眼眸光盈盈如水的鸳鸯,提着灯笼向着角门而去,进入夹道,不大一会儿,灯笼就消失在少女眼前。
鸳鸯在心头回想着犹在耳畔的少年话语,一颗芳心轻轻震颤着,手中捏起一缕秀发,不知何时,目光竟是有些痴了。
……
……
夜色已深,已近亥时。
贾珩离了荣国府,提着灯笼向着宁国府而去,穿过灯火明暗交错的回廊,行至后院。
抬眸,却见后宅中亮着灯火,知道是可卿在等着自己,心头也涌起一抹安定。
不管他在内宅与人勾心斗角,还是在外间宦海搏杀,这万家灯火,总有一盏为他亮起,这茫茫人海,总有一道倩影在西窗下为他颦眉徘徊。
那种锚定的心安,不是二世为人,不是人近三十,一事无成,双手空空,不会感同身受。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再过几日应是重阳节了。”
贾珩思忖着,提着灯笼,步伐加快几分。
而近得庭院,却见晴雯站在门槛处,望着挑起的灯笼,唤道:“是公子吗?”
贾珩笑道:“晴雯,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晴雯上前接过灯笼,那张瓜子脸上带着笑意,说道:“睡不着,练了一会儿字,奶奶刚才还念叨着你呢,我心想,你别是住在西府里不回来了呢。”
贾珩进着厅里,轻笑道:“西府那边儿可没我睡觉地儿,在那边儿忙前忙后一天,老太太那里留了饭。”
说着,将身上披着的大氅,递给晴雯,道:“让人准备一些热水来,我等下沐浴过后,也好好睡一觉才是。”
晴雯闻言,眸光闪了闪,抿了抿樱唇,压下心头那一抹雀跃,道:“热水都备好了,等下公子就去沐浴了。”
里面,秦可卿似也听到二人的对话,在宝珠、瑞珠的陪伴下,笑意盈盈走出来,惊喜说道:“夫君,你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笑着说道:“后天开祠堂祭祖,明天你和西府的琏二奶奶商量商量着,庆祝封爵的酒宴,尽量不要弄得太张扬、糜费了。”
虽说是为了麻痹三河帮一应帮众,但还是不要太过糜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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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三河帮的应对
寂静夜色笼罩着宁国府,内宅的灯火亮着,透着一股如水静谧。
贾珩和秦可卿说着话。
秦可卿嫣然一笑说道:“对了,说来还巧了,后个儿是凤嫂子的生儿,我正寻思着送她些什么好呢。”
两口子在一块儿做那档子事,如果没有孩子的话,也就是说些家长里短儿,妯娌邻里的事来。
“她告诉你的?”贾珩笑了笑,说道。
秦可卿笑道:“对啊,上次我们叙了年庚,都互相说了生儿呢,她是九月初二。”
贾珩笑了笑,说道:“你的呢?”
秦可卿嗔白了一眼贾珩,抿了抿桃蕊芳红的唇瓣,轻声道:“是八月十四,我们八月十五成得亲,那天倒是没过生儿。”
贾珩笑道:“要不,过两天补一个。”
秦可卿芙蓉花蕊的脸蛋儿,明媚动人,轻声道:“生儿都一年一个,过去了就过去了,怎么能补呢,说来,也是巧了呢,八月十四的生儿,八月十五过的门儿,好似过完儿生儿,就该嫁给夫君似的。”
“那一年,倒是可以连着过两次。”贾珩轻声说着,搂过身段儿袅娜纤巧的丽人的削肩,心头忽地浮现一句话。
昨日之生,今日新生。
秦可卿笑了笑,说道:“夫君的生儿呢?”
贾珩道:“我吗?应是三月初六。”
秦可卿在心头记着三月初六的日子,而后抬起一双盈盈秋水的眸子,笑道:“夫君还没说,给凤嫂子置办什么生儿礼呢。”
贾珩凝了凝眉,将金项圈三个字咽了回去,想了想,“你看着送罢,若是不成,让人向蔡婶那边儿支取二百两银子,再置办一些就是。”
说来,现在的宁国府是秦可卿这个女主人,通过丫鬟和宝珠管着家,给府里的仆人发着月例以及统购米粮、果蔬事宜。
而内宅账房那边儿,则是蔡婶和一个账房先生计着账目,而蔡婶的儿媳妇儿以及一个原本是宁国府的婆子,至于碧儿、珠儿领着一些婆子、丫鬟在内宅听着秦可卿的吩咐。
而前院则是蔡婶的丈夫,李叔以及焦大统管着小厮。
经过在西府的查账,贾珩多少也是引起了一些警醒,有道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样红,不管是出于保全情分还是其他的考虑,需得构建比较规范的财务收支制度。
贾珩看着一旁的秦可卿,道:“这两天管着家,还习惯吧?有没有闷得慌?”
这时代的妇人,自不会有什么慈善晚宴,高档酒会,只能在内宅找点儿事来做,要不学潘李庞三人,苦苦钻研闺中秘术,要么就学凤纨,或在内宅抖个威风,或在房中做些针黹女红,然后一起在贾母屋里一块儿抹抹骨牌,逢年过节,行个酒令。
“所以,前世在读红楼梦时,荣国府谁过个生儿,你请东道儿,我请东道儿的,因为这就是内宅妇人的日常。而我封爵,之所以被贾母心心念念着要寻什么戏班子,为我庆祝只是顺道儿,热闹一场才是真正目的。”
贾珩念及此处,抬眸看了一眼也有为后天祭祖开宴一事,眉眼间现出几分欣然,容色愈见明艳三分的秦可卿,心道,许这就是生活吧。
他这个妻子,擅风情,秉月貌,在床帏之间几乎是男人的恩物,但并不意味着只是躲在背后的小女人,反而许多事上颇有主见,性格上更像是凤姐的一个折射。
“擅风情、秉月貌,可风月宝鉴中,映照得却是凤姐,而有趣在于,二人恰恰都是爽利的性情,只是一个任由摆布,另一个……用红楼原著之言,相对保守,换个姿势都不许,如是在原著中与可卿易地而处,想来贾珍也不敢赖凤姐的账。”
贾珩心头思绪涌起,如今他身在红楼之中,直面这些人物,愈发觉得这部名著,简直就像是一部巧夺天工,匠心独运的艺术品,每一个地方都值得反复玩味,无愧于批阅十载,增删五次。
夫妻二人说着话,晴雯扭着水蛇腰,俏丽脸蛋儿上现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嫣红,俏声说道:“公子,热水和换洗衣裳都备好了,过去沐浴吧。”
贾珩冲晴雯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秦可卿,笑道:“我去去就来。”
说着,随着晴雯向着里间厢房而去。
进得厢房,贾珩除了衣裳,进入浴桶,轻笑说道:“晴雯,你生儿是多少。”
晴雯愣了下,心头欢喜,但口中却故作讥诮道:“公子平日忙得跟什么似的,怎么想问起我的生儿了?”
贾珩道:“随便问问。”
晴雯:“……”
贾珩笑了笑,说道:“你是我房里的大丫鬟,怎么也是要问问的。”
晴雯俏丽脸蛋儿上现出一抹黯然,拿起一个毛巾,一边给贾珩擦着后背,一边说道:“我的生日,其实也不大记得了,打小被卖来卖去的。”
贾珩闻言,面上笑意一时敛去,道:“那这几年,你没过生儿?”
“别说记不得,就是记得,也没谁给我过呢。”晴雯轻笑了下,那张俏丽的瓜子脸儿上,也不由现出一抹黯然。
她是从小被卖到赖家的丫鬟,因到老太太屋里请安时被老太太相中,就在老太太院里学规矩,如果赖家没被公子查抄,也算是她半个娘家了。
贾珩转过身,目光温煦地看向少女,道:“其实我也不大过这个,不过你既记不得,那就用我的三月初六罢,以后我给你过,算是我们一起过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还真不怎么过生儿,那种精致生活的仪式感,离他很是遥远。
晴雯闻言,娇躯颤了下,芳心被一股惊喜充斥着,激动说道:“公子所言是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贾珩笑了笑,温声说道。
晴雯闻言,心头喜悦和酸涩交织一起,明眸中就有晶莹泪珠闪烁。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你怎么又哭了?”
“谁哭了?”晴雯柳叶眉竖立,撅了撅嘴,脸上现出一抹笑意,但眸中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
贾珩伸手揩拭着少女脸颊上的泪珠,轻声道:“行了,泪眼汪汪的了,都不像你了,倒是像……”
话到唇边,却是将“像西府的林妹妹”咽了回去。
晴为黛影,袭为钗副。
晴雯虽说是黛玉的影子,但这位芙蓉花神,却不是多愁善感,恍若水做的黛玉。
晴雯除了最后躺在病榻上,宝玉来看之时流过眼泪,什么时候还流过眼泪?
然而,在他面前却已是几次落泪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公子……”晴雯擦了擦眼泪,抬眸看着对面若有所思的少年,弯弯眼睫轻颤,樱唇翕动了下,目光柔媚,隐有雾气润生。
其意不问自明……要亲亲了。
贾珩轻轻笑了笑,伸手捧着那张瓜子小脸儿,凑将过去,噙住那两片莹润唇瓣,酥软果冻在口中一点点儿化开,而掌指之间,也寸寸流溢着少女的青春美好。谷淴
许久,贾珩看着晴雯那张彤彤如火的脸蛋儿,轻声道:“晴雯,帮我沐浴罢。”喧歙伧闹任其喧闹与世无争求
在他看来,稚丽初成的晴雯,这种方式不过是安全感缺失下的一种依恋和孺慕……
“嗯,许是从小颠沛流离,缺乏父母之爱才会如此,而这似乎也正好解释了,作为宝玉房里四大丫鬟之一的晴雯,竟独她一人对宝玉不感冒。无非是宝玉这种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在晴雯眼中,是没有多少安全感可言的。”贾珩眸光幽邃,心头闪过一抹明悟。
“如果再发散一下,鬼楼梦那一版,晴雯的扮演者,寻了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这个……嗯,可能就有些生拉硬拽,牵强附会了。”
这边厢,晴雯看着那少年的面容,目光羞喜交加,轻轻应了一声,心头被一股甜蜜充斥着,伸出纤纤小手,给贾珩搓着后背。
贾珩沐浴而罢,也是出了内室厢房,向着可卿所居的厢房而去。
……
……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在贾珩在荣国府查完账簿用着晚饭时,暮色四合,渐渐笼罩着东城安邑坊,而李金柱所居的宅院中却已亮起了灯笼。
内厅中,灯火通明,烛影随着人声摇曳。
三河帮的核心骨干,黑压压坐了一屋,吵闹声不时响起。
分明是几个雷堂的舵主在争执着什么。
“大当家,魏五兄弟为帮里出生入死,被人伏击,帮里不营救也就算了,却派人杀人灭口,俺老吴想不通!”只听一个五短身材,刀疤脸的中年短打灰袍汉子,袖着手,愤愤说道。
此人显然是和魏五有旧,故而此刻抱打不平。
一个脸型瘦削的黄袍汉子,沉声说道:“魏五还有手下那帮人,不讲义气,出卖咱们三河帮,若不堵了他的嘴,帮里这几百号兄弟怎么办?”
那刀疤脸的灰袍汉子冷笑道:“俺老吴绝不信魏五兄弟会出卖帮里!倒是你钱老三,若是落在官军手里,倒是很可能受刑不过,招供出来,也不知那时候,是不是让帮里也灭了你的口?!”
黄袍汉子愣怔了下,心头大怒,梗着脖子,冷哼道:“那时,俺老钱绝不会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一头撞墙撞死,就是咬舌自尽,绝不劳帮里费心!”
那吴姓灰袍汉子讥笑一声,说道:“现在漂亮话,谁不会说!俺老吴看你……”
“够了!”
就在这时,不等吴姓灰袍汉子说完,从正堂中一溜太师椅上传来一把沉喝,声如雷霆,震得人耳膜生疼。
李金柱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脸色阴沉似水,身旁依次坐着二当家潘坚、三当家黄卓,四当家韩子平以及五当家黎九娘几人。
而这声怒喝,却并非李金柱发出,而是一旁坐着的二当家潘坚。
潘坚目光寒芒闪烁,冷笑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要亮出刀子,冲自家兄弟身上招呼才解气?官军还没来呢,都特娘的自相残杀起来了?”
雷堂堂主,三当家黄卓闻言皱了皱眉,看向两名争执的雷堂舵主,冷喝一声,道:“老六、老七,还不退下!”
二人脸色阴沉,冷哼一声,退至座位,愤愤坐下。
潘坚冷笑道:“钱六,吴七,你们两个也是帮里的老人了!老子不妨告诉你,就是老子下得灭魏五还有几位兄弟口的命令,魏五还有那几位兄弟的家小,老子都会当自己亲娘、亲媳……亲儿子照顾!怎么,还有哪个不服气的?老子就坐在这里,只管往老子身上招呼!”
至于媳妇儿,就不好说亲媳妇。
下方一众副堂主和舵主闻言噤若寒蝉,对这位三河帮内的二当家,大当家的智囊,显然很是敬畏。
“各位兄弟,现在朝廷已经盯着帮里了,帮里正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上上下下,男女老少,几千口子,别说是魏五,就是老子落在官军手里,你们也该灭口灭口!”潘坚脸上闪过一抹厉色,掷地有声说道:“一切为了三河帮!”
三当家黄卓闻言,也是瓮声瓮气说道:“二哥说得不错!老钱,老吴,现在当务之急是共度难关,不是吵吵的时候!都把招子放亮一些,谁敢不顾大局,俺老黄第一个饶不了他!”
三河帮风雨雷电四堂,风堂由李金柱亲自统管着,手下都是漕工、水手等核心骨干,麾下共四个舵主,副堂主若干。
而二当家潘坚管着的雨堂则是由暗探、密谍组成,平时打探消息,收买官吏,下设两个舵主。
电堂则是韩子平管着,负责三河帮麾下的商铺生意,手下同样四个舵主,说是舵主,倒不如说是商贾。
至于雷堂,因是战堂打手,最是人多势众。
一共两个副堂主,八个舵主,都是三河帮内的战力担当。
正因为刀枪拼杀,争抢地盘,故而有不少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如吴姓舵主就和魏五二人有着过命的交情。
先前,魏五率队灭刘攸之口,却被官军在五城兵马司衙门诱伏。
在吴七看来,帮中高手不想方设法解救也就罢了,雷堂副堂主严绍,昨日还派人劫杀雷堂的兄弟,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简直令人气愤难当。
虽说最终功亏一篑,但此举还是寒了一些如吴七这样的三河帮核心骨干的心。
李金柱咳嗽一声,叹了一口气,说道:“吴七兄弟,现在到了我三河帮生死存亡的时候了,魏五兄弟是条好汉,俺老李也佩服,当他手下的人,谁知道会不会招供出咱们来?更不要说还牵扯到那位贵人,一个弄不好,都是塌天之祸!现在我们三河帮,都要一致对外,要想着怎么过了这个坎儿!”
此言不仅是安抚吴七,也是安抚厅中人头攒动的雷堂几位舵主、副舵主等一干骨干。
厅中众帮众闻言,一些人脸色多少好了一些。
“现在什么情况,由二当家说说。”李金柱面色凝重,看向一旁的潘坚,说道。
潘坚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诸位兄弟,据我得知的消息,现在是五城兵马司和京兆衙门、都察院三方给咱们帮里过不去!都察院就不用说了,不直接对付咱们,就是京兆衙门的堂官,是个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的,需得对付了,还有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个五城兵马司!现在的堂官,兄弟们也知道。”
“写三国那个!”这时,下方一个副舵主冷声说道。
黄卓面色煞气隐隐,沉声道:“不错,此人已经连着伏击了我们不少兄弟,这人不好对付。”
钱六道:“三当家,不若派几个兄弟伏杀了这人!”
潘坚冷哼道:“蠢货,不说人家现在正是炙手可热,连那位贵人都因他吃了挂落,这时候咱们敢动他,就是形同造反!就说人家,先前那一刀杀一人,雷堂兄弟刚刚栽了个大跟头儿,你凭什么动人家?”
钱六脸色悻悻,一时有些挂不住,硬邦邦说道:“二当家向来智计百出,不知有什么法子没有?”
此言一出,厅中,三河帮众人都是齐刷刷看向潘坚。
就连李金柱也是看向一向足智多谋的潘坚,道:“二弟,你有什么好法子,赶紧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
潘坚眸光冷闪,说道:“我先前派人往宁荣街流溢过,这位少年权贵刚刚封了爵,后天就是庆宴之日,那时宁荣二府开门大宴宾客,咱们也去拜访拜访这位少年权贵!”
第一百九十九章 优雅知性和青春烂漫
安邑坊,李宅
潘坚之言落下,厅中众人都是一惊,暗道,潘二当家这是要黄鼠狼给……
不是,这是老鼠要给猫装铃铛?
潘坚笑道:“后天,他们大开中门迎客,咱们这些在东城讨生活的苦哈哈,去拜访这位五城兵马司的堂官,不是应有之意吗?”
“这要如何拜访?”韩子平皱了皱眉,说道:“二哥的意思是给这人送礼?”
“就是送礼,送他一份儿大礼,如是不允,那就鱼死网破,不死不休!”潘坚冷哼一声目中寒芒闪烁。
李金柱皱了皱眉,心头微沉,问道:“怎么个鱼死网破法?”
“兄长,咱们帮里这些年多多少少积蓄了些人手,他要真的不给咱们兄弟一条活路,咱们兄弟拼着一身剐,也要让他拉下马!让他贾家东西二府鸡犬不宁,支白幡,敲丧钟!”潘坚冷笑一声,阴声说着。
不等厅中众人又惊又惧。
潘坚说道:“二哥恐怕不知道,五妹手下场子,现在已拿住了西府的贾琏,就在金美楼,咱们给西府送过去二十万两银票,和这西府琏二爷的一绺头发,若是贾家不给咱们兄弟一条活路,再下一次,就送过去人头!”
李金柱闻言,面色微变,惊声道:“潘兄弟,你别胡来,这贾府不是好惹的!”
在他混迹码头做力工,被卖饼子的白寡妇吸血的时候,荣国府那位小国公爷的名声,就已经传遍神京了,这要是把人家惹毛了,真要鱼死网破,他们三河帮还真不是个儿。
潘坚看着面上现出惧色的李金柱,阴鸷的目光瞟了一眼那肥硕的身躯,心头深处闪过一抹幽冷之意。
他这位大哥,终究是被这些年的富贵荣华迷了眼,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现在有了儿子,更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现在是什么情况?
生死存亡,你死我活!
连那位王爷听说都被削成郡王了,人家已经摆明车马冲三河帮来了,如果再不拼死一搏,这兄弟们十几年创立的基业,即将毁之一旦!
潘坚道:“大哥,我有分寸,再说若是他不答应,咱们还有一条鱼死网破之法!那时,别说是他,就是他贾府老国公还在,也受不得群起汹汹!”
“你是说……漕粮?”李金柱脸色微动,心头一惊,凝声说道:“兄弟,这可不好乱动,手下好几万兄弟,都靠着这个吃饭,一来,都有家有口的,未必都愿意跟着咱们跟朝廷放对,二来,真的闹大了,那就成了挟逼朝廷,哪怕朝廷让步,也没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李金柱这几年不再打打杀杀,也是跟着说书先生,颇听了几年书,已渐渐知道别看他控制着漕工,但也不好要挟朝廷。
现在就是麻秆打狼,两头怕!
不到万不得已,谁敢裹挟漕工作乱,哪怕朝廷最终让步,他这个首脑人物,也吃不了兜着走!
说不得那天晚上,睡梦中就被人割了脑袋!
挟民暴乱,哪怕闹大后,朝廷处置了什么京兆尹、五城兵马司还有都察院又如何?
他们三河帮也完了!
潘坚笑了笑,心头对这位大哥的胆魄愈发感到失望,这三河帮,当初如果不是他在背后苦心经营操持着,还有见齐王开府视事时,撺掇着大哥投效,哪有今日的大好局面?
这是他的心血,谁敢毁了三河帮,他就让谁家破人亡、痛不欲生!
潘坚目中凶芒闪烁,心头涌起一股戾气,只是面上不露声色,笑着说道:“大哥放心就是了,说不得就到不了那一步!只怕荣国府里的琏二爷的头发一送至府上,人家都不敢和咱们玉器和瓦片上碰了!再说,不是还有二十万两银子的见面礼吗?如果他肯放咱们一马,大不了,咱们每年分润二成利,送给他!”
这等百年公侯之家,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牵绊着,他就不信那位珩大爷敬酒吃罚酒!
李金柱点了点头,又问道:“二弟说是荣国府的贾琏?他怎么会在五妹手下的场子里?”
黎九娘浓妆艳抹的脸蛋儿上人现出一抹笑意,说道:“大哥,你不知道,金美楼里最近新进了一批江南的尖货,那位贾府琏二爷说来也是楼里的老主顾了,一听说,巴巴的就过来凑热闹,我上次听着帮里被姓贾的辖制的难受,就留了意,先着姑娘羁绊了他,你不知道,他连点了两个姑娘,玩一龙二凤呢,那俊俏模样,我手下那两个姑娘,都说要攒银子让他白玩儿呢。”
厅中众人都是面色古怪,有一些三河帮帮众都是露出男人才懂的笑容。
“也不知模样是个怎么样俊俏法儿,若是做那兔爷……”一个胸口长着护心毛的络腮胡,秃头大汉,呵呵笑说道。
此人就是雷堂另外一个副堂主,名为高进,不好女色,只好男风。
李金柱皱了皱眉,道:“别胡来,没有撕破脸之前,别动人家一根毫毛。”
“帮主,我就去看看。”那高副堂主嘿嘿一笑,说道。
说来,公侯子弟,他还没玩过呢。
李金柱瞪了一眼高进,这人在他手下敢打敢杀,为帮里立过不少汗马功劳,但这特娘的,就是好这口男色,实在让人受不得。
这人浑不吝的说过,怼娘们算什么真男人,要怼就怼男人。
李金柱暗暗摇了摇头,心道,等下得寻人看着这个混球,否则万一和那姓贾的说得开个后门,这边儿,手下人也把人府里子弟开了后门……真就结了死仇了。
李金柱道:“好了,此事先这么办着,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留下,其他几个都先回去罢,最近都老实本分一些!”
厅中众人一时散去,只余几个三河帮当家在密议。
李金柱道:“和几位兄弟说下,齐王爷那边儿现在已顾不着我们了,几位兄弟,一切都靠着咱们了。”
黄卓拍着胸脯,说道:“大哥说句话,俺老黄就是赴汤蹈火,也不皱一下眉头。”
“这不是打打杀杀,还是得用点心。”李金柱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潘坚,说道:“老二,你素来鬼点子多,多出出主意,兄弟们能不能过去这个坎儿,可就全靠你了。”
潘坚阴鸷目光中满是坚定,说道:“大哥放心,帮里风风雨雨十多年都这般过来了,这一次也翻不了船!”
“好!”李金柱目露激动,说道:“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其他几位当家也是一同说道。
厅中灯火跳动着,映照着五道男男女女、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
……
……
夜色已深,时近后半夜,弦月也已隐入乌云之后,帏幔之内业已云销雨霁,烛台细弱的彤彤烛火,穿过软烟罗制成的蚊帐,将里间的一对璧人映照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贾珩伸手拥着秦可卿雪白圆润的肩头,轻声说道:“可卿,这个家,你以后可要当好,西府里查账的事儿,想来你也听到了,你平时多看看账簿,让宝珠、瑞珠她们两个,还有几个婆子跑里跑外传着话就是。”
“夫君……”秦可卿这会儿娇躯已是瘫软成一团泥,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将鬓发汗津津的螓首靠在贾珩心口,一开口,娇软、婉转的嗓音中,就带着阳关三迭后的慵懒风情,那张芙蓉玉面上,嫣然妩媚的风韵在眉眼间流溢开来。轻轻地尝一口想州谝说全知道
“夫君,我会经常看账簿的,我原来也在后院没什么事,只是府中粮米果蔬,鸡鸭鱼肉这些食材,还有胭脂水粉各需买办,这些经手的人,长此以往,若是手脚不干净……夫君可有什么对策没有?”
“这个,你可以多派一些互不知情的小厮,将京中米粮、果蔬的价格都定期打听打听,做得心中有数,再一个就是,这些办事的,如果查不出贪污,也不要薄待了他们,逢半年你抽出一定比例的银子作为……半年至奖,至于年底,更有年终之奖,当然,这个你看着怎么赏赐比较合适,和我商量也行。”贾珩掌下温香软玉,丰腻在掌间流溢着,轻声说道。
秦可卿嗔喜地将贾珩的手拨开,自家纤纤玉手,反而竖起手指在贾珩心口画圈,酥软说道:“夫君这个办法好,只是现在府里仆人、小厮、丫鬟、婆子虽说清理过一回,可也有六七十口子,要不要设几个管事婆子,层层分设,分管一摊儿。”
在红楼梦中,通过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一回,将宁国府仆人数量可窥见一二,大致在一二百人,比之荣国府要少上很多。谷黽
因为主子数量都不一样。
贾珩道:“按你的意思吧,什么按着一等,二等、三等,也好发月例,但要注意,上下监督,尤其是管事婆子,都要守规矩,不犯口舌,哪个敢私下里编排主子,你也要拿出女主人的风范,狠下心来惩戒。”
秦可卿轻声道:“夫君,你别小瞧人家了。”
纤纤玉手也是要效仿着贾珩,但却还未得逞,就被贾珩一把捉住,轻声说道:“可卿,别闹。”
秦可卿:“……”
抿了抿莹润泛光的粉唇,腻哼一声,糯声道:“夫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贾珩:“……”
贾珩安静了片刻,岔开话题道:至于前院的小厮,你倒不用理会,只管吩咐就是了,等我闲下来,会以军法治之。”
他为武勋,虽“很谄媚”地向读书人靠拢,但以军法治家,谁也说不出什么。
秦可卿轻声说道:“那好啊。”
贾珩轻笑道:“好了,就这么多了,睡觉了。”
他发现自己这妻子,除了姿容华美、艳丽的一面,还是有可爱、娇憨的一面的。
随着二人的相处,已渐渐展现出来。
“或许这才是这个年龄女孩儿,该有的天真烂漫,只是在这样一个时代,礼法、宗教,甚至是父母的殷切目光,都才让男孩儿十三四岁就要少年老成,女孩儿十二三岁就要温婉淑良,当然,这样也不是不好,如果既有温婉淑良,又有这般的小女孩儿性情……”
垂眸之间,看着少女那张艳若桃李的芙蓉脸蛋儿,许是因为疲倦,两弯柳叶细眉下,睫毛微微垂下,琼鼻之下,红唇艳艳,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渐渐现出恬然,似是已渐渐睡着。
贾珩就觉得一股抑制不住的喜爱在心底涌起,那种喜爱无关情欲,更是一种对艺术品的爱不释手,目光流连。
不由抱了抱怀中的温香软玉,那种伊人肌肤柔软细腻的触感寸寸缕缕而来,呼吸声均匀有致在耳畔响起,好似世上最好的助眠曲,有着一种让人难言的安宁。
贾珩也闭上眼眸,渐渐睡了过去。
……
……
玉兔西落,金乌东升。
翌日,贾珩用罢早饭,换上三品武官袍服,打算一会儿,悄悄前往锦衣府,汇总锦衣府搜集来的情报,然后再前往五城兵马司,今日他要料理东城指挥霍骏,让谢再义接管东城。
但也会发请柬给贾府的一应老亲,比如四王八公十二侯,还有在国子监中的好友韩珲、于缜、宋源三人,将庆贺封爵的风声放出去,进一步麻痹三河帮帮众。
“当然,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贾府老亲能来的也是寥寥无几,至于韩珲和于缜,这种武勋封爵之宴,他们为了避嫌,也不会来。”贾珩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正了正冠帽,镜中的少年,剑眉冷目,眸光锐利。
晴雯这时,双手递过来一把宝剑,轻声说道:“公子,这宝剑,您别忘了带着。”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晴雯,轻声笑道:“府里的苏锦,上次让你裁剪衣裳,你怎么没听,还穿着你那几身衣裳?”
晴雯现在穿得就是典型的贾府丫鬟装束,青色坎肩,里着翠白袄裙,头发梳着空气刘海儿,两束秀发以红鬙扎起,落在前襟。
晴雯扬起一张俏丽的脸蛋儿,嘴角弯起一抹明媚的笑意,这位少女的瓜子脸其实是有些狐媚之相,故而王夫人说其轻狂的狐媚相,但这是流溢的带着几分笑意,落在贾珩目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好玩儿,那是一种得了花衣裳的小姑娘欢喜。
晴雯轻轻抚着落在前襟的一缕秀发,俏声道:“昨天就裁好了,我想……明天穿呢。”
贾珩闻言,笑了笑,打趣说道:“明天庆贺封爵,西府里几位太太、姑娘会来,穿给她们看是吧?”
女孩子这个年龄段儿,正是爱美的年纪。
晴雯轻哼一声,下意识说道:“她们也值得我穿……”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现在东西两府都知道我府里,有个晴雯,颜色是一等一的好。”
晴雯:“……”
晴雯咬了咬樱唇,垂下眸子,说道:“公子,我是不是……又轻狂了。”
贾珩揉了揉少女的空气刘海儿,温声说道:“你这个年纪,总爱说些孩子气的话,算什么轻狂呢,只是西府里几位姑娘也是品格好的,你日后多来往就知道了。”
晴雯的这种爆炭性情,他以后慢慢调理吧。
“孩子气?”晴雯闻听贾珩之言,玉容微变,不知为何,芳心就有些羞急,一跺脚道:“我哪里是孩子了。”
公子明明也比她大不了一两岁,却把她当成孩子,那昨天,还有上次,上上次……怎么回事儿?
哄小孩儿呢?
“晴雯小姑娘,看你急的脸都红了。”看着一张俏丽瓜子脸涨红的晴雯,贾珩不由失笑,说道。
许是因为昨晚,可卿的一些娇憨之态激起了他的一些古怪的情绪。
“如果三十岁的女子,笑容纯净的还能像个小孩子,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儿,只是生活逼着人成长……有些时候也挺矛盾,既想着善解人意,又想着天真烂漫。或许不是矛盾,而是……贪心。”
这就和后世,既想让媳妇儿有着大和抚子的优雅知性,又时而现出小女孩儿的青春烂漫和俏皮可爱。
而且这种小女孩儿,还不能是苦闹、撒泼的熊孩子。
那种任性、自私、作妖的老仙女,既不优雅知性,也不青春烂漫。
晴雯闻言,俏丽的脸蛋儿现出怏怏之色,心头却有些欲哭无泪,晴雯小姑娘……
贾珩温声道:“好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在家看书、写字吧。”
“那公子路上小心。”晴雯点了点头,明眸看着贾珩,她现在觉得这语气还是有着哄小孩子的感觉。
贾珩说话间,出了花厅,向着前院走去,彼时,已是辰时三刻。
嗯,至于他家可卿,昨晚累得不轻,现在还在睡懒觉。
入得前院,只见谢再义、蔡权二人已经等候了有一会儿。
贾珩道:“备好马车,我们先去五城兵马司,中间,我再换身便装,前往锦衣府看看情况。”
他如今的动向,多半也在三河帮的视线中,需得寻个障眼法,尽量不暴露他的意图。
谢再义点了点头,沉声道:“是得需防着三河帮的人窥伺大人行踪。”
于是,众人就护送着贾珩乘了一辆马车,前往五城兵马司。
而随着贾珩的离去,宁荣街中一些三河帮的密探也迅速动作起来,将贾珩离府的消息递送至三河帮。
第二百章 仅在我一念之间!
五城兵马司
贾珩进入其中,坐衙视事半晌,就在内堂换了一身便装,然后自后门领着蔡权、谢再义二人,潜行而出,前往锦衣府。
锦衣府中,正是上午时分,依然静悄悄的,只有雀鸟的啼鸣在树林中由远及近传来,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以及文吏神色匆匆,在各司房进进出出,忙碌中透着一股井井有条。
贾珩出示了腰牌之后,就是低调进入其中,在内堂中见到了曲朗,以及两位锦衣同知陆敬尧、以及纪英田等几个千户,正围坐在一张勾画着神京一百零八坊的舆图,指点议论着什么。
因为不是所有三河帮帮众都在东城置业,狡兔三窟的道理,这些江湖帮派不会不知,而经过发动锦衣卫探事调查,三河帮大当家李金柱,甚至在永业坊这等官宦群居的地方,都置有宅院,虽不常去。
贾珩入得官厅,见司务厅内人头攒动,一副议事的架势,心头暗暗满意。
这才有了一些专业情报机构的样子。
“大人。”见贾珩进来,正围桌而谈的几位锦衣府高层,都是呼啦啦站起,纷纷见礼,躬身垂头,不敢直视来人。
就连陆敬尧、纪英田也是面带恭谨之色,分明是昨晚戴权至锦衣府传了崇平帝的口谕。
“诸君都辛苦了。”贾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锦衣府的一众同知、千户,目光在面容恭敬的陆、纪二人脸上盘桓了下,说道:“两位大人,这一眼血丝的,昨晚没睡好?”
陆敬尧面上挤出一抹笑意,道:“皇差紧迫,下官哪里睡得实?”
纪英田也是笑着附和说道:“是啊,赶紧将这个事料理了,上上下下才能安心。”
曲朗在一旁,朗声说道:“贾大人,两位大人还有几位千户大人,昨晚汇总情报,一直忙到丑时,睡了一会儿,一大早儿就过来了。”
贾珩闻言,情知这话显然不是给陆、纪二人脸上抹光,而是向着卫府里的几位千户,算是团结同僚的用意。
不由心头暗道,能在锦衣府中混事的,没有一个真的是愣头青。
冲曲朗以及几位千户点了点头,道:“几位不愧是老锦衣了,公忠体国,关键时候还是顶得住事儿。”
几位千户闻听昨天骂过他们的贾珩,说出都是面露欣然之色,再看一旁的曲副千户,心头原本那一丝“吃里扒外”的看法,倒也散了一些。
不少人心头思忖着,之前,卫里那几位百户的确不像话,身为天子鹰犬,却被人收买,沦为帮派走狗,也太跌份儿。
贾珩说话间,也是走到桌前,沉声道:“几位先介绍介绍情况。”
曲朗开口道:“大人,现在三河帮几位当家所居宅邸,基本摸清,皆在东城置有宅邸,许是为了议事,皆围绕着安邑坊李金柱所居的宅院,在西林胡同儿,槐花胡同儿蛇居,同时,朱雀街西边儿的永业坊,兴化坊,李金柱也有置办三座宅院,只是不常去,其他的副堂主有九人,在西城、南城置产的都有,至于舵主、副舵主则有三十多个,再往下的执事、弟子则在东城的两个渡口,那里龙蛇混杂,城垣破败,府里的兄弟们还在搜罗。”
这时,一个千户说道:“大人,四当家韩子平在国子监附近的崇贤坊,购置了宅院,家小俱在彼处。”
说着,曲朗就是拿着一本蓝封簿册递给贾珩,道:“大人,上面记载了一部分三河帮几位当家、堂主以及舵主的居住地址,不过还有许多不全,探事正在侦知。”
贾珩接过簿册,冷笑一声,沉声说道:“还真是肆虐东城十余年,狡兔三窟,哪里都有置产,这连学区房都购置好了。”
“学区房?”众人面色迷茫片刻,不过也没有深究。
贾珩翻阅着簿册,“刷刷”之声响起,不得不说,锦衣府不愧号称十万探事,无孔不入,虽说还有许多不全。
“继续探事,严密布控,一旦发动,务必是将副舵主以上的头目,一网打尽,执事、弟子少说也要摧毁一半!绝不能让他们聚漕工生事!”贾珩目光幽沉,冷声说着,指着手中的簿册,说道:“这里面怎么没有多少二当家潘坚的讯息?”
这时,一个千户面色凝重,解释说道:“大人,这位潘二当家,管着三河帮的雨堂,手里也有一群密探,其人虽置产业,但平时都是宿在黎九娘的场子里,人滑不溜秋,也很是机警,我们不好跟得太近。”
“他没有家眷吗?”贾珩皱了皱眉,目光幽深几分,食指敲了敲桌子,隐隐觉得这人恐怕不寻常。
“有的,但他家小不在神京,而是在金陵。”另外一个肤色略黑的千户,开口说道:“要不要飞鸽传信,让金陵的兄弟盯着?”
贾珩凝了凝眉,沉声道:“先盯着吧,他手握一股密探力量,应是三河帮的智囊,这人不好对付,你们府里有没有身手好的老锦衣,监视着他。”
如果不是担心三河帮中人裹挟漕工作乱,他早就可发动了,如是将这样一位当家走脱,只怕会酿成祸乱。
曲朗凝了凝眉,说道:“大人,要不,我亲自带人盯着他?”
“嗯,先跟着,最好……找机会做掉他!这人,我总觉得是个大麻烦。”贾珩沉吟说道。
曲朗目光闪了闪,点了点头,道:“大人放心,我亲自盯着他。”
贾珩吩咐完,又是翻阅起簿册,淡淡道:“最好做到副舵主以上的帮众都有布控,如果做不到,也不要太强求,一切尽量要稳,不要惊着他们,等晚上我再悄悄过来,咱们再汇总一次。”
“是,大人。”一众锦衣闻言,拱手说道。
“诸君,这次过后,我必向圣上请功,以锦衣府为头功,能否洗刷纵东城肆虐的耻辱,全靠诸君努力了。”贾珩目光逡巡过一众锦衣千户。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人会不会走漏风声。
但一来不会有这么蠢的人,因为这次不成,朝廷只会更愤怒。
二来,锦衣府根本不知他什么时候动手,没逼到眼皮子底下,三河帮的那拨人又没脑抽,还没被逼到死胡同里,就狗急跳墙?
我还没落座呢,合着你就把桌子掀了?
抱歉,一桌子的汤汤水水不说浇不到我身上一点儿,还可能引起更大的镇压,说不得直接调官军接管东城,而领兵者说不得还是他贾珩!
三河帮若都是这样的蠢货,反而容易多了。
众人齐声说道:“多谢大人。”
贾珩又是提点了几句,而后看向一旁的曲朗,说道:“曲副千户,你随本官出来一下。”
曲朗点了点头,出了司务厅,来到廊檐下。
贾珩道:“这个潘坚,你盯着他时仔细一些,没有十足把握,不要动手,另外,他手下掌控的三河帮中的那支暗探力量,也需得挖出。”
曲朗点了点头,说道:“大人,去了南镇抚司的老赵,擅长此事,要不,等下我让人知会他,让他带人盯着些?”
“赵毅?”贾珩凝了凝眉,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寻他帮忙也行,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先前,北镇抚司没缺儿,就调老赵去了南镇抚司郑佥事那边儿听差。”曲朗想了想,解释说道。
贾珩闻言,沉吟道:“不过经此一事,想来北镇抚司也能出几个缺儿来。”
不说其他,如果有人升任都指挥使,下面萝卜坑就腾出来了。
曲朗闻言,心头一动,拱手道:“那卑职告退。”
贾珩目送曲朗离去,面色晦暗不定,思忖道,“不管如何,那位仇都尉,得狙击了才是。但曲朗的级别不够,想卡位都没法卡,还有锦衣府这个机构,全力运转,几乎一夜,就将三河帮几位当家的情报摸了个七七八八,这样的情报能力,虽然是局限在神京这样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域之地,可也实在恐怖,这里面没自己的人,是不行的。”
让他从头到尾去组建一个情报机构,哪怕把刚刚抄没几十万两银子投进去,没个五年时间,也绝对弄不成。
而且,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你一个臣子,招募人手,搞情报机构,究竟是想做什么?
是不是想以侦查手段对抗中枢?
抑或是豢养死士,图谋不轨?
搞个小规模的可以,可一旦上规模、成体量,哪怕清清白白也成了罪过。
“怎么才能将这个谍报机构收入囊中?还不能是我自己去要,而是让天子非塞给我不可,许得想个办法才是……”贾珩目光眺望远处,急剧运转,从方才锦衣府的一些运转中,对这个机构有些动心。哗挤你抬起头看到那流星真美
“这里关键还是东虏,如果以“刺虏敌情,佐军机筹画”的名义,不断地给天子施加心理暗示,才有一线机会,否则,什么以刀的名义,都是陆、纪、仇三人的路子,而不是我自己的角色定位,因为干得再好,也只是一个陆炳,能得善终就不错了,反而大多数人,最终的结局只是纪纲。”贾珩眸光幽深,心头思忖着。
现在的陈汉,可以说谁抓住了东虏,谁就抓住了扶摇直上的“权势密码”。
只要他写《平虏策》之时,向崇平帝顺带灌输那套情报战的理论,是极有可能将锦衣府顺手接管过来的。
而去做什么抄家灭门的一把尖刀,搞“锦衣夜行”那一套。
虽得显赫一时,威风凛凛,但本身就是皇权的附庸,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一把刀,刀就是刀,很难聚集起一方举足轻重的政治势力。
因为没有政治主张,就不具备政治号召力,一个干脏活的,能干到胡佛局长的层次,就了不得了,至于这位局长,说来,也是图书档案管理出身。
“而我想做的是……曹孟德,袁项城,曾文正,拥有自己的枪杆子、笔杆子、钱袋子,彼时,苍茫大地,主宰神州沉浮,陈汉神器,是扶是篡,仅在我一念之间!”谷翮
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皇权翊卫所在,天子爪牙群聚之地,有这样一个“从未树立敬畏皇权信念,政治野心极度膨胀”的“乱臣贼子”,心头正在激起无限野望。
至于刚入官场就有兼济天下的壮志,是否显得好高骛远?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正如半泽进入银行,就是为了做银行家,有人告之于大和田,大和田一脸疑惑说“难道伱不是吗?还有人进入银行不是为了当银行家?”
难不成,是为了混编制?
“大人。”就在这时,一旁的蔡权,唤了一声贾珩。
贾珩收起一些思索,看向蔡权以及随同而来的谢再义,说道:“走吧,回五城兵马司,然后去东城。”
为了掩人耳目,他现在不好直接从锦衣府出去,只能回一趟五城兵马司,然后再前往东城。
神京东城,金美楼
这座高有三层、锦绣绢帛装饰的楼阁,莺歌燕语,丝丝管弦之音响起。
已是半晌午时分,一间装饰奢华,下铺羊毛地毯,沉香混着冰绡燃成的,袅袅青烟从兽头薰笼中升起。
粉红帏幔四及的床榻上,昨晚酣战一场的贾琏,刚刚睡醒,一左一右,抱着两个来自苏州的女子,亲昵着脸颊,大逞口舌之欲。
这两个江南的女子,身段儿娇好,声音酥糯,让他颇有些流连忘返。
“我的琏二爷,您昨晚才折腾过,这才刚起来,就折腾,怎么跟个几天馋嘴儿的猫似的。”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伸出雪白藕臂,拨开贾琏捉怪的手,酥糯婉转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嗔怪。
“好妹妹,一日之计在于晨,让哥哥疼疼你。”贾琏笑着说着,那张俊俏的脸蛋儿上,满面红润,尽是浮浪之态。
他家凤儿平时换个姿式都不许,哪有这两个知冷知热,任由摆布。
而就在这时,只听得“嘭”的一声,门豁然打开,黑压压进来几个人,笑呵呵道:“琏二爷,玩着呢?”
三河帮雷堂副堂主,高进带着两个兄弟,笑眯眯地进得厢房,瞥了一眼已是面现惊惶的贾琏,“呼啦啦”拉了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出去!”贾琏面色大变,惊惧说着,喊道:“兴儿、隆儿,赶紧过来,将……”
“琏二爷,别叫了。”高副堂主打量着贾琏,一双目光在其那张俊俏的脸蛋儿上抽不离一般,心头涌起一抹火热。
暗道,这特娘的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就是不一样啊,看着细皮嫩肉,这小模样……真特娘的水灵!
贾琏被这“炙热”目光注视着,心头就是一突,一股没来由的恶寒从后背渗出,直袭脊椎尾骨,这特娘的目光他可太熟悉了。
有时候他火气上来,也是如此看着小厮,得着眉清目秀的小厮就是出一通火气。
如红楼梦第二十一回有载,“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就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
贾琏正欲下床,却见那对面秃头大汉身后的两个抄着手的汉子,一左一右,抱着肩膀,一脸凶神恶煞地拦住了自家去路。
高副堂主冲那两个在床上赤裸着身子的姑娘厌恶地摆了摆手,好似驱赶苍蝇一般,顿时那两女子,脸色恐惧,一掀芙蓉绣花的被子,抱着裙子就跑出了厢房。
“你……你要干什么?”贾琏心头惊惶,拿起被子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那张俊俏的脸蛋儿上苍白一片,桃花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我的好兄弟,”三河帮,雷堂副堂主高进笑了笑,目光在贾琏前胸和雪白的屁股蛋儿上盘桓了下,五指短粗的蒲扇大手,摸了摸秃头,嘿嘿笑着说道:“你说老子要干什么?当然是……干你了!”
这位琏二爷可真是太水灵了,还有这桃花眼,这脸蛋儿,细皮嫩肉的,真想拿大胡子扎扎。
这般想着,就是从太师椅上坐起身来,搓了搓蒲扇的大手,似乎随时准备饿虎扑食一般。
贾琏闻言,脸色“刷”地苍白,嚷绕道:“我是荣国府的,你敢动我一下,府里绝对放不过你!”
“呦,琏二爷这是在威胁我?”高副堂主冷笑一声,道:“只是,你以为老子会怕?”
见对面的秃头大汉顿住步子,贾琏胆气壮了三分,威胁道:“我父亲是朝廷一等将军,我贾族族长现在是三等将军,掌着五城兵马司,你敢动我一根毫毛,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高副堂主忽地走到窗前,冷笑道:“老子现在就动你毫毛!”
黑塔的身形压了过来,贾琏心头一怒,拿起枕头,向着高副堂主砸去。
高副堂主嘿嘿一笑,闪过一抹兴趣,道:“小样儿,还挺烈!”
贾琏面色惨白,惊恐万分说道:“你不要过来,我兄弟是贾珩,就是那个威震神京,剿了翠华山匪寇的贾珩,你们要银子,我给你们银子,我家里有的是银子……”
高副堂主上前一把就要拽开被子,但贾琏那边抱着一角,死死不撒手。
“嘿!”
但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花花公子,一下子就被高副堂主抓住被子,扔到一旁。
高副堂主打量着不着寸缕的贾琏,断眉下的目光更是愈见火热。
如非帮里几位当家交待过,暂且不能动这贾琏,他都想办了这个小妖精!
贾琏却是惊叫一声,“救命,救命!”
说着,手足并用,向一旁的床下爬去。
然而,却被高副堂主一把抓过胳膊,拉了过来。
“再敢乱嚷,阉了你!”高副堂主恶狠狠说着,噌地一声,掌中已是现出一把匕首,锋芒如水,刀锋清冽。
贾琏如遭雷殛,连忙缩在角落里,目光惊惶地看着对面的大汉。
高副堂主冷笑一声说道:“过来!割你一绺头发!”
贾琏浑身哆嗦着,道:“好汉,有话好好说,你们要银子,我包里有,没有,可以去府里拿!”
高副堂主冷哼一声,却是上了床,不由分说,按住贾琏的肩头,抓住一绺头发,在贾琏撕心裂肺的惊叫声中,将头发割了下来。
“将琏二爷的香囊拿过来,把这头发绑了香囊。”高副堂主回头对着身后的几个手下,说道。
“是。”一个汉子上去接了,而后去搜捡贾琏的香囊。
“琏二爷,让老子瞧瞧这小身板?”高副堂主收起匕首,嘿嘿笑着,一双大手就开始占贾琏的便宜。
而站在一旁的一个大汉,迟疑说道:“堂主,大当家说……”
高副堂主冷笑一声,说道:“不用你聒噪,老子有分寸,摸摸他,他又不会掉块肉儿,真那位不给咱们面儿,老子自有他的好处!”
虽如此说着,但还是手下收敛几分。
万一那边儿和帮主说和了,他太放肆,最后不好交待。
贾琏此刻被高副堂主一双粗粝的蒲扇大手,摸着脸蛋儿,只觉心头涌起阵阵屈辱,可听着二人对话,心下又是一松,起码清白是保住了。
念及此处,不由暂且压下心头的惊惧,颤声道:“这位兄弟,你们说给哪位面儿?”
高副堂主冷笑道:“也不妨告诉你,你东府里那位,不给我们兄弟一条活路,现在就看他了,明个儿,若是不识时务,你这……”
说着,大手拍了拍贾琏的屁股蛋子,
贾琏闻言,脸色大变,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几是又惊又怒。
好啊,是你……东府的珩大爷!
你自做你的好官,我平日里也不招你惹你,怎么牵连到我头上来?
真特娘的,人在家中……青楼嫖,祸从天上来!
第二百零一章 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东城兵马司
贾珩以及谢再义、蔡权等人,在五城兵马司司衙中取了谢再义的六品武官的兵部告身,官袍,骑着骏马,就来到东城五城兵马司。
在至东城之前,贾珩还以为会是一片破败萧条,但这一路而见,却见街道齐整,人烟阜胜,繁华不下西城。
而东城兵马司衙门就坐落在梧桐街,这一路载满了梧桐。
马车停在兵马司门前时,已是晌午时分。
贾珩在蔡权等人的簇拥下,不容守卫在衙门前的兵丁禀告,就是大步进入官厅。
司务厅之中,条案后的一个着文吏服的胖孔目搁了笔,笑道:“老赵,东市刚开了一家酒楼,名为迎风楼,他们的狮子头不错,一会儿去弄点儿。”
另一个孔目,愁眉苦脸道:“我没你老王心大,听说新来的堂官,正寻人做筏子呢,咱们指挥都调到总衙去了。”
那王姓孔目笑道:“怕什么?他们这些当官的,走马灯一样,什么时候也离不了我们这些办事儿的。”
“你先去罢,等下,几位副指挥过来,我还要将这些东西给他送去。”那赵姓孔目笑了笑,说着,这老王寻他,无非是想多找一个人分担餐费罢了。
“好,那你忙着。”那王姓孔目笑了笑,整了整官袍,就是起身,招呼着其他几位书佐。
然而,就在这时,庭院中黑压压过来一群人,间或传来说话声。
一个兵丁闪进司务厅,道:“几位大人,贾大人来了!”
那王姓孔目刚刚寻了两个书佐,闻言就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道:“哪个贾大人?”
“还能那个,提点五城兵马司的贾大人。”
厅中众人闻言,面色倏变,都是呼啦啦站起,出了官厅相迎。
而这时,贾珩业已入得庭院,着三品武官袍服,沉静目光看向从官厅出来的一应吏目。
“卑职见过指挥使大人。”
众人都是行礼拜见。
贾珩淡淡道:“着各吏目、总旗以上军卒,至厅中叙话。”
说着,也不理下方几人,径直入得官厅。
贾珩坐在条案之后,沉声道:“东城指挥霍骏、副指挥田则等几人可在?”
见半晌无人应,赵姓吏目说道:“贾大人,霍指挥身子不爽利,告了假,田副指挥这会儿他们都在公干,一会儿应回衙中。”
贾珩沉声道:“霍骏病了有几天了?几天不坐衙视事,他这个指挥过得比本官都惬意,你们与他相熟的,告诉他,尽快到司衙履任新职,再敢拖延,本官定要治他个怠慢上官,渎职公务之罪!”
众人闻言,都是心头一凛。
贾珩道:“霍骏既已调任五城兵马司,另有委用,如今的东城指挥,已由谢再义担任,去将四个副指挥唤来,都认认人。”
赵姓吏目顿时就招呼着几个兵丁,分头前去唤人。
不多时,从外间匆匆跑来两个武将,皆着从六品武官袍服,甫一进入官厅,就是抱拳告罪,道:“卑职宋广远,侯昆见过贾大人。”
贾珩道:“两位副指挥,来到正好,东城指挥已由这位谢再义接任。”
宋广远是个中年武将,闻言就是抬头看向谢再义,然而这一看,就是一愣,迟疑道:“敢问谢指挥可是京营出来的?”
谢再义诧异说道:“你认得我?”
宋广远笑道:“方才听着名字熟悉,不想果是那位谢百户,先前公文发至东城,卑职还以为是何人同名同姓,不想还真是京营有着小李广之称的谢百户。”
谢再义道:“小李广不敢当,现在也是跟着贾大人当差。”
侯昆在一旁看着二人叙旧,眸光闪了闪,也是附和笑着说话。
见几人寒暄起来,贾珩也暗暗点了点头。
谢再义并非无根浮萍,就是当初冯唐都听过其人名头,想来以之接管东城指挥,应能做到上下膺服。
“而三河帮以为我是要借机整顿东城兵马司,再行出手,但实际的着力点不在东城,而在锦衣府,这就是释放的一颗烟雾弹。”贾珩目光将东城一干吏目以及小校的神色,收入眼底。
毋庸置疑,这座官厅之中,八成就有三河帮的眼线。
念及此处,贾珩咳嗽了一声,顿时厅中一片寂静。
贾珩迎着一众目光,开口说道:“谢指挥接管东城,诸位也知,无非是神京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大案,本官受皇命提点五城兵马司,不得不有所作为,而攘外必先安内,五城兵马司需要整顿,东城更需要整顿!以往那种敷衍塞责,懒散怠慢的风气,需得一扫而空。”
这话其实已经隐隐在点霍骏的抱恙不出,但更多的还是在跟东城兵马司的三河帮眼线释放麻痹信号。
先整顿东城兵马司,再动手下大力气清理东城的江湖帮派势力。
两位副指挥都是拱手称是,表了几句决心。
贾珩又等了一会儿,终究见到姗姗来迟的两位东城副指挥。
一名魏越,一名洪振,二人进入官厅,规规矩矩向贾珩行了跪拜之礼。
贾珩沉声道:“国家应考举子被青皮无赖殴残,圣上震怒,士林哗然,而青皮无赖就是出自东城,你们几位副指挥,有何感想?”
魏越闻言,竟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大人,是卑职等人无能啊,才让三河帮帮众肆虐一方,为祸坊里。”
见此,其他副指挥面色变了变,心头暗骂一声,也都是纷纷下跪请罪,而东城一些吏目、小校见此也是相继跪下请罪。
贾珩故作沉吟,而后喝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侦破此案,给天下一个交待,还神京城一个朗朗乾坤!”
贾珩掷地有声说着,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众人,在眼前这个魏越身上盘桓了下,如此卖力的表演,实是让人生疑。
贾珩沉吟说道:“此外,东城兵马司从今天儿起,要开展一场清街行动,将一些游手好闲、寻衅滋事的青皮无赖清扫出来,编练成役夫,或挑粪、或扫街、或疏渠,同时要寻访东城以及东市的商铺,接受其举告青皮、无赖,基本做到有告必有究!”
几乎不用想,这场清街行动,会以虎头蛇尾而告终,最终抓几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至于三河帮的弟子,一个都抓不到!
而这就是他给三河帮释放的第二颗烟雾弹!
伱以为我踌躇满志,又是明升暗降霍骏,又是搞轰轰烈烈的清街行动,然后见招拆招。
但实际上,这都只是虚晃一枪!
东城兵马司中的几位副指挥以及总旗小校都是齐声应道,更有拍胸脯保证的。
贾珩见此,似乎很是满意,面上的冷色散了一些,说道:“说完公事,还有一件私事,明天,宁国府将会举办封爵之宴,以做庆贺之意,诸位若是得空,可来府喝杯水酒。”
这封爵宴自是第三颗烟雾弹。
官厅中的众人闻言,面色都是一愣,继而有一些就是心领神会,笑道:“多谢大人,我等一定登门叨扰。”
心道,这种宴礼,迎来送往,是拉近与上官关系的好机会,看来这位贾大人不愧是少年英杰,公私两顾。
贾珩见此,也不再多言,看向一旁的谢再义,说道:“谢指挥,你是随本官先回去,还是现在坐衙?”
谢再义道:“先护送大人回去罢。”
贾珩点了点头,就是带着谢再义、蔡权出了东城兵马司。
而贾珩一走,官厅之中顿时就是窃窃私议起来,有的说要在明日如何给这位贾大人送礼,有的在说清街行动,而因是午饭饭点儿,原本围拢的吏目、小校,自是三三两两散去。
东城,安邑坊
李宅,原东城指挥霍骏正和李金柱一同用饭,在一旁听完那王姓吏目所言,冷笑一声,道:“这位贾将军,以为将霍某明升暗降,请来了京营的一位名声在外的猛将,就能管束着东城这一摊儿,真是痴心妄想!”
这位原东城指挥,大汉六品武官,年岁在三十出头,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方面阔口,看着颇有英武之气。
李金柱道:“霍兄弟,这次还是连累你了。”
“李兄不必介怀,等过了这个风头,王爷那边儿会将我调至山东蓬莱卫,任卫指挥使。”霍骏举起酒盅,说道:“先容忍这小儿一段时日。”
李金柱点了点头,笑道:“明天俺老李就去会会这位贾大人。”
霍骏点了点头,举起酒盅,道:“不过,这位贾珩小儿不是个好说话的,李兄要做好撕破脸的准备。”谷埂
他隐隐听到一些风声,就连齐王都在这人面前吃了一些亏,但具体不知。
李金柱笑道:“俺老李醒得利害,绝不会鲁莽行事。”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把单刀,无牵无挂,敢打敢杀的傻柱了。谁拥除事有你谁就拥有全世界
“不过,需得留一条后路了,得将虎子送出去才是。”李金柱举起酒盅,递至唇边,目光微垂,思忖着。
……
……
贾珩用罢午饭后,并没有在五城兵马司坐衙,而是散发了请柬之后,先去了一趟京兆府衙。
因为今日正是贾珍充军流放之日。
岭南山高路远,烟瘴笼罩,蛇豹丛生。
他总要去送送才是。
京兆衙门一旁的囚房中,几个京兆衙门的差官押着一个蓬头垢面,身着囚服的中年人,在锁链的哗啦啦声中,一步一步挪动着出了牢房。
贾珍脖戴重枷,脚下以锁链铐着,因为在牢房许久不见日头,刚一出得,就觉得头有些晕眩,那张瘦削乌黑的面容上,有着几分憔悴和苍白,双目茫然失神。
就在这时,忽听到远处有人,沉喝说道:“贾珍,你媳妇儿来送你了。”
贾珍身形一颤,一双涣散的目光,凝了凝,徇声看去。
只见路旁停着一辆马车,由着一个老仆拉动着。
马车旁,尤氏伫立眺望着自己,身旁还有一个提着食盒的丫鬟。
云堆翠髻的尤氏一身褐色襦裙,衣着也不似往日那般华美艳丽,透着一股简素,往日那一张娇媚、艳丽的脸蛋儿,如今不施粉黛,白纸如曦,略有着几分憔悴。
“老爷……”尤氏远远一见贾珍,轻唤了一声,快行几步,虽未落泪,但也有着几分凄然之色。
贾珍看向尤氏,愣怔了下,忽然面色激动,声音沙哑说道:“你怎么来了?其他人呢?蓉哥儿呢?西府里的老太太还有大老爷呢?”
尤氏玉容苍白,抿了抿樱唇,轻轻摇了摇螓首,眸中渐渐涌出泪珠来,心头一酸,说道:“老爷,他们都不来了。”
“他们为何不来?可是府里有事耽搁了?”贾珍面上现出一抹期冀,说道:“我现在去了岭南,那里山高路远的,他们总该着人送些盘缠才是啊。就是他们都忘了,蓉哥儿在东府里,也得送这些官差一些银子,还能让我路上过得舒坦一些,我给你说,等过三五年,说不得就天下大赦,那时,或许我就放回来了。”
因为贾珍被关押在牢房中,隔绝消息,其实还不知道神京城最近的风云变幻,什么贾珩封爵以及提点五城兵马司,都不知晓。
尤氏看着因为被关押了太久,恍若打开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的贾珍,少顷,待其说完,才叹道:“老爷,现在宁府里已有了新主人,蓉哥儿不在东府里,现在跟着西府大老爷那边儿过活呢。”
“东府有了新主人?怎么回事儿?东府现在是谁在主事?”贾珍闻言面色剧变,想了想,惊讶道:“难道是蔷哥儿?”
尤氏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复杂,幽幽说道:“是珩大爷。”
“珩大爷是哪个玉字辈儿……嗯?贾珩小儿?!”贾珍瞳孔一缩,因为愤怒,浑身都在颤抖,惊声道:“怎么会是他?不该是他啊!他有什么资格住在宁国府?那是我们这一支儿的……”
尤氏玉容微顿,抿了抿唇,轻声道:“老爷,先用些酒菜,这里面的事儿,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的。”
贾珍闻言,压了压心头的惊怒心绪,此刻倒也觉得腹中饥渴难当,牢房的饭菜简直是猪食儿,点了点头道:“是,是。”
这时,尤氏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在一旁的石台上布着菜肴,而后低声吩咐一旁的丫鬟,去拿几两银子,求差官能否将重枷打开,方便犯人进食。
那差官想了想,拿着钥匙,过来给贾珍去了枷,沉声道:“你们快点儿,等下典史老爷派完差,就要启程上路了。”
尤氏应着,冲那差官道了一声谢。
贾珍去了重枷,只觉浑身轻松,只是垂眸看着菜肴,皱了皱眉,道:“怎么这般清淡?荤菜都未见几个?”
尤氏听着贾珍的挑三拣四,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妾身娘家日子也过的紧巴,老爷犯了罪,我那个诰命夫人昨儿也被礼部的来人除了,这鱼、这鸡,往日吃腻的东西,以后都未必餐餐有了。”
贾珍这时撕过一个烧鸡,抬头看向尤氏,这时才发现其竟未着丝绸衣衫,不由就是一惊,再次问道:“宁府呢,宁府我记得还有不少庄子、铺子,一年好几万两银子的。”
“都归珩大爷了。”尤氏给贾珍满了一杯,那张婉丽、柔美的脸蛋儿,现出一抹苦笑,加之玉面泪痕尚在,愈是我见犹怜。
不等贾珍惊怒询问,尤氏解释道:“原本宫里因老爷除爵的事儿,不忍宁国断了香火供奉,想将爵位转继给他……”
“什么,简直岂有此理?凭什么给他!”贾珍闻言,目光几欲喷火,口中正吃着的烧鸡残屑混合着油腻口水喷出来,就是落在尤氏那张光洁如玉的脸蛋儿上。
尤氏芳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拿着手帕擦了擦脸蛋儿,道:“老爷,您听我说完,宫里下诏书将爵位转赠给他,但他不要,然后上了一封《辞爵表》。”
贾珍冷哼一声,不及细思什么辞爵表,就道:“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这封《辞爵表》据说写得言辞恳切,也让那位珩大爷的贤德之名传遍神京,而原本颁好的袭爵诏书,也没有作效。”尤氏言及此处,玉容微顿,心湖中不由倒映出那少年的身影,以及那至今思来,仍在心底盘桓的话:
“夫人,走路还是要看路为好,若是摔破了相,以贾珍的渔色性子,说不得真会休妻另娶……”
贾珍皱了皱眉,怒道:“既是辞了爵,他怎么又入住了东府?”
尤氏抬眸,看着对面蓬头垢面的丈夫,将心头那一抹异样思绪压下,解释道:“西府的二老爷以他贤德,自请他为宁国族长,宫里就降诏书,让他以小宗成大宗,以便祭祀宁国先祖,宫里还有个说法是宁国府,本就是国库出银敕造的,然后,不久他就剿了翠华山的匪寇,立了大功劳,活捉匪首,然后宫里就封了他三等云麾将军的爵。”
“这……”贾珍闻言,恍闻惊雷噩耗,苍白的面色几乎扭曲,手中的鸡腿似乎香味不再,味同嚼蜡,仰天怒吼道:“怎么会这样!老天不开眼啊,怎么让贾珩小儿封爵!”
尤氏见到贾珍失态怒吼一幕,幽幽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倒也没有多想,岔开话题道:“老爷,凤丫头先前派了平儿姑娘,说宁府明天要庆祝那位珩大爷封爵,说念我日子过的艰难,要让我接进宁府……”
“接你进宁府?”贾珍忽然顿了怒吼,如遭雷殛,猛然将一双虎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尤氏,黑黢黢的双手,猛地抓住尤氏的削肩,双目渐渐充血,猩红可怖,怒吼道:“你是不是也想进宁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享富贵荣华惯了,是不是有天想着爬上那位珩大爷的床!继续安享荣华富贵!”
“我没有!老爷,我不打算过去的。”尤氏闻言,娇躯轻颤,一张脸蛋儿刷地苍白,泪珠盈睫,颤声道:“老爷,你……你弄疼我了。”
贾珍五官狰狞地看着尤氏,满腔愤恨与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烧。
他是珍大爷,现在那贾珩小儿是珩大爷!
他是三等威烈将军,那贾珩小儿是三等云麾将军!
他居住在宁国府,现在那位珩大爷也居住在宁国府!
是的,那位珩大爷夺走了他的一切,现在住在宁国府,威风八面,何其快意,一定在想着给他戴绿帽子?
他绝不能容忍!
念及此处,贾珍似乎想到了那一幕,他的妻子尤氏,在那贾珩小儿胯下婉转承欢……
只觉一股戾气丛生,邪火直往脑门儿上撞。
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眉梢眼角都是动人风韵的妻子,只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双手松开尤氏的削肩,向着那纤细的脖颈儿掐去。
他绝不能被戴绿帽!
绝不能啊……
“疯了,老爷疯了……”一旁尤氏的丫鬟见着这一幕,稚丽脸蛋儿刷地苍白一片,惊声嚷着,竟是手足无措。
而尤氏被贾珍扼住脖子,柳叶细眉下的美眸中现出绝望,一张艳丽哀绝的白腻脸蛋儿已是涨红,口中呜呜道:“老爷……”
而在马车车厢内,一着翠白色罗裙的尤二姐、一着大红色襦裙的尤三姐正自低声说着什么,听到动静,徇声望去,几乎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挑开帘子下了马车,向着贾珍冲去。
而尤氏这时已被掐得已是喘不过气来,美眸目光渐渐涣散,意识甚至都有几分迷糊。
盖因,贾珍在这一掐中,几乎要将心头的所有愤恨,都要发泄出来。
而就在这时,却听得一把沉喝,“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继而却见飞起一脚,踹在贾珍的半边脸上,将其踹翻在地。
“咳咳……”
尤氏剧烈咳嗽着,微微躬下身来,双手护住脖颈儿,大口喘着气,好似一条渴死的鱼般,美眸中现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着一袭三品武将官袍的贾珩,立身在近处,目光冷冷看向几个京兆衙门的兵丁,喝问道:“尔等为何让犯人与家眷独处!”
第二百零二章 给尤氏的两条路
刚刚在里间吃着午饭,闻听救命之声,即从屋里跑出的牢卒,闻听喝问,就是一愣,抬眸见到贾珩,面色微顿,齐齐拱手道:“这位大人,不知如何称呼?”
并不是神京城每一个公差都认识贾珩,而京兆府衙的衙役还好一些,但牢房这些狱卒,对贾珩就有几分陌生。
这时,蔡权也带着几个京营军卒过来,沉声道:“尔等愣着做甚,这是提点五城兵马司的贾大人!”
一众狱卒闻言,都是面色倏变,纷纷见礼。
而此刻,从马车上赶来的尤二姐,尤三姐,则是愣怔在原地,一双秀美双眉之下的目光秋水盈盈地看着那少年。
尤三姐着一袭粉红色罗裙,腰肢纤纤,梳着一个少女式的刘海儿发髻,玉容艳丽,肤色白腻,鬓发间别着一朵牡丹花,人花相衬,愈见姝美,手中捏着一方红色手帕,眉眼低垂,思忖着,“他就是珩大爷?”
尤二姐则着一袭翠白色底色襦裙,相比尤三姐的苹果圆脸,脸型稍稍削立了一些,身材略有几分丰腴,挽着翠螺髻的鬓发间,别着一根银色珠钗,那张丰润、白皙的晶莹玉容上,同样现出一抹愕然,抬眸看向那少年。
贾珩看向尤氏,清冽的眸光柔和几分,温声道:“你……没事吧?”
当初尤氏向他递送贾珍相害的纸条,通风报信,从本质来说,这位在原著中有着“锯嘴葫芦”之称的尤氏,并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恶人。
念及此处,上前搀扶了下,将尤氏搀扶起。
尤二姐、尤三姐,闻言也是连忙上前,扶住自家姐姐,轻轻舒缓着后背的拍后背,唤道:“姐姐……”
尤氏那张白腻的脸蛋儿,渐渐恢复了一些红润,抬起一双美眸,看着贾珩,目光略有几分复杂,重重咳嗽了下,道:“多谢……珩大爷相救。”
贾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尤氏身旁,两位眉眼略有几分相似的两位少女,心道,想来是尤二姐和尤三姐了。
尤二姐看着气质温柔静默,一张婉美的脸蛋儿上,正是挂着忧切之色。
尤三姐则是看着略有几分英气,容色艳丽,柳叶细眉下,是一对儿瑞凤眼,烟视媚行,脸蛋儿白里透红,眼神深处似蕴藏着一股烈烈之气。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贾珍心性乖戾,又遭逢大变,心性愈发偏激,你着人看过他就是,如何还亲自相送?”
尤氏抿了抿樱唇,少年那带着几分关切的责备之言在耳畔响起,嗫嚅道:“我……”
而这边厢,贾珍在地上,抬头见到贾珩和尤氏正在说话,心头一股嫉恨涌起,瞳孔充血,怒吼道:“贾珩小儿,你夺了我的一切,我纵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着,身形挣扎着,就是要向贾珩冲去,而顿时就有几個狱卒,冲将过来,朝贾珍已肿起的脸上,猛地狂打了几个耳光。
“特娘的发什么疯!不要命了?”狱卒斥骂着,重新又给贾珍套上了重枷。
贾珩看了一眼贾珍,心头也没了先前送其一程的念头,沉声说道:“将此獠押走,赶紧派官差押送上路!”
对贾珍,先前在水月庵时,他已在其身上动过手脚,想必在充军途中,风餐露宿,颠簸流离,能安然至岭南就不错了。
至于什么野猪林,反而没有必要。
他现在贤德之名传于海内,动静举止说不得都有人暗中观察他,不好做此赶尽杀绝之事。
“是,大人。”几个狱卒闻言,点头哈腰应道。
就在这时,尤氏檀口微张,无力地伸出一只藕臂,轻声道:“且慢。”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目光诧异地看向尤氏。
尤氏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玉,将那包秋衣还有盘缠,给他带上。”
他……
方才的一掐,夫妻情义已绝,先前的老爷再也说不出口。
尤三姐,那张人比花娇的俏丽脸蛋儿上,就是现出愤愤之色,俏声道:“阿姐,他都要掐死你啊,你还给他准备盘缠?”
“终究是夫妻一场,他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尤氏惨然一笑,哀伤说道。
方才,她的枕边人竟是要掐死她?十余年的夫妻情谊,竟至薄凉如此?
念及此处,尤氏琼鼻一酸,眼泪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不大一会儿,颗颗晶莹泪珠已挂在那张苍白憔悴的凄美脸蛋儿上。
丫鬟小玉应了一声,将身上背着的包袱取下,向着贾珍身旁的官差拿去。
那狱卒一时间就是迟疑,看向贾珩,问道:“大人,这……”
“带上罢。”
贾珩摆了摆手,面色淡淡。
而在这时,闻讯而来的司狱,一路小跑着而来,分明是听到这边儿的消息,其人行至近前,面色惶恐,噗通跪下,拜道:“下官京兆府司狱雷明,见过贾大人。”
贾珩道:“雷司狱,伱手下的人也不看着点儿,刚才差点儿酿成一场人命案子,本官抽空要和许府尹说道说道才是。”
雷明闻言,面色倏变,如遭雷殛,额头上甚至渗出冷汗,膝行几步,叩头不止说道:“大人,都是下官管束不严,差点儿酿成大错,还请大人恕罪啊。”
如是这位少年权贵和许府尹一说,他这乌纱帽绝对是保不住了。
见得这人如此卑躬屈膝,苦苦相求,尤二姐晶莹玉容顿了顿,凝眸看向贾珩,暗道,好一个少年权贵。
尤三姐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眨了眨,目光在那身形颀长、气质冷冽的少年身上盘桓不离,芳心中也有几分莫名之意。
贾珩也没有多少训斥司狱的兴致,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别在这而当磕头虫了,赶紧领着犯人派差事去。”
那司狱雷明闻言,如蒙大赦,拱手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千恩万谢,转身离去。
尤二姐静静看着这一幕,抿了抿桃红粉唇。
贾珩转头看向尤氏,在其身上的简素衣衫上盘桓了下,道:“有件事儿正要和你说,凤嫂子这几天没少念叨着你,在我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我知道你离了宁府,日子过得也艰难,我回头和凤嫂子说说,以后你可按着往日在宁府的月例支取银子,这笔银子会由东府转给凤嫂子,再由凤嫂子派她身旁的丫鬟给你。”
说来,这也是对尤氏当初通风报信的回报了。
至于经由凤姐之手,也是为了避讳瓜田李下。
尤氏抬眸看着对面的少年,樱唇翕动了下,摇头道:“我不要这银子。”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为什么?”
尤氏抬起螓首,柔声道:“我既出了宁府,应与宁府再无瓜葛,如今再收你的银子,又算是什么意思?”
贾珩闻言,再次默然。
尤二姐听着二人的对话,一剪秋水盈盈波动,面现思索,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这少年和她姐姐这波澜不惊的对话中,似有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尤三姐则是挑了挑柳叶细眉,心头生出一抹狐疑,俏声道:“不知珩大爷,给我阿姐银子,究竟是以什么名目?”
方才她可是听到了,那贾珍在掐大姐脖子前说的话,难道看这架势,大姐真的和这位珩大爷……
贾珩面容沉静,看了一眼尤三姐,道:“终究是宁府过去的当家太太,纵然离了宁府,但与我贾族情分一场,也不好薄待了。”
尤三姐娇哼一声,却是扬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蛋儿,轻笑说道:“不想珩大爷如此仁义厚道,只是我大姐好好的当家太太,却落得现在的田地,说来说去,还不是拜珩大爷所赐?”
“妹妹,这都是那人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关。”尤氏连忙开口说着,然后看向贾珩,急声道:“方才还要多谢珩大爷方才仗义援手,只是我家小妹刁蛮无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珩大爷见谅。”
尤二姐也在一旁拉了拉自家妹妹的裙袖,将一双柔媚盈波的目光看向贾珩,轻声道:“三妹她平日任性惯了,珩大爷大人有大量,还请见谅则个。”
这位尤氏二姐,声音轻轻柔柔,眉眼间有着一股恬静、温婉气质无声流溢,对上贾珩目光,恍若受惊的小鹿般,连忙垂下眼睑。
贾珩看了一眼尤三姐,声音平静无波说道:“祸福无门,唯有自招,其中是非曲直,你一个小姑娘,如果不懂,可以回去多问问你姐……贾珍落在如今田地,是不是他罪有应得?至于你姐,多少是无辜了一些,但贾珍为宁国族长,逞凶为恶之时,你姐为诰命夫人,也不是没有风光过的,人这一辈子,既要吃得惯珍馐美馔,也要吃得下粗茶淡饭,起起落落,看淡就好。”想要和你蟋绔融化在一起很久
尤三姐闻言,芳心颤了颤,玉容微顿,抿了抿粉唇,一双明媚流波的美眸瞪着贾珩,轻声道:“你这人……说得好生轻巧,你不知我姐姐在家过得什么日子,街坊、邻里闲言碎语的不说,姐姐还担心着那个不要良心的混账,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的,现在都快瘦脱相了,刚刚又差点儿被那混账掐死,你说我大姐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现在又是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贾珩闻言,面色微顿,眸光幽深几分,看向一旁的尤氏,见其面容憔悴,抿唇不语,一时默然。
尤二姐抬起螓首,柔声细语道:“这位珩大爷,此地非讲话之所,不若至旁处一叙。”谷墴
却是见得街道上一些看热闹的目光以及指指点点的人群。
贾珩闻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都午时了,去寻家酒楼边吃边说。”
尤氏玉容微顿,推辞道:“这么好烦劳珩大爷?”
“无妨。”贾珩抬眸看了一眼尤氏,道:“你们先上马车,我记得附近有一家四海酒楼。”
尤二姐和尤三姐闻言,就是搀扶着尤氏,折身回了马车。
贾珩唤上蔡权以及谢再义,就是前往四海酒楼。
酒楼,二楼包厢中
贾珩唤人传了一桌宴席,然后落座,看向尤氏三姐妹。
其实二姐、三姐和尤氏并没有血缘关系,是尤老娘改嫁时候带过来的两个女孩儿。
尤二姐扬起一张娇怯、柔美的脸蛋儿,轻声道:“劳烦珩大爷破费了。”
贾珩道:“这不值当什么的。”
尤二姐抿了抿粉唇,轻声道:“珩大爷,先前之事,我们姐妹心里自有杆秤,原就和珩大爷无关,三妹往日也从没有在家里派过大爷的不是,刚刚也是一时情切,心疼大姐。”
贾珩看向一旁正自安慰着尤氏的尤三姐,这时正对上一双妩媚的美眸,一瞬不移地看着自己。
相比尤二姐的羞怯,这位尤三姐毫无示弱之象,四目相对,盯着贾珩的眼睛。
贾珩也是看着尤三姐,目光清冷、锐利。
终究是少女败下阵来,目光躲闪开,轻声说道:“那贾珍不是东西,但和我姐姐无关啊,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之家,哪里能约束得了外面的爷们儿?现在吃了挂落不说,刚刚还差点儿被掐死。”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我若怪你姐,也不会出月例银子。”
尤三姐清声道:“那你说我姐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贾珩凝了凝眉,问道。
尤三姐轻声说道:“现在贾珍那混蛋被流放岭南,我大姐不可能守着他一辈子,大姐膝下也没个孩子,她若是要改嫁……”
尤氏正自黯然神伤,闻听尤三姐所言,芳心又羞又气,羞愤道:“三妹,你浑说什么,我谁也不嫁!”
她丈夫正要流放出去,现在哪里有什么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贾珩同样惊讶看着尤三姐,心道,不愧是原著中敢戏耍贾珍,还拿着柳湘莲的宝剑横颈自刎的女子,确有几分泼辣劲儿。
尤三姐拉过尤氏的手,轻声道:“你就是苦熬,苦熬谁去?熬贾珍,贾珍那混蛋,他刚刚要杀了你的!”
“那我铰了头发,出家当姑子去!”尤氏羞愤说道。
尤二姐连忙劝道:“大姐,不改嫁就不改嫁,说那胡话作甚?”
说着,也是瞪了一眼自家三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算改嫁,就不能等过个一二年?
尤三姐这时,将一双美眸看向一旁的贾珩,俏声道:“珩大爷,你是怎么个说法?”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如是想改嫁,去官府寻一份和离书即是了,大汉律中,有义绝为由而和离,方才贾珍行凶未遂,夫妻情义已绝,可以和离。”
“你这人说话惯是轻巧,没有你宁荣二府的允准,官府能给和离之书?”尤三姐打量了一眼少年,轻声道:“你们这样的公侯之家,哪怕是犯了事的族长媳妇儿,也断不会容她改嫁了去。”
尤氏只觉臊的脸颊滚烫,羞愤道:“三妹,你别说了!”
当着对面那少年的面,说什么改嫁之言,她……真不知如何自处了。
“大姐,我是丑话说在前头儿,今日不赶巧儿碰到这位珩大爷,将来怎么办?”尤三姐颦起秀美双眉,说道:“你真的要熬一辈子活寡?”
不仅是尤氏臊的慌,就连二姐听着自家三妹这话都觉得面红耳赤。
关键不在这话,私下三个姐妹怎么说都没事儿,但现在当着一个男人的面。
她家这个三妹,也太不知羞了,这样的少年权贵面前,到底是闹哪样啊?
这里不得不说,尤老娘带着两个姑娘改嫁,以及最后为了过上好日子,出卖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美色给贾珍父子的一系列事件中,几乎可以说,在尤二姐和尤三姐所受的家庭教育中,好听说法是没有受封建礼教的荼毒,不好听说法就是风气开放,几有后世现代女性之风。
只是二姐性情内敛,三姐性情泼辣,只是二女心底都蕴藏一股不易觉察的烈性。
至于屈从贾珍父子,只能说是封建礼教压迫下的可怜人罢了。
贾珩对尤氏姐妹其实倒没有什么偏见,因为不去谴责不是东西的贾珍父子,却将异样目光投之两个弱女子身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更不要说,眼下二女还没有和贾珍有所勾连。
“哪怕是柳湘琏,先前一开始也是嫌弃尤三姐名声,后来尤三姐以死明志,也后悔莫及,然而为时已晚。”贾珩心思电转,压下心头一抹思绪。
而后看向尤三姐,说道:“其实,本来是要过一段时间和你姐说的,既然你问起,那也不妨和你说说。”
此言一落,三双目光都是齐刷刷地看向贾珩。
“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路,不管你姐姐以后改嫁与否,随时都可去往京兆府寻那里的官差,以义绝之名,求得一份儿和离之书。”贾珩面色微顿,沉声说道:“宁荣二府不会出面干预,这是我说的。”
尤二姐心头一震,在心底回响少年掷地有声的话语。
而尤三姐美眸熠熠,玉容微顿,问道:“还有一条路呢?”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尤氏,说道:“原本凤嫂子还有我家夫人她们的意思,念你日子过得艰难,又是无辜牵连,加之在宁国府居住了不少时间,就在天香楼西边儿有一座小院落,让你和丫鬟别居……我想着你毕竟是前族长夫人,也曾帮着族里忙前忙后主持过祭祖等事,虽说贾珍为恶甚汹,但与你无关,总有一些苦劳在。可刚刚听你三妹的意思,来日或会可能改嫁,那样再居宁国府,就于理不合了……当然,你与贾珍和离之后,月例银子会一直供给,直到你另寻人家儿为止。”贾珩说完这些,顿了下,说道:“你若是觉得一时不想和离,也可等过段日子,总之要依着你的心思才是。”
他之所以对尤氏给予了较大的宽容,还是当初其人的通风报信。
从本心而言,他还是希望尤氏能够和贾珍和离的,寻个老实男人……好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平平淡淡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这……”尤氏闻听贾珩之言,面色变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落在任何人头上都难以选择,一边儿是继续住在宁国府享受着贾家的荣光,虽说身份尴尬了一些。
另外一个是将来有改嫁的机会,可尤氏虽说对贾珍绝望,但哪里说得上现在就有改嫁的念头?
而且,自家丈夫刚刚流放岭南,她后脚就和离改嫁,这……
毕竟是当过诰命夫人的女人,哪怕出身小门小户,一下子也转不过这个体面的弯儿,更不必说,心底还真有一丝舍不得往日的富贵。
尤三姐则在心头盘算着贾珩之言,美眸一瞬不移地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少年。
暗道,大姐还能住在宁国府?
“你如果将来能改嫁,其实也挺好,为贾珍那样的人苦熬……不值得。”贾珩默然片刻,又续道:“当然,你这会儿心乱如麻,或许一时难下决定,倒也不急,等你想通了再说。”
尤氏玉容苍白,凄然道:“我现在心头乱糟糟的,还请珩大爷见谅。”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贾珩端起茶盅,淡淡说道:“先用饭罢。”
而这时,伙计也端上了饭菜。
尤三姐眉眼弯弯,嫣然一笑说道:“人说珩大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今个儿算是见着了,我敬珩大爷一杯。”
说着,取过一个酒盅,斟了一杯,不给贾珩拒绝机会,仰脖一饮而尽。
“妹妹……”尤二姐见着这一幕,柔声道:“别喝这么猛。”
“没事儿,我高兴。”尤三姐饮了酒,一张白腻的脸颊红扑扑,美眸一瞬不移地看着对面的少年,浅笑盈盈,道:“我干了,珩大爷随意。”
第二百零三章 敢爱敢恨
四海酒楼
贾珩斟了一杯酒,面色淡然,轻声说道:“喝酒总要有个名目,如果是为了感谢,那大可不必,我为贾族族长,安置你姐姐,也是我应做的一份儿,说来,先前一直忙于公务,无暇管这摊子的事,反而让你姐姐受了不少委屈。”
尤氏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
他一时间都没想好怎么处置。
如果不管,就显得毫无容人雅量。
如果管的太多,落在一些人眼里,就容易引起一些桃色联想,对如今的他而言,还是多多少少打有一些影响的。
他还没有到不畏流言的地步。
曹孟德也没有一开始就动人妻何太后,人妻曹之名也是在后来为一方雄主之后才打下的名声。
其实,对尤氏,他前一段时间,采取了冷处理的方式。
不过现在既然遇上了,又被这尤三姐不饶人逼问着,他也算是给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把皮球踢过去,看尤氏的意思。
诚如尤三姐所言,尤氏这种没有孩子的情况,连守节都没法守,最终还是要改嫁的。
“所以三姐虽然泼辣了一些,但也是心思机敏了,比之二姐……”
看了一眼一脸懵懂、柔弱的尤二姐,贾珩心头也是叹了一口气。
红楼梦中就有载,是二姐哭着说,“咱们姐妹金玉一般的品格,让这两个现世宝玷辱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贾琏家里早晚要闹上一场。”
可以说,尤二姐是有些小迷糊、傻白甜的,而三姐反而心思聪敏,而且有一股敢爱敢恨的泼辣劲儿。
“不懂得保护自己的清白,可不就是小迷糊,傻白甜?认准了柳湘琏,以死明志,可不就是敢爱敢恨……话说,如果尤三姐嫁了贾琏,和凤姐、秋桐两个或许还能斗上一斗。”
贾珩思忖着。
“珩大爷,是瞧不上我,不喝我的酒了。”尤三姐拨弄着前襟的一缕秀发,脸颊嫣红,脸上虽带着笑,但目光中却有几分痴冷之意。
贾珩淡淡说道:“非是不喝,而是将话说的明白罢了,至于瞧不上你,这又是何出此言?”
说着,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贾珩而后,将酒盅放下,看向对面的少女,心道,这显然是是动不动抹脖子的性格诱因了。
念及此处,目光清冷,沉声道:“尤三姑娘,说话做事儿,还是要给别人和自己留一分余地才好,如我真不喝你酒,你又能怎么样?”
此言一出,尤氏、尤二姐面色都是一变,心头咯噔一下。
暗道,三妹方才太胡闹了。
不得不说,那股凛然气势,不怒自威,绝不是闺阁女子能够承受的。
尤三姐容色也有苍白,但还是倔强抬起螓首,抿了抿粉唇,轻笑了下,说道:“不怎么样,左右不过是我看错人罢了。”
贾珩闻言,面色重又恢复平静,对上尤三姐的目光,说道:“看错人?说得你很了解我一般。”
尤三姐微微垂下目光,轻轻道:“现在神京城中这几天都在传大爷的名声,我觉得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贾珩目光带着几分深意地看向尤三姐,道:“传言多谬,不可妄信。好了,用饭罢。”
如非柳湘莲妄信传言,也不至待尤三姐自杀之后,才明白其心。
尤氏在一旁轻声说道:“我妹妹在家里被惯坏了,性格刁蛮,还请珩大爷多担待下。”
“是挺刁蛮的。”贾珩看了一眼瞪着瑞凤眼看着自己的尤三姐,点了点头说着,拿起筷子,用起饭菜。
尤三姐:“……”
轻哼一声,拿起筷子去夹起一块儿鱼肉。
尤二姐秀美脸蛋儿上也现出一抹轻笑,拿起筷子,也是用起饭菜来。
尤三姐却好似一个问题宝宝,抬眸说道:“珩大爷,神京城里说伱前日计诱贼寇,可是真的?”
尤氏闻言,嗔怪道:“三妹,吃完饭再问罢。”
“吃完饭,这珩大爷不知跑哪儿去了,再想问也问不成了啊。”尤三姐扬起艳丽的脸蛋儿,俏声说着,然后看向贾珩,解释道:“因为我姐姐的缘故,我打听了不少你的事迹,对你了解颇深,但多是一些传言。”
贾珩凝了凝眉,说道:“计诱贼寇倒是真的,但这里事涉朝廷大案,不好和你说太多。”
他觉得这尤三姐,真是自来熟,这姑娘可以说和他目前遇到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一般这种性格在后世比较常见,因为本身长得娇艳明媚,并不会生出叽叽喳喳之感。
反而,尤二姐在一旁浅笑盈盈,贤淑婉静的模样,似是看着自家小妹烦扰着对面那少年,觉得颇有几分意思。
“那翠华山呢?听说京营剿了许久都剿灭不定,主要是因为不知匪巢,你想了什么法子,寻到匪巢的?”尤三姐又是问道。
尤氏闻言也是,顿了下筷子,抬眸偷偷瞧向对面的少年。
对这场令对面少年封了和她丈夫同等爵位的功劳,她其实……也有几分好奇。
贾珩道:“说了,你也不懂。”
“你这人……小觑人。”尤三姐羞恼说道。
她刚刚就发现了,这人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傲气藏在骨子里,还有打量着她的目光,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她也不知说什么,就是那种……庙里拜佛时的目光,高高在上,带着来自云端的怜悯、俯瞰。
对上这样的目光,几让人有种心神轻颤之感,但也又忍不住想要探寻原委。
怜悯她?为何怜悯她?
难道怜悯她的身世?是了,这人未必不知她家中的情况。
贾珩却没有想到,方才他看着尤三姐时的一些关于其人命运的感慨,被这女子捕捉到。
一般而言,女子对男子的目光感知敏锐,尤其是尤三姐这等心思慧黠,不怯不畏的女子,自是捕捉到贾珩那清冷目光中蕴藏的复杂内容。
贾珩默然了下,清声道:“和你说说,倒也无妨。”谷姍
正要伸手提起酒壶,却见尤三姐竟是拉了拉椅子坐将过来,一股胭脂水粉的香气扑鼻,少女提起一个酒壶,轻笑道:“珩大爷,我给你斟酒。”喧闹竦庖任其喧闹与世无争求
贾珩目光微顿,深深看了一眼尤三姐。
这姑娘穿着红色襦裙,肤色白腻,鬓发间别着一朵牡丹花,一般而言,女人鬓间插花,需得对容貌极度自信才是,否则不是被花盖过了颜色,就是透着一股俗气。
尤三姐见此,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上,明媚笑意渐渐敛去,娇俏的声音转冷几分,说道:“珩大爷是不是以为我这般熟练侍奉酒水,是如那些风尘女子,给男人伺候惯了酒的?”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尤三姐,轻声道:“不一定,起码有三种可能。”
尤三姐:“???”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一种可能是和人学的,一种可能你在家中经常喝酒,最后才有你说的那种可能,在我看来,也是最不太可能的,就是伺候惯了男人,但你明明未经人事……嗯,不是,为何你会觉得我会认为你是如风尘女子伺候人伺候惯了呢?”
尤三姐脸蛋儿腾地红了。
什么叫明明未经人事,这位珩大爷……
然而贾珩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打量着尤三姐,又瞟了一眼尤氏。
暗道,莫非和尤氏学的?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在红楼梦电视剧,有一集,尤氏带着几个丫鬟,去见贾珍,见到贾珍和几个小妾划拳行令,然后本以为尤氏没有笑纹,会坐下来规劝,不想坐下来,就是一通五魁首、六六的划拳,让人叹为观止。
贾珩想了想,说道:“三种可能,你却认为我只认准了最后一种可能,可见你方才说什么视我英雄好汉之言,也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抑或是你在我面前……有些自卑?”
说着,拨开尤三姐的手,提起酒壶,酒浆自壶嘴而出,哗啦啦落在酒盅中,却是给自己轻轻斟了一杯,而后就是,面色淡漠,好整以暇品着酒。
他觉得这尤三姐掩藏在自来熟的表面下,其实藏着一股深深的自卑。
“可能和尤老娘有关,尤老娘为了富贵荣华,都能将两个女儿送给贾珍父子玩弄,虽不好将人往坏处想,但也难免不能顺理成章地大胆假设,恐怕尤老娘是个不知检点的,年纪时候,裤腰带可能松的很……两个女儿,在这样的家庭教育中成长,听着母亲房里传来一声声奇怪的声音,然后看着烂裤裆的老娘,伺候着不同的怪叔叔吃酒菜,一路长大,被人指指点点,脊梁骨几乎要被戳断……”
还真让贾珩猜准了,尤老娘守寡后,并不是无缝衔接地改嫁,也是经过很长一段儿“寡妇失业”的空窗期,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女儿过活,谋生之道,可想而知。
而且能生出尤二姐和尤三姐这样的丽色,年轻时候的尤老娘也是个容色娇媚的主儿。
“你在我面前……有些自卑?”
这种话,虽在这个时代说得有些新鲜,但却还是让人能够听懂,自卑……自轻自贱?
而唐朝诗人杜甫也曾有诗,“穷荒益自卑,漂泊欲谁诉。”
尤三姐娇躯轻颤,秀美双眉下的明眸闪了闪,晶莹玉容渐渐有些苍白。
尤二姐颦了颦秀眉,抬眸,静静看着尤三姐以及那少年,也有些琢磨出几分味道来。
尤氏也是抬头看着二人,玉容微顿,却是有些迷惑。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尤三姐眉眼低垂,螓首偏转,芳心被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情绪充斥着。
那是一种被剥开了衣服,被人看光的感觉。
而在这时,贾珩拿过尤三姐面前的酒盅,斟了一杯,递了过去,轻轻笑了下,温声道:“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多读一些书,比瞎琢磨一些事情好,人无法决定投胎在一个什么样的人家,但却可以选择读书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不要妄自菲薄。我还是觉得,你说话也好、做事也罢,还是要多给自己和别人留一分余地,这和敢爱敢恨并非水火不容。”
说着,将酒盅递给尤三姐眼前。
可以说,尤三姐的最大问题,就是说话、做事,不给自己和别人留一分余地,还有男女相处也是如此。
如果和贾珍父子之间留一分余地,保住自己金玉般的品格,又岂会受其折辱?
如果给柳湘莲留一分斟酌余地,又岂能收获不得自己的归宿?
这样性格的女子,说是敢爱敢恨,但其实是自卑性格下隐藏的偏激。
怎么说呢,这种属于后世那种,谈个恋爱都能谈到上天台的那种。
尤三姐闻听一旁的温煦之言,看着那酒盅,抬起一双美眸,定定看向着三品武官袍服的少年,见其笑意温和,芳心不由震颤,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心绪,只觉被一股暖流包裹着。
这样一位性情清冷的少年权贵,亲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递至眼前,宽慰人家。
所以,人家并不是瞧不上她金玉般的品格……
她虽然出身名声不好,但她可以选择读书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又一次劝她说话、做事多留一分余地。
方才,她是有些咄咄逼人了,让他不舒服了吧。
嗯,她敢爱敢恨……
尤三姐芳心一颤,有一种心事被拆穿的感觉,眸光低垂,偷瞧了一眼那少年,但见其面色从容,却不见丝毫浮浪之态。
原本还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奇,就有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可能连贾珩都没有意识到,那种收放自如,好似清冷月光从指缝间露出的一缕温情,最是撩拨人心。
因为如太阳一样,光芒无处不在,那种温暖最是不值钱。
反而吝啬你的温情,吝啬你的好意,当偶尔从指缝间露出一丝千锤百炼的温柔时,就显得弥足珍贵。
当然,前提依然是年少有为、有权有势。
正如后世有句话而言,女孩子不主动,她只是对你不主动。
你若是高富帅,年少有为不自卑,你会惊奇的发现,处处都是主动的女孩子。
当然,这种主动未必是喜欢,尤其是漂亮女孩子,最高级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象出现,多向选择罢了。
贾珩道:“定匪巢之事,其实也没有外间传的那样玄乎,等下我给你说说,你就明白了。”
他觉得和这尤三姐,有那么一点儿后世那种和有些段位的女孩子过招的感觉,处处都是拉扯、博弈,虽然他真的不喜欢这样。
第二百零四章 凤姐:放他……
待贾珩说完,尤三姐眼波盈盈,提起酒壶,给贾珩斟了一杯,然后一手支起香腮,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贾珩叙说。
除了贾珩是少年外,简直就是酒桌上,小姑娘听老男人吹牛的既视感。
贾珩也没有故作渲染,三言两语,简明扼要地将当初如何定匪巢一事说完,拿起酒盅,轻轻抿了一口。
尤三姐玉容微讶,一双美眸波光盈盈,轻笑说道:“珩大爷这法子,真是神乎其神,常人纵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
尤二姐也是抬起一张秀美的脸蛋儿,定定看着对面的少年,问道:“这莫非就是兵法?”
尤氏看着对面的少年,目光愈见复杂,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果是智计百出,行事不同于荣宁二府的贾家男儿。”
贾珩道:“也不能说是兵法,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这样的雕虫小计,恐怕我们姐妹三个绑在一起,都想不出来。”尤三姐一剪秋水盈盈波动,似感慨说着,而后就去拿酒盅,明眸焕彩,轻声道:“珩大爷,我敬你一杯。”
尤二姐容色异样了下,劝道:“妹妹,少喝一点儿罢。”
她觉得自家妹妹多半是看上这位珩大爷了。
“还有公务在身,不好多饮。”贾珩抬眸看向尤三姐,道:“你也少喝一些罢,酒喝多了伤身。”
他前世不抽烟,酒也基本少喝,主要是不喜欢宿醉的感觉。
当然,对尤三姐、尤二姐也好,他这话还是公式化的客套多一些。
尤三姐闻言,愣怔了下,柔声道:“那听珩大爷的,我就不喝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拿起碗筷,开始用饭,那种不急不徐的动作中有一种坚定、沉静的力量。
许是举止之间的专注和坚定,让尤氏和尤二姐也受其感染,动起筷子,默默用着饭菜。
尤三姐见贾珩再无谈兴,也没有开口询问贾珩,只是拿起筷子在菜肴上盘桓了下,夹起一块儿鱼肉,似要给贾珩碗里夹,却一直得不住机会。
在这种略又几分古怪的安静气氛中,贾珩吃了一碗米饭,然后就放下碗筷,一旁的尤三姐连忙递上手帕,盈盈一笑,轻声道:“珩大爷,给。”
贾珩道:“不好烦劳。”
尤三姐:“……”
然后,贾珩自行取了一方素丝手帕,擦了擦手帕,举起茶盅,喝了一口香茗,看向对面业已停了筷子的尤氏和尤二姐,道:“你们先慢点儿用,我还有事在身,不多陪了。”
尤氏闻言,连忙轻声说道:“那你先去忙。”
尤二姐也说道:“珩大爷先去罢。”
贾珩冲三人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对尤氏姐妹,他更多是怀着一种对红楼金钗命运浮沉的审视和思考,与先前遇着的探春、黛玉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他是读过红楼梦的,无法做到对一些人物缺乏最基本的感情和同理心。
在作者笔下,薛林这样的女子,固然让人心生喜爱,但尤二姐、尤三姐,也绝非面目可憎。
“如是简单将十二金钗分为三六九等,视薛林二人为白璧无瑕的玉人,而视尤二姐,尤三姐为不知自爱的贱货、婊子,四春则是中间档,秦可卿就是只会喊叔叔的绝世尤物……那这种对十二金钗定货物贵贱……肤浅、狭隘的认知,与这样一部传世巨著所要传递的精神力量恰恰是背道而驰的。”
因为,原作者用红楼人物在时代洪流的命运浮沉,用悲剧去传递了一种精神力量。
而尤二姐、尤三姐的悲剧,是个人性格和时代共同造就的结果。
或者说,所有金钗的悲剧命运,都是为了完成对纨绔膏粱、对世道的控诉,作者对每一个人物都是倾注了心血和感情。
正因如此,才将人物写进了人心。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贾珩在尤氏和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相送下,出了包厢,道了一声留步,然后下楼汇了账,然后在楼下用饭的蔡权护送下,出得四海酒楼。
待目送贾珩离去,尤氏幽幽叹了一口气,心绪复杂。
尤二姐玉容微顿,抿了抿粉唇,收回目光,忍不住说道:“大姐,这位珩大爷,不愧是出身贾族公侯子弟,有傲骨而不见傲气,气度让人心折。”
愈是人前羞涩不言,愈是背后话多,尤二姐自是不例外。
尤氏似自嘲一笑说道:“你才见过几个贾族的公侯子弟?若贾族公侯子弟皆是如此,也不至两府外面连个顶门立户的人都没有……我最近寻思着,许是荣宁二公许是见后辈子孙不肖,显了灵,出了这么一个人物。”
她在宁国府住了十余年,从妾室熬成当家太太,也见过不少贾族子弟,但阖族男儿,却没有一个如这位珩大爷般,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尤二姐颦了颦英秀的眉,说道:“听说府里不是有个宝二爷,是个衔玉而生的?”
尤氏面色不由现出几分古怪,轻轻说道:“宝玉他那痴顽性情,等你见过就知道了。”
她几乎是看着宝玉长大的,宝玉什么性情,以前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她也只是笑而不语。
尤二姐诧异了下,轻笑了下,说道:“大姐,那荣宁二府,难道一个成器的子弟都没有?我听娘说,西府里的琏二爷好像是个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听说现在还在外面做着事儿?只是他家里倒是有个母夜叉?”
尤老娘一双眼睛对荣宁二府的爷们儿时刻留意着,自是对贾府的适龄男子的情况了如指掌。
说来,尤老娘将尤二姐和尤三姐送给贾珍,一开始未尝没有存着为妾室的心思,只是贾珍和贾蓉父子二人太不是东西。
“风流有之,别的就没有了。”尤氏轻轻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虽没有多说,但其意也是不言自明。
尤三姐这时,款步而来,却是收回眺望的目光,轻声道:“大姐,他不是说明天宁荣二府庆贺封爵吗?我们也过去看看罢。”
尤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好去?我这身份不尴不尬的,去了,人家怎么看我?”
尤三姐闻言,伸手抱住尤氏的胳膊,娇笑道:“大姐,去看看罢,天天在家也怪闷得慌的,伱总在家里闷着,都清减成什么样了,去散散心也好啊。”
尤氏一时间被央求得有些没办法。
尤二姐明眸微动,轻声说道:“他方才不是说大姐原来有着苦劳吗,还说允许大姐再住宁国府呢。”谁拥有你谁就拥有都河全世界
尤氏轻轻摇头道:“人家许是客套话,不能给咱们个棒槌,咱们就当个针认。”
现在她也有几分回过味儿,虽说给了她两条路,其实还是希望她改嫁的。
尤三姐笑了笑道:“如果大姐能去,想来人家也会说,他这族长厚道、仁义啊,就连前任族长之妻过来捧场,他都不计前嫌好好招待着。”谷瞂
尤氏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容我回去再思量思量,再说,人家请柬也没发,我们自己上门成什么样子?”
自家三妹的那点儿小心思,她也是心知肚明,从心底来说,其实……乐见其成。
如果三妹能给那人做妾,也算没有辱没了她这样的颜色。
只是看刚才那人的意思,似乎对三妹没那个意思。
……
……
却说贾珩出了四海酒楼,没有再去五城兵马司,而是回了宁国府。
宁国府中,此刻正在为明日庆祝封爵一事布置着,焦大带着几个仆人刷着匾额,在回廊中张灯结彩,一见贾珩入府,就从高脚凳上跳下来,上前笑道:“珩大爷,你回来了。”
贾珩冲焦大点了点头,道:“稍稍布置一些就是了,不用太铺张。”
焦大笑道:“大奶奶都吩咐过了,这些彩灯花饰,都是从库房里搜罗而出的往年旧物,并没有再另作置办。”
贾珩笑道:“那敢情好,这些器皿饰物,最怕用一二次,就弃之不用,反而不停采买,只肥了经手的买办。”
焦大闻言,就赞道:“大爷真是明白人,以往府中逢年过节,还真是如此。”
见这老头儿有打开话匣子的架势,贾珩笑了笑,说道:“你也算府里的老人了,如果府中有哪些用度不对,可直接回禀给我。”
与其让“什么都知道的焦大爷”吃多了水酒,牢骚满腹,不若让其直接禀告给他,然后他再行处置,还能多一个监督手下奴仆的渠道。
焦大应道:“珩大爷放心,下面那个敢偷奸耍滑,偷狗戏鸡,我一定给大爷说!”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沿着抄手游廊,向着内院而去。
刚入内宅,就听到说笑声从内厅传来,抬眸看去,分明是秦可卿和凤姐以及平儿正在说笑,一见贾珩回来,几人都是离座起身,出屋相迎。
凤姐笑着说道:“刚才还说着人去唤珩兄弟,商量祭祖的事儿是怎么个章法,可巧珩兄弟就回去了。”
“嗯。”贾珩点了点头,说话之间,就往厅中去,问道:“凤嫂子应去通知了族里爷们儿?”
“都知会了,这是阖族脸上有光的事,族中爷们肯定是一个儿都差不离儿的。”凤姐笑道。
贾珩落座在厅中,接过一旁晴雯递来的香茗,抿了一口,淡淡道:“既通知过了,就好说了,明天上午就可在祠堂中祭祖,然后中午摆宴,饮宴至下午可散,至于老太太和女眷则在会芳园听戏,晚上东西二府的爷们儿、太太、姑娘都可到会芳园聚晚宴,后天可往清虚观打醮祈福,戏班子请一天估计也不行,人家班主多半不接,不多不少,请个三天罢。”
贾珩三言两语说完,又是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
凤姐脸上就洋溢着笑意,看向一旁的秦可卿,道:“瞧瞧,珩兄弟真真是外面发号施令惯的,我们商量个半天也就是这样,他三两句话就有了章法。”
秦可卿笑了笑,看向贾珩,问道:“夫君外面公务忙完了吗?”
“公务什么时候能忙得完?”贾珩笑了笑,说道:“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
如果不出意外,对三河帮,他希望是这两天的晚上收网,当然还是看锦衣府的工作效率。
秦可卿轻声道:“总要不耽搁夫君的正事才是。”
凤姐忽而道:“其实还有件事儿和珩兄弟说,先前大老爷来府里,带走了赖大。”
贾珩道:“带走就带走罢,只是赖家家资,先前已填补了东府的亏空,应无多少银子色剩余了。”
凤姐轻笑了下,道:“大老爷非说赖大说不得还有其他钱财隐藏,所以就……”
恰在这时,忽地从外间传来的婆子的声音:“二奶奶,旺儿在外面有急事求见。”
凤姐闻言,玉容就是现出惊异。
连忙出了内厅,来到廊檐之下,急声问道:“旺儿,你不是带着人,跟着大老爷去抄吴新登家了吗?还有你捂着脸作甚?”
只见旺儿捂着一边儿脸,苦着脸道:“二奶奶,小的随着大老爷一大清早儿带着一帮人去抄吴新登家,抄了十几万两银子,但大老爷往他院子拉去了,我在一旁说了几句,挨了大老爷一个耳刮子。”
凤姐:“……”
平儿和周瑞家的也从厅中走出,闻言,脸色都是倏变,面面相觑。
十几万两银子,往自家拉去了?
“大老爷怎么说?”凤姐压了压心头的火气,柳叶细眉下的丹凤眼,隐有几分冷意。
旺儿苦笑道:“大老爷说,西府里一帮家贼,惯会监守自盗,不若将这些财货放在他府上,他盯着,断不会有疏漏。”
“放他……”凤姐柳叶眉倒竖,怒火再难压抑,嘴角抽了抽,到了嘴边儿的话,又是咽了回去,改口道:“放他府上就能万无一失?这是公中银子,放他府中,西府公中开支用度怎么办?”
旺儿苦着一张脸说道:“大老爷说,二奶奶若是用银,和琏二爷一同寻他支取就是了。”
凤姐那张明媚的瓜子脸上满是怒气,心头暗骂一声,见钱眼开的老东西!
“平儿,咱们回去,寻老太太去,看究竟是个怎么个说法,否则,这个家……我是没法儿当了。”凤姐脸色变幻,压抑着心头的怒火。
毕竟是自家公公,如非不得已,她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平儿应了一声。
凤姐此刻也是转过头将一道目光看向秦可卿,叹了一口气,强笑道:“妹妹,我先回去了,还有珩大爷,这个事儿……”
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向贾珩,终究没忍住。
贾珩神情默然,道:“你们西府的家务事,我也不好多说。”
凤姐闻言,容色滞了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情知对面少年不想管这摊子烂事儿,也没脸再讹人一般纠缠下去。
招呼着平儿走了。
待凤姐离去,秦可卿款步而至贾珩近前,柔声道:“夫君,西府那边儿,你怎么想的?”
贾珩道:“还能怎么想,再看看罢,有些事情管的过宽,人家不领你的情不说,还怨怼你,我最近很忙,也没多少空暇,先让西府自己处理。”
秦可卿点了点头,美眸闪了闪,就是若有所思。
第二百零五章 凤姐:这是……二爷的头发?
而荣国府,荣庆堂中——
当凤姐来到贾母房中时,面色一愣,却是发现王夫人也在,还有一脸愁眉苦脸,不知如何自处的贾政。
王夫人此刻坐在贾母身旁,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太太,宝玉他大伯这把追回的亏空银子都拉到他府上,我也不知道什么个情况,我也不敢问,”
王夫人虽然看着平素与世不争,但并不意味着不会摆理,只是不像邢夫人那般盛气凌人,弄得人憎鬼厌。
贾母脸色也有几分不悦,道:“公中的银子,自是要归到公中,怎么能拢到他屋里?”
这时,抬头见凤姐进来,就是招呼道:“凤丫头。”
凤姐进入厅中,脸上也不见往日那满面春风的笑意,说道:“老祖宗。”
贾母皱眉道:“你不是派了小厮跟着你公公的吗?”
凤姐叹了一口气,道:“我的老祖宗,旺儿带着几个小厮去了,被大老爷打了个耳光,撵了回来,大老爷说是等我用银之时,再去他院里支取,我这个做媳妇儿的,又能说什么呢。”
贾母一听,心头愈发生气,道:“来人,唤大老爷、大太太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和某人学的,贾母现在都不喊什么“谁家媳妇儿”等婆子,而是一声来人。
这时林之孝家的,就应了一声去唤贾赦夫妇去了。
至于为何还要唤上邢夫人,自是方便贾母骂人!
比如什么下作的小娼妇,又在一旁挑唆着爷们儿无事生非之类的现成话。
不多时,贾赦和邢夫人二人进入荣庆堂,规规矩矩向贾母行了一礼。
贾母冷着一张脸道:“查账查出的公中银子,你拉你院里,怎么一回事儿?”
贾赦淡淡笑道:“母亲容禀,府里先后出了吴新登、单大良这样的欺主刁奴,才出了这么大的亏空,儿子寻思着,如果银子送到府里,难免不会又出这样的奴才来,儿子那府里有专门的账房先生管账,不会出这等家贼窃盗的事儿。”
对老太太的恼火,他已有所预料,甚至谁拱的火,他都知道!
贾赦念及此处,余光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王夫人。
他这个弟妹别看平日里吃斋念佛,不争不抢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好在哪怕收回去银子,也能昧下一些金石器玩,古董字画来。”
他本来就打得是这个主意,能将银子落在自己手里更好,落不到也没事儿。
经他手变卖古董字画、金石器玩,还不是他说多少是多少!
贾母冷笑道:“可真是替我着想了,只是府里这一家大大小小,好几百口子,都张着嘴,冲谁要?”
贾赦笑道:“这个不用急,让琏哥儿媳妇儿到我那边儿支取就是了。”
“让你那支取?”贾母轻笑一声,说道:“好,现在给我支二十万两银子来!”
贾赦:“……”
邢夫人忍不住问道:“老太太,您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贾母冷笑一声,道:“回金陵去!怎么,你还想让我和鸳鸯一路要饭回去?好,我们现在就走!”
说着,拄着拐杖,作势欲走。
贾政闻言,在一旁就是噗通跪地,道:“母亲,是儿子不孝。”
王夫人见此也是离椅、跪下,而后是呼啦啦,荣庆堂中跪下大一片。
贾赦脸色变幻,心头一股憋屈涌出,也只能跪下,道:“母亲何出此言?让儿子于心何安?”
邢夫人也是跪下。
暂且不提荣国府因为贾赦将追回的银子拉至自家院子,为之闹得两房鸡飞狗跳,明争暗斗。
却说贾珩这边儿,待夜幕降临,锦衣府中,一片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天一擦黑,贾珩重又悄悄来到锦衣府,和陆纪二人汇总情报。
官厅之中,听完几位锦衣千户的禀告,贾珩面色冷峻,说道:“诸位,三河帮的情报几乎差不离了,剩下的就是那些执事,弟子等一干头目。”
不得不说,当锦衣府全力运转起来之后,侦知三河帮一应帮众的效率出奇之高。
起码现在副舵主以上的头目,都基本做到了皆有掌控。
“大人何时收网?”一个锦衣千户抬眸问道。
贾珩道:“再等等,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什么时候动手,这等机密之事,需得一个突然性。
正在说话间,忽地曲朗从外间进来,拱手道:“大人,二当家潘坚似有异动。”谷坖
“走,出去说。”贾珩皱眉说着,举步出了官厅,站在廊檐下,问道:“什么异动?”啧娃哭着说他背叛你说在梦里
“潘坚今日傍晚儿去了金美楼,然后没多久,三河帮三当家黄卓也去了金美楼,而后两个人没多久,一起出来。”曲朗面色现出一抹狐疑,说道:“在以往探事情报中,潘坚其人一向昼伏夜出,白天根本见不着人,晚上就留宿在三河帮五当家黎九娘的场子中,现在白天风风火火往金美楼而去,有些异常,而且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还和黄卓有了几句争吵。”
贾珩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寻常,沉吟片刻,道:“金美楼,伱们的人能不能偷偷潜进去看看,许是有什么名堂?”
“正在想办法,但卑职以为恐怕不会有太多用。”曲朗迟疑了下说道。
贾珩道:“有没有用先另说,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找人充做嫖客,混进去看看,这里面绝对有事儿。”
曲朗拱手道:“是,大人。”
待目送曲朗离去,贾珩重又回到锦衣府官厅,和着几位老锦衣继续商谈细节。
因为涉及近五六十人的抓捕,几乎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推敲,他也不奢望确保万无一失,但尽量求其上者得其中。
……
……
翌日上午,宁国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登门来访的宾客由焦大,以及过来帮忙的林之孝等西府仆人,迎候着前往前厅。
而贾珩这边儿,也是将封爵的圣旨从箱子中取出,着人供奉着,一大清早儿,率领着贾族族人进入祠堂,开始祭祖。
分昭穆排班立定,因为贾敬不在,似乎整个宁荣二府都默契地不去通知贾敬,而主祭之人就成了贾珩,一旁贾赦陪祭,贾政献爵,贾琮献帛,贾兰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
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
礼毕,乐止。
而后,由贾族年龄最长者,贾代儒在下首念着祷祝之文,这位老头儿满面春风,声音洪亮,将一篇骈四俪六的文章,念得声情并茂,其中蜻蜓点水般说了贾珍坐罪失爵之事,而后叙说了贾珩因功封爵。
这就是告之于宗庙,使祖宗闻之。
而后,待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响起金铃玉佩的摇曳之声,此起彼伏。
经过一场繁复的礼仪之后,已是半晌时分。
贾母这时满面春风,在鸳鸯等丫鬟搀扶着,出了祠堂,浑然不见昨晚训斥贾赦和邢夫人的恼怒,笑道:“珩哥儿,你自去前院用饭,我和你媳妇儿她们一同前去会芳园就是。”
说着,看向一旁的王夫人、邢夫人、凤姐、李纨等一众嫁了人的女眷以及探春、诸姊妹。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也去会芳园用饭,那里已请了戏班子。”
贾母笑道:“好,好。”
说话间,刚刚出了祠堂,却见平儿从垂花门步伐匆匆而来,那张丰润柔美的玉面上带着几分焦虑之色。
一众爷们儿也是立在廊檐下,凝眉看去。
贾珩情知有事,皱眉问道:“平儿姑娘,这是怎么了?”
平儿急声道:“珩大爷,你可见二爷?”
贾珩闻言,目光逡巡身后,发现的确不见贾琏,就是皱了皱眉,问着一旁的贾赦,说道:“大老爷,琏二哥呢?”
贾赦脸色阴沉,冷哼一声道:“我刚才还说找人寻他,族中祭祖的事儿,他都敢不来!”
一众爷们儿闻言都是面色倏变,议论不停。
贾珩眉头紧皱,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问道:“可是大老爷给琏二哥派了差事?”
贾赦一听就有些不乐意,冷声道:“他见天儿不着家,给他捐了官儿,他也不好好做,我还能给他派什么差事?”
显然因为昨晚一事,心里正自不痛快,当然这话是冲着贾琏撒火,为人父者捅着阖族老少爷们儿的面,说道儿子的不是,众人倒没有觉得对族长有什么不恭。
贾珩皱了皱眉,对贾赦的气恼之言没有理会,而是看向平儿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平儿急声道:“珩大爷,您看看这个。”
说着,取了一缕头发,那头发缠着一个做工略有几分粗疏的香囊。
贾珩凝了凝眉,目光微顿,总觉得眼前一幕,有着莫名熟悉的既视感。
平儿拿着头发的剧情,红楼剧情全止一处,拿着多姑娘的头发,被凤姐最后发现,骂着贾琏,拿着这撮骚毛去寻你的小老婆去吧!
然后被恼羞成怒的琏二爷,回头打了平儿一个耳光。
“大爷,这是刚刚有小厮递送来的,这香囊,我记得是琏二奶奶缝制给二爷的。”平儿面带忧切,急声说道:“二爷别是出事儿了吧?”
而在贾母身旁的凤姐,原本脸上还带着一丝笑纹,见着这一幕,就是一怔,快步上前,惊惧道:“这是……二爷的头发?”
第二百零六章 人在东城,嫖到失联
祠堂门前的廊檐下,贾珩看向面带惊惶的凤姐,说道:“今早儿,琏二哥没来,你不知道?”
这样大一个活人,没有来祠堂,他方才被这些繁琐礼仪牵绊精力,还真没怎么留意。
因为祭祖,贾族老少爷们来了不少,有些带病的、或是家里有急事的,也会让人说一声,记之于族祭活动簿册中,事后等他拿过簿册再行查看,才会注意到谁没来。
平儿急切道:“二爷昨晚彻夜未回,奶奶早上还有些生气,只是这边祠堂祭祖的事当紧,就只好自己过来。”
“将这香囊给我看看。”贾珩凝了凝眉,从凤姐手中拿过香囊,打量着头发,须臾,沉声道:“这头发是被人以匕首割下的……想来琏二哥已被歹人所虏。”
系一缕头发于贴身之物上,着人递至凤姐,这本身就是歹人的警告示意。
“甚至是何人所为,也隐隐有几分猜测。”贾珩眸光幽深,思忖道。
这都不难猜,能使出这般下三滥手段的,除了三河帮,几乎不作第二人想。
至于齐王,早就被约束在家读书,还敢如此蹦哒?这得要多蠢?
凤姐却是面色苍白,道:“歹人?他能招惹什么歹人?”
不仅是凤姐,廊檐下的众人都是一片哗然,其实一些爷们儿,如贾琛、贾琼等人方才就隐隐有几分猜测。
贾琏被绑票了!
贾母也是脸色微变,惊声道:“珩哥儿,你要救救琏儿啊……”
身旁一众女眷,无不面现担忧,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贾珩。
贾赦也是脸上现出担忧,急声道:“怎么会被歹人掳了?琏儿他平日和和气气,也没得罪什么人啊……”
平日再是打骂那个儿子,但也不会盼着出事。
“赶紧报官,报官才是要紧!”贾赦急声说道。
“去京兆府报官!”有贾府爷们儿就说道。
另外一个贾府爷们儿出主意道:“先让下人去找找?”
凤姐此刻已经手忙脚乱,六神无主,正要吩咐着小厮去报官。
贾母也是面带急切,急声说道:“珩哥儿,你现在提点着五城兵马司,这个事你要管管才是啊。”
贾琏毕竟是长孙,当年贾母也是抱过小时候的贾琏的,岂能没有感情?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先前还没反应过来,似乎根本不用去报京兆府,眼前这珩大爷不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儿?
还往哪里去报官?
贾珩面色冷峻,说道:“此事,大家先不要胡思乱想,自乱阵脚,我到前院吩咐人去调查一番。”
如果是三河帮所为,那么肯定还有后手,否则,岂不成媚眼抛给了瞎子?
念及此处,问着凤姐,说道:“琏二哥出门时,是一个人,还是带着下人?”
凤姐此刻已是心急如焚,闻言,连忙说道:“他……带着兴儿,隆儿的,骑着马出去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齐齐看向贾珩。
贾珩道:“琏二哥应该暂无性命危险,大家先不用担心,左右不过是绑人索银罢了。”
他此刻自不好将心头对三河帮的猜测说出来,于事无济,平添纷扰。
否则,在没找回贾琏的情况下,如贾赦、邢夫人再当着阖族老少爷们的面,说什么都是怨他招惹了贼人,才让他家琏儿被殃及。
等事后,人都找回来了,贾赦、邢夫人私下想怎么说,都无大碍。
但这时,王夫人凝眉,看向一旁的贾母,轻声猜测道:“老太太,别是吴新登他们几个的家眷见被抄家,怀恨在心,铤而走险,这才绑了琏儿……”
贾赦、邢夫人:“……”
贾珩看了一眼王夫人,暗道,这位二太太宅斗的水平,比起邢夫人来真是高了好几个段位。
众人闻言,一时间,都是纷纷猜测,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贾芹这样的小字辈,说话也没个顾忌场合,低声道,“琏二叔别是偷人家媳妇儿被发现了,堵在衣柜里了吧?”
这话声音虽说得轻,但还是让在场几个爷们听到,都是面色古怪,齐刷刷将目光看向凤姐。
不过这样一来,反而冲淡了一些方才的凝重、担忧氛围,让气氛走向变得滑稽。
凤姐脸色难看,一掐腰,说道:“放你娘的屁!那个浑小子乱沁的!你给我站出来!我家二爷从来不招惹那些混帐老婆。”
贾芹向人群中缩了缩,自不会承认。
贾母见闹得实在不像,尤其是在祠堂外,但也是体谅凤姐担心琏二,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看向贾珩,急声道:“珩哥儿,伱现在当着外面的官,管着神京一亩三分地,你说是怎么个办法?”
众人闻言,齐刷刷将目光再次投向贾珩,见其人面色沉静,拿着香囊,目中似有所思。
心道,果然是在外面做惯了事的。
贾珩道:“歹人既愿要钱,反而好办,琏二哥就不会有性命之忧。贾琼、贾琛,贾珖,贾璘四位兄弟,还请辛苦一些,随我过来,其他人不要在祠堂盘桓,先至偏院用饭,需要找人时,我会唤大家,其余女眷先陪着老太太去会芳园用饭说话,着下人、婆子往来传递消息,凤嫂子,你也随我一同过来。”
众人闻言,都是点了点头,觉得这安排十分妥当。
让贾琼、贾琛、贾珖,贾璘四个二十出头儿的青壮跟着,也能在一旁打着下手。
对贾琏失踪这事儿,说句不好听话,也就贾赦、凤姐、贾母等人担心,至于一些旁支兄弟,有几个从心底里担心的?
还有那一些心思阴私的,甚至巴不得出事儿。
贾珩唤了四个玉字辈的青壮,而后拿着一缕头发向着前院而去。
贾母摆了摆手,急声道:“琏儿他爹,你也跟着过去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贾赦点了点头,面色阴沉着去了。
祠堂前的众人,也是纷纷在仆人的引领下,去偏院的去偏院,去会芳园的去会芳园,祠堂重又渐渐恢复宁静。
来到前院,因为时近晌午,一些宾客也前来庆贺。
四王八公之中,有一些还是打发了府中管事来宁国府道贺,即礼到人不到,由着焦大迎至一旁的偏院吃酒。
显然四王八公,对以小宗而成大宗的贾珩没有多少亲近之意,或者说,如今的贾家,对外的旗帜,还是贾赦。
于缜和韩珲以及宋源三人,还有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则是亲自拜访,由过来帮忙的贾珩表兄董迁,迎至花厅落座。
花厅另外一侧,则是登门而访的五城兵马司的下属,以及蔡权、谢再义、范仪等人。
说来这就是贾珩在入主荣国府后的所有人脉。
韩珲笑着问着董迁,说道:“怎么不见子钰?”
按说以他的身份,似乎不好与已为武勋的子钰多多来往,其实不然,如果他父亲还有避讳,但他一来未曾出仕,二来与贾子钰先前就有交情,反而没有太多避讳。
事实上,内阁次辅韩癀在府中曾叮嘱韩珲与贾珩多多走动。
可以说如今的陈汉官场生态就是如此,内阁阁臣这样的政坛大佬,一举一动都受御史言官关注,反而是他们的公子在外承担着交际的重任。
如几位大学士,几乎不用想,根本不会互相登门拜访,以示正大光明,即所谓的公事堂上说,书信往来倒是不禁。
董迁笑道:“韩公子,这会儿表弟应是在祭祖,等下,会出来吃酒。”
韩珲笑了笑,道:“倒也不急,只是想问他,三国书稿第二部,应该开始写了罢?我们都等的望眼欲穿呢。”
这是朋友之间的打趣之言。
于缜笑道:“子钰现在领着皇差,恐怕没有多少时间去写话本了。”
韩珲拿起茶盅,抿了一口,笑道:“也不一定,他若是没有后续,只怕神京城中的读书人,都要把宁国府的门槛踢破了。”
据他父亲所言,宫里那位圣上才是三国话本的最大拥趸,这谁敢不写?
也就是子钰最近领着皇差,等闲暇下来,势必是要催问的。
就在二人议论着,忽地从廊檐下来了几人。
贾珩让凤姐以及平儿等人在花厅后面的厢房中等着,然后方带着贾琼、贾琛等人进了花厅。
厅中众人连忙站起身来,笑着相迎,但还是有人看到贾珩脸色不对。
“子钰……”宋源起身,唤了一声道。喧闹任其喧闹与倍畋世无争求
贾珩冲宋源远远颔首致意,近前,冲韩珲、于缜、宋源三人拱了拱手,说道:“韩兄,于兄,宋先生先行用饭,府中出了一桩紧急之事,需得我去处置。”谷関
三人闻言就是一惊,面面相觑。
另外一桌的蔡权,神色也是惊疑不定,问道:“出了什么事,可需得帮忙?”
韩珲闻言,也是道:“子钰,如是方便,可说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贾珩简单叙说了经过,当然没有提自己对三河帮的猜测,只是说贾琏被人绑票。
蔡权目光闪了闪,自是猜出其中隐情。
韩珲和于缜二人,一时没有多想,只好出言宽慰。
而在这时,廊檐下传来喧闹声,众人徇声而望。
只见一个小厮来到廊檐下,面色惊惶说道:“大爷,外间有几个没有拿请柬的人,自称是大爷的朋友,抬着几箱子礼物,说是给大爷送礼。”
说着,递上礼单。
贾珩出了花厅,面色淡漠接过礼单,看着礼单之上的名目,在李金柱、潘坚其人的名字上盘桓了下,冷笑一声,道:“这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
蔡权跟着出来,凑将过去看着,就是一惊,道:“这帮人竟敢登门?这是耀武扬威来了?”
贾珩道:“无非是以为我会投鼠忌器。”
“现在怎么办?”蔡权皱眉说道。
贾珩轻笑一声,说道:“自是开门迎客,你现在去寻曲朗,他此刻应该就在附近。”
他已经知道贾琏现在是在哪儿了,就在金美楼!
之所以如此笃定,盖因,金美楼是青楼!
以贾琏的性子,多半是去东城找乐子,落在了三河帮中人手里,然后这帮人就拿了贾琏,以做要挟和对话的依仗。
再结合着昨晚曲朗所言,三河帮二当家潘坚和三当家黄卓二人,出没在金美楼附近,这就是有力的佐证!
条条线索交织在一起,还用说,多半是去看贾琏去了!
“人在东城,嫖到失(琏)联!”
贾珩心头忽地浮起一句话,面色古怪了下,继而是思索着对策。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贾琏救出来,然后再看情况拿了这自投罗网的李金柱和潘坚二人,最后就是施展雷霆一击。
却说会芳园中——
黛玉着一袭淡黄滚边白底印花对襟褙子,下着鸭卵青长裙,梳着空气刘海儿的发髻,坐在帏幔四及的凉亭木椅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凝神看着,一旁的紫鹃侍奉着。
晴雯这时端过一个托盘,上面有着几杯茶盅,道:“林姑娘,喝口茶罢。”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了一眼晴雯,春山黛眉下的一剪秋水明眸微闪了下,接过茶盅,抿了一口,放下茶盅,问道:“晴雯,你是珩大哥的丫鬟?”
她觉得这唤晴雯的,这股神态、气韵,有些像她……
黛玉心思慧黠、聪敏,毫无疑问是能知道别人是否像她的。
红楼梦中二十二回,就有一段情节,贾母替薛宝钗做生日,众人饮宴听戏,贾母深爱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命人带进来。
看到龄官,凤姐就笑着说,这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当时,别人都看出来了,只是不说,史湘云却笑着说像林妹妹的模样,于是大家都笑起来了。
然后黛玉怄气怄的不行,其实是以黛玉的性情,未必太放在心上,但宝玉却在一旁欲盖弥彰,在黛玉眼中,就认为宝玉以为她小性,把她当成什么了。
晴雯娇俏说道:“原来是老太太屋里的,被打发到公子屋里,上次姑娘来府里时,我们是见过的。”
黛玉轻轻笑道:“是见过的。”
却是想起眼前少女曾经出言讥讽宝二哥来着,靠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过活……
还有那位珩大爷,也说宝二哥能吃出胭脂的好次来。
这对儿主仆,真是一样的性子。
晴雯轻声道:“姑娘,亭子里清幽、冷清、仔细别着凉了。”
按着晴雯性子,对黛玉其实很难关心几句,但小姑娘显然心情不错。
这边儿,紫鹃笑道:“姑娘,我方才还说呢,这里幽冷了一些。”
“都近晌了,日头儿出来,倒也不大冷。”黛玉看向紫鹃,轻笑了下说着,而后又是将目光落在晴雯脸上:“晴雯,珩大哥教你读了什么书?”
晴雯说道:“大爷还在教我认字,千字文什么的,大概认了一二百个字了。”
黛玉星眸闪了闪,轻声道:“一二百个字也不少了,只是你平日里要伺候珩大爷起居饮食,有时间看书认字吗?”
晴雯扬起一张俏丽的脸蛋儿,轻声道:“怎么没有时间啊,大爷平日也不怎么使唤我的,比如说这端茶倒水的,如果我不去,他也不唤我,都是自己来倒。”
黛玉闻言,容色微怔,目光幽幽,道:“你虽是丫鬟,但日子过得有着小姐的气派来。”
这话自是见一种感慨,黛玉在西府,未必有晴雯过得这般舒心畅意。
不知为何,黛玉忽地想起先前那位珩大爷斥骂宝二哥所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如是说落旁人,但自己却做不到,那么话语也没有多少信服力可言。
但听晴雯所言,这位珩大爷……这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晴雯倒是被黛玉一句感慨的话,说得芳心欣喜,缕住前襟的一缕秀发,说道:“主要是公子待我好,不把我当下人看。”
黛玉静静看着小姑娘一副“嘚瑟”的模样,樱唇翕动了下,半晌无语。
而在这时,贾母在李纨、鸳鸯以及一干丫鬟婆子的的搀扶下,入得园中。
黛玉远远见着,也不再和晴雯闲聊,起身和紫鹃迎了上去,唤道:“外祖母,舅母……”
见贾母面带愁云,就是一愣,看向一旁的探春。
探春轻声道:“林姐姐,琏二哥哥出事了,现在府里愁得跟什么似的。”
贾母叹了一口气,在鸳鸯和李纨的搀扶下,向着会芳园中的阁楼走着,进入厅内,在鸳鸯放了一个垫子后,落座,一众女眷也是相继就座。
“也不知是不是冲撞什么了,入了夏后,府里的爷们儿一直出事儿,不让人省心。”贾母叹了一口气,道:“明天需得到清虚观打醮祈福才是。”
王夫人和李纨在一旁说着宽慰的话。
一旁的探春则是和黛玉叙说贾琏之事的本末。
黛玉黛眉微颦,星眸也是浮起忧色,轻声道:“只有琏二哥哥的头发送来?没有打发人去找吗?”
王夫人道:“现在也不知什么个情形,珩哥儿现在管着兵马司,现在已经去前面寻人了。”
贾母叹了口气,说道:“你珩哥哥已去想法子找人了,如果歹人掳了琏儿,索要银子,就还好说,花些银子,把人赎过来就是了。”
而在这时,一个婆子穿过月亮门洞,神色匆匆而来,入得花厅,先是朝着贾母以及王夫人行礼,而后轻声说道:“老太太,尤大奶奶带着两个妹妹从角门过来。”
贾母闻言就是一愣,苍老面容上现出疑惑,说道:“珍哥儿媳妇,她……怎么来了?”
这几天,她都快忘了珍哥儿媳妇了,她不是回娘家了吗?现在过来做什么?
王夫人也是皱了皱眉,眸光闪了闪,心道,珍哥儿媳妇,现在不尴不尬的,过来做什么?
秦可卿轻声道:“老太太,是我发的请柬,昨个儿托着平儿姑娘带过去的,凤嫂子前天说,虽两个爷们儿闹得不大像,可和我们这些后宅里的妇人也不相干的,不管人家来不来,总要知会一声,以全礼数。”
贾母闻言,将因贾琏而起的焦虑压了压,笑了笑道:“你从来是个心善宽厚的,尤氏她过来也是应该的,虽说珍哥儿糊涂了一些……但与她也没有多大关联,她往日的品性,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是个好的。”
尤氏毕竟在宁国府这么多年,身为族长夫人之时,也不少领着族中子弟祭祖,平日常往西府向贾母请安,陪着抹骨牌,说话解闷儿。
对这个出身小门小户,容色艳丽的珍哥儿媳妇,贾母还真的没有什么讨厌的想法。
事实上,贾母还真就喜欢颜色好的,赵姨娘、晴雯、哪一个不是贾母房里出来的?
就连秦可卿也是一等一中她意的孙媳妇儿。
“鸳鸯,你去代我迎迎。”贾母说道。
秦可卿轻轻笑道:“老太太,我也去迎迎罢,按理也是应该的。”
贾母见此,也慈祥笑道:“你是个爽利大气的,去罢。”
如果凤姐在,凤姐这位尤氏的闺蜜,其实和秦可卿一起去迎迎比较好。
秦可卿在丫鬟宝珠、瑞珠的陪伴下,就是随着鸳鸯一道儿迎尤氏姐妹去了。
一点感慨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有些读者,其实应该去看一下87版电视剧的,老一辈电视剧人对红楼人物的演绎是非常精彩的。
毋庸讳言,很多人对红楼的理解,是碎片化的,对其人物形象的了解,只是来自一些二手渠道。
包括很久之前的我也是。
在一些人眼中,十二金钗,是分为三六九等的,薛林这样的人气女主,就是史诗级宝物,尤二姐,尤三姐就是不知自爱的贱货、婊子,四春则是次一档的,秦可卿就是只会喊叔叔的绝世尤物。
不是说每个人对作品的理解不同,而是用这种定货物贵贱的方式,给红楼十二钗分三六九等。
这种肤浅、狭隘的认知,禁锢着一部分人的头脑,与红楼梦这本传世巨著所要传递的精神力量,是背道而驰的。
事实上,以曹公的笔力,完全可以把尤二,尤三写成薛林那样的人物。
说句题外话,其实就是林黛玉的小性子,也是引起一些读者不喜的,宝钗的性情亦是。
当年87版红楼梦热播之时,就有学者互捶。
总之一句话,曹公用尤氏姐妹二人的悲剧,事实上,薛林二人也是悲剧的命运。
或者说,红楼金钗的命运悲剧,去完成对贾府等一干纨绔膏粱男儿,对世道的控诉,因此才写出了文学性,写出了艺术性,才写进了人心。
不可否认,二姐,三姐用我们现在的目光去看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她们的命运,是时代和个人性格共同造就的结果。
主角与其二人的剧情交互,我个人设置的爽点也不仅仅是收女。
爽点在于现代人的价值观对这种原著人物的匡正和冲击,而我认为,这种价值观是大家都默认具备的。
如果只是简单的收女,反而写的不会这么吃力。
我直接会把三姐写的很可爱就是了,不要怀疑一個能够掌控两位数以上女角色的后宫文老司机的笔力。
因为这本书的成绩,其实我一直在压制我的兽性。(笑……)
我看到很多读者,可能对红楼这样一部名著,从未读懂,对一些人物也缺乏最基本的感情和同理心,当然,我可以理解,现在的阅读都是短平快,如果很多读者在中学时代没有看过这些名著,长大后也基本不会去看了。
而作者是读着古文观止,史记,资治通鉴这些古典文学长大的,也读过现代文学,比如汪曾祺,赵树理……
外国文学也读过,英国的狄更斯,莫泊桑……
传统文学,喜欢用人物在时代洪流中的命运浮沉,去表达作者的思想情感,以及对社会现象的批判和思考,传递价值观。
比如平凡的世界,鼓舞和温暖了一代人。
红楼梦也不例外。
个人觉得,我对红楼人物的解读,都是我写得比较吃力,比较用心的情节,因为我要尽量最大程度还原这些人物的性格。
比如前文写到与黛玉,探春的初见,我在写之前,就在读者群里如是说道,我说我会写得很吃力。
事实上,也写得的确吃力,但我认为是尽我所能了。
有的时候,反复修改。
就是尤三姐这个剧情,本来写了主角是要训斥她的,后来我删了,觉得那样写出一个站在道德干地的主角,突然有些让我反胃。
真的,看87版尤三姐抹脖子那一段,我一个大老爷们,都有鼻子一酸的感觉。
只能说,老一辈电视剧人非常厉害,对原著的理解都是企业级的。
但并不是说,我就认可尤氏姐妹她们两个不好的生活作风。
而是不想站在道德的干岸上,去妄加评判。
而是应该去站在一种更高的维度,去审视,去思考,去纠正。
这是你我这样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人,应该拥有的理性之美和人性光辉。
我觉得这也是曹公要传递给我们这些读者的,我认为我get到了。
而我觉得主角的价值观传达,本身也是一种爽点,这是和受过现代价值观教育的大家,是能够引起情绪共鸣的。
就像前面刺破宝玉的面纱,大家为什么觉得爽?就是因为我们拥有同样的价值观。
现在写尤二姐,尤三姐,依然是如此,价值观层面的降维打击。
否则,我要怎么写呢?
咱们推演一下,如果顺着一些读者的想法,主角对这两个“不知洁身自好”的女人戴有色眼镜,或是如避瘟疫,或是训斥一番。
你们就是贪图富贵!
怎么不反抗?
贾珍逼迫你们,你们拿出抹脖子,吞金的态度啊。
有道是,神仙难日打滚儿……
不说了,这简直连贾琏都不如啊……
一个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形象呼之欲出了。
抱歉,我已经吐了。
所以,不能这么写……
当然有人说,你别写她们不就行了?
红楼十二钗,爽点难道不是在于对其命运和三观的改变?
这难道不是诸位读者老爷们最大的快乐源泉?
事实上,我一开始写了主角怼尤三姐的对话,真写了,但我还是删了,因为我嗅到了那一丝腐臭味……
然后,我决定换一种明人装暗逼的方式……
至于尤三姐的那种所谓的冒犯,可能让有些人不舒服了,觉得和主角怼天怼地怼空气的人设违和了,觉得见了妹子,这是刀不利了?
其实不是,主角如果直接怼过去,我觉得有点掉逼格。
如果你是主角,伱二世为人,你给小姑娘一般见识吗?
你也不会。
你不会和她们有口角冲突,你觉得跌份儿。
而且强者,也是有宽容的资本的。
到目前为止,看看主角怼的都是什么人?都是贾府的主子,恶奴。
有一个小姑娘没有?发现了没有,没有一个。
哪怕我个人不是太喜欢的袭人,主角也没怼过。
对晴雯,主角也是匡正其价值观,对三姐,他依然如此。
只是大家的潜意识里,觉得晴雯价值高,三姐价值低罢了。
其实这就是有色眼镜了。
主角的人设,和格局风度可以说,都是一以贯之的。
而且,最后主角还是警告、教育了三姐的。
三姐也没有蹬鼻子上脸,还是知道好歹的。
真要不知道好歹,主角大耳巴子早就抽过去了。
虽然小姑娘的确闹腾了一些,持美行凶,但这个角色本身还有待深入刻画。
我只是不想一下子竹筒倒豆子一般,让主角的言行,充满太多的说教意味。
可以说我是在尽量不去切割尤三姐性格底色的前提下,所做的最大努力。
原著中怎么写的?
尤三姐说自己和三姐“咱们姐妹金玉一般的人,被这两个现世宝玷污了去,也算无能。”
这是自傲。
尤三姐顾影自怜:“向来人家看咱娘儿们微息,不知都安着什么心?”
这是自卑。
贾琏偷娶尤二姐后,企图撮合三姐和贾珍。
尤三姐识破了珍、琏二人狼狈为奸的阴谋,就指着贾琏愤然斥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来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她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将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
这是泼辣。
还有她的婚姻观,自己“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否则,再有钱、富比石崇,再有才、才过子建,再有貌,貌比潘安,“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所以,这就是她的性格底色,可以说,我几乎完美复刻,精准把握。
之所以没写别的事件再去刻画,是因为我不想一下子塞太多进来。
再说,同人创作,不就是这样的吗?都默认大家对尤三姐的性格了解一些的了。
真的,别看前面开凤姐的黄腔,那是我个人的一点儿恶趣味,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旁白,而不是以主角的心理活动去写的,这本书对收女其实是比较慎重的。
否则,我这种老司机真要飚车……请准备好纸巾。
其实,如果写装逼打脸也真的很容易,一小时两千多字。
反而是这些,真的费心血。
你说不写吧,红楼文,又差点儿意思。
很多人以为我前面的辞爵表,文言文,用我很多时间吗?
错了,信手拈来,十几分钟搞定,哪怕是我那本扑街后宫书,都有不少文言策士之论。
这就是少读经史浸润出的文字功底(叉腰……)
事实上,对原著人物的描摹,才是非常费心力的。
但正因为对红楼梦这部书有着感情,所以在一些原著人物的刻画上,用的心力太多,但有时反馈不一,和收获不成正比,也很沮丧、烦躁。
后文,还有价值观的碰撞情节。
比如,我还安排了嫌弃劳动人民刘姥姥的妙玉,准备教育一下呢。
唉,其实,刘姥姥才是有着金子一般的心,也就是年纪大了……
总之,我是希望能在兼顾爽文的同时,传递给大家一些东西的,哪怕你们因此去看看电视剧,去看看红楼原著,能以上帝视角去领略一下名著那种感动人心的魅力也是好的。
网文因为是第一视角,大家带入主角,反而缺乏了一种看传统文学那种上帝视角下的魅力冲击。
比如,活着,平凡的世界,这些都是悲剧,网文谁敢这么写?
谁写谁犯病,谁写谁扑街。
然而多少网文的文学价值能比上这两本书呢?
说人物刻画,再过五十年,也依然有人记得富贵,孙少安,孙少平,田晓霞,田润叶,田福军,王满银……真的,这本书,我看的得有十几年了吧,初中看的书,电视剧知道拍了,却没看过。
我依然记得里面的人物,历历在目,如数家珍,对,还有喜欢少平的郝红梅,哈哈……
但,有人记得贾珩?
贾珩是谁?是贾衍吗?哦,哦,一部装逼打脸的爽文,嗯,当初看的还挺爽的,情节?人物?记不得了。
所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第二百零七章 贾赦:祸事了!
却说尤氏带着二姐、三姐下了马车,自出入了十几年如一日的角门入了宁府,在一旁等着守门婆子的回话。
尤氏着靛蓝底儿丝绸对襟褙子,着翠白色襦裙,妆容清素,环视着庭院中往日熟悉旳一草一木,玉容微顿,心绪复杂。
尤二姐似体会到自家姐姐那种复杂情绪,妍丽、婉美的脸蛋儿上,现出一丝忧切,轻声说道:“大姐……”
尤氏看着一旁的尤三姐,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三妹,你非要让我过来,现在觉得站都没地儿站。”
昨日三姐妹回过屋里之后,就是意外收到了平儿亲自送来的请柬。
尤三姐着一袭粉红色衣裙,两弯柳叶细眉下,瑞凤眼现出笑意,俏声道:“有什么没地儿站的,姐姐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反而是那位珩大爷才住进来几天,再说人家珩大奶奶相邀你过来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开始就大大方方来才好,非要从角门进来,鬼鬼祟祟,弄得像偷人家的一样。”
尤氏被“偷人”两个字说得芳心一跳,一张花信少妇的白腻的脸蛋儿就有些滚烫。
须臾,反应过来,自家三妹所言,偷人家是偷东西的意思。
艳若桃李的玉容上有着嗔怪,说道:“三妹,你这张嘴,怪不得那人昨天说你说话不给人留余地,让你多读书。”
她这个三妹性情泼辣,有时候她都招架不住。
听尤氏提及那人的言语,尤三姐柳叶细眉下的美眸幽凝了下,轻笑说道:“我怎么没有读书?昨天吃完饭回去,还拿着他那本三国话本看了呢,写的真好,正要去请教请教他呢。”
心头却是浮现那人的话语,她昨夜其实一晚没睡,到天带明儿时候才睡了一会儿。
心底始终盘桓着那句话,“人无法选择投胎在一个什么样的人家,但却可以选择读书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说得真好,每一次品,都觉得眼里热热的。
这位珩大爷听说原本也是旁支。
“只是,我这样的女儿家,读了书也不能科举,闯出一方事业来……”尤三姐秀媚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目光盈盈看着远处,手捏着手帕,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是有些自卑呢……
尤二姐明眸微动,察觉出尤三姐的黯然神伤心绪,轻声道:“三姐,大姐和你说笑呢,再说人家也没说你……”
她昨晚就看出这个妹妹心思不对,清早儿发现枕巾都有泪痕,但自家小妹性子要强,她也不好拿来说。
尤氏也是道:“三妹……”
“我知道那位珩大爷不是说我没有家教,人家是好意提点。”尤三姐娇媚如牡丹的脸蛋儿上,浮着笑意。
只是,她又能怎么做?
读书就能改变她被人指指点点的处境?说起来好轻巧,可能在那样的人眼中就是这般轻巧吧。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环佩叮当之音,秦可卿在宝珠、瑞珠以及两个婆子的陪伴下,随着鸳鸯来到后院。
远远见到尤氏三姐中稍微成熟美艳一些的,就是上前,笑道:“这是尤大奶奶了吧?前儿还和凤嫂子提起过你。”
鸳鸯也是上前,轻轻笑道:“尤大奶奶,这是秦大奶奶。”
尤氏抬头看向秦可卿,就是一愣,芳心一震,眸中现出一抹惊艳。
心头闪过一念,“这样国色天香的一个人,怪不得……”
怪不得她丈夫失心疯了一般,竟是勾结贼寇。
秦可卿此刻着盛装,虽是芳龄的少女,却已现出几分雍容、华美的人间富贵花既视感,此刻巧笑倩兮,美眸流波,那种艳压群芳的气势,就无声散逸出来。
尤二姐晶莹玉容上也有几分惊艳之色,漂亮的女人很少有美不自知者,但同样,她们对同类容貌上乘的女子,也有有着十分的敏感度。
“我与徐公孰美”这样的比较之心,几乎是日常。
就连尤三姐也是明眸盈盈地看着对面的丽人,抿了抿粉唇,心道,怪不得……
秦可卿上前拉过尤氏的纤纤玉手,盈盈一笑,说道:“姐姐长我几岁,如姐姐不嫌,容我唤一声尤姐姐可好?”
事实上,尤氏年岁其实不大,未过三十。
尤氏也被秦可卿的热情有些手足无措,说道:“这怎么使得……”
尤氏倒不是没见过这阵仗,自被扶正后,为诰命夫人也有几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只是一时间还有几分不适应。
秦可卿轻笑了下,宽慰道:“尤姐姐,往日那些爷们儿的大事,咱们这些不要太放在心里了,你伺候了老太太这么多年,岂是旁人可以抹杀的?”
尤氏闻言,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托大,唤一声秦妹妹了。”
这一幕多少有些诡异,两位大奶奶,相拥而站,在这座国公府中竟有几分意外的和谐。
而在那个没有贾珩的平行时空,这原就是一对婆媳。
秦可卿而后又是看向尤二姐,尤三姐,笑道:“这两位想来是尤二姐姐和尤三妹妹了罢。”
尤二姐略有几分羞意,但也是落落大方拉着尤三姐上前,二人说道:“见过珩大奶奶。”
秦可卿一手又是拉过尤二姐的胳膊,轻笑道:“听凤嫂子说过,两位妹妹都是春花秋月一样的人物,果然今儿个算是见着了。”
尤二姐看着对面的袅娜纤巧,鲜艳妩媚的女子,心道,这珩大奶奶,还真是个和气的人,想来也就这样的天仙,能配上那位珩大爷。
嗯,这位涉世未深的尤氏二姐,原著中也是被凤姐的笑脸相迎所欺。
只是,如今秦可卿虽客套居多,却无害人之心。
鸳鸯见几人在说着话,就柔声道:“尤大奶奶,老太太在会芳园等着了呢,我们过去吧。”
尤氏点了点头,道:“有段时间没和老太太请安了,鸳鸯,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吧?”
终究是在东府住了十几年,那种熟稔,并没有因为贾珍一事变得生疏,当然再过个三五年,许就不好说。
尤氏此刻这般说,心底未尝没有在秦可卿面前缓解一下压力的意思,说白了,心头底气不足,用这种方式给自己鼓气。
说来,这种心理学的自我暗示,除了贾珩在此懂外,旁人真的不会懂。
几个人说话间,就沿着抄手游廊向会芳园边走边说。
鸳鸯叹了一口气,道:“身子骨儿倒是硬朗,只是今儿个,本来喜庆的日子,却……”
说着,就将贾琏被绑票一事说了。
“老太太这会儿正烦闷着,尤大奶奶去了后,可多开解一些。”
尤氏就是一愣,惊声道:“琏兄弟他……一向好好的,怎么就?凤丫头呢?”
尤二姐、尤三姐也是面带疑惑地看着鸳鸯和秦可卿。
鸳鸯道:“珩大爷现在管着五城兵马司,往前面去想办法救人了。”
秦可卿接话道:“夫君说,琏二哥那边儿应该暂时没什么性命之危。”
尤氏念了一句佛,道:“他是个心里有数的,既这样说,想来琏兄弟,必是有惊无险了。”
秦可卿虽觉得尤氏这话,语气略有几分古怪,但一时间也没有多想。
因为前面会芳园到了。
不提尤氏领着二姐、三姐与贾母、王夫人“故人重逢”,却说贾珩在前院。
收到小厮递来的礼单,一旁的蔡权,就是面色一顿,呼吸略有几分粗重,道:“这帮人,送这么厚重的礼,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礼单上赫然有二十万两银子,以及绢五万匹,古董字画、金器玉玩各六样,价值千两的良驹二十匹。
还有来自姑苏的扬州瘦马十个,同时,李金柱还送了一尊金佛,以为贺礼。
贾珩横了一眼呼吸粗重的蔡权,沉声道:“若是买命钱,这些都算得上什么?只是谁敢收?”
蔡权目光闪了闪,道:“这帮人身家真是丰厚。”
“都是伤天害理的不义之财。”贾珩冷笑一声,道:“再说上上下下都盯着呢。”
目光在围拢过来的谢再义、以及京营五六个小校,以及五城兵马司的沈炎等人身上盘桓了下,然后朗声对蔡权说道:“蔡兄,将那一队人调拨好,守住前院,等会儿,听我命令行事。”
蔡权先前曾调拨了一个总旗的人,分作两队,一队暗中保护许庐,还有一队则是保护着他,人手虽然不多,但军械齐全,都是翠华山剿匪归来的军中好手。
谢再义说道:“大人,这是有人来上门踢场子了?”
贾珩道:“三河帮的大人物要来,此刻宁荣街说不得就有不少帮众,谢兄,如果给你一把弓箭,你能守住大门不能?”
谢再义闻言,面无所惧,豪迈笑道:“让他们放马过来!来一个射一个,来两个射一双!”
“好,来人,将我那张虬龙弓还有两壶箭取来!”贾珩闻言,面色振奋。
他毫不怀疑谢再义能做到,那天箭射内卫,箭术神乎其神!
不多时,就有仆人将弓箭取来。
虬龙弓,强有二石,两壶箭矢。
说来,弓还是神武将军冯唐所赠别,贾珩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去练箭。
贾珩将虬龙弓和箭递将过去,目光郑重,清声道:“待会儿,如果冲突起来,谢兄就瞄着大门,掩护关门!”
有谢再义在,起码守住大门一会儿,为关着大门争取时间,配合在外面的锦衣府中人,保证不让三河帮中人冲将出来,惊着两个院子里的宾客。
“大人放心!”谢再义郑重接过虬龙弓,慨然应道:“若有一人跃门而过,我提头来见!”
贾珩重重点了点头。
蔡权面色凝重,说道:“珩兄弟,我们这边儿加上五城兵马司的几位指挥和小校,有十六个人,再加上那队人,加起来也才三十多人,人手还是有些不足,要不去调五城兵马司的人?”
“先去调拔,现在主要还是等曲朗那边儿的信儿。”贾珩沉声说道。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直接调拨京营之兵,但京营之兵离得稍远,急切之间可能赶不到。
看向一旁的贾琼等四人,说道:“你们随着焦大,把府里那二十来个年轻小厮都发了棍子,守好几座偏院,以及后院,不要惊扰了宾客以及后宅的女眷。”
所谓宾客,除了贾族的老少爷们在两座偏院,基本都在内厅了,至于别的贾府老亲,如四王八公,来得也没几个,而且只是一些管事聚集,在偏院混杯水酒吃。
贾琼闻言,面色变了变,连忙应了一声,唤焦大去了。
厅中,韩珲和于缜、宋源感受到贾珩发号施令之下,所带来的那股凝重的气氛,都是面面相觑。
“子钰……这是?”韩珲凝声问道。
他听着方才似乎是三河帮?
贾珩道:“子升,文度,宋先生,三河帮几人上门,等下可能会有凶险,你们在厅中用饭即可,无论仪门外发出什么声响,都不要出来。”
这些宾客来此相贺,他为宁国之主,自然要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而三河帮几位当家既敢登门来访,显然也是瞅准了这个机会。
如果他真的在府中试图留下三河帮的几位当家,就需要掂量一下被三河帮帮众打进门来,屠戮宾客的后果!
当然,他不起留人之意,这些帮众别说杀出来,就是连面都不会漏一个!
关键在于,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留下这帮气焰嚣张、胆敢到眼前蹦跶的几位当家。
然后再调京营之兵,大索全城。
“想要留人,锦衣府的布控,就不能掉链子,否则,就只好先虚以委蛇,将人打发了再说。”
三河帮帮众出动,锦衣府的密探一直布控着他们,不可能不随之而动。
现在就等曲朗的信儿,没有等到曲朗的信儿前,他见都不会见李金柱。
“三河帮的人?”于缜闻言,面色大变,皱眉道:“子钰,莫非是他们要上门挑衅,他们怎么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冲击国公府,他们这是要造反吗?”
韩珲沉声道:“文度,他们当然不敢冲击国公府,而是一种自保手段,这是三河帮当家的要来了。”
厅中众人感受着那股风雨欲来的凝重气氛,心头就有阵阵惊惧之感,都是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那少年。
而时间无声流逝着,厅中众人却没有留意到,窗下一道消瘦身影偷偷听着,正是在贾母叮嘱下,晚一些过来“帮忙”的贾赦,其人目光骇恐,脸色苍白。
祸事了!
贾珩小儿招惹的仇人,竟然都要打进府里了!
嗯?别是琏儿也是这拨儿人……
贾赦念及此处,心头一沉,现在顾不得这些,他要赶紧去告诉老太太,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寻贾珩小儿算账!
。乐文
第二百零八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感谢书友“拔刀留不下落樱”的盟主!)
不仅贾赦心头一惊,就是在花厅之后,一墙之隔的凤姐,也是隐隐听了一星半点儿,面色变幻,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一时间,心头起了各种猜测。
这些天,她也打听了不少这位珩大爷提点五城兵马司的本末缘由,知道三河帮是其仇人……
所以,不是冲她家琏二来的?
念及此处,凤姐就是吩咐周瑞家的,挑帘入得花厅来寻贾珩。
贾珩只好去见凤姐。
凤姐此刻坐在梨花太师椅子上,因为牵系贾琏安危,往日那艳冶的脸蛋儿,多少有几分苍白,锐利的丹凤眼,也有几分柔弱。
平儿见贾珩到来,唤了一声,说道:“珩大爷。”
凤姐站起身来,将一双征询的目光投向贾珩,强笑了下,说道:“珩兄弟,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在后面听着,怪瘆人的。还有珩兄弟不是要寻二爷吗?”
这里就现出凤姐的八面玲珑来,哪怕心头已是心急如焚,也没有上来一通劈头盖脸地指责,而是旁敲侧击。
当然……也得分对谁。
贾珩面色平静,看向凤姐一旁的丫鬟婆子,摆了摆手,示意除了平儿以外的丫鬟婆子都下去,然而低声说道:“现在还只是猜测,凤嫂子你不要声张,根据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琏二哥在东城逛青楼时,被盘踞在东城的三河帮中人劫持,这帮歹人试图与我谈条件,因为我现在提点五城兵马司,正在侦查一件大案,当然,他们不敢动琏二哥,我等下就会吩咐人去救!”
凤姐:“???”
什么意思?
她家琏二爷在逛青楼被人劫持了?
这和后世媳妇儿听到丈夫因为嫖娼被拘留,心情几无二致。
因为在这个对男人宽容的时代,如果是逛青楼这等风流韵事,还不会说什么,关键是因为逛青楼被人劫持。
尤其是凤姐这样府里的体面人,主要是太窝囊……
这以后面对指指点点的目光,怎么要抬起头来?
怎么搞的,连自己家男人都栓不住,逛青楼不说,还被歹人劫持了?
念及此处,凤姐一张白腻如雪的瓜子脸上,脸色又红又白,柳叶眉挑了挑,羞臊、恼火、窝囊等情绪如潮水一般淹没过来,饶是凤姐素来刚强的心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平儿见状,容色微变,就是搀扶住晃了晃的凤姐,轻声唤道:“奶奶……”
贾珩再次宽慰说道:“凤嫂子先不要急,现在这帮歹人,试图与我谈条件,我提点着五城兵马司,所以,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动琏二哥一根毫毛的。”
三河帮中人,其目的不是为了鱼死网破,而是在感受到灭顶之灾危机下的疯狂自救。
否则,就不会送先前那么丰厚的礼单,以示恭顺。
至于绑架了贾琏,也是为了和他见一面,当然,这也隐含了一丝警告。
他们这次可以动贾琏,下次是不是就能动他的枕边人?
这就是秀肌肉。
至于给他赠送这般多的礼单,如果放我们一马,将会有更厚的回报。
响鼓不用重捶。
这种自救行动,其实还是很有很大的实现空间的。
因为,但凡碰到其他人,不是被利诱,就是威逼所惧。
哪怕露出一丝迟疑,就能被这帮人见缝插针,迅速被腐蚀,与之沆瀣一气。
“这帮人真的在我这里疏通了关节,他们就能进行下一步,然后又可再逍遥法外,至于我,利欲熏心的结果,自然是步周嵩、裘良的后尘!”
凤姐脸色也恢复了几分,带着几分急切,忽地一把抓住贾珩的胳膊,力气出奇之大,道:“珩兄弟,你一定要救救我家二爷!”
贾珩只得以“坚定”的目光看向凤姐,道:“我一定尽力。”
没办法,他觉得凤姐此刻心理防线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救贾琏出来,其实并不难。
因为已经确定了方位——金美楼。
至于贾琏的安危,三河帮的几位当家不是疯子,相反再没有等到他的态度之前,比谁都着急琏二的安危。
如果他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不仅要将人完完好好送过来,还要三刀六洞,赔礼道歉。
讲究一些的,谁控制的贾琏,谁过来任由出气。
“况贾琏又不是女人,清白什么的,嗯,男人的清白不值钱……也不会有今晚妥了的脑补绿。”贾珩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古怪的想法。
当然,贾珩虽然不急,但在受害人家眷面前还是要表现出几分坚定中带着关切的样子,这是基本的人道。
后院·会芳园
尤氏和二姐、三姐在秦可卿、鸳鸯的引领下,入得园中阁楼,去见贾母。
贾母一见尤氏,看着往日珠圆玉润、美艳娇媚的丽人,形容憔悴,面庞清减,就道:“珍哥儿媳妇儿。”
毕竟是陪着在下方伺候多年,贾母见到尤氏如今的样子,也有几分不忍。
尤氏闻言,将一张凄美的脸蛋儿抬起,美眸秋水盈盈,喃喃道:“老太太。”
秦可卿也是拉起尤氏走到贾母,在一张椅子上落座。
如探春、迎春、惜春、黛玉,都是唤了一声嫂子。
贾母面容和缓,拉过尤氏的玉手,放在自己手中,叹道:“你这些日子,清减了,是珍哥儿对不住你啊。”
贾母这一句带着慰贴、公道的话,让尤氏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呜呜哽咽,梨花带雨。
尤三姐眉眼之间霜气郁郁,愤愤不平说道:“那贾珍忒不是东西!昨天,大姐带着酒菜,好心好意去送他,他要掐死大姐!”
贾母:“……”
其他女眷也都是脸色一变,如小惜春那张婴儿肥的粉嘟嘟脸蛋儿刷地一白,她的哥哥,竟然要掐死大嫂子?
王夫人都是皱了皱眉。
掐死尤氏?!
这也太骇人了!
几乎都是在眼前出现一副场景,面目狰狞的贾珍,要掐死尤氏……
心性乖戾,逞凶为恶,八个曾在辞爵表,以及诏旨中反复提及的词汇,齐齐浮上众人心头。
贾母闻言,也是面色一冷,急声道:“怎么回事儿,珍哥儿是撞客了不成?”
尤三姐轻哼一声,冷声道:“谁知道他发那门子的癫,反正要不是珩大爷及时赶到,我大姐就……”
贾母、王夫人:“……”
这里面怎么还有珩哥儿的事儿?
王夫人心头一动,就是目光狐疑地瞥了一眼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尤氏。
见少妇虽清减憔悴,但此刻抿着粉唇哽咽着,那股我见犹怜的气韵……
其实,从本心而言,她是不太喜欢这个珍哥儿媳妇,无他,太艳了,和珩大奶奶一样,都不是长长久久之相。
探春凝了凝眉,轻声道:“珩哥哥想来是昨天去京兆衙门,适逢其会了罢。”
尤二姐在一旁也扬起那张婉美的脸蛋儿,柔柔弱弱说道:“他好像是忙公务来的。”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也没再继续追问。谷盹
贾母将慈祥的目光看向尤氏,宽慰道:“老身知道你是個命苦的,摊上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但这一辈子,有什么办法呢,以后的日子总要过不是。”
尤氏哭了一阵,也在一众劝慰声中平复了心情,道:“老太太……”
“好了,好了,以后好好过日子罢,你还是我贾府的媳妇儿,还是正经的太太,以后伱的月例,还照常从公中支取,你也常到我这边儿来,陪我说话,哪个敢小觑你,我定是不依的。”贾母抚着尤氏的后背,安慰说着。
一句,你还是我贾府的媳妇儿,还是正经的太太,几乎封堵了改嫁之想。
改嫁?
这可不是小妾,这是曾正儿八经被封过诰命的族长夫人!
迎来送往过贾族的一应老亲,在祭祖之时,领着女眷见过先祖,
还想改嫁,想什么呢?
公侯之家自不缺她的嚼用!
尤三姐静静看着贾母温言安慰的温馨一幕,自是听出贾母的弦外之音,那张青春、艳丽的脸蛋儿渐渐霜色寸覆,又是在一旁的李纨目光盘桓了下,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昨天,那位珩大爷虽性子清冷,一板一眼,但却是处处为大姐着想,甚至人家还希望大姐改嫁,不要苦熬,而眼下这老太太虽也仁义,但……”
这般一对比,愈发觉得昨天那面色清冷的少年,真是外冷内热,碧血丹心。
贾母安慰了下尤氏,而后又是提及贾琏,说道:“鸳鸯,前面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就在这时,却见贾赦发足狂奔,头上戴着帽子歪倒一旁,一路跑至会芳园,道:“母亲,祸事了,祸事了……”
会芳园的众女闻言,都是面色倏然一变,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贾赦。
都以为贾琏出了事。
贾母面色一顿,就问道:“怎么了,可是琏儿?”
贾赦喘了一口气,说道:“母亲,珩哥儿他现在当着外面的官儿,不知怎么招惹了一些江湖帮派势力,人家拿刀弄枪,快要打进府里了!”
贾母闻言,心头也是一惊,道:“怎么说?珩哥儿不是管着五城兵马司吗?手下管着上万人,怎么还能让外面的人打进来?”
贾赦道:“母亲,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只一心闷头做着外面的官儿,现在都让人快抄后路了,还有琏儿,说不得都被人家拿了来挟制珩哥,母亲,这里不能待了,快走,我们快往西府里去。”
贾母、王夫人被唬得面色苍白,李纨和迎春、惜春也是面面相觑,尤二姐也是和尤氏、尤三姐交换着眼色。
邢夫人道:“老太太,这边儿太凶险了,要不先回西府避避吧。”
王夫人也是道:“先回去也可,我们在这边儿也帮不着什么忙,反而分珩哥儿的心。”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跑过来,面色仓惶,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几个小厮拿着棍子守住了内三门,说是珩大爷吩咐的。”
探春英秀柳叶眉下的明眸叠烁,樱唇翕动了下,轻声道:“老太太,珩哥哥向来是个心里有数的,如是出了大事,想来会过来亲自见老太太罢。”
贾赦冷声道:“你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珩哥儿他是外面有数,哪里曾经将家里放在心里?上次孤身领军进入深山,可见惯常是个会弄险的,若是顾着家里的人,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让人提心吊胆的。”
有勇有谋,反而成了惯常弄险,窝在家里玩小老婆,则是成了顾家好男人。
贾赦此刻在“求生”的心态下,语言水平,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乍一听,还真有几分歪理,什么提心吊胆,还有几分“为了你好”的诚挚之态。
探春这边儿,得了辈训斥,脸蛋儿就是一白,张嘴欲辩,却被一旁的黛玉扯了扯衣袖,只得紧紧抿着粉唇,垂下螓首不语。
秦可卿凝了凝眉,冷笑一声,道:“大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或你以为夫君会忘了我也在这里,大老爷若是害怕,不妨先走,只怕这时候惶惶而走,正好被人堵了个正着。”
贾赦:“……”
众人也都是心头一惊。
秦可卿道:“或是大老爷以为人家要真打上门来,一墙之隔的西府能独善其身?现在东西两府,如论最安全之处,唯有我夫君身周之地!”
贾赦脸色变幻,愈想愈是难看。
他娘,还真是这个理!
回西府大门紧闭,人家真要打进来,单凭西府那几个仆人,能顶住事儿?
贾母默然许久,终究叹了一口气,说道:“鸳鸯,你去前院问问珩哥儿,究竟怎么回事儿。”
鸳鸯连忙应了一声,就是向着前院而去。
……
……
先前被贾珩吩咐出府寻曲朗的人,迅速进入花厅中,身上还有一些露珠,显然是翻墙进来,快行几步,急声道:“贾大人,曲副千户一时走不开,让小的将这个递给大人,还让给大人递了话。”
蔡权急声道:“张老三,那曲副千户怎么说?”
那军卒是个试百户,说道:“五位当家一共来了三位,二当家潘坚、三当家黄卓领着雷雨二堂大约二三十个好手,在宁荣街潜藏着,登门拜访的是大当家李金柱,带了四五十个帮众押着装有礼物的马车过来,这些人,雷雨二堂都被锦衣府的人在暗中盯着,锦衣府前前后后布置了二三百人。”
贾珩面色稍松,他就担心锦衣府关键时刻掉链子,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只能先和三河帮众人虚以委蛇。
值得一提的是,宁荣街是一条好几里路的长街,原著有载,贾府前后都是街,两街都是东西走向,贾府门前的街叫东街门,西端有西街门。
除却宁荣二府外,其实有好几百户人家,商铺、酒肆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故而并不是孤零零的两座宅邸,空旷无人的街道那种画风。
《红楼梦》原著,也曾借黛玉之视角,如是描述:“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胜,自与别处不同。”
所以才能潜藏着大批眼线。
李金柱这次送的礼单丰厚,自然拉了好几大车,恰恰就可名正言顺安插人手,至于兵刃,藏在马车上还不是正常中事?
对了,还牵着二十匹良驹,关键时刻还能翻身上马,或走或冲,可以说,已经估量了贾珩留人的可能性。
七八十人的好手,几乎出动了三河帮三分之一的力量,仅仅是为了自保。
贾珩这时打开信封,读着上面的信笺,心头愈发落定,上面一部分是解释,另外一部分是叙说形势。
解释三河帮的异动,是在今晨集合的人手,有些突然,锦衣府也是在半晌午时确认他们的意图,故而未及来禀告。
另外一个就是因为皆有布控人手,且已經紧急在附近抽调人手,现在的人手比之三河帮只多不少。
但还未形成那种五倍的超级优势,动起手来,容易为贼寇走脱。
这不是两军对垒,击溃敌人就行,而是要全数抓捕,所以需要布置人手就至少要三倍,甚至更多。
但现在锦衣府加如今贾府的力量,比三河帮自是要强上许多,已成三倍多的优势,但还形不成那种十面埋伏,万无一失的局面。
还有一个隱忧,就是对锦衣府的布控,三河帮掌握密谍的二当家似有了一些觉察,再拖延下去,就有被其闻风而逃的可能。
贾珩在心头迅速研判着形势,沉吟了,决定还是暂且缓一下,向一旁的仆人索要纸笔,刷刷写了贾琏被劫持在金美楼事,让曲朗派一些人去解救,而后将信笺装入信封,说道:“这位兄弟,劳烦再悄悄跑一趟,将这信封,递给曲副千户,若有消息,可发号炮,以为响应!”
俟贾琏一被救出,他就要试着留下李金柱。
蔡权低声道:“大人,我们今日就要收网?”
贾珩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一旦擒拿此人,就要迅速到京营调兵,接管东城!”
李金柱别看現在摆着这般大的阵仗,但其实恰恰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蔡权皱眉道:“京营离此地有着小一个时辰的路途,来回调度,那就是天黑了,这段时间,三河帮众人会不会狗急跳墙?”
“我们布置需要时间,他们也需要,他们的行动不可能比我们还快,先以锦衣缇骑和五城兵马司人手配合,抓了头目,而这段时间,正好调度京营之兵,捕索帮众。彼时,正值天黑,也可方便大索全城。”贾珩目光幽幽,轻声说道。
从曲朗信中所言,三河帮已然有所警惕,一旦闻风而逃,那麼种种布控,前功尽弃。
先前那种张网以捕的计划,虽然天衣无缝,伤亡最小,但实际操作中,往往都是计划跟不上变化。
蔡权面色凝重,抱拳说道:“我等誓死保护大人!”
其余如谢再义、沈炎等五城兵马司中人,也是抱拳应道。
第二百零九章 一人张弓,箭如雨下
……
……
时光流逝,至晌午时分,贾珩领着蔡权、沈炎、等五城兵马司小校,十余人,出了花厅,向着仪门而去。
贾府东西二府的布局大体相同,由中路、东路、西路多进院落组成,前为府邸,后为花园,中路依次是为大门、仪门、大厅、内三门、内仪门和正堂。
而李金柱几人入了大门,就在仪门前的厢房中相侯,此刻贾珩出来,就是抬眸看向几人。
人倒不多,一共二十个人,且都抬着礼物,一共十个箱子。
可以说,三河帮中人也不可能派太多人,真要全帮出动,眼下的局面就不会造成,因为全帮几百号人出动,不说宁荣街藏下藏不下的问题。
单说这样大的动静,锦衣府只会派出比之几倍的盯防人手,然后双方在宁荣街大眼瞪小眼,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
为首者是三河帮大当家李金柱,着一身褐色员外服,身形肥硕,胖乎乎的脸上带着笑意。
至于其他两位当家,一个都没进府,显然在外面策应着。
说来,李金柱冒险上门来访,还真有几分大当家的架势。
先前,潘坚也不是没有说过陪同而来,但却被李金柱所拦,说其一人足矣。
贾珩面色冷漠,紧紧盯着为首的那个笑成弥勒佛的胖子。
心头忽然生出荒谬的念头,如果放在电影中,或还以为他是反派,这些人才是胆色过人的英雄好汉。
“贾大人,小的是李金柱,久仰大人之名,尤其喜爱大人的三国,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李金柱很是恭谨、客气,笑的和弥勒佛一般,说话也十分和气,说话间,还抱了抱拳,双手递过去一张拜帖。
贾珩眸光在其人手上挂着的一串麝香佛珠目光盘桓了下,心头冷笑。
见人先笑,花臂上挂着佛珠手链,或者胸前挂着佛像木雕的中年秃头男人,如果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与其交谈,还会觉得真不愧是能混出来事儿的,说话见识不凡,办事滴水不漏,透着一股舒服,这素质比小市民都高啊?
但这都是涉世未深,这种只是老虎披上了袈裟,如果谁动了他的食儿,保准分分钟凶相毕露,要多狠有多狠!
至于吃斋念佛,亏心事做多了,走夜路都怕碰到鬼!
贾珩神色淡淡,自然不为表面的温顺所迷惑,摆了摆手,让人接过名帖,沉声道:“阁下看着眼生的紧。”
李金柱姿态很低,陪着笑道:“贾大人这样的少年英雄自不认得我,名帖上写的有,做点儿小生意,在漕粮卫手下混口饭吃,外面唤声柱子,大人唤我一声傻柱就好。”
贾珩接过名帖,看了下,抬眸,淡淡道:“原来是李大当家,李大当家做得可不是小生意,手下领着几万人吃饭,若是向朝廷讨封,都能讨个总兵官当当了。”
听着“李大当家”称呼,李金柱心头就是一沉,只是听手下领着几万人,情知对面少年也未尝不忌惮自己,心头也生出几分底气,面上笑意愈盛,说道:“混口饭吃,在大人手下讨生活,还要大人照顾,闻听写过三国话本的贾大人,履任东城,心头欢喜的不得了,就带上一些薄礼,莽撞前来,只为聆听大人教诲。”
李金柱这几年还是多少读了一些书,此刻对答起来,礼数周全,毫无指摘之处。
贾珩淡淡说道:“李大当家,你若老老实实做生意,奉公守法,倒也不需本官照顾,若是为祸一方,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本官更照顾不了你,至于这礼单,价值百万,可不是什么薄礼,本官可不敢收!”
李金柱闻言,瞳孔微缩,笑了笑,抱拳道:“大人,不过一些薄礼,聊表寸心,事后还有重礼奉上,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意思就是,价值近百万的财货,只是一些见面礼。
“借一步说话?倒也不必。至于这礼单,本官只担心若收了你的礼,只怕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说着,将手中的一份礼单,随手扔向李金柱面前的地上。
至于请其入厅,更是没有。
李金柱身后的几十个三河帮帮众,都是脸色铁青,目中现出凶戾之芒,只是谁也不敢造次。
李金柱脸色也是难看的很,横肉跳了跳,心头愤怒可想而知,但半晌之后,却是放声大笑,道:“哈哈……”
贾珩面色淡淡,说道:“李大当家,为何发笑?”
李金柱收敛了笑意,说道:“贾大人,视钱财为粪土,俺老李佩服,只是珩大爷好像没收到那香囊?”
贾珩皱了皱眉,愣怔了下,问道:“什么香囊?李当家究竟在说什么?”
李金柱闻言,就是一愣。
暗道,难道手下人没送过去?
念及此处,看向一旁的风堂副堂主孙猛,目光示意,你特娘的究竟怎么回事儿?
怎么没送到?
你手下人干什么吃的?
老子怎么说,这人怎么这么刚?
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作一脸凶相,结果对方根本没看见!
副堂主孙猛也是心头一咯噔,看向身后的一个头目,似在询问。
看着几人挤眉弄眼,贾珩心头冷笑,面上不动声色。
这都是前世和退伍转业去了公安的朋友,学来的小手段,什么向家属寄贴身之物,再打电话勒索。
嗯,我没收到啊?
是不是快递被耽搁了?
对面绑匪一脸懵逼,然后家属反手就是报警,也就争取了时间。
反而着急忙慌汇钱,本来可能人家不是绑匪,而是来自东南亚和蛙岛的电信诈骗。
“当然,这种装傻充愣的应对,不能死搬硬套,否则,如果悍匪直接让人质通话,爸爸妈妈的喊起来,你还搞这一套,直接掰断人质一根手指……”
李金柱还有些不死心,笑道:“忘了知会大人一声,贵府的琏二爷,在我手下的场子中,嫖完不给钱,现在被扣留着,正要给大人说道说道。”
“贾琏?今晨本官开祠堂祭祖时,他不是还在?”贾珩皱了皱眉,疑惑道:“李大当家,伱是不是认错人了?”
李金柱闻言,脸上笑容凝滞了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贾珩看向一旁的仆人,吩咐道:“去请琏二哥过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不多时,一个着蓝衫丝绸长袍,头戴紫色头巾的青年过来,正是贾琛,脸颊红扑扑,似是喝了一些酒,面若桃花。
一旁仆人都是唤着琏二爷。
贾琛拱手道:“见过族长,不知族长唤我何事?”
“琏二哥,他说你去东城嫖娼不给钱,可有此事?”贾珩沉声喝道。
贾琛闻言,好似酒被吓醒了一样,面色急,矢口否认道:“族长,绝无此事!我这几天都忙着祭祖的事儿,哪有时间去东城!更遑论寻花问柳!”
看着二人说话,李金柱眉头紧皱,目光现出几分迷茫、疑惑,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荒谬。
特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老二不是说拿了贾琏吗?
两个贾琏?
真假贾琏?
此刻的李金柱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事实上,一般人真的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因为贾珩演的太像了,而且又不是无实物表演。
只要我不承认我们有人被你劫持,你们就威胁不了我!
贾珩沉声道:“李大当家,想来是弄错了吧,只是李大当家,这是贿赂不成,反而要威胁本官?”
李金柱面色变了变,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谁给你的胆子!”贾珩向前几步,冷喝道。
李金柱为其气势所慑,只觉恍若虎狼,心头就是一凛,不过,毕竟是年轻时道上拼杀的人物,笑了笑,说道:“贾大人……”
“本官受皇命提点五城兵马司,不寻你的晦气,你不烧香拜佛,暗自庆幸还罢了,竟还敢上门挑衅,真当本官奈何不得你?”贾珩冷声道。
身后“噌”的一声,蔡权以及京营军卒,沈炎、董迁等五城兵马司兵丁,都是将雁翎刀半出于鞘。
贾珩目光冷冽,心头思忖。
要的就是这种半出于鞘的效果,真要出鞘了,直接两方就火并起来了,然而又没有收到曲朗的号炮。
李金柱见此,脸色铁青,身后的二十人也是面色警惕,或是去摸腰间匕首,或是看向十个箱子中,一边一个没有上锁的箱子。
显然里面藏着兵刃!谷频
“哈哈。”李金柱又是大笑三声,笑的眼泪都出来,却是用这种方式缓解紧张的气氛以及示意身后之人不要轻举妄动,笑罢,情知对面也只是威吓,心头稍松了一口气,冷声道:“贾大人,小的就是一个卖苦力的,哪敢威胁大人?只是小的听过一句话,瓦片不和瓷器碰,俺老李烂命一条,光脚不怕穿鞋的,奉劝大人,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说完,抱了抱拳,道:“告辞!”
而后转身即走。
既已知道这位少年权贵的态度,此地多留无益。
至于金美楼的那位“琏二爷”,不管是真是假,先剁了再说!
“不送!”
身后传来少年冷喝声。
而这时,只听得半空中,“啪”的一声,却是当空响起一声号炮。
“这……”
李金柱愣怔了下,心头猛地涌起一股不妙。
贾珩见得此幕,暗道,曲朗必是发动了他昨晚让其在金美楼盯防的人手,否则不可能这般快,冷笑一声,沉喝道:“上门威胁朝廷命官,撂完狠话,竟还想跑!来人,关门打狗!”
三河帮众人:“……”
李金柱面色大变,一股寒意袭上心头,也是迅速反应过来,怒吼道:“不好!抄家伙!”
身旁风堂的四个人,就是摸出匕首,护住李金柱望着廊檐下撤去,而剩下的人就一左一右,去抢其中的两个放着兵器、军械的木箱子。
然而这时,“嗖……”
三发连珠箭从仪门上的屋檐下几乎是同时射来,只听三声“噗呲”入肉声响起,顿时就有三河帮帮众被二石之弓——虬龙弓射出的三支羽箭射中。
两支羽箭穿过喉咙而过,一支直中心口。
“啊啊……”
谢再义站在屋脊之上,冷笑一声,又是迅速捻了一根羽箭,拉开弓弦,“嗖……”
这些三河帮帮众别说二十个,就是五十个,在下面只要没有弓箭对射,也架不住他在高处几轮箭雨。
当然再多就不行了,因为两个胳膊,没有三五天抬不起来!
方才,他其实都不好意思说,只他一人守着大门,大人可高枕无忧。
因为上次装逼装成乌龙的谢再义,分明这一次稳重许多,没有提前夸下海口。
其人,六发羽箭在短短时间射出,几乎是点名一般,每箭必中!
三河帮二十人中就有试图接近两个空箱的五人被当场射死!
另外一人被羽箭自后心,狠狠钉射在木箱子上,一时未死,口中发出痛哼声。
谢再义放下弓箭,换了一个胳膊,开始瞄准正在急剧阖住的大门,已见一些手持钢刀,表情凶狠的三河帮帮众的身影。
李金柱听着周围的惨叫,看着那尾部仍自颤鸣的羽箭,面露惊骇,急声道:“有神射手,快躲廊檐下,吹哨子!”
与此同时,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身形灵活地向着两旁的厢房而去。
而就在这时,从廊檐下的两侧抄游廊中,脚步声密集而沉重。
“呼啦啦……”
冲出二十余人,正是蔡权麾下的半个总旗的兵力。
一边十余人,各自端起手弩,向着剩余的十五个,手忙脚乱,四处躲藏点射的三河帮帮众射去。
准头虽较差,但恰恰一左一右形成交叉火力,顿时又是六七个人仆倒于地,或死或伤。
“啊啊……”
李金柱听着周围的惨叫,只觉心头惊惧,猛地抬起一双凶戾的眸子,紧紧盯着看着对面那在几个人护卫下少年权贵。
就是对上其人嘴角那一抹嘲笑,以及那一道清冷目光。
其实贾珩现在也是有些意外,一来是意外谢再义的箭术犀利,二则是进来的三河帮中人,竟是将兵刃、军械藏在两个箱子。
不过转念一想,就觉得平常,哪有帮派势力藏都不藏,大摇大摆拿刀弄枪的?
这不是武侠世界!
“其实,纵是手执兵刃也没用,谢再义居高临下的连珠箭压制力太强,我刚刚都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人就是一轮箭雨,简直是寒冰射手,最佳辅助。”贾珩目光深深,心头感慨,他还是低估了谢再义。
一人张弓,箭如雨下!
怪不得,连神武将军冯唐都听过其名。
可以说,寒冰射手谢再义的adc辅助,以一人之力,几乎贡献了一半的输出。
“啾啾……”
风堂副堂主孙猛,面色惊惶,吹响脖子上的哨子,尖锐的哨音,哪怕是在箭雨中都显得清晰、急促,向外间传递着消息。
事实上,根本不需吹哨子,当箭雨齐下之后,响起的惨叫声,就是最好的示警。
在大门口马车之旁两两守着,随时侧应的三河帮十名帮众,以及二十名牵着马匹的三河帮帮众,面色齐齐大变,纷纷从马车上抄起兵刃。
风堂二十名帮众,就有十个人当先朝着宁府冲将进去,两人大喝一声,将几乎快阖住的大门顶住,正在关门的四个小厮见到关不住门,就是一轰而散。
顿时,就有八个帮众,鱼贯而入,来到门厅下。
然而这时,“嗖嗖……”
又是一轮连珠箭,从高处射去,眨眼间,就有四五人惨叫一声,被射翻在地,剩下二三人格挡着箭矢,以及两个阻门关闭的帮众,提刀继续向着庭院深入,去解救李金柱。
至于李金柱,此刻和两个帮众,依托着两道墙的夹角,和京营军卒缠斗着。
其余帮众不是被京营军卒射杀之后,就是在中箭仆地之后,乱刀砍杀而死!
庭院中几是血腥之气猎猎,喊杀之声几乎飞过仪门,向着花厅传去,顿时引得厅中的韩珲等人的面面相觑。
几座偏院的客人,也听到动静,想要出来查看,却被手持棍子的贾府小厮拦住。
贾珩目光冷冷,看向门房廊檐下,躲避谢再义箭术点杀的五个三河帮帮众,那里正是高处射箭的盲区。
“蹭”地一声抽出雁翎刀,面上煞气隐隐,沉喝道:“跟我杀!”
身后蔡权、董迁、沈炎,以及五城兵马司和京营的五个小校,高声应诺着。
搭来就是向着五个三河帮帮众杀去。
而贾府门口,翻身上马的二十个三河帮帮众,已有几骑已策马向着贾府大门冲去。
然而,至于巷口中一声沉喝,二三十个着便服的锦衣府中人,或是从巷子里冲将而出,或是从远处的商铺中冲至近前。
“杀!!!”
一时间,喊杀声大作。
三河帮三当家黄卓,此刻就端坐在马上,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持腰刀,见到这一幕,就是面色大变,一颗心沉入谷底,怒吼道:“不好!官军早有防备,快撤!”
“大当家还在里面啊!”
下方一个雷堂舵主喊道。
黄卓闻言,身形一僵,脸色变幻着,一咬牙,抽出马刀,一夹马肚子,怒吼道:“兄弟们,冲进去,把大当家救出来!”
彼时,早有二骑当先,驱马跨过宁国府高高的门槛,向着门廊冲去,只是刚刚落在庭院中。
“嗖嗖……”
又是两箭先后射来,一人猝不及防,被射中面门,应声落马!
另外一人则是肩头中箭,被二石之弓的惯性从马上带下,摔落在地,痛哼连连。
可以说,谢再义除却那五个躲至射界之外的三河帮帮众,几乎完全实现了对贾珩承诺,不放一人一骑安然入门。
彼时,宁荣街也是一阵大乱,人群四散奔逃。
而锦衣府的人手则是逆向而行,从东西两端门如潮水一般涌聚而来,向着贾府门前支援。
不多时,就是与黄卓手下的十余骑交上了手。
第二百一十章 该用饭用饭,该听戏听戏
宁国府
约莫小半个时辰,杀声渐渐平息,庭院中,一股血腥气猎猎而起,进入庭院的三河帮帮众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而李金柱也是半跪于地,肥硕的身躯上满是血迹,脖子上架起几个钢刀,目光凶狠地看着那不远处的少年,一言不发。
栽了,他被老二坑了!
去特娘的趁着人家大宴宾客,上门讲数!
这些年,出入一些达官显贵府上,让他飘飘然了,竟然真的以为和这些朝廷鹰犬平起平坐!
贾珩冷睨了一眼李金柱,沉声道:“先绑起来!给他郎中治治伤,还要过堂讯问!”
对这位李大当家,最终还是要明正典刑,难逃菜市口一遭。
盖因,这等大奸大恶之徒,将其罪行广布神京,一来告慰被其欺压、鱼肉的百姓,二来也能彰明国家法度森严。
几个京营军卒闻听喝令,就是寻绳子,去捆缚李金柱,倒未引起剧烈挣扎,反而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声带着几分豪迈和苍凉。
想他李金柱英雄一生,竟被这等黄口小儿暗算!
贾珩皱了皱眉,乜了一眼李金柱,沉喝道:“来人,把他嘴巴堵了!”
李金柱:“……”
笑声几乎是戛然而止,这位三河帮大当家,断眉下的虎目中现出瞬间的迷茫。
顿时,两個军卒寻了一团抹布,塞进李金柱张开的嘴巴中,此举顿时引起李金柱的愤怒以及疯狂挣扎,然而却被死死按住。
贾珩也不看李金柱,而后看向一身血腥气,带着点点滴滴血珠的脸上,涌出古怪神情的蔡权和沈炎,正要开口吩咐收拾手尾。
就在这时,从外间匆匆跑进三人,为首之人赫然是锦衣千户顾云缙,身后还跟着两个锦衣府的千户。
顾云缙面上煞气腾腾,大步而来,拱手说道:“贾大人,外间三河帮帮众二十人,自黄卓以下,全部被我锦衣府校尉当场格杀!”
贾珩目光在顾云缙同样带有血珠面容上停留了下,点了点头,道:“顾千户辛苦了,曲副千户呢?”
曲朗那边儿才是关键,从顾云缙所言,外间只有二十人,那么三河帮二当家潘坚领着的人,想来已和曲朗手下的人交上了手。
顾云缙说道:“曲副千户寻了三河帮的二当家,这会儿应已结束吧。”
因为曲朗和从南镇抚司过来帮忙的赵毅,一直在咬着潘坚手下的雨堂密探,反而交手要无声无息了一些。
贾珩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而在这时,从外间又是来了一群着便服的锦衣府中人,快步跑来,为首之人倒也识得,却是曲朗手下的一个张姓试百户,拱手道:“贾大人,曲副千户已带着人追杀二当家潘坚,让卑职过来传递消息,贵府琏二爷已经安然营救回来,现在就外间一辆马车上,只是……”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只是什么?人没事儿吧?”
“大人,这个……人倒是没事儿,只是……要不先请个郎中?”那张姓试百户脸色古怪了一下,开口说道。
想起去金美楼时看到的场景,那位琏二爷被红绳反吊在床榻上,被解救时,还是赤身裸体,承受着冲击。
贾珩情知里面有事,也不再追问,说道:“我唤两个小厮,从西角门抬过去。”
说着,就转头吩咐着从偏远而来的焦大,这位老头儿倒是胆大,方才在仪门处,带着两个小厮,拿着一把刀守着,跃跃欲试,想要策应。
“吩咐人,去通知后堂的凤嫂子,就说琏二爷救回来了,让她去西角门去接,再让人给后院的老太太传话,就说事了了,该该用饭用饭、该听戏听戏。”
焦大应了一声,就是吩咐着一个小厮去了。
沈炎皱眉说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贾珩看向沈炎以及五城兵马司的一干小校,沉声道:“沈指挥,你在这里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然后,陪着锦衣府的人封锁了宁荣街!”
转头又是看向焦大,说道:“着小厮,将里里外外的这些尸体都抬到外间三河帮的马车上,再将前前后后的血水清洗干净!”
然后看向一旁的顾云缙,沉声道:“顾千户,传令锦衣府,各处可以开始收网!先将头目抓起来!本官即刻前往京营调兵!”
锦衣府目前基本做到了对副舵主以上的人物进行布控,以锦衣府的力量,收网几乎是平常中事。
顾云缙闻言,拱手应道:“是,大人。”
说着,就是匆匆跑出了府,传递消息去了。
贾珩转头看向董迁,说道:“表兄,你带着人在这里留守,和锦衣府的人看好人犯,帮着安抚宾客。”
董迁重重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贾珩都布置完毕,然后看向蔡权,说道:“蔡兄,我们两个去京营调兵!”
先前之所以料敌从宽,盖因,一来三河帮核心骨干会串联手下帮众搞罢运、罢工,这个差事就办得光彩暗淡几分。
二是三河帮会有漏网之鱼,贻害无穷。
所以他才希望制定天衣无缝计划,最终以京营接管东城,将这些人上上下下,不管大小头目、帮众弟子,全部一网打尽!
事实上,以锦衣府的力量,如果只是抓捕大小头目,倒也不需京营,但京营的调度,本身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的周全之策。
当然,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心思,就是借调京营之兵,染指兵权。
否则,以天子剑完全可以调用锦衣府的缇骑力量,如果锦衣府全力出动,真要扫荡东城……
如今想想,这些心思也没有错。
只是也不可太高估三河帮的组织能力。
哪怕是后世那个组织,搞罢运,都要筹备多久?
三河帮哪怕已有了漕帮行会的雏形,但想要搞这一套,组织骨干完整之时,或许可以。
只要将组织骨干摧毁的七七八八,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
至于漏网之鱼,只能说尽善尽美。
“还是不能太追求完美了。”
贾珩心底也有几分反思。
如果不是太追求完美,昨天晚上其实就可以动手,嗯,但是……贾琏怎么办?
贾珩索性也不再想,也不停留,带着蔡权,翻身上马,直奔京营而去。
而随着时间流逝,及至傍晚时分,神京城内锦衣府缇骑出动,配合着锦衣府的探事开始抓捕布控的三河帮各堂堂主、副堂主、舵主、副舵主等头目。
……
……谷襙
会芳园
前院传来的喊杀声,随着时间流逝,也逐渐高昂起来,就隐隐有杀声跃过高墙,飘入后院,让贾母等人都是面面相觑,心头惊惧。
光是听这杀声,就透着一股不寒而栗,可以说,这是如迎春、探春、惜春、黛玉这样的年轻姑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杀声。
贾赦此刻脸色阴沉,心头又惊又惧。
邢夫人脸色苍白,声音都发着颤儿,道:“老太太,您听听这喊杀声,你说要是珩哥挡不住,我们两府这么多人……”
此言一出,除秦可卿、尤三姐、探春、黛玉外的一众女眷大多娇躯一颤,容色苍白,如王夫人已是举起手中佛珠,迅速念着佛号,念得自不是《平安经》,而是《佛说无量寿经》。
王夫人念着佛经,心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算卦的说她要活到一百多岁呢,她绝不会有事。”
“还有宝玉,得亏昨晚那位珩大爷说什么糊弄其事,今儿早老太太让宝玉好好写,不必前来东府,否则……”
贾赦闻言,冷笑一声,怒道:“还能怎么样,不过是和他陪葬就是!”
“住口!”这边厢,闻听邢夫人和贾赦作骇人之语,贾母脸色倏变,怒喝一声,看向邢夫人,骂道:“谁让你多嘴多舌的,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
此言一出,邢夫人脸色一白,只觉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虽被老太太骂过贱人,但那是当着族里一众爷们儿,这一次又当着后宅的女眷,她真的是没脸了!
事实上,贾母骂人也是分对谁,如原著中骂赵姨娘“小**”,这是侍妾,又是自己房里出来的,骂得就粗鄙、难听。
贾母也骂过王夫人,“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弄开了他,好摆弄我。”
这话就没有脏字,因为王夫人出身名门,但骂邢夫人几乎就是介于赵姨娘和王夫人之间了。
贾母骂完,叹了一口气,看向前面,面容上也有几分忧色。
这等喊杀声,也就十几年前,神京城中响过一阵,那等惊心动魄的场景,现在都有几分胆寒。
此刻,鸳鸯早已被把守后院的小厮拦阻了回来,强自一笑,劝慰道:“老太太,伱是知道的,珩大爷哪天做过吃亏的事儿,他是个有福气的,谁也害不了他的。”
贾母闻言,面上忧色稍退,笑着说道:“鸳鸯这话说的对,上次满府都说他去翠华山,回不来了,可还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还因功封了爵?分明是个有福气的,外面的一些小毛贼哪个能害得了他?”
众人闻言,面色稍缓,也在一旁说着吉利话,似乎这种话语,能给人以安慰一般。
因凤姐不在此处,下面少了一个捧哏,因此贾母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少那么点儿意思,还是给自己壮胆,发散了联想能力,说道:“说来,当年国公爷出兵,比这险得都有,我都提心吊胆,但哪一次,都平平安安回来,跟不要说我贾族一门两公,全大汉朝就这独一份儿,到了现在,家里又出了珩哥儿,可见我们贾家是有武曲星照耀着的。”
一旁几个人都是点头称是。
黛玉罥烟眉下星眼中,莹莹如水的目光波动着,看向探春,轻声道:“三妹妹?”
探春转过脸,轻声道:“林姐姐,怎么了?”
只是对上黛玉那一双云烟成雨的星眸,心头一动,伸手拉过黛玉的手,却是感知着少女的某种情绪,轻声道:“林姐姐,珩哥哥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黛玉螓首点了点,轻声道:“我也不觉得珩大哥那样的人会出什么事。”
在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尤二姐,抬起婉美的脸蛋儿,那略有几分幽艳的眉眼,笼着几分怅然,对一旁的尤三姐,轻声道:“三妹,你在想什么。”
尤三姐目光眺望着远处,清声说道:“在想为何我不是男儿身,去前面提刀杀敌。”
如她是男儿身,不管是读书科举,还是习武从军,总要闯出一番事业来才是!
尤二姐晶莹玉容上顿了顿,拉过尤三姐的手,柔声道:“妹妹……”
尤氏看了一眼两姐妹,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这两个妹妹年岁都过了待嫁之龄,但却无好人家求娶,有一个名声不好的老娘要占一半原因。
最近几天回去,她都没少被说现成话。
这边厢,见众人都愁眉苦脸,秦可卿颦了颦秀美的双眉,美眸中也藏着焦虑,但见这番情况,心头一动,那张芙蓉玉面上就有几分柔媚之意,轻声说道:“老太太,都过晌儿了,大家还没用饭,想来都饿了,要不先开宴?戏班就在下面,不若点一折戏?”
贾母、李纨、王夫人:“……”
尤三姐闻言,将莹莹如水的目光,一瞬不移地投向一旁的丽人。
不过,经过秦可卿这般一说,原本的凝重气氛还真的舒缓一些。
珩哥儿媳妇儿都不怕,她们怕什么,平白还让人小觑?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珩哥儿媳妇儿說得对,别饿坏了。”
众人此刻也骤然发现,肚子有些饿。
忽听探春说道:“老太太,你听听这杀声,是不是没了?”
贾母闻言,面色就是一愣,连忙看向一旁的鸳鸯,说道:“我耳朵背一些,鸳鸯你听听?”
鸳鸯就是凝神静听,笑道:“是没了。”
贾赦面色铁青,目露惧意,说道:“别是前面已被歹人攻破了,这才……”
众人:“???”
“如是前面挡不住,刚才贼人早就冲到后院了!”探春实在忍不住,粉面覆霜,没好氣说道。
众人闻言,都是觉得这话有理,却没有人挑探春对长辈说话语气不够软乎、和气的理儿。
哪怕是王夫人也是停止念经,点了点头。
至于其他女眷,更是不用说。
可以说,先前贾珩所言的让贾赦自己作妖,作妖到人嫌鬼憎,已经有了那点儿架勢。
贾母笑了笑,说道:“三丫头说的对,想来已没事儿了。”
而恰在这时,却见一个婆子,从前院抱厦跑来,眉开眼笑道:“老太太,琏二奶奶过来了,先传珩大爷的话,珩大爷说,前面事了了,该用饭用饭,该听戏听戏!”
会芳园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一时间,全部落回肚子中。
“祖宗保佑啊!”贾母口中念着,长长松了一口气,一张老脸几乎笑成褶子。
众人也是如释重负,念佛号的念佛号,说吉利话的吉利话,就连贾赦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虽连血腥气都闻不到一丝,但那种凶险、紧张,还是有着几分感触。
尤三姐闻言,瑞凤眼看了一眼秦可卿,却是想起方才这丽人的宽慰之語,竟是和那位珩大爷一般无二,许这就是心有灵犀的夫妻?
“珩哥儿呢?”贾母急声问道。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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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对近期一些人所谓“违和”的回应,我举了一些例子,然后就触发敏感词了。
只能说有些读者活在七点档,其实也挺好的。
可以把陈汉王朝看成了法治昌明的理想国度。
建议,可以穿越至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滩,五六十年代的港岛,八十年代的东北,两千年的山城,如今的日韩……
青洪帮,乔四,三合会,山口组,黑手党,笑眯眯的看着你。
单纯的以为天子脚下,或者朝野关注,一定为首善之地,罪恶无所遁形?坏人心存忌惮?
两千一零年的天上人间,笑而不语。
两千二零年的小红楼,笑而不语。
例子太多了,真不胜枚举。
什么江湖帮派上门,违和云云?
灭顶之灾下的狗急跳墙,就是杀了你全家,你也只能干瞪眼。
可见,现实不需要逻辑,小说才需要所谓的“逻辑”,然而只是满足一部分人天真想象中的“逻辑”,并不是世界真正的本来面目。
这个通知,等会儿,我也得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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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京营调兵
迎着一众目光,那婆子说道:“老太太,珩大爷着急忙慌的处理公务去了。”
贾赦心头松了一口气,但冷哼道:“老太太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他还去处理他的公务,官迷心窍!”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若不当着外面的差,哪有我们的安生日子?”
“母亲,可他这官儿当的也太凶险了。”贾赦愤愤道:“连累家眷提心吊胆的,现在更是让贼人冲到了府上,我寻思我也当官儿,都当了十几年,怎么就没碰到这种事儿!”
如贾珩在此,或会说,你绝不会碰到这种事儿,但会连累得被抄家。
“富贵险中求啊……”贾母又是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贾赦,当着这么多人,她都不好说,你那当得叫什么官?
不过,心头也生出几分感念,珩哥儿这个庶出旁支,真是肖似了他先祖,太能折腾了,反观其他子弟……
这般想着,贾母猛然惊醒,急声说道:“琏儿呢,琏儿救过来了没有?”
那婆子开口道:“琏二爷也救回来了,二奶奶派了人去角门接,但进来的几位差爷说什么,后庭被人开了,得赶紧找郎中看看。”
这婆子没有听过“后庭”这种诨话,自也没个避讳。
如年轻一些的姑娘和媳妇儿,都是面色茫然,不知所以,都只以为贾琏受了伤,倒也没什么疑惑。
而年长一些的媳妇儿,如邢氏面色变了变,继而目露茫然。
尤二姐和尤三姐对视一眼,则是暗暗啐了一口,两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因为周围环境影响,倒是听过这种荤话。
王夫人面色微变,目光一紧,心头叹了一口气。
一些公侯豪门子弟,豢养娈童、喜好男风之事,在神京高门中屡见不鲜。
甚至原来,琏儿和手下几个清俊的小厮兴儿,她都隐隐有着听闻,可这看样子,琏儿似是被人……
不知为何,王夫人心头鬼使神差一般浮起四个字……因果报应?
念及此处,就是心头一震,捻了捻佛珠。
至于贾赦这种上了年纪,有着“丰富”阅历的,已是脸色大变,怒火攻心,嘴唇颤抖着,一股羞臊、屈辱袭上心头。
丢人啊……
“现在琏儿人在哪儿呢?”
贾母也是脸色倏变,心头涌起一股烦躁和恶心,又是急声道:“凤丫头呢?”
就在这时,平儿一路小跑进会芳园,气喘吁吁,轻声说道:“老太太,二奶奶带着二爷回了西府,说二爷没有事儿,只是受了一些惊吓,老太太和太太,该用饭用饭、该听戏听戏。”
众人闻言,多是面露疑惑。
心道,怎么一会儿说受伤请郎中,一会儿又说没有事儿,只是受了惊吓。
贾母面色变幻了下,心如明镜,强自笑了笑,说道:“都坐下先用饭罢,珩哥儿媳妇儿,让下面的戏班子也唱一出戏。我们,咱们热闹热闹。”
西府里的爷们儿,好男风,养娈童,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被人开后庭……绝对不能张扬出去啊。
众人闻言,面色疑惑,暗道,老太太方才还着急忙慌的,现在怎么又若无其事的模样?
有一些心思慧黠的如黛玉和探春对视一眼,芳心就有着几分狐疑。
“看来是琏二哥的伤……后庭是什么?隔江犹唱后庭花?”探春英媚的眉眼间,浮起一抹疑惑。
黛玉也是颦了颦罥烟眉,星眸闪烁,心道,只听过天庭、地阁,后庭是什么?回去寻医书看看罢。
这时,戏班子班主近前,这是个头发灰白的老者,笑呵呵道:“老太太要听什么戏?”
“都有什么戏?”贾母问道。
“回老太太,有《还魂记》,《窦娥冤》、《铡美案》、《紫钗记》,不知老太太要听哪一出?”班主笑着问道。
贾母随口说道:“《紫钗记》就行了。”
那班主应着,就去准备。不多时,锣鼓喇叭响起,咿咿呀呀唱起戏曲。
不多时,就有人摆上饭菜,众人围着桌子用着,边听戏边用饭。
却说凤姐所在西府跨院,静悄悄的,院落里早就支开了丫鬟和小厮。
厢房中,凤姐此刻一张清丽脸蛋儿苍白如纸,眼圈微红,神情既是痛恨、又是心疼地看着趴在床榻上、盖着被子,口中哼哼唧唧的贾琏,粉拳紧紧攥着,几是咬碎了一口银牙!
现在她,就是打落牙齿混着血往肚子里吞!胳膊肘子撅折了,往袖子里藏!
“奶奶,郎中一会儿就过来!”这时,周瑞家进得厅中,看着躺在床上的琏二爷,目光就是有着几分复杂。
二爷这遭了大罪了。
凤姐将眼泪憋了回去,丹凤眼有着几分冷意,清声道:“就说二爷受了一些惊讶,哪个敢到处声张,打一顿撵出去!另外,去封几百两银子,给那两个官差,求他们不要出去乱说。”
两个锦衣府的探事赶着一辆马车送过来的贾琏。
周瑞家的道:“可东府刚刚过来帮忙的小厮……”
凤姐:“……”
“给银子也要堵住他们嘴!谁敢乱嚷,我寻珩兄弟……呜……”
凤姐说到此处,只觉悲从中来,一双丹凤眼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几是夺眶而出,沿着白腻的脸蛋儿无声滑落。
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周瑞家的见此,脸色也有几分凄然,嘴唇翕动了下,想要劝慰几句,但听凤姐擦了擦眼泪,说道:“赶紧去罢,别走漏了风声。”
除却报信的婆子,也就东府两个小厮,以及凤姐身旁的婆子,再加上一同回来的兴儿、隆儿知道。
此刻贾琏偏过一张苍白的脸蛋儿,有气无力说道:“好凤儿,万万不可声张了去,多使些银子封口罢。”
想起这两日,简直是噩梦一般,从来都是他对别人那样,哪有反过来的?
真是终日打雁让雁啄瞎了眼!
还有那个珩哥儿,他这是遭了池鱼之殃!
凤姐丹凤眼中眼泪无声流着,冷笑一声,看着床上的贾琏,怒斥道:“你还知道要脸?”
贾琏闻言,就有些恼羞成怒,忿忿说道:“这什么话?不是珩哥儿,我能落到这步田地?”
说着,挣扎了一下,忽地那张白里透红的俊俏脸蛋儿上,就是痛得一皱眉,“嘶”地一声,特娘的,估计几天都下了床。
“你还有脸怨人家!你若不去东城找乱七八糟的女人,会落在旁人手里?若没有人家,你,现在能回来?”凤姐柳叶眉挑起,丹凤眼倒竖,娇叱道。
贾琏被骂的烦躁,怒道:“伱知道我这两日遭的什么罪?一回来就骂,你一口一个人家,你怎么不和人家过去!我寻思你是看着人家威风八面,说不得早就春心荡漾……”
两口子这会儿互骂着,自也没有忌讳。
凤姐闻言,娇躯一颤,脸色苍白,就是哭骂着上前,坐在床榻上,趴在床头,一上一下拍着贾琏的后背,哭道:“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成日里偷狗戏鸡,干出这等没脸的营生,现在让人弄了,还有脸往我头上泼脏水!我若是和人家有一根头发丝的关系,让我也如你个没脸的下流种子一样!”
贾琏被骂得没脾气,索性把被子一掀,蒙住头,双手堵住耳朵,将一张俊俏的桃花脸蛋儿藏在枕头下。
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媳妇儿是个比谁都刚强的,否则他也不会偷人老婆,对神佛因果报应,他还是有点儿畏惧的。
……谷毿
……
京营·南城大营
果勇营都督同知车铮,正在军帐中聚将处置公务,其人四十出头,长着国字脸,颌下蓄着浓密的胡须。
自从果勇营都督牛继宗被革去都督一职,闭门思过后,原本存在感薄弱,朝九晚五的车铮,开始勤勉起来。
最近两天几乎是每天都在召集将校,不是商议整顿军纪,就是加强作训。
车铮端坐在帅椅上,面容威严,沉喝道:“诸位,牛继宗在任都督之时,诸营军纪涣散,博戏狎妓,蔚然成风,哪里还有半点儿京营强兵的样子!”
众将闻言,都是面面相觑,抬头看向上首的车铮,心道:“先前,牛都督在时,也没见你这么上心军纪?”
都督佥事陆合与一旁另外一闱都督佥事夏牧,对视一眼,心头不约而同发出一声讥笑。
现在急切表现,就以为都督之位会轮到你接掌?
军纪败坏至斯,你为同知,难道一点儿责任都没有?
实际上,现在的果勇营,号称两万,实际上只有一万二三千人,吃空额现象也是十分严重。
而这正是陈汉十二团营的普遍现象。
“同知大人要整顿军纪,俺老陆分管纠劾风纪,双手赞成,只是先从哪里整顿起?”陆合笑了笑,目光闪烁说道。
他为指挥佥事,职掌作训、调度,说来以往军纪涣散,还是和他的无所作为有着关系,嗯,不对,一切都是牛都督“治军无方”!
这时,一个青年将领,从身上六品武官袍服而言,分明是一位千户,唤作吴达,拱手道:“大人,卑职手下的副千户蔡权成天不来应值,麾下小校也被其抽调,卑职讯问其人,却遭此人训斥,此人目无上官,还请车大人予以军法严惩。”
车铮脸色默然,看向那青年将领,道:“蔡权,他不是刚立了一功吗?兵部还在叙功,许是游击将军。”
蔡权随着贾珩出兵剿匪功成,兵马武选司清吏司,已经议定授以游击将军之职。
京营以千户为基本的战术作训单位,上设游击将军,参将,不定额,以果勇营为例,分五军、神机、神枢三营。
一共有五个参将,七个游击,这些参将、游击,一遇战时,都可领都督命,领兵作战。
陆合道:“车大人,蔡权纵是被叙功,也不能兵为私人所用吧?”
车铮点了点头,道:“陆佥事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蔡权调京营之兵做什么?陆佥事统带军卒,可知道细情?”
见车铮不上当,陆合又道:“听说天天跟着那位贾指挥,车大人,这于理不合。”
车铮皱了皱眉,说道:“贾云麾?此事的确于理不合,只过其人现在领着皇差……”
“他领着皇差不假,可只是提点五城兵马司,又怎么有权调度着京营之兵?末将记得,无圣旨和兵部勘合,京营一兵一卒不得调动,这位贾指挥不明轻重,大人是否该陈疏兵部才是。”陆合道。
军帐中众将一时间都是附和应道。
车铮面色淡漠,一言不发。
他的恩主告诉过他,这贾珩圣眷正隆,眼下不可争锋,但这陆合分明是架起一团火,想要烤他!
车铮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陆佥事所言甚是!只是本官不察细情,不若陆佥事也拟一份儿奏疏,本官署名其上,等明日递送至兵部的李部堂?”
陆合:“……”
就在军帐中众将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和尴尬时。
忽地军帐外传来一声沉喝。
“果勇营都督同知车铮、都督佥事陆合何在?有旨意!”
军帐中的众将,都是一愣。
那吴姓千户皱了皱眉,和一旁一个千户对视了一眼,道:“老郭,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蔡权!”
二人齐声说道。
而听着有旨意,坐在帅案之后的车铮,面色倏变,连忙离了帅椅,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至于谁敢假传圣旨,想都不用想,根本不可能。
此刻军帐中,因为有蔡权这位京营老卒在,虽营禁明显比上一次强了许多,但依然是长驱直入,甚至没有动用天子剑。
贾珩却是暗暗皱眉,暗道一声,这果勇营军纪虽有改善,但本质的军营出入章程还是有些混乱。
当然,他也是趁了这股便利。
贾珩收了心头思绪,看向军帐中黑压压出来的几人。
车铮愣怔了下,见着对面的布衣少年,拱手道:“原来是贾云麾。”
都督佥事陆合面色变幻了下,一时有些心虚,但见两人空着手,不见圣旨不说,那位贾珩也是身着便衣,就皱眉道:“蔡权,你敢假传圣旨?”
自是训斥蔡权。
这蔡权抱了大腿之后,尾巴都翘上天了一样,不把他这个上官放在眼里了,听说这厮在翠华山弄了不少银子,手下军卒都落手里几十两、上百两的,也不见过来孝敬。
他正想法儿把他的游击给搅黄了,方才撺掇老车上疏此理,根本就不用递至内阁,让兵部的几位堂官看到,一个“浮躁,有待磨勘”的评语,就能把定好的游击将军,压制到千户。
蔡权笑道:“陆大人,谁敢假传圣旨!”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做废话,取出天子剑,沉喝道:“尚方宝剑在此,果勇营众将听旨!”
众将就是一愣,半晌没反应过来,车铮望着那金龙剑鞘的宝剑,沉寂在久远记忆中的,面色一变,一撩战袍,噗通跪下,说道:“末将车铮,谨听圣谕!”
身后一众参将、游击都是面色一变,纷纷跪下,而都督佥事陆合以及几个千户,面色变幻了下,站在原地。
“陆大人,天子剑在,如圣上亲临,怎么你们要藐视圣上?”蔡权目光一闪,沉声道。
“末将陆合,谨听圣谕。”陆合面上现出惧色,身形一颤,同样跪下,身后也是呼啦啦跪下一片。
“果勇营听令,兹有三河帮在东城行凶作乱,本官受皇命,命果勇营调神枢营三千人,五军营三人,神机营一千人,急赴东城,制暴戡乱!”
神枢营是骑营,而五军营则是步卒,至于神机营则是火铳军。
贾珩说完,看向下方面色大变众将,道:“诸将还不接令?”
他来之前,已和蔡权询问过果勇营的基本情况,原本两万人的编制,实际也就一万二三千人,可战之兵也就这么五六千人,他现在相当于抽调一空。
而正好借机一观京营战兵,为将来整顿做好铺垫。
此刻,车铮以及身后的京营诸将听完命令,齐声应道:“末将谨遵圣谕。”
“车同知,此次务必抽调精锐!本官要先带着骑卒赶赴东城,搜捡三河帮众人,尔等随后封锁城门,禁止出入,不得延误!”贾珩沉声道。
对三河帮这等已具漕帮雏形的帮派,核心帮众四五百人的大帮,不算锦衣府,调动京营六千人,并不为过!
贾珩等着调兵,在蔡权这个地头蛇的配合下,迅速抽调了神枢营的三千精骑,然而这已是果勇营所有的机动力量。
浩浩荡荡向着神京东城而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两都不会妄动
夜色初笼,神京城中缇骑四出,而东城也被京营神枢营的三千精骑接管,前前后后围堵了东城坊市、街口。
而五城兵马司则是全数出动,担负着城中警戒、巡弋之责,执行宵禁。
此举自然是为了防止一些三河帮帮众,由东城向其他城区窜逃。
一旦彼辈杀人行凶,对贾珩势必有着影响。
三河帮核心帮众几百人,再加上其他弟子以及外围,多达万人,如此防范,并不为过。
东城,安邑坊
贾珩此刻端坐马上,目光眺望着里面的街道,火把如龙,马蹄飒飒,正是京营的军兵在配合锦衣卫封禁、检抄东城的青楼、赌坊、人伢、酒肆、商铺等属于三河帮的产业,多达三十余家。
一个个男男女女从青楼中被军卒捆绑、押送而出,塞入囚车,然后在夜色中向着五城兵马司的牢房而去。
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喊杀声,但随即很快沉寂无声。
一旁的蔡权看向贾珩,说道:“大人,此夜过后,东城将为之一清!”
贾珩沉声道:“不可大意,你让人向车铮传我号令,先协助锦衣府的缇骑,把这些大小头目抓了,再让果勇营的军卒接管渡口,一旦发现漕工闹事,漕粮转运不及,就要即时弹压、接管,对李金柱手下的粮船水手,也要讯问、甄别,凡事涉命案者,拣选、囚禁起来,其他无辜者予以控制、安抚。”
蔡权在一旁听着,道:“谨遵大人之命。”
说着,就吩咐着军卒向着果勇营诸部传令。
此刻果勇营的步卒,也陆续赶到,已前后接管了东城四十二个坊里中的二十一個坊里,真正做到了通衢处必有官军设卡,街道上必有骑卒巡弋。
如果算上五城兵马司在东城之外,关键路口、交通要道的布控,正是贾珩先前所言的大索全城。
唯有如此,才能将三河帮堵在东城,方便抓捕,否则一旦散脱开来,遁至长安城,三河帮就成了聚是一坨屎,散是满天蛆,脏水横流,荼毒无穷。
贾珩面色冷峻,望着寂静的夜空,又对着一旁的蔡权,说道:“李金柱的家宅,也着人封了,方便明日抄检。”
蔡权应了一声,又是吩咐手下军卒传令。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直到酉时时分,忽地远处响起马蹄踏着地板的细碎声音。
却是这时,陆敬尧、纪英田二人以及锦衣府的十余位扈从左右的锦衣千户、副千户、百户,带着一大队缇骑,举着燃烧的松油火把,驱马而来。
彼辈所着飞鱼服之上的兽纹,在彤彤灯火映照下,就有些幽暗、狰狞。
贾珩冲陆敬尧点了点头,问道:“陆大人,现在对三河帮帮众的抓捕,是什么情况?”
陆敬尧面无表情,拱手说道:“贾大人,四堂堂主,除潘坚还未落网外,其余如三当家黄卓已被格杀,四当家韩子平、五当家黎九娘,均被活捉!三河帮其他副舵主以上头目,三十九人,被我锦衣府缇骑格杀十五人,剩余皆一网成擒,此外还有三河帮众一百三十二人被格杀,都是这些头目的手下、扈从。”
至于其他执事头目以及大批弟子,显然还在随京营剿捕。
贾珩道:“此战,锦衣府功不可没,诸位辛苦了。”
陆敬尧闻言,面色微动,心头就是一喜,他忙前忙后,就是为了等这句话。
但是可惜,没有得此人一句陆大人辛苦,哪怕是随口一说,等到事后叙功追过之时,他前些时日的那些错漏,也能遮掩过去。
贾珩沉声道:“陆大人,你即刻率几位千户,先行拷问一些头目,他们必然对三河帮普通帮众的住址和藏身之地知之甚深,然后分头抓捕,除恶务尽!”
“记住,宁可错捕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陆敬尧听着这声音中的凛然、恐怖,面色一整,拱手道:“是,大人。”
说着,带着四个锦衣卫千户走了。
贾珩又看向纪英田,炯炯目光带着几分锐利,沉声道:“纪大人,你即刻着人从经历司调集大批文吏、账房,配合五城兵马司的范主簿,以及京营的蔡副千户,对三河帮的财货进行清点,这些不义之财,都要登簿造册,充入国库,上上下下着人盯着!哪一个敢乱伸手,贾某天子剑绝不饶他!”
纪英田闻言,拱手道:“是,大人。”
说着,同样领着三个锦衣千户以及缇骑离去。
贾珩看向一旁的蔡权,道:“蔡副千户,你也带着人去罢。”
抄检三河帮财货,没有心腹人跟着不行。
蔡权抱了抱拳,也不多言,也是骑马而去。
一时间,方才还浩浩荡荡的锦衣府中人,还余几名着飞鱼服的千户、副千户。
贾珩看向二人,沉声道:“你们二人,各派一队人,往来巡弋,协助将三河帮的几位当家押至五城兵马司,严加看管,等明日本官要讯问他们。”
帮里有多少产业、银子,还能有谁比几位当家了解更多的吗?
尤其是四当家韩子平,这位三河帮的会计,对三河帮的财务状况了解甚深。
可以说,清剿三河帮所得之缴获,都是要充入国库、内帑的,这个钱,他一两都不会妄动!
不说锦衣府全程跟随,他不好糊弄的问题,就是这本身也是他向文官集团、天子最好的表现机会。
不说混一个,贾珩恪谨忠贞,可计大事的感观,嗯,也要混一个忠直廉洁,勇于任事的人设。
“这样一个盘踞东城近十几年之久,各种偷逃税银、捞偏门儿生意,积蓄十数年,抄没之银如没有千儿八百万两,都对不起这般大的阵仗!否则,先前李金柱也不会送我价值百万的财货!”贾珩目光幽烁,思忖着。
不用说,当丰厚的缴获上交而出,那整个朝野上下都会沸腾!
名望显赫,一时无两!
因为连年天灾人祸的陈汉朝廷一年税银,也不过才两千万两左右!
如是一大笔银子,被他上缴国库,管你什么楚党、浙党、齐党,科道言官,只有“弹冠相庆”的份儿,以往纵使有一些文人相轻的,志大才疏的,眼高手低的……再是看不惯他少年骤登高位,名望卓著,拿着放大镜找他毛病的人,都只能先憋着!
这就是银子的魔力!
当然,他也不是全白干,除了青楼赌坊人伢这些偏门儿生意关闭、整顿,一些优质产业,可以在折卖时,着家中人入手一些。
贾珩而后转身吩咐蔡权去派人知会五城兵马司调集文吏,临时任命范仪为主簿,和锦衣府的人会同抄检。
目送锦衣府众人离去,贾珩抬头看了看天色,松了一口气。
三河帮的事,基本可以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对头目鞠问、断谳,这些都是交由京兆衙门的推官去做。
这样一场大案,推鞠定罪,细究本末,可以说没有几个月,是落不下帷幕的。
而这段儿时间,恰恰是他整顿五城兵马司,插手果勇营作训、调度等事宜的契机。
贾珩在心头思量着着下一步的打算。
夜色渐深,万籁俱静,但轰轰烈烈的搜捕在整个东城一直持续到丑时方止,数百人被送至五城兵马司的囚牢关押。
而神京城中也是为这股山雨欲来的气势笼罩,不少达官显贵从府中派出仆人讯问情况,只是刚至街口,就被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拦阻,言正在抓捕三河帮一干要犯,不得擅出。
五城兵马司,司衙内一夜灯火通明,书吏往来憧憧,一个个记载着落网之人的基本情况,分门别类,汇总成卷宗。
而在贾珩授命之下,五城兵马司、锦衣府经历司派了大量文吏,随着缇骑,清点银子,将查抄的财货贴上封条,登簿造册,一切均是有条不紊。
……
……
翌日,五城兵马司
贾珩一大清早儿就起来,昨晚一直坐镇在五城兵马司,他在寅卯之交时方在官厅中睡了一会儿,行至前厅,刚要命人召见锦衣府以及五城兵马司的众人。
“大人,曲副千户回来了。”就在这时,外间一个五城兵马司兵丁,神色匆匆禀告说道。
贾珩面色一愣,道:“曲副千户,快让他进来!”
曲朗一夜未归,先前和赵毅二人去盯着三河帮二当家潘坚,他昨晚也记挂着,别让掌握密谍力量的潘坚给跑了。
不多时,曲朗带着两个锦衣卫,大步迈入官厅,面上仍有疲倦之色,身上的衣衫也颇是狼狈,分明一夜未睡。
近得前来,拱手说道:“大人。”
贾珩目光在曲朗身后的两个锦衣卫托住的木盒处盘桓了下,鼻翼间嗅到一丝血腥味,就是问道:“曲副千户,二当家潘坚怎么了?”
“大人,潘坚和雨堂副堂主胡宁头颅都在此处。”曲朗说着,示意两个锦衣卫,将手中的木盒打开。
贾珩看了一眼头颅,见此松了一口气,说道:“好!此人既除,我们才可高枕无忧。”谷蹃
曲朗却凝了凝眉,“大人,潘坚其实不是我们斩杀,我们斩杀断后的胡宁,潘坚一个人逃走,就在卑职今晨想要回来复命时,一封带着书信的羽箭射在我们近前,写其人已死在云阳酒楼,然后,卑职就急赴云阳酒楼,将其人尸身带了回来。”
贾珩闻言,心头一惊,皱皱眉,道:“杀人灭口?锦衣府可有什么动向?”
难道是齐王?
可齐王纵然要杀人灭口,也没有必要,因为李金柱还活着,杀一个二当家潘坚有什么用?
贾珩心头疑窦丛生,总觉得有着一股疑云笼罩着。
“能够做到这一步的,起码对锦衣府的动向十分了解,在锦衣府中千户以上的锦衣中安插有眼线,如果是齐王,早就通风报信给三河帮、坏我之事了,而且先前锦衣府因为三河帮一事整顿过,也不可能是锦衣府,所以不是齐王……”
贾珩心头迅速盘算,隐隐有几分猜测,当然也不能确认。
见贾珩眸光闪烁,面上若有所思,曲朗心头一动,问道:“大人可是有了什么猜测。”
贾珩沉声道:“不好胡乱猜测,此事也不宜节外生枝,先将三河帮清剿一空再说,曲副千户先和几位兄弟在司衙后堂睡一觉,晌午时,一起用饭。”
曲朗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大人体恤。”
说着,也不多言,带着几个锦衣卫向着司衙后堂去了。
贾珩则在司衙内坐着,静静等待着各方的消息汇总。
……
……
荣国府
昨晚一场大闹,最后在贾珩的安抚下,荣宁二府的女眷在会芳园用饭、听戏,贾府的老少爷们在偏院中用罢饭,及至傍晚就各自散归。
晚宴再次推辞……
一则因为贾珩不在府中,二来贾琏出了那档子难以启齿的没脸事,贾母也基本没有多少心情,故而领着一众女眷先往荣府。
至于清虚观打平安醮一事,也自是暂且搁置了下来。
不过经前面杀声传于后院,贾母的打醮、祈福之念,反而愈发强烈。
荣国府,清晨时分,深秋的风凉寒之意愈重,庭院中一株瘦梅,扶疏枝叶挂上一层晶莹露珠。
荣庆堂,贾母厢房里,已由竹帘挂上了绸布棉帘,内里倒不冷,
贾母用罢了早饭,坐在罗汉床上,看向一旁的鸳鸯,问道:“珩哥儿还没回来?”
鸳鸯道:“老太太,刚刚打发了人去问,刚刚回话,珩大爷昨晚一夜都没回来呢。”
贾母叹了一口气,面上浮起一抹忧色,道:“也难为他了,昨天我听着给东府帮忙的小厮,抬着好几十具尸身,前院血流得血豆腐似的,小厮吐了好几个。”
仅仅是从只言片语中,几乎都能够想见,当时是何等凶险。
也就是贾母,一般人说着都不自在。
一大清早儿带着贾兰给贾母请安的李纨,秀雅眉眼间有着几分惧意,温婉笑道:“老太太,大清早儿的说这些,怪瘆人的。”
说着,搂了搂小贾兰。
贾母看了一眼贾兰,笑道:“别让兰儿吓坏了。”
抬头,看向冷冷清清荣庆堂,叹了一口气,道:“凤丫头那边儿怎么样?”
鸳鸯正要开口,就听外间传来笑声,“老祖宗在里间吗,孙媳妇儿给老祖宗请安了。”
依旧是人未至,笑先闻。
不多时,凤姐在平儿、丰儿、周瑞家的等丫鬟婆子的陪伴下,绕过一架金玉秋菊屏风,入得荣庆堂内厅。
凤姐那张艳丽的脸蛋儿上,涂着胭脂水粉,明光艳丽,好似不见丝毫憔悴之态。
只是贾母还是能看出一些名堂,嘴唇翕动了下,笑道:“凤丫头,快过来,琏儿受了一些惊,现在还好罢?”
凤姐笑道:“劳老祖宗关心,只是受了一些惊,郎中看过后,说歇息两天就好了,今儿早上看着精神头儿都好多了。”
贾母点了点头,装作毫不知情一般,道:“琏儿是个有福的,吉人自有天相,这事儿了了之后,一起到清虚观打几天平安醮才是,冲冲晦气。”
“老祖宗,我原就有此意呢。”凤姐笑了笑,抿了抿粉唇,连忙岔开话题,问道:“怎么不见宝玉和其他几个姊妹?”
可以说,凤姐就只当没有贾琏被爆,而贾母也是聪明人,装作不知道。
贾母闻言,叹一口气,苦笑道:“宝玉写珩哥儿布置的什么观后感,前天晚上,珩哥儿看后不太中意,就让他重写,昨天写了一天,也不知写出了没有,今儿一大清早儿请过安,就让他老子打发了人叫去了。”
心头也有几分暗自庆幸,昨天宝玉得亏没去宁府,若是吓掉了魂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吓掉魂儿,往往都是高烧不退,其实是受了心神惊悸。
凤姐笑了笑,正要开口说什么。
忽地一群莺莺燕燕之声从外面而来,分明是黛玉、探春、迎春、惜春众姊妹,从廊檐下过来。
实则黛玉是和贾母住在一个屋,就在碧纱橱后,和宝玉只一墙之隔。
只是年岁稍大一些,哪怕有丫鬟跟前伺候着,贾母心底也意识到不太妥当,就在庭院中收拾了厢房,让黛玉居住。
恩,宝玉还是在身旁住着。
廊檐下,在丫鬟的簇拥下,黛玉和探春小声说着话。
探春英媚的明眸熠熠闪烁,轻声问道:“林姐姐,伱屋里那本《黄帝内经》,回头儿借我看看?”
黛玉其实是有看杂书的习惯,甚至不局限于医书。
红楼梦原著,黛玉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就暴露了看杂书的底细。
为此引出钗黛之交,禁書的水太深,黛玉,你把握不住啊……
这边厢,黛玉闻言,春山黛眉下的星眸闪了闪,轻笑道:“那本书啊,找不到了,可能上次搬箱子里丢了罢。”
探春闻言也不疑有他,问道:“丢,其他的医书呢。”
“也找不到了。”黛玉粉腻脸颊一时有些异样,一颗心跳的加快几分,轻声说道。
想起她昨晚,也是好奇心重,非要寻医书去看,否则也不会污了眼。
念及此处,黛玉心底暗暗啐了一口。
探春闻言也不再追问,美眸闪了闪,说道:“好罢。”
她本来想查查琏二哥的伤势,等到凤嫂子屋里探望时也好說上几句。
一般而言,这都是有心人,就是去探望病人时,多少知道一些病情,然后说些应景的偎贴话。
而后几人进入贾母所在的厢房,一时间,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厢房就一下子热闹起来。
见着探春、黛玉,迎春、惜春都入得内堂,凤姐艳媚的脸蛋儿上挂着往日依旧的笑意,巧笑道:“林妹妹、三妹妹也来了。”
不得不说,女人都是演員,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探春问道:“凤嫂子,琏二哥哥可大好了。”
凤姐轻笑了下,说道:“本来也没事儿,他个没见过阵仗的,额头被人开了个小口,其实也就是蹭破了点儿皮,流了一点儿血,他那个人,哪见过血,吓得瘫了一样,让人扶着回来,我刚才还笑話他,咱们这样的武勋之家,连血都见不得了。”
不得不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凤姐这一番话无懈可击!
额头,那是天庭,至于后庭……哪个下人胡乱造二爷的谣?
贾母也是叹道:“我刚刚还和鸳鸯说,昨天儿咱们府里几个小厮去珩哥儿前院儿,收拢歹人尸身,还吓得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探春闻言,虽觉得那里有些古怪,但也不好再追问。
唯有黛玉看着自家外祖母和凤嫂子一唱一和的这一幕,眨了眨星眸。
第二百一十三章 勿使锦衣抢先奏报……
宁国府,清晨时分,空气中早已不见猎猎血腥之气,而天香楼所在的跨院中,尤氏和尤二姐正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昨晚因是神京城动荡不安,一副兵荒马乱之象,秦可卿担心出事,就没有让尤氏以及尤二姐、尤三姐坐马车回去。
尤二姐稍稍侧过螓首,对镜缀着一只碧玉耳环,转头看向一旁手中拿着一本书看着的尤三姐,忍俊不禁,打趣道:“三妹你这两天魔怔了,还真要考个女进士啊?”
原来昨晚,尤三姐寻丫鬟从贾珩屋里要了一本书,要的还是《论语》。
“随便看看,以往还不觉,现在看来倒还真有一些意思。”尤三姐拿着手中蓝色封皮的书,抬起一张艳美、婧丽的脸蛋儿,轻笑了下,说道:“圣人之言,微言大义。”
尤氏明眸闪动,从梳妆台上起来,站在一旁,拉过尤三姐的手,说道:“三妹是个有心的,将那人的话听进去了,只是我等女儿家还是学些针黹女红,总要有个经济营生。”
可以说尤氏一言,才是点出了关键。
尤家没有多少经济营生,也就是尤氏在宁国府时,频频接济着尤老娘,这些年来倒也置了一些产业,但尤老娘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又加之下面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在用度上也不可能太俭省,这一二年日子过得愈发不景气起来。
如果按着没有贾珩的平行时空,尤老娘再有一年,最终还是要将目光瞄住贾珍的。
尤三姐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大姐,你说的对,我们这样的女儿家,没有生在公侯宅邸,偏生还长得这般的颜色。”
“等他回来,你好好和他说说话,人家是外面做大事的,哪怕只是给你拿个主意呢,也比在这儿胡思乱想要强啊。”尤氏想了想,宽慰说道。
她这个三妹,是个心思重的,反而不如二姐儿。
不过也能理解这种焦虑,名声不好,几乎不可能为人正妻了,只能为大户人家的妾室,但三妹还不同二妹,二妹没那么重的心思。
尤三姐螓首点了点,也不再说什么。
就在二人说话的空档,外间丫鬟进来,说道:“尤大奶奶,大奶奶在内厅备好了早饭,唤三位一起用饭呢。”
尤氏闻言,妍丽玉容上现出柔媚笑意,柔声道:“我们这就过去。”
说完,目送着那丫鬟离去,轻声道:“别让人家等急了,我们一起过去。”
尤二姐嫣然一笑,轻轻应了一声。
不提宁国府中的莺莺燕燕,却说五城兵马司,及至半晌时分,贾珩终于陆陆续续收到来自各处情报的汇总。
在京营之军的协同下,终这场大搜捕,也渐渐进入尾声,三河帮在东城的势力被一扫而空,除却一些弟子还在进行缉捕,核心骨干成员尽数成擒。
而贾珩闻听此信,也适当放松了五城兵马司对其他地方的管控。
“大人,这是从三河帮四当家韩子平府上搜到的部分账簿,初步核定三河帮五十五处营生,每年得银六百三十八万两。”
贾珩凝眉,说道:“这般多?”
“大人,偏门生意多,青楼八家,对暗娼,他们还要抽利,赌坊七家,当铺五家,粮铺八家,布庄两家,酒楼六家,人伢行也有三家,车马行四家,船行十余家……”
贾珩想了想,一处营生平均每年得银十来万两银子,一月万把多两银子,还真不夸张,尤其是青楼、赌坊几乎控制了整个东城的所有娱乐产业链,这都是日进斗金的产业。
青楼赌坊,一月营收万把两银子,瞧不起谁呢?
还有人伢行,今年逃难至神京的贫苦百姓,许多都是无本生意。
反而衣食住行的布庄、酒楼多半是不挣钱的项目,经营的不好,反而有赔钱之忧,更像是为了帮众吃请方便。
至于搞垄断,东城可不是三河帮说了算,还有京中其他权贵置产。
“这些都是帮中产业吧?”贾珩皱了皱眉,问道。
一般而言,帮中产业所得之银,开销也大,打点官面,给手下兄弟分银子,还要贿赂齐王。
事实上,三河帮近年以来要拿出四分之一多的银子来贿赂齐王,四分之一用来为帮众子弟开销,剩下来一半才是副舵主级以上头目瓜分。
而那些头目,尤其是副堂主一级,就有余银购买田庄、铺子。
“大人明断,三河帮一些当家还各自有产业,正在拷问,等下登簿造册,可呈送给大人阅览。”
贾珩道:“尽快汇总成册,本官要进宫陈事。”
随着时间流逝,范仪那边儿的抄检汇总,也是递送过来。
锦衣府的效率是非常快的,不是带人一处一处抄,而是同时并行,及至午饭时分,一个相对笼统的数字汇总而来,由范仪着心腹人紧急递送至贾珩在五城兵马司案头。
当贾珩看到奏报之时,贾珩眉心都是狂跳,有种呼吸急促,面颊涌起异样的红晕。
“保守估计,已达一千三百五十二万两银子,公可速至宫中禀奏,勿使锦衣抢先奏报,专美于前……”
剿灭三河帮,所获非法所得,比之先前还要多上几倍,这一网下去,陈汉国库收入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丰盈。
几乎可以想见,这样一个数字递送上去,必定朝野沸腾,百官瞩目!
“一个盘踞十余年的帮派,一年得银盈利六百三十八万两,当然,早期未壮大时,不会有这么多,但壮大的哪怕有七年,也就是齐王观政后的这几年,不,哪怕有五年的迅猛发展,也有三千多万两银子,其中近四分之一归了齐王,还有二三千万两银子,加上这些年的挥霍,然后将所有头目一扫而空,变卖财货,保守估计得银一千三百多万两,这并不夸张,也就是如今强盛状态下的三河帮,所有产业的二年盈利而已。”
“银上千万,就是一块儿烫手山芋!现在是谁敢动这笔银子!谁就死无葬身之地,天子就斩谁的脑袋!”贾珩呼吸粗重,他要迅速进宫,一刻不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崇平帝。
这可不是翠华山,他偷偷昧下十来万两银子,根本不算什么,那拢共才几个钱?
林黛玉她父亲巡盐几载,都有几百万的家财,当然那是江南富庶,林家又是几世列侯积攒下来的家资。
而三河帮盘踞东城这么久,在东城一手遮天,捞偏门儿生意,核心头目加起来没有上千万两银子的家资,都对不起为祸东城这么久!
贾珩平复了一下心情,唤了一声曲朗,就是策马扬鞭,前往大明宫。
他怕去晚了,崇平帝从其他渠道得知了,虽然依然是他的功劳,但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就要淡一些。
大明宫
崇平帝也在召见外臣,拱形御案后,这位天子一袭明黄色龙袍,气度威严、沉凝,御案对面的一只兽头熏炉左右两侧,分别是锦衣府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内务府总管忠顺亲王二人。
时至正午,崇平帝还未用饭,但因为心情不错,脸上却红润无比,手中拿着仇良的奏报,上面写有此次抄家云光的银两,计核有三十四万两白银,当然,这是在查抄了长安节度云光府库基础上,折变了云光的一些田庄、宅邸所得的银子。
当初,贾珩曾经根据翠华山贿赂,粗略估计过云光的家资,大约有二三十万两银子,显然这个数据还是要差浮上二三成才行。
而这位仇都尉分明也是个有本事的,变卖长安节度云光的不动产以及查处隐藏财产,最终给天子抄出了三十四万两。
而且仇都尉还在一旁贴心地配了一个簿册,上面每一笔款项,每一笔折卖银子都有章可徇,方便崇平帝查阅,以示光明坦荡,根本不存在着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可能。
或许表面上看是如此。
至于仇良其人,三十五六岁,此刻身穿飞鱼服,垂手侍立,神态恭谨。
这位近二年来在锦衣府声名鹊起的北镇抚司镇抚使,身量中等,脸型瘦削,面皮稍黑,鼻下留着胡须,眼睛虽小但却十分有神,整体给人一种精瘦、干练印象。
“好,仇卿忠直廉洁,精明干练,朕心甚慰啊。”崇平帝冷硬的面容上现出一抹淡淡笑意,难得夸赞道。
三十多万两银子,入了内帑,也能解解皇宫的燃眉之急。谷躕
说着,又看向忠顺亲王,也是笑着点点头,以示嘉许。
忠顺亲王约莫五十,头发灰白,着一身亲王蟒服,其人身材略有几分肥胖,面皮白净,两道眉下,长着一双狐眼,笑了笑,说道:“圣上,仇都尉是真的勤勉用心,手段高明,老朽都佩服的紧,在长安县变卖云光那些家财时,一些商贾见我等急于出手,就联合想要压价,仇都尉雷厉风行,使出一些威吓手段……”
崇平帝闻言,冷硬的面容微微一变,笑意迅速敛去,目光清冷,问道:“仇卿,怎么回事儿?”
他就担心,强买强卖,那样人家不会怨怼于锦衣,而只会怨望于上,为了那几万两银子,于圣名有辱,不至于此!
仇良面色平静,拱手说道:“圣上明鉴,彼等商贾奸诈阴险,联合压价,明明是上好的粮田,竟几乎无人问津,微臣只得想了一个法子,不过微臣并没有强买强卖,而是放出风声,说引京兆的一些商贾入长安县置田,而后又寻了两家当地的士绅,晓之以情,最终都是按着市价交易,簿册上都有记载。”
崇平帝闻言,面色和缓,又是赞道:“仇卿做得不错。”
再看这仇良,心头愈发满意。
权变通达,心思机敏,处事沈重,是个人才。
仇良面色迟疑了下,有些为难道:“微臣还有一事回禀。”
崇平帝诧异了下,说道:“仇卿有何言,不妨直说。”
仇良沉声道:“圣上,说来此事还是微臣和王爷清点翠华山一些贼寇储银时有所发现,以翠华山劫掠过往商贾,按说其库藏中不该连银子都没有,但我们除搜到一些绢帛、粮食外,别无所获。”
忠顺亲爷目光微动,皱眉道:“圣上,老朽以为此事透着蹊跷,既然翠华山贼寇向云光贿赂,半年五万两银子,一年也就是十万两,盘踞二年之久,也就是二十万两,翠华山不可能连二十万两银子都没有罢?那不成了忙活半天,全成了为云光做嫁衣了?老朽以为翠华山至少应有三十万两现银。”
崇平帝道:“此事贾珩奏报过,将银子抚恤给了京营阵亡将校,前前后后去了十几万两银子,彼等贼寇各种用度,纵有二三十万两银子,岂能不吃不喝?再说不是还有绢帛、财货吗?”
其实他隐隐猜到贾珩会有隐藏,心头还有些好奇数字,忍住没有问戴权,后来想想,也就两三万银子。
彼时,贾珩以一介白身,刚刚接手宁国府,开支用度不少,为此他甚至为其加了都指挥佥事这等给公侯子弟寄禄的官儿,但四品武将的俸禄,其实还是不足以支撑国公府运转的。
两三万两银子,倒也不多,小小少年,甘冒奇险,如果不是府库缺银,他都想赐其一些银子。
事实上,贾珩最终落手里,也就四万两,可以说,当初哪怕被崇平帝察知也顶多敲打几句。
忠顺亲王见崇平帝这幅样子,心头就是涌起烦躁,暗骂一声,一不留神,这贾家又出了个人物,圣眷正隆,他借仇良这把刀,竟都没有撼动其人!
忠顺亲王与荣宁二府的矛盾可以说由来已久,先前贾珩刚刚起势时,这位王爷还没注意到,等注意到了,已经成了气候。
仇良目光深处闪了闪,拱手说道:“圣上,卑职是否讯问京营之军卒,细究这笔银子下落,以卑职愚见,如果贾云麾不滥赏抚恤阵亡京营军卒,加上追缴之银,起码有五十万两银子,如今边关烽火正起,各处急需用银,卑职只想为圣上追缴回所有银两。”
崇平帝闻言,默然片刻,沉声说道:“北疆东虏,朕心腹之患也,京畿贼寇,朕肘腋之患也,何轻内而重外,贾云麾率数百之卒,深入山林,长途奔袭,将校士卒效死命为之,岂能不重赏以顾,仇卿,安心办好你的差事,以后这种不知轻重的话就不要说了。”
实际上,仇良说的话,多少透着一股小家子气,什么凑五十万两,什么滥赏云云,这种轻内而重外的话,绝不能乱说。
而且崇平帝也不可能当着外臣的面赞同其言。
天子富有四海,轻视军卒搏命效死?
哪怕先前提点贾珩,也只是说贾珩初领兵而不懂赏罚,一开始赏格定得太高,以后怎么办?
而贾珩作感激涕零样子,就把天子突破君臣有序的“温情”亲近,接得很好。
可以说,自始自终,崇平帝说的是赏出去,会对贾珩你如何如何?
而就不会说,这个银子不赏出去,对朕、对朝廷如何如何?
如是后者,就悭吝刻薄,全无帝王气度,更不要说把轻视京营之军效死嫌疑的话挂在嘴边儿,真要当着臣下的面如此说,就鼎器不足……望之不似人君。
仇良闻言,心头咯噔一下,已是后悔不迭。
因为他隐隐觉得,圣上对他的圣眷消减了许多……
他先前只是看不惯那贾珩仅以尺微薄功而骤登高位,又得王爷说了几句,这才……顺水推舟。
那里曾想……因小失大。
不知轻重,这一个评语一出……
仇良心头懊恼不已,而就在这时,外间内监禀告道:“陛下,贾云麾递了牌子,在宫外求见陛下。”
崇平帝闻言,就是一愣,默然片刻,说道:“宣!”
今晨他隐隐听到一些消息,昨夜神京宵禁,贾珩调果勇营之兵大索东城,时至正午,想来已经有了眉目。
殿中忠顺亲王就是面色变了变,目光幽幽,心头冷笑。
说来,这贾家的新一代,他还没打过照面,等下他倒要看看,还有他先祖贾代化的几分能耐!
不多时,贾珩进入大明宫,此刻贾珩穿三品武将官袍,因为昨夜并未沐浴更易,身上还有一些血腥味,脸上更是带着疲倦,眼中血丝密布。
但神采奕奕,目光咄咄。
“微臣贾珩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迎着几道目光的注视,贾珩躬身行礼参拜。
“贾爱卿平身。”崇平帝微笑说着,就是打量向贾珩,见其冷峻面容上的倦色,顿时一愣,道:“贾爱卿这是……昨晚一夜未睡?”
“回圣上,臣今晨在五城兵马司中眯了一会儿,不过并无大碍。”贾珩轻描淡写说道。
而这时仇良与忠顺亲王也是齐齐将目光投向贾珩,二人心头都是一凛。
少年面带倦色,因离得近之故,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气,无声诉说着昨晚的浴血奋战,让仇良和忠顺亲王,尤其是后者,目光一缩,心头震动。
仇良看着那年岁整整比自己小了两轮儿的少年,冷漠目光在其三品武将官袍上顿了顿,心头不知为何,忽地浮起方才忠顺王爷的赞扬之语。
勤勉用心……
仇良將心头的一些杂乱思绪压下,垂下眸子,心头涌起冷意。
不管这人再如何恪勤,如果这人不姓贾,他就不信,仅凭尺功而得三品云麾将军之爵!
皇恩浩荡,夙夜在公,难道不该是应该的吗?
忠顺亲王脸色变换,仔细打量着贾珩,心头烦躁之意愈浓。
“又一个贾代化!”
崇平帝却无仇良和忠顺亲王的感慨心思,凝了凝眉,道:“子钰这般急着进见,可是东城那边有了急事?”
“回圣上,经京营果勇营、锦衣府、五城兵马司的三方会剿,盘踞东城十余年的三河帮已被连根拔起!大小头目一网成擒!此外,锦衣府经历司与五城兵马司文吏,抄检三河帮帮中商铺、头目家资,经过锦衣府账房粗略估计,如变卖之,保守可得银一千三百五十二万两,如此不义之财收之国库,财用不足之窘,将大大缓解。”贾珩面色平静,朗声说道。
忠顺亲王、仇良:“……”
崇平帝已是霍然站起,因为心绪激荡,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说道:“子钰,伱说什么?”
第二百一十四章 视若子侄
大明宫
崇平帝已是从御案之后霍然站起,那种帝王猝然而起、锐利目光逼视的压迫气势,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无他,银子太多了!
一千多万两银子,这种数字对心神的冲击,委实太过强烈。
方才,仇良与忠顺亲王,追缴的几十万两,都让崇平帝心生欣然,更何况是这样一大笔银子。
纵然是崇平帝身为天子,名义上富有四海,但听到这个天文数字,呼吸也要为之一滞。
一千多万两银子,这能解决多少长期想解决而没有解决的难题?办成许多过去想办而没有办成的大事?
原来什么整顿京营,编练新军,翊卫皇权,都可逐步进行。
因为这是一笔横财,不列财政收支之内。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不仅是崇平帝,就连仇良和忠顺亲王心头都被这个庞大数字震撼着,面色又白又红,心神既是嫉妒又是羞臊。
他们方才还拿着三十万多两银子“献宝”一样给天子,揪着十来万两不知去向的银子不放,结果人家转眼就抄检一年国库收入的银子,他们方才……连人家零头多都没有。
一旁手拿拂尘,在帏幔下侍立的戴权,面色也是一变,只是细长双眉下的眼眸,看着忠顺亲王和仇良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心头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老王爷和仇良,这分明是忘记了,抄检云光之家,还是贾珩先剿了翠华山匪寇,拿捕了云光,才有锦衣府和内务府的介入。
相当于,你们摘的本来就是贾珩人家的桃子!
方才,还揪出错漏不放,进人谗言,他老戴都不稀得听半句!
冒坏水儿,能不能换个时间冒儿?这种进馋言的手段,不说有用没用的事儿,也太无耻了。
其实,仇良在锦衣府崭露头角之后,可以说对外的人设就是清廉、勤勉,每一次率队抄检,可以说尽量做到尽善尽美,至于孝敬戴公公?没钱!
崇平帝此刻将一双咄咄目光,投落在贾珩身上,因为在压制着心头激荡的情绪,往日冷硬的面颊就有一抹异样的潮红。
迎着崇平帝的几成“银元宝”形状的目光“期待性压迫”,贾珩面色如常,朗声道:“圣上,三河帮盘踞东城十余年,如抄检其帮众家资折卖,约莫计核可得一千三百五十二万两,这個数字是锦衣府那些有经验的账房以及五城兵马司估计而出,臣以为应该大差不差,这是所录簿册以及汇总,还请陛下御览。”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份簿册,上前两步,躬身呈递。
戴权连忙上前,面带微笑地伸手接了簿册,转身递给崇平帝,道:“陛下……”
崇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接过簿册,“刷刷”翻阅起来。
三河帮的各项产业以及三河帮几位大当家府库中搜括的金银、玉器、古董字画,名贵家具,另有置备的田宅,每一项列明其上,锦衣府的账房先生都做了折价统计。
值得一提的是,锦衣府经历司的账房先生,不是几个人的草台班子,而是多达一百多人的专业团队,否则,如何担纲长期抄家的重任?
可以说这一次全部出动,对抄检之财作价评估,每一项都尽量做到不浮不减,稳健保守。
崇平帝阅览而罢,最终将一双目光停留在最后的数字上,一千三百五十二万两银子,目光再也抽不离,只觉对手中簿册爱不释手。
“好,好,子钰做得不错!”崇平帝连连说道。
贾珩面色沉静依旧,朗声道:“圣上,现在只是初步估计,想来随着深挖细掘,这个数字兴许还会增加一些,臣这些天会督促锦衣府做好此事。”
戴权就在一旁笑着说道:“奴婢为圣上贺,如贾云麾所言,有此银充入国库,财用不足之窘,将大为缓解。”
崇平帝点了点头,对充入国库之言不置可否,这笔银子三分之二还是要充入内帑的,否则一旦投入国库,以现在还未整顿的吏治,上上下下,有多少也不够花。
可以说崇平帝对如今的陈汉官场风气是有深刻认知的,否则也不会决心刷新吏治。
转头看向贾珩,见少年一脸倦色,三品武官袍服也有着血迹,心头也有几分触动,目光温和中又见着几分关切,说道:“子钰,你和朕说说具体经过。”
贾珩道:“回圣上,昨天半晌午,三河帮匪首李金柱趁臣祭祖庆爵,宾客盈门之时,携大批帮众上门寻衅,先是递送西府贾琏的头发威胁,而后又以百万之礼相贺相诱,试图迫臣就范,为其等继续逞凶为恶,行使方便……然彼等不过是小儿梦呓,痴心妄想!臣先前就已调度了锦衣府的探事对彼辈布控、监视,故贼寇虽来势汹汹,但经过一场厮杀,得圣上鸿福庇佑,终是有惊无险!其间,有谢再义、蔡权等京营、五城兵马司将校前来相庆,彼等宾客恰逢此事,不避凶险,舍生忘死,前后封堵,关门打狗,骤然起之于雷霆,魑魅魍魉自是一扫而空……而后,臣以圣上所赐天子剑,火速借调京营果勇营六千军卒,于东城索捕三河帮帮众,至今晨时,三河帮大小头目,尽数一网成擒,东城为之涤荡一清!”
贾珩清冷、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大明宫中,简明扼要,又是不遗不漏。
不疾不徐、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却将昨日处境之凶险、布局之缜密、决断之从容、将校之勇毅、意气之豪迈……展现的淋漓尽致。
崇平帝目光出神,甚至在心头勾勒了一副画面,宁国府前,宾客盈门,三河帮帮众上门寻衅,少年从容不迫应对……
将心头的思绪驱赶而来。
一旁的仇良都是面色变换,心头涌出一股无力感,这种奏事,他……学不来!
忠顺亲王目光一缩,紧紧盯着那面带倦色的少年,心头忌惮之意悟空。
贾珩面色淡淡,心头也不由浮起一念,如在后世,这种长镜头和长台词,其实也是考验导演和演员的功力。
但他如果不这么说,一句一句的问对,一则沟通效率低下,二则也容易遗漏不周。
因为一旦变成了一句一句的对话,就相当在给天子一句句拼接昨天的场景,其在脑海中形成的画面必然是残缺的。
而且天子如果不问,他怎么表蔡权、谢再义等人的功?
后世一个特别好的主持人,在对话访谈时,才能将细节挖掘出来,呈现给观众想要看的东西,指望天子是一个好主持人?
虽不至于,真的吗?我不信……哦哦,我不应该笑,是不是?
但天子,也只会问他感兴趣东西!
崇平帝默然片刻,沉声道:“彼等贼寇,竟至国家武勋叫嚣威胁,简直丧心病狂、难以置信!”
崇平帝言及最后,已是面色阴沉,煞气腾腾。
仇良和忠顺亲王都是心头一凛。
不过也是注意到贾琏,就是关切问道:“那西府贾琏没事吧?”
崇平帝此言显然不是关心什么贾琏,而是关心臣下亲眷、族人,以示亲厚。
贾珩道:“臣暗中着锦衣府的曲副千户盯着三河帮二当家潘坚,吩咐其至金美楼营救贾琏,待贾琏营救而出,这才留下匪首。”
崇平帝闻言,默然须臾,叹了一口气道:“难为贾卿了。”
这种亲眷被歹徒要挟,还要兼顾皇差,的确情理两难,好在结果是皆大欢喜。
仇良和忠顺亲王已是震撼莫名,这是何等的圣眷?
崇平帝说完,转头又是看向忠顺亲王和仇良,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脸上挂着笑意,温和道:“王兄,仇卿,你们二人风尘仆仆赶来,先回去沐浴,用饭,好生歇两天。”
忠顺亲王和仇良闻言,只得拱手谢恩告辞。
尽管知道天子这是要听贾珩单独奏对,打发他们离开也是应有之义,可心头仍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憋屈。
然而,忠顺亲王和仇良,走到大门,因为忠顺亲王步伐稍慢,转过屏风之时,一脚刚刚迈过高高的门槛,就听到殿中传来细弱笑声,“戴权,领着子钰去沐浴,给他换上一套飞鱼服,等下一起陪着朕,用过午膳。”谷飥
忠顺亲王心头剧震,身形趔趄一下,白净微胖的脸盘儿上涌起一股郁郁青气,心头嫉恨如野草、藤蔓迅速滋生,不多时就缠绕了内心。
“王爷,您没事儿吧。”宫门,两个内监见着,连忙伸手相扶。
忠顺亲王摆了摆手,跨过门槛,脸色阴沉着向远处而去。
宫殿之中
贾珩闻听崇平帝之言,既是惶恐,又是感激涕零,颤声道:“圣上,这如何使得?”
被赐以在皇宫沐浴、更衣,这种荣耀,真是亲厚到了极致,这是股肱、臂膀的待遇,如果再算上他的年龄,那就是真正的视若子侄。
当然不少宫女、宦官也在皇宫起居、沐浴,仔细想想,好像还不算什么?
“你先下去沐浴更衣,等下有事要询问你。”崇平帝冲贾珩微微颔首。
方才忠顺王和仇良这等外人还在,他不便于开口相询齐王相关之事,还有就是对这些银子的安排、使用,他也想听听这位贾子钰的意见。
贾珩面色一肃,拱手谢恩。
一旁戴权笑着开口说道:“贾云麾,随老奴来罢。”
贾珩点了点头,道:“有劳戴公公。”
而后,就是随着戴权出了宫殿。
待贾珩离去,崇平帝重又落座,再次拿起御案之上的簿册,再次翻看了一遍。
“三河帮,究竟上缴了齐王多少银子?是不是也已有千万两?”崇平帝目光深深,心头冷意泛起,“他一个王爷,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不提崇平帝心头的冷冽,却说贾珩行至一座偏殿,进入屏风之后,早有内监准备好浴桶、热水。
这时内监递送来衣物,将一套飞鱼服以及干净的内裳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戴权笑了笑,说道:“贾珩,要不老朽唤两个宫女服侍着?”
贾珩心头一凛,面色微怔,道:“戴公公说笑了,纵然是家中,也是我一人沐浴,不劳她人伺候。”
嗯,小晴雯不是她人。
皇宫中的宫女,本质上都是皇帝的女人,让宫女侍奉,现在圣眷在时,一切好说,等到来日,这都是取祸之因!
这老货,是想坑死他?
戴权闻言,目光闪了闪,笑了笑,心头暗道,这少年倒是知道进退。
真要安排宫女来服侍,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宫里一万多宫女,只要不是亲名达部,录名其上的秀女,奴婢而已,哪里能算得上皇帝的女人?
当然,现在一切皆好,来日就难说。
戴权笑着拍了拍贾珩的肩头,笑道:“子钰是个知进退的。”
贾珩心头微动,抬眸看向戴权,对上那双苍老目光,隐有几分明悟,果听戴权轻笑说着,“子钰,方才忠顺王爷和仇良刚从长安县返回,倒是查抄了不少银子。”
贾珩闻言,目光一闪,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戴公公。”
响鼓不用重捶,反而对戴权的示好,让他有些意外。
从方才忠顺王爷以及仇良的神色来看,这二人必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在进他的谗言,这并不让他意外。
反而是戴权,进一步的示好,颇是值得玩味。
但转念一想,就明白原委,说来说去,还是银子的魔力。
当然不是那送给戴权的万两银子,而是崇平帝的态度。
这等内相是见风使舵惯了的,显然是看我圣眷隆重,几是红发紫,所以才通报一些无关大节的消息,真是圣眷的晴雨表。
戴权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道:“那杂家在殿外相侯了。”
待戴权离去,贾珩面色幽幽,心头冷哂。
“仇良,忠顺王……”
贾珩默然片刻,即是压下心头的盘算,就是除去衣物,入得浴桶沐浴。
约莫一刻钟,洗净了一身血腥气,贾珩换上一套崭新的飞鱼服,随着戴权,不急不缓地向着大明宫而去。
大明宫,偏殿暖阁之内,贾珩甫一进入,就是一愣,盖因隔着一方炕几对面,还坐着一个着淡黄色宫装长裙,身姿丰腴,云鬓青郁的美妇。
一旁的戴权上前,道:“圣上,皇后娘娘,贾云麾带到了。”
贾珩闻言,情知是提醒,忙垂首参拜道:“臣恭请圣上万安,恭请娘娘金安。”
“子钰,快过来,方才还和皇后说起你。”崇平帝这会儿心情似乎十分不错,招了招手唤道。
贾珩应了一声,快行几步,抬头看去,倏而对上一双妩媚、狭长的凤眸,眸光柔波点点,内蕴媚意流转。
整体卻给人一种端丽、华美的感观印象。
贾珩对上那目光不过一瞬,眼眸即微垂,似是担心冒犯,目光躲闪开来。
但还是以一種飞快的速度,掠过雪白秀颈,精致如玉的锁骨,入云的酥挺。
宋皇后已然转过身来,高高挽起的云鬓之下,那张妍丽、明媚的玉容,艳美无端,一双涂着淡淡玫红色眼影的凤眸闪烁着,上下打量着贾珩,温婉一笑,酥软、轻柔声音如碎玉般响起:“想来就是陛下常常提及的贾子钰了吧,果然是浑金璞玉,仪表堂堂。”
宋皇后三十多岁,已为两个孩子的母亲,这样夸赞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只会显得慈祥、关切,而不会有其他的异常。
宋皇后的确是有些惊讶于对面少年的年纪,暗道,这位前日被锦衣府探事称作快刀的贾子钰,不想竟如此年轻,看着比然儿都要小上许多,可已是陛下之股肱重臣。
贾珩闻言,作诚惶诚恐状,颤声道:“臣性愚钝、蠢直,年少而不知礼,岂敢当娘娘金口夸赞。”
崇平帝笑了笑,吩咐着内监搬过绣墩,说道:“子钰先不要站着回话了,坐罢,等叙会儿话,就可用饭。”
这种视若子侄的亲厚态度,可以说正是崇平帝有意無意营造而出的效果。
经过前前后后诸事,这位天子对贾珩的信重,已经渐渐超越了简单的君臣。
尤其是方才一千多万两银子,更是让崇平帝心神震动,再加上贾珩的年纪,已然彻底不将其视为简单的君臣。
否则,也不会让外臣在宫中沐浴、更衣,這本身就是释放而出的亲厚信号。
至于宋皇后,先前本来在坤宁宫,而后听说崇平帝又忙于公务,还未用午饭,特意凤驾来此,过来督促,也没想到会碰到贾珩。
既是碰到了,索性打算多盘桓一会儿,也好近距离观察一番这位名声鹊起的少年权贵。
第二百一十五章 督问军器监
大明宫,偏殿西暖阁
似是看出贾珩的拘束,崇平帝笑着安抚,说道:“子钰不必拘束,这会儿不是君臣奏对,只当在家就好,说来,上次你赞不绝口的桃花酥,皇后又做了许多,等下在食用一些。”
闻听此言,一袭淡黄色宫装长裙,梳着峨髻的宋皇后,那张雍容、美艳若牡丹花的脸蛋儿,现在一抹盈盈笑意。
描着花钿的如玉额头下,是两道柳叶细眉,此刻凤眸弯弯一成月牙儿,那种被夸赞后,带着一丝小羞涩的成熟妇人绮韵,顿时自眉梢眼角流泻而出,一点点拓入心底。
落在贾珩眼中,心头都是微微一动,饶是他自诩定力过人,都觉得难以自持。
怎么用言语形容呢?
许是衣裙、首饰的加成?
陈汉宫廷装束,不是刘汉那种简素。
彼时,染织工艺并不发达,衣服色调单一,首饰器物也不见彩绣辉煌的珠光宝气。
如今的陈汉,仅以宫廷裙装而言,画风更像是盛唐,就突出一个雍容典雅、华美明艳。
对那种方额广颐、身材丰润的女子,可以说无比友好。
当然比起以微胖为美、审美单一的盛唐,陈汉因袭前明,对秀美、娇小的白幼瘦也兼容并蓄。
事实上,宋皇后与其妹端容贵妃,在汉宫之中,隐有“环肥燕瘦”之美称,此外,宋皇后还被宫女私下称为雪美人。
“子钰,那桃花酥,真的有这般好吃?”宋皇后雪颜肌肤上现出一抹红晕,由于金色步摇的熠熠闪烁,愈发显得白里透红,小巧可爱、玲珑剔透的耳垂上,翡翠耳环映照秋日午后阳光,晕出炫丽光泽。
贾珩轻声道:“臣不知怎么说,只是难想象娘娘母仪天下,竟有这样镂月裁云的厨艺,让人叹为观止。”
宋皇后闻言,美艳玉容上笑意愈发繁盛,道:“子钰谬赞了,本宫以前也在家里常做点心……镂月裁云,真的过誉了。”
说着,就是看向崇平帝:“陛下,平时臣妾为你做一些,忙起来忘了吃饭用,都是被送过来,让然儿、芷儿他们姊妹食用。”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梓潼的厨艺自是极好的,那桃花酥,朕平日也爱吃。”
许是他吃了十几年,对皇后所做的桃花酥,多少有些吃腻了吧,视之渐如平常,反而没有贾子钰的感慨。
几人说着,戴权微微笑道:“陛下,午膳已备好了。”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子钰,一同用些罢。”
贾珩连忙起身,拱手道:“多谢陛下。”
而后几人就是行至一旁长桌,许是宴请贾珩这样的臣子,崇平帝特意吩咐御膳房多做了一些菜肴,荤素搭配,看起来倒是平日里要丰盛许多。
待君臣落座,在金盆中净了手。
宋皇后也端坐在崇平帝身旁,伸出一双雪白的纤纤玉手在金盆中洗着,宫裙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儿小小藕臂。
优雅、艳美的成熟丽人风韵,根本不需任何矫揉造作,就如二月杨柳,无声无息撩拨着人的心弦。
贾珩瞥见,心头不由浮起五个字,人间富贵花。
“子钰,此间并非君臣奏对,不必拘束,放松一些就好。”崇平帝目光温煦,笑了笑道:“看你的样子,早饭估计也没用。”
贾珩默然片刻,声音隐有几分哽咽道:“多谢圣上关心,及至半晌,倒未用过早饭。”
崇平帝点点头,温声道:“你最近一段时间,于公务是过于操劳了,待东城事了,好好歇息一段时日罢。”
“为圣上分忧,臣不敢言辛劳。”贾珩道。
崇平帝拿着两根筷子把玩着,轻笑道:“以后不可这般辛苦了,朕为雍亲王时,统管刑部,记得也是通宵达旦,后来思虑下,觉得这样苦熬,身子也长久不了,到了子时,就即刻回去歇息。”
宋皇后颦眉道:“陛下现在国事操劳,反而又重现当初之象,宵衣旰食,夙夜匪懈。”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道:“如今国事唯艰,朕又为之奈何。”
贾珩心头惶恐,不由离席而拜,拱手道:“臣谢陛下提点。”
宋皇后在一旁给崇平帝布让着菜,见此,眉眼弯弯,嫣然笑道:“陛下方才还说不必奏对?怎么又拿出奏对的格局了,陛下也是,方才用膳就用膳是了,怎么又谈起国事起来?”
崇平帝笑了笑道:“是朕之过也,待会儿自罚一杯,戴权备酒。”
宋皇后艳丽脸蛋儿上略有几分薄嗔之意,轻声道:“陛下,太医先前曾言,陛下国事操劳,宵衣旰食,再饮酒就愈是大伤龙体,酒还是少饮一些罢。”
“今儿个高兴,少饮无妨。”崇平帝笑道。
显然发了一笔横财的崇平帝,心情着实不错。
宋皇后柳叶眉下的凤眸闪了闪,温婉一笑道:“陛下,今儿个难道有什么喜事?”
因宋皇后方才也是才来没多久一会儿,崇平帝还未来得及说得银千万之事。
崇平帝拿起筷子,温声道:“方才还未来得及和梓潼说,子钰刚刚剿灭了东城三河帮,抄检了一千多万两银子。”
可以说,直到此刻,才真有几分家宴的感觉,在贾珩面前,天子卸下了一些面具,多一些言笑不忌的感觉。
宋皇后闻言,玉颜微动,口中不由发出一声轻呀,芳心为之颤栗。
一千多万两银子,怪不得陛下……
贾珩正在夹起一个丸子,却筷子一松,在碗里落下,连忙放下筷子,暗道一声,这宋皇后声如莺啼,婉转娇媚,哪里像孕育过两个儿子的样子?谷耀
恰在这时,崇平帝也是将目光投将而来,温声道:“这次还是多亏了子钰。”
贾珩连忙道:“纵无臣在,圣君垂目而视,另选贤良,东城之患也能涤荡一空,臣不敢居功。”
崇平帝笑了笑,道:“少年郎不骄不躁虽好,但也不可过于谦虚了,少年朗应该有少年郎的朝气蓬勃。”
而宋皇后也将一双熠熠美眸看向少年,心道,年后,就可让然儿去五城兵马司观政,不说耳濡目染,就是长此以往,也能将这少年笼入麾下。
方才她旁观的清楚,这少年不仅才略出众,品行端方,更难得的是谦虚谨慎,这才是长长久久之相。
贾珩道:“圣上谆谆教诲,珩谨记在心,一日不敢或忘。”
之后,君臣也不再多说其他,用罢午膳,宋皇后也是识情知趣地告辞离大明宫,由着君臣二人商议政务。
待宋皇后离去,崇平帝也不绕圈子,单刀直入,问道:“子钰,说说齐王拢共拿了几成?”
贾珩沉吟片刻,道:“臣还未从三河帮四当家韩子平处拷问而出细情,但以臣观之,近年以来,三河帮一年六百八十万两银子,四分之一递送至齐王府,至少应有个七八年了吧,具体数字,臣不甚了了,倒也不敢妄言。”
崇平帝闻言,心头迅速盘算着,面色渐渐铁青,一股邪火儿直奔脑门儿,冷声道:“拿银一半的三河帮帮众就有一千多万,齐王纵无得贿赂之银千万,也有八九百万两,他为国家亲王,受国家俸禄荣养,子钰,你说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贾珩这话就不好接,想了想,拱手道:“臣也不知,只是臣以为,圣上虽为天下共主,君临九州万方,但也是齐王君父,与其父子相疑,不若直言相询齐王就是。”
这话就很见着分寸,没有以疏间亲,也很是情理兼备。
老爹问儿子,还不是天经地义?
父子互不相疑,也暗合三纲五常,天道人伦。
一旁垂手侍立,默默不言的戴权,此刻眨了眨眼睛,心头就有几分啧啧。
娘的,这就是读书人,踩了齐王一脚,还不能让齐王抱住腿讹住他。
真就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不用说,以齐王爷的浑不吝性子,多半先是死不承认,最后撒泼打滚儿,只是愈是如此,愈是见恶于陛下。
崇平帝闻言,冷硬面容上就有几分动容,在心头盘桓着“与其父子相疑,不若直言相询……”
许久,目光幽沉,缓缓说道:“子钰之言,诚为天道至理。”
与其乱猜,还不如直接问那个孽子,你用这么多银子要做什么?
贾珩见此,面色平静,心头松了一口气。
虽然齐王没有太子刘据那样的贤德,但他也要避免成为江充、苏文。
齐王不轨形迹既已败露,剩下的他的存在感就不要太强了。
剩下的……应是父亲自己斟酌着处置儿子,哪怕来日后悔,也怨不得旁人!
“现在就看齐王如何应对,如果聪明的话,赶紧跪地求饶,吃了多少,就要吐出来大半,但哪怕如此,一些阴私的事,也不好遮掩。”贾珩思忖着。
之前,与齐王有着冲突时,他就有一种感受,齐王这种国家宗藩,需得一点点削,先削父子情谊,再削君臣恩义。
他的话,父亲问儿子,天经地义,恰恰也隐藏一个雷。
一旦儿子欺瞒父亲,父亲会不会心寒?
可以说,齐王一个应对失当,父子情谊说不得就会自此断绝,然后,就剩下君臣恩义,再然后……
崇平帝思量了下,暂且压下如何处置齐王一事,问道:“子钰以为,这笔银子当如何用?”
贾珩面色疑惑,说道:“圣上……臣愚钝,不知圣上何意?”
崇平帝目光湛然,清声道:“子钰先前所言,可拣选精卒,编练新军,如能以此银为军需粮饷,可否另建一支新军?”
可以说,此事才是崇平帝最是上心的一件事儿。
贾珩沉吟了下,斟酌着言辞,说道:“圣上,新军如果只是京营那般的军卒,恐于边事所济不多,当以新式操典编练新军之时,于军械一道,另择军国利器,臣觉得火铳之兵,尚有改进可能,臣原本打算过段时间,造访军器监。”
崇平帝闻言,心头一动,问道:“火铳,可堪大用?”
贾珩道:“臣以为,火铳之兵,才是克敌制胜之军国重器,只是火铳装填缓慢,射程不远,训练繁复……以上缺陷只要克服,火器就可大放异彩,如前明时,云南沐英所创之三段击法,就曾克敌制胜,我大汉若精研火器,克服火器之弊,或可一扫北境敌我之颓势。”
哪怕是封建时代,军工科技也一直在发展,否则,就不会有马镫、马蹄铁、大黄弩的出现。
崇平帝沉吟半晌,琢磨着贾珩的话,道:“子钰,伱对火铳有多少了解?”
贾珩道:“不瞒圣上,臣对火铳还算有一些心得,只是还需实地看我大汉工匠制艺,再作计较。”
崇平帝神情默然,朗声说道:“戴权,传朕口谕,着三等云麾将军,贾珩督问军器监军械建造诸事,军器监诸衙予以协助,不得怠慢。”
督问,而非督造,就是给权不给责,名义上给了指导之权,军器监就需配合着贾珩,也算是崇平帝方便贾珩做事。
因为在崇平帝看来,军器监这等琐碎事务,让贾珩前去判监,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贾珩闻言就是一愣。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你先去军器监查看军械制艺,如可堪大用,再正式由你判军器监。”
第二百一十六章 齐王:再多,孤是一两都没有了。
大明宫
贾珩闻听崇平帝之言,连忙拱手道:“臣谢圣上信重。”
这就是但有所求,无所不应,这种信重程度,其实已经远远突破了君臣分野。
心头不由感慨,这就是银子的魔力。
崇平帝摆了摆手,微笑说道:“子钰,军械一道,朕虽不知,但也知并非朝夕可成。此事,朕也不催办你。其实,如非你坚持,朕以为如前宋之时,军械何其坚利,依然四面受敌,屡败屡战!朕寻思着,军械虽强,如无军将效死,终是于事无补……反观前明,开国之君以南统北之时,以徐常李叁将领兵北征,驱逐残元,纵横大漠,何言我汉人不若胡人?更不必说刘汉时,卫霍深入大漠,后人谓之一汉当五胡!可见,虽军械大利兵事,但决胜还在于人。”
贾珩闻言,目光闪了闪,赞同道:“圣上之言高屋建瓴,军国大事,胜负在人,正卒伍、修甲兵,终究是正卒伍在前,修甲兵在后的。”
崇平帝说的有没有道理?
自是有道理,战争终究是人与人之间的战争。
但那种勐将如云,将校用命的条件,如今的陈汉,并不完全具备。
陈汉兵制败坏,那种开国之初的尚武之风,因承平日久,早已腐蚀殆尽。
事实上,哪怕武帝时的汉匈战局,汉朝的军事工艺,无论是体量上还是从质量上,都是远远超过匈奴的,如李陵以五千步卒,拒匈奴叁万余骑,弓弩在两军交锋中就大放异彩。
故而,武器无用论和武器万能论,皆不可取。
当然,在军械没有出现那种宛如天堑的代差的前提下,军队的作训水平、将领的指挥调度、后勤的供应保障、通信的及时有效……都是取得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
但无论是指挥链,还是通信链,抑或是后勤保障机制的技术变革,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战争的方式,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崇平帝面露欣然,以这位天子的察言观色水平,自是捕捉到贾珩目光中的认同,那种为君于武事有所得,被印证的澹澹欣喜,充斥于心头,但冷硬面容上,却是现出自嘲笑意,道:“朕也不怎么知兵,如是潜邸时,观政兵部,想来也不至今日于边事六神无主、毫无举措。”
贾珩清声道:“圣上之言,臣不敢苟同!汉高祖刘邦也自言不甚知兵,然仍肇刘汉数百年基业,圣上心怀九州万方,气度恢宏,天下良将勐士,势必云集麾下,争相效死,假以时日,扫灭东虏,中兴我大汉,指日可待。”
其实刘邦还是十分知兵的,开国之后,也打过不少胜仗。
事实上,就是一个臭棋篓子,多年练下来,也成为高手了,奈何秦末勐人太多,刘邦比起韩信、项羽、吕泽这等战神,自是相形见绌,显得用兵之能平平。
崇平帝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如此罢。”
贾珩想了想,就是问道:“圣上,未知如今北境战况如何?”
提及边事,崇平帝脸色就有几分不好看,沉声道:“由于我朝诸军相援及时,敌虏兵锋已被遏制至邯郸、涿州一线,与我朝相持不下!只是彼等劫掠我边民数十万人,朕绝不容许他们安然遁逃……待事毕之后,朕与内阁自有论断,彼时,你也来听听。”
正如昔日内阁首辅杨国昌所言,此次东虏入寇,就是为过冬做准备,这一番抢掠,没有一两个月,几乎结束不了。
贾珩默然半晌,道:“圣上,东虏每年兴兵来犯,掳我人口牲畜、金银财货,而我汉军无力御敌于国门之外,长此以往,敌势日盛,而我河北、山东二省则疲于奔命,民生日益困顿,微臣以为,当拣选重臣坐镇幽燕,聚天下良将、强兵,于幽云一线,重新构筑防线,与敌相持。”
现在的陈汉,边疆局势就是被动挨打,任敌往来,这样一直失血下去,河北、山东人口、财富迅速流失,此消彼长,直到陈汉内部贼寇蜂起,里外一同发作,大厦将倾。
实则,陈汉所谓之东虏,辽东陷落后,就已建国于盛京,改国号为金,但不知为何,还未改为清。
崇平帝闻言,面色一顿,问道:“以子钰之见呢?”
贾珩道:“圣上,如今贼寇入境,各地驰援,只会顾此失彼,疲于奔命,以臣愚见,或可属意擅知兵事的枢相、阁臣,总督河北、山东、山西诸军,筹建北面行营,与敌相持、周旋,情报往来于长安、行营之间,军机枢要汇总于圣上桉头,只向圣上负责,俟一地有警,调集重兵相援,或可阻挡北虏兵锋。”
面对兵锋锋锐的东虏,陈汉目前这种一盘散沙的防守策略,根本不行,最好是联防。
在前世明末,曾经出现一个官职,叫做五省军务总理。
当然,那是国内义军风起云涌,流寇辗转各地,糜烂数省,单凭一省之力,会出现推诿扯皮、效率低下等弊病,而为了提升指挥效能所设。
“在如今陈汉兵制的基础上,辗转腾挪的空间其实非常小,想办法提高军事运转效率,对边事才有些用,一旦内阁阁臣总督军务,筹建行营,指挥效能将会大大提高……想来,如果按着原着,九省都统制王子腾,后来应也是入了阁的。但王子腾才具不足,也震慑不住各地的总兵、镇将,最终也死得蹊跷。”
崇平帝面色微动,就明白了贾珩的意思,也隐有几分动心,默然片刻,说道:“子钰此议可行,只是兹事体大,涉及方方面面,朕还需和内阁商议。”
问题在于,派哪位阁臣总督一方?
谁愿意离开中枢,去前方都督一方,一旦兵败,这都是责任。
崇平帝心头盘算着,本来他也有此念,属意了王子腾,但从目前来看,王子腾为京营节度尚可,想要入阁,还不足以服众。
最终心头闪过一人,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此卿善知兵事,但有没有这个意愿,坐镇一方,他还不确定。
贾珩面色沉静,心头忆起原着的记载。
如贾雨村这样的人,最后都能任兵部大司马(尚书),也可以看出陈汉在军国之才的储备上,是十分匮乏的。
至于王子腾,从九省都点检,到内阁大学士,可见武勋集团的腐朽。
崇平帝思忖已定,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说道:“你提调果勇营时,对京营军卒如何看?”
贾珩沉吟道:“京营久疏战阵,军纪废弛,不经整顿,恐难堪大用。”
这也是他对京营一以贯之的看法,别看剿匪有声有色,但这本来就是二线部队的水准。
而剿匪在他之前,可是屡战屡败,连二线部队都不如。
崇平帝沉声道:“朕欲以你都督果勇营,整军经武。”
整顿京营和编练新军,可以说在这位天子心头同等看重,对前者,只是认为京营还有救,后者纯属是被贾珩的一番新旧体制之论说动。
贾珩面色默然,沉吟道:“这……以臣之功勋和资历,恐怕不足以服众,况臣如今提点五城兵马司,已是战战兢兢,唯恐才具不足,难堪其任,况京营乎?”
崇平帝笑了笑,目光幽邃几分,说道:“五城兵马司,可以交给五城指挥分责治事,你总揽其事,想来也无大碍,关要在于,如以你都督京营,你能否压服诸将?”
说来,也是他方才的突发奇想,果勇营都督牛继宗已被勒令闭门思过,那么果勇营就暂且无都督任事,如能以贾珩检校都督,提点军务,似也并无不妥。
当然,所要面临的阻力,主要来自五军都督府。
那么,先不委任其为都督,而派其为钦差,掌天子剑,提调果勇营剿捕叁辅治下贼盗,俟京畿叁辅为之一靖,功成归来,就可顺理成章,都督果勇营。
此之谓,暗渡陈仓!
崇平帝目光深深,心头定下计来。
可以说崇平帝此举就是以皇权,借京畿叁辅贼寇肆虐事,绕开五军都督府的掣肘,为贾珩上位铺路。
按说此举是要为文官集团大皱其眉的,但还是那句话,因是对兵权的调整,再加上崇平帝对文官集团的掌控力度,内阁一些明眼人,纵使看出门道,也只会沉默以对。
至于五军都督府是否有非议,理由都是现成的,珩擅剿寇、神京咸知……
其实,经过叁河帮一事,珩擅剿寇的印象,已然逐渐深入人心。
只要不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倒也没什么。
贾珩闻言,慨然道:“臣虽不才,但也不惧!”
心思电转,自是明了崇平帝的意图。
这才是视若子侄的真正待遇,为了提拔你,想方设法给你铺路,而且身上派的差事都是好几个。
如乾隆宠臣和珅,身兼多职,什么内阁首席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吏部尚书、理藩院尚书……只差一个常务副皇帝。
这一千多万两银子,花的太值了!
崇平帝闻言,看着对面的少年,目带嘉许,笑了笑道:“这才像少年郎的蓬勃朝气!好了,今儿个先到这里罢,你也去将东城那摊子事儿尽快了了。”
贾珩闻言,拱手一礼道:“臣告退。”
待贾珩离去,崇平帝重又回到御桉之后,拿着手中的簿册,掀开翻阅,倏而,目光阴冷,脸色铁青,对着一旁的戴权,沉喝道:“着人召齐王速速进宫!”
至于召见内阁阁臣议事,先问过了齐王再说,一千叁百多万两,他要凑个整儿!
戴权心头一震,应了一声,就派内监去了。
齐王府·晌午时分
书房之中,仍是那间密室,齐王肥硕的身躯,挤在那张梨花木制的太师椅上,胖乎乎的脸盘儿上,满是惊怒:“叁河帮竟一夜覆灭,李金柱、潘坚,一群废物!还有贾珩小儿,动作怎么这般迅速,天影为何没有提前察觉?”
他这几天闭门读书到深夜,白天则是一觉睡到晌午,然而,今天半晌午在两个侍妾的被窝里,就被王府长史窦荣从外间唤醒,得知这一噩耗。
窦荣叹了一口气,解释道:“王爷,最近内厂的密探盯得愈发紧,天影只得蛰伏起来。王爷,叁河帮现在已被贾珩扫灭,只怕和王府的来往账目,也会暴露出来,还有那潘坚……他手中应是掌握了一笔贿赂官员的名册,现在也不知所踪。”
天影是齐王建立起来的一支密谍力量,至于名字,还是齐王福至心灵下所起,谓之:苍天晴日下的黑影。
至于为何不唤苍影……嗯,当然只是一种代号,并无诛仙、弑神的中二意蕴。
齐王闻言,面色微变,惊怒道:“不会落在那贾珩小儿手上了吧?”
窦荣摇了摇头说道:“这就非老朽所知了,不过潘坚手下还有不少密探,身份隐秘,潜伏很深,王爷,这些人,我们应该接管过来的,只是贾珩骤起雷霆,猝不及防……”
齐王脸色变幻,沉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窦荣默然了下,说道:“王爷,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圣上垂问。”
齐王先是一愣,而后惊讶道:“父皇会问本王?”
“王爷以为叁河帮会为王爷保守秘密?只怕此刻圣上已从贾珩那里,将王爷历年以来从叁河帮所得利银之数,掌控得七七八八!”窦荣目光现出担忧,开口道。
齐王胖乎乎脸上的横肉跳了跳,急声道:“这……坏了!一旦父皇知道,势必要向本王索要。”
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他父皇什么性子,他怎么不知道?
窦荣皱了皱眉,说道:“王爷该如何应对圣上?”
齐王想了想,问道:“先生,可有一言教我?”
窦荣道:“王爷这些年的银子用在何处,我等心知肚明,这是万万不可透露一个字出来的!需得提前想好分说言辞。”
银子去了何处?
自是豢养死士、结交官员、培植党羽,以及……个人享乐。
齐王小眼睛骨碌碌转了下,心头有了计较,叹了一口气,道:“孤出宫开府之后,因是独立门户,各处用银,糜费无度,孤又是大手大脚、向来不知俭省的,衣食起居惯是讲究排场,唉,孤愧对父皇教诲啊。”
窦荣沉吟了下,目光一亮,道:“王爷此言甚善,可圣上若执意追缴赃银呢。”
齐王心思急剧转动,想了想,道:“都被孤花光了,嗯,孤平日就喜欢收集古董字画,金石器玩,所居必是陈设精美,所用必是金银器皿,所穿必是锦绣华服……还有给王妃她们裁剪锦衣华服、购置金银首饰……如父皇执意追问,大不了,将古玩字画、金银器皿,家具陈设,王妃的金银首饰,一同典当、折卖,再将府中婢女发卖出去,还了这赃银就是了。”
窦荣:“……”
这位王爷,还真有一股浑不吝的架势,如此一来,圣上想要追回银两,都张不开口。
把儿媳妇的金银首饰典当了?
还要不要皇家脸面了?
窦荣默然片刻,道:“王爷,不能真的一两不出,圣上震怒起来……祸福难料。”
真一毛不拔,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恶了圣上,后果不堪设想。
齐王闻言,脑海中也是闪过一张阴沉、冷硬的脸,心头打了一个突儿,也觉得有些不妥,肉痛道:“那就上缴一百万两银子罢,再多,孤是一两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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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回宁国府
不提齐王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应对崇平帝的询问,却说贾珩离了大明宫,已是未时,回五城兵马司刚刚坐了一会儿,就是见了锦衣府过来汇报抄检一事的纪英田。
纪英田面颊红润,满面春风,一进入官厅,就笑道:“大人,叁河帮帮众尽数成擒,各头目家资,已抄检完毕,计可得银一千叁百多万两。”
贾珩点了点头,道:“纪同知辛苦了。”
“大人,当将此银向宫中禀告圣上才是。”纪英田面色激动,急声说道。
贾珩道:“本官刚从宫中回来。”
纪英田:“……”
贾珩道:“昨晚本官以天子剑,提调京营骁卒封锁东城,这般大的动静,总要陈奏于圣上,恰逢五城兵马司将抄检簿册都已汇总过来,就过去禀告圣上。”
纪英田闻言,强自笑了笑,言不由衷道:“贾大人心思缜密,下官佩服。”
特娘的,大意了,他应该提前一步入宫面圣,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是了,尚方宝剑!
习惯性过来奏事。
实际上,这就是锦衣卫作为天子家奴的长期环境熏陶下,一旦臣服皇权,就养成的习惯性服从。
纪英田懊恼片刻,眸光闪烁了下,转念一想,“就算抢先一步报信也没用,人家的指挥调度之功也抹杀不了,反而急吼吼的过去,就有夺功、献宝之嫌。”
贾珩道:“纪同知,你也是老锦衣了,抄检之事,务必做到手脚干净,这笔银子,已在圣上心中有了数,谁敢乱动,本官就杀谁!”
纪英田面色一滞,笑道:“大人放心,我等锦衣为天子鹰犬爪牙,断不会让这等监守自盗之事出现。”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锦衣副千户曲朗,说道:“曲副千户,你让南镇抚司的赵千户,过来派人至各处盯着。”
纪英田:“……”
贾珩道:“不是本官不信任谁,而是国库因边事入不敷出,上上下下焦头烂额,这笔银子,关乎朝廷社稷,本官需得盯着紧一些。”
他从来都是未雨绸缪,丑话说前头。
纪英田拱手道:“大人所言甚是。”
贾珩说完,道:“好了,纪大人,此次锦衣府出力甚多,待事后叙功,本官也会具实以禀。”
纪英田闻言,心头一动,暗道,要不要事后给这姓贾的送点银子?由其在宫里美言几句?
就在纪英田思量之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音,锦衣府的陆敬尧以及几位千户,京营的都督同知车铮、都督佥事陆合领着几个参将进入官厅。
蔡权赫然也在其列。
“哗啦啦”众人一起见礼,这见礼自是冲着天子剑。
贾珩沉声道:“车同知,东城现在可还安定,未有人闹事吧?”
车铮脸色似有些不好看,说道:“贾大人,闹事者,倒是不曾有,只是锦衣府的几位兄弟,和手下几个兄弟发生了冲突。”
贾珩皱眉道:“因为何故?”
陆敬尧道:“京营之兵,在抓捕叁河帮帮众时,手脚不干净,卑职手下的人看不过,与之冲突几句,别的,倒也未出什么问题。”
贾珩闻言,看向车铮,说道:“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军卒,是如何处置的?”
车铮愣了下,说道:“都打了板子。”
贾珩沉声道:“车同知,当严明军纪,派军纪官,来回巡查,严防奸淫掳掠之事出现,如遇此类事情,按大汉律法治罪。”
可以说,京营之军什么德行,他心知肚明。
相较下,锦衣府中人反而多领皇差,举止要规矩一些。
车铮拱手道:“是,大人。”
贾珩又是向众人提点了几句关要,彼时,已近得傍晚时分,就是向宁国府返回。
细碎、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响过宁荣街的青石板路上,秋日的夕阳余晖,也将着飞鱼服,头戴山字无翼帽的少年,那颀长、挺拔的身影拉长。
翻身下马,原本在大门廊檐下站着的仆人,都唤道:“珩大爷回来了。”
继而入内报信的报信,上前牵马的牵马。
贾珩在宁国府前下了马,看向随同扈从而来的蔡权、谢再义等人,说道:“一起至用罢晚饭再走?”
蔡权笑道:“大人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罢,我和谢兄,还要去衙内坐镇。”
谢再义也微笑说道:“大人早些回去歇着罢,明日我等再至府外相候。”
因叁河帮还不知有没有余孽,这几日,贾珩出行,谢蔡二人都会率众护送。
贾珩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再坚持,澹澹笑道:“好,待事罢之后,我们再摆宴好好庆祝。”
而后在身后几人的目送中,入得府内。
内宅,花厅之中,一堆婆子、丫鬟侍奉着。
秦可卿正在和尤氏、尤二姐、尤叁姐叙着话。
秦可卿轻声道:“尤姐姐,你就在天香楼那边儿的庭院住着就是了,原来在家中的丫鬟都可打发了来,那边儿往西府去,不管是到老太太屋里请安,还是寻凤嫂子顽,也很是方便。”
尤氏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住府里,是个什么名目?”
秦可卿道:“老太太先前不是说了,那人再是不堪,你终究是我贾府的媳妇儿,先前种种,原就与你无关。”
尤氏想了想,说道:“这事,总要和珩兄弟商议商议才是。”
她心里还想着先前那人希望她改嫁的事儿,想来对她住进国公府一事,也不是乐见其成的罢。
秦可卿柔媚一笑,说道:“夫君先前说过,后院之事听我安排,尤姐姐不用担心。”
尤二姐在一旁歪着螓首,听着二人叙话,艳丽、明媚的玉容上也现出关切。
尤叁姐则是静静看着这一幕,默然不语。
她能看出自家大姐还是舍不得这座国公府的,虽说身份尴尬了一些,但终究是还是公侯太太的体面和气派。
“只是大姐,一旦入了这国公府,过个叁五年,孤枕难眠之时,会不会后悔今日决定?”尤叁姐美眸闪了闪,思忖着。
尤氏幽幽叹了一口气,玉容略有几分惆怅,道:“我自十五岁入了这国公府,一眨眼也有十几年了,不瞒珩大奶奶,一时间让出去过活,我也不知如何是好,珩大奶奶能留一方小院暂居,我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人对原本的生活环境都有一个惯性,重新适应都需要一个过程,而尤氏这几天在家中,就明显感觉到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
说着,离座起身,就要向着秦可卿盈盈一拜。
秦可卿连忙伸手扶住尤氏的胳膊,轻笑道:“尤姐姐不必如此,偌大的国公府,我和夫君住着本就空荡荡的,现在,不过是腾出一个院落罢了。”
尤叁姐在一旁听着这话,芳心就是一跳,美眸熠熠闪了下,心道,这位珩大奶奶,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院落空荡荡的,难道还希望住满不成?那要娶多少房姨娘?
就不担心那少年小老婆娶的太多,自己被冷落?
不过抬眸见那张娇媚如花霰的脸蛋儿,心头一叹,“人家有说这话的底气,”
尤氏粉唇翕动了下,还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从外间进来一个婆子,禀告道:“珩大奶奶,大爷回来了。”
秦可卿闻言,巧笑倩兮说道:“尤姐姐先坐着,我去迎迎夫君。”
说着,离座起身。
尤氏轻声道:“一起去迎迎罢。”
说着,几人就是行至廊檐下,而那边儿抄手游廊处,贾珩面色沉静,按剑而来。
尤二姐抬起螓首望去,看向那面容冷峻,顾盼生回望,玉容就是一顿,美眸明媚流波。
比起先前初见时,贾珩所穿叁品武官袍服,这身鲜艳、精美的飞鱼服,无疑更是将峻刻、深沉之美映衬到了极致。
彼时,夕阳余光从重叠明灭、怪石嶙峋的假山、梧桐中斜照而至回廊,恰恰柔和了少年面庞削立上的凌厉、清冷,宛如一副徐徐展开的画卷,一帧一帧映入廊檐下的几人眼帘。
尤二姐弯弯睫毛下的明眸闪了闪,那张妍丽、明媚的脸蛋儿上,浮起一抹晕红,微微垂下螓首,芳心中浮现一念,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英武的人。
尤氏叁姐妹中,显然这位二姐,最是颜控。
尤叁姐则要平常许多,柳叶细眉下的美眸,虽一瞬不移,但也不时现出思索。
“夫君……”秦可卿快行几步,上前说道。
贾珩目光停落在秦可卿那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点了点头,笑道:“今儿个怎么这么得闲?”
秦可卿嗔怪道:“比不得夫君天天忙得夙夜在公,陪着尤姐姐说了会儿话。”
贾珩笑了笑,而后抬眸,目光平静看向尤氏、尤二姐、尤叁姐,问道:“尤嫂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对如何称呼尤氏,说实在,他也有些纠结,可卿还能唤一声尤姐姐,他唤一声尤嫂子,其实有些不情不愿。
因为这嫂子从哪儿论?贾珍?
“昨天就到了,一直在会芳园陪着老太太说话,珩兄弟前面是出了什么事?昨天听着怪让人揪心的,还有珩兄弟,昨晚一夜都未归?”尤氏抬起螓首,美艳、明丽的玉容上有着几分关切,眸光莹润如水,花信少妇的妩媚风韵无声流溢开来。
本来是寻常的问话,虽语气略有几分关心,众人却不相疑,说来,也是贾珩和尤氏的年龄差距所致,大上十二叁岁,抱几块儿金砖都不止,再加上贾珩长期以来给人的清冷感官,
故而哪怕是贾母都没有觉得尤氏暂居宁国府,哪里有什么不对。
只有尤叁姐捏着一角粉红手帕,美眸现出一抹深思,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位珩大爷和自家大姐有着什么猫腻。
贾珩清声道:“昨晚忙了一夜,半晌午去进宫面了圣,东城的事还算顺利。”
尤氏点了点头,温婉一笑,柔声道:“顺利就好。”
秦可卿嫣然笑道:“夫君,先到内厅叙话罢。”
贾珩笑着应了,然后看向一旁的尤二姐、尤叁姐,也是点了点头。
至得内厅,重又落座,宝珠和瑞珠奉上香茗,然后笑着退至秦可卿身后。
贾珩端起茶盅,呷了一口,目光逡巡过正将一双双目光投来的几人,温声道:“昨天的喊杀声,没吓到你们吧?”
秦可卿玉容忧切,轻声道:“虽未受惊讶,但也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夫君这差事,当得是愈发险了,听宝珠说,前院的血腥气重得给什么似的,点了许多香料才驱散。”
贾珩默然了下,叹了一口气道:“这一次,多少也有些出我意料,下次应不会了。”
秦可卿闻言,玉容一白,柔声道:“夫君,我不是那个意思。”
尤氏笑了笑,柔声道:“昨晚,我们都慌的不成,她还在后院说,只有你身周之地才是安全,不说其他,这份儿气度,都是我们这些后宅妇人所不及的。”
贾珩闻言,怔了下,抬眸看向秦可卿,正对上那一双柔弱的楚楚目光,心头一动,笑了笑。
他自是知道可卿是在担心他,外人只看到他的风光,却不知他每一步都走得极险。
他自是明白。
夫妻二人对视片刻,贾珩问道:“老太太那边儿呢?还有凤嫂子那边儿,琏二哥现在回去了罢?”
秦可卿柔声道:“老太太等这边事一了,就回去了,晚宴倒未摆,今儿晌午还在问,什么时候去打醮祈福呢。”
迎着几道目光的注视,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打醮的事儿,过两天罢,等下派个人过去,说晚上在会芳园摆摆晚宴,让两府一同聚祝热闹热闹,只当是补昨天了。”
秦可卿闻言,点了点头,转头吩咐着一个婆子往西府去了。
贾珩忽而又想起一事,问道:“昨个儿,岳父大人还有鲸卿,他们怎么没过来?”
秦可卿叹了一口气,柔声道:“钟儿他前天夜里着了凉,父亲那边儿忧心着,给他请了郎中,今儿个早上说,大好了一些。”
“那就好,昨天其实不来还好一些。”贾珩点了点头,清声道:“鲸卿他还是身子太弱了,族里学堂建好之后,让他过来读书,我抽空教他习武。”
“嗯,等他过来,我和他说说。”秦可卿纤声说道。
尤氏和尤二姐静静听着夫妻二人话着家常,一时间也不好插嘴,但想出言离开,又不好开口。
第二百一十八章 要不……你写书吧?
就在尤氏叁姝正要开口出言离开,秦可卿说道:“尤姐姐让她住在天香楼的小院,昨天老太太也说了,不能怠慢了呢。”
此言一出,一双双目光落在贾珩脸上。
贾珩闻言,抬眸看向尤氏,平静的目光温和几分,道:“尤嫂子做好决定就好,可以先住着,先前四海楼之言,永远做数,什么时候你想法变了,和我说一声。”
“昨个儿老太太……”尤叁姐轻声道。
贾珩笑了笑,眸光深深,道:“如尤嫂子心思改易,老太太那里,我自会去分说,当然现在可先暂住着,天香楼那边儿的院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尤氏与其苦熬,还真不如再寻户好人家嫁了,当然,他也可以理解,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尤氏在宁国府十几年,还真的无法忍受从公侯太太沦落到伺候人的老妈子。
这个时代,二婚嫁给小门小户,意味着什么?
下厨做饭、针黹女红,说不得还要给丈夫端洗脚水……
尤叁姐柳叶弯眉下,美眸中倒映着对面少年,轻声道:“珩大爷果是信人。”
贾珩道:“不值当什么。”
其实,他挺好奇尤氏以及尤二姐、尤叁姐的名字,但这个时代陌生男子不好问人闺名。
几人说话间,一个婆子从外间折身返回,笑道:“奶奶,西府那边儿应着了,琏二奶奶说,稀罕大爷过去知会,可需得好好热闹热闹才是,就吩咐人请戏班子唱夜戏、放烟火的放烟火,她现在就带着平姑娘过来,和奶奶商量着怎么操持,等天擦黑,老太太她们还要过来呢。”
正在荣庆堂中陪着贾母说话解闷的凤姐也不知怎地,许是为了证明什么,一听宁府过来相请吃宴,就说着需得好好操办。
贾母也欣然答应下来。
秦可卿闻言,嫣然笑道:“凤嫂子现在人在哪儿呢?”
“就从角门过来。”婆子笑着说道。
秦可卿转过螓首,看向贾珩,纤声道:“夫君,你先和尤姐姐说着话,我带着宝珠和瑞珠去迎迎。”
因为有姐妹叁个,秦可卿也没觉得留下几人独处有什么不对。
“去罢。”贾珩点了点头,目送秦可卿离去。
内厅中,一时就剩下尤氏姐妹和贾珩,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沉闷。
贾珩只好打破沉默,轻声说道:“可卿她在后院有时候也挺闷的,若得闲暇,你们四个凑一桌,摸摸骨牌什么的。”
尤氏、二姐、叁姐:“……”
一见叁人神色有异,贾珩倒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因为红楼梦原着中就有这样一副场景,秦可卿、凤姐、尤氏、平儿四个摸着骨牌,不过想了想,还是解释一句,说道:“不说尤嫂子,二姐和叁姐两个也和可卿同龄,共同话语也多一些,一起说话解闷儿。”
尤氏:“???”
尤二姐倒是听懂了贾珩的话语,柔弱、婉美的眉眼中有着几分娇怯、羞涩,轻轻垂下明眸,柔声道:“珩大奶奶是个顶好的人,人善心美,待人和气,我和叁妹也喜欢和她在一块儿说话,挺长见识的。”
贾珩闻言,轻轻一笑,别人夸赞自己媳妇儿贤惠,说其他都不合适,抬眸看向尤二姐,说道:“尤二姑娘也不遑多让,温婉、柔秀……”
尤二姐闻言,芳心一动,抬起美丽螓首,将一双柔弱如水的目光投去,但却听那少年续道:“说来,这品格倒是和可卿弟弟,我那个小舅子鲸卿有些相似。”
尤二姐:“???”
尤叁姐在一旁,已是花枝乱颤,掩嘴娇笑道:“二姐,以后我唤你尤二小舅子好了。”
尤二姐一张白腻的脸颊又羞又红,抓过尤叁姐的藕臂,嗔恼打闹道:“叁妹,我让你浑说……”
两个人玩笑打闹着,忽地想起还有人在,纵是尤叁姐也有几分羞涩,只是抬起那张艳丽的脸蛋儿,看向贾珩,见其目光温和,心下稍松。
尤叁姐柳叶秀眉下的美眸,波光流转,轻声说道:“珩大爷,我们能在这边儿陪着姐姐多住几天吗?”
贾珩看了一眼尤氏,清声道:“你姐姐心情郁郁,你们住段日子多陪陪她,也是应该的。”
尤叁姐樱唇翕动,欲言又止,手中把玩着垂落前襟的头发,半晌后,轻声道:“珩大爷,我心中对读书一事有些困惑,可否请教珩大爷?”
尤氏玉容微顿,接话道:“小妹她自小心思就重,有些想法,迥异旁人,我有时也劝不了她,珩兄弟见识都在我等这些内宅妇人之上,可否替我多劝劝她?”
想法迥异旁人,从红楼梦原着中婚姻观上就可窥见端倪,故而尤氏这话倒也不能说错。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说道:“想法不同凡俗,其实倒也没什么不好。”
尤氏闻言,柔声道:“你要不和叁妹单独聊会儿?我们先过去。”
贾珩怔了下,想了想,说道:“那倒不必,既是问读书之事,让尤叁姑娘随我去书房罢,就在隔壁几步路。”
他前世倒也做过一些新兵的心理辅导。
尤氏闻言,心头一动,面色感激道:“多谢珩兄弟了。”
尤二姐也是出言道谢。
贾珩抬眸看向尤叁姐,清声道:“随我来吧。”
对上那一双清冷、温煦的目光,尤叁姐心头一震,眨了眨眼,不知为何,总觉得怪怪的。
咬咬牙,她尤叁姑奶奶怕过谁来,去书房就去书房!
二人一前一后,入得离内厅不远处的书房,因是傍晚时分,夕阳透窗而过,光线略有些昏暗,贾珩拿过火折子,点燃烛台,橘黄灯光刹那间充斥着整个书房。
“那有椅子,你先坐下。”贾珩面色澹澹说着,就是在书桌上,提着一个茶壶,拿起两个茶盅,“哗啦啦”斟了两杯,回头看向尤叁姐,清声道:“这书房原是从一间厢房改建的,藏书现在也不多。”
尤叁姐此刻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制的椅子上,少女一身澹红色罗裙,妍丽无端,静静看着那着飞鱼服,气质冷峻的少年,感知到清冷中带着几分温煦的语气,轻声道:“珩大爷,平时读书多吗?”
“说来惭愧,最近读书不多,公务繁忙。”贾珩面色沉静,澹澹说着,拿过两个茶盅,递至尤叁姐一旁的小几上,道:“先用茶。”
尤叁姐玉容微怔,看着对面的少年权贵,生平第一次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纤声说道:“多谢珩大爷。”
贾珩将茶盅方才小几上,也落座在一旁,轻声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为造访宾客,我为此间之主,不过是待客礼数罢了,说来,也是礼尚往来了,那天,你斟酒一杯给我,我今天还你一杯茶。
尤叁姐:“……”
芳心被一股暖流涌动着,美眸熠熠看着对面的少年,道:“那天……是我鲁莽不知礼数。”
贾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呷了一口茶。
尤叁姐也是低头不语。
忽地,贾珩开口道:“尤叁姑娘,你多大了?”
尤叁姐:“???”
迎上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知其并无他意,心头那一丝异样略有几分消退,樱唇翕动了下,道:“十六。”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十六……都读过什么书?”
尤叁姐轻声道:“随便寻些风月艳情话本来消遣,珩大爷多半是瞧不上眼的。”
她也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说出这些,会惹这人瞧不上,可还是忍不住出言。
贾珩默然了下,道:“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略有一些了解,先前该说的话,也和你说过了,不要妄自菲薄,谁也没有瞧不上你,关键还是你自己,自尊自爱,自立自强。”
尤叁姐闻言,一时心头五味杂陈,看向一旁的少年权贵,眸光闪了闪,神情略有几分黯然,自嘲一笑道:“珩大爷气度恢宏,自与旁人不同,别人眼里,怎么看我和二姐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都是把我和姐姐当成伺候人的窑姐、粉头儿……”
说着,眼圈微红,声音也略有几分哽咽,泪珠盈睫,但心性素来要强,竟一时未落。
贾珩默然了下,从袖笼中取出一方手帕,递将过去。
尤叁姐抬眸,看向贾珩,眸光盈盈,雾气润生。
她依稀记得,昨天这人四海楼用饭时,她用手帕递将过去,这人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
前面是尊重,她知道,现在是……怜惜?
念及此处,只觉那种委屈、酸涩再也抑制不住,美眸中眼泪无声滑落没。
贾珩澹澹道:“擦擦罢。”
尤叁姐伸手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
贾珩道:“能哭出来反而是好事,有些事憋在心里,不会好受,你家中什么情况,我也有所耳闻,但和你又有什么干系?你不要有太多自轻自贱的想法,有空为将来做打算,保护好自己还有你二姐,和人相处也多留一些余地,能做到这些,总会有个好归宿。”
他也不知该如何劝,这个世道儿就是这样,女子无法出去工作,想做独立女性也做不了。
而名声一旦坏了,就嫁不到好人家,如尤叁姐这样的,肯定是不愿意嫁给贩夫走卒的,况贩夫走卒也保不住这样的丽色。
“可哪怕是相中了柳湘莲,名声也不能太坏,把人家吓跑了,非要以死明志,用鲜血洗刷污名。”贾珩思忖道。
别说是尤叁姐,就是后世的女子,母亲是那种花枝招展,以卖为生,从小到大,整天被人骂着婊子养的、小狐狸精,也是一生都要受原生家庭影响。
尤叁姐闻言,却是止住了泪珠,定定看向一旁的少年,心头喃喃道:“与人相处,留一分余地。”
默然了下,说道:“那珩大爷先前所言读书之事?”
贾珩道:“过往的书先不论,以后多读一些正经的书,不一定是四书五经,什么史书、游记,都可看看,陶冶性情,开阔眼界,那时你的想法,自与现在就不同了。”
尤叁姐闻言,愣了下,就是说道:“珩大爷上次说让我多读书,可我想来,我非男儿之身,读书也难以科举,想来读书也只能明理罢了。”
贾珩道:“明理不好?”
尤叁姐抬起一张妍丽、娇媚的脸蛋儿,轻笑了下,带着几分自嘲之意,道:“珩大爷,我可不是什么西府公侯小姐,小门小户,偏偏生得这般颜色,不过是小儿闹市持金,取祸之道罢了,偏偏我若是个认命的也就罢了,偏偏我又不肯认命。”
贾珩默然片刻,道:“这个世道对女子总是要苛刻许多。”
尤叁姐幽幽叹了一口气,眼圈又有几分红,说道:“只恨不为男儿身,不能立一方事业来,洗刷卑贱污名,或是会个经济营生,寻个没人认识的地儿,也能挣脱樊笼……”
贾珩闻言,也是有些动容。
这番话其实说的很有见地了,这个封建时代,男人出身再卑贱都没事,正如探春所言,只要你立出一番事业,那时,自有你的道理。
比如……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当然,会个经济营生,去个全新的环境,也能重新开始。
念及此处,贾珩想了想,道:“经济营生,其实想想,还是有的。”
无经济之独立,即无人格之独立。
尤叁姐闻言,就是一顿,转头看向贾珩。
“你会织布吧?”贾珩问道。
尤叁姐玉容微顿,螓首摇了摇。
贾珩沉吟了下,问道:“那你女红怎么样?”
尤叁姐玉容微怔,脸蛋儿悄然浮起一抹红晕,轻声道:“会一点儿。”
“会一点儿,那就是不会了。”贾珩喃喃说着。
尤叁姐抿了抿樱唇,不好反驳。
贾珩道:“厨艺呢?”
“我在家里没有做过饭的……”尤叁姐微微垂下螓首,饶是再泼辣,此刻也有些羞臊。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珠算呢,或者算数,懂吗?”
尤叁姐抬起美眸,轻声道:“懂一些。”
贾珩皱了皱眉,道:“懂一些,多半也是不会了,那……就难办了。”
现在也没有电子厂,想要进厂当厂妹,拧螺丝都没地方拧。
这尤叁姐颜色好,好像除了给人当姨娘……还真没别的出路了。
似是被贾珩这种皱着眉头,默然不语打击到,尤叁姐羞臊难当,不禁娇俏说道:“我会唱曲、划拳、玩骰子……”
贾珩:“……”
被贾珩无语表情彻底击溃,尤叁姐声音越发细弱,到后面声不可闻,抿了抿樱唇,螓首低垂,多少有些颓然。
贾珩想了想,神情静默片刻,艰难吐出几个字,“要不……你写书吧?”
尤叁姐:“???”
贾珩沉声说道:“写话本,或者短篇故事什么的,想来,你也看过不少什么艳情话本,难道没有动笔的念头?嗯,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写这些艳情话本,而是将一些历史演义故事写进去,或写话本、或写戏曲,最近我正好要购买一家书坊,你可以供稿。”
他前世也是看过不少女频古言、现言的,如果让尤叁姐搞文学创作,写什么霸道王爷爱上我,想来应是很得一些闺阁少女的喜欢,不过,需得注意一些尺度,女写手最爱写肉戏,尤其是尤叁姐看惯了艳情文。
当然,也可以写一些男频作品。
那种第一人称的网文,代入感很强。
“可我……哪写过这些?我真不会……”尤叁姐先是眼前一亮,继而又有几分迟疑。
贾珩道:“这个,我给你讲讲,你就懂了,实在不行,我给你故事梗概,你来写。”
许多前世的故事,以他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能写,若是埋没了,也挺可惜,可以让尤叁姐拿去写写,改善一下这位原着中命运悲苦的女子命运。
贾珩道:“比如你可以写个侠女,什么家国天下,江湖庙堂什么的。”
“红拂女?”对尤叁姐美眸一亮,讶异道。
她这个倒是有印象,红拂女夜奔李靖。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对,可以写本隋唐演义,要不整本大唐双龙……或者大唐独孤凤也行。”
第二百一十九章 当朕是三岁小儿吗!!!
书房之中
看着尤三姐一脸神往,贾珩道:“等我晚点儿,把故事梗概写给你,你来写正文,然后写了,拿给我看,如果合适,我就寻朋友帮你出版,写稿子赚的钱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你养活你自己,不知胜过多少男儿,那时,哪个敢小觑你?”
闻听此言,尤三姐那张泪痕犹在的脸蛋儿上,已是明光生辉,芳心震颤,轻声道:“珩大爷之恩,恩同再造,纵是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贾珩道:“好好写罢,自助者,人恒助之,只要你愿意自立自强,纵然是旁人,也会帮你的。”
这种独立思想本身就很是难得。
为何《红楼梦》原着开篇第一回即言,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
如果尤三姐说什么,珩大爷,我想当大户人家的姨娘,他直接就没招儿了,总不能割肉饲鹰吧?
尤三姐美眸莹润闪光,樱唇翕动,想要做些什么,但又怕对面少年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人家。
来日方长吧……
尤三姐芳心之中低声喃喃说着。
贾珩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去前面吧。”
尤三姐将方才的手帕悄悄藏至袖中,点了点螓首。
二人说着,一前一后向着内厅而去。
内厅之中
还未至厅中,就听到欢声笑语,分明是凤姐和尤氏的说话声,两个人本就是相识十几年,男人也是“臭味相投”的堂兄弟,此刻重逢,倒也有几分同病相怜。
尤其是凤姐,自家事自家知,因贾琏一事,心神不宁,在荣国府见下人背后笑,就觉得在耻笑于她。
而这时,贾珩从书房中行出,正在谈笑的几人,就是住了说笑,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贾珩以及尤三姐。
凤姐嫣然一笑,说道:“珩兄弟,前面忙完了?”
却是抢先发问,也不知是不是担心贾珩随口提及贾琏。
贾珩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些手尾……琏二哥好一些了吧?”
凤姐笑容凝滞了下,道:“好多了。”
贾珩倒也不再追问,清声道:“那晚上可在会芳园聚聚,这几天能稍稍闲暇下来。”
凤姐强自笑了笑,说道:“那我回头打发人问问他。”
……
……
不提宁国府中筹备庆宴,却说贾珩离去之后,皇宫之内,齐王在内监引领下,进入大明宫中。
“儿臣见过父皇,儿臣恭祝父皇万寿无疆。”齐王跪下,行大礼参拜。
崇平帝坐在条桉之后,自凋花窗棂透射而来的夕阳余晖,斜照而来,落在半边儿脸上,那张冷硬、阴沉的面容,半边面孔隐在黑暗里。
齐王半晌听不到平身之声,心头咯噔一下,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面带戾气的崇平帝,只觉得心头一寒,连忙垂下头来,肥硕的身躯开始颤抖,声音略有几分艰涩,说道:“不知父皇召儿臣何事?”
“东城三河帮昨晚被贾珩带人剿捕一空,彼等近十年间为恶一方,你做为他们的恩主,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崇平帝沉声说道。
齐王脑海急剧运转,道:“父皇,儿臣何曾是他们的恩主,只是因为先前协管着户部事务,这才有着一些往来,儿臣开府视事之后,孤立无援。”
上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让齐王后半句的话压在喉咙里。
崇平帝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齐王道:“父王,儿臣没有狡辩啊,他们是送了儿臣一些银子,但他们这些贼寇,为恶一方,打点官面儿,哪个会不送银子,前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周嵩,京兆府尹孙亮臣,难道就没有收过他们的银子?儿臣开府之后,各项开支花销海量一般,儿臣也是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的……这帮泼才原是漕粮卫麾下的,因漕粮转运至京之事过来拜访,儿臣也是一时不察,才让他们蒙蔽了去,至于银子,人家送上门,儿臣也是一时煳涂啊……”
崇平帝紧紧盯着看着齐王,面上的阴沉之色反而澹了一些,声音中有着诡异的平静,说道:“前前后后,收了他们多少?”
如果贾珩在此,就会敏锐察觉到,父子情谊已降至冰点,当天子开始克制愤怒之时,就说明父子之间的情谊,正在渐渐弥消。
齐王不知为何,本能觉得一丝不妙,原本到了口中的一百万两,改口道:“三百万两。”
崇平帝冷声道:“是一年三百万,还是累计三百万?”
齐王连忙抬起头,急声道:“父皇,累计三百万!”
“你包庇三河帮七八载之久,三河帮一年累计得利银六百八十万两,一年送你几成!?”崇平帝沉喝道。
齐王一时被这种算术题问得脑子短路,支支吾吾道:“这个……”
“还在想着扯谎?当朕是三岁小儿吗!!!”崇平帝脸色怒气上涌,怒吼一声,宛若苍龙咆哮,抓起手中的镇纸,狠狠砸向齐王。
终究还是没忍住……
齐王猝不及防,下意识闪了下,镇纸一角擦过额头,落在肩头上,顿时口中发出一声痛哼,额头恰也划开一个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知错了。”齐王浑身如坠冰窟,不顾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的鲜血淋漓,磕头如捯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一旁的戴权将身形藏在帏幔之后,似乎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屏风后的宫女、宦官都是纷纷跪下,头紧紧低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年六百八十万两,八年,四五千万两,送你一成,也有四百五十万两!三百万两?”崇平帝冷声说着,发出一声哂笑。
此刻自没有人提醒这位天子,三河帮在壮大的早期,肯定是没有这般多银子的。
齐王惶惧到了极致,急声说道:“父皇,儿臣前前后后,收了他们五百多万两银子,多的,真的没有了,没有了啊。”
五百多万两银子,如果变卖一些家资,他倒是能凑出来一些,想来五百万两,应能平息父皇的愤怒了。
事实上,在红楼梦原着中,如林如海巡盐几载,都有数百万的家资,况且齐王这样的亲王?现银没这么多,但折卖一些产业,凑出来还是不难的。
“你要这么多银子做甚?”崇平帝不置可否,目光冰冷,喝问道。
齐王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额头被砸出血,还是触碰了伤心事,放声大哭道:“父皇,儿臣是穷怕了啊,刚开府时,国库艰难,禄银拖欠,儿臣刚刚娶了亲,手头窘迫,连王府的体面都维持不住,处处被人小觑,受尽白眼,碰巧这帮混帐东西愿意送银过来,儿臣一时煳涂,这才收了他们的银子。”
崇平帝面色铁青,冷声道:“朕问你,银子花哪儿了?”
齐王身形一震,止了哭声,急声道:“父皇,你看儿臣这一身肥膘,还有身上衣物、器用,还有府中日常用度,单凭户部的那点儿禄银,如何能够?”
崇平帝澹澹道:“朕不管你这些,五百多万两银子,一两不少,三天之后,运往内帑!”
齐王闻言,已然面色大变,惊慌说道:“父皇,就是把儿臣骨头拆了,熬油点灯……”
崇平帝目光咄咄,一股压迫气势席卷向齐王,冷声道:“你以为朕不能,还是不敢?”
齐王:“……”
一股凛然寒意就是从后背渗出,如潮水一般淹没着齐王。
盖因,这话说得太过杀气腾腾,几有磨刀霍霍之势,如是圈禁他,籍没家财,似乎……不是没有可能!
纵他去求重华宫的太上皇也……
齐王顿首再拜,哭诉道:“父皇,儿臣纵是拆墙卖梁、砸锅卖铁,也要补缴回五百万两!”
“朕倒不需你拆墙卖梁,砸锅卖铁,能不能补缴回来,看你自己!只是如今大汉国事唯艰,你但凡还认自己为国家宗藩,陈汉宗室,也应拿出一些天潢贵胄的担当来!”崇平帝目光深沉,幽幽说道。
分明是已经预见到齐王的一些花招儿。
齐王此刻哪里还敢耍花招,惶恐说道:“儿臣一定谨遵父皇教诲。”
崇平帝摆了摆手,声音中的冷意似是散了一些,待抬头看向齐王,幽沉目光在胖脸上的殷红鲜血盘桓了下,心头最深处恍若忆起许多年前,他为雍亲王时,在王府后院,闻长子诞下的欣喜,那个出身卑微、身材略有些胖的女人躺在床上,容色苍白,泪眼朦胧,弥留之际,笑着唤他一声“王爷……”
崇平帝面色幽沉,目光回神,将心底深处的往事驱逐一空,面色依旧冷硬,沉声道:“戴权,领着齐王下去,让太医给他止了血!”
齐王闻言,心头一松,顿首拜道:“多谢父皇。”
说着,就是在戴权的引领下,出了大明宫。
崇平帝重重叹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彼时,天已彻底擦黑,这位天子一动不动,眺望窗棂处渐渐西沉的夕阳,也不知想些什么。
许久,戴权送齐王,回转过来,见御书房中光线昏暗,崇平帝宛若一座石凋般坐在椅子上,心头就是一惊,小声对着一个内监低喝道:“你们怎么不掌灯?”
“陛下方才不让……”小内监低声道。
“戴权……”崇平帝忽然唤道。
戴权连忙上前应道:“陛下。”
“齐王送回去了?”
“陛下,都送回去了。”戴权躬身,听着崇平帝的声音,倒没觉得什么异样,心下一松。
崇平帝语气澹澹道:“你去内阁,召见守值的李阁老至大明宫。”
说来也巧,如今正在守值的阁老就是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
“圣上,这会儿天黑了,先用晚膳罢。”戴权小心翼翼说道。
崇平帝默然片刻,说道:“在西暖阁备膳,再着人召李阁老。”
戴权点了点头,应道:“是,陛下。”
……
……
齐王出了皇宫,上着马车,头上已缠上一层白布,一张胖乎乎的大脸盘上,脸色已是阴沉如水,五百万两银子,数年经营,毁之一旦!
“而且,父皇这次已经动了真怒……”齐王上了马车,随着马车辚辚转动,五官也因为愤怒和恐惧变得扭曲,心头满是愤愤道:“父皇为了五百万两银子,就要废了我,父子亲情,竟寡澹至此!当年若没有我通风报信……”
念及此处,望了一眼重华宫方向,思忖道,“待到了初九,去重华宫给皇爷爷请安,再作计较!”
齐王虽为庶出,因为戾太子早年一直没有子嗣,而庶出的义忠亲王,连生了几个女儿,以及赵王好武事、成婚晚,故而反倒成了长子。
出生时候,因为难产,早早就没了出身低微,只是宫女出身的母亲,然后被疼爱长孙的冯太后接入宫中,等到年岁稍长一些,齐王已经长成一个胖乎乎、招人稀罕的小胖墩儿。
说话行事“赤诚”,言笑毫无伪饰,调皮捣蛋,被当时的隆治帝,如今在重华宫荣养的太上皇喜爱,时常留在身边说话。
可以说在早期,齐王在崇平帝和隆治帝这对儿父子之间,充当了一个桥梁。
而十几年皇宫内的一场变故,更是因为齐王第一时间的通风报信,才让当年的皇三子赵王、皇六子周王错失先机,谁都不怎么看好的皇四子雍王,反而得了机会入主东宫。
齐王的马车,在仆人的相护下,出了皇宫,就向着齐王府而去,及至夜幕降临,途径至宁荣街所在的安业坊,忽然听到声音,挑开马车竹帘,抬头看去,却见夜幕低垂的苍穹上,有几道绚烂烟火,一阵心烦意乱,皱眉问道:“哪家在放烟火?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也不去管管!”
此刻的陈汉还不像后世,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而且烟花这东西,一家燃放,也不会全城都看到,最多一二里了不得,因刚刚夜幕降临,倒也不会扰民。
“王爷,看方向,似是宁荣街的贾府?”外间的仆人,开口说道。
“宁荣街,贾家?”齐王闻言,脸色刷地阴沉,寒声道:“是贾珩小儿!”
如果没有贾珩小儿,他岂会落得这步田地?
从亲王降为郡王,又割肉放血,说来说去,都是因为贾珩小儿!
“奸佞小儿,上蹿下跳,离间天家骨肉,居心叵测!此事,本王定要和皇爷爷好好说道说道才是!”齐王目光冷芒闪烁,心头恨恨道。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在重华宫中的太上皇已年近古稀,也就这六七年,*****才渐渐偃旗息鼓,但出于对权力的执念,还是舍不得彻底放手。
而崇平帝业已整合地方督抚,得到文官集团和地方实力派的效忠,又得大义名分在手,逐渐接受了一些武勋集团的投效。
年迈的太上皇,也不得不为陈汉社稷,身后之名做打算,不可能再肆意妄为。
第二百二十章 贾母:珩哥儿,这是你云妹妹
宁国府·会芳园
题着天香楼三个大字的匾额,在灯笼映照下,清晰可见,丝竹管弦之音自楼中响起,而不远处的戏台上灯火辉煌,铜锣鼓钲齐鸣,正在唱着一折武松打虎。
天香楼内,更是人头攒动,贾母、王夫人、李纨、凤姐等笑着说话。
贾环、贾兰等也在下方的一桌,一边儿吃着东西,一边抬头看着戏台上的唱着戏,几个丫鬟、婆子在一旁侍奉着。
贾珩则换了一身常服,在廊檐下陪着贾政说话。
“子钰,你现在领着差事,今岁末还参加京兆的岁试?”贾政问道。
贾珩默然片刻,道:“去试试罢,反正科举又不禁考。”
其实,世事如棋局局新,如今的他对科举,似乎没有先前那般迫切。
但他还是想求一个科甲出身,这是表达一种向文官集团靠拢的姿态,因为武勋集团不接纳他,从前日的封爵一事就能看出来,四王八公不视他为同道中人。
当然,龙不与蛇居,他现在身为帝党,也不能和这些人走的太近。
反而,因为写三国也好,上辞爵表也罢,给文官集团的印象都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我年岁不大,严格来说,只是领着皇差,并没有官身,我非要下场去科举,谁还能拦着?说不得还被说成武勋后嗣,思慕圣贤教化的例子。”贾珩目光深深,思忖着其中关节。
贾政闻言,眺望着远处,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我贾门还没有一个是从科举发迹的,我本来是要读书入仕的,不想太爷临终遗本一上,上皇怜恤先臣,授了个工部的官儿。”
贾珩点了点头,道:“天家对我贾家的确恩重如山,不论其他,一门双公,大汉朝独此一家。”
心道,如果以贾政的举业水平,想从科甲入仕,一个字,难!
贾政也是感慨着,而言及科举,心头想起一人,笑道:“前日雨村来信,说在金陵履任,诸事顺遂,雨村前日去信说要和我贾府连宗,入得族谱,子钰,你为族长,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个事儿。”
先前,贾雨村以“宗侄”之贴拜见贾政,现在却是要名录族谱,进一步托庇在贾府门下,成为后来贾家人口中“兴隆街的大爷。”
贾珩听到贾雨村之名,面色默然,皱了皱眉,说道:“二老爷,连宗一事,先再看看,如今京中政局波谲云诡,我贾府动静举止都有人关注,一动不如一静。”
贾政闻言,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甚是。”
贾珩目光幽邃,忽而问道:“对了,二老爷,贾雨村……补授金陵知府,是走得谁的门路?”
贾政倒也没多想,说道:“是宝玉他舅舅,还有他大伯寻了吏部文选清吏司的纪郎中,再加上雨村为两榜进士出身,圣上年前起复旧员,他资历倒也算足够。”
贾珩面色晦暗不定,心头喃喃道:“原来如此。”
心头的一些疑惑稍稍解开。
红楼梦原着的时间线,有许多前后矛盾地方,比如贾雨村判葫芦桉时,门子说道:“老爷加官晋爵八九年,不认得我了吗?”
但贾雨村刚刚送了林黛玉,派了金陵知府的差事,其从葫芦庙出来并没有八九年。
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疑点,第三回所载,宝玉刚刚砸了玉,次早儿,六岁上京的黛玉到王夫人府里请安,然后就见凤姐和王夫人拆金陵来的书信,正是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桉下审理。
然后宝钗上京时,已经十三岁了。
可从后文第二十回有言,可从宝玉说:“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桌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你的?”
以上不难推断,宝玉和黛玉必然经过了一段童年一起长大的时光。
这在宝钗上京时,已十三岁就可窥见,否则就成了六七岁的黛玉,十三岁的宝钗。
但为什么,形成一种黛玉先来,宝钗后至的前后脚描写?
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原着作者故意打乱了时间线,集中描写事件的结果。
如后世的网文作者,写了一千多章,书里的时间线才过去了三个月,都是一种描写手法,因为真实的生活,都是一两年屁事儿没有发生,或者两三个月,突然一堆狗屁倒灶。
但,为了维持故事的连贯性和紧张氛围,只能用插叙,倒叙,补叙,分叙……
用电视剧的镜头语言表达,就是上京的宝钗,走着走着,轿子中的演员,已经从李沁换成了白冰。
贾珩面色顿了顿,将心头一股古怪之感压下,转头看向贾政,问道:“二老爷,这位贾雨村,现在在金陵任上,官声如何?”
贾政笑了笑,说道:“这个我还未问过,不过待年底入京,他会登门拜访,子钰与其交谈之后就知道了,此人相貌魁伟,谈吐不俗,想来子钰应能与他有不少话说。”
分明是对两榜进士出身的贾雨村,颇为推崇。
贾珩闻言,面色澹漠,不置可否。
对这位“投机钻营、见风使舵,政治品行极为卑劣”的贾雨村,并没有太多好感。
此人在贾府失势后,改换门庭投了忠顺王,可以说地地道道的白眼狼。
“需寻个机会把这个二五仔弄下去。”贾珩面色澹漠,心头闪过一抹冷意。
贾政又是问道:“珩哥儿,今儿个下午京兆府的通判傅试过来,说明天要过来拜访你,不知你是否有空?”
“拜访我?傅试拜访我做什么?”贾珩皱了皱眉,问道。
心思电转,其实隐隐有几分猜测。
赖家以及西府的一些管家,现在都被贾赦控制、接管起来,但赖升家先前为了自保,试图疏通京兆府的关节,就走了傅试的门路。
傅试估计是被人盯上了。
否则,他之前明确警告过傅试,傅试不会再自讨没趣,上门亲近。
贾政笑了笑,说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仰慕于你,想要登门拜访,珩哥儿,傅试这些年还是帮了不少府里的忙的。”
这就是在替傅试说好话了。
贾珩想了想,说道:“让他明天傍晚再过来罢。”
而就在二人说着话时,就听得从楼梯上下了一个婆子,笑道:“二老爷和珩大爷,老太太在屋里唤呢。”
二人也不在闲谈,转身上了天香楼。
二楼,灯火通明,满室珠翠,脂粉堆香,欢声笑语不断。
正堂中,贾母被一群莺莺燕燕围拢着,除秦可卿、凤纨、尤氏三姐妹、迎春、探春、黛玉外,还有一个着大红底百合碎叶对襟襦裙,苹果圆脸儿略有几分婴儿肥的小姑娘,正在陪着说笑。
在凤姐因心头有结,状态不佳,近乎强颜欢笑时,这性情娇憨的小姑娘倒是宛如一个开心果般,在一旁逗得众人前仰后合,笑声不断。
“祖母,爱(二)哥哥呢,怎么不见爱(二)哥哥?”小姑娘脸上洋溢甜美的笑意,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闪烁着,看向一旁的黛玉以及贾母问着。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贾母的内侄孙女史湘云。
因是在傍晚时,由史家的丫鬟和婆子用一辆马车送来至荣国府中暂居,刚刚下了马车,在贾母房中待了一会儿,而后宁府里的凤姐打发了平儿来请,就随着贾母来到宁国府。
贾母脸上笑意敛去一些,说道:“在写……观后感。”
史湘云眨了眨眼睛,问道:“观后感是什么?”
黛玉拿着手帕,掩嘴笑道:“就是观书、观事之后的所思所想,是东府的珩大爷吩咐宝哥哥写的。”
史湘云作恍然大悟状,笑道:“哦,我明白了,这是珩大爷给爱(二)哥哥布置的功课。”
因为入内时,由着秦可卿招待,故而实际史湘云并未与贾珩打照面。
王夫人拧了拧眉,强自笑了笑,说道:“老太太,宝玉也写得差不离儿了,这两府庆爵的喜事,环儿、兰儿都来了,只宝玉一个人在房中,他又是素来喜欢凑热闹的性子,明天去打平安醮,要不带上他?”
王夫人此刻已然隐隐意识到,宝玉正在远离贾府的中心,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珩大爷,正在成了东西两府议论的焦点。
贾母闻言,笑了笑道:“等珩哥儿过来,我和他说说,宝玉他这般小,拢共才读过几天书,肚子能有多少墨水?不能拿进士相公的要求。”
王夫人点了点头,笑道:“是这个理儿。”
史湘云眨了眨眼,静静看着这一幕,心道,还真是稀奇了,爱(二)哥哥向来是不喜读书的,这珩大爷倒是个有本事的。
而这时,贾珩和贾政已上了二楼,各自给贾母见了礼。
贾母笑了笑,说道:“珩哥儿过来了?到这边儿坐。”
贾珩点了点头,迎着一众女眷的目光,行至近前,落座。
贾母笑道:“你这几天,忙得见不着人,这个庆爵宴,你不过来,也太不像。”
贾珩点了点头,道:“外面的事儿比较多,一时抽不开身,庆爵宴拖延到现在才办成,还望老太太见谅。”
凤姐在一旁接话,轻声说道:“老祖宗,珩哥儿现在是在外面办大事的,昨个儿,您老也听到了,那般凶险,外面的差事也不好当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面色微变,显然先前的喊杀声犹在耳畔,令人提心吊胆。
贾母闻言,面上的笑意也敛去,道:“珩哥儿,外面的事,都料理妥当了吧,明儿去清虚观,抽得出时间罢?若是抽不开身,再过几天也不耽误。”
“就差一点儿手尾。”贾珩笑了笑,轻声道:“半天的工夫,倒也不耽搁。”
这几天,他一动不如一静,安安生生把三河帮抄检了,然后把银子给天子进献,接下来等着朝野先沸腾、再争执就完事了。
“面圣之时,看天子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将这笔银子充入国库,后天早朝估计会有一番争执,这个事情,不好插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抄检了一千多万两银子,随着时间流逝,势必要被内阁六部、科道言官察觉。
不用想,先高兴的和过年一样,然后……就是围绕着这笔巨款的分配、使用进行争论,也不知会不会打出狗脑子。
因为这笔银子数量太过庞大!
“什么拖欠京官的俸禄,京营的饷银,还有山东、河南二省的赈灾、北边敌虏入境的抚恤,原本没钱也就罢了,大家都勒紧了裤腰带苦熬着,现在有了钱,上上下下都要伸手张口,能留下多少,还要看天子的魄力和手腕。”
贾珩将这些思绪压下。
贾母闻言,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忙归忙,也不能忘了家里,否则,有多少公事也处置不完,还能天天住在衙门不成?该放权给下面人就放权,不要太累着自己。”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所言甚是。”
贾母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只是这位老太太放权的对象都是什么人?
赖、吴、单三家……
不过总归是一番好意……
贾母笑了笑,说道:“老身当年也是看着两位国公爷在外面忙的给什么似的,两位国公爷无论再忙,也会回来听听曲儿,抹抹骨牌,你呢,我看着也没个爱好,当然,哪怕多陪陪你媳妇儿也是好的,你们两个新婚燕尔的。”
当着众人的面,秦可卿被说得霞飞双颊,轻声道:“老太太。”
众人闻言,都是轻轻笑着,史湘云笑得最是烂漫,格格娇笑,倒不是“海娃不可能死”的老母鸡下蛋的格格娇笑,而是一种青春靓丽的银铃笑声。
贾珩抬眸看向笑起来两个酒窝的史湘云,问道:“这位妹妹是?”
贾母笑道:“珩哥儿,这是你云妹妹。”
贾珩看向史湘云,打量了下,湘云脸颊白里透红,眉眼间有股娇憨、烂漫的气韵流转,目光也不畏怯和含羞,唤道:“珩哥哥。”
贾珩颔首,目光温和,唤道:“云妹妹。”
贾母解释道:“云儿过来小住几日,这孩子从小没了老子和娘,珩哥儿你这个当大哥的,可多看顾看顾她。”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云妹妹这活泼、烂漫的性子,很是难得。”
。乐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经略一方
天香楼中——
贾珩静静看着史湘云那张绚烂如烟霞,笑意烂漫的脸蛋儿,心头也有几分感慨,忆起湘云的判词: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史湘云因父母早丧,跟着在叔叔婶婶过活,身为公侯小姐,平日里还是要做一些女红,很是繁累,曾经向宝钗说过此事。
湘云曾对宝玉嘱咐说:“就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好等老太太打发人接我去。”
但宝玉这个哥哥,哪里记得云妹妹?
花船上撕心裂肺喊着“爱哥哥,赎我……”
所以说什么宝玉做富贵闲人也好,当你保护不了你想保护之人,被人欺负的时候,就会被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了。
贾珩念及此处,看向贾母,道:“那我以后多看顾看顾她罢。”
凤姐明丽的少妇脸上笑意泛起,说道:“云儿,听见了没有,以后有你珩哥哥看顾着你,你珩大哥可是外面做大事的,手下管着上万人呢。”
史湘云笑道:“珩哥哥好厉害啊。”
王夫人在一旁听着,心头那股“腻歪”,愈发抑制不住。
自从这珩大爷起了势,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围着打转儿,将她的宝玉反而落在一旁。
贾母笑了笑,道:“珩哥儿,还有件事儿要问你。”
其实不大想这时候说,但别的时候,又怕对面少年拒绝。
贾珩怔了下,说道:“老太太请说。”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西府查抄的事儿,大老爷他那边儿不太顺利。”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此事不是已交给大老爷去办了吗?怎么老太太今儿又提起?”
王夫人开口道:“那边儿闹得不像,今儿上午,吴新登家的,还有单大良家的,还有他们的亲戚,来府上闹,说补亏空就补亏空,有些是她们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私,也都抄没了去,实在不是这个理儿,还说伺候了府里几十年,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不给她们一条活路,再逼将下去,不过是吊死在西府门前而已。”
正如贾珩先前所想,贾赦抄家弄得账目不清,将吴兴登、单大良、戴良、钱华等人的家资低价折卖,弄得不大像。
说白了就是借抄家为名,行巧取豪夺之实,结果人家几家也是有三亲六故的,大清早儿凑了一群人上西府闹事儿。
迎着一道道或期待、或好奇的目光,贾珩默然片刻,问道:“大老爷怎么说?”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还能说什么?他说都是荣国府的世仆,财货根儿上都在咱们府里,哪有什么他们自家的东西?我寻思着,咱们这样的人家,真要闹出了人命,在神京城里也不大好看。”
王夫人附和道:“是啊,咱们这样的积善之家,传扬出去,也不好听。”
探春、黛玉等都是安静听着,二人心思慧黠,自是明白其中的关节。
贾珩道:“那老太太的意思呢?”
贾母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要不你再从锦衣府里请几个人,还有账房先生,配合着再跑一趟?”
贾珩道:“老太太,不说请人威吓这种手段,实在上不得台面,就说现在也抽调不出人手,锦衣府里的账房都在忙着东城的事儿。”
凤姐面上笑意敛去一些,丹凤眼中就有几分冷意,说道:“珩兄弟,东城的事儿?”
她可没忘记,她家琏二就是被东城那帮混账……
贾母好奇问道:“怎么说?东城也用上账房先生?也在抄检?就不能拨付两个账房先生吗?”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拨付不出来,东城三河帮几个头目,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现在别说锦衣府,就是五城兵马司,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这个事儿。”
贾母、王夫人:“……”
厅中众人都是被随口一言的天文数字震惊着。
凤姐明眸生波,同样呼吸急促,原本因贾琏一事失眠了几天,已有些苍白的脸颊,现出两抹异样的红润。
一千多万两?
她平日的月例银子才多少?
贾珩道:“所以,现在抽不出账房先生。西府不是在京中有铺子吗?让铺子里的账房,选靠谱的去顶顶事儿,帮助折算折算家资,列个明目,纵是抄检,不说让人心服口服,也堵住悠悠之口。”
贾母迟疑说道:“珩哥儿,在京中,我们家铺子也不多,上哪儿寻靠谱的账房去。”
王夫人想了想,轻声说道:“我那妹妹她们家在京中有着十来个铺子,要不我寻他们的账房先生帮帮忙?”
贾母好奇说道:“可是宝玉她姨妈家?”
此言一出,凤姐也是笑道:“姨妈家可是皇商,手下营生不少,抽调几个账房先生,想来也不是什么难处。”
王夫人笑了笑,说道:“凤丫头说的是,她们在京中有不少生意。”
贾母笑道:“好,好。”
说着,又是看向贾珩,说道:“珩哥儿,那单家、吴家他们要再来闹,也不是个事儿,你有个什么法子没有?”
贾珩道:“大老爷怎么也是朝廷一等将军,遇到了事儿,该报官到京兆,就去报官,窃盗主家,自有大汉律法严惩,如是吴家、单家他们撒泼打滚儿,可以去牢里撒泼打滚。”
现在贾赦将事情弄成一团糟,他不可能去派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威吓那几家,没有这么帮人擦屁股的。
贾母闻言,只得道:“珩哥儿说的对,有什么不对,就去报官就是了。”
见气氛有些沉闷,秦可卿笑着打了个圆场道:“老太太,让人摆宴罢?”
贾母笑道:“好,珩哥儿媳妇吩咐摆宴吧,说话的工夫,也饿了。”
众人闻言都笑。
而在这时,外间一个婆子进来说道:“琏二奶奶,夜了,可以放烟火了。”
凤姐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二太太,珩兄弟,到轩窗前先看烟火罢。”
原本略有几分沉闷的氛围,顿时鲜活、明快起来,纵然移步至轩窗之前,扶着栏杆眺望。
“噼里啪啦……”
五颜六色的烟火冲起,绚烂、璀璨了夜空。
荣国府,正在贾母院落里的宝玉,刚刚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放下毛笔,看着写得一摞满满当当的宣纸,中秋脸盘儿上现出满意之色,心头第一次涌起名为成就感的东西。
“诗经观后感,我整整写了五大张,观查账事,也写了三张,想来这次……”宝玉抬眸看着烛火。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而这时,袭人和麝月却在庭院中有说有笑。
宝玉脸色一顿,徇声而去,笑道:“袭人姐姐,你们说笑什么呢?”
“二爷,东府放烟火呢,快出来看啊。”廊檐下的袭人轻笑说着,拉了拉宝玉的胳膊。
宝玉闻言就是抬起头来,寂静夜晚中听着东府传来的唱戏声,轻声道:“好姐姐,都谁过去了?”
袭人一时没有察觉出异样,道:“老太太、大太太,林姑娘、迎春姑娘还有三姑娘都过去了。”
宝玉身形一震,目光现出痴痴,喃喃道:“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而荣国府凤姐院里,贾琏站在廊檐下,望着东府里的烟花,脸色阴沉。
“二爷。”兴儿唤了一声,轻声道:“夜里风大,二爷还有伤,到屋里歇歇罢。”
“你说什么!”贾琏忽而转过头来,那张往日俊俏、清秀的面容上,一抹戾气涌现,因逆着光,多少有些狰狞。
兴儿被吓得一哆嗦,颤声道:“二爷。”
贾琏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一股邪火压下,面色重又恢复平静。
他也不知最近怎么了,暴躁、易怒,晚上还做噩梦,都是当日在金美楼中的种种不堪,更难受的是,他发现他……
娘的,不能再想了。
“说来说去,都是那位珩大爷,他现在官儿越做越大,我的好处一份没落着,反而受了他的连累。”
贾琏面色变幻了下,将心头潜藏的一丝愤恨压下,叹了一口气,回至厢房,只觉苦熬难当。
这位琏二爷本就是无女不欢,现在让他在家养病,他觉得再这样继续下去,一定撑不住。
……
……
而在宁国府中众人庆宴之时,大明宫中,灯火通明,澄莹如水的地板上倒映着两道人影。
殿中安静的出奇,只有水漏的声音清脆响起。
崇平帝刚刚和兵部尚书李瓒用完晚膳,君臣二人伫立在一架山河屏风前叙话。
屏风上赫然悬挂着北境的舆图,上面用一些颜料笔标注着东虏的进兵方向。
崇平帝面色幽沉,开口道:“李爱卿以为在北平设北面行营如何?”
李瓒沉声道:“圣上此策可行,边关逢敌入警,先是飞信至神京,俟内阁和圣上共议军情,待上传下达,敌寇已往来如风,肆虐别处,诸省守捉之兵,多是救援不及,疲于奔命,向使筹建行营,集中调度诸省之兵,反应更为及时,只是非需经略一方的枢相、宰臣不可担纲此大任。”
这等经略一方的重任,非宰执、枢相不可。
现在的陈汉边关以及地方官将,都有守土之责。
但同样的,一旦东虏辗转他地,这些地方官将没有上面命令,不会擅自出城相援,为东虏精骑所趁。
这是母庸置疑的事情,万一城破,身家性命都要折在其中。
而贾珩所言就是要建立一个北方战区式的指挥系统,调度河北、蓟镇、山东、山西诸卫、镇之兵,授以临机决断之权。
不这样,短期内根本就挡不住东虏的铁骑,等你们朝堂中做好决策了,人家早就抢掠一通,各地没被抢的兵将,追都不敢追。
这就是先前,兵部尚书李瓒和内阁首辅杨国昌,争执着给各地松绑、放权之故。
但现在贾珩又提出了一条路,不是担心地方藩镇割据,军头儿尾大不掉吗?
那就调枢臣坐镇经略一方,文官集团不可能连自己人都不信任吧?
至于文官想要造反的难度是非常大的。
自宋明以降,见过几个文官靠军事造反成功的?
反而是武勋、外戚,这些才是皇权的重点防范对象。
这就是贾珩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入文官集团的缘故,就是降低自己给外人的危险感,为自己披上一层安全的外衣。
但新的问题就出来了,派谁去?
谁愿意冒着担负政治责任的风险,离开内阁,前往边关经略一方?
这边厢,崇平帝闻听李瓒所言,默然片刻,说道:“爱卿此言倒是和一人不谋而合,果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瓒闻言,心头一震,诧异道:“不知圣上所言何人?”
崇平帝默然片刻,道:“贾珩。”
李瓒心头微震,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这是贾云麾所提之议?”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说道:“贾珩有言,行营筹建之后,军情往来于行营与神京,军情急递更为迅速,再以枢相坐镇一方,调度诸省兵力,可集重兵布防,遏制东虏南侵之势。否则长此以往,彼等劫掠我财货、人口,国力此消彼长,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贾珩没有明言,但崇平帝身为一国之君,如何看不到这一幅场景?
几乎可以想见,不停失血的大汉,再加上近些年的天灾……宗庙毁堕,社稷倾覆。
李瓒闻言面色凝重,沉声道:“圣上,贾云麾所言可行。”
其实心头隐隐有几分猜测,除却他,满朝文武几无更合适的人选。
如果重新提拔某省督抚入阁为内阁阁员,再经略幽燕,威望并不足以震慑北方那些骄兵悍将。
至于五军都督府的那几位,纵然才具足够,圣上也不会放心由其督师一方,直接间接节制兵马数十万。
念及此处,李瓒心头下定主意,朗声说道:“臣虽不才,如圣上信重,不以臣才拙智穷,愿以五尺腐朽之身,镇国之北,许报我大汉社稷。”
筹建行营,经略一方,与敌相持,一旦敌寇入境,大肆屠戮边民,他势必首当其冲,弹章如潮,毁谤加身。
但那又如何,北境糜烂,与其枯坐在内阁筹划,不若往前线,调度用兵。
崇平帝闻言,面容剧震,目光紧紧顶着对面的武英殿大学士李瓒,千言万语都被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言,唤道:“李卿。”
因为,对一位已经入阁的阁臣而言,并不是什么大权在握,威风凛凛的好事儿,反而是个避之唯恐不及的祸事。
当然,如果李瓒真的遏制住东虏南侵之势,载誉归来任首辅都是小事,可以文臣封伯,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李瓒忽地顿首而拜,抬起沉毅面容,又是朗声道:“圣上,臣领兵部七载,于边事身无长策,致使东虏铁蹄肆虐北疆,臣愧对圣上信重,瓒如今不才,愿为圣上经略幽燕,遏敌南进。”
崇平帝闻言,默然说道:“此事,等明天,朕再召贾珩商议商议,行营筹建一事,需得议一个章程来,他为首倡之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们两个可会商一番,拟个条陈出来,最迟明年开春,行营就要有眉目。”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天香楼
宁国府
众人眺望着远处烟火,不时指着夜空说话。
贾珩也在远处和贾政叙话,贾政好奇问道:“珩哥儿,东城抄检了一千多万银子?”
贾珩道:“现在只是初步计核,此事等过几日才有结果,还请二老爷先不要在外间声张,以防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风风雨雨。”
贾政手捻胡须,颔首说道:“是这个理儿。”
凤姐在一旁支棱着耳朵偷听着,方才一千多万两,她就留了意,一千多万两,那白花花的银子,估计能堆成山了吧?
贾母正在鸳鸯、琥珀、李纨等众人的陪伴下,看着烟花,也是听到二人说话,扭过头来,凝眉佯怒道:“回家就回家,又谈公事,当官儿当的,一家老少连在一块儿乐呵呵都不成,你们两个再谈,都回衙门里住着去。”
这话自是有些凡尔赛,比起以往澹出权利中心的宁荣二府,现在的场景才是贾母觉得安全、贴心。
秦可卿笑着唤道:“夫君这几天也忙累的狠,现在好好散心才是正理。”
尤氏、凤姐也都是看向那贾珩和贾政,笑着劝道。
史湘云苹果圆脸儿上,一如海棠明媚,轻笑道:“珩哥哥,看着比我也没大两岁,但心里藏着的事比我多了不知多少。”
探春明眸黯然,轻声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珩哥哥他和你身世相彷,也是早早没了双亲,一个人独门独户的过活,不知吃了多少苦?”
史湘云闻言,就是轻“呀”了一声,苹果圆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一双大眼睛看向贾珩,说道:“啊……”
黛玉星眸闪了闪,抿了抿樱唇。
贾珩面色平静,止了将起的比惨之势,道:“日月其迈,时盛岁新,不念过往,不负当下,不畏将来,不用太过沉浸过去,往前看就是了。”
黛玉闻言,芳心一震,罥烟眉下的星眸,恍有星河鹭起,秋水明眸微波荡漾,正对上一双清澈、温和的眸子,似被看透了心事,微微垂下螓首,在心头反复品着贾珩的话。
贾母也是笑道:“好了,不说那些,该用饭才是。”
她也不想好好的欢快气氛提这些。
众人闻言,一众女眷都是围拢着圆桌坐下,然后用饭。
贾珩是和贾政坐在一桌,用着酒菜,爷们儿多少有些冷清,贾母笑道:“让环儿、兰儿也上来罢。”
婆子就应着,然后下去拉着贾环和贾兰上来。
贾兰上前规规矩矩冲贾母、贾政等人行了一礼,李纨笑着招呼过来,道:“去你珩叔还有祖父那桌。”
“是,娘亲。”贾兰应着,就是转身向着贾珩所在的一桌去了。
贾环吊着半边肩膀,畏畏缩缩看了一眼几人,垂下头,以清脆声音说道:“见过老太太,太太,各位姐姐。”
众人都是面色古怪,史湘云轻声道:“环三弟,他这是不舒服了吗,还是有些冷了?”
黛玉掩嘴轻笑,道:“这两天天冷的慌。”
探春看着这一幕,一张秀美的脸蛋儿,就有些挂不住,作厉色道:“好好的,吊着膀子,斜眼看人!”
贾环闻言,就是吓得一哆嗦,众人都是面露古怪。
贾母皱了皱眉,道:“这孩子,瑟瑟缩缩的,好好的爷们儿,没个大大方方的样儿。”
凤姐笑了笑,说道:“听珩兄弟说,环儿不是过几天要去学堂里读书吗?许是过个一二年就好了。”
她觉得环哥纯属是被赵姨娘带坏了,看看三姑娘跟着二太太,比着其他几个正经的嫡出姑娘,也出挑许多,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个不挑嫡庶的去。
贾母道:“让他以后多跟着珩哥儿学学,去罢,你珩大哥在那一桌。”
贾环道了谢,然后向贾政、贾珩行礼。
贾政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沉喝道:“还不规规矩矩坐着。”
“哎……”贾环打了个哆嗦,然后坐在凳子上,不敢言语,只是不时拿眼偷瞧贾珩和贾贾政。
而后,就是开宴、用饭,杯碗筷箸,齐齐开动,待用罢饭菜,撤去菜肴,准备了一些时令瓜果、茶点、香茗、蜜饯,众人聚拢在一起听戏。
恰在这时,班主着婆子上来送了戏单,让点戏。
贾母笑着将戏单给王夫人,王夫人笑了笑,正拿着一个樱桃吃着,将手中的樱桃核吐在手中的手帕上,笑道:“老太太喜欢听什么点就是了,我平时也不大听戏。”
贾母笑了笑,看出王夫人心头有事,看向凤姐,说道:“凤丫头,你来点罢。”
凤姐情知贾母喜欢热闹,就笑道:“那点一折《刘二当衣》罢,老祖宗觉得如何?”
贾母笑道:“好,好,这个好。”
而后,贾母又问着尤氏、李纨和其他几个姑娘,史湘云、迎、探、黛玉也俱点了一折。
贾母笑道:“珩哥儿,你也点一折?”
迎着一众目光投来,贾珩笑了笑,说道:“我不大知戏曲目,你们点着就好了。”
身为后世之人,娱乐活动花样众多,还真的不太将这些放在心上。
贾母笑了笑,也只得作罢,于是待下方咿咿呀呀开始唱了起来,众人就看着戏说话。
这边厢,贾珩问道:“二老爷,学堂这几天的校舍筹建,如何?”
其实,这个事儿,他虽然是首倡者,但最近一段时间,因为他忙于公务,反而耽搁了。
贾政道:“已按着珩哥儿你先前所说,在原来族学附近选好校址,先拉好了一圈围墙,校舍还没扩建。”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现在,谁在操持这事儿?”
这种工程项目,比起大观园自是远远不如,但还是需得防止经办之人上下其手。
贾政闻言,就是看向凤姐。
众人听起议族学之事,也是停了说笑,看向几人。
或者说,哪怕是都在听戏、叙话,也都留出三分心神在贾珩这桌,正是王夫人先前所言的,东西两府现在的焦点和中心都在贾珩身上。
凤姐柳叶眉下的丹凤眼,妩媚流波,娇笑道:“正要和珩兄弟说呢,我这几天和你媳妇儿商量了,先定好图纸,几个族里玉字辈儿的爷们儿,还有蔷哥儿他们几个各自办着一摊,也能快一些落成。”
在红楼梦原着中,这些工程分包给同族中人,内里都是有利可图,算是办事经费。
比如廊下二爷的贾芸,就前后贿赂了贾琏和凤姐,求了个载种花草的差事,前前后后弄了一些银子出来。
贾珩想了想,说道:“明天等从清虚观回来,再商量,争取这个月底,有一些眉目出来。”
凤姐笑道:“那是自然。”
贾珩道:“待崇文、讲武二学堂落成,我延请一些名师,过来授课。”
贾母也接话,说道:“那时,环儿、兰儿他们也能进去读书。”
一旁的李纨,心头一动,秀雅玉容上现出轻柔的笑意,开口道:“珩兄弟,请得都是哪里的名师?”
贾珩打量了一眼李纨,清声说道:“国子监的举人,我虽也想延请进士来,但需得慢慢留意寻找。”
李纨秀美双眉下的美眸微微垂下,轻笑道:“举人也已经很不错了。”
先前,她家兰儿还让老童生代儒来教,一开始她还能回去教他,但现在他已开始读四书,她有些教不了了。
贾母笑道:“按我说,兰儿倒不用这么急,他才多大一点儿?”
李纨垂下螓首,薄施粉黛的脸蛋儿上,略有几分不好意思,说道:“老太太,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呢,小孩子心性不定,正是树人培德的时候,现在五六岁了,也不小了。”
王夫人:“……”
这话当初是贾珩训斥宝玉之言,她这个儿媳妇儿拿过来说事,究竟几个意思?
探春、黛玉对视一眼,面色古怪。
凤姐则是瞥了眼一旁着澹兰色襦裙,云鬓秀郁的李纨,丹凤眼眨了眨,暗道,珩兄弟的那些读书人的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她听了不少,接了不少,争过的也不少,说来,都没这么挂念心上,珠大嫂子倒是一声不吭,偷偷拿着本子记?
贾母笑了笑,倒是没有想太多,轻声道:“兰儿能好好读书,将来考个进士相公出来,也算给我们贾家光宗耀祖了。”
凤姐笑道:“老祖宗,前个儿刚刚有个光宗耀祖的,赶明儿兰儿考中进士,也算我贾家人才辈出,桃李芬芳不是。”
这两句吉利话,也是前日听得二老爷府里几个清客相公说的,问了意思。
贾母笑道:“你们瞧瞧,凤辣子现在说起话,也是一套套的了,也不知和哪个学的了。”
众人闻言,都是笑,然后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去看贾珩,也不说话,但心思各不相同。
史湘云梨腮胜雪的苹果圆脸上,顿时现出两个酒窝,伸出一根手指,笑道:“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来是凤嫂子和珩哥哥学的?”
如尤氏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听着凤嫂子和珩哥哥,芳心闪过一抹异样,迅速将美眸投向贾珩,见其神色自若,心头那抹异样渐去,垂下眼眸,却见自家三妹,正一手支着香腮,明眸闪烁地偷瞧着自己,一时就有些脸热。
凤姐同样笑了笑,芳心略有几分不自在,一时急着将自己择出来,倒也没深思,笑说道:“珩兄弟现在是族长,族里的表率,别说是我呢,就是族里哪个都要听他那番道理,宝玉、还有珠大嫂子哪个不是一样的?”
众人闻言又都是笑了起来,除了……王夫人。
现在她的宝玉,反而成了她们谈笑的对象,简直岂有此理。
实际凤姐这番话,虽是急着将自己择出去,倒也没什么错漏,除了有些开贾珩的玩笑外,这是两个人熟悉,倒也没什么,但却忽略了已渐有玻璃心之势的王夫人。
事实上,先前贾珩当着一群人的面,训斥了宝玉,极大地伤害了王夫人的感情,已经在心头扎了一根刺。
以凤姐的滴水不漏,按说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关键是琏二的事儿,影响了凤姐的水准。
但恰恰也能说明现在贾府的一种风向,宝玉在被贾珩训斥之后,虽继续做他的宝二爷,但那种举止动静,皆受府中小心翼翼对待,一去不复返了。
贾母澹澹笑了笑,分明是察觉到了王夫人脸色的不对,笑道:“珩哥儿,宝玉那观后感,我看写得也差不离儿了,明个儿去打醮祈福,带上他怎么样?”
贾珩正自端着茶盅,喝茶,面对厅中众人谈笑,始终气定神闲,闻言,就是放下茶盅,轻声道:“明天一早儿,拿给我看看罢。”
贾母笑道:“那明儿个,我让鸳鸯给你送来。”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史湘云,这位小姑娘似也从一些气氛的微妙变化中,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那张宛若睡海棠的嫣红脸蛋儿,微微垂下,脸上笑意略有几分勉强。
这时似是察觉到贾珩的目光投注而来,见其有着几分温和,心下稍安,酒窝乍现,笑意天真烂漫。
又听着几折戏,直到戌时,贾母放道了一声乏,然后笑道:“天色也不早了,今儿个先到这里罢。”
秦可卿笑道:“那我送送老太太。”
贾母笑着拉过秦可卿的手,道:“以后你没事儿了,也常到我院里走动走动。”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品格爽利、柔媚和气的女孩儿。
秦可卿笑着应允了。
而后,众人都是离座起身,送着贾母、王夫人等一应女眷离了天香楼,从角门而出,上了马车,返回荣府。
待送走了宾客,贾珩和秦可卿以及尤氏、二姐、三姐,重又回到天香楼,吩咐着婆子将撤去了酒席,然后吩咐仆人送这些戏班子至前院歇息。
天香楼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喧闹消失,万籁俱寂,竟有几分繁华散尽的寂寥。
秦可卿嫣然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尤姐姐和两位姑娘,也早些回去歇着罢。”
尤氏心知小两口还有话要说,就轻笑着应了,然后带着尤二姐、尤三姐向着所居宅院而去。
待几人离去,秦可卿幽幽叹了一口气,贾珩缓步上前,自后环腰拥住丽人,只觉一股馥郁幽香在鼻翼间浮动,温声道:“可卿,叹气做什么?”
彼时,一轮明月悬于梧桐树后,清冷月光透轩窗而过,将一对儿璧人的身影投映在屏风上。
秦可卿将娇躯依偎在贾珩怀中,柔声道:“我是叹尤姐姐还有凤嫂子她们,叹我们这些女儿家,一旦托付不得好人家,半辈子就……”
方才,她如何看不出凤嫂子的强颜欢笑,自家丈夫在青楼胡混被歹人掳掠,最后却被人开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模样,陪着说笑。
还有尤姐姐,她相公被充军流放,更是要掐死她。
还有那个珠大嫂,带着一个儿子过活。
相比之下,她能和身后之人能够喜结连理,何其有幸?
贾珩感受着丽人的某种情绪,轻声说道:“这个世道儿,就是这样,对女人多少不公平了一些。”
此刻,他何尝没有这种感慨,如无他来此世,这天香楼,就是怀中娇妻的香消玉殒之地。
念及此处,就有些起心动念,附在秦可卿耳畔说了一段话。
秦可卿闻言,娇躯一颤,柳叶细眉下的妩媚美眸现出一抹娇羞,嗔怪道:“夫君,这……这如何使得?”
这刚刚一众女眷才散,笑声犹在耳畔,她就在这儿胡闹,成什么样子啊……
可心底莫名又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异样,只觉浑身轻轻颤栗着,一张雪腻、莹润的脸颊顿时滚烫如火。
“里间有厢房,这是后花园,本身在后院,原也无人。”贾珩附耳说道:“让宝珠和瑞珠下面守着。”
秦可卿也被说的有几分意动,一张脸蛋儿红霞染绯,声若蚊蝇地颤应了一声,就是被贾珩拦腰抱起,向着里间的厢房而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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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有点儿黏人
荣国府
却说凤姐送着贾母和王夫人返回所居院落,就带着周瑞家的,平儿等一干丫鬟、婆子向着所居院落行去。
一路上还在想东城抄检的一千多万两银子,回头笑道:“平儿,你说一千多万两银,落他手里的,得有多少?”
平儿笑道:“我的奶奶,这个我能见过多少世面,哪知道?再说,听珩大爷的意思,似乎是为宫里抄的,也落不到他手里。”
“他也就这么一说,他手里但凡截留个一分半分儿的,谁知道?”凤姐美眸闪光,轻声说道。
周瑞家旁的赵嬷嬷笑道:“二奶奶,当年太祖南巡时,那时候我才记事,咱们贾府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当时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像倘海水似的,想来那时候也有个几百万两……也不知及不及珩大爷抄检的这么多?”
凤姐闻言,娇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要是早生个几十年,反而好了,也能见见世面。”
众人都是轻声笑着,往院里走着,忽地,就见得小厮隆儿,站在月亮门洞处,一见凤姐的灯笼,回头就跑。
凤姐断喝一声,“站住!”
隆儿不得不转过身来,故意高声说道:“二奶奶,您唤我?”
凤姐柳叶眉挑起,冷声道:“看见我跑什么?”
隆儿面带畏惧,苦着脸,支支吾吾。
凤姐冷哼一声,道:“别是又勾引旁人的混帐老婆去了!”
原来贾琏本就是无女不欢的性子,在府中拘束了两天,就十分难熬,就拣选了小厮中清俊的来出火,但又担心被人瞧见,遂让隆儿放风。
后世尚有欲火焚身,看破红尘,淫如魔、圣如佛之语,火气上来,不管不顾。
贾琏思忖着凤姐一时半晌也回不来,就……
凤姐对着身后的婆子,道:“按住他,我进去看看。”
却是长了个心眼,若有不堪之事出现,她还能不让周围人看见。
然而因是夜深人静,隆儿这一声“二奶奶”,终究是传到院里,让正在泻火的贾琏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整理着衣裳,急声道:“快,快提上裤子!”
那伏在桉后,眉清目秀的小厮,顾不得身后的泥泞,连忙手忙脚乱穿了衣裳。
贾琏同样迅速系好腰带,假模假样,拿了一本书,来到条桉之后端坐,就着灯火看书。
恰在这时,凤姐快步进入书房,一双闪烁着寒芒的丹凤眼,环顾四周,见没有女人,心头怒火稍去,然后看向坐在条桉后的贾琏,喝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做什么?”
贾琏放下书籍,端起茶盅,抬起一张俊秀的脸蛋儿,澹澹道:“闲的无聊,看会儿书罢了,怎么,这是从宁府回来了。”
凤姐冷笑道:“看书?怕又是在勾搭哪个混账老婆,这屋里……一股什么味儿?”
却是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反应过来是何物,脸颊羞臊,暗啐了一口气,目光再次打量,见除却一个小厮提着茶壶,倒也没有旁人。
心头不由闪过一抹狐疑。
贾琏皱了皱眉,对那小厮喝了一声,吩咐其出去,而后才冷声道:“你又发什么疯!我这两天烦的不行,你兀自去宁府高乐,我天天羁绊在家里,火气大的不行!只能随便寻本话本,自给自足。”
说着,扬了扬,赫然是艳情话本。
实际上,贾琏脏的臭的不嫌弃,但好男风一事,凤姐只是隐隐听着风声,并不确信。
凤姐一张艳媚的瓜子脸,被说得又红又白,嗔怒道:“你,你还有脸……自己折腾?”
“那怎么办?你又不让我碰!府里几个丫鬟,死得死,走的走。”此刻没有外人,贾琏也没什么顾忌,说着,言到最后,心头也有几分憋屈和冷意。
那几个陪房丫鬟怎么回事儿?
他比谁都清楚,都被眼前这活阎王想法子摆布了出去。
现在他有了火气,只能寻小厮出,虽说也差不多,但……
“太医说了,你身子需要调养,再说我这两天,身子也不方便。”被贾琏说起陪房丫鬟一事,凤姐艳丽的少妇脸上也有几分不自然,轻声说着。
她也不知为何,这两天,一想起她家二爷被人,她心里就有一种膈应挥之不去。
“早就调养好了,按那位太医的意思,要在府里静养一个月,这谁能忍得了。”贾琏说着,见凤姐态度软化,轻笑说道:“你身子不方便,要不,把平儿给我罢。”
凤姐闻言,俏脸的和气顿时不见,柳叶眉倒立,凤眸寒光闪烁,冷笑道:“好啊,说来说去,你是惦记上平儿了!想瞎了你的心,下流种子,一天天脑子里都是这些下流腌臜东西!”
不说平儿,她是要送到东府珩大爷那边儿的,就是不送,她没有孩子之前,平儿也别想近这人的床!
贾琏被骂得一张脸就有些挂不住,心头愤恨,暗骂一声夜叉星,甩了手中书,黑着脸,转头向着外间拔腿就走。
“你去哪儿?”凤姐怒道。
贾琏头也不回,只甩下一句话,“你管我去哪儿!”
说着,人就没影儿了。
凤姐闻言,脸颊又青又红,只觉鼻头一酸,娇躯晃了晃。
而在这时,平儿从外间走来,连忙伸手相扶着凤姐,柔声道:“奶奶……”
凤姐止了眼泪,转眸看向平儿,叹了一口气,道:“都听见了?”
“二爷他……他也是受了罪,想来心头难受了一些。”平儿丰润、白腻的脸蛋儿,就有几分不忍,自是疼惜凤姐。
“被人弄了还不安生,他刚才还想要你呢。”凤姐嘴角噙起一丝冷笑,声音多少有些冷。
平儿容色微变,芳心不知为何,莫名涌起一股恐慌,柔声说道:“二奶奶……”
凤姐目光幽幽,嘴唇翕动,冷冷道:“他在想屁吃。”
平儿:“……”
凤姐拉过平儿的素手,敛去了苦涩,笑了笑说道:“你再服侍我个一年半载,我自给你寻个好人家。”
一席话说得平儿面红耳赤,轻声说道:“奶奶胡说什么呢,我要服侍奶奶一辈子呢。”
凤姐似笑非笑看着平儿,轻声道:“你这小蹄子,怎么想的,当我不知道?”
她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刚才天香楼心头烦闷,但还是看到身后这丫鬟,多半时候,都将目光偷瞄向那位珩大爷。
那样的爷们儿,谁不喜欢,也就是她嫁……魔怔了,她都在想什么!
平儿被说破心事,一张雪白、粉腻脸颊上现出酡红,艳若胭脂,轻声道:“奶奶,快早些洗洗身子,歇息罢。”
凤姐也不再打趣,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怅然,回到厢房,着丫鬟婆子备了热水,沐浴洗澡。
却说,尤氏所在的院落,夜色静谧如水,灯火犹亮,柔和的灯火,而三道人影坐在方桌前叙着话。
尤氏坐在梳妆台前,卸着首饰,身后传来二姐、三姐的话语。
尤二姐静静坐在床榻上,洗着脚,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谁啊?”尤三姐轻声道。
“你说是谁?当然是那位珩大爷。”尤二姐轻声道。
尤三姐俏丽、艳媚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轻笑,说道:“他说教我写书来着。”
尤二姐凝了凝秀眉,说道:“写书?”
“教你写话本吗?”尤氏玉容微顿,轻声道:“写话本也是一个好营生,他不是写了一本三国话本吗?主要,说出去名声也好听一些。”
实则,她也知道这个三妹的心结,眼看年岁一天天大了起来,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将来总要寻个归宿和依靠,她本来想着在两府的爷们里寻个好的。
尤二姐柔声道:“三妹,这位珩大爷还真是好人,得寻个法子报答人家人家才是。”
先前在四海楼,对贾珩之言,尤二姐也有所触动。
尤三姐幽幽叹了一口气,手中捏着一方得自那人的白色丝帕,轻声道:“我……会的。”
……
……
翌日,宁国府
清晨的天香楼格外寂静,贾珩看着锦被中的秦可卿,看着丽人那张安静、恬然的脸蛋儿,也有几分古怪。
也是这几天来,又是对付三河帮,又是对付齐王……
昨晚也就恣睢了几分,尤其天香二楼本就俯瞰东西二府,抱着一袭华美盛装的秦可卿在轩窗前,眺望着东西二府的灯火,炮打天香楼……
秦可卿弯弯眼睫轻颤,睁开美眸,丽人甜腻、软糯的声音响起,慵懒中略有几分沙哑,道:“夫君,几时了。”
贾珩笑道:“巳时了,先起床,用过早饭,沐浴更衣,西府该来人了。”
饿不洗澡,饱不洗头,先用罢早饭,再沐浴为好。
“啊……这么晚了。”秦可卿闻言,玉容羞红,连忙掀开锦被,就要窸窸窣窣穿着衣服。
月轮捧出,白雪琉璃,一树寒梅,嫣红俏立。
秦可卿一边系着百合花的肚兜,一边回头嗔怒道:“夫君,以后不能这么胡闹了。”
贾珩看着口是心非的秦可卿,轻笑了下,不置可否。
也不好说,昨晚也不知是谁……现在偏偏又来埋怨。
贾珩也三两下穿好衣服,然后吩咐着在外间伺候着的宝珠、瑞珠,对着脸颊红扑扑的二婢说道:“去里面服侍着。”
“是,大爷。”宝珠应了一声,偷偷瞧了一眼贾珩,然后进去服侍着秦可卿梳妆打扮去了。
贾珩神清气爽地出了天香楼,沿着抄手游廊向着前方内厅行去,抬眸之间,就是一愣,却是不远处的晴雯,俏立在廊下,眉眼清冷,那张清丽的瓜子脸上略有几分怏怏之色。
贾珩道:“晴雯,去打一盆热水来,我打拳之后,洗把脸。”
说完,就往内厅中去,却见晴雯站在原地不动。
贾珩笑了笑,道:“这是怎么了?”
说着,刮了刮晴雯的鼻梁。
晴雯羞恼着闪过,抬起螓首,轻声说道:“公子昨晚……怎么没回来?”
贾珩道:“嗯,在天香楼睡了。”
晴雯抿了抿樱唇,声若蚊蝇,垂眸道:“我还当公子回去要洗澡呢。”
贾珩道:“等会儿洗,还得你过来服侍着才是。”
晴雯闻言,心尖儿一颤,脸颊顿时羞红,心情倒是一下子明媚起来,清声道:“那公子,我给你打热水。”
贾珩看着扭着水蛇腰向着内堂碎步而去的晴雯,一时出神。
这小姑娘对他的依恋越来越深,有点儿黏人。
待贾珩打过一套拳,洗罢脸,贾珩就在内厅中陪着秦可卿用着早饭。
丽人明媚娇艳,恍若盛开的芙蓉,一颦一笑都摇曳着芳姿,拿着一个勺子,舀了一勺红枣蕙米粥至口中,须臾,问道:“夫君,清虚观离宁荣街有几里路?”
贾珩轻声道:“在西城,有个十二三里路罢,一路着家丁相护着,说来,也是陪你走走,自你嫁过来,也没出去赏玩过,如今深秋已至,秋景虽略萧瑟了一些,但前人有言,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清虚观周围有山景、竹海、瀑布,可观观景。”
“好啊。”秦可卿笑着说着,两弯柳叶眉下,流波的美眸中,也有几分向往,本就是少女心性。
陈汉虽袭前明,但风气并没有那般保守,纵然是前明,大户人家的女眷也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而就在这时,外间的婆子说道:“大爷,西府的鸳鸯过来了,说是送来了宝二爷写的观后感。”
贾珩拿过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道:“让鸳鸯拿过来,我看看。”
不多时,鸳鸯在婆子的带领下,进入内厅,看到正在用饭的几人,就是诧异了下,笑道:“没打扰到珩大爷和珩大奶奶用饭罢。”
秦可卿温婉一笑,说道:“怎么会,鸳鸯你用过饭了没,不若一起坐下用些?”
鸳鸯笑道:“早早就用过了。”
秦可卿闻言,芳心就有些羞,嗔怪地看了一眼贾珩。
贾珩只若未见,岔开话题,将一双沉静的目光,投向鸳鸯手中拿着的一摞文稿,问道:“宝玉写的?”
“我看着写了好几篇呢,宝二爷这次是真用心了。”鸳鸯鸭蛋脸儿上洋溢起青春靓丽的笑意,说话之间,款步上得前去。
宝玉如何不用心,当贾母以及黛玉等人从宁国府返回之时,就是提到了明天去清虚观打醮一事,宝玉二话不说,收拾起心情,又回去补写了几篇。
贾珩接过文稿,就翻阅着看,点了点头,宝玉开头还引用了孔子的话,兴观群怨,而后就是撷取了几篇开始赏析。
整体而言,宝玉对诗经的思想感情把握的还是到位的,倒是没有多少应付其事。
然后又是看向“观查账事”,这篇写的就有些浮于表面,认识不够深刻,主要以胭脂水粉的以次充好,进而对戴良、钱华等人买办有毒有害食品的抨击、控诉。
贾珩看完,点了点头,澹澹说道:“整体而言,还算合格。”
鸳鸯闻言,就扬起一张鸭蛋脸儿,轻声提醒说道:“老太太还说呢,说宝二爷为这个事儿写了好几天,起早贪黑的,人都憔悴了,老太太看着都不落忍。”
宝玉终究是贾母眼中的宝贝心肝儿肉,这两天下来,见宝玉郁郁寡欢,也有些心疼。
事实上,这才是老一辈儿人的心理状态,真要故意一直折腾宝玉,肯定不行。
贾珩想了想,自是明了其中关节,轻声道:“那这两天让他多歇息,补补觉,清虚观打醮就不要去了,一路鞍马劳顿的。”
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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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清虚观打醮
内堂中一时间现出安静。
鸳鸯鸭蛋脸儿上,现出一抹古怪,眨了眨眼睛,柔声说道:“珩大爷,老太太那边儿的意思,是宝二爷也累了两天,看是不是……”
贾珩点了点头,道:“让宝玉多补补觉才是正理,注重劳逸结合……内在有激情,还是要从容不迫。”
鸳鸯听着少年之语,芳心震颤着,抿了抿樱唇,轻声道:“大爷说的是。”
自是那种登临绝巅,云端俯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我自闲庭信步的感染力。
秦可卿美眸闪了闪,也不再说什么。
她原还以为是夫君针对宝玉来着……
待夫妻二人用罢了饭,各自沐浴更衣不提。
却说贾母院里,贾母正在罗汉床上由着琥珀、翡翠等丫鬟揉着肩,陪着李纨、凤姐说着话。
听着鸳鸯返回,就笑问道:“珩哥儿怎么说?”
鸳鸯笑道:“珩大爷说了,宝二爷写得差不多了。”
不等鸳鸯继续说完,贾母笑着拉过一旁的宝玉,“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我的宝玉是愈发进益了。”
得了贾族第一人的“肯定”,贾母心头欢喜不胜。
而宝玉那张宛若中秋明月的脸盘儿上,也挂着几分腼腆、憨厚的笑意。
而黛玉、探春也是为宝玉高兴。
一旁坐着的王夫人同样面带笑意,哪怕心头再看不惯东府那位拿腔拿调的珩大爷,以为是拿自家儿子作筏子,但听了这话,也难免在心底生出几分欣然来。
她家宝玉,也就是年纪小,爱玩儿了一些,真要用起心来,东府那边儿的也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念及此处,就开口笑着说道:“宝玉这两天为写这个作业,废寝忘食,人都消瘦了不少,我想着这次也差不离儿了。”
众人闻言,就都是看向宝玉,但见那张中秋满月的脸蛋儿,还真是……一点儿没瘦。
黛玉星眸中就有关切,说道:“宝二哥,黑眼圈倒是挺重,昨晚没睡好罢。”
宝玉轻声道:“林妹妹,我昨晚写到了子丑之交。”
迎着众人的目光,尤其是王夫人略有几分清冷、严厉的眼神,袭人强笑道:“老太太,太太,昨天劝过二爷,二爷说今日事,今日毕,不可拖到明天呢。”
荣庆堂中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贾母开怀笑道:“果是进益了。”
王夫人也是笑了笑。
但片刻之后,贾母佯怒道:“以后可不能这般熬了,小小的年纪,再把眼睛熬坏了,等会儿,我们去散散心。”
然后又听鸳鸯说道:“珩大爷,刚才说宝二爷也累了两天,清虚观打醮就不用去了,在家多补补觉。”
贾母脸上的笑意旋即凝滞了下,转头看一旁的宝玉,只见一张大脸垮了下来。
王夫人抬眸看了一眼宝玉,道:“那就别去了,袭人,让宝玉在家多睡会儿。”
从她本心来说,也不希望宝玉出去游玩,还不如在家睡睡觉,看看书。
袭人点了点头,应了一句,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凤姐笑了笑道:“时候也不早了,老祖宗和太太也收拾收拾,我先去东府看看。”
贾母笑道:“去罢。”
回头说宁府,贾珩沐浴而罢,换上了一身蜀锦竹纹锦袍,张开双手,由着晴雯系着腰带,鼻翼间嗅着晴雯身上传来的脂粉香气,轻声道:“晴雯,最近认多少字了。”
晴雯一张俏丽脸颊红扑扑的,分明特意涂抹了胭脂水粉,两瓣儿泛着晶莹光泽的红唇,轻启,轻声说道:“三四百个了,但是会写的少,也写得不大好看。”
贾珩道:“那等我吩咐人买些字帖来,你临着练练。”
“也没有人教,拿着字帖不知怎么练。”晴雯撅了撅艳艳红唇,扭着水蛇腰,转身走到木几上,取过一个香囊以及玉佩,悬在贾珩腰间,轻声道:“好不容易碰上公子一回,也不好太占用公子的时间。”
贾珩捏了捏晴雯嘟起的红唇,轻声道:“忙完这段时间,就能闲下来一段儿时间。”
他现在领着皇差,不说上下催办的急切,就是他也想急着出结果,其实也没个休沐的说法,忙起来,住在衙门里都是应有之义,但闲暇起来,也能忙里偷闲,当然这也是昨日面圣之时,崇平帝对他的劝慰之言。
待主仆二人穿戴、装饰完毕,贾珩道:“一会儿,你也去换身衣裳,随着一同过去,只当是散心了。”
晴雯轻轻点了点头,看着贾珩,眸光莹润,轻声道:“公子……”
贾珩轻笑了下,挑起那张略有几分狐媚的瓜子脸儿,印在那红唇上,攫取着甘美,须臾,一手摸了摸晴雯滚烫的脸颊,温声道:“去罢。”
“嗯。”
晴雯声若蚊蝇地应了声,转身走了。
贾珩目送晴雯远去,也是出了厢房,向着内厅而去。
内厅之中,秦可卿正在和尤氏、二姐、三姐以及从西府过来的凤姐说话。
秦可卿已换了一身淡红色底华美衣裙,云堆翠髻,愈发显得鲜艳妩媚,袅娜纤巧,许是得滋润之故,丰熟、艳冶的风韵已在眉眼之间流泻而出,一颦一笑间,明光动人。
倒是引来尤二姐、尤三姐的频频侧目。
见贾珩进来,秦可卿笑道:“夫君,凤嫂子过来催了呢。”
凤姐笑着离座起身,娇俏道:“珩兄弟,倒也不是催,只是过来商量,老太太那边儿说什么时候启程?天色看着也不早了。”
大户人家出行,方方便便都要考虑到。
“现在就可启程。”贾珩迎着几人的目光,轻声说道。
凤姐笑着对周瑞家的说道:“往老太太那边儿报信罢。”
而及至巳正时分,宁荣二府的仆人以及执事齐齐出动,在宁荣街人马簇簇,列队相候。
贾母坐了一乘八人轿,秦可卿、王夫人、李纨、凤姐则是四人轿,探春、黛玉、湘云等三人则是共乘一辆翠盖珠璎八宝车。
三女正是后世初中小女生的年纪,身形娇小,因此,这辆原著中乘着钗黛,内部轩敞的马车,纵使多乘了湘云,也并不显得拥挤。
迎春、惜春共乘一辆朱轮华盖车,另有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共乘一辆马车。
并有贾母房中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翡翠;秦可卿的丫鬟宝珠、瑞珠,以及贾珩的大丫鬟晴雯;王夫人的丫头金钏、彩云;李纨的丫头素云、碧月;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橘;探春的丫头侍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等一众小丫鬟或随旁伺候,或乘马车跟随,不作赘述。
前前后后在数十婆子相护着,最外间则是年长的老仆以及年轻小厮,浩浩荡荡,就有百十人,贾珩也骑了一匹枣红色骏马,在宁府一群小厮以及暗中数十京营军卒的相护下,向着清虚观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五城兵马司虽然在贾珩的命令下,没有一路相送,但也是加派官差,在沿路的街道往来警戒。
而贾府出行,打醮祈福,倒也算将前日京城缇骑四出,京营封锁东城,大肆索捕三河帮帮众的紧张氛围冲淡了许多。
近晌午时分,贾府一行人来到清虚观,早有贾府的旁支爷们儿,玉字辈的贾琼、贾琛、贾珖、贾璘,草字辈的贾蘅,贾芸,贾萍,贾芹,先一步带着众爷们,将清虚观里里外外隔离了一番,不让外男擅入。
一路上,松柏成荫,秋景烂漫,一众女眷、丫鬟在轿子、马车中掀起帘子眺望。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残红未尽,鸟语啼鸣,顿时就有一股清幽、空旷之感涌来,令人心旷神怡。
马车之中,黛玉着水蓝缎面竹叶梅花刺绣圆领袍,白色绣花马面裙,梳着小垂髫,空气刘海儿下的眉眼,几若云烟成雨,手中拿着团扇,对着一旁的探春,幽说道:“三妹妹,不意这秋景也颇多赏玩之处呢。”
探春轻笑道:“春夏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诚固令人欣喜,但秋景瑟瑟,也有夕阳层染枫林,可以一观,这次出来算是借珩哥哥的光,出来散散心,林姐姐可不要再做悲春伤秋之叹了。”
说着,英秀双眸眺望着前面骑马而走的背影。
史湘云也是笑道:“林姐姐,珩哥哥昨天那话说的多好,日月其迈,时盛岁新,不念过往,不负当下,不畏将来……林姐姐,老想着心事做什么,这秋景多好看啊,开心些才是啊,只是可惜,爱(二)哥哥不在这里。”
探春笑了笑,柔声道:“云儿对珩哥哥的话,记得倒是挺清楚的。”
不念过往、不负当下,不畏将来……
黛玉秀美玉容微顿,星眸失神,分明也是回忆贾珩昨晚在天香楼随口道出的话,昨晚回去后,也是反复品味几次,只觉意味隽永,慷慨豪迈。
可终究是被两个人说着悲春伤秋,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闪了闪,螓首偏转过来,腻哼一声,掩嘴娇笑说道:“三妹妹现在一口一句珩哥哥,虽不像云妹妹喊爱(二)哥哥喊的亲,但也是比亲(情)哥哥还要亲(情)呢。”
史湘云、探春:“……”
林怼怼上线,自是不怼则已,一怼怼俩儿。
探春闻听“情哥哥”之言,一张清丽的俏脸刷地羞红,直到娇小玲珑的耳垂都是莹润欲滴,不过反而英媚、大气的少女平添了几分婉美,加之外罩火红色披风,比之山林枫叶还要火红烂漫几分,抓住黛玉的藕臂,嗔恼道:“林姐姐,今儿个我断不能饶你。”
说着,就是去“咯吱”黛玉,黛玉隔着湘云一边躲闪着,一边拿着手帕娇笑道,“我的好妹妹,饶了我这一遭儿吧……”
马车空间虽是十分轩敞,但二女玩闹着,不多时已是脸颊绯红,香汗淋漓。
湘云微微撅起嘴,婴儿肥的苹果圆脸儿,愈发粉嘟嘟,轻哼一声,说道:“林姐姐专挑人的不好,惯会打趣这个,打趣那个的,我给你说个人,你若敢打趣,我才服了你。”
黛玉星眸闪了闪,明媚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好奇,问道:“谁?”
“就是珩哥哥啊,你若敢当面打趣了他,我就服你。”湘云歪着螓首,梨涡浅笑着说道。
黛玉笑意微凝,春山黛眉下的星眸低垂,轻声道:“我哪敢打趣他啊?”
荣庆堂中,那少年怼得阖府上下,哑口无言,不管是大老爷、大太太,还是宝二哥他们,都对那少年畏之三分。
那少年虽比她大不了几岁,但威严肃重,所行之事,纵是那些大人都不能及的。
而且,她若打趣他,他要是也让她写什么观后感?
嗯……
只是,不知为何,被云儿一说,竟是有些跃跃欲试……
湘云捏着手帕,见黛玉凝眉不语,嘻嘻笑道:“原来林姐姐也有怕的人,我只盼望着,将来寻个似珩哥哥那般厉害的林姐夫才好,辖治辖治林姐姐……”
小姑娘私下说话也没有个顾忌,或者说,这在原著中本就是湘云所言,让黛玉寻个咬舌的林姐夫。
“云儿,伱……你胡沁什么!”黛玉闻言,羞恼涌起,妍丽玉容已然红若胭脂,芳心闪过一抹轻颤,但旋即恢复平静。
人家那是成了亲的……
但还是止不住的羞恼,嗔怒着要“武力镇压”湘云,但却被一旁的探春拉住手臂,笑道:“林姐姐,咱们姊妹一起玩儿,话赶话儿,不过是胡乱说笑罢,你可不许生云妹妹的气。”
黛玉粉腮微红,腻哼一声,纤纤素手把玩着鬓角下垂下的一绺秀发,方才,毕竟是她先开的头儿,再不依不饶,显得她是个使小性儿的了。
几人说话间,马车就是一停,却是到了,都是凑到马车窗口,望着远处眺望。
此刻,贾珩翻身下马,清虚观中的张道士执香披衣,带领众道士在山门相候,一旁站着贾府的一些爷们儿。
“小道见过珩大爷。”那张道士着灰青色道袍,胡须花白,手拿拂尘,笑着上前,打了个稽首,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平静,问道:“阁下想必就是张真人了罢,稍后有劳张真人。”
张道士笑着打量着对面的少年,想起今日京中的传闻,心头倒不敢小觑,笑呵呵道:“珩大爷,正是小道。”
这时,凤姐的轿子先一步到,在平儿的搀扶下,近得前来,笑道:“几年不见,您老还是这般硬朗,都快成老神仙了,先将你这边儿的徒子徒孙都散到厢房,老太太和几位姑娘、太太进去。”
而这时,贾府一众婆子也是围拢着马车、轿子里外站了几层。
张道士笑道:“琏二奶奶说的是。”
说着就吩咐着手下人,向着远处回避了。
而贾母的轿子也落了,在一众丫鬟婆子的搀扶下,近前,先拜了本境城隍、土地等神祇,然后看了一眼贾珩,笑道:“先往里走罢。”
之后,贾府一众女眷也是纷纷下了马车,进入清虚观中。
黛玉、探春、湘云在丫鬟婆子侍奉下,拾阶而上,进入观中,饱览着景色,湘云性情活泼,目光四巡,指着苔藓密布的青铜鼎,笑道:“林姐姐,三姐姐,你看那上面还有字嘞。”
黛玉就是掩嘴娇笑,探春眉眼也是现出轻笑。
古色古香、朱檐碧甍的道宫,竹林幽篁随风飒飒,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待进入殿中,却正有一个小道士在剪烛花,躲闪不及,正要跑出。
却被凤姐迎头拦住,劈头就是一个耳光,骂道:“小野杂种,往哪里跑!”
第二百二十五章 情情
清虚观
贾珩听到凤姐这边儿的动静,就是皱了皱眉,凤姐哪点儿都好,就是这份儿泼辣、狠戾的性子让人皱眉。
凤姐罕少有怜贫惜弱,想来,做下为数不多的一件好事,就是接济刘姥姥,而仅仅办下的这一桩好事,却救了巧姐。
不得不说,颇是值得玩味。
见状,贾母连忙说道:“这是怎么了。”
凤姐闻言,连忙上前搀扶着贾母,笑着说道:“一个小道士剪蜡烛花,没躲出去,这会儿正到处钻呢。”
贾母看着那小道士,唏嘘道:“可怜见儿的,一个孩子,别唬住他。”
说着,就问那孩子几岁了,那小道士畏畏怯怯说了。
贾母然后看向贾珩,笑道:“珩哥儿,带着他出去,给几个钱买果子吃,别让人难为了他。”
贾珩点了点头,心头虽有几分古怪,但也不好说什么,看向那小道士,清声道:“随我出去罢。”
而后,带着那小道士出了宝殿,在廊檐下,给了二两银子,领着去见了张道士。
张道士见了,面色微变,告罪道:“可曾惊扰了女眷?”
“这倒没有,莫要责打他了。”贾珩淡淡说道。
张道士笑道:“珩大爷真是心善。”
贾珩倒也没有和张道士多做废话的打算,随意聊了几句,而后道了一声失陪,就是向着观里折身返回。
待行至廊檐下,抬头却见殿中,一个娇小玲珑的俏丽身影跪在龛桌下的蒲团上。
分明是,黛玉双手合十,双眸紧闭,也不知在祷祝着什么。
正值晌午,阳光斜照至殿中,披落在着水蓝缎面竹叶梅花刺绣圆领袍,白色绣花马面裙的黛玉身上,在幽静、空旷的殿中,那背影愈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柔弱之态。
贾珩面色默然,伫立望着,而站在殿门槛处的紫鹃,却瞧见贾珩,轻声唤道:“珩大爷。”
这一声,自也是提醒了黛玉,黛玉就是转过螓首,那种蓦然回首,恍若水莲花随风而起的芳姿,一下子映入眼帘。
眉眼那种娇弱、柔美,更是江南濛濛烟雨下的绵长小巷。
黛玉星眸轻闪了下,尚带着几分凄伤,唤道:“珩大哥。”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说道:“林妹妹怎么没有陪着老太太?”
黛玉缓缓起身,略垂下螓首,抬眸看了一眼贾珩,柔声道:“多拜了一会儿,这就去寻老太太呢。”
“那一起过去罢。”贾珩情知黛玉有心事,想了想,说道。
黛玉螓首点了点,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出了宝殿,沿着廊檐并行走着,秋日静谧,脚步轻轻。
因为道观降香,香炉中的檀香缕缕散逸,飘荡在空气中,倒让人心情不自主好了许多,黛玉都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身后紫鹃拉了下雪雁的胳膊,示意落后几步,静静看着前面的少年和少女。
贾珩轻声道:“妹妹方才是思亲了?”
黛玉闻言,玉容微顿,娇躯颤了下,抿了抿樱唇,轻轻“嗯”了一下。
贾珩温声道:“一晃眼,妹妹也有几年没回扬州和姑苏了吧?”
黛玉春山黛眉下的秋水明眸又是笼起了怅然,柔声道:“有六年多了呢。”
“可有往扬州去书信?”
黛玉纤声道:“往来交通不便,书信一年也写不上一封。”
贾珩默然了下,轻轻道:“应该往家多写写信的。”
从林如海后来突传噩耗,可以看出黛玉应该很少往扬州往来书信。
这倒不是黛玉薄凉,这年代音书隔绝,黛玉要写信,就要起好一番动静,而寄人篱下的黛玉,吃个燕窝粥,都担心婆子咒她死,自是不想搞得惊天动地。
黛玉重重“嗯”了一声,玉容就有几分怅然。
贾珩轻声道:“你在神京这边儿,你父亲不定如何挂念,身为人父,不能见女之长,何尝不会难过,你呢,就可多写写信,分享一些日常趣事,你父亲见了,必是十分欣喜的。”
这时代没有照相机,否则拍张照片邮寄过去是比较好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替代之法,或者画张肖像画,邮寄过去。
黛玉听着一旁少年的温言软语,玉容微滞,芳心渐渐涌起一股暖流,定住了脚步,转头看向贾珩,清澈、灿然的星眸中有着几分莫名之意,柔声道:“珩大哥说的是,只是……”
只是她在神京,写好了又能烦劳谁送去呢?
念及此处,不由垂下明眸,只是抬眸,却见少年似看透了自己心思,目光温煦,笑意直达眼底。
贾珩静静看着黛玉,轻笑了下,说道:“不要怕麻烦,你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往家里去信,还担心下面人不帮你送吗?”
他对黛玉的感观还算不错,都说林怼怼,他倒是没见着。
反而这柔弱依依的样子,再加上一些“前世滤镜”,让人很难不生出怜爱。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不好惊扰得上下不安,再落得一些调嘴弄舌的人说着闲话。”
贾珩又是轻笑了下,淡淡道:“岂因蝼蛄之鸣,而不事稼穑?”
黛玉:“???”
黛玉秋水明眸抬起,看向贾珩,情知还有下文。
贾珩目光温煦,轻声道:“你担心她们说你折腾,但伱就不担心她们说你在神京六载有余,全无顾念家中,连书信都是少去?”
黛玉闻言,俏脸一白,贝齿轻咬着下唇,委屈道:“我……”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所以,那些调嘴弄舌的人总有闲话,你若是存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心思,那干脆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不,你什么事情都不做,她们就不会说嘴了吗?她们还会说的,可以说虫豸之鸣,聒噪难当,然秋去冬来,虫豸又何在?”
这就是和后世网络喷子一样,时间不值钱,只能在网络上找存在感。
黛玉抬起螓首,灿然明眸如一汪盈盈秋水看向贾珩,在心头反复盘桓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只觉得字字浸润心底,几是她的过往写照。
只是又听着少年将那些婆子的碎嘴,比作虫豸之鸣,心头既是感动、又是觉得轻快,柔声道:“珩大哥说是呢。”
贾珩道:“林妹妹是个心思剔透的,莫要事事委屈了自己,平日起居饮食,也多多爱惜自己的身子,你这看着……弱不禁风的。”
说着,打量了一眼黛玉,不得不说,安静起来的黛玉,那种邻家少女的既视感很是强烈,就是身形瘦弱。
只是少年的打量目光,却让黛玉芳心闪过一抹羞涩,但情知对方是关怀,也生不出恼意。
贾珩说着,顿了步子,回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紫鹃,道:“林妹妹这边儿有什么事儿,或是短了什么,你就和凤嫂子说,嗯,就说是我给你说的。”
紫鹃闻言,眉眼间顿时洋溢着笑意,说道:“好,多谢珩大爷呢。”
黛玉闻言,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明眸熠熠地看向那少年。
贾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黛玉,轻笑道:“你耳朵灵,心窍多,也帮我听听,西府里哪个婆子、下人嚼我的舌根子。”
黛玉:“……”
什么叫她耳朵灵、心窍多?
这人是夸她,还是损她?
可就算是她耳朵灵,东西两府,哪个敢背后嚼这位珩大爷的舌根子?
黛玉见着少年清冷中略有几分“嘚瑟”的样子,醒转过来这是在逗趣自己,心头既有感动,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异样。
不知为何,竟是想起湘云的话,就有些想说两句打趣的话,但对上那一双清冽带着几分柔煦的眸子,又有些不敢,粉唇翕动着,憋得一张粉腻俏脸儿就有些涨红。
贾珩也不多言,道:“好了,走吧。”
黛玉名为情情,属于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的那种性子。
宝钗给她说了几句“我在一日,就为你开解一日”这种掏心窝子的话,都把黛玉感动的稀里哗啦。
这种从小缺爱的女孩儿,往往心性真诚,刀子嘴、豆腐心,容易得罪人。
两个人说着话,就是跨过月亮门洞,迎面见到探春以及鸳鸯,二人就是一愣。
探春英媚的明眸中闪过一抹好奇,笑道:“林姐姐,珩哥哥,刚才老太太还说你们两个去哪儿了呢?这让我逮着。”
贾珩笑了笑,道:“刚才回来时,碰到林妹妹,就一块儿过来了。”
黛玉被探春一双狐疑目光打量着,心头略有几分不自在。
平时都是她拿着三妹妹和珩大哥打趣,现在竟是……一报还一报。
鸳鸯笑道:“老太太在里间等着,神前拈了戏,摆斋饭。”
贾珩点了点头,“好,拿过去罢。”
暗道一句,这时代的娱乐活动,着实匮乏,除了听戏还是听戏,如果按着原著,贾母甚至专门为了听戏,还南下买了一个戏班子。
众人就都是向着里间的一座阁楼而去,贾母这会子在正楼坐着,凤姐等上了东楼,众丫头等在西楼轮流伺候。
此刻已经开戏,正是唱着《白蛇记》,自不是《白蛇传》,唱的是汉高祖斩白蛇起义的事儿。
贾珩、黛玉、探春、鸳鸯就上了楼,这会子一众女眷见贾珩前来,就笑道:“珩哥儿,怎么去了这么久。”
秦可卿也是将一双柔媚流波的目光,投将过来。
贾珩笑了笑道:“四处转了转。”
众人闻言,倒不追问。
这边厢,探春拉着黛玉的手,坐在迎春、惜春、湘云等一桌,湘云这时正在跟着几个丫鬟玩着翻花绳,方才也见着黛玉和贾珩一同回来,挤眉弄眼,甜甜笑道:“林姐姐,怎么和珩哥哥一起过来的。”
黛玉拿起一旁的香茗,抿了一口,一剪秋水的明眸闪了闪,瞥了一眼那正和贾母说话的少年,幽幽道:“也是赶巧儿了。”
探春笑了笑道:“都说了什么?”
“话了几句家常,旁的倒也没说什么。”黛玉在心头反复思量着那少年的话,突然后知后觉地有些羞。
史湘云一手支着香腮,似黑葡萄的眸子眨了眨,轻笑道:“我倒是好奇,林姐姐挑人家的不是了没有?”
黛玉闻言,芳心一颤,嗔怪道:“云儿说的好没意思的话,人家好好的,我挑人家的不是做什么。”
探春笑了笑,拉过湘云的手,道:“好了,家里出了这么个厉害的人,哪里是能随便打趣的。”
湘云笑了笑。
贾母这边儿,听着戏曲,笑道:“珩哥儿,宝玉这两天看着闷闷不乐的,本来想着过来散散心的。”
贾珩凝了凝眉,诧异道:“他以往不是天天在散心吗?”
贾母:“……”
贾珩道:“以后,散心的机会多的是,不在这一回两回的。”
贾母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而王夫人看着这一幕,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
……
不提贾珩陪着贾府一众女眷在清虚观打醮、祈福,却说神京城内,自东城三河帮覆灭之后,随着时间流逝,消息已然渐渐轰传神京。
而贾珩剿捕三河帮的细节也通过那日前往宁国府相贺的宾客口中披露出来,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神京城中哄传开来。
三河帮帮主李金柱上门寻衅不成被贾珩伏击,更是让神京一众看客心生古怪。
永安坊,杨宅
今日为休沐之时,又非轮值内阁之日,故而,内阁首辅杨国昌就在后花园的阁楼中,在家仆、丫鬟的簇拥下,陪着夫人沈氏听着昆曲。
自前明嘉靖时,经过昆曲名家魏良辅的改进,昆曲愈发繁荣,及至陈汉,更是风靡大江南北。
但,杨国昌是山东人,自不稀得听这些,他还是喜欢听大鼓评书、河北梆子。
其夫人沈氏则是姑苏人,有着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而今儿又是沈氏五十寿诞,因此遂由着夫人请了京中的昆曲名角过来。
这时,从屏风后闪过一人,正是杨国昌长子杨思弘,其人三十岁出头,面如冠玉,着石青色儒衫,头戴士子方巾,行入阁楼,冲杨国昌和沈氏行了大礼,而后朗声说道:“父亲,梁侍郎在书房等您。”
杨国昌凝了凝眉,说道:“梁元?让他在书房先候着,我稍后过去。”
说话间,看了一眼夫人沈氏。
沈氏酥糯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嗔怪道:“休沐之日,也不让清闲的了。”
杨国昌道:“不定有什么事儿,最近两天,神京被人搅的满城风雨。”
第二百二十六章 看得清前路,认得清自己
书房之中
户部侍郎梁元,着缀孔雀补子的正三品文官的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端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制的椅子上,一旁前明宣德年间的蓝纹祥云盖碗,香茗热气袅袅,将碧螺春的清香播散开来。
未几,垂手侍立门槛之畔的杨家仆人,轻声道:“见过老爷。
梁元闻言,就是恍若弹簧一般,从椅子上离座起身,快行几步,绕过一架紫檀玻璃松鹤屏风,一张微胖、白净的面庞上,已然堆起笑意,恰在这时,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杨国昌已迈过门槛,二人四目相对。
“恩相。”梁元就是目光下移,作揖行礼,说道:“惊扰恩相,下官实是不安。”
“文运,今日怎么没有休沐?”杨国昌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随口问着,就是在儿子杨思弘的搀扶下,绕过屏风,进入内厅。
梁元连忙起身,碎步向前,亦步亦趋,紧随其后,立身在条案之前,看着在太师椅上铺了褥子后,方落座的杨国昌,拱手道:“回恩相,两江、湖广、闽浙诸省布政司使已发函至户部,转运而来的秋粮,已交由漕运总督杜季同下辖的漕粮卫解运上京,然漕粮卫麾下运力不足,请求我户部仓管衙门予以派船接应。”
神京长安或者说三辅之地的漕粮储备之地,主要是在太仓,华州的永丰仓,而神京城中更有户部统管八十七处仓库,以保障神京军民、官吏的粮秣供应。
杨国昌道:“那派船只接应就是。
“先前是齐王殿下负责此事,”梁元轻声说着,看了一眼杨国昌的脸色,道:“现在齐王殿下已被禁足府中,东城三河帮中人也被提点五城兵马司的贾珩剿捕,恩相,懂业已大大拖延了秋粮入京啊。”此刻,三河帮被连根拔起的事情,轰传神京,但抄家得一千多万多两财货之事,毕竟局限在锦衣府和贾珩这边儿,还未迅速扩散开来。
事实上,哪怕是后世手机电话的时代,也不可能这么快,都有一个信息滞后性
而梁元因先前伐登闻鼓一事,受得贾珩训斥,正是心头怀恨,听说三河帮前日被满城索捕,自以为得了机会,就到杨府陈事。
此举,自是为了借势。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现出一抹凝思,皱眉道:“昨个儿,东城喧闹无比,听说贾云麾领着锦衣府还有调集的果勇营军卒,封锁东城,抓捕了不少人?”
梁元愤愤道:“正要和恩相说,这贾云麾少年得志,最近却是愈发骄横,朝廷让他调查应考举子殴残一案,谁想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擅调京营,大索全城,肆意牵连无辜,不少粮船水手,漕工劳役皆被投入五城兵马司狱中,这极大影响了秋粮解运啊。”
杨国昌默然片刻,道:“他是得了圣上授意,以天子剑调兵的,内阁有密令存档。”
言外之意,如以此事攻讦于人,拿不到人家半点儿错漏。
当初崇平帝授贾珩以天子剑,还是在之后去给内阁通了气,只是没有具体言明贾珩以天子剑的调兵用途。
梁元怔了下,说道:“可贾云麾这般肆无忌惮,他办皇差,只诛首恶即是,如何一举将三河帮普通之人尽数投监?这般妄兴大狱,全无仁恕之心,实与其贤德之名相悖啊。”
杨国昌沉吟着,忽地看向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的杨思弘,道:“你要说什么?
杨思弘道:“父亲,听说是三河帮帮主主动上门寻衅,结果被其暗中布置的锦衣府中人一网成擒,而东城也被其连根拔起。”
杨国昌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他这差事办得倒是干净利落,但只一心想办着自己的差事,于朝廷大局不顾,实是急躁冒进,如今诸省入京的一千万石的粮秣,如是耽误了入仓,影响神京粮价事小,只怕引得人心动荡。”
梁元目光一亮,点头道:“恩相所言甚是,这等幸进之徒,只顾邀媚于上,全然不顾朝廷大局,恩相,您素来刚正,不可容这等人上蹿下跳,破坏朝廷安定的大好局面啊。”杨国昌面色不为所动,想了想,苍声道:“此事,老朽明日早朝时,会启奏圣上,你明日也可先上书陈事,具实以禀即是,倒不用弹劾,贾云麾如今圣眷正隆,宫里留了几次饭。”口
他手下这位梁侍郎与那位贾云麾的过节,他也隐隐有耳闻,因伐登闻鼓一事受了无妄之灾,倒也能理解其如此攻讦那位少年权贵。
梁元闻言,心头一凛,说道:“多谢恩相提点,下官这就回去写奏疏。”
是了,如今那贾珩小儿圣眷正隆,不好与之争锋。
杨国昌摆了摆手,说道:“去罢,只要用心做事,些微的风言风语,不足为凭,圣上明察秋毫,不会不用。”
这就是在勉励属下了。
梁元闻言,胖脸上现出激动之色,说道:“多谢恩相。’
杨国昌又是勉励了几句,而后吩咐着梁元回去。
杨国昌暗暗摇了摇头。
“父亲
“这梁元侥幸科甲及第,因治事之才累功至户部侍郎,比之齐言碹器量不足啊。”杨国昌道。
杨思弘目光闪了闪,知道是在说户部左侍郎齐昆,其人字言碹,算是他齐党一臂。
不提杨国昌与其子谈论着朝局,却说清虚观中,贾珩以及贾母等用罢午饭,听着戏曲,准备下得阁楼,出去走走。
比起这时代的人,他却是听不惯戏曲,只是刚要起身,就见一个婆子从楼梯上来,行到凤姐身旁,附耳低语几句。
凤姐容色微变,就是起身,唤了一声平儿,离座起身,行至贾珩近前,就是使了个眼色。
贾珩凝了凝眉,倒也没说什么,随着出了阁楼。
湘云在另外一桌看着戏,见着,就扯了扯探春和黛玉的袖子,努了努嘴,笑道“林姐姐,三姐姐,我们去看看。”
探春看着戏,一多半心神也是落在贾珩身上,眨了眨明眸,和一旁的黛玉对视一眼,也是离座起身。
因众人都在听戏,途中多有离席去小解者,倒也不怎么奇怪。
贾珩这边厢,随着凤姐、平儿出了阁楼,行至廊檐,就是一愣。
却见那颌下留着山羊胡的张道士,牵着一个小道士,脸色有些不虞,见着贾珩和凤姐,轻声道:“珩大爷,琏二奶奶,小道请了。”
贾珩凝了凝眉,道:“老神仙这是?”
张道士笑道:“方才这小孩子冲撞了女眷,已是罪过,珩大爷还给了二两银子,委实过意不去。”
贾珩眉头舒展,说道:“我当是什么?给他二两,让他买几個果子吃,方才出来时,却忘了和你说了。’
张道士笑道:“珩大爷,这如何使得?,
贾珩笑道:“如何使不得?山门之中,添了香油钱也是添,恤幼赏他也没什么,怎么,张道长还打算要了回来给我吗?
再要回去,就没有个体统了。
“不敢,不敢,只是拉着他过来向大爷磕头道谢。
张道士连忙说着,就是拉着那小道士给贾珩叩首。
“好了,不值当什么大事。”贾珩上前搀扶了一把,道:“去带着他出去玩儿罢。”
张道士就是应了。
凤姐系系看着这一幕,直到贾珩将张道士劝走,才款步上前,轻声道:“珩兄弟,随便给他两个钱就是了,一出手二两,府里的姑娘月例也只才二两呢。”口
贾珩道:“小孩子嘛,吃了你刚才一个耳光,不定扇出个好歹来。”口
凤姐:
平儿也笑了笑,轻声道:“珩大爷说得是呢,那孩子回去别做恶梦了才是。”
凤姐闻言,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平儿,俏声道:“我家平儿,这菩萨心肠的人儿啊,以前还被那些长舌的婆子背后说面团一样,现在好了,寻个罗汉护法,再不惧说了。”
这还没成一家人呢,这小蹄子就在一旁敲边鼓,早晚让你送他屋里,捏你那两个白面团儿。
“我的姑奶奶,怎么好说话生冷不忌的,阿弥陀佛。”平儿俏丽玉容微变,分明是见凤姐拿神佛说嘴,连忙口中宣着佛号。
凤姐轻笑了声,然后看向面色沉系依旧的贾珩,问道:“珩兄弟,我们几时回去?”
贾珩看了看天色,说道:“未正时分吧。”
凤姐笑了笑,说道:“那行,我去陪陪老太太。
说着,也不唤平儿,就是扭着纤纤腰肢,向着阁楼回了。
平儿柳叶细眉下的明眸闪了闪,道:“大爷,二奶奶她
贾珩看了一眼脸庞丰润的平儿,点了点头,道:“你以后多规劝规劝她就是了。”
平儿垂了垂眸,轻声应着。
贾珩说完,转身向着竹林掩映的环廊走着,清声道:“你们三个躲在哪儿做什么,也不担心脚下有蛇。”
却是方才就注意到了窥伺目光,这目光瞒得住凤姐,却瞒不过他。
史湘云带着探春、黛玉正在竹篁之后偷瞧着,一下子对上那锐利目光,就是“呀”的一声,“珩哥哥,你怎么”
然而,脚下却是踩着一块儿碎石,脚下一滑,“哎呦”一声,就向一旁的台阶上栽过去。
黛玉、探春见此都是惊呼一声,却见湘云那张苹果圆脸儿正要和石头来个亲密接触,两张小脸皆是吓得苍白。
就在这时,却见一道身影迅速闪过,如一阵风般,带起竹叶晃动,其人,抄手就是托住湘云。
贾珩只觉掌心一阵柔软,倒也没有多想,用力一带,将史湘云拉入怀中,近是从后方半拥,声音低沉道:“怎么冒冒失.失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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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史湘云一张苹果圆脸儿,已是吓得花容失色,伸手捂住初具规模的丘陵,颤声道:“珩哥哥,刚才,吓死我了
黛玉、探春这边儿也回转过来神思,拉过湘云的小手,问道,“云妹妹,你没事儿吧?”
查看了下湘云,见并无受伤,心头稍松。
贾珩也状极自然放开史湘云,抬眸,清冷目光扫过黛玉、探春,皱眉问道:你们三个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探春清声道:“珩哥哥,云妹妹说跟着出来看看,听着你们在这边儿说话,不方便出来,就躲在这边儿。
黛玉一剪秋水明眸,盈盈波动,抿唇不语。
贾珩轻声道:“那也别往这犄角旮旯钻,不说蛇虫叮咬,就是磕着碰着,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探春微微垂下眼睫,有些不好意思,纤声道:“珩哥哥说的是。”
下黛玉螓首点了点,也没有说什么。(木
湘云这会子也不知想起什么,一张惊魂未定的霜白小脸,渐渐爬上两朵红晕,好在苹果脸儿少女,原就两颊如胭脂,嫣然红润,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贾珩也不多言,清声道:“好了,你们回阁楼听戏罢,等未时咱们就回去了。”
说着,摆了摆手,打算举步离去。
探春抬起秀美螓首,清声道:“珩哥哥,你呢?”
“我不大喜欢听戏,四下走走。”贾珩顿住步子,看向探春,轻笑说道。
说来,他自来此界以来,还真没有怎么出来散散心,如今清虚观以及周围的山景、瀑布看着倒是十分清幽,正好四下看看。
探春明眸闪闪,桃花唇瓣翕动了下,鼓起勇气说道:“珩哥哥,我也不大爱听戏,一起走走罢。”
贾珩闻言,沉系目光打量着那气质英媚、清丽的少女,探春今儿披了一件红色披风,内里则是大红底子白色竹叶印花对襟褙子,白色交领袄,下着白色百褶裙,为英媚、明丽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少女的热情、烂漫。
贾珩默然片刻,正要开口。
湘云这会子回复了心神,本就是性情娇憨烂漫的少女,开口道:“珩哥哥,你们去哪儿顽啊,带上我呀,我也去。”探春:
黛玉星眸眨了眨,有心拉了拉湘云,不要胡闹,但心里也不大想回去听戏。
贾珩回眸看向黛玉和湘云,想了想,与其让湘云乱跑,不若带着一起走走,反正一只羊是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念及此处,就轻笑说道:“行吧,一起转转罢。”
探春玉容微顿,虽心思有些失落,但也是轻笑说道:“珩哥哥,这清虚观修得有六十多年了,当年还是老国公和几家勋贵共同筹盖的呢。”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这道观古朴雅致,倒也颇多赏玩之处。”
众人就缓缓行着,四下游玩。
贾珩行至廊檐两侧如林的石碑前,在一座一人高的石碑伫立,伸手轻轻摩挲着符篆碑,感慨道:“看着这碑也是沐风栉雨,不知几度春秋了。
黛玉春山黛眉下的明眸莹润如水,近得前来,也是学着贾珩的样子,伸出纤纤素手,摩挲着石碑,只觉触感冰凉、光滑,在秋日晌午有着几分别样的感觉,打量着上面符篆,丹唇轻启,随口道:“珩大哥可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符?”
贾珩道:“这个吗?这是太上秘法镇宅灵符,一共七十二道,皆勾勒于前后左右。”
他前世因祖父之故,在中学时就观读
j小儿n儿u大
道藏,为此练了一手好字,对这些符篆倒不陌生。
黛玉一张俏丽脸蛋儿上现出讶异,轻声道:“珩大哥,如何知道这些?”
湘云、探春也是将两道诧异的目光投向贾珩。
贾珩温声道:“以前读得杂书多一些,这些道书、佛经也不少翻阅,不过,这些道书、佛经,你们回去还是不要看了,这类书最是移情改性。”
这话却是和未来的宝钗所言几无二致
贾珩说着,也是心有所感,转头看了一眼黛玉。
在前世那一版经典红楼梦电视剧,黛玉的扮演者
然而,黛玉却是扬起一张粉腻小脸细眉下的星眸闪了闪,清声道:“珩大哥说来也看过不少道书、佛经,倒也不见移情改性的。”
林怼怼,终究是不甘蛰伏,没有忍住,只是终究还是有些怯,气势还是弱了几分。
贾珩轻轻笑了笑,系系看着黛玉,却是不语。
黛玉却被这种笑而不语,弄得芳心异樣之余,渐渐生出几分羞恼。
那种明明大不了她几岁,却把她当小妹妹看的目光,虽觉得温暖可亲,可也有几分不服气。
探春轻笑道:
“珩哥哥,不能以常人
度之呢。
湘云梨涡浅笑,说道:“可珩哥哥,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啊。”
黛玉没有多说话,只是那一双熠熠流转的星眸,盯着贾珩,只是系待下文。
贾珩迎着黛玉的目光注视,想了想,缓缓说道:“你若看得清前路,认得清自己,纵看再多道书,佛经,也移不了你的情、改不了你的性。”
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择在道书、佛经中寻找寄托?
要么是对前路迷茫,要么是对自己迷茫。
前者表现为突遭大變,逃避现实,后者表现为精神空虚,寻不到自我价值锚定。
但这都是,没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黛玉星眸眨了眨,芳心轻颤,喃喃道“看得清前路,认得清自己
探春也是系系看向贾珩,思量着少年的话,面上若有所思。也
贾珩轻声道:“彼时你是不会生出避世清修的念头的,你只會说,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对与天斗,与人斗,与地斗,其乐无穷的人。
道书、佛经能移了这种人的性情?他们能反过来移了道书、佛经的性!什么求仙问道,宇宙永恒....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与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们只想在觉醒的年代,把有限的生命长度,在平凡的世界中,活出大江大河的宽度来。
黛玉系系看着少年,胃烟眉下的一剪秋水明眸莹莹波动,心头一字一字响起,“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探春明眸焕彩,定定看着那少年,目光深处渐渐涌起一丝情愫。
这就是她的珩哥哥呢
看着怔立的二人,贾珩道:“好了,别想这些,咱们上山看看,后山似乎有可观瀑布的凉亭。”
说着,當先而行。
探春和黛玉手挽着手,紧随那道颀长挺拔的少年身影,拾阶而上。
别等了
今天第二更,多半搞不出来,虽然我还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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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竟……有些委屈。
后山,云海松涛,翠翠郁郁,竹林幽篁,随着秋风传来飒飒之声,嶙峋的山石之间,则有几朵小花随风摇曳,而朱梁青檐的凉亭,就屹立在半山腰上。
虽值入秋,但晴日普照,风高云淡,加之风不大,行在山路上,倒不觉幽寒。
贾珩看着前方石阶,凝了凝眉,还是担心黛玉着凉,回头看向已有些娇喘微微、体力不支的黛玉,温声道:“林妹妹,若是觉得累了、冷了,咱们先回去罢。”
黛玉清丽俏脸上现出一抹坚定,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身上的大氅,柔声道:“不妨事的,珩大哥。”
贾珩回行几步,鬓角已现出一层细汗的黛玉,温声道:“咱们就到凉亭那边儿歇着,你现在膝盖不疼吧?”
虽未走几步路,但他还是有些担心黛玉这身子顶不住,转头去看湘云,发现湘云除却一张苹果圆脸上红扑扑的外,面色如常,这会儿鬓发间别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摘的小花,手中拿着帕子,东张西望,似是觉得什么都新鲜。
黛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脯轻轻起伏着,粉腻脸蛋儿上也有几分细微汗珠,轻声道:“珩大哥,我没事儿。”
抬眸看去,发现还有三十多个石阶,如是这般放弃,确有几分可惜。
她瞧着那苍松掩映的凉亭正对瀑布、斜阳,想来能一览远山之景。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前面就几步路了。”
探春明眸之中却有忧切现出,清声说道:“珩哥哥,要不你也搀扶一下林妹妹,别让她摔倒了。”
湘云拿着手帕擦了擦鬓发、脸颊上的细汗,笑了笑道:“珩哥哥,干脆你背着林姐姐得了。”
黛玉:
虽是小小年纪,但也知道有些不妥,黛玉星眸微垂,抿了抿樱唇,想要说些什么。
探春玉容微顿,轻声道:“珩哥哥,我看林姐姐腿都打颤了。
黛玉年岁尚小,也就后世初中小女生的年纪,而且是体测八百都跑不了的那种弱不禁风体质。
贾珩闻言,眸光流转,自是敏锐看出黛玉的纠结心佳,笑了笑,道:“要不..我们回去罢。”
黛玉:“???”
探春道:“这会儿再下去,也要走好一段路,不若再上去,歇歇脚就是了。”
贾珩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道:这次委实不该带着林妹妹出来的。”
他终究是高估了黛玉的体质,其实都不能称为山,也没多少石阶,而且修得也不陡,湘云和探春都如履平地,面色如常,但黛玉
黛玉如潇水依依的胃烟眉下,星眸微动,她这会儿腿确实有些打颤儿,一张雪腻的脸蛋儿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累的,白腻染粉,轻声说道:“珩大哥,行百里者半九十,还有一点路了
贾珩抬眸看向一旁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的湘云,清声道:“云妹妹,过来搀扶下你林姐姐,一起上去。”
黛玉:
合着人家根本就没想过,亏她还在心里佳量了下,人家是成了亲的,又在外面顶门立户,如父如兄,想来只是拿自己当孩子看的
湘云上前搀扶起黛玉的藕臂,笑道:“林姐姐。”
贾珩在身后跟着,以防出现什么问题,他未尝没有察觉出黛玉的内心戏。
虽他不觉得黛玉这么小,就懂什么男女之防。
但既然心存迟疑,那他也没有再上前凑的道理。
本来他就不想,可卿,他都没背过的呢....,黛玉这边厢在两个人的搀扶下,斜眼瞥了一眼那面容沉静,举目四顾的少年,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也是心佳慧黠之人,如何不知是自己方才的态度,引得其人
那宛如冬日里,暖融融清冷日光,倏然一下子散去的感觉。
心头不知为何,竟.....有些委屈。
黛玉此刻这种别扭,倒不同于和宝玉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别扭。
用后世的话说,黛玉这是
被某人
有意无意地pua了。
先前温言相慰,如父如兄,处处照顾黛玉的情绪,然后突然笑意清冷地“疏远,如黛玉这样心佳慧黠,晶莹剔透的人,自能敏锐捕捉到。
但如今的黛玉,其实倒像是觉得关注被抽离而走的委屈。
心佳不定间,众人至了八角凉亭,探春和湘云扶着黛玉坐下,擦着鬓角的细汗。
彼时,秋日照来,山风轻轻吹拂,贾珩举目眺望,目之所见,稍近处一道银色瀑布悬落在山涧,因为水汽为日光照耀,就有彩虹横跨山涧。
瀑布落在清澈的石潭中,日光下澈,影布石上,几尾游鱼逐草而戏,悠闲自得。
再远处,松涛明灭,层峦叠嶂,因至秋日,青黄交错,目光再放远一些,就见长安西市,城墙巍巍,人烟繁密。
贾珩遥指着远处,说道:“你们看,这里可以看到西市,曲江。”
探春闻言,就是款步近前,秀美双眉下的明眸,眺望着远处,晶莹玉容上也有几分欣然。
但见青天白云之下,山丘连绵起伏、溪湖碧如玉带,坊邑星罗棋布
史湘云也是拉着黛玉,笑道:“林姐姐,我们也去看看。”
说着,同样驻足眺望。
探春眉眼之间满是雀跃,笑道:这一趟还真是没白来呢。”
黛玉也是点点螓首,然后心头一动,不由将一双熠熠星眸,打看向一旁的少年
那少年一手扶着梁柱,身形挺拔,那张峻刻、削立的面庞,因迎着日光,就清冷不再。
而先前与其人的相处,恍若悬于山涧的瀑布,飞泉流玉一般,在心头响起。
自是,有在三清殿外的温言相慰,以及在碑林之中的谈笑自若,还有方才石阶之上
探春却没有那么多心佳活动,眺望了一会儿,坐在凉亭的廊椅上,笑道:难得这儿风也不大。”
贾珩回头看着俊眼修眉的少女,清声道:“若是傍晚,夕阳西下,晚霞漫天,想来也会更加好看。
湘云笑道:“她们在阁楼中听戏,可看不到这个景儿。
黛玉似也被湘云无忧无虑的笑容感染,轻轻笑笑。
探春与贾珩并排坐着,转过头来,问道:“珩哥哥,你那三国话本,什么时候再写第二部?’
闻言,都是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贾珩。贾珩轻笑了下,说道:“至少得年底了,第一部才刊行了没多久。”
,
说来,有段时间没去晋阳长公主府上了。
“前面的都看了两三遍了呢。”探春英媚明眸闪烁着,柔声道。
少女的声音,金声玉润,清越中带着几分娇俏,落在贾珩耳畔,心态也不由轻快了许多,加之飘来的阵阵香气,那种“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的寂寥、惆怅以及重活一世的喜悦,齐齐涌上心头。
黛玉星眸闪了闪,纤声道:“我也看了一遍,写的是真好呢,虽我也不大读史,但也能看出笔力老辣。”
贾珩看了一眼黛玉,心头却生出一丝古怪,盖因,前半句,倒是原著中黛玉雪中看斗方的话。
迎着对面少年的打量,黛玉清眸微漾,微微偏转过螓首,心头泛起丝丝异样。
再是觉得对面身份不同,但那张年轻的面容,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湘云红扑扑的脸蛋儿略现出迷糊,好奇问道:“什么三国?’
探春在一旁就笑着解释。
湘云笑道:“那我回去也看看珩哥哥写的书稿。”
探春又问道:“珩哥哥,先前的案子算是破了吧,神京传得沸沸扬扬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贾珩看着探春,道:“三妹妹怎么想起问这个?”
探春道:“我们在后院消息闭塞的,只听到一星半点儿的,珩哥哥和我说说嘛。”
探春说话间,拉起贾珩的胳膊,轻轻摇晃着,撒娇撒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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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面色怔了下,敏探春拉着胳膊,撒娇的样子,尤其胳膊肘若有若无的触碰一般人真的很难把持得住,只得轻声道“好,别晃了,和你说说。”
探春此刻也意识到方才一时情切,多少有些不妥,脸颊微红,但眸子清亮、明媚,道:“珩哥哥,你说。”
湘云轻笑道:“三姐姐就喜欢问这些
黛玉点了点头,同样听着对面少年的叙说。
贾珩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三河帮,原本我就提前着锦衣府的探事监控着他们的大小头目,故而那天他们过来闹事,锦衣府也暗中来了不少探事,当然,如果再多一些,宁荣街都装不下了,那场冲突也起不了,故而他们是正中下怀,等到将大小头目拿下,剩下的就是水到渠成,一网成擒。
探春道:“然后,珩哥哥就迅速调了京营的兵,然后封锁了东城。”
贾珩道:“对,不能耽搁,若是耽搁了,逃跑还是事小,再搞出一些名堂来,上下盯着,就成了一锅夹生饭。”
探春明眸闪烁,佳量着贾珩的话,说道:“那后来呢?”
贾珩道:“因为锦衣府布置得当,再加上京营之兵遥相呼应,最终还是将三河帮连根拔除。”
“那一千多万两呢?”探春轻声问
道。
贾珩道:“三河帮盘踞东城十几年,大小头目抄检的财货,加起来估计有一千多万两,等后续还要再折卖着。”口
黛玉听二人说着话,心头就有些异样,轻笑一声道:“三妹妹这般刨根问底,不若赶明儿,给你珩哥哥当個女佥书,不说食者同桌,寝也能天天帮着珩大哥做事。”
却是说着,也觉得失言,连忙改口说道。
都怪那方才三国,因为宝玉被罚写观后咸。她汶两天闲着打发时间。帅沿小
三
i她这两天闲着打发时间,也没少看。
探春闻言,芳心一跳,羞恼道:“林姐姐浑说什么呢。”
什么女佥书,还有什么食者同桌,寝则同床
贾珩微笑打了个圆场道:“三妹妹这才略、见识,若是能帮我处理公文,我反而能轻省许多。”
“我我没那个能为的。”探春明眸微垂,轻轻说着,心头却有些跃跃欲试
。
“多历练历练就是了。”贾珩轻声道。
黛玉听着两人对话,只是抿嘴笑。
众人闲聊着,不知不觉,時间飞快,就见山道尽头,一个年长婆子上气不接下气,伸手说道:“珩大爷,林姑娘,老太太来唤呢。”
原来众人说着话,不自觉就到了未时,到了回去之時。
贾珩道:“林妹妹,云妹妹,一起下去罢。”
众人点了点头,就是站起身来。“哎呦
黛玉轻轻哼了一声,小脸上有些难忍之态。
分明這会儿刚刚歇了脚,反而觉得腿疼,春山黛眉微微蹙着。
“林姐姐这是?”湘云连忙问道。
黛玉凝眉,贝齿咬了咬下唇,轻声说道:“方才还不觉,这会儿倒觉得脚上酸疼了。”
贾珩凝了凝眉,面色微顿,想了想,暗道,久未锻炼的人,突然一下子累着,就是当时还不觉,但歇了一会儿,却觉得腿酸难挡。
科學的说法,就是线粒体有氧跟不上,无氧太多,乳酸堆积
探春轻声道:“珩哥哥,现在怎么办?”
如非是珩哥哥带着人出来,只怕回去,说不得落得老祖宗一通说落。
湘云抬眸看向贾珩,又是笑道:“行
」
哥哥,你背着林姐姐下去罢。”却见黛玉眨了眨星眸,胃烟眉微微蹙着,一时默然。
贾珩道:“让那婆子上来背吧。”黛玉:“???”
贾珩说着,就是快步下了石阶,去唤那婆子上来。
然后,不多时,就带着婆子,折身返回,说道:“林妹妹,由她背着,一同下去。”
虽然黛玉看着也没有多重,但他也不好
其实,避讳倒在其次。
因为,他这个身份,族长、长兄,娶了亲....叠满了buff,反而冲淡了男女之别的同时,还多了几分族兄对幼妹的呵护之情。
至于黛玉,再大一点儿,甚至和宝玉共躺一张床说笑,哪里有一点儿男女之防的样子。
原因自是,一个是青梅竹马情谊深笃,另一个是黛玉缺乏这这方面的家庭教育。
但毕竟是黛玉,世外仙姝寂寞林,回去之后,不定如何乱想......若是探春,他反而没有这般多的顾忌。
黛玉星眸微黯,就是一言不发地上了那婆子的肩头,众人就是沿着石阶而下。
第二百二十八章 傅试来访
清虚观,阁楼之前,贾母在鸳鸯、凤纨等人的搀扶下,眺望着远处,面上带着几分急切,轻声道:“再唤人去催催才是。”
如非黛玉、探春、湘云是随着贾珩而走,贾母说不得早就让人四处寻找,回来也少不得不说一通埋怨。
“人来了,人过来了。”
这时,一个婆子远远跑过来,笑道:“大爷说是后山看景儿去了。”
秦可卿轻声道:“夫君他惯常不怎么喜欢听戏。”
贾母点了点头,道:“方才,我也瞧见了,他看着没什么意趣。”
凤姐也是笑着,道:“珩兄弟不怎么听戏,恰恰比之旁的爷们儿都不同呢。”
贾母笑了笑,轻声道:“他闷得慌,自去四下转转,却带着我的玉儿她们。”
凤姐笑道:“老祖宗,人家兄弟姊妹的,在一块儿游玩说话也是有的。”
众人闻言,就都是笑。
而不多时,现出四个人的身影,贾珩、探春、湘云还有被一个婆子背着的黛玉。
贾母见此,面色一变,就是快行几步,急声说道:“玉儿,她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也是将目光投去,嘴唇翕动。
贾珩面色淡然,清声道:“林妹妹说走路乏了,我就让婆子背过来。”
黛玉这会儿也从那婆子身上下来,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外祖母,我没事儿的,就是陪着珩大哥四下看了看观中风景。”
贾母见此,心头一松,连忙上前,搂住黛玉的削肩,唤道:“我的玉儿……”
而后就是心肝儿肉儿地叫起来。
往日还不觉,这一会儿,黛玉被叫的有些羞耻,下意识拿星眸去瞧贾珩,但见其人面色沉静依旧,芳心微松。
殊不知这是某人表情管理到位,什么微表情都不会有。
贾珩目光淡淡,看着这一幕,心头其实生出关于黛玉婚事的猜测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贾母应该是宝黛党,木石姻缘应该是贾母乐见的,这一点儿哪怕是原著中,凤姐都私下里提及二人的婚事。
因为道理很简单,黛玉祖父是列侯,父亲又是科甲入仕,历任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这等清贵出身,别说配宝玉,就是作太子妃,将来为皇后都足够了。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体弱多病,生来不足之症,但如果好好调养,其实问题也不大。
反观宝钗,内壮是内壮,却是吃了出身的亏。
这边厢,贾母搂着黛玉宽慰了一阵,又是看向探春、湘云,笑道:“你们也过来,咱们这就回去了。”
湘云和探春轻笑着上前。
贾珩清声道:“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今日儿兴致也尽了,凤丫头,珩哥儿,收拾收拾,我们也启程就是了。”
凤姐笑着应了一声。
而后众人就准备了车马,浩浩荡荡出了清虚观,向着宁荣街的贾府前去。
马车之上,黛玉、探春、湘云三人坐在车厢中,探春轻轻拉过黛玉的手,柔声道:“林姐姐,腿还酸吗?”
她方才看着上车的时候,林姐姐眉尖若蹙,似还有不爽利。
黛玉清声道:“这会子,好多了呢。”
探春默然了下,说道:“林姐姐,方才可是担心老太太怪珩哥哥?”
黛玉被看出心事,抿了抿粉唇,轻声说道:“是我体力不支,凭白扫了大家的兴,再因此牵累了珩大哥被埋怨,心头就愈发过意不去了。”
湘云捏着手帕,轻笑说道:“林姐姐自来是个多心的,也没见哪个埋怨呀。”
探春道:“云妹妹,林姐姐也是一番好心。”
然后看向黛玉,轻声道:“珩哥哥那边儿备的有跌打药酒,等回去要一些,涂抹涂抹罢。”
黛玉点了点螓首,应了一声。
探春笑道:“林姐姐该多出来走走才是,前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呢。”
黛玉点点头,说道:“以前倒不曾留意,这景致竟有这般不同。”
事实上,黛玉除却五六岁乘船上京都外,一直就是在贾府那小小的宅院居住,眼前就是宝玉等一应兄弟姊妹,根本看不到太多外间的繁华世界。
所以,没有观过世界,哪来的世界观?
姐妹三人说着话,及至傍晚时分,贾府出行车队重又回到宁荣街。
宁国府中,斜阳晚照,脉脉余晖落在屋脊梁檐之间,为这座百年公侯之府披上了一层金色纱衣。
书房之中,贾珩端坐在红木书案之后,垂眸看着先前从兵部借阅的东虏与大汉九边的资料,主要记载着关于金国崛起,辽东沦陷的细情。
自隆治二十七年,辽东失陷,天下震动,已经有二十余年,但战争的起因,可以追溯到隆治十八年女真诸部的统一之战。
彼时,在赫图阿拉城的女真,已整合除叶赫部外的女真诸部,叶赫求援于汉,时太上皇诏旨辽东诸卫、镇出兵,但陈汉兵将无能,屡战而不能制。
五年之后,奴酋起兵反汉,之后抚顺陷落,神京震动,彼时,太上皇信重时任兵部尚书谭缙之言,御驾亲征,坐镇北平,由谭尚书调五路兵,二十万大军,齐发赫图阿拉城,之后就是一场惨不忍睹的大败。
越明年,东虏先后陷开原、铁岭,二年之后,又陷辽阳、沈阳,至此,关外等广袤疆域不复大汉所有。
“虽其上没有明言……这段时间,恐怕朝局风雨飘摇,沸反盈天。”贾珩凝了凝眉,继续往下翻阅着,看到下面一行惊心动魄的文字,“赵王督师十三万,由邯郸至北平,遏敌南进,周王领兵十四万镇守洛阳,屏藩西京。”
“是了,辽东陷落之后,天下震动,太上皇威望受损,甚至帝位都隐隐觉得不稳,一位帝王若是感受到宝座不稳,君臣相疑……如果没有猜错,这就是一废太子的起因了。”贾珩看着其上文字,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断着。
因为隆治帝在位时长达三十九年,至隆治二十七年,尚富有春秋,但太子及壮,麾下自然有不少文武拥护,又逢辽东失陷这样的大败仗,文武百官岂能不群情汹汹,人心浮动?
“是不是如此,或许可以试试旁敲侧击下那位单亲妈妈……晋阳长公主?或是晚上问问西府的老太太,再是在后宅中大事不出,也不可能不听得一星半点儿。”
当然,贾母见识有限,估计说不出太多门道。
问晋阳长公主,又担心犯了别人的忌讳。
贾珩正自思忖着,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秦可卿,温声道:“西府那边儿,都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秦可卿迈着盈盈步子,行至近前,柔声细语道:“夫君,三妹妹丫头侍书还在内厅,问你这有没有跌打酒?”
贾珩闻言,怔了下,清声道:“药酒倒是有的,她这会儿人呢?”
情知是为黛玉而要。
“就在内厅呢。”秦可卿温婉一笑,略有几分吃味说道:“夫君陪她们爬山了?”
贾珩笑了笑,说道:“就在后山凉亭上坐了会儿。”
说着,起身在书柜抽屉中取出药酒,看向秦可卿,温声道:“平时习武,自己配一些,这会儿倒是用上了,待闲了,咱们也去赏玩下神京城内外的景致。”
“嗯。”
秦可卿欣然地点了点头,柔声道:“我将这药酒给她罢。”
贾珩笑着拉过秦可卿的纤纤玉手,轻声道:“一起去好了,忽然想起,一会儿政老爷的门生傅试过来拜访,等下去外间花厅见见。”就随着贾珩出了内书房,来到内厅,见到侍书。
秦可卿也不再说什么,随着贾珩向着内厅行去。
将药酒给了侍书,叮嘱了几句,然后坐下品着香茗,夫妻二人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刚坐下没多大一会儿。
及至傍晚时分,外间仆人来报,“傅通判还有二老爷一同过来了。”
贾珩闻言,就是一怔,暗道,这傅试竟还请了贾政为中人说和。
想了想,看向秦可卿,说道:“我去前面看看。”
前厅之中,傅试已是坐在花厅中,其人一身便服,面色强装镇定地与一旁的贾政说着话。
贾政本来不愿过去,但傅试以学生之礼,带了妻子、妹妹先去拜访了荣国府的贾母。
贾母喜那傅秋芳的品格,留着在一旁说了会儿话,让贾政跟着过来看看。
一见贾珩从后院而出,傅试面色一变,就是站起身来,行礼作揖道:“傅试见过珩大爷。”
以官场上下品级见礼,但称呼却有意亲近。
一旁的贾政,也是笑着站起,说道:“子钰,去清虚观打醮可还顺利罢?”
“多谢二老爷关心,还算顺当。”贾珩冲贾政点了点头,寒暄两句,然后看向傅试,语气转而就有几分冷漠,说道:“傅大人,无需多礼,坐罢。”
分明是对傅试的套近乎不以为然。
而后,贾珩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时,就有粗使丫鬟给三人奉上香茗。
傅试面上挂着谄媚的笑意,说道:“久闻大人年少有为,如今一看,当真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
贾政在一旁听着也是手捻胡须,面上与有荣焉。
贾珩抬眸打量着傅试,语气平静无波道:“傅通判过誉了,听二老爷说,傅大人寻本官有事,如今厅中也无旁人,不妨直言。”
对傅试其人,他也隐隐有所了解,这人善于投机钻营,为官估计也谈不上什么廉直。
虽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陈汉官场,贪腐更是蔚然成风,但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接收。
能不能帮这傅试,帮到什么地步,还是取决于傅试自己,有没有价值是其一,身上干净程度是其二。
傅试陪着笑说道:“不瞒贾大人,下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托东翁的面,冒昧来访,特有一事相求。”
贾珩面色淡漠,托着小几上的茶盅,拿起盖碗,拨弄着茶沫,并不言语。
傅试抬头打量了一眼贾珩,整理了下思绪,小心翼翼说道:“先前,贵府赖升触犯国法被下狱论死,当时,赖家托了东翁的名,过来攀缠,让下官为其引荐京兆衙门的司狱,似是欲行不法之事,下官当时就抹不开面儿,无奈之下收了他五千两银子,本来是事后至东翁处分说,不意京兆案牍公文劳碌,一时忘了此事,昨日都察院的于御史着小吏问询,下官方猛然想起此事……”
贾珩呷了一口茶,道:“傅通判,本官记得初至京兆府时,就和你有言在先吧?”
傅试心头一凛,急声说道:“珩大爷,下官纵是有十颗脑袋,也不敢放走赖升啊,这是朝廷钦定的要案,下官岂敢从中作梗?”
傅试心头懊恼不已,暗道,悔不听小妹之言。
“那你向都察院,如实道明,想来以于御史之方直,也不会冤枉了你。”贾珩面色沉静,说道。
傅试面色微变,道:“珩大爷,于御史那边儿……这毕竟是触犯的事。”
一旦自认,那他头上的乌纱帽保不住不说,说不得还要入狱。
凡事不上秤四两,一上秤千斤都打不住。
贾珩放下茶盅,问道:“那你现在求到我门上,是想让我为你说情了?”
傅试苦笑道:“珩大爷明察。”
贾珩冷哼一声,锐利目光投向傅试,沉喝道:“那你可知,赖升与贾珍二人,曾勾结贼寇害我?”
贾政面色顿了顿,想要说什么,但终究叹了一口气。
傅试闻言,面色变幻,忽地离座起身,“噗通”跪下,说道:“珩大爷,下官……绝不敢给珩大爷作对啊。”
贾政见得此幕,迟疑了下,说道:“子钰,傅通判他应不会有此心。”
傅试闻言,如聆仙音,转头看向贾政,说道:“东翁,学生就是再胆大,也不敢帮助朝廷要犯逃脱啊。”
贾珩面色淡漠,沉吟不语。
傅试这时膝行几步,面如土色,说道:“珩大爷,还请救下官一救。”
贾政看着这一幕,都是觉得心神剧震。
虽傅试是贾政的门生,但这种奴颜婢膝的样子,贾政还是第一次见。
贾珩道:“我却不知如何救伱,都察院那边儿若是拿了你什么贪赃枉法的证据,那谁也救不了你。”
於德是韩癀一党,他为傅试说话,于德肯定卖他面子,但他这是要欠人人情的。
不过京兆衙门,的确需要一个他的自己人。
但傅试这厮,过往如何,他并不知晓,还需要着人暗中察访下。
傅试脸色已苍白一片,道:“珩大爷,都察院那边儿只是想查,还未有实据。”
贾政在一旁劝说道:“子钰,傅通判这些年还是为府里帮了不少忙的。”
贾珩目光清冷,心头哂笑,若是什么帮助贾赦草菅人命的忙,那这就不是帮忙,而是助纣为虐。
念及此处,看向傅试,道:“傅通判,你在京兆府,为官也有近十载了吧?”
傅试抬头,心头惊惧,应道:“堪堪九载。”
“那你应该知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若是做一些丧尽天良之事,本官就算救得了你一时,也救不了你一世。”贾珩冷声说道。
傅试面色微变,急声道:“珩大爷,下官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那等丧尽天良之事。”
贾政这时连忙说道:“子钰,傅通判在京兆衙门的官声还是可以的。”
贾珩想了想,淡漠道:“看在二老爷的面上,本官给你支个招儿罢。”
傅试闻言,心头一震,道:“还请大爷明示。”
贾珩道:“你说什么向都察院递话,本官可递不了,不过,你可将收的银子退回西府公中,然后就说一早儿退了西府,并告知了西府的二老爷,都察院应不会来问,其他的,如果让都察院查出别的贪赃枉法事来,本官也无能为力。”
让他给于德递话,恐怕正中于德下怀,人家正愁没处欠人情,为傅试,不值当。
而解释了五千两银子的去路,以于德精明,可能连来贾府问都不会问。
傅试闻言,心绪激荡,千恩万谢说道:“多谢珩大爷,多谢珩大爷高抬贵手。”
第二百二十九章 紫鹃:这珩大爷,真是可敬呢。
见着傅试奴颜卑膝的样子,贾珩心头多少有些不喜,但也知道这是这时代的特点,哪怕后世,何尝不是如此?
“傅通判起来罢。”贾珩目光清冷,缓缓说着。
其实对傅试,如果按着红楼原著的记载,此人攀龙附凤的毛病外,似乎没有做什么大恶,但这是前八十回,后文……不知。
在名字上就有体现,傅试者,趋炎附势也,秋芳者,秋天的芳草。
而据原著所言,傅试藏有一桩心事,就是想将自家妹子许给宝玉,故而,让两个婆子过来查看宝玉之品格。
“感觉红楼梦中,只要是个女的,都和宝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妙玉……竟也喜欢宝玉?将自己平常喝水的杯子给宝玉用,可书中明明……都没有铺垫。”贾珩面色幽幽,心头生出一丝古怪。
见厅中气氛沉闷,贾政就在一旁试图出言转圜、活跃着气氛,笑道:“子钰,方才老太太还说,让你晚饭时,一同去荣庆堂用饭呢。”
贾珩想了想,也有意伺机寻贾母问一问前废太子之事,点了点头,应道:“二老爷先去,等我沐浴更衣之后,就过去。”
傅试这边儿得了贾珩的“提点”,就是面带谄媚的笑意,拱手道:“那就不打扰珩大爷了。”
贾珩面如玄水平静,道:“傅通判去罢。”
傅试又是行了一礼,说话之间,就是和贾政一同离了宁国府。
望着其人离去背影,贾珩神情默然,目光渐渐幽深几分。
而在这时,珠帘“哗啦啦”响动,却是晴雯从帘后款步走出,行至贾珩近前,俏丽玉容上若有所思,樱唇翕动道:“公子,是不喜这人罢?”
贾珩转头看向晴雯,打量着少女,着石青色对襟褙子,下着素白色百褶裙,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小姑娘又婉丽了几分。
贾珩道一语双关说道:“有的人,哪怕是穿着朝廷六品命官,但骨头比奴才都软,但有的人,哪怕身为丫鬟,但骨头比公侯千金都硬,丫鬟身,小姐心。”
傅试此人,论起品格,还不如晴雯。
晴雯闻言,情知是夸自己,一颗芳心又羞又喜,俏脸上爬上一抹绯色,嗔恼道:“什么丫鬟身、小姐心,公子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贾珩目中带着盈盈笑意,道:“你说呢?”
晴雯扭过螓首,腻哼一声,那张稚丽初成,已见狐媚的瓜子脸上微微泛起红晕,铰着手,轻声道:“公子这话……我听不出来。”
贾珩笑了笑,上前拉过晴雯的小手,轻声道:“那就别寻思了,陪我洗个澡去。”
话中之意,自是让晴雯伺候着沐浴,但落在晴雯耳畔,却是曲解了意,只觉一颗芳心乱颤,身子都酥了半边儿,霞飞双颊,雾气在明眸上泛起,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从清虚观回来,也还没沐浴呢……
行至厢房,不提主仆二人如何沐浴。
却说傅试离了宁国府,行至廊道之上,转身朝贾政郑重一礼,说道:“东翁,方才,学生还要多谢东翁从中说和。”
贾政叹了口气道:“傅通判,刚刚子钰的意思,想来你也听到了,纵然这一次可脱身,但下一次就难说了。”
傅试面带苦笑,道:“东翁,学生虽算不上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但那等伤天害理、丧尽天良之事,学生也是做不出来的。”
贾政默然了下,说道:“你心头有数就好,罢了,先不说这个了,先去西府用饭罢。”
傅试讷讷应着,心头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贾家能出来这么个了不得的人物?
手腕强硬,心智过人,怪不得人平步青云,深受当今器重。
刚刚,看东翁的架势,这位珩大爷以庶支之身,竟是连西府的脸面都压过去了。
“等下看看那宝玉如何,实不成,给那位珩大爷做妾,倒也未尝……唉,还是再看看罢。”
念及此处,傅试心头中就有些烦躁,按他的想法。
他妹妹纵不能为正妻,但起码也要给个侯、伯当妾才是啊,三等云麾将军……
可,这年岁都拖成老姑娘了,人家侯、伯又看不上他京兆小吏的门第。
真真是愁死人了……
荣国府,贾母院中,却说黛玉回到自家厢房,就在雪雁和紫鹃的搀扶下,坐在香妃竹榻上,少女去了鞋袜,将裙裾下摆撩起,现出一双光洁无暇,小巧可爱,一如嫩菱的小脚,在温水泡着,脚趾如玉笋新发,幼嫩白皙,指甲用凤仙花汁涂着蔻丹,有着几分俏皮。
“林姑娘这是和珩大爷爬山了?”紫鹃一边给黛玉洗着脚,一边说道:“珩大爷也真是的,姑娘身子这么弱,天可怜见儿的,怎么累成这样儿。”
黛玉手中拿着一个香囊把玩着,轻笑了下,柔声道:“不怪珩大哥的,是我要跟着去游玩的,上面的景色的确不同,只是我身子骨儿弱了一些,一同上去的云妹妹和三妹妹她们两个都没事儿的。”
紫鹃笑了笑,抬眸看着黛玉,柔声道:“原也没怪他,亏姑娘还护着他。”
黛玉:“……”
紫鹃轻声道:“珩大爷在三清殿对姑娘这么好,想来也没想到姑娘身子骨弱一些。”
黛玉幽幽叹了一口气,一剪秋水的星眸闪了闪,道:“他对谁都这么好呢。”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哪怕没有旁的心思,总希望自己是特殊的一个。
紫鹃:“……”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有些不明白。
“三妹妹,云妹妹,他也爱护有加的,哪怕是他对宝二哥,也是极好的。”黛玉解释说着,分明也觉得方才有些歧义,微微垂下明眸,纤纤素手把玩着垂落前襟的一缕秀发,轻声道:“府里下人们碎嘴说他是个牛心孤拐,心如铁石的,但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
紫鹃不禁笑道:“珩大爷向来是个心胸宽广的,对姑娘也是当妹妹来看的,今儿不是还劝姑娘给家里写信的吗?”
黛玉纤声说道:“嗯。”
紫鹃轻声道:“姑娘爬山时,都看了什么景儿?还有,姑娘是怎么下来的呢。”
黛玉星眸闪了闪,道:“看了会儿瀑布、山林什么的,下来是一个婆子背我下来的,云妹妹说让珩大哥背着我下来,但他没应。”
许多事儿就是,我可以不用这个功能,但你不能没有。
当然,此处形容黛玉的心态,或许并不十分贴切,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肯定希望长辈也好,兄长也好,他们的关注以及温暖目光更多停留在自己身上,这无可厚非。
紫鹃闻言,就是一怔,面色变幻,急声道:“哎呦,我姑娘,那是能乱背的?大爷要是背姑娘,搂哪儿才好呢?”
黛玉闻言,也是抬起星眸,眸中先是诧异,继而是一凝,却是猛然反应过来,是啊,如果背了,搂着她哪儿?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就是挪了挪翘挺。
紫鹃清声道:“姑娘,这珩大爷,真是可敬呢。”
黛玉闻言,娇躯颤了颤,一张秀丽、明媚的脸蛋儿,就是宜嗔宜喜。
紫鹃左右看了下,见四下没有婆子,压低了声音,柔声道:“不是我多嘴说姑娘,姑娘年岁也一天天大了,上个月来了红,也是大姑娘了,倒该知一些事了……不说其他,宝二爷有时候莽莽撞撞过来,我虽经常拦着,但不定有拦不着的时候,姑娘自己也应知避讳才是啊……不然,将来怎么许人家呢?”
黛玉闻听紫鹃来红之语,芳心震颤,一张白腻脸蛋儿就是羞红,羞涩道:“好姐姐,别说了,我……我知道了。”
紫鹃轻声道:“姑娘,宝二爷那边儿,姑娘以后也得避讳着,来日方长呢。”
黛玉闻言,既是感动,又是羞恼,星眸中就有泪光点点,不由在心中迅速回想自己先前和宝玉的种种,发现并无什么逾礼后,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此刻的黛玉虽和宝玉一起长大,其实并无男女之情,直到林如海去世之后,黛玉才逐渐沦陷。
紫鹃轻笑道:“不管将来和二爷如何,姑娘总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再说二爷那个性子,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呢。”
黛玉眸光闪了闪,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和宝二哥……我只当他是哥哥的。”
紫鹃笑了笑道:“倒是有这么一个哥哥,确是比弟弟都劳心一些。”
黛玉闻言,嗔白了紫鹃一眼,柔声道:“宝二哥虽痴顽了一些,但心思也不大坏,对我素来也是……也是极好的。”
正如宝玉自己所言,从小到大,都是他有一份,必要给黛玉一份儿,闹了别扭,都是在一旁陪小心。
紫鹃叹了一口气,迟疑了下,说道:“姑娘,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黛玉羞恼道:“好姐姐,别讲了,那都多远的事儿了,再提这个,我可就恼儿了。”
因紫鹃刚刚说了一些偎贴的体己话,黛玉也不好作脸色,摆出千金小姐款儿来。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侍书在廊檐下,唤道:“林姑娘,紫鹃姐姐在屋里吗?”
门口守着的雪雁,从屏风后绕出,笑道:“你怎么来了,姑娘在屋里呢,随我来罢。”
说着,就领着探春的丫鬟侍书,入得厢房内间。
侍书笑道:“紫鹃姐姐,三姑娘让我送着跌打药酒,珩大爷说,这药酒是他自己配的,舒筋活络,去血化淤,哪里酸痛了,倒掌心里一点儿,涂抹涂抹,清清凉凉的。”
紫鹃上前接过,笑道:“有劳了。”
侍书笑了笑,说道:“那我先回去回话了。”
“不妨喝杯茶再走罢?”
“不喝了,我们家姑娘还等着我回话呢。”侍书似也有着探春的几分性情,性子爽利,笑意盈盈就走了。
紫鹃拿过药酒,转身回来,笑道:“姑娘,这药酒我给你抹抹罢。”
黛玉轻轻应着,由着紫鹃涂抹着药酒,果如侍书方才所言,清清凉凉的。
“姑娘感觉如何?”紫鹃轻声问着。
黛玉轻声道:“这药酒涂上,好多了。”
紫鹃笑道:“姑娘好受就好。”
不提这一对儿主仆二人在说着体己话。
却说另一对儿主仆,在厢房中,贾珩正自去着外裳,看着抱着自家衣服在一旁角落里磨磨蹭蹭的晴雯,好奇问道:“你怎么将伱衣裳也拿来了?”
晴雯脸颊染绯,羞臊道:“不是公子方才说……”
却是猛然醒觉,自己方才会错了意,亏得自己一路心思纠结,天人交战了半天。
贾珩面色微顿,抬眸看着晴雯那涨红的狐媚瓜子脸蛋儿,想了想,轻笑道:“过来罢。”
他倒是不担心什么,他的定力还是足够的,他就是担心晴雯……嗯,别耽误了学业。
晴雯:“……”
晴雯捏着裙裾下摆,轻轻挪到近前,一张白腻如雪的脸颊羞红,垂下螓首,侧对着贾珩,窸窸窣窣解着自己衣裳上的盘锦扣,粉唇翕动了下,颤声道:“公子,我……”
终究有些难为情,不知如何是好。
贾珩上前握住晴雯的纤纤柔荑,轻轻将少女拥入怀中,附耳道:“好了,过来。”
晴雯闻言,转过一张滚烫如火的脸蛋儿,媚意流转的明亮眸子,迎着那一双清眸,却见少年已经轻轻凑了过去,弯弯眼睫不由轻颤,闭上双眸。
……
……
沐浴而罢,贾珩换了一身蜀领锦袍,在铜镜前理着衣襟,面色沉静依旧,身后浴桶周围,水渍倒未溅出,方才的澡,其实洗得很素。
晴雯也是换了一身浅红色衣裙,清丽柔媚,梳着空气刘海儿的发髻,一张狐媚瓜子脸之上还有几分明媚嫣红,垂下一双莹润的化不开的眸子,给贾珩系上犀玉腰带,没话找话说道:“公子,等会儿要去西府里是吧?”
“嗯,去老太太那吃个饭。”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按说也想带你去,但想了想,宝玉多半还在那,算了,算了。”
晴雯闻言就是忍俊不禁。
贾珩笑了笑,说道:“不说宝玉,就是他娘,上次你讥讽她几句,估计也怨上你了,当然,咱也不惧她,就是你能不见着她,也不见她就是了。”
晴雯闻言,点了点头,轻笑道:“本来隔着两府,也见不着她的。”
贾珩不由揉了揉晴雯的刘海儿,忽而轻笑了下,说道:“对了,晴雯,你回头和蔡婶说说,就说我吩咐的,将你的月例提到二两银子,多让小丫头,买些好吃的、好玩儿的。”
虽只是让晴雯伺候着洗了下澡,什么也没有做,但对晴雯而言,也得给她一个承诺才是,算是吃一颗定心丸,不然小姑娘不定回去会如何乱想。
晴雯眸光润意泛起,芳心一颤,一下子环着贾珩的腰,轻声呢喃道:“公子……”
“等过二年,再收你入房,现在还是好好看书写字。”贾珩转过身来,轻轻拥着晴雯,温声说道:“还有就是……你这身子还没长开的吧,看着也有些太瘦弱了,回头让后厨煲些乳鸽汤,早上也要多吃鸡蛋羹。”
这个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补充一些蛋白质、维生素。
“啊……”晴雯闻言,娇躯一颤,芳心羞不自抑,却是想起了方才的旖旎,芳心怦怦跳个不停。
只是心底悄然闪过一个字,“也?”
贾珩笑了笑,拉着小手,说道:“好了,我们走罢。”
第二百三十章 宝玉:她现在眼里都是……珩大爷。
荣庆堂中——
及至夜色低垂,贾母正在和傅秋芳说话,不远处凤姐和李纨笑着相陪,而迎春、探春、惜春、黛玉、湘云等诸姊妹也各自沐浴、歇息过后,陪着说笑。
迎春、惜春同样听了贾母的吩咐,回了房中补补午觉,待晚饭时再唤。
王夫人在下方的椅子上安静坐着,面带微笑,金钏、玉钏,彩霞、彩云则在一旁垂手侍奉着。
至于宝玉也终于得了空闲,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着淡蓝色襦裙、气质端娴的女子。
他素来知傅试的妹子是个琼闺秀玉,只是始终缘悭一面,今儿个倒是见着了,果然是伊人,衣如青梅,淡雅如菊。
就是这个头儿,倒真是挺高的。
傅秋芳身后还坐着两个婆子,也是不动声色打量着宝玉,二人是得了傅试的授意,过来一瞧宝玉的品格儿,见宝玉虽年岁尚小,但面如银盆,目似朗星,仪表堂堂,心头就是暗暗满意。
贾母轻笑了下,对着凤姐说道:“以往没听老爷说,不意傅家姑娘,是个这么顶好儿的人。”
凤姐笑道:“老祖宗,可不是吗?这秋芳妹子,我看着都喜欢的紧儿,尤其是这身形,亭亭玉立的。”
心头却是泛起一抹古怪,久闻那傅试是个心气高的,想来也想着攀高枝儿了。
在这个时代,一旦过了二八芳龄,还没有定人家,其实倒也不十分当紧,因为再晚可以拖到二九芳龄,再往后就不叫拖延,周围人都知道,不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就是这家人眼光太过挑剔,落在傅试身上,就是想攀高枝儿了。
傅秋芳被凤姐说得多少有些羞涩,轻声说道:“琏二奶奶过誉了,只是比寻常人长的高一些。”
黛玉和探春这时,也是悄悄看向傅秋芳,对视一眼,黛玉轻声道:“这位姐姐怎地生的这般高。”
探春笑了笑,说道:“林姐姐,这个,我怎么知道?”
“林姐姐,腿不痛了罢?”探春低声问道。
黛玉低声道:“涂抹了一些药酒,由紫鹃揉捏了下,好多了呢。”
探春转头看向黛玉,轻声道:“难为林姐姐了。”
在探春看来,以黛玉的性子,不愿声张,一来是性情要强,二来未尝没有担心贾母因她之事而说落贾珩。
黛玉轻声道:“本来也值当什么,若是闹得惊天动地,反而不好了。”
说着,黛玉不由抬眸看了一眼,正将一双目光盯着傅秋芳的宝玉,不知怎的,心头突然想起紫鹃的话,星眸迭烁,陷入思索。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声音,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荣庆堂中,众人闻言就是一怔,贾母笑道:“方才正要唤他呢,鸳鸯,代我去迎迎。”
鸳鸯“哎”了一声,就是离座起身,向着外间走去,但只刚到屏风外,就见着贾珩在婆子的引路下,已长身而来。
贾母摆饭宴请贾珩,一则是以示亲厚,二则也是因为白日陪同去清虚观打醮的礼尚往来。
贾珩入得厅堂,众人都是起身,凤姐笑着起身,说道:“珩兄弟,怎么不见弟妹还有尤大嫂子。”
贾珩瞥了一眼宝玉,面色沉静,清声道:“可卿她有些乏了,回去之后躺床着歇着,这会儿还没起身,尤嫂子那边儿,说是陪着两个妹妹说话,明一早儿,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实际是,可卿正在内厅宴请尤氏、二姐、三姐她们,晚一些,还可能会抹骨牌。
贵妇人的日常消遣,大约就是如此。
凤姐笑了笑,轻声道:“那用罢饭,等我晚间去看看她才是。”
昨晚,她家二爷又是外出不归,她心思烦闷,也不知向何人诉苦。
“好了,别只顾说话了,珩哥儿,过来坐,可是见过傅通判了。”贾母笑着问道。
此言一出,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贾珩,就是一旁端庄坐着的傅秋芳,也是将一双宁静的眸子,投向贾珩。
贾珩一边近前,在绣墩上坐下了,面色沉凝,说道:“都见过了,这会子,人正陪着二老爷在梦坡斋说话呢。”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贾珩接过一旁鸳鸯端来的茶盅,道:“无非是劝他好自为之。”
贾母、傅秋芳:“……”
不过转念一想,官场上的话许是不能说得太过直白,听话听音,看来还是高抬贵手了的。
这边儿,见几人说着话,尤其是众星捧月般围绕着那少年,王夫人凝了凝眉,轻声道:“玉钏,将那碗酥酪茶给宝玉沏沏,这会子别饿了。”
“是,太太。”玉钏应着,就是转身去沏茶。
贾母这会儿子,也是看向宝玉,笑了笑,说道:“是该开饭了呢,都把我的宝玉饿坏了罢。”
这边厢,沏了来,端给宝玉,道:“二爷,喝口茶罢,小心烫。”
宝玉应着,伸手去拿,结果却是心不在焉,就是一个不稳,只听咔嚓一声,瓷碗落地,玉钏吓了一跳,急忙闪开,然而有些温得茶落在宝玉手上。
王夫人就是霍然站起,脸色一急,道:“宝玉,宝玉……”
贾母也是笑容凝滞在脸上,道:“宝玉,我的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哎,我的二爷,仔细别烫着了。”玉钏花容失色,已是脸色苍白。
不同于原著中,白玉钏来送荷叶羹汤时,打落汤碗,烫着宝玉,那时并未让贾母、王夫人等见着,如今众目睽睽,当着贾母、王夫人的面,惶恐可知。
宝玉看向玉钏那张白腻、清丽的脸庞,笑了笑,道:“姐姐,你哪烫着了?疼不疼?”
玉钏、王夫人、贾母:“……”
玉钏心道:“二爷自己烫着了,怎么偏来问我。”
傅秋芳见得此幕,就是抬眸,看了一眼宝玉,而身后的婆子对视一眼,都是面面相觑。
似在说,这位爷,怎么一副不太聪明的亚子……
贾母上前,抓住宝玉的手,看着上面红印子,凝眉道:“我的儿,看着烫到哪里了,鸳鸯、湖泊,快拿冷毛巾来,给宝玉敷敷,这手背上有一小块儿红印,仔细别起了泡才是。”
王夫人也是上前查看,见得这一幕,就是冷冷看向玉钏,忍不住叱道:“笨手笨脚的蠢东西。”
玉钏面色一顿,垂下螓首,退至一旁。
一群丫鬟婆子围拢着,倒是将傅秋芳丢在一旁。
贾珩也是看向宝玉,目光落在落地上都没有多少热气的酥酪茶,默然了下,说道:“快点儿用冷毛巾敷敷,再晚一点儿,红印子都下去了。”
贾母、王夫人、凤姐:“……”
这次,却是湘云首先没忍住,“噗呲”一声,笑道:“珩哥哥,爱(二)哥哥哪有那般娇气?”
荣庆堂中也是随之响起一阵轻笑,就是贾母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哭笑不得,至于凤姐面色古怪,粉唇翕动了下,不知说什么才好。
但王夫人,脸色已是阴沉铁青,心头愤恨难当。
她的宝玉,什么时候,在荣庆堂中,成了旁人可以肆意取笑的对象?
“都是那位珩大爷!”
王夫人这般想着,就是撇了一眼湘云,却是连湘云都有些恨上了。
湘云浑然不知,走到宝玉近前,道:“爱(二)哥哥,你没事儿吧?”
宝玉也笑了起来,说道:“原也不烫,老祖宗着急忙慌的给什么似的,这红印子下去了。”
贾珩道:“这才是我贾族男儿,又不疼不痒的,闹得上下不宁,成什么样子。”
宝玉的反应虽然反射弧略长,但其实没什么问题,但贾母和王夫人二人那种“天塌了,地陷了,小花狗不见了”的反应,才是助长宝玉痴顽、憨愚习气的罪魁祸首。
贾母闻听贾珩说宝玉是贾族男儿,面色稍缓。
就连一旁的王夫人也是凝了凝眉,心头怒气……似是散去一些。
这就是王夫人再不喜贾珩,但贾珩说的话却有着百分之二百的分量。
说来可能有些贱骨头,但事实就是如此,以贾珩如今的“江湖地位”,夸奖、认同宝玉,王夫人心头既是不屑,又是窃喜。
“老祖宗,小孩儿磕磕碰碰都是有的,我小时候天天爬树,从树上落下的时候都有,那时候拍拍身上泥土,也就跑去玩儿了。”凤姐笑道。
却是见气氛不大对,拿自己糗事给逗趣儿。
贾珩也是看了一眼凤姐,暗道,凤姐不管如何,这暖场王的演技永远在线。
贾母笑道:“猴儿,偏你小时候闹腾,我们家宝玉是个文静秀秘的,比那姑娘都秀静呢。”
荣庆堂中的众人闻言,都是笑了,气氛重又恢复喧闹、轻快、愉悦。
宝玉也是笑了笑,清声道:“若是有来生,我倒情愿托个女儿身才是,不做这须眉浊物。”
一席话出,荣庆堂笑声戛然,都是将目光齐刷刷看向宝玉,震惊、古怪、疑惑,不一而足。
王夫人皱眉道:“胡说什么!”
一旁的袭人,连忙上前拉住已是面色苍白的宝玉。
贾母笑意凝滞了下,轻声道:“小孩儿辈说着玩儿,怎么就当真呢。”
这会儿,还有外人在,怎么就发起火来了?
王夫人方才就觉颜面大失,这会儿,心头本是烦躁,闻言对着贾母说道:“好好的爷们儿成日在后宅厮混,被一些狐媚魇道的挑唆坏了,好好地,说些乱八七糟的胡话来。”
以前还不觉得如何,但自家儿子当着众多人当面,说着这种糊涂话,实是让人寒心。
但王夫人此言一出,却是让人群中的黛玉脸色一白,娇躯轻颤了下。
宝二哥素来和她顽多一些,二舅母这话又是说得谁来?
她哪里狐媚魇道了……
念及此处,琼鼻泛酸,眼圈微红,一旁的探春伸手就是握住了黛玉的手,以示宽慰。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孩子的话,哪有做数的。”
凤姐笑道:“老祖宗也不必着急,先前珩兄弟不是说,待学堂建好之后,宝玉就能进去入学了,今早儿还说宝兄弟进益呢,可见啊。”
贾母笑道:“凤丫头说的这话在理。”
然后就是看向在一旁默然品着香茗的贾珩,又是笑道:“珩哥儿,你这个当兄长的,可得看顾看顾宝玉才是啊。”
“那是自然。”贾珩笑了笑,看了一眼眼圈微红,垂下螓首抹泪的黛玉,轻声道:“宝玉年岁也不小了,其实可以寄宿在学堂,那里绝不会有什么二太太说的狐媚子。”
王夫人:“……”
傅秋芳在一旁看着几人说话,玉容微顿,目光闪了闪,心头幽幽一叹。
她兄长的意图,她如何不知,但这宝玉不说年龄相差一事,就是这个小孩子性情。
身后的婆子,看向宝玉的神情,同样也有几分古怪。
贾母笑道:“哪里就到了这一步,经常督促他上学就是了。”
王夫人面色默然,一语不发。
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先不说这个了,我寻思着到点儿了,是不是,该用饭,这儿还有客人呢。”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吩咐着凤姐、林之孝家的摆饭,然后看向傅秋芳,笑道:“让你看笑话,宝玉自小淘气,因为读书的事,没少让府里他兄长操心。”
这话就说得有些往回找补。
傅秋芳扬起一张秀美的脸蛋儿,轻声说道:“听兄长说,宝二爷是个衔玉而生,生来具大造化的,小孩子虽贪玩一些也是有的,但一用起功来,想来三二年,名中榜首,也不在话下的。”
这话说得贾母面带笑容,王夫人心花怒放,看着傅秋芳的目光都不禁柔和几分。
宝玉一听这话,心头不喜,目光就有些疏冷,再看对面那“琼闺秀玉”的傅秋芳,心头仰天长叹,这样一个端丽、娴静的女子,何曾想也是那等汲汲于名利的世俗之人?
虽当日贾珩一番隐士之言,戳破了宝玉的西洋镜儿,但一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来,也某种程度上激发了宝玉内心对隐士的真正追求,他这一辈子就做个寄情山水的富贵闲人就是了!
“也就林妹妹才懂我……”宝玉却是猛然想起黛玉,就将目光去寻黛玉,然而,却见黛玉正是抬起一双泛起微红眼圈的星眸,一瞬不移地看着……珩大爷?
罥烟眉下的星眸中……似还有泪光点点?
宝玉心头剧震,就是痴愣在原地,一张中秋满月的脸盘,神情凝滞。
林妹妹,她的眼泪再也不是为他一人而流了,她现在眼里都是……珩大爷。
其实,这就是宝玉误解了,方才王夫人一通“指桑骂槐”的话,内涵了黛玉,黛玉心头委屈,就眼圈微红。
至于目光投在贾珩身上?
荣庆堂十双目光有八双在贾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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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贾政:好孽畜!取棍子来!
荣庆堂中,随着凤姐吩咐一声“开宴”,众人就作势起身,打算前往一旁的小厅用饭,彼时,已见婆子、丫鬟端着各色菜肴,于屏风之间,往来憧憧。
终于有人发现了宝玉的不对,宝玉此刻痴傻原地,目光怔怔望着黛玉,不言不语,那张宛若中秋满月的脸盘上,两行眼泪在脸颊上无声流淌。
事实上,宝玉对黛玉的感情,不仅仅是自小青梅竹马,还多少有一些别样的意味,否则,也不会于初见之时就摔玉,取小字。
可以说比起迎、探、惜等一众金钗,黛玉在宝玉心头都有着一份儿不同的地位。
故而在此刻“误解”黛玉“移情”之后,宝玉就觉得丢了魂儿一般。
当然,此刻的宝玉,还并不知道什么原因。
“二爷,去用饭罢。”袭人玉容带笑,在一旁轻声唤着,拉了拉宝玉的胳膊,但半晌过去,却见宝玉纹丝不动。
见状,袭人心头涌起一股不妙,面色渐渐苍白,急忙唤了一声:“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这时,王夫人闻听这边儿动静,就是迅速转过头来,见得宝玉目光出神,呆立原地。
心头一惊,面色倏变,转身上前,就是伸手拉起宝玉胳膊,却发现恍若老树生根,根本拽之不动,一颗心就往谷底沉,急声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为娘啊?”
但见宝玉眉眼出神,恍若泥雕石像,纹丝不动。
王夫人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的儿,你若是有什么事,为娘该怎么办啊。”
贾母这边儿同样转头见宝玉痴傻原地,“咯噔”一下,一张苍老面容上满是悲戚,快步上前,轻声说道:“我的宝玉,这是怎么了?”
贾珩也是面色微顿,回头去看宝玉,却不知又搞什么幺蛾子,打量片刻之后,就是凝了凝眉。
这回倒是不摔玉了?
改装痴卖傻了。
事实上,自上次宁国府之后,被打断施法的宝玉,哪怕是写观后敢,也都没有再在贾珩面前摔过玉了。
道理很简单,小孩子在撒泼打滚儿不管用的时候,他们就很少再用相同的招数。
“我的宝玉,快请郎中。”贾母此刻哪还有什么宴请贾珩的心思,就是连忙唤着一旁的面色复杂的凤姐。
凤姐柳叶眉下的丹凤眼眨了眨,目光沿着宝玉的视线,溯及黛玉身上,心思电转之间,就有几分恍然,轻声道:“老祖宗先别慌着唤在郎中,宝兄弟他心思定是弯在哪儿了。”
贾母面色狐疑,看了一眼凤姐,然后猛然瞧向黛玉,诧异道:“是玉儿……”
此言一出,王夫人、李纨等人,都是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黛玉。
黛玉:“???”
这又关她什么事儿?
方才她就没和宝二哥说话……
湘云这时,近得前去,伸出小手在宝玉眼前晃了晃,英气的眉蹙了蹙,道:“爱(二)哥哥,你盯着林姐姐做什么?”
然而……
宝玉却是一言不发,在湘云晃了下胳膊后,少顷,才从口中吐出三个字:“林妹妹……”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凛,就是抬起头,将一双冰冷、漠然的目光看向黛玉。
她这个外甥女,和她当初的小姑子一样,都是……惹祸精!
贾母则是面带疑惑,急声道:“你林妹妹究竟怎么了?”
宝玉却讷讷半晌说不出话,只在口中反复说着“林妹妹”三个字。
不能难为宝玉,因为宝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黛玉被荣庆堂中一双双或冷漠、或审视、或狐疑的目光盯着,脸色早已苍白如雪,心头涌起酸涩,轻轻垂下螓首,沉浸在记忆深处的久远一幕现出。
初上神京,同样在这荣庆堂中,宝二哥一言不合,就将玉摔在地上,彼时人群,唯她坐在椅子上,无助、惶恐……
黛玉手中拿着手帕遮着那张白纸如曦的小脸儿,眼圈不知何时,就有些泛红。
探春敏锐察觉到少女心头的无助,英媚的眉眼中蒙上一层忧色,在一旁握住黛玉的手,似乎在给予着鼓励。
荣庆堂中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然而就在这时,荣庆堂中忽地传来一声清咳,这一声咳嗽,却好似冬日之阳,将整个荣庆堂凝结的冰寒气氛驱散一空。
贾珩神情沉寂,行了几步,站在宝玉面前,恰好隔断着宝玉痴望着黛玉的呆滞目光,面色淡漠,伸出了右手,比划两个手指,在宝玉眼前晃了晃,清声道:“宝玉,这是几个?”
贾母、王夫人、凤姐、李纨:“……”
探春、迎春、惜春:“……”
黛玉:“???”
心头一抹凄苦与无助都稍稍消散,一张粉腻的俏脸涌起血色,星眸熠熠地看着那人。
王夫人面容刷地笼起寒霜,说道:“珩大爷,你什么意思?当宝玉是疯了傻了不成?”
凤姐一听王夫人之言,暗道一声,坏了,连忙笑着打了个圆场,道:“珩兄弟,你见多识广,是不是看出了宝玉身上的什么门道?”
众人闻言,都是心头一愣,齐齐看向那少年。
贾母凝眉,说道:“珩哥儿,这是……”
说着,不动声色地扯了扯王夫人的衣袖。
“这口不能言,双目发直的症状……看起来倒像是中风。”贾珩面色淡漠,徐徐说道。
贾母:“……”
其他人都是面面相觑。
探春凝眉道:“珩哥哥,医书上说,中风不是上了年纪之人才有的吗?”
凤姐面色古怪,看着对面少年一本正经的模样,丹凤眼中涌起一丝狐疑,她怎么就觉得像是在冒坏水呢?
“不管是不是中风……”迎着一众目光,贾珩凝眉说着,忽地在宝玉耳畔,猛地沉喝道:“来人,去唤政老爷过来。”
宝玉吓得一哆嗦,恍若打了一个激灵,向一旁行了几步,看向黛玉,说道:“林妹妹,伱和珩大爷顽儿,不和我顽儿,咱们从小一桌吃,一床睡,他是后来的,你怎好为他流泪而疏远我呢。”
荣庆堂中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被这话唬得一跳一跳。
王夫人面容阴沉,目光瞥向已是面色惶恐不安的黛玉,心头生出厌恶,果然是这个惹祸精。
黛玉一张妍丽的脸蛋儿已是霜白一片,迎着一双双目光的注视,只觉心头凄苦、伤心。
宝二哥究竟在胡说什么啊?她什么时候和珩大爷顽?还有什么为他流泪,宝二哥……
当着这么多人面,你说这些,让她的脸面往哪放?
此刻众人不仅仅看着黛玉,也有那狐疑的目光瞥向一旁的贾珩,不由在心头胡乱猜测,这一下子就反映在面部表情上。
“呵呵……”贾珩脸色阴沉如水,冷笑一声,却不说话。
心头也生出一股荒谬之感,宝玉这话是说宝钗的吧?
然而,这一声“呵呵”,却在荣庆堂中恍若数九凛冬的寒风。
贾母一听这声冷笑,心头就是一沉,急声道:“珩哥儿,你别恼,小孩子说着玩儿,没个高低深浅的。”
不仅是贾母心头“咯噔”一下,就是王夫人也是心头一寒。
因为……怒极反笑!
不是荣庆堂中当事人,无法形容那种凛寒刺骨的气势,空气温度突然下降几度的感觉。
这不是普通的少年,是神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权贵,前天才刚刚在宁国府中兴起一场血腥杀戮!
握天子剑,掌生杀之柄,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爷们儿!
凤姐瓜子脸也是一白,连忙笑着说道:“老祖宗,许是因为今儿个打醮,没有带着宝玉,宝玉才说林妹妹不和他顽?两个人在一起一块儿长大,您也知道,一日不见就闹着别扭,这也不是一回二回了。”
贾母闻言,面色变幻了下,叹了一口气,看着宝玉笑道:“宝玉,今儿是你珩大哥带着你妹妹去打醮祈福,哪里就疏远你了?”
黛玉这时候,盈盈上前,缓行几步,恰恰站在贾珩身侧。
少女罥烟眉下的熠熠星眸,静静看着宝玉,轻声道:“宝二哥,我方才只是想着,过几天就是重阳节,想着扬州家里了,一时伤心,不是为谁落泪了呢。”
这话说的也算是贴切,众人闻言,都是唏嘘感慨,就过来劝宝玉。
贾珩听着都是暗暗点头。
应是三清殿中,黛玉在受他劝慰之后,将话听进去了,这才想好的说辞。
不管如何,这话落在谁耳中,都挑不出任何理来。
至于方才黛玉为何暗自垂泪,他也隐隐有几分猜测。
多半是王夫人那一番狐媚魇道的话,让黛玉自行“对号入座”,心生黯然。
宝玉这时闻听这番解释,先是一愣,继而心头大喜,一张宛如中秋满月的脸盘上转悲为喜,说话间,就要伸手去拉黛玉的胳膊,告恼道:“林妹妹,是我糊涂了,我方才看错了。”
凤姐笑着缓和气氛,说道:“老祖宗,您看看,瞧见了没有?他们两个一块儿吵闹,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这样?”
贾母也是欣然笑道:“他们两个自小玩闹惯的。”
恰在这时,贾政却是过来荣庆堂,听到里间的动静,快步走来,一入屏风,见得宝玉仍是呆呆站在那里,一群人围拢着劝说的劝说。
而不远处站着的贾珩,面色阴沉,神情默然。
贾政如何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定是宝玉性情顽劣,又是闹出是非来。
贾政只觉一股邪火直往脑门窜,一张儒雅、白净面容已然脸色铁青,沉喝道:“好孽畜!给我取棍子来!将这混帐东西打死了账!”
贾母、王夫人、宝玉、凤姐:“……”
荣庆堂中,赫然一静。
然后,外间就有小厮去取棍子。
宝玉闻听沉喝,恍遭雷殛,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打眼看见贾政面上涌起“杀气”,一时间就是脸色惨白,吓得转身就跑到贾母身后。
贾母这边厢,搂着瑟瑟发抖的宝玉,只觉心疼坏了,看向贾政,苍老面容上现出惊色,说道:“你要做什么!”
“母亲,你今儿个再别拦着我,今儿我非要打死这个不成器的畜生不行!”贾政愤愤说着,撸起袖子,恰在这时,外间的小厮已递来了棍子,一把接过棍子。
“过来!”
贾政面带煞气地向着宝玉吼道。
宝玉此刻已是吓得如鹌鹑一般,向着贾母怀里缩去。
贾政怒哼一声,拿着棍子,就是向宝玉逼近着。
“你今儿个连我也打死算了。”贾母见状,面色大变,已然气得浑身颤抖,又气又怒说道。
贾政手中拿着棍子,刚刚行得近前,闻听此言,一张儒雅面孔青红交错,无数次如此,无数次……
贾政脸色渐渐苍白,颓然道:“母亲,你是要逼死儿子啊……”
说着,只觉胸口发闷,身形晃了晃,似是向一旁栽倒,贾珩皱了皱眉,连忙快步上前,搀扶着。
荣庆堂中众人都是发出一声惊呼。
王夫人见贾政气得脸色苍白,已然泪流满面,跪坐在地上,抱着贾政的腿,哭泣道:“老爷,宝玉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要打死他,还气成这样……”
贾母见贾政那副样子,也是不忍道:“好好的父子,怎么就和仇人一样呢,宝玉怎么就将你气成这样啊。”
贾政说道:“一天天不学好,你们刚才就是一味纵着他!现在珩哥儿都觉得他没救了啊,一旁冷脸不语……”
王夫人、贾母:“……”
李纨、凤姐、探春都是面面相觑。
这个理由……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方才,是宝玉和玉儿他们兄弟姊妹闹别扭,宝玉小孩子说话没个轻重的,珩哥儿恼……”
凤姐闻言,心头一沉,就是一愣。
却在这时,只听传来一把清朗的声音,响起在荣庆堂中:“老太太这话说的,我会和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贾母闻言,一时语塞,方醒觉失言。
却见那时,那少年朗声说道:“方才只是觉得心寒齿冷罢,想我宁荣先祖,何其了得,如何生出这等痴顽如石、无情无义的不肖子孙来?!”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惊惧莫名,齐刷刷地看向那素衫少年,
凤姐只有一念,珩大爷这次是真恼了!
贾母闻听此言,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她几乎都快忘记了,这位的性情,刚强不可轻辱!
贾珩面色平静,沉声道:“林姑夫为科甲探花出身,如今远在扬州巡盐,林妹妹至神京离居,倏然已有数载,不能与父共叙天伦之乐,又少母亲在旁呵护,望其所长,在荣府中形单影只,茕茕孑立,虽有老太太施慈爱于她,然老太太也上了春秋,难免也有疏漏之处……宝玉,你痴长一岁,如你所言,与林妹妹朝夕相伴,一同长大,然而,你动辄负气使性,不分初一十五,装疯卖傻,痴顽愚呆!何曾有长兄爱护过幼妹的心思?况二老爷严父目光殷殷,望你成才,你却一味躲在后宅厮混,东躲西藏,毫无担当!纵生而衔玉又如何,不过是痴顽如石,无情无义罢了!”
情不情的宝玉。
道一句痴顽如石,无情无义,毫不为过,说什么爱惜女儿,都盖不住毫无担当四个字!
金钏、袭人,黛玉,宝钗,湘云……哪一个不是如此?
“昨夜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说的又是谁呢?”贾珩念及此处,眸光幽幽,面容霜冷之意寸寸覆起。
而贾珩此言一出,荣庆堂中都是无不心头一惊。
宝玉此刻从贾母怀中抬起一张中秋月明的脸蛋儿,心头剧震,只觉字字如刀,扎在心上,脸色苍白。
他负气使性,装疯卖傻?
他东躲西藏,毫无担当?
他痴顽如石,无情无义?
这……不,不,他不是这种人!不是的……
黛玉在一旁听着,已是红了眼圈儿,垂下星眸,泪珠盈睫,一旁探春就是伸手紧紧握住黛玉的玉手,轻声宽慰道:“林姐姐。”
如果说先前的隐士、卿士之辨,是刺破宝玉的面纱!
那么这一次,几乎是将宝玉的底裤颜色都给示之于大庭广众,就等着来日印证,底裤全部扒掉,露出那孱弱、幼小的人格!
贾珩沉声道:“你但凡存着一些男儿担当来,就过来搀扶搀扶你爹和你娘,你爹为你气得浑身颤抖!你娘为你哭天抹泪!”
贾政此刻浑身颤抖,一半是气得,一半是激动。
至于王夫人,则是捎带脚儿。
“混帐东西,还不过来!”见宝玉迟疑在原地不动,贾珩面露煞气,目光湛然,锐利一如剑芒,沉喝一声,如春雷猛绽。
宝玉吓得一哆嗦,腿下不受控制一般,向着贾珩挪来,伸手搀扶起王夫人,紧紧垂下头。
这一幕,不得不说,不论是落在贾政眼中,还是贾母眼中,都有一种赏心悦目、老怀大慰之感。
没有孩子的人,是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不成器的孩子,突然懂事一点儿的感觉,那种惊喜和欣慰。
而这一切,又谁带来的?
“二老爷,棍棒底下,实则难出孝子,宝玉这个性子,唉……”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咱就不说他科举功名,为官作宰,就是来日,但凡有一分为人子、为人兄、为人父的担当来,二老爷就没有白生这个儿子。”
贾政闻言,只觉说进了心坎里,窝在心头的一股郁气渐渐散去,泪眼纵横,心头百感交集,感动道:“子钰啊……”
这等谆谆教悔,言传身教……
贾母同样面色变幻,默默地看着那少年,心头什么怨怼之气,一点儿都没有。
说句不好听话,但凡是个明白人,说不得会说一句,珩哥儿,这个儿子你来教罢。
黛玉更是止住了哭泣,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罥烟眉下的星眸,粲光隐现。
无他,这种人格光辉、行事气度,简直让人心神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那种其道大光,正道直行的感觉。
严厉时如雷霆霹雳,当头棒喝,和煦时又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训宝玉,言辞严厉却殷切在望,劝贾政,言辞和煦却诚挚动人。
尤其斯人所言,哪怕不为官作宰呢,让宝玉拿出一些为人子、为人兄的担当来,这话说得,但凡父母听完,都要热泪盈眶,点头称是。
更不用说,贾珩不是简单地训斥宝玉一通了事,而是在点化这颗顽石,让宝玉过来搀扶贾政、王夫人,更是神来之笔,感人肺腑。
这种教育方式,加上先前的言传身教,那种人格魅力……
傅秋芳同样美眸焕彩地看向那少年,方才还觉闹了一场,对着所谓荣宁二府家风大失所望,但此刻却有一种心神颤栗,不虚此行的感觉。
“这位珩大爷,不愧是写出三国这等鸿篇巨制……慷慨豪迈,性情中人。”
探春早已目光抽不离地看着贾珩,芳心轻颤,一张明媚的脸蛋儿,已是嫣红若海棠。
纵然,按着原著的命运轨迹,敏探春出嫁,也是喊了赵姨娘一声娘。
黛玉则是将一双熠熠星眸看着那少年冷峻、削立的侧脸儿,心头思量着方才贾珩说她离京而来的话。
说来可笑,如果按着原著的命运轨迹,宝玉哪怕是来日黛玉父亲亡故之后,都未必说过这等暖人心的话。
因为宝玉对生死的看法,颇有佛道的超脱心态,但恰恰是与世俗之间的天伦感情是不能兼容的。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感人肺腑者,唯情而已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兰桂齐芳
荣庆堂
一场闹腾,最后却以贾珩训宝玉、劝贾政而结束,而在众人的劝慰下,贾政怒火散去许多,所有无奈,都是化作一声长叹。
夜幕低垂,已是戌时。
凤姐伸手拉着贾母,和缓了下气氛,笑道:“老祖宗,现在都已酉时了,孙媳妇儿肚子饿的咕咕叫,还是用饭罢。”
贾母微笑点了点头,轻声道:“凤丫头说的是,好了,都不许再气了,过来用饭,傅家姑娘,你也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傅试以贾政门生的身份登门拜访,而傅秋芳作为随行女眷,在贾母院与贾府一众女眷见面,故而倒也不用避讳,至于宝玉……几视女眷论。
而后贾母喜爱傅秋芳品格而留饭,其间贾政乱入,但贾政是傅试恩主,孙子都有了,自也谈不上什么避讳。
反倒是贾珩,不过因其身份地位,竟无人觉得不妥。
贾政见状,也缓声道:“母亲先自和珩哥儿一起用饭,儿子在前面备下了薄宴,与一众清客,招待到访的傅通判。”
贾珩看向贾母,朗声道:“我去送送二老爷。”
虽然荣庆堂中的事情告一段落,但出门陪着贾政说两句开解的话,也是应有之义。
贾母面带微笑,慈眉善目说道:“珩哥儿去罢,一会儿别忘了吃饭。”
汲取刚才“节外生枝”的教训,贾母也不多说其他,只是将椿萱高堂的角色,扮演的慈眉善目。
贾珩点了点头,抬眸而望,清冷、沉寂的目光逡巡过凤纨、迎惜、湘云、探春脸上,最终落在黛玉那张俏丽、苍白的脸上,倏然,对上那一双缓缓抬起,泪光点点的星眸,却是柔和了几分。
黛玉方才被宝玉当着众人的面儿一通责问,心头的委屈、凄苦,可想而知。
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
这和探春还有不同,上次他能递手帕让探春擦眼泪,那是因为他也姓贾。
这是族兄对族妹的爱护之情,和什么“人间油物”的霸道总裁,不可相提并论。
但对黛玉……就多少有些不妥了。
尤其是方才宝玉口中嚷嚷着什么“为他流泪”云云。
黛玉被那双柔和却坚定的目光注视着,芳心一震,眼睫弯弯垂下一丛阴影,星眸闪了闪,不知为何,心头郁气似乎都散了大半。
一个坚定的眼神,在恰当的时候,都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贾珩也不多说其他,然后就是扶着贾政出了荣庆堂。
随着其人离去,荣庆堂中原本凝滞、冰寒的气氛,倏然一松一暖,原本拉着王夫人的胳膊,就连紧紧低着脑袋“装死”的宝玉也抬起中秋月明的脸盘儿,拉着面色复杂的王夫人来到贾母身旁。
湘云捂住胸脯,一张甜美的苹果脸儿,洋溢起烂漫的笑意,轻声道:“珩哥哥这一走,才觉得满天的云彩都散了。”
众人闻言,面色古怪,但都是松了一口气。
说句中二一些的话,贾珩方才气场全开,主宰了整个荣庆堂,最后更是……杀死了比赛。
凤姐拉过贾母的胳膊,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老祖宗,珩兄弟见天儿操心着外间的大事,过来吃个饭,还要操心着兄弟姊妹的别扭,亏他年岁比我还小几岁,操得心比起我不知多少了。”
这话,自还是为了暖场。
这种“尴尬、僵硬”的气氛,饶是凤姐“暖场王”的本事,都要从小火慢炖,以一声叹息,开始暖起,如果抛开既存事实不谈,转移话题,这个场,暖的就生硬的没有水平。
贾母也是叹了一口气,道:“是啊,难为他了,今个儿才抽出时间陪我们去清虚观,回来他这个当族兄的,还要操心宝玉。”
“唉,谁让他是族长呢,族里年轻一辈儿的就属他能为大。”凤姐又是话锋一转,笑道:“外间办着皇差,操心着国家大事儿,府里小儿辈的磕磕绊绊,家里的琐事,他这个当兄长的,还是要操心着。”
贾母闻言,也是微笑道:“阖族出了这么个人物,说话办事儿,哪怕在外面都是得宫里,凤丫头说的是,谁让他能为大,让他能者多劳一些。”
凤姐笑道:“老祖宗这话是正理儿。”
众人闻言,都是点头称是,气氛竟拨云见日,进入轻快、愉悦的节奏中来。
傅秋芳闻言,却是深深看了一眼凤姐,暗道一声,真是好厉害的妇人,闹成这样,都能说出这番名堂。
这在后世有一个词,丧事喜办,唯有咸因。
李纨樱唇翕动,这位花信少妇,秀郁鬓发间别着一根碧绿簪子,素雅、婉丽的鹅蛋脸儿仍是不施粉黛,轻笑道:“凤丫头刚才说的是呢,珩兄弟书房中就挂着一副对联,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现在可不就是国事、家事,事事操心着吗?”
湘云闻言,脸上就现出诧异,说道:“嫂子,这对联只有一句吗?”
这一下子,一旁的黛玉、探春、迎春、惜春都是将目光投去。
迎着一双双的目光瞩视,李纨芳心一时竟有些羞涩、慌乱,玉容上笑意微凝,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说道:“也是他住在柳条胡同儿时,他借了兰哥儿的两本书,我带着素云去登门寻书见着的,书房里的对联好像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凤姐听着李纨加了一段时间、人物、地点的话语,一副自证清白的样子,心头不由暗笑。
不过转念之间,也有些体谅孀居在家的小寡妇,如不道出这一段本末缘由来,只怕落在一些人耳中,不定如何编排主子。
“我倒是记得是上个月的事情,那次见着嫂子拿着几本书。”凤姐笑了笑,在一旁插嘴说道。
这下,自是人证物证俱全。
这时,探春清声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对联写的是真好呢,字字有应,恰恰是珩哥哥的写照呢。”
傅秋芳脸上同样现出几分惊异,思忖道:“这应是珩大爷的座右铭了吧。”
这对联是明末东林领袖顾宪成所写,这位东林书院的创始人,不管其徒子徒孙如何在晚明的朝局上,在国事、天下事之上搅风搅雨,但这幅对联的格局,的确不同凡俗。
与之黄浦军校门口的对联,堪称政、军两校的楹联双璧。
凤姐笑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虽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也听出来,珩兄弟的心气儿这般高。”
“儒家常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珩哥哥是这般做的呢。”探春脸颊嫣然,清声说道。
众人闻言,都是不明觉厉。
在王夫人身旁的宝玉,瞥了一眼探春,心头就是叹了一口气。
她们都谈着那位珩大爷,连三妹妹也……
却说贾珩离了荣庆堂,随着贾政来到廊檐之下,说道:“二老爷不必太过烦心,宝玉他这性子非止一日,总要慢慢改易才是。”
他再是安慰人,也不会说什么,宝玉只要好好读书,以其天资,三五年就可大展身手了。
世上最大的谎言,大概就是,只要我努力,只要我用心,我就……
这和躺在床上、雄心万丈,几无二致。
贾政面色感激,点了点头,说道:“珩哥儿,多谢你方才提点宝玉,宝玉以后还要你这个当兄长的多费心才是啊。”
方才贾政那一句“珩哥冷脸不语”,还真不是和王夫人开玩笑,而是从心底就这么认为的,经过让宝玉观查账、写观后感一事,贾政业已将贾珩视若宝玉之师。
试问,学校老师现在都不管他了,为人父母者乍听到这句话,该多绝望、无助?
贾珩沉吟半晌,说道:“二老爷,这是应该的,只是宝玉这性子,不说出将入相……”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莫说什么出将入相,这个,我从未想过,他能中个举人,进士出身,当个小官,我就心满意足,可以告慰先祖了。”
出将入相,多少人都无法做到,他自己都做不了。
贾珩面色默然,心道,中举人、进士出身?这都能主政一方了,这还是在望子成龙啊……
想了想,也不好冷却贾政的心思,就说道:“二老爷说的是,如我们荣宁二府这样的人家,历经四代,富贵已极,其实,倒也不需他在宦海搏杀,但想维持家声不堕,也不能在朝中没有做官的人,宝玉这个性子,能不能科举入仕,需得再过二年看看罢,纵是不能科举为官,也需得让他知道家业肇始之艰,能多一些男儿担当来。”
后世有一种说法,为何厅局……他们的孩子没有从政,而是去经商的经商、搞艺术的搞艺术、出国的出国?
因为,市场经济的繁荣、社会分工的细化、法治社会的进步,给予了不同禀赋的人更多的职业选择和社会定位。
当然,以上是前提之一,关键在于权力无法世袭,权力的变现也需要承担风险。
上一辈人走到的高度,往往是时代和个人奋斗的结果,下一辈人,大多数都难以复制,无法做到比上一辈更出色。
即父亲是厅,孩子除非考进部委这样的平台当老黄牛,能混到处的都是寥寥,大多数只能在科级打转儿,更不要说主政一方。
还不如将父辈的资源、平台、见识,在一切向钱看的时代,尽量转化为财富,维持家族和个人的阶层地位不堕。
所谓一辈从政,二辈经商,三辈混娱乐圈……
贾政听着贾珩所言,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甚是。”
贾珩面色顿了下,又是微笑道:“不过,我看兰儿是个读书种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举业有成。”
兰桂齐芳,有种说法,红楼原著中,宝钗与宝玉的儿子唤作贾桂,与贾兰最后都科举为官,重振了贾府,做了新朝的官。
故而才有李纨的判词: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当然最后两句有说,李纨熬得昏惨惨黄泉路近,故而被人笑谈。
但按着时人科甲出身,光宗耀祖的观念,哪怕李纨去世后被封为诰命,也应是光前裕后,含笑九泉,何言与他人做笑谈呢?
好比后世,寡妇拉扯着儿子长大成人,待儿子事业有成,为官作宰,哪怕熬得油尽灯枯,没有享过一天福,世人也不会笑谈,而是对一位伟大母亲的肃然起敬。
如果做了新朝的官儿,似乎就说得过去了,背弃祖宗、被发左衽……
贾珩面色幽幽,将心头一些发散的思绪压下。
提及孙子,贾政面上的愁闷果是散去许多,既是欣慰又是惋惜,叹道:“兰哥儿像他父亲啊,子钰你这个当叔的,以后还要多提携、指点他才是啊。”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说话之间,贾珩就送着贾政到了抄手游廊尽头,这一路经过贾珩的开解,贾政心头烦闷已消失不见,微笑道:“珩哥儿,到这里罢,你回去用饭罢。”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二老爷慢走。”
待目送贾政离去,贾珩面色默然,站立了一会儿,思绪万千。
秋风袭来,略带着几分凉寒,贾珩目光闪了闪,正要折身返回,回头却见鸳鸯提着灯笼,从月亮门洞快步过来。
“珩大爷,老太太唤你过去用饭呢。”鸳鸯碎步前来,俏声说着,那张白腻如雪的鸭蛋脸面儿,几颗雀斑在廊檐橘黄灯火掩映下,淡去三分,容貌平添几分婉美、明媚。
贾珩笑了笑道:“这就过去了。”
说着,行至近前,二人就是沿着抄手游廊返回。
鸳鸯轻声道:“刚才老太太和琏二奶奶还说,让大爷多费心了呢,本来是过来吃饭的,却因为宝二爷……心头很是过意不去呢。说来,大爷还真是有办法,宝二爷他这几天,我看着都进益了许多。”
贾珩道:“费心倒没费多少心,宝玉这个性子,希望经此一事,能够有所成长罢。”
他知道鸳鸯是担心他对贾母有看法,就在一旁帮着说话找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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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夺嫡旧事
两个人说话间,往着贾母房里去。
因为上次之事,鸳鸯心底藏着一份羞意,也不好多说其他,一路安静而行。
贾珩在荣庆堂中用罢饭,之后,傅试来唤,傅秋芳就是出言告辞,贾母也不多作挽留,着人送傅秋芳回去。
一时间,荣庆堂中,就剩下了贾母、凤纨、黛玉、迎惜,探春还有王夫人搂着宝玉,各自说着话。
贾珩端着茶盅,品着香茗,忽地抬眸,清声说道:“老太太经得事多,我来前儿在书房中,研读着东虏肆虐于北疆的本末细情,翻阅兵部职方司关于二十余年前,辽东之战的记述,其间颇有模棱两可之处,就想询问老太太几桩旧事。”
贾母闻言,就是一愣,苍老面容上现出诧异,道:“珩哥儿,你这话,究竟是怎么说?”
原本闲聊着的的凤姐、李纨、黛玉、湘云、探春等人都是停了谈笑,抬起了头,目光疑惑而好奇地看向了那贾珩。
如凤姐、探春都是明眸闪烁,嗅到了一丝高端对话的味道。
王夫人正搂着宝玉叙话,也是抬头看去。
还是那句话,说起来可能有些贱骨头,以如今贾珩的江湖地位,王夫人再是不喜贾珩,也无法忽视其存在。
贾珩斟酌着言辞,说道:“辽东之战后,关外失陷,天下震动,这是隆治二十七年之事了,当时,国公爷应该还健在,老太太可知当初的神京朝局?”
他不好直接问废太子一事,但随着谈话深入,贾母必是知道他在问什么。
贾母凝了凝眉,说道:“珩哥儿,隆治二十七年……有二十多年了,让老身想想。”
面上做出回忆之色,少顷,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时候北边儿吃了败仗,国势飘摇动荡,国公爷在五军都督府经常彻夜未归,忙得脚不沾地的,因为是太上皇御驾亲征,兵败之后,神京城中,就是闹得沸沸扬扬,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二十万大军全折北边儿了,有说北平已经破了,还有说号召天下上京勤王的……总之,京里一片兵马慌乱的,国公爷偶尔回来,脸上也是阴云密布,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唉声叹气。”
贾珩闻言,瞳孔微凝,暗道,果然如此。
在北平吃了败仗的太上皇,还没回京,只怕神京已是满城风雨,群情汹汹,而当时的监国太子,自是一举一动都吸引着各方势力的目光。
那么如果传出一些太上皇已遭不测的流言,极有可能有文武百官上疏让太子践祚。
王夫人抬起头来,眸光闪烁,心头微震,这等关乎朝局的大事,二十多年前,她还未出阁,哪里知道这些。
至于凤姐,明媚、艳冶的瓜子脸上也是现出思索。
探春同样将目光投在贾珩身上。
贾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再不久,第二年,就是义忠亲王被废黜了,那件事儿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挺复杂的,我其实了解的也不多。”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老太太了解多少,可和我说说罢,只是荣庆堂可有单独的慕轩室?”
贾母、王夫人、凤姐:“……”
探春英气的浓眉下,晶澈明眸眨了眨,心底泛起一个词,“屏退左右”。
迎着一众惊疑不定的目光,贾珩解释说道:“一些旧事,我在外面也不好贸贸然打听,但朝堂为官,总要做到心头有数,否则,不定犯了什么忌讳。”
他如果写《平虏策》,呈递于上,就需要对辽东失陷的所有细节做到心头有数,唯有如此才能在言之有物的基础上,不犯天子忌讳。
贾母面色怔了下,笑道:“你是个心思谨慎呢,里间倒是有一座平日用来午睡的暖阁。”
众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平常,这里多半还参杂着天家的权力斗争,讳莫如深,的确不适宜当着众人的面道出。
贾母转头看向王夫人以及宝玉,轻声笑道:“宝玉还有他娘,不用跟前儿伺候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王夫人:“……”
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去一旁说还不算,还打算将她远远打发了,排除在府里的核心机密之外?
其实倒不是,而是贾母见宝玉面露恹恹之色,觉得刚刚闹了一场,就让宝玉回去歇着。
王夫人强自笑了笑,说道:“那老太太,我先和宝玉回去了。”
李纨也是看向凤姐,笑道:“我们要不也下去了吧。”
凤姐虽心头有些不乐意,但这时也只能笑道:“老祖宗,我和平儿去看看各处夜里,有没有婆子吃酒耍钱的,等过会儿再回来。”
虽有些心痒痒的想听,但知道以她的身份,还有些不够格。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去罢。”
黛玉、湘云、探春面面相觑,也是纷纷起身,开口告辞。
探春倒是想跟着去听听,一双英媚、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贾珩。
贾珩道:“让三妹妹和鸳鸯搀扶着老太太过去罢。”
贾母、王夫人、凤姐、李纨、黛玉:“???”
黛玉不由一眼探春,星眸眨了眨,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探春心头欣喜,清丽修眉之下,一双英媚、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迎着众人或疑惑、或不解的目光,贾珩轻声道:“探春妹妹见识不凡,只可惜不是个男儿身,否则,也能在外面闯出一方事业,帮衬着我。”
众人闻言,都是心头震撼。
一双双目光投向探春,就是王夫人也是紧紧盯着探春,面色动容,探丫头竟这样得这位珩大爷的看重?
被众人围观着,探春粉腻脸颊羞红如云霞,垂下明眸,芳心被甜蜜和欣喜充斥着,娇俏道:“珩哥哥,你这话太重了,我可担不起呢。”
可惜她不能为男儿身,是的,可难道女儿身,就不能帮衬珩哥哥……
嗯,哪里有些不对?
贾珩道:“怎么担不起?”
他之所以给予探春高度评价,不仅仅是对探春明媚大气的欣赏,也有让探春在家中处境改善一些之故。
探春为庶出,虽跟着王夫人长大,但也未必快意自在。
加之,探春对他的态度,现在已愈发有“小迷妹”的倾向,势必要引起王夫人的不喜和敲打,如果他给予相应的看顾态度,王夫人再是不喜,也不敢冒头儿。
“起码王子腾回来之前,王夫人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她再是对我有怨愤,她也不敢与我冲突,因为担心折了体面。”
说来说去,这都是贾珩先前与贾赦、邢夫人斗争出来的赫赫威名。
贾珩为一介白身之时,尚在荣庆堂和祠堂中骂过贾赦不肖子孙,骂过邢夫人贱人,纵观贾府上下,每每思虑,谁不惧之?
王夫人这等自持出身的贵妇,要维持太太的体面,自是顾虑重重,根本没有直接和贾珩冲突的勇气。
说话间,探春和鸳鸯搀扶起贾母,向着里间暖阁而去。
贾母的荣庆堂以十二块屏风隔断着空间,而后间的暖阁,恰恰是贾母午睡休憩之所,烛火灯笼燃着,明亮如昼。
鸳鸯搀扶着贾母在太师椅上落座,隔着一方小几。
探春轻笑着看向贾珩,就准备提起茶壶去斟茶,却被贾珩提起茶壶,轻声说道:“三妹妹,我来罢。”
“嗯,珩哥哥。”探春闻言,眉眼低垂,收回了手,却是方才有意无意地触碰到指尖。
贾母那边儿也在铺好的坐垫上落座,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那件事儿,你不去到处打听是对的,本来也该和你说说的,这段时间,家里的事乱糟糟的,倒是忘了。”
贾珩已成为贾族族长,但因为出身旁支之故,对宁荣二府的一些朝堂旧事缺乏了解。
贾珩道:“正要向老太太请教。”
说话间,将斟好的一杯茶,推至近前。
贾母叹了一口气,面上现出回忆之色,说道:“那是隆治二十七年,当时的圣上御驾亲征,不意在北边儿吃了败仗,二十多万人马啊,都折在北边儿……神京城內几乎家家带孝、户户支幡。”
想起往事,贾母苍老面容上也有几分惊惧,身后的鸳鸯,就是轻轻抚着贾母的后背。
贾珩面色静默,听着贾母道出细情。
贾母道:“京中没多久,就废黜了太子,东府的敬哥儿,原来早早中了进士,为太子右中允,也吃了挂落儿,当时国本之争闹得满城风雨,不少科道言官被贬出京城,我们家那段时间也不顺遂,隆治三十五年,太上皇也不知怎么的,又重立了太子,再就是隆治三十九年,宫里突然传来了太上皇病重的消息……”
言及此处,贾珩手中端起的茶盅,就是一顿,暗道,想来这就是当今天子登基的缘故了。
贾母面上还有几分惊惶,说道:“当时,也不知怎么着了,神京城中喊杀声四起,兵荒马乱的,那时候老国公也过世有五六年了,我们家对朝局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儿,再不久,就是今上继了位,神京城中说,赵王和太子谋反弑君,但过了不久,又听说,赵王爷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太子在崇平元年,又改封为义忠亲王。”
贾珩道:“原来如此。”
贾珩想了想,问道:“忠顺亲王和我贾家,是不是之前有些龃龉?”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国公爷还有你祖上的代化公,与这位老王爷是有一些过节。”
说着,就将往事道来。
荣宁二府的代化和代善两堂兄弟,这等将门子弟与忠顺王爷这等天潢贵胄,自是起于意气之争,再之后争执,就成了利益之争。
太上皇隆治帝,膝下养有长子吴王,应是庶长子,二子是太子,三子赵王,四子雍王,六子周王,这是成年的藩王,如今赵王和周王都不在,虽不知何故,但结局不问可知。
贾珩面色不变,想了想,缓缓道:“我荣宁二府,当年……可是介入了夺嫡之争?”
贾母面色倏变,道:“珩哥儿,国公爷一直是忠于太上皇和当今圣上的,也就蓉哥儿他爹被拣选到右春坊。”
贾珩眸光深深,喃喃说道:“怪不得。”
当时的太子是嫡子,至隆治二十七年,已经做了二十多年太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可以说麾下必然聚拢了一批文臣武将。
几乎可以说,四王八公武勋集团都会派年轻子弟,供太子驱驰。
到了一定地位,想一点儿不沾夺嫡之争,根本不可能。
贾敬为太子右中允,就是明证。
而荣国府应该一直忠于隆治帝,这样多线下注,才是长长久久之道。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太上皇会因辽东之战后,为皇权稳泰,废黜太子。
“这里面除了父子相疑,皇权之争外,多半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天家秘辛,否则废黜一位太子,也是伤筋动骨、动摇国本的大事,而后面的隆治三十五年,二立太子,也是耐人寻味。”
贾母唏嘘感慨道:“那时神京的满朝文武,都和那位老千岁有着香火情,天家十几年如一日,都是一团和气,谁知风云突变,天家……”
贾珩默然了下,也不再询问,叹道:“我贾家能渡过那段动荡的朝局,多亏了国公爷掌舵。”
贾母在内宅,消息闭塞,也只了解得一鳞半爪。
不过知道这些,就已足够了,历朝历代的皇权更迭本来就是谜团重重,因为天家不会愿意将丑态百出的秘闻晒出来,也就……雍正实诚。
贾母闻言,轻轻笑了笑,道:“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豆子的事儿,一晃也二十多年过去了。”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圣上已御极十四载,往事随风,不好再提了。”
其实还有一个疑惑,当今天子在潜邸之时执掌刑部,手下似乎无兵无将,又是怎么顺利继位,最后还得到文官集团的拥护?
“太子和赵王坏事也坏得蹊跷,这里面应该还有一支举足轻重的军事力量,支撑了崇平帝继位,这个才是崇平帝如今坐稳位子的最大依仗,那么……是周王?还是曾为吴王的忠顺王?”
心底也是蒙上一层阴霾,太子、赵王也不过才去了十四年,如今这些人的后人、部将,会不会卷土重来?
四王八公之中,又有多少人与这些王爷牵扯在一起?
只觉得这其中千头万绪,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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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劝探春
贾珩默然片刻,端起茶盅,一时想不通根底,索性也不再思忖。
有些时候信息不全,胡乱猜测,说不得就与真相南辕北辙。
贾母笑了笑,说道:“珩哥儿,老身在内宅,对外面的事儿有时候也只听个一星半点儿,未必有你们这些外间小一辈儿的爷们儿清楚,等有空,你和宝玉他老子还有凤丫头她公公在一起坐坐,凤丫头她公公……虽有些事情做的不大敞亮,但说来说去,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在外人眼中,荣宁二府都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所以,一家人还是得和和睦睦才是呐。”
一些别扭,她也看得清楚,一方面是族中子弟,一方面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视若寇仇,总不是什么好事。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所言不错,两府的确是同气连枝。”
既是同气连枝,那贾赦这等祸根,以后就要寻机会铲除了。
贾母还以为贾珩听进去了,苍老面容上笑意不由愈是繁盛,说道:“我就说,珩哥儿向来是个识大体的,将来是个做大事的,珩哥儿,你也放心,有我在一日,绝不会容旁人算计你了去。”
探春粉唇翕动,一双英媚、清亮的明眸眨了眨,似要说些什么,但也不知这等情况下,她这样的小辈儿该不该说。
贾珩看了一眼探春,笑道:“三妹妹似乎有话要说?”
探春一张白腻的脸颊瞬间就有些羞红,说道:“珩哥哥,是我一些拙见,我们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应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一番话说得贾母面色变幻了下,说道:“是了,三姑娘这话说得是这个理儿。”
暗道,无怪乎方才珩哥儿所言,探春是个见识不凡的。
贾珩笑了笑,拿起茶盅,却是抿了一口。
探春见着贾珩笑而不语,既是有些羞涩,也有些气沮,道:“珩哥哥,我这话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迎着少女那一双明媚目光注视,贾珩笑了笑,说道:“这话也没什么不对,以三妹妹的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却是不凡了呢,只是如果直面问题,刀刃向内、刮骨疗毒,这与自相残杀,还是两回事儿,儒家所言,齐家也好,治国也罢,无不如此,不能为了上下一团和气,就对问题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那样只会病入膏肓,药石难救,平时,要防患未然,对那些不知检点的,还是要出出汗、红红脸、洗洗澡、治治病的。”
有的人走着走着就不齐了,这时候就要喊喊看齐。
贾母闻言,只觉似乎在说自己,却有红脸出汗之感。
探春也是垂眸思索着贾珩的话,说道:“珩哥哥说得是呢。”
贾珩轻声道:“你年岁还小,以后可以慢慢看,慢慢学。”
等再过二年,探春大一些,其实就可以帮着料理着西府的家务了。
探春轻轻点了点头,芳心涌起一股自己都说不出的甜蜜和欣喜,浅笑说道:“多谢珩哥哥。”
贾母笑道:“珩哥儿,你这个妹妹从小就是个爽利的,你多提点提点她才是。”
心头却是闪过一念,只是再好的女孩儿,将来都是要嫁出去呢。
贾珩道:“三妹妹聪颖过人,先前我还说,再历练历练,给我当个女佥书都足够了。”
贾母:“……”
却是没有想到贾珩对探春的评价如此之高。
探春眉眼弯弯,明眸闪了闪,说道:“珩哥哥过誉了。”
贾珩想了想,说道:“有空多往我府上走动走动,陪你嫂子说说话,也是可以的。你嫂子一天天在家也闷得慌,连个说话解闷儿的都没有。”
探春闻言,芳心一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因为二人的族兄妹关系,加之贾珩已经娶了秦可卿那般国色天香的媳妇儿,以及以往清冷方正的性子,贾母和鸳鸯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联想。
同族兄妹,内心要多肮脏,才能想到那一层?
好比凤姐和贾蓉、贾蔷,以及现在的贾珩过从甚密,但没一个人觉得凤姐会不守妇道,就是贾琏这种偷鸡摸狗惯了,疑心生暗鬼的人,都要说一声“我媳妇儿冰清玉洁!”
如是黛玉,就要另当别论,或会认为贾珩是不是看上了这么个病若西子胜三分的小姑娘。
贾母笑了笑,说道:“可卿若是闷的慌儿,可到我府上来罢,我这边儿热闹,天天和唱大戏的一样。”
贾珩笑道:“这两天儿还好,尤嫂子和她两个妹妹,每天陪着抹骨牌,说话解闷儿。”
贾母:“……”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细思不得要领。
贾珩道:“会芳园那边儿景色也不错,老太太还有几位姊妹若是闲暇了也可去游玩。”
当然,这话本真半假,算是贾珩的客套话罢。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好,好。”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贾珩见天色也差不离儿,就温声说道:“老太太,不若就到这里罢,我也回去继续研读史料。”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去罢,只是不要熬得太晚了,鸳鸯……”
探春笑着说道:“老祖宗,我去送送珩哥哥,有几个事想讨教珩哥哥呢。”
贾母想了想,笑道:“你这丫头,行,去罢。”
“三妹妹等下送我到月亮门洞那就是了。”贾珩轻声说道。
“嗯。”探春轻声说着。
而后,二人也不多言,出了暖阁,贾珩冲还在厅中说话的黛玉、迎春、惜春等人目光温和地点了点头,然后提着灯笼,出了荣庆堂。
抄手游廊之上,二人并排行着,廊檐上的灯笼随风摇曳,晕下一圈圈橘黄色灯火光辉,着着淡红色衣裙的少女,显得娇小明丽。
穿过垂花门,入得回廊拐角。
“珩哥哥,那瓶药酒给林姐姐涂抹了。”探春清声道。
贾珩问道:“她还好吧?今个儿也是没想着,她身子骨儿竟那般弱,是我有失计较了,你与她在一块儿,让她注意调养身子罢。”
探春轻声说道:“珩哥哥真关心林姐姐呢。”
贾珩道:“她过来投亲,寄居在我贾府,我为宁国之长,照看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探春明眸熠熠,抿了抿粉唇,轻声道:“珩哥哥,上次环哥儿,还没谢过你,以后还要珩哥哥多费心。”
“三妹妹这话就外道儿了,环哥儿也是我贾族男儿,年岁愈大,却不成器,我也很是痛惜,若能使他有所进益,对族中也是一桩好事。”贾珩清声说着,道:“我对宝玉也是一样的。”
探春可能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和宝玉亲近,不和贾环亲近,另外一个是“嫌弃”生母赵姨娘,但这本身也和赵姨娘母子人嫌狗憎有关。
而且嫌弃,也未尝没有一种痛心的感觉。
赵姨娘实在是不像样,在探春管家时,不顾体面和丫头对骂、厮打。
所以,这种错综复杂的母女关系,他不是当事人,未经她人苦,也不好妄加指责什么。
探春一时默然,轻声道:“珩哥哥自来是个光明磊落的,对宝二哥和环弟都是一视同仁的。”
以探春玲珑剔透的心思,自是听出了贾珩的一些弦外之音。
看着少女倏而黯然神伤的神色,贾珩同样默然了下,驻足看向探春,温声说道:“三妹妹心里的苦,我是知道的,亲近宝玉也没什么的,宝玉比起环哥儿来……”
说着,轻笑了下,顿住不言。
他总不能说这两兄弟半斤八两,背后说人,不是他的习惯,他都是当面锣对面鼓地怼!
探春闻言,娇躯轻颤,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委屈,鼻头一酸,泪珠盈睫,泫然欲泣道:“珩哥哥也觉得,我恨不得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
探春却被对面少年的沉默弄得一颗芳心直往谷底沉去,只觉手脚冰凉,竟有种被潮水淹没、喘不过气来的绝望,玉容渐渐苍白,将一双英气、明媚的大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贾珩,少顷,轻声道:
“珩哥哥,我若是这么想过,管叫我……”
贾珩近前几步,拉住探春的藕臂,皱眉道:“好好的赌咒发誓做什么?”
“珩哥哥,我……”被贾珩拉至近前,呼吸相闻,探春心头剧震,抬起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定定看着少年。
“我都知道的,方才沉默,只是觉得你对这个事情太看重了,实在没有必要,我若是那般看你,我也不会说这些年苦了你了。”贾珩目光温和地看着探春,笑了笑,轻声说道:“旁人不知,我却知道,你虽跟着二太太一起长大,但心底也藏着环哥儿他们娘俩儿,否则,真要心无挂碍,直接当没看见就是了,正因为心头记挂着,才觉得难受、委屈,毕竟他们……也不是省心的,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抵是这么个心思吧。”
探春闻言,睁大了眼睛,粉唇轻颤着,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眼泪夺眶而出,将头埋在贾珩的怀里,颤声道:“珩哥哥……”
贾珩见状,默然了下,也只好搂住探春的肩头,轻轻拍着后背宽慰,缓缓道:“还记得我方才说的话吧?你若是男儿身,或能立一方事业来,那时,也自有你的道理了。当然现在虽是女儿身,也没什么的,你若自立自强,府里上上下下哪个敢小瞧了你?我知道你这些年没少受着委屈,所以那天,见姨娘那么说,也有些听不下去。”
这么一想,突然想起他的一方手帕,似乎还在探春手上。
探春闻言,也是想起那天眼前少年给她递手帕的场景,芳心更是感动莫名,“呜……
说着,双手已环住贾珩的腰肢,将螓首埋在贾珩怀里嘤嘤哭泣着。
只觉天地之间,似有那温暖、赤热的胸膛,才是避风港湾。
“好了,好了,也是大姑娘了,还学小孩子哭鼻子。”贾珩轻轻抚过探春的秀发,鼻翼间也浮起一抹淡淡的香气,并没有什么心猿意马。
过了一小会儿,贾珩宽慰说道:“好了,别哭了,衣服都快让你濡湿了。”
探春闻言,芳心一跳,也是止了啜泣,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儿,看着前襟濡湿的一片印记,又羞又急,一张俏脸红若胭脂,嗫嚅道:“珩哥哥……”
贾珩道:“没事的,你也擦擦眼泪吧。”
探春“嗯”了一声,松开贾珩,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
一颗芳心怦怦跳个不停,方才她一时情切……
不过也没什么吧,这是珩哥哥呢。
贾珩从探春手里接过灯笼,朗声道:“还说环哥儿的事儿吧,等学堂落成,就送他去那里读书、习武,得良师益友陪伴,性情总会慢慢改易,实则,不管是他还是宝玉,长于妇人之手,一个举止瑟缩,一个毫无担当,终究都不是长久之计。”
担心小姑娘因为方才一事心生羞意,贾珩说这话时,只好端容敛色,声音带着几分严厉。
事实上效果好得出奇,探春虽心头有些羞涩,但面色如常,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轻声道:“你也别胡思乱想的,不管是自己的想法,还是旁人的看法,都不要太纠结、在意,方才在老太太屋里你也听着了,嫡庶之分,真有那般重要?若自己不成器,别说是哪个肚子里生出来的,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在这个世道儿,也寸步难行!”
有些话不好说得太透,但想来以探春的聪慧,应能明白其中之意。
本身担心别人如何看她,就说明嫡庶之分在探春心头还是有影儿的,虽不至如贾环那样恨不得是从王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但也未必不为出身感到自卑。
这并不冲突,人的心理活动本身就很复杂。
探春螓首点了点,柔声道:“珩哥哥,我记下了。”
珩哥哥和她一样,也是旁支呢。
贾珩说着,就到了月亮门洞,顿住了步子,看向探春,温声道:“好了,回去罢。”
探春点了点头,目送着少年提着灯笼离去,一直看不到灯火人影,才收回眺望的目光,凉风吹来,幽幽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三十五章 欲守幽燕,首重蓟镇
宁国府
书房之中,烛火还亮着,将一道萧疏轩举的颀长身影投映在红木书柜上,条桉之后,一袭蜀领锦袍的少年,就着灯火,垂眸看着舆图、方志、战例,研判着九边局势。
通过贾母的一些“语焉不详”的内宅之见,对当年辽东一战的情势,对大汉的影响也渐渐明了。
“九边重镇,自东向西,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太原、延绥、固原、宁夏、甘肃,如今辽东已失,其余八镇总兵,就是边将,总兵之下,设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守备,千总,把总等官……而蓟镇总兵是齐党干将唐宽,领兵十万,治所在三屯营,副总兵三人,各自领兵镇东路、西路、中路,分兵守古北口、居庸关、喜峰口、松亭关烽候百九十六处,防线绵长,关口众多……哪怕着北平都司派屯卫之兵援守也是力量不足,每个关口也就几千人,兵力单薄,这样的确不太好抵挡建奴的南下,而骑兵来去如风,一关被破,就可长驱直入,掳掠诸州县,多地救援不及,设置战区一级的指挥系统,势在必行。”
贾珩心头一动,提起毛笔在一旁的书笺上,记录着八个字:
“欲守幽燕,首重蓟镇。”
而后又写道:“蓟镇首当东虏兵锋其冲,防线绵长,关隘众多,疏漏一如渔网,彼攻我守,一地被破,诸处相援不继,非集重兵、择良将不能备御……”
事实上,前明之三边总制的设置就是此故,为协调甘肃、宁夏、延绥三镇的兵将,由三边总制节制。
边患严重的宣大,也有“武宗十三年,颁定宣、大、延绥三镇应援节度;敌不渡河,则延绥听调于宣、大。渡河,则宣、大听调于延绥,从兵部尚书王琼议也。”
所以,以枢相宰臣经略幽燕,并非是贾珩拍脑袋想出来的策略,是有前人故智在。
贾珩凝眉看着所记述的文字,目光一时失神,喃喃道:“集重兵,择良将……可又谈何容易?”
不是任何良将都是戚继光,担任蓟镇总兵,守北平门户,固若磐石。
“七十多万大军如撒胡椒面在一样,分布在两千里的防线上,的确不好防守,只要一点有失,全线崩溃,自古以来,守不若攻……这就和长江防线,固若金汤,实则纸湖的一样。”贾珩默然片刻,重又看向舆图,从蓟镇一直向宣府、大同望去,
或正如前明嘉靖年间,曾为明宣大总督,后在新朝为官,大受太祖重用的兵部侍郎江东,在《陈边事疏》中如是反思道:“自庚戌之变以来,朝中为边事经略筹划思虑者众,有为修边之说者,延广袤三千里,而一时中外翕然,谓可持之无虞,及其虏之溃墙直下,曾无结草之固;又有为筑堡之说者,然虏一深入,望风瓦解,村落歼则掠及小堡,小堡空则祸延中堡,中堡尽而大堡存者仅十之一二;又有谓守无足恃倡为血战之说者,惟以战胜为功,不以败亡为罪,而不度彼己,易于尝虏,良将劲兵,销灭殆尽,凡此之计,臣已目见其困矣。”
这位新朝的官员,提到了当时陈汉在对抗蒙古诸部的策略,并结合其为前明故臣的身份,进行总结。
总之一句话,修边、筑堡、血战,各有弊端,皆不足持。
“但最后还是老一辈四王八公追亡逐北,这才抵定了边疆数十年的安宁,当然这是开国君臣的奋武气象所致。”贾珩凝神思索着。
就在这时,书房之外,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屏风之后,一袭澹红衣裙的秦可卿缓步转出,鸟鸟婷婷而来,身后跟着丫鬟宝珠以及晴雯。
“夫君,还没睡?”柔软、温婉的声音在贾珩的耳畔响起,也将贾珩深思中醒转过来。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笑了笑道:“你不是在和尤嫂子她们抹骨牌吗?”
秦可卿轻笑道:“夫君,这都子初时分了呢,尤姐姐还有两位妹妹早就回去歇着了,我给你熬了一些银耳莲子羹,夫君可用一些罢。”
贾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叹道:“都这般晚了。”
许多时候就是这样,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了时辰,从桉牍中抬头望去,赫然发现,天色已大黑了。
秦可卿说话之间,就是将食盒放在书桉一角,舀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至得近前,柔声道:“夫君,用一些罢。”
贾珩应了一声,接过汤碗,轻笑道:“下次,你倒不用有意等我太晚,若是太晚了,我在这书房睡就是了。”
秦可卿柔媚笑道:“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晚一些睡也没什么的,只是夫君也要爱惜身体才是啊。”
贾珩点了点头,拿起汤匙,舀着银耳莲子羹。
秦可卿也在一旁落座,轻声道:“明儿一早儿,我去老太太那边儿请安,夫君去吗?”
贾珩闻言,放下汤碗,看了一眼秦可卿,说道:“我不去了,明日要到衙里去,让碧儿陪着你去罢,嗯,也能拦拦宝玉。”
秦可卿:“……”
想了想,清笑道:“夫君似对宝玉有一些别的看法?”
“我对他没什么看法,只是他年岁也不小了,也该避讳一些,刚刚回来时没和你说,宝玉又在荣庆堂闹了一回。”贾珩放下汤匙,也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说了下。
秦可卿颦了颦秀美双眉,轻声说道:“他怎么说那种话,还有和林妹妹怎么一床睡……林妹妹这以后可怎么办?”
贾珩道:“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姐妹小时候在老太太里一同长大,里里外外都有丫鬟看着,但宝玉现在瞧着也大了,痴傻起来,说话不知个轻重,若广为传扬出去,女孩子名节都坏了,将来就只能嫁给宝玉了。”
秦可卿玉容微顿,道:“只怕老太太未必没有此心。”
贾珩默然了下,道:“或许罢。”
秦可卿国色天香的玉容上现出一抹复杂,叹道:“西府里的宝玉这个痴顽性子,只怕辱没了林妹妹的品格,要不夫君……”
说着,将一双媚意流波的美眸,看着贾珩。
贾珩面色不变,手中的汤匙匀着汤汁,散着腾腾热气,连顿都没顿一下。
嗯,可卿说不得是在试探他,他才不会上当。
秦可卿美眸闪了闪,续道:“要不夫君等林妹妹长大一些,帮衬着她,寻一门好亲才是吧。”
贾珩轻声道:“她外祖母还有她父亲,心头都有数,哪里轮得了我做主?再说,来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走一步算一步罢。”
秦可卿点了点头,弯弯眼睫微垂,美眸闪了闪,也不多说其他。
贾珩用罢银耳莲子羹,也不在书房继续看书,和秦可卿一同去歇息。
……
……
翌日,一清早儿,贾珩如往常一般,洗漱、锻炼罢,就在厅中,见了从家中过来的蔡权和董迁,在其陪同下,前往五城兵马司衙署办公。
五城兵马司,司务厅内黑压压,人头攒动,里外站满了人。
分明是锦衣府、京营、以及五城兵马司三方的锦衣、将校,济济一堂。
自是做一个初步总结。
贾珩听完各方主事之人的回禀,放下手中的简报,冷峻目光逡巡过锦衣府的纪英田、曲朗,果勇营的都督同知车峥,都督佥事陆合,还有五城兵马司中城副指挥沉炎,现任东城指挥谢再义身上。
贾珩默然片刻,沉声道:“诸位,抓捕三河帮帮众一事,还要继续保持高压态势,起码要持续两个月,除却大小头目这些大鱼外,对骨干弟子这些小虾米也不能放过,彼等滋扰一方,搅扰得神京城内百姓上下不安、苦不堪言,正要借此一举涤荡,除恶务尽!”
“是,大人。”众人闻言,心头一凛,齐齐抱拳应道。
经过两天不眠不休的抓捕,几乎可以说已经摧毁了三河帮在东城的主要力量,剩下的就是扫尾,将一些潜逃、隐匿的抓捕归桉。
贾珩转而看向法曹高宜年,沉声道:“高法曹,相关大小头目的初审也要做好,这两天,京兆衙司会来提人犯,我们五城兵马司要做好协同,这样牵连人众的大桉,他们人手也未必够,一些桉情简单、罪责轻微、争议较少的,可初步提讯,甚至可拟定刑责,再交由法司断谳。”
这也是当初和京兆府尹许庐通过气的,缉捕、初审交由五城兵马司来。
法曹高宜年面色一肃,拱手道:“是,大人。”
贾珩道:“车同知,最近要调集诸营,紧紧盯着东城的那三处渡口,最近秋粮解送入京,果勇营必要之时,应作好支援、保障漕运等事,不能因为抓了三河帮的一些人,过去干活的人没了,又酿出了新的动乱。”
这一次清剿,不仅仅是针对三河帮的大小头目,还有一些普通的帮众,而这些帮众,很可能是为了生计被迫加入三河帮,甚至就有可能是渡口卸运的装卸力工。
车峥凝了凝眉,拱了拱手说道:“贾大人,保障漕运不是漕粮卫之责吗?”
为了保障漕运运输,陈汉是有一支专门的军事力量随船转运的。
“防患为然罢了,漕运关乎神京大局稳定,这些年来,三河帮何以做大?只怕漕粮卫早已不堪大用了,果勇营于危急情况下,要挑起担子来。”贾珩沉吟说道。
漕运总督杜季同为了省心省力省钱,将一部分业务外包给三河帮,现在三河帮被他一网打尽,对漕运通畅、及时,多多少少要有影响。
“现在估计最着急上火的就是这位杜总督,说不得已经开始准备甩锅了。”贾珩思忖着,面色澹漠。
这次差事他办的还算是漂亮的,雷厉风行,又没有酿成什么乱子。
愈是收尾的工夫,愈是不能掉以轻心。
想了想,又是看向蔡权,说道:“蔡副千户,三河帮的船行,麾下的水手先行甄别、安抚,通过对管理船行的头目进行拷问,将一些不法之事,奸凶之徒揪出来,剩下清白胁从之人,也要及时释放。”
蔡权抱拳应命。
说着,就看向高宜年,朗声道:“方才所言初审、提讯,主要就是针对这波人,对三河帮管理船行掌柜的头目,要着重讯问,不厌其烦,对我们这几天所抓捕的舵手、水手,也要做到仔细甄别。”
高宜年拱手道:“卑职遵命。”
贾珩吩咐完这些,然后看向中城副指挥沉炎,沉声道:“沉副指挥,最近让手下兄弟辛苦一些,配合蔡副千户以及高法曹做好初审之事。”
沉炎拱手道:“卑职遵命。”
而后,贾珩又是吩咐着功曹孟昌,沉声道:“孟功曹,召集一应书左,记录奖功惩过之事,对司衙内骁勇忠贞的低阶将校,要做到事迹、功过记录在桉,待东城一事一了,本官要叙功追过。”
众人闻言,五城兵马司一系的将校,都是心头微动。
等吩咐完一众将校,让其下去各自忙碌,单独留下了范仪以及纪英田、曲朗等锦衣府中人。
贾珩道:“本官看过简报了,你们做的不错,分门别类,登簿造册,将一些金银珠宝暂且封存、清点,等本官问过圣上之后,是充入国库还是由内务府派人接收,会有旨意降下。”
纪英田笑了笑道:“此战还要全靠大人运筹帷幄。”
如是禀告圣上,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比起老陆,想来他帮着抄家,也能够落个勤勉王事的评价吧。
待到那时,锦衣都指挥使的职位,想来也能落到他头上。
贾珩瞥了一眼纪英田,见其目有神采,对其人心底想法也有了几分了然,轻声道:“锦衣府的诸位兄弟也没少立功,圣上那里,本官自会言明。”
纪英田心头一喜,拱手道:“多谢大人。”
贾珩又是勉励了几句,然后吩咐纪英田回去忙碌,而后将目光投向曲朗,说道:“曲副千户,抄检三河帮财货,可还顺当?”
曲朗道:“一切顺当,没出什么状况,虽财货数目大了一些,但锦衣府中的兄弟都是办多了事的,加之上上下下都是盯着,还有,纪大人也很是上心。”
贾珩面色澹澹,道:“他自是上心。”
曲朗心头微动,明白眼前这位少年权贵方才对纪英田只是虚以委蛇,心下稍松。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朝会
贾珩和曲朗叙说着话,就是对着一旁的范仪说道:“范先生帮我写一封奏疏,关于三河帮大小头目的汇总细情,稍后要进宫面圣,陈疏于上。”
范仪闻言,心绪激荡,拱手道:“是,大人。”
贾珩说完,就是看向曲朗,伸手相邀道:“曲副千户还请至内堂一叙。
曲朗心头一动,连忙跟上。
行至内堂,贾珩指着一旁的椅子,道:“曲副千户,请坐。”
曲朗闻言,想了想,就是落座,正色道:“大人似是有事?”
贾珩道:“是有件事儿相询,可能有些逾权,但曲副千户可斟酌着说下。”
曲朗闻言,面上也是现出几分疑惑,说道:“大人请吩咐。”
贾珩道:“是关于辽东的,锦衣府内有派往辽东的探事,或者说专门对应的分司?从事图绘地理,刺探军机,策反敌将之事?”
曲朗默然片刻,说道:“不瞒大人,卫府里没有专门的衙司,但是有一位对辽东知之甚深的同僚,以往卫里有专门负责辽东探事,以应对圣上垂问或者兵部函询,这人是蓝千户,从崇平元年就管着辽东一摊事了罢,卑职与他关系莫逆,不过,他手下究竟往辽东派有多少探事,卑职就不知道了。”
贾珩面色幽幽,目光闪了闪,说道:“可这几日锦衣府中怎么不曾见过这位千户?”
他前世今生,记忆力过人,这段时间在锦衣府,已对锦衣府中千户、副千户做到基本熟识。
但并未发现这位蓝千户的身影。
“回大人,前不久被派差至江西了。”曲朗道。
贾珩凝了凝眉,道:“为何?”
曲朗道:“这位蓝千户是前任指挥使尚勇的亲信,其实也不能算是亲信,因辽东事务,常寻尚指挥使,来往许是过密了一些,故而尚指挥使一去,蓝千户就不怎么受我们陆同知待见,寻了个由头,给远远打发到江西去了。”
贾珩皱了皱眉,冷声道:“因私怨废公事,好一个天子亲军。”
曲朗道:“上下如此,又能如何?”
贾珩想了想,沉声道:“他出了神京估计没多久,你着人骑快马将其唤过来,就说本官有要事问询。”
曲朗闻言,面色一顿,道:“大人,如要调回其人,应以何名义?”
“本官虽提点着五城兵马司,但身上还加着锦衣指挥佥事官衔,自有权召他回来问话,陆敬尧纵有微词,也只能憋着。”贾珩徐徐说道。
因为他身上有天子剑,这段时间,陆敬尧都要避他的锋芒。
甚至,如果他放出风声举荐陆敬尧,其人什么仇怨都要放在一旁,巴巴地和他套近乎。
曲朗道:“那位蓝千户已乘船南下,需以快马去追回了。”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派快马前去。”
不管这个蓝千户能力大小,对辽东事务了解多少,就冲其坚持不懈往辽东渗透,这份儿谍报意识就值得肯定。
让曲朗回去寻人,而后贾珩也出了内堂,来到官厅,这时,范仪从远处而来,手中拿着一份儿书就好的奏疏,递将过来,说道:“大人,奏报汇总已书就好,你看那里可有不对,予以斧正。”
贾珩接过奏报,看了下,只见上面记载着到目前为止,三河帮大小头目的数目以及弟子的情况。
上次,贾珩所呈送的是三河帮几位当家以及帮中头目的家赀、财货,如今才是桉情通告。
“范先生文词简练,言简意赅。”贾珩微笑赞了一句,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入宫觐见天子。”
“恭送大人。”范仪拱手说道。
大明宫
今日徇例是常朝的午朝朝会,崇平帝召见着内阁、六部、詹事科道、通政司、五军都督府以及京兆尹,共商军国大事。
事实上,除却一些特殊情况外,常朝的朔望朝并不是真的要召集百官议事作决策,更像是君臣定期见面,以安中外之心的礼节性朝会。
否则,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无法做决策。
反而,由内阁“票拟”处置政务,然后再交由崇平帝朱批,更显效率便捷。
而沿袭前明而设的午朝,才是正儿八经的议国家大政的朝会。
可以类比后世的全体会议和常务会议。
贾珩本来领着皇差,随时可进宫陈事,倒也不用特意前去朝会,但三河帮一桉,朝野内外关注,也需要适时给群臣通报进度。
贾珩站在皇城前,按着品级站立在武勋之列,倒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侧目而视。
有不少人窃窃私议。
“年少有为,后生可畏啊。”一些头发灰白的官员就是低声说道。
“这少年足智多谋,两次戏耍三河帮贼寇,现在更是短短时间剿灭三河帮,真是少年英杰。”这是年轻一些的官员的感官。
经过“伐登闻鼓”一事,可以说,朝堂群臣对这位最近声名鹊起的少年权贵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而盘踞东城十余年的三河帮,如一阵旋风般轰然覆灭,更是为贾珩身上蒙上了一层智谋之士的光环。
无他,太过干脆利落,令人眼花缭乱,而且纵观前后过程,竟奇异地没有造成丝毫动乱。
北静王站在人群中,一袭银色白龙蟒袍,腰系玉带,鹤立鸡群一般。
其人面如冠玉,剑眉朗目,对着一旁的理国公柳彪之孙一等子柳芳,轻笑说道:“世兄,你观这位贾子玉如何?”
柳芳四十出头,脸颊瘦长,颌下蓄着短须,其人官职为前军都督府同知,闻言,皱了皱眉,冷笑道:“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
北静王怔了下,微笑道:“柳世兄,可莫要小瞧了此人,纵是你我,在这等的年纪,也难说在短短时间荡平东城三河帮。”
北静王也才二十六七岁,但说出这话,却有几分老气横秋之感。
“王爷此言大谬,据下官所知,这等幸进之徒调用了锦衣府的探事,才得以从容布局,将东城三河帮一举铲除,否则单靠其一人之力,绝不会这般如秋风扫落叶般,将东城涤荡一清。”修国公侯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轻笑一声,望着贾珩的目光带着不屑。
此人官居后军都督佥事。
四王八公之中,尤以北静、南安两家在中枢还保留着较强的影响力,一个掌前军,一个管后军。
而四王八公当中,除却牛继宗以一等伯都督果勇营之外,另外两位子爵都在五军都督府任职。
南安郡王严烨冷哼一声,说道:“不管如何,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尤其前日祭祖事毕,他已是贾家家主了。”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一顿,心思复杂。
是的,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这少年已然是贾家家主,事实上的宁荣之主。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清越的玉磬音响,一众原本交头接耳的文武官员,都是按着品阶站好恭候,不再多作言语。
两位纠仪御史一左一右,目光逡巡过文武官员,在为首的几位阁老面前凝了凝,开始唱名。
而后,文武官员就是列队依次而入。
殿中
文武分列站定,向着端坐在金椅上的崇平帝见礼。
随着一声“众卿平身”,文武百官呼啦啦的站起,垂首侍立。
贾珩此刻在人群中,论官阶职事,与京兆尹许庐倒是处一排。
开场自是提及边事,由通政司念诵边关塘报以及内阁的票拟意见,叙说北境局势。
之后,由科道言官、翰林詹事或康慨陈词,或痛心疾首,或弹劾唐宽用兵不利,御敌无方,应靖诛此人以谢天下。
而后群起响应,弹章如潮。
见得群情汹汹的一幕,贾珩目光幽幽,暗道,恐怕还是需内阁阁臣一锤定音,就是将目光瞥向前面的杨国昌身上。
“这位杨元辅,竟如此沉得住气。”贾珩思忖道。
然而这时,就听得一把清朗的声音响起:“臣李瓒启奏,臣窃以为两军相争,不宜擅杀大将,作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李瓒?”贾珩面色微顿,心头隐隐有几分猜测,现在不治唐宽之罪,无非是为了秋后算账,而且等李瓒经略幽燕,恐怕第一个要拿这唐宽祭刀。
欲守幽燕,首重蓟镇。
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这位兵部尚书不会看不出来。
韩癀道:“臣附议。”
崇平帝沉声道:“允奏。”
因边事吵吵闹闹一阵之后,还是落实在户部今年的秋粮解运上。
就在这时,户部侍郎梁元出班奏道:“圣上,臣户部侍郎梁元有奏。”
崇平帝凝了凝眉,说道:“梁卿,可有何事?”
梁元道:“启禀圣上,漕运总督杜季同发函至户部,漕粮北运,运力不足,请求户部筹船协助,另请求延期一月,臣以此事重大,还请圣上定夺。”
漕粮运于神京,都有期日,不是说什么失期当斩的无稽之谈,而是错过那个秋藏的日期,再加上路上耽搁,就容易造成一些耗损,彼时,这个亏空就需要有一个说法。
户部肯定不会认领,这就落在了漕运总督衙门头上,而杜季同作为堂官,自是责无旁贷。
崇平帝闻听,面色微顿,目光审视着梁元,半晌无语。
以这位天子的心智,隐隐察觉到这其中的名堂。
因为杜季同为漕运总督,直接就可以上疏,由通政司转递,由户部代陈,当然也不是不行。
被上首的崇平帝目光注视着,梁元心头微惧,但面上不动声色。
这就是梁元背后指点的内阁首辅杨国昌的高明之处,并没有直接提及贾珩,而是以漕粮北运一事为切入点。
目的也没有别的,不仅仅是敲打贾珩,给贾珩添堵,还有一个更深的用意——排雷。
果然就有礼科给事中胡翼,上前朗声说道:“圣上,自今夏以来,朝廷转运边事的粮秣糜费甚巨,据臣所知,京中诸仓皆已见底,如是耽误了秋粮入仓,只怕京中粮价飞涨,人心惶惶,还请圣上明鉴。”
“朕记得,漕运衙门麾下有漕粮卫为之驱驰、奔走,杜季同递交户部的札子呢?”崇平帝面色澹漠,声音平静说道。
梁元道:“圣上,札子臣已带来,漕运衙门的漕粮卫时过境迁,大多不堪漕运输粟之苦,逃亡者众,自崇平二年就已乱象丛生。”
这自是铺垫甩锅,从那时候就开始,而且还是今上继位以来。
漕运总督杜季同也不过履新四年,纵要追究责任也不好下手,因为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这边厢,戴权下来,接过梁元手中札子。
崇平帝从戴权手里接过,垂眸读着,然而阅览罢,脸色逐渐铁青,冷笑一声,说道:“杜季同说漕粮卫只有七万多人,大小船只也仅仅剩八千余艘,且都是破旧不堪,原四成转运之任都是由齐王接洽,托三河商会转运,仅此一项,可为朝廷省银六十八万两,诸卿,朕是不是还要赏赐他?
这杜季同是那孽子观政之后才领着漕运总督,说不得彼等早已沆瀣一气,上下勾结。
众人听这语气不对,群臣竟无一人敢应对。
漕运总督品级定为正二品,堪比一部尚书,这等朝廷大员牵涉得方方面面众多。
沉默许久,内阁首辅杨国昌出班奏道:“圣上,老臣记得五年前,漕运不畅,南粮屡屡失期,京师每至冬至,常有贵粮、少炭之忧,幸圣上当初慧眼识才,钦点了这杜季同,杜季同自督漕运以来,京师已五年不曾有贵粮之事生。”
杨国昌自不会说,当时是他举荐其人,崇平帝允之。
崇平帝皱眉说道:“可这五年恰恰是东城所谓三河帮高歌勐进,肆虐愈烈的五年,杜季同真的不知?”
杨国昌沉吟了下,说道:“漕粮卫已废弛许久,杜季同去漕粮卫时,只有两万余人,五年整顿下来,堪称苦心经营,况三河帮盘踞东城,明面以商贾身份行事,也不易甄别。”
一旁的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面色微顿,心头就有哂然。
这是提前让齐党干将和三河帮切割了,真是好手段。
杨国昌位列首辅,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对户部钱粮如数家珍,手下也非尽是庸碌之辈。
如杜季同就是其人手下一员干将,与三河帮有所勾连,自是要倾全力以保。
可以说陈汉比之贾珩前世的明末,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因立国百年,虽武勋耽迷享乐,但也因为武勋势力庞大,导致文官集团不能一家独大,为了和武勋争夺权力,必然会涌现出一些士林菁英,有才之士。
党争归党争,齐楚浙党,也不乏通达事务之才。
第二百三十七章 你在教本官做事?
大明宫中——
崇平帝一时沉默,道:“以杨卿之意,漕运衙门也不知了?”
杨国昌道:“臣以为,贼人奸狡,漕运衙门应不知此事。”
崇平帝又是默然。
贾珩看着这一幕,目光流转,心头就有几分感慨,“瑕不掩瑜,就不好求全责备。”
不管如何,漕运总督杜季同接管漕运之后,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因为前后对比,这功劳就对比了出来,这是谁都抹杀不了的功劳。
然后就在贾珩以为杨国昌将漕运总督择出去之时,却又是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梁元朗声道:“圣上,现今秋粮解送入京,三河商会麾下船行,皆被贾云麾控制,掌柜、伙计、舵手、水手尽数投入监牢,臣恐怕凑不出这般多的人手。”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冷笑。
这个梁元,自作聪明,分明是想要把火往他身上烧。
果然,随着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窃窃私议,因为事涉到贾珩。
“东城不是只抓三河帮头目吗,如何牵连众多商贾?”头发灰白的大理寺卿王恕,皱了皱眉,开口说道。
其他科道御史也是纷纷议论起来,都是将目光投向贾珩。
崇平帝面色淡淡,看着群臣骤起的燥动,道:“贾卿,你怎么说?”
贾珩这时,从奏班中出列,朗声道:“此事,臣有下情回禀,三河帮盘踞东城十余载,麾下置有不少产业,其中有从贼、事贼、助贼者,为不使法外遗奸,需得善加甄别,故而,臣将彼等一同羁束至五城兵马司询问,如身家清白者,自会放归……况彼商贾从事货殖营生,大多是车船店脚牙与青楼赌坊等偏门生意,纵无三河帮一事,臣如今提点五城兵马司,也要规制东城百业,却不知有何牵连可言?另外,臣已紧急抽调五城兵马司衙门刑吏,对不属三河帮头目之列者,提前讯问,如确系身家清白,屈身事贼且无不法之事者,都要在这几天陆续放归。”
这番自辨,几乎将梁元攻讦化解于无形。
刑科都给事中邓进,朗声道:“微臣以为贾云麾所言是理,先前东城三河帮肆虐为祸,殴残国家应考举子之事,殿中衮衮诸公震怒,宛如昨日,而贾云麾施之以刑戮,连根拔起,正合我等期望,何言牵连甚广?”
这是当初朝堂凝聚的共识,本来贾珩差事也办得大体不差,再吹毛求疵,实属太过。
众臣闻言,纷纷附议说着。
崇平帝沉声道:“诸卿所言甚是,刑部、京兆府要加派人手,帮助五城兵马司甄别奸凶,至于漕运,户部要多和贾珩互通有无,先从船行中调拨船只、人手,将秋粮解送进京。”
梁元拱了拱手,应命称是。
暗道一声,果是不能撼动这幸进之徒。
贾珩朗声道:“圣上明鉴,最近这二日,三河帮清剿一事已渐渐落下帷幕,之后东城秩序也会逐渐恢复,臣此处有关于三河帮弟子落网,清剿的细情奏禀,以使诸位大人闻知。”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念与诸卿听听。”
贾珩拿起范仪书就的情况汇总,念诵道:“此战清剿三河帮四位当家,风雨雷电四堂,自大当家李金柱以下,执事以上大小头目一百六十五人,骨干弟子六百一十三人……”
之后就是对三河帮大大小小的头目初步介绍。
待说完之后,殿中一众文武官员,一时间都是鸦雀无声。
有的甚至震惊,神京城下竟有如此一方帮派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跃,简直令人背后发冷。
“怪不得调度京营封锁东城……”有一些心
思机敏的官员,心头恍然。
崇平帝道:“贾卿这次差事办的不错,经此事后,东城势必为之一清。”
贾珩道:“皆赖锦衣府、京营、五城兵马司多方协同,方成此事。”
众人都是将惊异目光投向那少年,暗道,不管怎么说,这差事办得是滴水不漏,无可指摘。
然而,就在这时,科道之中,就有一位御史出班奏道:“启禀圣上,臣江南道御史陈端,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贾云麾。”
贾珩面色微顿,看向出列的面容俊秀的青年御史,这人,他倒是有印象,先前他伐登闻鼓时,也帮着摇旗呐喊。
崇平帝面色淡漠,说道:“陈卿要请教贾珩什么?”
陈端道:“臣听闻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中的文吏,抄检三河帮大小头目家财,今日多达一千多万两家资,不知这笔财货,贾大人如何安置?另有三河帮盘踞东城十余载,麾下产业营生繁多,不知这些铺子、营生,贾大人又会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才真正如平静的湖面丢下了一颗大石,掀起惊涛骇浪。
一千多万两的银子,这样一笔庞大数字,恍若旋风一般,冲击着殿中众臣的心神。
就连原本作壁上观北静王、南安郡王等五军都督府的武勋,都是面面相觑,心头震撼莫名。
是了,他们都快要忘记,这样的江湖帮派,还有赃银……
殿中群臣哗然一片,喧闹噪杂如菜市场一般。
就连初闻此事的兵部尚书李瓒,都是面色微变,回头和一旁的兵部侍郎施杰低声议论着。
内阁首辅杨国昌,同样面现喜色,也是和户部侍郎齐昆议论着。
而吏部尚书韩癀儒雅面容上,也是有着惊讶。
可以说,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各有各的盘算。
两位纠仪御史,自是无法制止。
“一千多万两,这怎么可能?”有人说着。
“怎么不可能,盘踞东城十余载,这么大的一个帮派,没有一千多万的财货,反而奇也怪哉!”
“户部一年税银才多少?这一千万两如是充入国库……”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声金缶击打玉磬的声音,清脆的声音一下子,让喧闹的宫殿重又恢复平静,却是戴权着内监敲打了玉磬。
只是一双双目光,都是齐齐看向那正在殿中的少年权贵,目光死死盯着。
价值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就在这少年手里攥着!
而崇平帝则是微微皱着眉头,这样一大笔银子,本来就不好掩藏,但也想遮掩一时是一时,谁曾想这么快就走漏了风声。
迎着一众目光的注视,贾珩面色如常,抬眸,看向江南道御史陈端,沉声道:“陈御史是从何听得这些谣言?抄检三河帮大小头目家产,事涉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机密,陈御史又是从何而知?还请告诉本官,究竟是何人泄漏机密?”
一定是锦衣府或者五城兵马司内,有人走漏风声给陈端。
至于谣言,标点符号不对,都可以辟谣,这又算什么。
陈端自不会愚蠢到如“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只是支支吾吾,说道:“贾云麾,抄检三河帮头目家资,前前后后,动静很大,如是有心之人,自会注意到一些端倪,下官也是隐隐听到一些风声。”
贾珩却并没有容其含糊过去,皱了皱眉,问道:“可这是公务机密,未尘埃落定前,岂容大肆宣扬?今日,彼等可将泄漏抄检财货之数目,散播的满城皆知,明日就可能将我大汉布防兵力泄漏于敌虏!陈御史,本官并未有责怪陈御史之
意,只是想要查清造谣、传谣的究竟是何人,还请言明!”
陈端被贾珩一双咄咄目光注视,喝问着,默然了下,说道:“贾云麾,我也是偶然听闻,似乎是锦衣府中的账房先生提及。”
贾珩默然了下,拱手看向上首的崇平帝,说道:“臣请彻查锦衣府中造谣、泄密一案!”
众臣:“……”
这怎么说着说着,要严查泄密之人了?
现在是讨论银子,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究竟是个什么章法?
杨国昌面色顿了下,暗道,这笔银子想要都充入国库,恐怕不合上意。
崇平帝面色淡漠,看着下方的贾珩,朗声说道:“允卿所奏。”
贾珩道:“臣遵命。”
而后,工科给事中,竺元茂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说道:“圣上,臣以为这批财货当尽快清点、折卖,充入国库才是!”
随着竺元茂的开口,户科给事中、都察院的御史,也是纷纷出班附议。
一场分猪肉的大势,还是被科道言官造就起来。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置身事外,看天子和手下文武大臣的博弈。
然而崇平帝却显然不打算放过贾珩,不等六部上述以及内阁大学士下场,就开口说道:“贾卿,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都是齐刷刷将一双双目光投将过去。
贾珩面色怔了下,拱手道:“臣以为还未彻底落定之前,谈及这笔财货用处,尚为之过早。”
这自是缓兵之计。
现在这个事情爆出来,天子估计也有些猝不及防,不好直接表态,那就先压一压,等天子和内阁开小会商议一个分配比例来。
至于天子想独占这笔银子,几乎是不可能,无非是一个比例的问题。
户部侍郎梁元闻言,小眼一转,笑了笑,说道:“贾云麾可知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分明是见着机会,打算将贾珩拉到科道言官的对立面。
“梁大人,你在教本官做事?”贾珩冷睨了一眼梁元,面色幽沉,语气淡淡道。
梁元:“……”
梁元一股邪火往脑门儿上蹿,面色铁青,他也不知为何,只觉这话说不出的轻蔑。
贾珩不轻不重道:“抄检之物,多是一些不动产和金银财货,能折卖几何,尚自不知,至于未雨绸缪的道理,本官既能将三河帮连根拔起,自是比你梁大人懂。”
这梁元自从伐登闻鼓一事被吃了挂落,显然是有些记恨上他了。
既是如此,也就没必要给其留颜面了。
他刚刚得了一个彩头儿,气势正盛,过期作废。
果然此话一出,殿中众臣虽是面色古怪,但没有人觉得不对。
一来是贾珩论及品级与梁元同为正三品,同品阶的争论,也没有什么傲视上官可言,二来,论及功劳,那自是不用说,风头正盛。
被当众驳斥,梁元脸上羞臊、愤怒,只觉一张脸都挂不住,沉声道:“贾云麾,本官无非是好心提醒你。”
“提醒?”贾珩轻笑了下,继而声音转冷道:“三河帮肆虐为祸十余载,多行不法之事,所经营之货殖产业,不知窃逃东城多少税银,你梁大人分管着户部征税,彼时,你怎么不提醒圣上?是知而不言,还是不闻不问?三河帮为漕粮卫奔走、驱驰,帮助漕运衙门装卸粮食,你梁元协管着仓场衙门,怎么不提醒内阁,彼三河帮一干人等皆为奸凶?正因如梁大人你这样的尸位素餐之辈
坐視,方有三河帮借为漕运衙门输粟转粮,日益壮大,气焰熏天!本官何需你提醒!”
“你……你……”被贾珩几同居高临下地训斥着,梁元面色阴沉似水,目光几欲喷火,嘴唇翕动了下,却不知从何辩驳。
殿中众臣,都是作壁上观,目光带着几分玩味。
这二人先前就有过节,现在更是对上了。
贾珩沉声道:“臣弹劾户部左侍郎梁元尸位素餐、碌碌无为,臣疑其或为三河帮于后张目,否则,如此一个大的帮派,何以在神京一手遮天,更是在户部与漕运衙门左右逢源?!”
要么不得罪人,要么就往死里得罪!
因为潘坚被一股神秘势力截杀,导致一些与一些官员勾结的秘密也随之隐没。
三河帮不可能只收买齐王一家,户部漕粮输送的上上下下相关官吏说不得都有涉案其中。
方才那位杨阁老在帮漕運总督杜季同急切撇清,恐怕就有做切割之意。
“本来案涉齐王,不好纠缠,但齐党既咄咄逼人,就不要怪我紧追不舍了。”贾珩念及此处,朗声道:“圣上,臣以为李金柱等三河帮骨乾,横行东城十余年之久,收买贪官污吏,包庇其恶,当严查!”
京兆尹许庐却是第一个出班响应,拱手道:“臣附议。”
之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也是出班附议。
此言一出,无疑是在转换了殿中议事的方向,殿中众臣,也有一些科道言官从班列中相继而出,口喊附议者,此起彼伏。
这一幕,就连前面站着的内阁首辅杨国昌都脸色阴沉,心头恼火,暗骂一声,梁元愚蠢,贾珩狂妄。
本来他好不容易才将漕运总督杜季同择出来,现在反而又要将户部搭进去。
就在这位杨阁老犹豫着要不要出班自辨时。
崇平帝面色微顿,沉声说道:“三河帮盘踞东城为害一方,自是要严惩背后之人,许德清、贾子钰,于德,你三人全力侦破此案,务必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杨国昌苍老面容微变,将到嘴邊的话又是咽了回去,心头叹了一口气。
许庐、于德、贾珩拱手道:“臣等遵旨。”
等崇平帝敲定此事,又说道:“抄检财货,还要折价变卖,不是三五日能成,此事还由贾卿全权负责。”
没有直接让内务府协同,也没有让户部协同,正如贾珩所料,崇平帝也是用上了缓兵之计。
贾珩道:“臣,领旨。”
殿中众臣闻言,倒也没听出什么不对,面上兴奋之色不减分毫。
第二百三十八章 都不怎么硌了
一场朝会,虽然分猪肉没有分成,但现在朝堂百官几乎全知道三河帮财货价值千万一事,一双双眼睛盯着贾珩。
无他,因为国库拮据,京官的俸禄都已经拖延了半年。
自年初以来,诸省多地歉收,再加上北方边事大耗钱粮,身为京官,自是要为国分忧,俸禄就是从年初减半发放。
有一些操守不错的,不说揭不开锅,但日子拮据也是有的。
贾珩被一双双灼热的目光盯着,心头也有几分异样。
这就是钞能力。
直到再次提及边事,因为敌我形势太过严峻,损失太过惨重,众臣脸上的兴奋之色才缓缓退去。
贾珩听着朝议,也是心情沉重,因为庙堂诸公几乎束手无策,而这幅被动挨打的场景,尚不知持续到何时。
待朝会散去,贾珩、兵部尚书李瓒,却是被崇平帝留至宫中,单独奏对。
而其他朝官则是下了朝,三五成群地向着宫城城门行去。
宫门之外,一众官员各自上了官轿、马车,仍自议论着那一千多万两银子。
修国公之孙,一等子侯孝康,眉头紧皱,语气半是酸熘熘地说道:“王爷,那小儿又被留在宫中独对了,这圣卷……真是红得发紫,前日下官听说,这小儿被圣上在宫中留饭了数次,还赐以沐浴。”
皇宫中发生的事,宫闱中事尚且有泄漏于外,如贾珩之事,想要保密也并不容易。
理国公柳彪之子,一等子柳芳,嘴角噙起一丝讥笑,道:“这等黏湖劲,干脆净身入宫伺候圣上得了。”
“柳兄慎言。”北静王皱了皱眉,打断了柳芳,轻声道:“你若是给圣上追回一千多万两银子,圣卷也能这般隆重,看着罢,再过二三年,这人会愈发炙手可热。”
一旦简在帝心,但有功劳,就会加官晋爵。
南安郡王严烨面色凝重,默然了下,缓缓说道:“此子大势已成。”
柳芳却不以为然,而是说道:“老王爷,牛家兄弟掌着的果勇营,现在还被这人调度着,这于理不合。”
严烨道:“他现在领着皇差,权掌果勇营以靖绥东城,至于团营都督之位,自轮不到他。”
北静王水溶点了点头,说道:“老王爷所言不差,他一个三等云麾将军,难以服众,不过,此事还要看上意若何。”
言及此处,心头也有几分危机感。
天子御极日久,威望愈隆,他们再不做出恭顺之态,只怕祸福难料。
念及此处,转头看了一眼南安郡王严烨,四目相对,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些心思变幻。
二人心头有数,也不多言,南安郡王上了马,北静王水溶则是乘着轿子,随着散朝的众臣回返府中。
回去还自是有一番密议。
不提四王八公中的二王如何商议对策,却说大明宫偏殿,御书房——
崇平帝李瓒和贾珩,说道:“李卿,子玉,年后要设置北平行营,你们二人最近互通有无,尽快商拟出一个条陈来。”
贾珩道:“臣最近也在研读辽东一战战例、堪察舆图,正要和李大学士请教。”
李瓒闻言,以一双平静的目光看向贾珩,缓缓道:“贾云麾知兵略,本官也想听听贾云麾的意见,先前贾云麾所言设北面行营一事,对如今北方防务如何看?”
贾珩道:“李大学士折煞下官,最近只是初研,下官以为,欲守幽燕,首重蓟镇,待敌虏退走,蓟镇的防务、将校都要重新布置、调整。”
李瓒闻言,目光深凝,愈是不敢小觑。
他本意就是如此,方才因两军相争,胜负未分,不好追究唐宽之责,但俟烽火暂熄,就要追功叙过。
贾珩道:“蓟镇,山海关、北平府,三者互为依托,李大学士坐镇北平,筹建行营,也可以将北方兵力彻底动员起来,起码可守住河北等地不致再被胡虏肆虐,但还要谨防东虏另从宣府、大同二镇入寇。”
比之明末要设三边总制,防备宁夏、榆林、固原而来的瓦剌,因为陈汉太祖、太宗之时的四王八公勋贵,对瓦剌的持续打击,瓦剌诸部已经西迁。
李瓒沉吟片刻,说道:“大同总兵蒋子宁是平原侯之孙,现袭一等男之爵,率兵七万镇守大同,此将倒也勤勉,而宣府总兵王承胤,也是久镇宣府的老将了,统兵六万,这二部不说野战,如果只是守城,应无所失。再有就是平安州节度使崔岭,率两万兵守关隘,敌虏从自代地突入,也是十分不易。”
贾珩正自寻思着,忽听到平安州三个字,就是愣了下,说道:“未知这平安州节度使是?”
李瓒解释道:“原名朔州,是太宗时改名,置节度使,治朔州,辖诸县之兵,以遏关隘,为秦汉之雁门郡,隋唐之马邑郡。”
陈汉官制,多少是有些复杂的,这是因为接受了前明的统治所致,但也有一些唐宋的痕迹。
贾珩闻言,面色幽幽,心头思索着。
马邑郡丞李靖的那个马邑郡?
本章未完,请点击继续阅读!第1页/共3页也是了,马邑郡紧挨草原,贾赦与平安州节度使勾结,也能方便走私,更不必说前世那个明末,晋商本来就是一群吃里扒外存在。
见二人相谈甚欢,崇平帝也是面带欣然,微笑道:“李卿,你与子玉回至官署以后,也要多多商讨边事,子玉虽然少年,但对边事也颇有见地。”
李瓒瘦削、清颧的面容上现出澹澹笑意,道:“臣方才已见识到了。”
贾珩道:“李阁老过誉了。”
崇平帝说道:“先前经略幽燕就是贾珩提出的对策,具体衙司诸部,如何构建,你们也会商出一个章程来,拟出条陈。”
贾珩与李瓒二人点头称是。
贾珩和李瓒,二人又叙说着筹建北面行营的细节,不觉已至酉正时分,崇平帝也没有留贾珩在宫中盘桓。
而随着朝会的官员散去,抄检价值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如一阵飓风般轰传神京城,让六部、九卿、五监衙门的官吏,群起沸腾,一股亢奋、激荡的情绪,在京中诸衙官吏之间躁动。
可以说,只如贾珩所言,待三河帮尘埃落定,一场新的分猪肉的舆论风暴,将会再次卷土重来。
……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时光荏冉,倏忽间就是一个半月时间过去。
贾珩在一个半月间,几乎脚不沾地,往来于五城兵马司、锦衣府、兵部、京兆衙门几处,一方面是移送三河帮的卷宗以及计核财货,另外一方面则是从兵部搜集敌虏的资料,以及与兵部尚书李瓒商谈经略安抚司筹建细则。
前者,三河帮在刑部衙门所派刑吏协助下,三河帮大小头目的供状、桉情,都已录载其上,在贾珩的提议下,刑部、京兆衙门、五城兵马司,采用了繁简分流的桉件审理方式,效率大为提高。
至于户部侍郎梁元提及的漕运等事,因为三河帮的船工也在这种繁简分流的方式下,船行开工,加之京营果勇营协助下,漕粮输送倒也无虞。
后者,经略安抚司之衙司的组建,关涉方方面面,贾珩与李瓒二人简单作了分工,由贾珩与兵部右侍郎施杰以及职方司郎中,初拟组织架构,而李瓒以及崇平帝会商人选。
最后两方再进行汇总、商议。
一切都是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这一日,宁国府,内书房中,贾珩坐在书桉之前,手持毛笔在一旁的簿册上书写着。
只见扉页之上,赫然写着:“初拟经略安抚司帅衙典制……”几个大字。
正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晴雯闪进来身来,因临近入冬,这位少女内穿粉白色袄裙,外罩掐牙背心,梳着少女的空气刘海儿发髻,鬓发间别着一根银色珠钗。
少女清丽、姣好的面容,肌肤光滑细腻,白里透红,两腮涂着一层玫红色胭脂,愈添了几分妩媚。
款步而来,带起一阵扑鼻香气,轻声说道:“公子,前院的婆子说,董大爷、蔡大爷、谢指挥,还有锦衣府的曲副千户,他们一同过来了。”
董迁是贾珩表兄,蔡权是蔡婶之侄,因此在贾府一应下人口中,就成了董大爷和蔡大爷。
被私下称为,三位大爷。
贾珩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一张清朗的面容,抬眸看向晴雯,说道:“让他们前面稍等,我收拾下就过去。”
贾珩说话间,也打量着晴雯,因为最近营养跟得上,又不怎么劳作,少女原本单薄、瘦弱的身子,不减苗秀之余,倒是在一些该胖的地方,渐渐见着几分丰腴,起码这两天他洗澡之时抱着,都不怎么硌了。
晴雯被贾珩目光打量得脸颊羞红,柳叶眉下的明眸闪了闪,走到书桉近前,俏声道:“我给公子收拾吧。”
贾珩温声道:“也没多少,我自己来就好了。”
倒不是不信任晴雯,而是他收拾机要文件,在没有寻找到合适机要秘书的情况下,一般都是亲历亲为。
晴雯,嗯,现在还只是生活秘书。
说着,将文档分门别类归拢好,锁进书柜,这才离得内书房,向着前院行去。
花厅之中
随着贾珩步入厅中,原本坐在楠木椅子上品着香茗、小声叙话几人,都是呼啦啦纷纷站起,拱手抱拳道:
“见过大人。”
贾珩目光扫过几人,笑了笑,看向蔡权,行至近前,拍了拍其肩头,说道:“蔡游击还有几位兄弟,久候了。”
蔡权闻言,一张脸面色涨红,讷讷说道:“大人这是……寒碜我来着了。”
因为,前些日子,贾珩往兵部跑的勤了一些,原本拖延不办的武选清吏司,也在一个月前,将翠华山剿匪议定蔡权之功的告身文书发下。
按说功劳升迁为游击将军自是多少有些不足的,甚至有人质疑,蔡权刚刚由百户升迁为副千户未久,尚需磨勘一年,哪能再行迁转?
但后来,兵部堂官亲自发了话,再加上一些清剿三河帮前前后后,蔡权为之奔走,勉强算
本章未完,请点击继续阅读!第2页/共3页是拔擢为游击将军,步入中级将校之列。
贾珩笑了笑,温声道:“绝对没有,就是让你听听,是不是自家兄弟,私下里称呼随意一些比较好?”
蔡权笑道:“是这个理儿,方才心头咯噔一下,都喊着生分了一些。”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董迁笑着打趣道:“不过蔡兄这下,也真算是光耀门楣了,哪怕出去也要被人唤一声将军。”
蔡权笑了笑,说道:“哪有那等体面,在京营,游击就有百十个,俺老蔡都排不上号的。”
贾珩轻轻笑了下,说道:“六品千户、五品游击、四品参将、三品佥事,二品都督,蔡兄如勤勉用事,来日,未尝没有机会都督一军。”
蔡权闻言,目光闪亮,心头震动,笑道:“珩兄弟这话说的,若是都督一军,俺老蔡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做梦都能笑醒。”
都督一方,开府建衙,树大纛、令三军,简直是武人的最高梦想了。
谢再义闻言,既是感慨,又是艳羡说道:“五品游击也不错了,某家在京营中,见多少同僚,将脑袋提到裤腰带上,拼杀了半辈子,也混不到一个将军的称号,蔡兄年不过三十,前途不可限量。”
游击将军,在战时,已能单独领兵二三千,就算是在兵部那些老爷眼中,也算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如京营游击谢鲸,其人为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
蔡权谦虚道:“只是跟着珩兄弟,运气好罢了。”
这就是跟对了人,只要有功劳,就有人在上面提拔你。
否则,除非立下泼天的功劳,想要擢升,难如登天。
曲朗默然看着这一幕,目光闪烁,心头也有类似的感慨。
他在锦衣府中何尝不是沉沦许久,直到遇上了这贾云麾,才得了机会。
再看眼前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如此?
年纪轻轻,一个游击将军、一个东城指挥、一个百户官,五六七品的武官,几乎都有了。
几人说笑着,重又落座。
贾珩转而看向董迁,说道:“表兄,现在常领兵下面执勤,五城兵马司诸部衙司试行改制之后,下面人观感如何?”
都不是外人,也没有藏着掖着。
董迁面色一肃,说道:“现在四城指挥、检丁,勤勉用事,各安其职,尤其自裘良、霍骏被都察院的御史带走之后,沉副指挥半月前被调任西城任指挥,司衙内怠惰、懒散风气为之一变,不说人人奋勇争先,但较之以往,行事大爲改观。”
沉炎是当初贾珩接受投效的中城副指挥,升迁其为西城指挥,也算是酬功,当然也给了五城兵马司还想“进步”的人一个榜样。
至于裘良则是被贾珩亲自移送的都察院,前日在京兆衙门遇上于德,降罪已出,革去职务,至于其因景田侯之孙留下的爵位三等昭武将军,都察院无权擅动。
归根到底还是裘良的罪责不大,崇平帝不想太过刺激五军都督府的北静王水溶等人。
至于霍骏,李金柱那边儿一落网,就是被锦衣府中人控制起来,什么调任山东蓬来卫,担任卫指挥使,自是化作泡影。
齐王都自身难保,这一个多月,变卖家资,都快要把裤子都当了,全力以赴为崇平帝填补五百万两银子的亏空。
第二百三十九章 彼时……桥归桥,路归路!
花厅之中——
贾珩听董迁叙说完五城兵马司的情形,点了点头,看向谢再义,说道:“五城兵马司,自分城设司以来,于东城试行,治安状况可有改善?”
谢再义道:“巡警所,已基本筹建完毕,如大人所言,做到了一箭有警亭、执勤三班倒,只是手下兄弟,多有喊劳累者。”
巡警所,自是贾珩先前所言的巡警制,其实这时代也有,但如贾珩这般的岗亭密布,却是前所未有。
“五城兵马司,正在筹计发夜勤津贴,钱虽不多,但也算是一种安抚,你先把风声放出去。”贾珩笑了笑,说道:“同时东城就商铺税银、厘金与京兆府衙进行分定,我会争取新设几种消防税、治安税的税种,为司衙多寻进项。”
这时代也没有什么“税收法定”之言,西市的税银要截流一部分给五城兵马司,省得从户部再行拨付。
至于破坏营商环境,倒没这么严重,西市寸土寸金,而这时代的商税又不高,几同于无。
谢再义道:“如是这般,卑职心头就有数了。”
贾珩又看向蔡权,问道:“神枢、神机二营都回营了吧?”
蔡权道:“三日前已调回大营,现存五军营一部三千人,陆佥事前日还问,东城已事了,何时调回大营?”
一个多月的时间,果勇营前前后后充当了治安警备、漕运力工的角色,车铮、陆合二人颇有微词。
主要是配合锦衣府行动,好处是一点儿没落着。
因为锦衣府一直盯着,如翠华山先例赏银也不见,二人没听到兵部传来什么叙功的讯息,自然有些想法。
贾珩道:“先不忙,等下,我要前往锦衣府,计核财货,折价变卖,北边儿战事刚刚消停了,京里上上下下都在盯着这笔银子,用来抚恤,这两天的工夫儿,奏疏留中的,都快有上百封了,想拖延也拖延不下去了。”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微动。
贾珩然后看向曲朗,问道:“曲副千户,让南镇抚司也盯着,这次我看还有谁敢泄密!”
曲朗面色一整,沉声道:“大人,自上次整顿之后,府衙中人人警然,再有无敢泄密者。”
却是,贾珩在上次朝会后,自江南道御史陈端口中得知,在抄检过程中,一位锦衣府的账房先生泄密。
贾珩一来是转移话题,二来是小题大作,借机整顿。
否则,论走漏消息,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多方联动,根本就瞒不住。
回去之后,贾珩就即刻调动了南镇抚司,抓人、讯问,最终也不知是真没有主使,还是那账房先生,见事情闹大了死扛,就是说自己一时大意才泄漏了出去。
这件事儿,崇平帝闻知之后,也是颇为恼火,甚至让戴权从内厂派过来一位公公,整顿锦衣府,自此上下一肃。
曲朗道:“不过,大人,这些财货一直堆放在锦衣府,也并非长久之计,这个银子,宫里是怎么个想法,现在府里的人都心落不定,这两天,也有不少过来打听的。”
锦衣府也是人,也有家卷,有一些官员托了人来问这笔银子。
可以说,这笔浮财牵动了神京文武百官的心。
贾珩道:“还有不少田产、铺子急切下不好出手,不过金银珠宝并现银,都已经核点完毕,大约有九百多万两银子,等着上面怎么会商吧。”
这个银子,他都不好妄议分成,否则,被一群“见钱眼开”的官吏盯着,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还是由天子和群臣博弈。
贾珩道:“咱们等下去锦衣府,将剩下的田庄、铺子处置了,等银子一齐,我就要出京剿寇,京畿三辅寇盗肆虐,也不能再坐视彼等为祸地方了。”
因为田庄铺子这些产生的利银还很多,算是好产业,贾珩也不想急着出手,故而一直压到现在。
曲朗道:“大人,那现在就去锦衣府中?”
贾珩笑了笑,说道:“我已唤了范先生,我们一同去。”
然后看向蔡权道:“蔡兄,我半个月前,让你搜集的京畿三辅各地的寇情,都搜集了吧。”
因为崇平帝先前已说要让他借剿寇一事,提调果勇营,故而贾珩在半个月前,就着蔡权派人前往渭南、华阴、武功诸县,搜集寇情。
蔡权也敛去了面上笑意,说道:“已搜集了,正要呈给大人。”
说着,从身旁的小几上,拿过一个牛皮包,里面取出一本簿册。
蔡权一边递将过去,一边说道:“这上面记载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一些事迹,人手分布,但准确性不一,我们的人,刺探不到太多细节。”
京营斥候去作细作,专业性自是大打折扣,只能搜集一些“开源”情报。
贾珩接过簿册,刷刷翻阅着,眉头就是渐渐皱起。
不统计不知道,一统计吓一跳。
渭南、华阴、武功三县,盘踞着五伙贼寇,再远一些的泾阳、栎阳也有贼寇肆虐,林林总总,大大小小十几伙
本章未完,请点击继续阅读!第1页/共3页,从贼、事贼、助贼者估计多达一两万人。
“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这都是红楼梦原着的话,三辅贼寇,不剿是不行了,这不是疥癣之患,这些要是串联起来,都是要动摇社稷的。”贾珩看着其上的舆图记载,几乎可以预想得到那一幕,陈汉再过个十来年,贼寇、东虏一起发作,大厦将倾。
“攘外必先安内!”贾珩念及此处,抬起头,看向蔡权,清声道:“此事,我会在入宫陈事之时,要求锦衣府协助。”
他虽有天子剑在手,似乎可以调度锦衣府从旁协助,但这种调度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通过不停地给崇平帝暗示,说不得,就直接吩咐一句,子玉,你先管着锦衣府得。
曲朗显然没有看出贾珩的用心,接话道:“大人,锦衣府出了神京的情报力量大为衰弱,尤其是县、镇之地,想要如对付三河帮般,布下天罗地网,并不容易。”
贾珩道:“这个我知道,所以这也是一次尝试,孙子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最近观之,京营诸军皆不重视刺探、收集军情,如今只能倚重锦衣府,而锦衣府也不要有畏难情绪,以后不仅是对这些贼寇,还是东虏,都要多派细作。”
他在书房中的“初拟经略安抚司典制”,就提议在经略安抚司下设军情司,用以刺探、搜集敌情。
这个军情司与锦衣府构建横纵的情报网络,并行不悖。
曲朗不由想起月前从江西召回的蓝千户,似是就被眼前这位大人先一步派往了北平,心头有所明悟。
贾珩放下簿册,说道:“剿寇一事先到这里罢,等我下午面圣后,再作计较。”
几人说话间,就有仆人来报,范仪从柳条儿胡同过来。
范仪一身石青色士子常衫,拄着拐杖,身旁由着一个青年小厮搀扶着,进入花厅,笑了笑,说道:“让大人久等了。”
“范先生,就等你了,我们正要前往锦衣府。”贾珩笑了笑,说道。
范仪看向贾珩,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道:“那大人,现在就启程吧。”
贾珩点了点头,情知范仪有话要说,也是按下不表,看向一旁的曲朗以及谢再义、蔡权等人,轻声道:“曲副千户,走罢。”
众人就是离了宁国府,骑马的骑马,坐上马车的坐上马车,然后向着锦衣府行去。
马车之上
贾珩看向对面坐着的范仪,笑了笑,说道:“范先生,方才似是有话要说?”
范仪面色踯躅了下,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明察秋毫,学生方才是有话要说,就是辞去五城兵马司主簿一职。”
贾珩面上笑意稍敛,轻声道:“先生这是为何?先生这段时间,处置公文,上下交口称赞。”
范仪苦笑了下,说道:“某如今出入官府不便,恐辱大人门楣。”
贾珩闻言,道:“范先生,可是一些小人在背后恶言中伤,先生告诉我就是。”
言及最后,声音就有几分幽冷。
范仪摇了摇头,道:“大人提点五城兵马司,上下无不敬服,蒙大人余威,不曾有人对范某恶言相向,只是,范某抱此残躯,往来不便。”
贾珩神情一时默然,他其实有些了解范仪的想法。
应该是拖着瘸腿,往来于官衙之中,受了一些人的异样目光。
贾珩目光平静地望着范仪,正色说道:“范先生,你这腿是被刘攸打断的,刘攸如今虽已伏法,但五城兵马司上下又有多少人汲取教训,先生暂代其位,正是警示五城兵马司官左将校,哪个敢横行不法,其必如刘攸故事!再说,先生总要做事,真的忍将一身才学埋没?至于一些宵小目光,随着先生做出功绩来,只会敬畏,何敢小觑?”
范仪闻言,面色变幻,道:“谨受教。”
贾珩说道:“如今司中改制一事,千头万绪,正是需要先生处置机谊文字,先须臾离不得先生。”
先前他想过的是聘宋源为功曹,原功曹孟昌调任他用,但还没来得及寻宋源提及此事。
现在,正缺文吏,范仪若是离去,他就要处理一些繁劳的桉牍公文。
范仪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既大人信重,学生就勉为其难罢。”
贾珩笑了笑,说道:“范先生,至京都数载,家中若有亲卷,可以派人接来,过几日,我会购置一批宅院,必不使先生蜗居在柳条儿胡同。”
范仪叹了一口气,道:“多谢大人关切,前日已去过书信,万幸家中一切皆好,双亲故土难离,恐难赴京师,至于妻子,待明年开春再接罢。”
范仪自湖北襄阳府入神京赶考,一去二三载,原本家中有着妻子、父母,音讯皆无,甚至以为范仪身遭不测,得了书信,自是欣喜若狂。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
范仪虽有过事贼的污点,但恰恰这种人最是死心塌地。
马车辚辚转动,行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抵达锦衣府官衙之前。
锦衣府,官衙
本章未完,请点击继续阅读!第2页/共3页闻听消息的锦衣府指挥同知陆敬尧、纪英田,以及几位千户都是出了仪门迎接,陆敬尧脸色澹漠,纪英田脸上却带着澹澹的笑意。
纪英田笑道:“老陆,贾大人过来,必是查问这批财货的,说来,这几天,户部的、内务府的、翰林院的,都登门打听,咱们锦衣府除了兴大狱时,何时这么热闹过。”
陆敬尧冷声道:“纪同知,前不久卫府里刚查了泄密,这银子一锭锭,纪大人要好好保管着才是。”
心道,你现在舔人家的腚,人家也没有举荐你做指挥使。
特娘的,当初是谁讥讽人小内监,现在就做这谄媚嘴脸。
前倨后恭,锦衣之耻!
因为抄检三河帮财货,纪英田前前后后跟着,又率领一干锦衣卫,保管者一千多万两的财货,已经在争锦衣府堂官之位的较量上,遥遥领先。
反观陆敬尧,先是被贾珩当场训斥,虽靠着勤勉公事,挽回了一些负面形象,但如无意外,基本无望指挥使之位。
纪英田笑了笑,也不理陆敬尧复杂心思。
前些日子,那泄密之事,旁人不知,他还不知吗?
就是这老陆暗中授意,想要在一旁掣肘,结果引得那位少年权贵直接调了南镇抚司的人,抓捕、讯问。
“那贾珩简在帝心,我先奉承着,把位置坐稳了,等之后……来日方长。”
纪英田面上笑意渐渐敛去,嘴角噙起的冷笑,就有几分诡秘。
众人等候着,就听得一个锦衣校尉喊道:“大人,贾大人过来了。”
一众锦衣卫都是面色一肃,恭谨相候。
陆敬尧见着这一幕,只觉心头不是滋味。
可以说,只要贾珩还配着天子剑,剿捕三河帮的差事还没有彻底结束,他们这些天子鹰犬就要受命于人。
“好在处置了这批财货,那贾珩就没有理由辖制锦衣了,彼时……桥归桥,路归路!”
念及此处,却听得大门处传来一把洪亮的声音,“贾大人到!”
陆敬尧闻言,面色不由一整,随着身畔齐齐响起的声音,拱手作揖道:“下官见过贾云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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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焦头烂额的齐王
贾珩目光逡巡过在场一众锦衣府官吏,点了点头,说道:“诸位,至官厅叙话。”
故意不做客套寒暄,一副到了自家衙门的样子,自是为了造成一种“我是话事人”的习惯。
服从性测试……
说话间,哗啦啦一群人簇拥着贾珩,向着官厅而去,近一个多月的共事,还真如贾珩所想,渐渐形成了一种“上下级”的默契。
行至官厅,贾珩坐在桉后,沉凝的面容上,不苟言笑,说道:“纪同知,将各项金银、财货清点,及至午后,我会入宫面圣。”
纪英田笑了笑,说道:“下官已着经历司整理好,大人请过目。”
说着,就是递将过去。
贾珩接过簿册,翻阅了下,抬眸,看向纪英田,说道:“纪大人辛苦了,还有几位大人都辛苦了,不过,三河帮所遗留的营生,赌坊、青楼一律关停、整改,至于其他田庄、铺子,本官还要寻合适之人接手,这些都是国家的财货,绝不能贱卖了去。”
赌博者不事生产,又极容易滋生不法之事,他自是要严厉打击,对地下赌坊也要打击,此举可能和这个时代博戏的风潮相违,但却是他的个人坚持。
其实,就连大观园的婆子喝多了酒,都要耍钱,甚至晴雯等年轻丫鬟,可见这时代人的精神娱乐活动何其贫瘠。
好逸恶劳、不劳而获的天性,想要完全杜绝,似乎也不太可能,但那种私人赌坊,是要严厉打击的,这种往往伴随着家破人亡、卖儿卖女的悲欢离合。
“要不把彩票整出来?东城自由贸易区?”贾珩心头生出几分凝重。
没有人可以超越时代,他如果关闭所有赌坊,又寻不到替代的娱乐方式,母庸置疑,东城中人会去其他地方博戏,至于把神京城的赌坊全部关闭……
别说是他,就是内阁阁臣,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至于青楼,彻底杜绝更是不现实,朝廷都有礼部的教坊司,女闾创收,自管仲提出以来,一直延续到如今,哪怕是后世……都有繁荣娼盛之语。
但可以对青楼课以重税,压制他们的生存空间,打击逼良为娼、拐卖妇幼不法诸事。
“这是一个封建社会,凭一人之力,去搞什么三大改造,脱离了经济基础和社会共识的想法,只是痴人说梦,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使华夏衣冠免于沉沦异族铁蹄之下,为这个古老民族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至于别的……只能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嗯,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贾珩将心头的一些思绪压下。
至于庄子、田铺,竞拍什么的,他完全没想过,因为人不能……太实诚。
对营生铺子,他倒是寻到了接收之人,一个是晋阳长公主,一个是……他贾家。
不过后者,终究要问一下天子之意。
如按着他的想法,最好是组建一个皇家商号,以皇室经营船、车行,但此举不好大张旗鼓,否则,朝堂文臣的与民争利之议会甚嚣尘上。
“倒也简单,让天子找个白手套就行了,嗯,我看晋阳长公主就不错。”
贾珩目光深深,心思电转。
可以说,晋阳公主的身份是极为特殊的,这位单亲妈妈名声也算不错,如果能代管营生,上上下下也不好说什么。
见贾珩默然不语,面上若有所思,纪英田心头诧异了下,朗声道:“抄检三河帮的财货,京中诸衙的官吏,也在关注着,对于三河帮的各项营生,也有商贾托人来打听求购,大人可否见一见他们?”
贾珩澹澹瞥了一眼纪英田,道:“铺子、营生,本官已寻找好买家,价格绝对公道,纪大人打发了他们就是了。”
纪英田闻言,嘴唇翕动了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些营生、铺子,他看着都有些眼热,想凑钱买上一只下金蛋的母鸡。
算了,等此事过后,他为锦衣府堂官,这样的机会多的是,姑且忍耐一下罢。
就在贾珩在锦衣府商议着如何处置三河帮遗留营生、田庄、铺子、宅邸之时。
齐王府内也在同样商议着处置着自家的营生、田庄、铺子,以填补亏空。
书房之中
半晌午的阳光透过凋花玻璃轩窗,落在布置雅致的书房中。
齐王将一身肥肉瘫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这位肥头大耳的齐郡王,此刻一张白胖的脸庞,面色憔悴、肤色暗澹,蚕豆的短眉下,双眼中密布血丝,因为半个月都没有睡好,嘴唇也起了火泡。
“王爷,您要保重身体啊。”一旁的王妃向氏,端着一个玉碗,用汤匙散着热气,一张温婉、柔美的晶莹玉容上现出忧切之色,出言劝道。
齐王叹一口气,目光失神,道:“孤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整整五百万两银子啊,孤搜刮了所有商铺的现银,折卖了不少田庄,才堪堪凑出来三百万两,后面的实在凑不出来了。”
不远处金丝楠木椅上坐着的王府长史窦荣,苍老面容上布满了愁闷之色,道:“王爷,这个银子,只怕不好少啊。”
“孤如何不知!父皇这次龙颜震怒,上个月孤去见了皇爷爷,当着皇爷爷的面,父王还是将孤噼头盖脸训斥一通!”齐王愤愤说着,一张胖乎乎的脸盘儿横肉直跳,面色铁青,怒道:“说来说去,都怪这贾珩小儿!孤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
咆孝着,伸手将书桌上的东西倏然一扫而空,双眸血红,怒吼道:“十年经营,毁于一旦!”
王妃向氏,一张俏脸就有些苍白,见着齐王如此愤怒,轻轻叹了一口气,吩咐着婢女、下人清扫着遍地狼藉。
分明对俨然成为“桌面清理大师”的齐王,见怪不怪。
窦荣起身,躬身一揖:“王爷还请息怒!”
不远处坐下的许绍真、慧通和尚也是起身,出言劝说着。
齐王道:“息怒,息怒,可孤现在怎么办?再不够就要当裤子了!典卖金银首饰、家具陈设,此举有辱皇家体面,必将触怒父皇,断不可取!”
几人闻言,都是愁云惨澹。
齐王妃向氏颦颦秀眉,粉唇翕动,说道:“王爷,不若臣妾回趟娘家,这些年托王爷的福,家里也整治了不少营生,若是折卖一些……”
齐王眉头紧皱,打断道:“你家里能出多少银子?就算变卖家资,也不过十来万两,杯水车薪!”
他这些年从三河帮得到的利银分红,都投入了培植羽翼、拉拢手下当中,一时间不让变卖家私,还真的拿不出五百万两。
许绍真面色迟疑了下,说道:“王爷,许某这里有一计,不知当说不当说。”
齐王正在烦闷中,也没有这般多客气,道:“说。”
许绍真默然了下,说道:“王爷,自兰台寺大夫林如海至扬州巡盐以来,对私盐打击甚厉,扬州盐商人心惶惶,无所适从,彼等想要寻人庇佑,最近有不少在神京滞留,王爷是不是见见他们?”
“盐商?这帮人可是富的流油,许先生,他们怎么求托到你门下?”齐王脸上的怒色渐渐消散,目光期冀,问道。
窦荣也是道:“盐铁之利,古今皆知。”
见齐王以及窦荣反应,许绍真心头也有几分得意,笑了笑道:“王爷,小的在几年未入王府前,走南闯北,三教九流无所不交,与扬州盐商的黄家家主,就有过数面之缘,这位黄家家主最是乐善好施不过。”
许绍真曾为算命先生,游历过大江南北,其人能说会道,自是交游广阔。
齐王眼前一亮,道:“许先生,这些盐商能解决这几百万两的缺口?”
许绍真笑了笑,道:“彼等家赀豪富,二百万两,不过九牛一毛,只是王爷,重金于人,必有所求,王爷要见不见他们?”
齐王闻言,心头大喜,迫不及待问道:“他们人在哪儿?”
“就在徽商会馆中,本来不敢冒昧打扰王爷,故而托小的代为递话,王爷若是要见他们,我可和他们说一声,待晚上,亲至府上拜访。”许绍真轻笑了下,说道。
齐王闻言,点了点头,面色愈见欣然,想了想,笑道:“许先生,那你和他们说,让他们从西角门过来。”
“王爷放心。”许绍真闻言就是应了,就起身兴冲冲去知会盐商。
待许绍真离去,齐王心头的愁闷散去许多,转头看向王妃向氏,温声道:“王妃,本王和窦先生、和慧通大师进去商议下要事。”
见齐王面色好看许多,王妃向氏眉眼间忧色稍去,螓首点了点,温婉一笑,柔声道:“王爷,待会儿莫要忘了用午饭才是。”
齐王笑道:“不会忘的。”
王妃向氏笑了笑,然后领着婢女出了书房。
待向氏离去,齐王也领着窦荣、慧通大师进入密室,甫一进密室,齐王就问道:“窦先生,你说这盐商来者何意?”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方才急切着答应下来,自是白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窦荣面现思索,说道:“王爷,此事,天影前日禀告过,巡盐御史林如海,似有革盐法之弊,整顿盐务之心,这些盐商估计是坐不住了。”
吞噬
齐王凝了凝眉,隐隐觉得林如海这名字十分熟悉,疑惑道:“林如海是?”
窦荣解释道:“林如海是隆治年间的探花,原也是列侯世家,不过传至五代,其人娶得是荣国府的千金小姐,现至扬州巡盐都有好几载了,此人想要革盐法之弊,只怕……”
“贾家?!”齐王闻言,却是怒目圆睁,额头青筋直跳,恨恨道:“原来是贾家的人!本王落到现在这步田地,都是拜贾珩小儿所赐,本王与贾家势不两立!”
还有一桩难以启齿的暗恨在心头,宫门之前,贾珩小儿以天子剑威吓于他。
乱臣贼子,奇耻大辱!
见齐王怒不可遏,窦荣苦笑道:“王爷,金陵四大家,贾史王薛,同气连枝,不可撼动,只怕王爷要向贾家寻仇,需得从长计议。”
“什么四大家族,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现在除了一个王子腾和这贾珩,还有何人在朝廷掌权用事?”齐王冷笑说着,目中厉芒闪烁,道:“况他们四大家的仇家也不少,尤其是宁国府,孤都听说了,贾珩小儿和户部梁侍郎势如水火,内阁杨阁老也看不惯这厮,就连他们贾家的亲朋故旧,也不大瞧得上这等幸进小人,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这里完全有可乘之机!”
齐王之前就在户部做事,自是在户部有着不少通风报信的眼线。
对近些时日的朝局变幻,洞若观火。
窦荣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说道:“王爷,户部那边儿,现在可挑不着人家毛病,说不得还要求着贾云麾,毕竟人家刚刚发了一笔横财,至于贾家的亲朋故旧,只要这贾珩为贾族族长日久,他们再是瞧不上,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王爷,现在一动不如一静,宫里都盯着呢。”
齐王闻言,情知窦荣所言在理,心头难免有些烦躁,道理很简单,这不是安慰人的语言。
齐王冷声道:“这小儿,本王就不信他能一直猖狂下去,多行不义必自毙!”
窦荣忍耐着心头的一抹异样,也看出齐王心头的烦闷,虽然觉得齐王对贾珩的愤恨淹没了理智,但也不好一直唱反调,说道:“王爷所言甚是,贾珩此人,不知进退,什么人都得罪,总有一日,会为众失之的!”
齐王闻言,面色稍霁,道:“对,就是众失之的!孤早就听说忠顺老王爷也与贾家有嫌隙,一直找不着机会炮制他们,等本王解了禁足,就去拜访拜访伯父。”
窦荣闻言,面色微变,说道:“王爷万万不可拜访忠顺王爷,如果想寻忠顺王爷,可等这批银子凑够,忠顺老王爷掌着内务府,接洽之时,王爷再伺机探探老王爷的口风。”
提及银子,齐王就有些肉痛,无奈说道:“是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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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但为大汉征北……小卒,余心足趁!
午后时分,贾珩用罢了饭,带着锦衣府汇总的财货簿册,向着宫城而去,递了牌子,求见崇平帝。
而大明宫中,崇平帝刚刚午睡小憩起床不久,在宫女、内监的侍奉下更衣,只是铜镜上倒映的天子面容,气色略有几分不好,不时拿起手帕,轻轻咳嗽着。
自前日东虏陆续退兵之后,这位长期以来、宵衣旰食的帝王心气一松,再加上不久前在重华宫的气闷,以及天气转冷,竟是小病了一场,咳嗽连连。
这让神京城中的一众大小官员心思忐忑。
好在,从宫中传来的声音说,天子只是咳嗽痰多,御体并无大碍,接见内阁几位阁老,一如往常,自此中外咸安。
但崇平帝在太医院太医的进言下,保证午睡一个时辰,此事颇得宋皇后上心,来回督促着。
宋皇后这会子,就在暖阁小几畔忙碌着,食盒中是御膳房熬制的冰糖雪梨粥。
这位芳姿艳丽的美妇,一身淡红色宫装长裙,身段儿丰腴有致,如瀑青丝挽成峨髻,以金钗步摇固定,云鬓别着一朵淡黄色菊花,愈显典雅、雍容。
流云水袖挽起,露出一小截儿白若嫩藕的皓腕,纤纤玉手拿起一个大汤匙,自汤碗中舀着米粥。
崇平帝刚刚洗罢脸,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一旁的戴权,咳嗽了下,问道:“贾子钰过来了?”
戴权笑了笑,道:“陛下,刚刚递了牌子。”
崇平帝面上不由现出欣然之色,说道:“领他过来。”
“是,陛下。”戴权领命而去。
宋皇后嫣然一笑,珠圆玉润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娇俏、婉转,道:“陛下,他这会儿进宫,有什么事儿?”
“许是东城之事结束了吧,前前后后也有段日子了,昨个儿,许德清说将三河帮一干匪首,皆已断谳完。”崇平帝道。
宋皇后两弯柳叶眉下的美眸,顾盼流波,柔声道:“这笔银子倒也算是及时雨了,北边儿现在正等着用银子呢。”
她在后宫中也听得消息,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
上個月本来想借着贾家那姑娘与那贾珩见过一面,没成想九月九那天,重华宫闹将一场,只能暂且压下见面一事,等下再说。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说道:“善后抚恤,方方面面都要花银子,贾子钰这笔银子,正好解燃眉之急。”
说着,挪至一旁的软塌,看向正在盛着冰糖雪梨粥的宋皇后,道:“梓童,给子钰也盛一碗罢,等会儿,我们君臣边用粥,边叙话。”
宋皇后柔婉一笑道:“陛下是真拿他当子侄看呢。”
“朕若是有这么个得力的子侄就好了,里里外外也能省许多心……咳咳……”崇平帝笑了笑,随口说着,而后,又是轻轻咳嗽了下。
宋皇后闻言,玉容上的笑意凝滞了下,心头一惊,暗道,陛下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里里外外不让陛下省心的人?
是了,是齐王。
不过,对贾珩的这份儿看重……
念及此处,宋皇后明眸微垂,心底飘起一缕思绪。
如果让那贾家的姑娘元春服侍陛下,是不是……
不行,此事大为不妥,虽说圣上近年身体愈发力不从心,六宫已有二年没有动静,可万一诞下一儿半女,外面有着这么个得力的娘家人。
“如果能将芷儿许配给贾子钰就好了,只是他已成了亲,实在是可惜。”宋皇后美眸微垂,心头叹了一口气。
她娘家两个兄弟,才略平庸,一个鸿胪寺做着五六品的小官,一个在河南任知县。
前不久,她隐隐听着风声,那位贾子钰说不得要提调果勇营。
唉,好好的少年,怎么这么早就成亲了呢。
宋皇后心头又是叹了一口气。
崇平帝这边厢,用着冰糖雪梨粥,说是粥,其实米粒要少一些,更像是冰糖雪梨汤。
而在天家夫妻二人说着话时,贾珩也在戴权的引领下,入得偏殿暖阁。
“臣见过圣上,皇后娘娘,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贾珩甫一进入殿中,向着崇平帝以及一旁的宋皇后,行礼参见。
崇平帝笑道:“子钰过来了,过来坐,皇后熬制了一些冰糖雪梨粥,你来得巧,却是有口福了。”
贾珩闻言,面上顿时现出受宠若惊之色,拱手道:“臣,何其有幸,能一尝娘娘的手艺?”
宋皇后明媚、温婉的玉容上现出笑意,道:“这冰糖雪梨粥,你也尝尝,看味道如何,本宫可不是只会做桃花酥呢。”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煮得多,朕也吃不完,你也算是给朕分担一些,过来坐。”
说着,就是吩咐戴权近前,放了一个绣墩。
贾珩闻言也不好谦辞,面容激动,拱手道:“臣多谢圣上。”
宋皇后将盛好的一碗粥,给一旁的宫女,吩咐递将过去,那宫女顿时应了。
贾珩伸手接过瓷碗,在手中端着,正要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却见崇平帝将一双温和目光投来,笑道:“喝罢,不太热,等用完,咱们君臣再谈正事,子钰进宫,是为三河帮财货之事吧?”
“圣上明鉴。”贾珩端着瓷碗,抬眸,整容敛色说道。
崇平帝笑道:“那倒不忙,先用过再说。”
说着,就是用起米汤。
贾珩点了点头,同样舀起一匙米汤,递至唇边,只觉入口香甜,暗道,这位皇后娘娘,还真是厨艺精通,这冰糖雪梨做的不错。
宋皇后玉容带笑,将一双柔婉的目光,投落在贾珩身上。
见少年坐姿方正,面容清隽,举止也是不骄不躁。
心头那种可惜之念愈发强烈。
“听说这贾珩之妻也是官宦人家,仅仅是五品的小官,多少有些辱没了这少年。”
宋皇后凝了凝秀眉,看着贾珩,思忖着。
用完手中的米粥,贾珩将瓷碗放在一旁,拿过手帕擦了擦嘴,正迎上一双盈盈如水的目光。
宋皇后美眸闪了闪,轻笑道:“是不是糖放多了一些?子钰为何默然不语。”
贾珩道:“臣只是感慨。”
“感慨?”
贾珩道:“娘娘为六宫之主,却也如寻常百姓人家一样为丈夫素手洗羹汤,与圣上伉俪情深、相濡以沫,当为天下夫妻之表率。”
其实他刚才是发愁,每次见到宋皇后,都要奉上一通彩虹屁。
否则,谁知这宋皇后会不会吹他的枕头风?
宋皇后闻言,心头欢喜,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上,却现出一抹惆怅,轻轻叹道:“天家与寻常百姓夫妻,又能有什么两样?前段儿日子,陛下操劳过度,病倒了,太医说是肝火旺盛引起的咳嗽不止,本宫想着冰糖雪梨润肺败火,就熬制了一些,唉,太医院说陛下不可再积劳下去了。”
说着,就是将一双顾盼流波的美眸,转向一旁的崇平帝,酥软的声音中,似乎略有几分娇嗔,说道:“陛下,总要爱惜龙体才是啊。”
贾珩眸光微动,闻听这莺啼燕语,心头不禁生出异样。
一个身姿丰腴,三十出头的御姐,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散发着那种静好岁月浸润之下,成熟、妩媚的人妻风韵,突然乍现的那一丝小女人的娇嗔,那种反差,无声中撩人心弦。
贾珩整容敛色,拱手道:“圣上日理万机,九州万方须臾离不得圣上,还望为黎民苍生,保重龙体才是。”
崇平帝这时也用罢手中的米粥,笑道:“太医院那些人,言其疾务必是夸大三分,用其药,必是留余三分,朕也不是怪他们,只是不必小题大做,朕的身子骨,朕还是知道的。”
贾珩朗声道:“圣上所言,倒也不无道理,不过药补不如食补,圣上以食膳调理肠胃,按时作息,这是医书上所言的福寿延绵之法。”
崇平帝诧异道:“子钰还懂医书?”
宋皇后同样将一双凤眸投去,眸光熠熠生辉,水润饱满的桃花唇瓣翕动着,喃喃道:“药补不若食补,这话说得好呢。”
贾珩清声道:“闲暇之时,看过一些,臣窃以为,古今历代长寿之士,无不善理饮食,作息得法,方得福寿绵延、安康顺遂。故臣以为,圣上或可效前人之养生之法。”
崇平帝笑了笑,目光深深,道:“若天下不定,四海不宁,朕纵空活百岁,又能如何?”
说着,因为情绪激荡,就是咳嗽了好几下。
此言一出,宋皇后玉容苍白,伸手抚着崇平帝的后背,颤声道:“陛下……何出此言?”
贾珩也是面色微变,不过他隐隐觉得崇平帝在内涵太上皇。
想了想,肃然道:“圣上之言,臣不敢苟同!圣上有天日之表,龙凤之姿,自继位以来,英睿果断,励精图治,有中兴我大汉之志,崇尚俭朴节用,不耽声色犬马,宵衣旰食,勤政爱民,诚为三代以来,有数之明君,臣伏愿圣上身康体健,福寿绵延,率我大汉文武百官,北扫边患,开万世太平基业,彼时,青史之上,圣上比肩上古圣皇、大帝,臣也能蒙圣上之德威沐化,不敢言名垂青史,但为大汉征北……小卒,马革裹尸,余心足趁!”
贾珩面容沉静,目光清正,神情肃然。
斯人清朗、坚定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掷地有声,不见丝毫谄媚、阿谀。
将一席“我观圣上有大帝之姿!”、“保重龙体”之言说的煌煌。
只是将话到嘴边的……为大汉征北将军,改口为一小卒,马革裹尸。
有些话,容易引起一些不好的联想。
宋皇后也是将螓首转将过来,柳叶细眉之下,美眸焕彩,静静看着那气质清冷的少年。
崇平帝冷硬,面容之上,现出一抹异样的红润,不说如饮美酒,但也心绪激荡,道:“子钰有心了,中兴大汉始终是朕毕生之愿,你还年轻,若能于边事有所作为,纵是封爵以侯,又何足道哉!向能平东虏,纵是让你贾家一门三公,甚至异姓为王,朕何吝之?你我君臣还当戮力同心,纵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也不在话下。”
这封官许愿的话,虽第一次说,但也说得底气十足。
盖因,陈汉还真封了四位异姓王,而且目前来看都是善终,爵位都传了几代,没有出现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
贾珩扬起头,目视崇平帝,以一种坚定的目光,朗声道:“圣上,封侯非臣之意,唯愿北疆平定!”
崇平帝闻听此言,面色动容,心头震动,将一双温煦目光投向贾珩,恰在这时,喉咙发痒,又是咳嗽了几下,摆了摆手,笑道:“朕向来是不亏待有功之臣,你还年轻,好好做就是了。”
贾珩见此,却是离席而起,“臣本布衣,蒙陛下慧眼,不嫌臣愚直,拔擢于草莽之间,视若子侄,恩重如山,臣何敢言爵禄?”
崇平帝道:“子钰……”
贾珩抬眸看向崇平帝,目中适时现出“孺慕”之事,眼圈微红,说道:“臣之先考早去,蒙家母拉扯长大成人,今既食君禄,君即吾父,见君父咳嗽不止,臣心实痛之,恨不得以身相代,还望陛下保重御体才是啊。”
崇平帝闻言,心底涌起一股暖流,看着那张少年带着几分孺慕的目光,半晌,向着一旁的宋皇后苦笑了下,道:“梓童,连这孩子都劝朕了。”
宋皇后嗔怪道:“子钰是有孝心的,陛下以后当保重身子才是,不仅是臣妾还有然儿他们以陛下为依靠,这满朝文武同样以陛下为依靠呢。”
崇平帝点了点头,也有几分偎贴,笑道:“是啊,如子钰所言,以后朕会注意身子的。”
宋皇后在一旁笑着劝慰道:“子钰,本宫还要谢谢你呢,先前规劝了陛下多次,陛下都无有此言呢。”
贾珩拱手道:“此为臣肺腑之言,不敢当娘娘称谢。”
崇平帝摆了摆手,笑了笑,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子钰,三河帮的财货都计点结束了吧?”
宋皇后笑了笑,也不多言,而是扬起一张婉美的玉容,看向贾珩,静听其言。
贾珩道:“回圣上,除却三河帮各处营生,以及一些庄子、铺子还未变卖外,其他金银珠宝、首饰器用皆已处置,眼下共得银九百七十三万两,正要请圣上示下,这笔银子有几成充入国库,有几成收归内务府?”
崇平帝闻言,默然了下,道:“朕和杨阁老商议过,初定是五百万两运至户部,补京官自年初欠发的俸禄以及边军饷银,还有赈济、抚恤北境之地的善后事宜,后两项其实才是大头儿,剩下的倒是可以归入内务府,不过,现在詹事科道,沸沸扬扬,朕不好亲自出面说这个事儿,子钰,你可有良策?”
说着,将一双征询目光投了过去。
宋皇后抿了抿粉唇,那张宛如桃蕊艳丽的玉容也是现出好奇之色。
贾珩思索了下,沉声道:“臣以为,左右不过是进三退一。”
“进三退一?”崇平帝眸光微动,面上若有所思。
贾珩清声道:“圣上无非担心詹事科道觉得户部分配不足,借机生事,那不若事先放出风声,就说,原本按着一些人的提议,是八成都要归入内务府的。”
崇平帝凝了凝眉,忧虑道:“只怕此论一起,群起沸腾,满城风雨。”
贾珩道:“这只是是谣言,彼时,圣上再出来辟谣,说已决定拿出一半银子,分给户部,以纾国家财用之困。”
崇平帝沉吟道:“子钰所言,未尝不是一个方法,只是由谁来说这个事?谣言总要有鼻子有眼儿,以假乱真才是。”
这种事情,需得找一个人出头儿,谣言这东西总要传的像一些。
贾珩却一时默然,没有接这话。
还能是谁?只能是内务府总管的忠顺王爷最为合适,除了这位王爷,再没旁人了。
忠顺王爷上次进他谗言,现在就是讨回利息。
也很容易作成,毕竟,你一个皇帝的王兄,要那么好的名声做什么?就应该把文官集团得罪了,让文官一提及这位王爷都要摇头,不识大体,然后天子庇佑,才是正常的戏码。
不过,这话他不好主动开口,点到为止即可,让崇平帝自己去想。
至于崇平帝会不会让他充当谣言的当事人,绝无可能!因为这是寒了办事之人的心,合着我忙前忙后,鞠躬尽瘁,好处一点儿没落着,还要落得百官怨怼?果然,正如贾珩所料,一旁的宋皇后樱唇微启,柔声道:“陛下,银子既是归入内务府,想来宗室那边儿也有话说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非立大功于社稷不可!
崇平帝闻听宋皇后之言,眼前一亮,道:“梓童所言倒是提醒了朕,王兄掌着内务府,这几年宗室开支渐大,糜费甚巨,明年,然儿又要大婚、开府,王兄若是出面说一些……只是,旁人会不会以为是朕暗中授意?”
终究是爱惜羽毛,担心圣誉有损。
宋皇后珠圆玉润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柔软,说道:“陛下自继位以来,俭朴之风,天下皆闻,哪个会妄加揣测,说陛下的不是呢?”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抬眸看了一眼宋皇后,但见宫裳丽人,云鬓葱郁,眉似翠羽,凤眸清冽,修长的秀颈白皙如玉。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实则和内阁商议,五百万两足够了,朕只是担心彼等贪心不足,再生事端。”
贾珩心头也是深以为然。
这是大概率事件,以文官的尿性,大概就会说国事艰难,尽收财货于国库,但这帮人什么德行,没有整顿吏治之前,十两银子用到实处有三四两,就了不得了。
不过,这件事儿,算是敲定下来。
贾珩出了个计策,坑了一把忠顺王,也静静看着两口子叙话,不再说其他。
崇平帝说完,又抬眸看向贾珩,笑道:“方才子钰所言,还有一些营生,是不好变卖,还是什么怎么着?”
贾珩清声道:“正要请圣上定夺,三河帮五十五多处营生、铺子,除却青楼赌坊等产业外,其他一些车船伢、粮布商行,每年所得利银不少,若是发卖之商贾,臣思来实在可惜,不若圣上着内务府中人经营着,至于臣,还有一不情之请,臣如今领着贾族族长,麾下各项开销也大,手中前日追缴公中亏空,落得一些现银,愿浮市价二成银子购得几处铺子,以求长久之计,不知圣上之意?”
这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与其悄摸摸的收购再被崇平帝通过其他渠道发现,不若示之以诚,剩下就看天子之意。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天家不与民争利,这是太宗定下的铁律,纵是内务府也是将采买宫廷器物,托付于皇商,以促百业繁荣,不好经营,不过你要购得,折卖给旁人,还不如给你购得罢了。”
贾珩闻言,轻声道:“臣多谢圣上厚爱,只是臣也没有那般多现银子,买下几处营生就了不得了。”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也是,实是可惜。”
说实话,他都有些动心。
三河帮所有产业一年得银六百多万两,当然其中不少捞偏门之财,还有一些正常生意,可能挖的也是朝廷的墙角。
但纵然剔除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产业,一年所得利银,打两次对折,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总是有的吧,这对内帑,无疑是一笔大的进项。
只是他为九州共主,经营货殖商贾之事,外间人如何看他?
而且分给了户部五百万两,后脚就将这些商铺收入囊中,势必是要引起朝野非议。
这等事儿,不好碰。
贾珩道:“圣上,晋阳殿下,麾下有不少商铺,臣的意思是,不若将这些铺子转至晋阳殿下名下,由其所得利银,再收归内务府,也能多一笔进项。”
崇平帝闻言,思量着,说道:“此议……似有可行之处。”
贾珩轻声道:“圣上,臣的想法,不若由晋阳长公主筹建一个商号,将这次抄检的田庄、宅邸划入麾下,车马船行以及其他产业,也一并纳入其中,这样圣上可以借晋阳长公主之手,得利银于内帑。”
他此举自是为了联合晋阳长公主,一步步架空内务府,以陈汉长公主,取代忠顺王的内务管家的地位。
如今的内务府财源主要是皇庄、宅邸租赁,因为迫于士林舆论声势或者共识,不能直接垄断民生产业。
但实际上,忠顺亲王也好,齐楚两万,甚至晋阳公主,哪一个不是通过“层层套娃”暗中操控一些产业。
也就崇平帝自诩天下共主,爱惜生前身后名,不好直接插手货殖商贾之事。
“晋阳她……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弹劾她与民争利,不过都是被朕压了下来,她们母女也不容易。”崇平帝凝了凝眉,面色有着几分复杂,想了想,看向贾珩,说道:“这个事,你和晋阳她商议商议,试行一下,若成就成了,不成就算了。”
主要是内务府直接去经营产业,上上下下,动静太大,非议太多,如果隔着一层,虽有非议,起码面上好看许多。
贾珩也对天子的性情有了几分了解,既重实利,也要虚名,可以说,面子、里子都想要。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贾珩道:“那臣就如此办理了。”
他也有一个多月没有见晋阳长公主了,或者说,自翠华山剿匪回来,这位长公主也不知是情知他忙于皇差,有意不作打扰,还是怎么的,再没有人过来唤他去府中一叙。
“想来,一是不好再呼来喝去,二来也想试探一下我的态度,看是否一如往日,这位公主殿下……不只是善解人意,还有些傲娇。”贾珩心思电转,多少有些把握这位晋阳公主的微妙心思,心头生出一股异样。
也就是说随着贾珩逐渐为崇平帝依重,又是封爵,又是钦命差事,一时间在神京内外风头无两。
晋阳公主这等天潢贵胄,心思慧黠,就不再以举荐之主自诩,甚至都不再主动派侍女怜雪和刘通联络贾珩,而是将主导权抛给了贾珩。
如果贾珩有心,自是会主动维护这段香火情,若是无意,甚至为了避嫌而有意疏远,人家也不会紧贴,只是心头怎么看他,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人际关系就和男女关系一样,不能剃头挑子一头儿热,双向奔赴才有意义。
贾珩压下心头的一丝思绪,暗道,“只是,三国书稿出版也有一个多月时间了……稿酬分成还没给我呢。”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还有一件事儿,李阁老过后天要押送着饷银至北平善后,顺便考察幽燕山川地理,为陈兵燕云做筹备,待明年开春,就要筹建北面行营,你这两日多往他那边儿走动走动,五日之后,你也要提果勇营出京,在京畿三辅诸县剿寇,旨意后日即由内阁传下,今儿个算是提前给你透个气儿,不致临头儿,手忙脚乱的。”
贾珩道:“圣上,这么赶?”
这话说得就有几分恰到好处的亲昵。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今年年底,一定要将这些事办了,明年,咱们君臣,再好好大干一场。”
明年开春,自是借开春先整顿吏治,再整顿京营,一步步来,终有一日,他要扫平边患,开创远迈太上皇的功业!
宋皇后看着二人,温婉眉眼间笑意愈盛,轻声道:“陛下,明年,然儿也要开府,彼时,朝堂君臣、父子戮力同心,气象更始,定有一番作为。”
崇平帝笑了笑,道:“但愿如此罢。”
崇平帝忽然想起一事,面色就有几分古怪,说道:“京畿三辅剿寇,不知何时结束,你还要参加岁试,学业功课上,可还来得及?”
贾珩道:“臣最近也没闲着,都有温书,想来如仅仅是进学之试,应无大碍。”
崇平帝沉吟了下,说道:“你如今已领有差事,如考科举,多少会引起一些非议,不若朕赐你同进士出身好了?”
他觉得眼前这少年,其实也没必要执着于科举出身,有那时间多多办一些差事,将心思用在兵略上。
先前宁国府的贾敬,倒也袭了爵,反而还是要科举入仕,入得詹事府。
贾珩道:“臣还是想功名自取的,至于科举,总要读一些书,否则赳赳武夫,不读诗书,终究于名声有碍。”
崇平帝闻言,默然片刻,笑道:“好志气,不过,今年底的岁试,许德清年后要履新,京兆这边儿会处理手尾,礼部将会派一位提学官于明年春二月,在京兆府主持考试,你正好也可多一些时间温书。”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顿,道:“若是如此,臣也更有把握一些,否则,若是岁试劣等,只怕……”
崇平帝笑道:“只怕神京城内都传着你贾子钰的笑话。”
贾珩:“……”
“噗呲……”见贾珩沉静始终的面容上似是现出“愕然”的模样,宋皇后弯弯柳叶细眉之下的美眸眨了眨,只觉得一种激荡心绪涌起,却是忍俊不禁。
贾珩不由抬眸瞥了一眼。
丽人凤眸弯弯成月牙儿,眉梢眼角,那股轻熟、妩媚的风韵流泻而出,脸蛋儿宛如二月桃蕊,明艳娇媚,柔声说道:“所以,陛下才劝你,待你立个功劳,赐同进士出身……否则,考中了还好,考不中,只怕京中上下都会议论呢。”
事实上,还真是这个道理。
贾珩道:“这是臣的一点心愿,还请圣上成全。”
崇平帝目光温煦,笑了笑,说道:“你能有此向学之心,朕也是支持的。”
宋皇后巧笑倩兮说道:“陛下平时也喜欢读书,手不释卷的,尤其是你那本三国,都是放在手边儿。”
贾珩道:“臣,荣幸之至。”
崇平帝温声道:“你现在虽领着差事,似也没有多少时间著书,但古人说,善始者善终,这本三国还是尽量写完罢。”
贾珩面色怔了下,道:“臣忙完这段儿,就会写第二部。”
君臣二人又是叙说了一会儿话,崇平帝又是叮嘱了出外领兵剿寇与地方的注意事项,这才挥手让贾珩离去。
待贾珩在戴权的相送下出了大明宫。
宋皇后忽地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意味莫名。
崇平帝诧异看向宋皇后,道:“梓童何故叹气?”
宋皇后柔声道:“怪不得陛下视他为子侄,这般懂事、明理,还有一番忠孝之心,难为他一个才十几岁大的孩子,臣妾方才就是叹息,这样的少年俊彦怎么早早成了亲,否则,芷儿年岁也不小了,若是许给他,也能亲上加亲。”
崇平帝闻言一愣,喃喃道:“咸宁?她似也到了适婚之龄了,你们姐妹两个操持着,还没帮她寻找到中意人家?”
许是因为方才贾珩的一番“动情”之言,也或是崇平帝正处病中,边关之事告一段落,对子女的婚事就多了几分上心。
宋皇后明眸流波,轻嗔道:“芷儿她眼光高,尤其是……陛下也知道的,她对京中王侯子弟禀性知之甚深,哪里看得上?”
陈汉公主的夫婿,要么是勋贵,要么是文官,但文官多数避公主唯恐不及。
崇平帝皱了皱眉,说道:“贾珩他已成了亲,妻子是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之女,也算是知书达理的官宦人家,芷儿也不可能为妾室,此事不成的。”
这位天子既是器重贾珩,又岂能不会对贾珩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早已从内厂的密探知道过贾珩个人之事。
宋皇后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所以,臣妾才觉得可惜,否则,再没有比他更合适得了。”
她方才也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是喜欢,倒也不仅仅是全是为了拉拢这位前朝后起之秀。
“你这么一说……”崇平帝凝了凝眉,心底也有几分意动。
值得一提的是,自宋明以来,驸马都尉虽也算是外戚,但因为文官集团的制衡,比较能干的驸马都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是皇权的坚实捍卫者。
反而是以后妃的外戚,太过能干,容易引起上下瞩目、猜疑。
崇平帝此刻默然不语,思忖着。
这样一个出色的年轻子弟,如果做他的女婿,的确是亲上加亲。
但可惜,已有结发妻。
如果他降旨赐婚,似也无不可。
但他虽为人父,也为帝王,没有可以堵住悠悠之口的理由,怎么轻易赐婚?
故,非贾珩立大功于社稷不可!
向使能平定东虏,封郡王,不,哪怕大胜东虏一场,封国公、侯伯,他就能下圣旨许配,以示恩宠、信重,这样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饶开妻妾之争。
宋皇后美眸熠熠生辉,柔声道:“若是陛下降特旨赐婚呢?”
至于令其休妻另娶,这提都不能提,这就不是拉拢,按着那少年功名自取的刚强性子,只是将人往死里得罪了。
再说,一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弃结发妻子,一心攀高枝儿的少年,也配不上她家芷儿。
崇平帝瞥了一眼宋皇后,笑了笑道:“无大功于社稷,如何赐婚?梓童,你真以为朕可以为所欲为?”
“臣妾不敢。”宋皇后柔婉一笑,转过崇平帝身后,给崇平帝捏着肩膀,柔软道:“陛下心头装的是九州万方,行事自有考量,臣妾醒得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不是攻略,而似攻略
大明宫中——
崇平帝被宋皇后的一双纤纤玉手揉捏着肩头,面上也有几分欣然、舒适,说道:“总之,还得看他自己,若万事俱备,朕自可顺水推舟,也乐意与他成为翁婿,眼下,时机不成熟,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宋皇后道:“陛下所言甚是。”
崇平帝想了想,又提醒说道:“梓童,他刚刚成亲未久,若无此意,纵是朕也不能强人所难,你不要擅自作主,再把好事变坏事……另外,你也问问咸宁还有她母妃的想法,省得自作主张,再落了怨怼。”
相比齐楚二王以及宋皇后所出的陈然、陈炜,崇平帝对女儿咸宁公主的婚事也好,平时行止也好,尚算开明、温和。
“臣妾也是替芷儿着急,她年岁也不小了。”宋皇后轻笑说道:“至于这贾子钰,臣妾也是刚起的念头,听陛下一说,倒像没影儿的事,臣妾也不好张口了。”
天家婚事就是这样,总要事事讲个体面。
崇平帝沉吟了下,道:“也不能说没影儿的事儿,哪怕朕赐婚,他们也总要情投意合才是。”
宋皇后轻声道:“臣妾看芷儿这几天都是拿着那本三国话本爱不释手,向然儿他们,问及贾子钰的一些事迹,臣妾才留了心,至于贾子钰,等明年开了春儿,然儿开府,芷儿也能和他见见,再看有没有这个苗头儿。”
崇平帝闻言,一时默然,心头就有几分冷意涌动。
他的皇后,只怕是在为然儿寻找臂膀。
立嫡之事,事涉大汉国祚绵延,需得慢慢观察,他不早定太子,就是汲取隆治年间的教训,也给几位皇子施展才干的机会。
崇平帝目光深深,思忖着,“如立了太子,一则嗣子大位早定,心生玩忽懈怠,二则也为诸子所嫉,酿成祸端,历朝历代太子早定,皆被废黜,正是此因,这同样是隆治年间夺嫡事烈的教训,朕不能重蹈覆辙。”
“罢了,为人母者,梓童虽为皇后,但也为人母亲……”
念及此处,以及肩头上传来的舒适之感,崇平帝心头的冷意,竟是散去了七八分。
宋皇后却不知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早已被枕边人的帝王看穿,只是顾恋着夫妻情谊以及心头的一丝亏欠,崇平帝这才给予容忍。
却说贾珩离了皇宫,骑上马,沿着朱雀大街,打算返回宁国府。
彼时,已近傍晚时分,晚霞满天。
“先去一趟长公主府。”贾珩抬头见天色还早,心头不由思忖着。
去长公主府上,倒也不用置办什么礼物,一来急切之下不好筹备,二来空手上门,也显得亲密、随意。
约莫一刻钟,贾珩驱马已来到门楼巍峨、朱檐碧甍的长公主府邸之前。
廊檐下的门房,见端坐在枣红色骏马之上的少年,就是一愣,问道:“这位将军是?”
因为贾珩着三品武官袍服,这对晋阳长公主府门前的仆役而言,自能一眼认出。
贾珩翻身下马,面色沉静,声音清朗,说道:“贾珩求见晋阳殿下,烦劳通禀。”
那仆人一听,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了笑道:“原来是贾大人,殿下有言,若是大人亲自来访,趋入花厅就是了。”
说着,就是招呼着几个仆人上来,一边接着贾珩手中的缰绳,一边热情笑道:“大人里间请。”
贾珩默然片刻,面色微顿,清冷的目光,就见着几分温和。
这位大汉长公主纵是有意如此,也当得上一句善解人意的有心人了。
不过,他也是敏锐捕捉到“亲自来访”四个字,如果他派了一个宁国府的仆人登门,想来是无法得到这番礼遇的。
贾珩收起心头这般思绪,就是随着那仆人,进入庭院。
而晋阳长公主府的仆人,早已先一步至里间报信。
却说假山嶙峋,秋景瑟瑟的后花园中,一座高有二层的阁楼,西窗之下,条案后,晋阳长公主着一袭淡黄色宫装长裙,纤腰高束,玉容薄施粉黛,挽起这时代妇人梳起的峨髻,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正中描着三瓣儿花钿,白皙中一点嫣红,明艳娇媚。
丽人此刻坐在一方书案之后,手持羊毫毛笔,凝神作画。
只见画纸之上,一着火红衣裙的少女,坐在烂漫桃花拥簇的凉亭中,手抚瑶琴,面向远处垂挂在山涧的瀑布,青天之上,白鹤飞过。
只见那画纸右上角赫然有着题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待将最后一笔画完,晋阳长公主放下笔,轻声喃喃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在一旁侍奉着笔墨的婢女怜雪,清声道:“殿下的画艺技法日臻圆润了,远近之景交错,只是惜乎只有一人在空山独坐。”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并没有回答怜雪的询问,说道:“不过是信手涂鸦罢了,当不得方家之哂,却比不得你家学渊源,技艺精湛。”
怜雪垂下清眸,柔声说道:“奴婢已有两年未作画,技艺早已生疏了。”
“那也该捡起来才是,你我这样的人,这一辈子,总要寻个寄托思绪的事物才是。”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就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怜雪道:“奴婢两年前发过誓,父亲沉冤未雪以前,就不再作画。”
晋阳长公主玉容顿了下,望着少女的目光就有几分莫名之意,道:“当年之事,是非纷扰,你也不可太过执着了,需得往前看才是,你正值芳龄,还有大好年华。”
怜雪道:“那……殿下呢?”
说着,凝眸看向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正在一旁婢女送来的金盆清水中洗了把手,拿着毛巾擦着,接过一杯香茗,呷了一口,闻言,挥了挥手,示意婢女下去。
抬起螓首,一双熠熠明眸看向正在书案前收拾着画轴的怜雪,道:“上一辈儿人的事,过了许多年,婵月业已长大成人,再揪着不放又能如何呢?你父亲被冤杀,但当年被冤杀的太子旧部,何止你父亲一人?若想平反,只怕要等几十年后了。”
几十年后,待崇平帝的后人登基,再对当初被冤枉、牵连的人平反、矜恤,这是来自胜利者的王者气度。
怜雪闻言,一时默然。
她知道眼前这位大汉长公主并非如其所言,对往事已经彻底放下,否则也不会执笔作画,寄托幽思。
至于这幽思是对谁,她也隐隐有几分猜测。
桃花树下的少女,分明是尚在闺阁之中的长公主,就是为何不见那位太子詹事府少詹事,前驸马的身影?
这里想来……多半是有着她不为所知的隐情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怜雪眸光低垂,轻声说道。
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画装裱好。
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眉,却只当未闻这话,而是问道:“京中,最近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怜雪忙碌的手,顿也不顿,清声说道:“这一个多月,除却北边儿战事平息外,朝廷上上下下都关注着东城的财货处置,另外邸报上说,武英殿大学士将要离京去边,抚恤边关阵亡将校、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自西北三镇查边返京。”
晋阳长公主闻言,一双清眸闪了闪,轻声道:“这一去一回,朝局倒也热闹。对了,贾珩呢?最近可有关于贾珩的新闻?”
怜雪抿了抿樱唇,轻声道:“近期倒是没有……只是殿下,奴婢不知有话当讲不当讲?”
晋阳长公主笑意凝滞了下,问道:“什么话当讲不当讲的?”
怜雪轻声道:“奴婢以为,贾子钰这些日子,似有意……在疏远殿下,自翠华山剿寇还京,一个多月以来,都未登门拜访,若说忙于公务,但这一个多月,不可能半天的空暇都抽不出吧?”
晋阳长公主默然半晌,幽幽道:“他最近在忙着宫里交办的差事,未必得空,纵然……与本宫有意疏远,本宫也没什么好怪他的。”
她的身份终究是有些敏感的。
不仅仅是皇帝胞妹,还有一些不好提及的过往,如果贾珩向着荣府太夫人打听过,以其人心智,多半会思量出一些天家隐秘,对她避如蛇蝎的吧。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外间婆子唤道:“殿下,贾云麾在门外求见,已被迎至前院花厅了。”
晋阳长公主正自想着,骤闻此讯,继而看向怜雪,主仆二人目中都有些惊讶之色流露。
“怜雪,有些人还真是不经念叨,我们一同去见见。”晋阳长公主不由笑了下,只是心情明显有着欣然。
怜雪螓首点了点,随着晋阳长公主下了阁楼。
花厅之中
轩敞雅致,窗明几净,布置精巧中见着奢丽。
贾珩端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将厅中诸般陈设收入眼底,时隔数月,再次拜访晋阳长公主,心态却有许多不同。
“这位大汉长公主,如今思来,身上颇多令人疑惑之处,比如为何守一孤女而自立门户,天子以及冯太后也没有想过为其另择夫婿?一守寡守十几年,若说如西府里的珠大嫂子般,心如枯木槁灰,可偏偏在京中交游广阔。不过,这一个多月倒未听说举行什么宴会,想来因北方边事糜烂,军情如火,而自觉不合时宜。”
贾珩品着香茗,心头泛起诸般猜测。
而就在这时,只听内堂中珠帘哗啦啦响动,继而香气浮动,环佩叮当。
放下茶盅,转眸望去,只见晋阳长公主款步而出,丽人娇美如花的脸蛋儿上,洋溢着笑意,说道:“未知贾云麾造访寒舍,本宫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这话自是打趣之言,就和贾珩先前打趣蔡权彷佛。
但贾珩面色不变,不忧不惧,离座起身,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丽人笑靥上,于那双清眸对视须臾,温声道:“殿下数日不见,一向可还好?”
晋阳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滞了下,秋水明眸眨了眨,轻声道:“不好。”
怜雪:“……”
这对话,怎么整的老情人见面似的。
贾子钰的问话,倒没什么,就是她家公主……
贾珩情知晋阳长公主在说笑,想了想,问道:“为何?”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烁,轻笑道:“小贾先生先前说好的定期入府讲史,本宫在府中翘首以待多日,却未见小贾先生身影,还有那三国话本,早已看完,对后续回目心心念念,你说本宫能好得了吗?”
说着,就是坐在主位的椅子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坐得猛,秀挺饱满的胸脯,似是轻颤了下。
“小贾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呢?”丽人笑着问道。
贾珩默然须臾,湛然清眸投向晋阳长公主,清声道:“公主殿下既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不登门拜访,这位公主也不来唤,等他登门而来,却又吩咐仆人引入花厅。
女人心,海底针,有时候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因为心理活动是瞬时变化的,所以后世才有窗口期之言。
当然,这是一种不太贴切的例子,总之不能太顺着她们的节奏走。
晋阳长公主闻言,心头轻震了下,对上那一双直视而来的灼然目光,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对视,竟一时间收起谑笑之态。
贾珩神情淡然,似是话家常说道:“前段时间家里和朝堂的事,各种事情交织在一起,间不容发,也就今儿得了闲暇,从宫里面圣回来,顺道儿过来看看殿下,当然也是恰有一件事要和殿下商议的。”
晋阳长公主闻言,明眸柔光潋滟,玉容上现出一丝好奇之色,珠圆玉润的声音竟不由轻柔几分,问道:“什么事?”
怜雪见得此幕,心头一动,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此刻的长公主才将对面的贾珩视作一个同龄人。
贾珩暗道果然,这本就是他方才有意营造的结果。
事实上,随着他地位的提升,与晋阳长公主的关系,也变得多少有些微妙,倒不是男女的那种微妙。
而是人际关系中的平等以及可能性。
先前的他无官无爵,晋阳长公主的温柔善良也好、落落大方也罢,都是一种从高到低的俯瞰,或许说善意的施舍,只是贵人一人千面中的一面。
而等他封爵,不,或是受天子圣眷日隆以后,这种从高到低的俯瞰,才渐渐从云端而下,有了一些真正意义上的平等相处。
“或者我先前之所以避着这位单亲妈妈,也是潜意识中……有着这种被俯瞰的异样之感,而晋阳长公主方才故意营造出老熟人的谈笑,也更像是防备、警惕的表现,她也在调整、适应,这是人际关系急剧的动荡期,而我方才……”
贾珩念及此处,目光微动,心头涌起一丝古怪。
不对,我方才隐隐在攻略她?
因为社交定位的调整,恰恰是模糊、动荡的,换句话说,走向不确定。
而他因为这段时日习惯性的强势,就在试图主导人际关系,隐隐造成了一种不是攻略,而似攻略的效果。
贾珩心思电转,压下心头的古怪,迎着晋阳长公主的目光瞩视,说道:“我方才面圣之时,向圣上进言,将抄检自东城三河帮的一些营生,交给殿下经营。”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倏变,诧异道:“由本宫经营?小贾先生……本宫有些听不懂你的意思?”
贾珩道:“有一些营生颇得利银,若是尽数折卖了,倒也颇为可惜,我觉得殿下可以接手一部分,为圣上代管一部分,上次在长安县,殿下的粮铺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晋阳长公主听着贾珩的话,一时间,面上现出思索,似也在思量着可行性,柔声道:“那些营生,不是应该计入内务府的吗?哦,是了,有些铺子是不能充入内务府的。”
看着突然自问自答的晋阳长公主,贾珩点了点头,赞道:“殿下聪慧过人,一语中的。”
哪怕明知争人际交往主导权的相处方式,容易对一位天潢贵胄造成攻略、征服的负面效果,但他的行为习惯和性情,又不允他不试着争夺人际交往的主导权。
晋阳长公主迟疑了下,轻声道:“商贾货殖,本宫也不善此道。”
“我看殿下手下不少铺子,经营的颇为有声有色,难道殿下……还是耻于言利?”贾珩声音极尽温和,但言辞已带着一丢丢儿压迫性。
晋阳长公主容色微顿,明眸闪了闪,心头不由生出异样之感,或者说是贾珩的态度,触发了这位贵女心理上的防御机制。
但贾珩的态度偏偏是诚恳的,因此形成了一种反差,晋阳长公主心底虽有异样,但却又不是不喜,故而一时沉默了下来。
贾珩缓缓道:“如今国库财用不足,内帑多无进项,圣上为之焦头烂额,晋阳殿下为圣上胞妹,如为圣上分忧,圣上也必是十分欣悦的吧。”
晋阳长公主闻言,抬眸看向贾珩,轻笑道:“子钰,你这是为皇兄做说客来了?”
最终,将动摇的称呼,固定在表字之上,恰恰一如丽人心境。
贾珩道:“这原是我的提议,原本觉得殿下最为合适,当然,殿下觉得事有难为,只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打量了下贾珩,说道:“臣子在为皇兄奔走分忧,本宫为大汉长公主,岂能落于人后?本宫应你所请了。”
对她也是一桩好事,难为贾珩能想到她。
方才之所以迟疑,是担忧内务府那边儿,她那位王兄,可不是什么吃亏的主儿。
念及此处,看向对面的少年,心头就有几分狐疑。
她记得宁荣二府和她那个王兄是有过节来着…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好心提醒
这念头一起,就有些怀疑对面的少年是不是别有居心。
晋阳长公主就拿着一双熠熠清眸瞧着贾珩,却是默然不语。
贾珩沉吟了下,意识到了对面丽人的疑虑心思,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内务府现在是忠顺老王爷在掌着,这些铺子是要折卖成银子,交由内务府的。”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目光幽幽,说道:“本宫现在接手一些营生,恐怕会引起内务府的不喜。”
有些话,哪怕是怀疑,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但她偏偏又是很想知道,对面少年究竟是不是有这个心思?
贾珩放下茶盅,剑眉之下的清冷目光,倏落在丽人那张白璧无瑕的脸蛋儿上,清声道:“忠顺王爷此人,我也稍知,器量狭小,殿下忧虑为其记恨,也是人之常情……是我虑事不周。”
这位晋阳殿下既已疑他在借刀杀人,那他任何辩解都会显得苍白。
因为他原本就存着借晋阳长公主,与忠顺王分庭抗礼的心思,只不过这不是借刀杀人,而是在尝试结为盟友。
但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因为太过露骨,只能是试探,这就和男女之间的交往类似,既不能竹筒倒豆子,又不能遮遮掩掩,给出的信息量要恰到好处。
故而这话说的就既见几分真诚的辩解,但又有几分以退为进,还有几分试探。
我的确和忠顺王不对付,对他评价稍低,殿下担心被他记恨,那此事就算了吧。
试探则是,我还是当着殿下的面,说了一些老王爷的负面评价,人与人的亲近都是一起说旁人的“坏话”开始的。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晋阳长公主不称王兄,也能说明一些问题,而且从平日言行来看,也不像是甘于寂寞的人。”贾珩思忖着。
晋阳长公主闻听贾珩之语,心头微动,抬起螓首,那张娇媚如花的晶莹玉容,因为夕光的映照,愈是明艳动人,默然半晌,徐徐道:
“本宫方才既已应允于你,自无反悔之理的。”
贾珩心头微松一口气,笑道:“多谢殿下信任。”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纤声道:“老王爷早年年轻气盛,和你贾家代善、代化二公,是有一些过节在的,但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你如今为皇兄信重,不用太过惧惮。”
这话更见几分亲近。
贾珩沉默片刻,道:“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树欲静而风不止。”
怜雪:“……”
抿了抿樱唇,这话明明是她方才之言。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静静看向贾珩。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虽同殿为臣,一齐为圣上分忧,但也并非左右一团和气,有些是意气之争,有些是政见之别,还有一些是……利益恩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多半坏就坏在这里,向使朝堂上下一心,共克时艰,何愁东虏不定?”
这话自是见着格局,否则前面的说人“坏话”,终究就有失磊落。
晋阳长公主看着对面少年清隽面容上现出的一些无奈,玉容微顿,心思复杂。
怜雪明眸动了动,心道,宦海沉浮,一个不慎,就是灭门之祸。
贾珩说道:“成事难,坏事易,想要做事,不仅面临理事之艰,还要应对上下掣肘,同僚攻讦……”
言及此处,贾珩自失一笑,看向晋杨公主,说道:“不该和殿下说这些的。”
晋阳长公主看着少年年轻的面孔上现出“苦笑”,劝慰道:“没事儿的,本宫爱听。”
贾珩、怜雪:“……”
晋阳长公主也觉得这话有着几分歧义,似是往回找补了一句,轻笑道:“本宫这里平时也不见什么人来,如今国家多事,本宫为大汉长公主,也不好置身事外。”
贾珩道:“公主殿下胸怀天下,忧国忧民,令人钦佩。”
有一说一,比起汉唐之时的公主,晋阳长公主的名声的确很好,不乱插手政务,不豢养面首。
读书、作诗、论史,顶多举办个文学沙龙,好比优雅知性的高知女性,就差一副金丝眼镜。
“也就天潢贵胄的身份,才给了她独立自主的机会。”贾珩思忖着。
晋阳长公主玉容顿了下,笑了笑道:“子钰,随本宫至阁楼一叙罢,那些营生、铺子是个怎么个章法,总要商议商议。”
她总觉得在这花厅谈这些,有四处漏风之感,尽管里外并无什么仆人。
“殿下请。”贾珩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二人以及怜雪就是离了花厅,向着阁楼而去,倒不是后花园的绣楼,而是第一次入府之时,贾珩进入的三层阁楼。
二楼以屏风隔断成数个轩室,地上铺就着羊毛地毯,家具陈设颇是精美、奢丽。
“本宫这儿也不大有人来,那边儿……是一片竹林、小湖,颇得幽静意趣,前段日子午后小憩,也在此处,最近天气转凉,倒不好在这里午睡了。”晋阳长公主指着远处的湖光山色介绍着,美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而后在一间靠着轩窗的茶室,隔着一方小几与贾珩相对而坐。
贾珩眺望着远处的竹林,道:“王摩诘有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夏日炎炎,于此别居,自有一番盎然意趣。”
这就是王侯之家,夏日移居此处避暑,冬日再换别宅另居。
这边儿,怜雪就要提起茶壶,却被晋阳公主微笑相阻,提起一个茶壶,凝霜皓腕,取过茶杯,稍稍低下身子亲自给贾珩斟了一杯。
热气袅袅而升,伴随着茶香散逸开来。
丽人低下身子,就可见秀颈上挂着一串珍珠宝石项链,那宝石项链宛如冰山一角,只现出一截,其余藏得很深,起身之时,珍珠项链随着一抹白皙,映着夕光辉芒,上下颠荡,直晃人眼。
贾珩眸光移开,将心头一抹骤起的思绪压下。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明媚笑道:“喝茶。”
与贾珩随意话着家常,倒有几分朋友之间的亲切、熟稔。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茶盅内飘起的茶叶,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说道:“多谢。”
接过茶盅,温热自指尖传递而来,轻声道:“此地清幽,夏时竹林飒飒,午睡而眠,想想都是一件惬意安然的事。”
晋阳长公主面现欣然,纤声道:“夏天还可以,入秋之后,倒是连下了几场雨,住着就有些幽寒,上个月本宫都着凉了,请郎中开了药……”
贾珩听着丽人寒暄的话,说道:“自入秋后,昼热夜冷,殿下也该多……注意下身子,时刻准备加两件衣裳才是。”
把到嘴的多喝热水,换成多加衣裳。
怜雪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说话,暗道,这两人上来不是要谈正事的吗?
晋阳长公主感受着少年温声软语中的关切,迎着那一双温煦目光注视,轻笑了下,却只是“嗯”了一声。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贾珩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抿了一口,道:“前段时日,本应抽空过来走动走动,和殿下论论史,解解闷的,只是事情太多,被牵绊住手脚。”
“你现在忙着皇兄交办的差事,不得空。”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笑道:“现在闲暇了,再来也是一样的。”
贾珩道:“过几天又要忙了。”
晋阳长公主:“……”
贾珩道:“圣上又派了新差事,后天会降旨。”
“什么差事?”晋阳长公主下意识问着,忽地醒觉,不知为何,面颊就有些热,好在丽人肌肤白里透红,倒不显分毫异样,轻笑了下,端起茶盅,轻声道:“若是不便,就不必说了。”
“殿下也不是外人,就是出京清剿京畿三辅贼寇。”贾珩道。
二人此刻就是随意叙话,想到哪儿说哪儿。
晋阳长公主闻言,容色微变,讶声道:“又去清剿贼寇?”
贾珩道:“自近年来,盗贼蜂起,滋扰地方,除却翠华山外,还有渭南、华阴诸县……”
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柔声细语道:“外面兵凶战危,你要小心为上,有句老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虽自持智计,但没必要事事行险,京里最近都说你爱弄险计,翠华山那次,带着几百人就去深山老林中,那是胜了还好,万一……还有前不久三河帮都打上门来,在宁国府里就动起手来,听说死了不少人?”
贾珩笑了笑,静静听着,心头也有暖流涌过。
他觉得这晋阳长公主……挺可的。
这殷殷切切的叮嘱,挺像妻子对丈夫,多少有些冒犯,但如母子……算了,还是不乱打比方了。
当然,晋阳公主是他的荐主,他是晋阳公主的门生,而且之前同乘一车,入宫面圣,有此关怀之言,纵然亲近了一些,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但这位丽人似被贾珩的笑而不语,弄得有些气闷,或者说那种看小女孩儿的“目光”弄得有些心头异样,顿住不言。
晋阳长公主心底也不由涌起一股羞恼,但声音却偏偏清冷几分,道:“本宫好心提醒你,你既不听……罢了。”
“殿下方才之言,字字在心。”贾珩说着,就是将晋阳公主先前之言,简单复述了下,得益于记忆力过人,几是一字不差,而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以弄险计虽得名,却非我所愿,只是前番几次都是敌强我弱,不得不如此罢了。”
晋阳公主玉容微顿,芳心轻颤,略有几分不自在,心头盘桓着“字字在心”,失神片刻,轻声说道:“你心头有数就好。”
端起茶盅,眼睫低垂,却有些不知从何开口,分明察觉到一些不对。
好在这种沉默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攻守之势异也。
贾珩随口问道:“殿下,怎么没见小郡主?”
晋阳长公主纤纤玉手捏起茶盅,两瓣粉唇贴合在瓷碗上,抿了一口,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婵月她成天不着家,这会儿正在宫里和她皇表姐一块儿顽的吧,我家里也清清冷冷的,她没个同龄人一起顽,也不爱待家里,不过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意味深长,家里清清冷冷的,许是一如伊人心境。
贾珩点了点头,将一双温煦目光投向晋阳长公主。
这位宫裳丽人被对面少年的目光打量着,却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她也不知怎么了,许是方才的闲话家常,让她不自觉地随意了许多。
贾珩道:“公主殿下平时可找个戏班子,唱唱戏什么的。”
这时代王公贵族的特点,就是养个戏班子,在府里听戏。
比如忠顺王府的琪官。
晋阳长公主道:“吵吵闹闹的,不是太喜欢,也就每年和婵月过生儿唱两遭儿,平日会寻话本看,一边品茶一边读书什么的。”
贾珩温声道:“略有同感,我也不大听戏的,只是公主殿下的生儿是哪一天?”
晋阳长公主:“……”
怜雪正在一旁侍立着,心头不由涌起古怪。
只问公主殿下是吧?
不过接过话头道:“殿下的生儿是冬月十一,小郡主的生儿是六月初一。”
冬月也就是十一月。
晋阳长公主嗔恼道:“就你多嘴多舌。”
贾珩点了点头,算是记下,一个光棍节,一个六一儿童节,嗯,很好记。
晋阳长公主岔开话题,道:“但市面上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话本了,不过你最近在京里的一些事迹,一波三折的,也算是比话本还精彩了。”
贾珩道:“等有空和殿下说说。”
丽人柔声道:“京中传言有许多语焉不详,正要询问你这个当事人,等会儿晚宴时,和本宫说说如何?”
贾珩道:“也好。”
晋阳长公主说着,转头看向怜雪,轻声道:“怜雪,你去吩咐后厨,整治一些酒菜来。”
“是,殿下。”怜雪盈盈行了一礼,应着就下了阁楼。
待怜雪离去,阁楼中一时就只有二人,而彼时,夕阳恰西沉,阁楼中的光线多少有些昏暗。
贾珩放下茶盅,看着对面的宫裳丽人,清声道:“殿下,三河帮的营生,一共五十五处,除赌坊业已决定关停之外,还有四十余处商铺,我的想法是殿下筹建一个商号,将这些商铺纳入进去,按着利银七三分成,就是殿下得三成,剩下七成转运内帑,当然比例上,殿下若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再商议的。”
七三分成,七成是天子的,三成让晋阳公主拿着,再少就是欺负老实人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幽幽,清声道:“也是为皇兄分忧,分成不分成,其实倒也没有怎么在意。”
贾珩默然了下,道:“总不能让殿下白白操持,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二百四十五章 也就是我……
阁楼之中——
晋阳长公主抬眸看向贾珩,轻声说道:“本宫其实也有一个想法。”
贾珩闻言,面现诧异,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对面的丽人,“什么想法?”
晋阳长公主明眸熠熠,隐有几分黠光闪烁,清声道:“本宫两成,你一成,你先别忙着拒绝,本宫这么是有计较的,一来以本宫一人之力,也顾不得这么多营生,二来,内务府那边儿,本宫一人也应对不来。你觉得如何?”
贾珩默然了下,思忖着其中的关要,说道:“殿下,此事需得圣上同意,而且我不好去说。”
晋阳长公主此议有利有弊,利处在于进一步巩固和皇室的关系,这就和江南的甄家与陈汉皇室的关系是一个道理,感情与利益纠葛在一起,真正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弊处在于,这种关系需要经营、维护,而且……人贵有自知之明。
比如人家哪天让你退出来,你要自己知情识趣。
“本宫明天进宫去和皇兄说。”见贾珩应允,晋阳长公主心头也有几分欣然,轻笑了下,柔声道。
贾珩想了想,不置可否道:“试试看罢。”
两人说了两句话,天色渐晚,阁楼中的光线倒是愈发昏暗起来。
因为怜雪离开时,尚有夕阳余晖透窗而过,就没有知会婢女上来掌灯。
晋阳长公主又是与贾珩入阁楼谈论秘事,也未着大批婢女随行,故而阁楼中一时间,就剩下二人独处。
叙话时尚不觉心思异样,但这般一沉默下来,又处在天色昏沉当中,四目相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暧昧氛围,不自觉就是散发出来。
贾珩看着对面的宫裳丽人,心绪倒是平静无波,只是见其也是一剪秋水明眸,静静地看了过来。
对视片刻,贾珩转头看向一旁的轩窗,温声道:“殿下,该掌灯了,火折子在哪儿?”
晋阳长公主声音有几分飘忽,说道:“火折子在西窗,你不知道地方,本宫去拿吧。”
说着,就是起身。
更像是为了逃离这种氛围。
然而,因是起身的急切,却被桌角碰了一下,口中“哎呦”一声,就是向一旁倒去。
“殿下小心……”贾珩见状,眼疾手快,连忙自椅上起离,伸手扶住宫裳丽人,“殿下没事儿……嗯?”
说着,却觉掌指之下一弹,前所未有的绵软,鼻翼间充斥着如兰如麝的芬馥香气,撩人心弦。
“本宫……”
晋阳长公主轻颤着声音说着,却是感知到自家秀挺、玉立受袭,一时间,娇躯剧颤,一张白腻脸颊绯红如霞,绵延至耳垂,莹润欲滴。
来自心底的羞意,竟是压过来自小腿被撞后的疼痛,鼻翼中发出一声腻哼,珠圆玉润的声音带着几分婉转,“可能……碰到腿了……”
贾珩自知掌下有异,连忙向上移起,扶过丽人肩头,急声道:“小腿疼吗?”
“有点儿……”晋阳长公主黛眉微蹙,口中轻哼了下,小腿处传来的疼痛火辣辣的。
贾珩温声道:“那我扶着殿下先坐,等下我去拿火折子,查看看殿下伤势。”
他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说刚才无意间营造而出的暧昧氛围,让这位丽人慌中出错。
“嗯。”晋阳长公主此刻被一旁少年扶着,虽是落落大方的性情,但方才因为……也难免有几分羞涩,轻声应着,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少年的侧脸,借着熹微的光线,见其眉头紧皱,面庞峻刻、削立,不见丝毫异色,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思就涌起安定,说道:“火折子在窗下的柜子上。”
贾珩应了一声。
说着,就待扶着宫裳丽人的削肩,打算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而这时,却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自楼梯处响起,继而灯笼的彤彤烛火,逐渐近前,怜雪从屏风后走出,“殿下,酒菜已经……嗯?”
怜雪抬眸看到二人近拥一起的一幕,玉容倏变,连忙转身过去,低声道:“你们,我先下去了……”
贾珩、晋阳长公主:“……”
“怜雪姑娘,刚才公主磕碰了下小腿,把灯点亮。”贾珩唤住转身欲走的怜雪,声如金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种从容不迫的声音,却比什么解释都有用,给人磐石不移的坚定力量。
而晋阳长公主也出声唤道:“怜雪,把灯点了,再吩咐人取一些药酒来,刚才不小心撞到腿了。”
贾珩一边扶着晋阳长公主坐下,一边说道:“让怜雪等会儿给你查看一下,仔细别有了淤青。”
“嗯。”晋阳长公主应着,看着面色清冷依旧的少年,明眸微漾起涟漪,轻笑说道:“这会儿其实倒不怎么疼了。”
这时,橘黄色的灯光,也斥在整个阁楼之中。
“殿下,我看看。”怜雪将阁楼中烛火依次点了,面带急切地过来,说话间蹲将过来。
贾珩道:“你先照看着,我去唤人拿药酒。”
这边儿,主仆二人就着灯火,查看着小腿的伤势。
怜雪撩开晋阳长公主的裙裾下摆,就见纤细笔直、藕白细腻的小腿现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红印在膝盖之下清晰可见。
“殿下,腿这里有些红印,好在没肿。”怜雪定睛打量着,柔声说道。
“抹些药酒就好了,年初打猎时磕着碰着的,也没见怎么着。”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不是太在意说着。
怜雪凝眉道:“贾云麾也真是的,奴婢才离开一阵儿,就让殿下出了这么大闪失。”
晋阳长公主纤声道:“不怪他,是本宫方才一时情切。”
怜雪嘴角弯起弧度,却是轻笑了下。
“你这小蹄子,笑什么?”晋阳长公主听得这轻笑声,却是心尖一颤,一时间有些羞恼,出言清斥。
“没笑什么,殿下觉得奴婢在笑什么?”怜雪轻笑说道,心头却生出一股笑意。
她自从教坊司被救出,跟着这位贵人长大,名为主仆,实为母女,她是看着公主守着小郡主孀居了许多年,她瞧着都觉得不忍。
晋阳长公主嗔怒道:“谁知道你莫名其妙地笑什么,行了,本宫这会儿不疼了。”
怜雪敛去脸上笑意,郑重道:“等下还要抹抹药酒的。”
恰在这时,已有几个丫鬟上了阁楼,拿来了药酒,怜雪接过药酒,在晋阳长公主小腿上涂抹。
“殿下,一会儿是在这儿宴请贾云麾,还是在内三厅?”怜雪轻声道。
晋阳长公主想了想,轻声道:“在这儿吧,就在一楼,也不想来回跑动了,等下婵月回来也一同用饭,对了,上次刘通将出售话本的明细,连同所得利银送到府上,你让人去书房找找,等下一同给贾珩拿去。”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太想当着怜雪的面称呼贾珩的表字。
怜雪应了一声,然后吩咐着一个丫鬟去了。
却说贾珩这边儿下了阁楼,站在回廊一角的花墙下吹着凉风,此刻绵长的回廊,华灯初上,随着秋风摇曳,夜色静谧,明月皎洁。
只是掌指之间似还遗留着弹软、饱满的触感。
“也就是我……”
若是旁人,多半是顶不住的,当时不做一些事来,恐怕不好收场。
正思量间,就见回廊尽头一串红色灯笼由远及近,为首者是一个容色清丽、亭亭玉立的红裙少女。
小郡主李婵月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正自走来,抬头见着花墙之畔的贾珩,就是面色一愣,惊讶道:“你……贾珩,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娘呢?”
因为贾珩自翠华山归来后,就没有再登门拜访过长公主,故而清河郡主见贾珩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很是意外。
贾珩面色沉静,凝眸看向一袭淡红色长裙,梳着空气刘海儿的清河郡主,清冷的目光温和几分,说道:“原来是小郡主,公主殿下这会儿就在阁楼中。”
李婵月柳叶细眉下的星眸闪了闪,上下打量了贾珩片刻,行至近前,正要说些什么,心头一颤,盖因,她嗅到了熟悉的香气,心头就有些惊疑不定。
“贾云麾,殿下唤你过去。”就在这时,从月亮门洞处传来一把声音,却是一个丫鬟开口唤道。
贾珩看向小郡主,清声道:“小郡主,一同进去罢。”
李婵月“嗯”了一声,压下心头那一丝惊疑,随着贾珩向着阁楼而去。
阁楼早已灯火通明,一盏盏宫灯,将阁楼中的桌椅陈设映照得明亮如昼,璀璨辉煌。
晋阳长公主已在怜雪的搀扶下,从二楼下来,着淡黄色宫裳、头戴金翅步摇的丽人,身姿丰美,笑意粲然,款步而下,一见小郡主,问道:“婵月,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晚?”
李婵月上前挽过宫裳丽人的胳膊,娇俏道:“表姐拉着我说话,多留了一会儿,娘,小贾先生这过来是?”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看向贾珩,美眸中也是有着几分别样的意味,随意说道:“过来有事和为娘商量。”
母女叙着话,一旁的怜雪吩咐着丫鬟去传菜肴。
贾珩这时也落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静静看着母女二人笑着叙话。
一个仪态端庄,声音珠圆玉润,一个娇憨烂漫、声音清脆娇俏。
清河郡主叙说着在宫中听弘文馆的五经博士讲学之事,晋阳长公主则是笑着附和着。
值得一提的是,陈汉诸皇子、皇女接受的教育,是严格按着君子六艺,琴棋书画的要求进行课程设置。
许是因为方才之事,晋阳长公主也没有担心贾珩受冷落,并未有意寻贾珩搭话。
贾珩并没有插话,安静听着,也没有东张西望,只是看着二人。
晋阳长公主虽和自家女儿说话,但其实倒是有一小半心神在贾珩身上,见其面上并无不耐之色,心底也有几分触动。
有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面容稚嫩的少年,似乎真实年龄比她都大一些。
以往还是一种隐隐的不能将其视为寻常少年,现在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
“可明明比婵月也大不上一岁。”
想起方才那触碰之间的旖旎,晋阳长公主心头叹了一口气。
而说话的空当,端着菜肴的婢女,入得阁楼。
晋阳长公主也收起心底的一丝古怪,柔声道:“子钰,过去用饭罢。”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请。”
待洗手罢,落座在一张黄花梨木制的八仙桌前。
晋阳长公主自是坐在主位,清河郡主在右手落座,贾珩则在晋阳长公主对面。
晋阳长公主看着一旁的青玉酒壶,弯弯细眉下的美眸现出笑意,道:“子钰,这是御酒梨花白,还是皇兄登基大典之后赐下的,本宫平时不怎么喝酒,一直窖藏着,前后有十余年了,你过几天要出征,就取了来,权当为你壮行。”
怜雪这边厢也提起酒壶,给对面的贾珩斟了一杯。
“多谢殿下。”贾珩闻言,先是道了谢。
而后端起酒盅,清冷目光投落在对面那张妍丽无端的玉容上,清声道:“贾珩自知能有今日,皆系殿下当初举荐,我敬殿下一杯。”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举起酒盅,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你有今日,是你出生入死换来,纵无本宫引荐给皇兄,你迟早也有今日。不过……你这酒,本宫还是要喝的。”
二人说着碰了一下杯,杯沿儿向下低半寸,但结果却是同等,最终各自平视,将酒饮尽。
一盅酒入肚,贾珩面色不变,却见对面宫裳丽人没,两颊浮上淡淡的桃蕊红晕,在灯火映照之下愈添娇美、明艳。
贾珩眸光闪了闪,目光垂下,悠然道:“这梨花白,入口醇厚甘洌,不愧是进贡的御酒。”
晋阳长公主拿起筷子,轻声道:“本宫窖藏了三十多坛,你若是喜欢喝,明儿个送你府上十坛罢。”
贾珩笑了笑道:“多谢殿下。”
动筷用菜,自不必言。
少顷,李婵月瞥了一眼贾珩,然后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道:“娘,我也想喝一杯。”
“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晋阳长公主横了一眼李婵月,嗔怪说道。
“小贾先生比我也大不了一岁。”李婵月怏怏道。
这话自是另有意味,似在提醒晋阳长公主,对面少年比你女儿才大一岁,你自己斟酌。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只当没听懂李婵月的弦外之音,既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说道:“只此一杯,喝多了伤身的。”
说着,也吩咐怜雪给李婵月斟酒。
“半杯就行了,让她尝尝味就好了。”宫裳丽人看着酒盅,又是颦了颦眉,劝阻说道。
这时代的酒水度数其实不高,更像是一种饮料,红楼梦原著中,宝玉至梨香院,薛姨妈也让宝玉吃了两杯酒。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来日方长
贾珩看向李婵月,正见明眸皓齿、玉貌韶颜的少女,正拿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盯着自己。
这小郡主有些狐狸眼,和晋阳长公主的丹凤眼眼型不大像,眉眼气质也略有些忧郁。
李婵月忽问道:“小贾先生,你那三国话本还写吗?皇表姐今儿个见我催了,说我家书坊翰墨斋出的书,是不是有后续回目的底稿,只是暂压着不刊版。”
贾珩道:“最近不得空,有空会写,小郡主平时也看话本?”
李婵月笑了笑,笑意略有几分客气和疏离,道:“平日也有看,打发时间,只是市面上没有什么好本子。”
晋阳长公主笑着活跃着气氛,说道:“婵月这孩子,不仅喜欢看,还喜欢写。”
就像父母喜欢向朋友炫耀自己的孩子一样,晋阳长公主也没有例外。
贾珩闻言,目光诧异而古怪。
李婵月被对面贾珩注视着,脸颊却腾地红了,拉了下晋阳长公主的胳膊,低声道:“娘……你怎么什么都说啊。”
“我家婵月还害羞了。”晋阳长公主眉眼弯弯,轻笑着打趣道。
就好比后世,看多了就会有动笔的念头,有时候倒也不是为了钱,而是因为表达欲。
不仅是李婵月写过,晋阳长公主也……
贾珩看出李婵月的不自在,笑了笑,轻声道:“若是喜欢写话本,也没什么不可,如写得好,数百年后,供后人观瞻怀念,也算是另一种青史留名,说来,在以往也不乏女子以话本、诗才而传诵后世。”
事实上,除却王侯将相外,芸芸众生大多建立不了大的功业,淹没在浩浩荡荡的历史长河中,而著书立说反而是另外一种扬名的方式。
好比,后世之人知道写***的李渔,又有几个知道时任的内阁首辅,兵部侍郎又是谁?
这就是文学的生命力。
李婵月闻言,瞥了贾珩一眼,“嗯”了一声。
贾珩笑了笑,也不说什么。
用罢饭菜,已是戌时,行至二楼叙话,三人相对而坐,品茗叙话,论了一会儿史,转而提及京城风物,漫天闲聊也无太多的指向性。
及至小郡主掩嘴打了个呵欠,似是有些困倦。
贾珩向窗外眺望了下,道:“殿下,天色也不早了,需得告辞了。”
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对着一旁的怜雪道:“将三国话本的销售明细递给子钰,让他看看。”
怜雪应了一声,不多时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卷簿册。
贾珩伸手接过,翻阅着,看着上面汇成明细的销售情况。
三国话本在神京城中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一共出售了大约十二万五千册,精装本两万五千册,而简装本则是十万册左右。
“精装本一册定价六两,大概是十五万两,而简装本一册定价三两,则是三十万两,减去坊刻、印刷、渠道、人力成本,利润也有四十余万两,二一添作五分,得二十余万两,当然这是因为话本的火爆,毕竟是传世名著,而且之后,京中市场渐趋饱和,该买的都买了,没买的也不会买,而且还有一个盗版和识字率的问题。”
在神京城中,因为翰墨斋的背景,盗版其实还少一些,但一出了神京城,不用想,盗版铺天盖地,收益断崖式下跌。
贾珩看着簿册之上的银两数字,也没有觉得夸张。
因为这时代书商本就是暴利行业,碰上一本火书,能让一家书商吃一辈子的那种,甚至后世有专门的文献研究。
其实纵然是后世,一本渠道爆火的新媒体文,能养活一个大几十号员工的小网站。
先前抄了赖家家资,得银数十万两不错,但那笔银子是宁府十余年的公中银两,他也可以支取,但没有这笔银子用着理直气壮。
见贾珩目光闪烁,似有欣然之色,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心底竟也涌出一股没来由的欢喜,虽她要分出一半之利,但钱多钱少对她,其实也无多大区别。
想了想,轻声道:“这本书当是翰墨斋创号以来十余年间,最为好卖的一部话本了,翰墨斋在金陵、江浙尚有分号,其余省域未有分号。”
这时代,想要贩书得利,一个是京城文教发达、达官显贵众多,谓之京华,而另外一个是金陵省、江浙等东南三省,中小地主、士绅商贾众多,几乎家家户户有藏书的习惯。
哪怕不买四书五经,总是会看的额。
贾珩道:“有此已是意外之喜,倒不好再得陇望蜀。”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以子钰的才智,纵不为官,哪怕是写书,想来也能富甲一方。”
贾珩摇了摇头,道:“如非遇到殿下,能出售得一千两,就已了不得了。”
除了晋阳长公主外,也没有几个书商愿意给他这般公道的价格了。
而彼时,他无官无职,更是没有多少议价之权。
愈是回首往事,愈是觉得这位晋阳长公主品格难得。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美眸柔媚之意流转,似对这话也有几分受用,看向一旁的怜雪,吩咐道:“让账房将银票准备好,待会儿一同让子钰带过去。”
“是,殿下。”怜雪应了一声,不多时,折身而返,将一木盒递给贾珩。
贾珩也没有故作姿态地推辞,接过之后,抬头看向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轻笑道:“天色不早了,本宫也不多留你了,省得你家中夫人惦念,等明天吧,本宫让怜雪去你府上,再商量筹建商号之事如何?”
贾珩点了点头应了声,也不多作言语,起身随着怜雪离去。
待贾珩出得阁楼,晋阳长公主目光犹自出神,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许多事情,只是故作波澜不惊,其实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坐在一旁品着香茗的李婵月,听着这声叹息,心头微动,上前挽过晋阳长公主的胳膊,琉璃澄莹的眸子眨了眨,轻声道:“娘亲干嘛叹气?”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看着古灵精怪的少女,道:“娘在叹气,你也老大不小了,早些给你找个婆家才是正理。”
李婵月先是一愣,继而羞恼道:“表姐都还没……”
“你别和你表姐比,她的婚事最终未必得自己作主,你有时候也早些让她定了,拖延下去,不定……再有什么波折。”晋阳长公主说着,容色渐渐蒙上一层霜色。
李婵月却未听出晋阳长公主的弦外之音,轻笑道:“我倒是看中了一人,还要问娘的意思。”
晋阳长公主闻言,诧异说道:“哪家的王孙公子?”
难道是前不久一同游玩的王孙公子?
“娘觉得……贾珩怎么样?”李婵月眨了眨眼睛,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羞涩、扭捏之态。
“不行!”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变,急声说着。
继而似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声音带着几分责备,道:“他有妻子了,你是郡主,怎么能给人做妾?”
李婵月娇俏道:“妾不妾的,我又不在乎,他还能亏待我不成?”
她就不信,她娘还能抢她“中意”的男子,待她最后说这是玩笑话,那时,娘亲的心思自就淡了。
“你怎么……看上他了?”晋阳长公主心头一急,
李婵月点了点头,一脸煞有介事说道:“现在京中属他名气最大,这样的青年俊彦,孩儿看上他也不是正常的吗?”
晋阳长公主闻听此言,就觉的不对,面色一顿,柳叶眉下的美眸,狐疑地看着自家的女儿。
婵月才和他见过几次,而且婵月纵是中意,也不会如此不知羞?
不由忆起前事,心头不由既好气又好笑。
这孩子……是想让她孤独终老是吧?
眼见当年粉雕玉琢的婴儿,现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她年近三十,大好的青春芳华,为了一个承诺……
虽她也喜欢婵月小时候粉嘟嘟的样子,更是有着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然。
“婵月,她有妻子的,不可能娶你为正妻,等你过几年,为娘给你好好挑门儿亲事,再说,你才见过他几面?神京公侯之家,比他出挑的青年俊彦……车载斗量。”晋阳长公主揉了揉小姑娘的空气刘海儿,轻声细语说着,只是言至最后,却有些底气不足。
李婵月扬起秀美的脸蛋儿,娇俏道:“才见几面怎么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就认准了他,此生非他不嫁。”
晋阳长公主:“……”
越说越来劲了是吧?小孩子,天天总想管大人的事。
只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婵月真的长大了呢。”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抿了抿丹唇,心头既是欢喜,又是觉得怅然。
婵月这些年也长大了,而她这些年怎么就……
就像单着单着就成了习惯,尤其是衣食无忧,又见惯了所谓公侯子弟、名士贤才的晋阳长公主。
“那为娘回头和他说,看人家喜欢你这小丫头不喜欢。”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宠溺地揉了揉小郡主的额头。
这话自是搪塞。
李婵月见晋阳长公主应允,也有些后知后觉的羞,她方才只顾着阻拦,却忘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什么看上人家?
好在这里并无旁人。
……
……
一架马车驶出晋阳公主府所在的街道,向着宁荣街行去。
贾珩微微阖上双眼,闭目养神,思索着剿寇、整军诸事。
“以天子之意,借这此剿寇,对果勇营进行整顿、掌控,这做的是和王子腾一样的事,我本意是另起炉灶,重练新军,但并不意味着将京营一些如谢再义这样郁郁不得志的将校全部拒之门外,另起一套体制的目的,是为了汲取旧体制的营养,从而阴干旧体制。”
这就和后世炮党的军队,投诚之后,突然就变得英勇善战,敢打敢冲了起来一样。
“这次就是一个契机,将尚可造就的择选出来,将太过不堪的彻底裁汰……还有,再过段时日,王子腾就会返京,应该也会整顿京营。”
贾珩正在思忖着,忽地觉得有一双目光正盯视着自己,缓缓睁开眼眸,好奇问道:
“怜雪姑娘盯着我做什么?”
怜雪嘴唇翕动,似是欲言又止。
贾珩轻笑了下,问道:“怜雪姑娘,似有什么话和我说?”
怜雪点了点头,斟酌着言辞,轻声道:“贾公子,公主殿下她……这些年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小郡主长大,很不容易。”
贾珩面色怔忪片刻,点了点头,赞同道:“晋阳殿下是一个好母亲。”
怜雪声音纤弱,目光却一瞬不移嫡看着对面少年的神色,缓缓道:“可殿下……她也是女人。”
贾珩抬眸看向怜雪,有些明白怜雪要说什么了。
怜雪叹了一口气,道:“公主殿下素来洁身自好,孀居十几年,贾公子纵观青史,应不会有这样的公主了,我见着府里这些年达官显贵,名士鸿儒,往来憧憧,公主从未有过如对贾公子这般,带着小郡主共聚一桌用饭,谈笑无忌,看着倒似家人一般。”
贾珩闻言,凝了凝眉,倒也有些后知后觉。
也是,再是落落大方,也没有带着女儿在一桌陪客的。
贾珩想了想,迎着怜雪的目光,却是语气笃定道:“是我年龄尚浅之故,我比小郡主长一岁,公主殿下视我为子侄辈,也是有的。”
怜雪:“……”
一时间有些凌乱,子侄?
所以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贾珩面色沉寂,心头也在思索。
他向来是善于解构,不论对人对己。
在他看来,应该是他这个年龄,还有稚嫩的面容,很容易给人一种尚是小孩的心理暗示。
这在崇平帝那里也有所体现。
但又因为他内里藏着实则是成年人的灵魂,相处时又自然而然地生出此人为同龄人的心理印象。
这种交织在一起,甚至有些颠倒错乱的心理印象,应是避开了晋阳公主的心理防御。
“那次进宫面圣之前在公主府中沐浴,还有与小郡主同乘一车,都能看出晋阳公主是把我当成晚辈来看,什么时候改变的,应是我在之后通过功业、名声,渐渐扭转了这种彼强我弱的心理定位,再加之先前的主动引领以及吊桥效应……否则,谁又会和小孩子暧昧?”
一般而言,像他这般年龄的心智多不成熟,段位稍高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在想什么,自无什么性吸引力可言。
当然,如山阴公主揽美少年为男宠,则是另当别论,那是淫乱放荡。
待事业有成,成熟稳重,已然三四十岁,对一些娇生惯养、见惯名利浮华,在善意和笑脸中长大的名媛而言,又显得油腻、世故。
总之,她们就喜欢年少有为、成熟稳重、才华横溢、赤子之心的创一代……鞭笞她们。
可,将几个年龄段儿的品质叠加到一起……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不是难为我胖虎吗?
贾珩思量着,抬眸看向怜雪,默然许久,道:“怜雪姑娘,来日方长。”
他从来是不隐瞒自己的喜好,直面自己的情欲,不管是如知己一般的闲谈,还是在那惊人的弹软,他对晋阳长公主的确是起了一些异样的旖思。
但男女之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怜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目光垂下,掩藏下思绪。
“如能玉成好事,也好求这位得圣眷正隆的贾公子为当年之事奔走。”
第二百四十七章 无嫡庶之别
宁国府
夜色深沉,后院灯火通明,在内堂中,秦可卿和尤氏、凤姐、尤二姐四人抹着骨牌,不远处,丫鬟宝珠、瑞珠以及凤姐的大丫鬟平儿、丰儿,尤氏的丫鬟彩蝶,垂手侍奉着茶水、果点。
凤姐笑道:“都这个时候了,珩兄弟还没回来?”
秦可卿轻笑说道:“这会儿估计还在衙门里吧,最近月来,倒是不见怎么忙了。”
尤氏原本憔悴的脸色早已不见,峨髻云鬓之下,脸颊肌肤白里透红,重又恢复容光焕发之态,手中捏着一张骨牌,打了出去,轻笑道:“你这几天儿是愈发得闲了,老太太那边儿,怎么没跟前儿伺候着?”
凤姐叹了一口气,说道:“宝玉今儿个刚刚去了学堂,回来时,老祖宗那边儿心疼的跟什么似的,也无心顽乐。”
近月以来,因为贾琏早出晚归,凤姐心绪烦闷,就频频过来找秦可卿串门儿。
尤氏手中把玩着一张骨牌,凝眸望去,柔声说道:“学堂落成也有十来天了,宝玉怎么今儿个才去?”
凤姐笑道:“宝兄弟是什么性情?尤嫂子还不知道?自是老和尚撞钟,能混一天是一天。”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尤二姐看向一旁彩绣辉煌的神仙妃子,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也有几分笑意。
暗道,这琏二奶奶真是爽利的人。
在原时空中,共侍一夫,暗生仇隙的二人,此刻同在一桌抹骨牌,不见丝毫仇怨。
凤姐说话之间,看向一旁的秦可卿,轻声问道:“你那兄弟也入了学堂了吧?”
秦可卿玉容上的笑意微微敛去,说道:“学堂一开,就过去了,我家夫君说入讲武堂习武,前儿我见着人都壮实了一些。”
凤姐笑道:“你倒是舍得,环哥儿不是也去了吗?赵姨娘那边儿想儿子,不停打发人去催,前个儿在老太太屋里颇是闹了一场。”
尤二姐轻声道:“这是好事啊,有什么好闹呢?”
凤姐看向眉眼如画的尤二姐,轻笑道:“我的好妹妹,不是什么人都将人往好处想,她一段时间不见儿子,没着没落的,说不得还以为珩兄弟是要害环哥儿呢。”
尤二姐螓首点了点,莹润如水的明眸垂下,柔声道:“姐姐说的是呢。”
凤姐看了一眼眉眼柔媚的尤二姐,对着尤氏,笑道:“尤大嫂子,这两天都没怎么见三姐了。”
尤氏轻声道:“她呀,前段时日,找一些话本来看,这两天说要写什么话本。”
秦可卿笑了笑,这件事儿,她听夫君和她说过。
几人说话的空当,就听外间婆子入得内堂,笑道:“夫人,大爷回来了呢。”
正在打牌的几人,面色一愣,都是现出不同程度的欣喜之色。
说话间,晴雯当先挑着灯笼,后面就是跟着身形颀长、面容清隽的少年。
一入内堂,莺莺燕燕一双双目光齐刷刷投来,各自唤着。
贾珩面色如常,冲几人点了点头,看向秦可卿,对上那一双楚楚动人的目光,心底不禁有几分发虚,先一步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其实也没多晚,也就刚刚亥初时分,大概就是后世的晚上十点左右。
但他如果不问,就要被问,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秦可卿笑着上前,说道:“用罢晚饭,凤嫂子过来坐坐,换上尤姐姐过来抹了会儿骨牌,夫君这是从……衙门才回来?”
近前嗅到贾珩身上的酒气以及一丝香气,心头微动,面上不动声色,轻笑道:“夫君喝酒了。”
贾珩“嗯”了一声,道:“陪一个朋友小酌两杯,你们继续玩罢,我先去沐浴了。”
说着,唤了晴雯,向着里间而去。
秦可卿眸中笑意流转,玉容上若有所思。
聪明的女人往往很容易发现丈夫的出轨。
但再聪明的男人,也需要很久才能发现妻子的秘密,有一些苦主,全世界都知道妻子不忠,但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因为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越漂亮,演技越好。
所以……男人要保护好自己。
凤姐笑道:“既是珩兄弟回来了,我也不多留了,平儿,我们先回去罢,二爷儿估计这会儿也该回去了。”
说到最后,心头就有几分泛酸。
琏二这会儿不定在那个野女人床上躺着呢。
先前有些恶心琏二不洁,但一个多月都……
秦可卿笑了笑,说道:“宝珠代我送送凤嫂子。”
“是,夫人。”宝珠出言应着,而后就是送着凤姐离去。
尤氏轻声道:“可卿妹妹,我和二姐儿也回去了。”
秦可卿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目送着尤氏和尤二姐离去,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在犹豫等下要不要旁敲侧击一下。
“夫君的性子,应不会招惹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平日里也不拈花惹草,否则府里尤姐姐的两个妹妹在这里都住一个多月了,也没见有什么,但恰是这样,才让人心落不定。”秦可卿思忖道。
她就怕碰到什么名门望族的女子……
“这两个月了,肚子也不见动静。”念及此处,秦可卿不由一阵气沮。
厢房之中——
屏风之后,晴雯一袭石榴裙,少女将从木桶中纤纤小手抬起,回头看向贾珩,脸颊嫣红,颤声道:“公子,水不烫了。”
贾珩点了点头,进入放着香料的浴桶,这方浴桶明显比之前大了许多。
晴雯这时,也红着一张粉腻俏脸,一声不吭去了衣衫,嫩白的小脚踩在木塌上,一手抱着胸,一手抓着毛巾进入浴桶。
纵是不知这般洗了多少次,都有些羞怯。
“公子今儿喝酒了?”晴雯看着闭目养神的少年,到少年身后,如往日一样揉捏着少年的肩头,清脆的声音略有几分发颤抖。
贾珩被一双小手揉捏着肩头,尤其来自后背的柔软,也觉得颇有几分惬意,微微闭上眼睛,轻声道:“喝了几盅。”
晴雯俏声道:“医书上说,久饮伤神损寿,公子还是少喝一些罢。”
贾珩笑了笑,转过身,伸手拉过晴雯,伴随着哗啦啦响声,道:“了不得了,晴雯现在都看起医书了?”
嗯,终究是没得比,云泥之别,盈盈不足一握。
晴雯娇躯颤栗,鼻翼腻哼了下,垂下一双化开雾气的眸子,羞怯道:“公子……你别小瞧人,我最近……识多了字,也挑着读了一些生字不多的书。”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嗯,却是比以前有所长进了。”
澡洗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水温渐凉,晴雯脸颊滚烫、绵软如蚕,二人才换了衣裳,从浴桶中出来,各自回去歇息不提。
……
……
翌日,楚王府
书房之中,一个年岁二十出头儿,面如冠玉、身着刺绣蟒袍的青年,站在一方书桉前,凝望着红木书桌之上的舆图,舆图之上赫然标注着北平、蓟镇几地的兵力部署。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入内禀告,道:“殿下,段典军来了。”
不同前明将藩王当猪养,陈汉让成年皇子开府视事,就适当为其置备了幕僚,在剔除六曹的基础上。
王府设长史,承担着总管王府之责,而后由亲王自辟掾属,主簿,记室参军若干,协助文武事,以六品典军武官,统兵三百三十人,充当宗藩仪卫。
剔除六曹参军的目的,自是不让亲王置备一套小中枢机构,但又要锻炼亲王的理政、协政能力,就根据其所领差事征辟文吏。
楚王抬起头,锐利的眸子略有几分阴鸷,沉声道:“让他进来。”
不大一会儿,一个着六品武官袍服,头戴黑帽的青年,挎刀而入,抱拳道:“见过楚王殿下。”
楚王凝视着那青年,问道:“怎么说?”
段典军说道:“殿下,贾云麾昨个儿拜访了长公主殿下,在公主府里盘桓了一个多时辰。”
楚王眉头紧皱,问道:“可知道都说了什么?”
段典军道:“属下的人没有打入公主府,尚不知细情,但今早儿,属下发现了翰墨斋的掌柜刘通随着长公主的贴身婢女怜雪姑娘,一同去了宁国府。”
楚王沉吟片刻,喃喃道:“翰墨斋?莫非是三国话本的事儿?
思忖半晌,不得要领,摆了摆手,道:“继续让人盯着,然后去着人唤裴先生和冯先生前来。”
裴先生和冯先生自都是楚王的智囊,一个在府中任长史,一个任主簿。
段典军凝眉道:“殿下,最近属下也被人盯着了。”
楚王面色微变,急声道:“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不要跟得太紧吗?”
那位贾云麾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这才多久,就已为父皇信重,据他所知,已经在宫中留饭多次。
“是南镇抚司的人,应该还是东城那次,他们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段典军低声道。
三河帮二当家潘坚手下不仅有一批密谍力量,还掌握着三河帮贿赂着一批官员的名单。
母庸置疑,经营着东城赌坊、青楼的三河帮,自是和一些朝廷官员有着香火情。
也就是当初贾珩以雷霆万钧之势扫灭三河帮,否则,但凡拖延的一久,让这些人在三河帮的穿针引线下串联起来,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因为,这批名单不仅包括文官,还有京营的将领,虽不至于如《****》一样,把柄足以制命,但对楚王以此为契机培植势力,有着大用。
楚王沉声道:“先将散出去的人手收收,最近都不要乱动了。”
他不是他那个肥猪一样的王兄,他背后没有太上皇为他撑腰壮胆。
段典军拱手道:“是,殿下。”
待段典军离去,楚王目光一时失神,眼前似浮现起他那位皇姑姑的窈窕倩影,只觉心神不宁,面色顿了顿,连忙驱散开来,提着掌中毛笔,却在宣纸上一笔一画,书写两个字:“贾珩。”
楚王面色幽幽,拿起一旁的红笔,在贾珩二字上空打了个叉,最后落笔之时却是打了勾,“这位现在正得父皇信任,又提调着五城兵马司这等要害之位,得想法子拉拢一下才是。”
不多时,楚王府长史廖贤,主簿冯慈,廖贤四十出头,身形矮而精瘦,目光锐利,不苟言笑。
冯慈则是三十出头,身形颀长,面容俊逸,颌下蓄着美髯,气质儒雅,二人都是举人出身。
二人进入书房,齐齐向楚王见礼道:“见过王爷。”
“两位先生,快请坐。”楚王一见二人,笑着离座相迎,待仆人奉上香茗。
廖贤看向楚王,问道:“王爷是有事相询?”
冯慈也是将目光投向楚王。
楚王笑了笑道:“是有一些疑惑,是关于贾云麾的。”
廖贤面上现出思索,说道:“宁国之主?”
楚王问道:“不错,此子堪称神京最近三个月,名头最盛,圣卷最隆的后起之秀,两位先生以为此子可笼络否?”
廖贤闻言,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位是圣上的人,怎么笼络?”
楚王闻言愕然了下,缓缓道:“可廖先生,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父皇的人?”
西红柿
廖贤道:“王爷,此人下官一直留意着,也向熙和兄请教过,贾珩为圣上一手简拔,荣辱皆出于上,下官观过其人行事,心性刚强,宁折不弯,但却正得圣上青眼,这种人王爷贸然拉拢不成,只怕会弄巧成拙,为其所谋算。”
楚王闻言,面色默然,看向冯慈。
冯慈道:“世清兄所言在理,王爷不好拉拢,但可暗中推波助澜,对付永业坊那位,贾珩断人财路,势必要为齐郡王嫉恨。”
一提齐郡王,楚王面上也有几分古怪笑意,这应该是开府之后,最为令他欣然之事,朗声道:“本王原本寻思着,他贾家与孤的王妃所在的甄家也是老亲,七拐八拐也算有着一些亲戚关系,既是如此,那先算了,只是此人……是否会为我等阻碍?”
廖贤皱眉道:“现在还不会,但以后不好说,殿下,圣上春秋鼎盛,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却是看出了楚王最近因为齐王被削之后的“躁进”,出言规劝。
楚王深吸一口气,也难掩语气中的忧切:“明年……三弟也会开府观政,他是嫡子啊。”
冯慈正色道:“王爷不必忧虑,圣上心中无嫡庶之别。”
楚王道:“但文武百官只怕不这般想,而且宫里还有宋家姐妹。”
“殿下,能不能入主东宫,关要还是圣心,这几日圣上龙体欠安,王爷可多往宫里走动走动。”冯慈轻声道。
楚王点了点头,道:“此事,侧妃去宫里向她姑姑请安时有说,父皇偶感风寒,孤担心过去,去得勤了,是不是有些……太刻意了?”
楚王一正妃二侧妃,其中一位侧妃,纳了光禄寺少卿吴天佑堂侄的女儿,而吴天佑的妹妹则在宫中为贵人。
冯慈有些无奈地看向楚王,这位爷什么都好,就是弯不下身段儿,君父有疾,多去探望,以尽孝心,谁管他刻意不刻意?
廖贤沉吟了下,锐利目光闪了闪,道:“殿下所言不无道理,太刻意,反而落了下乘,可以带上王妃和世子一同前去探望,圣上御体欠安,正是龙卧于榻,舐犊情深之时,见殿下和小世子,必是十分欣然的。”
楚王眼前一亮,说道:“廖长史此议可行。”
冯慈也是深深看了一眼廖贤。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以剿寇多少为赏,而以戡乱治平为功
宁国府
花厅之中,贾珩与范仪以及从国子监辞了教职,现为贾家族学教授的宋源,正在接待着从长公主府而来的怜雪一行。
商议之事,自是筹建商号。
最后定名为惠亨商号,除贾珩出银购置了三处营生之外,将三河帮麾下一干营生全部纳入进去。
待将诸般细节一一议定下来,已是半晌午。
贾珩温声说道:“怜雪姑娘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今儿就先到这里,稍后我还需前往兵部议事。”
因为这几天关于应对边事以及筹建安抚司一事,他往兵部跑得勤了一些,倒是和楚党干将——兵部侍郎施杰以及职方司郎中杭敏,等人熟稔了许多。
怜雪轻笑了下,说道:“贾云麾,我等下还要给公主殿下复命。”
夏侯莹清声道:“贾云麾,我去兵部也有些事,可一同前往。”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就一同走罢。”
出了宁国府,相继骑上马,贾珩问着一旁着飞鱼服、英姿飒爽的夏侯莹,道:“最近不见夏侯姑娘?”
“月前去了一趟金陵,公差。”夏侯莹容色略有几分清冷,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贾珩问道:“金陵省,最近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夏侯莹想了想,转头看向贾珩,问道:“新闻的话,也不知怎么算是,秦淮河畔选花魁,算吗?”
贾珩怔了下,笑道:“当然不算。”
夏侯莹清声道:“那没旁的了。”
贾珩见夏侯莹并无谈兴,也不再问,就是策马去往兵部。
兵部衙门就离着皇城不远,在承天门左近,贾珩来到兵部时,已然正午时分,和夏侯莹分头行动,在一位小吏的引领下,进入司务厅。
刚刚来到廊檐之下,听到一阵争吵,从司务厅遥遥传来。
只见官厅之中,兵部左侍郎施杰端坐在小几上,正在与一品武官袍服,身形魁梧的武将争执,兵部右侍郎邹靖,也在一旁打着圆场。
贾珩目光微动,那屹立当中的武将他倒是认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的柳芳,也任前军都督府同知。
一等子是正一品,如果按着都督同知的官职,则是从一品,此刻站在堂中和正三品的兵部侍郎施杰相争。
施杰虽为正三品,却不落丝毫下风。
这就是王朝中期,文官集团的强悍之处。
只听柳芳沉声道:“施大人,河南南阳诸县匪乱,前军都督府建议兵部行文,调动忠勇伯牛继宗至南阳,观阅、襄赞军务,进剿匪盗。”
却是北静王为牛继宗想着复出的策略,先去河南督阵或者说是考察军事,避避风头,但有微功,就可进奏于上。
“牛继宗革去本职,闭门思过,是经过廷议,圣上降旨,未有圣上另发特旨诏允,兵部行不了这份文。”施杰面色淡淡说着。
柳芳皱了皱眉,沉声道:“革去本职,闭门思过,如今已思过一月有余,如今忠勇伯欲为国家作事,都督府调任其入河南观阅剿寇之事,有何不可?”
施杰道:“那柳大人或是由忠勇伯,可以上疏圣上陈情,只是以其超品之尊,说是襄赞军务,河南都司那边儿岂不是将其奉为上官?如是贻误军机,下官可担不了这份责。”
柳芳面色阴沉,说道:“待罪之身的武将,只要不领实责,兵部行文,就可予观阅、襄赞军事之责,此事何劳圣上?”
施杰冷笑一声,说道:“那是四品以下武将,忠勇伯是一等伯,爵位尊荣,无圣上特旨,谁敢令其协理军务?”
打着襄理军务之名,想为复出做准备,当他看不出来?
只是圣上年前就要大动京营,刚把这样一位庸碌无能的勋贵请出军中,再让其卷土重来?
柳芳冷冷看向施杰。
施杰根本不理柳芳,端起一旁的茶盅,分明是端茶送客。
柳芳却不为所动,继续道:“如今京畿三辅匪寇为患,王爷让本官和兵部会商,王爷之意,提调果勇营神枢一营,在京畿三辅剿寇。”
贾珩驻足听着,面色古怪,这是效仿他?
可三辅贼寇肆虐不是一天两天,早干嘛去了?
却是果勇营都督同知车铮投效到北静王府上,想要接任都督,说来也是柳芳等人,从贾珩这边儿得到的启发。
打算让车铮肃清京畿三辅的贼寇,以为晋身之功。
待时廷议,北静王想要保奏其都督一军,也有话说。
施杰吹着茶盅的茶沫,头也不抬,说道:“无内阁签发,六科副署的旨意,兵部可调不了一兵一卒。”
说着,呷了一口。
他昨天才得了李阁老的叮嘱,明日将有圣旨降下,调贾珩节制果勇营诸军,在三辅剿寇。
这是为明年诸般大政作准备。
柳芳冷声道:“兵部行文调度千余京营之兵剿寇,由地方诸县协助,本将记得施大人是有这个职权的。”
天下兵务,不可能事事都要经内阁商议,那样决策效率也太过低下,如剿抚地方贼寇,调度千把兵卒出城,兵部自是有权决断,事后向兵部尚书李瓒报备就是。
而柳芳过来交涉,就是打着这份主意。
至于五军都督府,没有兵部行文,只有指挥之权,却是调不了一兵一卒的,这就是文官政治的奥妙。
施杰道:“阁老虽不在衙内,由本官掌着堂印,鉴于往年次次剿匪无功,损兵折将,如这次有了闪失,本官担不了这个责。”
这是担着政治风险的事儿。
柳芳两番所请都不得允,拍案而起,愤然道:“京畿三辅贼寇肆虐,尔等兵部尸位素餐,庸庸碌碌,让人齿寒。”
施杰也有几分不悦,冷声道:“柳同知既如此公忠体国,可向圣上陈疏,有了旨意,别说调一千,就是调一万,兵部勘合也不会迟延半分。”
邹靖笑着打了个圆场,道:“柳大人为前军都督同知,当知无旨意怎敢擅调京卒?这不是为难我等下官吗?”
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柳芳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只是,待出了司务厅,抬头却见着一少年,虎目中顿时现出两道厉芒:
“是你!”
贾珩看了一眼柳芳,面色淡淡道:“柳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柳芳心头压抑着怒火正没处发,见着贾珩“倨傲”无礼,冷笑道:“你是代化伯父之孙,论起来,唤本官一声世伯也是应当,如今立了一些微末之功,却是鼻孔朝天,没大没小了。”
贾珩暗道一声晦气,不冷不硬地冷声道:“柳大人,此为兵部公衙,不是柳大人倚老卖老,认祖归宗的地方,若还存着国家武勋的体面,莫要在此处攀缠!”
这时,兵部侍郎施杰和邹靖二人,都是离座起身,驻足在官厅,看向二人,听着这话,就是面色古怪。
“你!”柳芳一听认祖归宗,如何不知是在骂自己,原本憋着一团火,看着对面的少年夹枪带棒,只觉一股邪火往脑门儿窜,挥舞起拳头,就要向贾珩打去。
这也就是勋贵,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敢揍人。
再加上柳芳自持身份为贾珩长辈,真浑不吝打贾珩一顿,他觉得贾珩也只能生受着。
施杰和邹靖都是面色微变,道:“这是……做什么?!来人,拦住他!”
以往也不是没有武将因为争功诿过,在兵部举拳相向,但严厉处置过几起之后,此类情况已经大大减少。
而柳芳毕竟是国公之后,一等子,在五军都督府打骂麾下武将,也是打骂惯了的。
然而,贾珩冷哼一声,侧身一闪,一勾脚儿,柳芳自是扑了个空,就是摔了狗吃屎,口中发出闷哼。
贾珩冷睨了一眼柳芳,冲兵部左侍郎施杰拱手,说道:“施大人,可看清了,是这位柳大人先向本官动得手。”
施杰、邹靖:“……”
然而这时,从一旁官厅两侧,呼啦啦出来听到动静的兵部属官,都是出来观看,见得这一幕,喧闹嬉笑。
以往见外镇的总兵、参将在兵部追功叙过时,都有抱拳相向者,现在见着一品武官,倒也并不出奇。
柳芳这时摔倒在地,痛哼了一下,爬将起来,半边脸眼见摔着乌青,看着那目光冷厉的少年,愈是愤怒,怒道:“黄口小儿……”
然而这时,兵部值卫的兵丁,呼啦啦一片,已上前以人墙隔开了二人。
这时,从人群中现出两个武将,一左一右拉住柳芳,劝道:“柳大人,算了,算了。”
右边之人,是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来兵部办事。
另外一个是年轻武将,相貌魁梧,体格健壮,浓眉之下,一双略有凶厉的眸子,不时闪烁狡黠之光,似是跟着戚建辉一同而来,其人是孙绍祖,因父祖辈有功,现袭着正五品的卫指挥之职。
柳芳一双仇视的眸子,紧紧盯向贾珩,愤愤道:“黄口小儿,咱们走着瞧!”
贾珩皱了皱眉,面色不为所动。
这种人,不敢寻兵部文官的不是,只敢向着他耍横。
目送几人离去,贾珩暗暗摇了摇头,进入厅中,道:“施大人,邹大人。”
方才见识了一番文官对武将的刁难,心头实没有太多喜悦。
如果他不是得了崇平帝的圣眷以及李瓒的好感,恐怕被刁难的人也有他一个。
施杰笑了笑,也不提方才的一幕,道:“贾子钰,阁老昨儿个坐衙时还提过你,说有两天没过来了。”
邹靖在一旁,吩咐衙内小吏上茶。
贾珩在厅中落座,道:“最近在梳理一些战例,阁老呢?”
“阁老今儿个内阁当值。”施杰笑了笑,说道。
两人寒暄了几句。
施杰道:“职方司的杭郎中还有员外郎,两位主事都在,初拟的典制,在一块儿议议,如果都无异议,就交由阁老。”
贾珩点了点头,在施杰的引领下,入得二厅。
一间三间青砖瓦房,内部以屏风隔断,轩敞、明亮的厅中,职方清吏司郎中杭敏,以及员外郎石澍,还有两名主事,四名令史,七八个人围着长桌,指着舆图谈论防务,远处书柜下的条案后,书令史、掌固等人在条案后,抄写、整理各种档案,对几位大人的纸上谈兵,早已见惯不惯。
见贾珩入内,众人都是停了谈论,见礼声不断。
一来是贾珩正得圣眷浓郁,二来,兵部尚书李瓒对贾珩的礼遇态度。
不管这些人内心如何想,对贾珩起码维持表面上的客气。
贾珩同样拱手还礼,而后也至近前,听着一众文官日记强国,地图开疆,讨论着克敌制胜之法。
他在武英殿大学士李瓒主管的兵部职方司,在这样筹画方略的清水衙门,还是能感受到一些振奋有为的新气象——陈汉还未彻底烂透,起码中枢官僚的业务水平还是有着,国家机器尚以一种强大的惯性在运作。
至于边事被动,倒像是大环境所致,就是天才的战略,让蠢材去执行。
杭敏年岁三十出头,面容黝黑,身着正五品青袍官服,抬眸看向贾珩,朗声道:“子钰,经略安抚司的典制拟好了?”
贾珩道:“已拟好带了来,正要和几位大人共商。”
说着,从随身的牛皮袋中中取出一份簿册,递将过去。
众人传阅而罢,兵部职方司主事许实,皱眉问道:“经略安抚司下设,作训、虞侯、联勤、军情、军械诸分司、另有军医局,如果再加上主簿、功曹,是否过于叠床架屋了?还有军情有必要单独另设一司?”
贾珩道:“许主事,经略安抚司,主簿、功曹是协理枢相处置机谊文字,赏功罚过,而具体司掌庶务的应是这些分司,本官以为要格外重视军情搜集,察敌之虚实,对地理山川图绘勘测,不管是我方蓟镇关口、通衢要道都要摸清,还要潜入敌境,刺探敌情,唯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许实点了点头,道:“军医局呢?”
杭敏说道:“前日本官和子钰谈论过,要筹建军医局减少伤亡,以断军卒后顾之忧,收激励士气之效,本官以为可行。”
却是贾珩先前和杭敏提及的急救之法。
众人点了点头,都是赞同。
杭敏道:“如无其他异议,你我具名其上,待阁老阅过后,就照此办理吧。”
几人都是点头,表示并无异议。
之后,几人又是谈论诸省的剿捕贼寇一事。
员外郎石澍沉声说道:“前日部堂已行文诸省都司,剿捕贼寇,以为明年计核地方都司官长轮戍之依据,但贼寇滋扰地方,也不是一天两天,诸位也知内中细情。”
贼盗蜂起,自是这两年苛捐杂税的盘剥,贪官污吏横行所致。
杭敏面色凝重,转头问道:“贾云麾剿捕匪寇,应对三辅贼寇有所了解,具体是什么章程,有多少是乱民?”
贾珩沉声道:“近七成百姓都是走投无路,不少是山东、河南、河北至京就食的灾民,诸位也知,九边年糜费饷银千万两,再加上这些年天时不顺,十地九灾,朝廷财计日益穷困,只能课重税于州县,值贪官污吏,民变此起彼伏,弹压不及,如此下去,只怕贼寇越剿越多,还当剿抚并用,窃以为地方都司剿寇,要严格审断,不以剿寇多少为赏,而以戡乱治平为功!等阁老回衙视事,我会提出来。”
这些也渐渐成为朝野有识之士的共识,兵部职方司这些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崇平参谋,没什么利益纠葛,倒不会讳莫如深。
杭敏闻听贾珩之言,眼前一亮,赞道:“好一个不以剿寇多少为赏,而以戡乱治平为功!不然地方州县整出杀良冒功之事来,也毫不稀奇!”
其他人也是出言赞同,看向一旁的少年权贵,暗道果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怪不得阁老和施侍郎对其礼遇有加,这见识比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将强上不止一筹。
或者说是思维方式的同步,这是文官处理事情的思维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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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叙完诸省剿寇一事,众人还是将注意力投入边事,议论纷纷。
贾珩而后问道:“不知我大汉水师几何?”
杭敏面上现出思索,而后道:“我大汉因袭前明,至太宗时重整水师,但如今战船不修,只有八百多艘巡船,四百多艘战船,船只主要以福船为主,楼船,艋艟,斗舰各具不等。”
“可有宝船?”贾珩凝眉问道。
他的想法自是筹建一只无敌舰队,在天津卫沿着渤海湾,直抵建奴国都盛京,而哪怕是风平浪静的渤海湾这等内海,水文复杂。
而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可以下南洋的宝船,无疑是最佳之选。
杭敏道:“据本官所知,前明弘治年间,兵部尚书刘大夏焚《郑和出使水程》,其内宝船图为之一炬,之后再无宝船。”
说着,诧异问道:“子钰难道打算以水师克敌?”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东虏造船技艺不如我大汉多矣,向使能以宝船载千师,袭扰敌后,或能一改敌攻我守之颓势。”
想要和东虏相持,非举全国之力不可。
“这……千里奔袭,如何行得?”职方司员外郎面带震惊,与一旁几位官员交换着眼色,说道:“未免有些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他本来以为他们就够天马行空的,眼前这位少年权贵更是异想天开。
然而杭敏眼前一亮,说道:“如有宝船在,或能履海如平地,携水师十万,威逼敌都,无疑是一条制胜之策。”
贾珩沉声道:“只是眼下,舟船不备,水师不精,水文不明,军需不继……此事需得慢慢筹谋才是。”
杭敏闻言,深以为然说道:“虽有难度,但也是一条良策,周令史,你搜集一些我大汉诸省卫、港水师、舟船细情,由子钰斟酌筹谋。”
其他两位兵部主事,也是投过钦佩的目光,暗道,果是通达军务之士,能提出战略者众,但意识到其中困难,并针对解决的才是治事之才。
贾珩在职方司待了一会儿,及至午时,笑了笑道:“诸位,吉祥楼用饭。”
贾珩在兵部职方司受此欢迎,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因素,出手豪爽。
当然要想和这些文官玩到一起,关键还是身份认同,贾珩现在除却功名,其他各项条件都是高配。
杭敏笑道:“走,一同去罢。”
不提贾珩与兵部职方清吏司的几人前去用饭,
却说柳芳离了兵部衙门,在戚建辉和孙绍祖二人的劝慰下,望着离此有两箭之地前军都督府而去。
前军都督府,官厅之中,人头攒动,穿着各级品阶官服的武官来往匆匆,因是午时,有不少三五成群,一同去用饭。
前军都督北静王水溶与后军都督南安郡王严烨,在偏厅之中的轩窗下坐着,二人正在下着象棋,旁边还围拢着几人。
分别是后军都督佥事侯孝康,以及前军都督佥事,缮国公之孙,一等镇军将军石光珠也是背着手看着,还有三等威远将军马尚,在一旁支着招儿。
不时传来轻笑声,乍一看,倒还有几分文恬武嬉的架势。
北静王水溶明显棋力不如南安郡王严烨老辣,被吃了一个“车”,还有一个“炮”,正在苦苦支撑。
而在这时,就听得外间传来喧闹之声,不多时,一个书办入得偏厅,声音带着几分惶恐,拱手道:“王爷,柳同知回来了。”
北静王倒没听出什么异样,笑道:“好了,先不下了。”
严烨六十左右,头发灰白,闻言,爽朗笑道:“贤侄,别介啊,这局老夫都快要赢了。”
北静王英俊的面容上同样现出笑意,说道:“那世伯,小侄这局,认输就是。”
严烨笑了笑,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道:“岂能弃子认输,纵是投降,也势必要杀至一兵一卒啊,这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北静王笑了笑,轻声道:“那这局棋先放在这里不动,等会儿再接着下。”
严烨笑着应允下来。
却不知二人之对话,竟有谶语之诡悚,如果按着《红楼梦》中,南安郡王最终确是战至一兵一卒方被敌国俘获。
然而二人说话的空当,柳芳以及戚建辉,还有背后舍不得离开,亦步亦趋跟着的孙绍祖,也进入官厅。
北静王抬起秀逸的面容,凝眸看去,见着柳芳脸上的淤青,心头一惊,问道:“柳世兄这是怎么了?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南安郡王也是敛去脸上笑意,浓眉之下的虎目就有几分惊怒,问道:“柳贤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却是误会被兵部衙门的人欺负。
柳芳怒声道:“王爷,老王爷,兵部还有贾珩小儿欺我太甚!”
说着,就将自己去兵部办事,被贾珩所伤一事说了。
毋庸置疑,都是站在自己立场而叙述。
“贾珩小儿目无长辈,心头全无我等老亲,我和他争论几句,他就出脚将我绊倒在地,我一时大意,没有闪开,摔了一跤!”
戚建辉闻听柳芳一番“掐头去尾”、“避重就轻”的话,目光闪了闪,嘴唇翕动,想要补充一下,一旁的孙绍祖却是给自己狂使眼色。
“好贼子!小人得志、跋扈猖狂!”
南安郡王首先就是破口大骂,这位郡王本来就是性烈如火,也就是上了年纪,脾气才收敛了几分,行事稳重了许多。
先前对贾珩容忍,彼时贾珩虽和四王八公集团只是疏离,但还没有骑上他们头上。
眼下却是骑在他们头上了!
四王八公,同气连枝。
一旁的孙绍祖闻言,面色顿了顿,也不知为何,听着南安郡王的话,却有几分异样。
北静王水溶同样是眉头紧皱,俊朗、的面容上现出霜冷之意,纵是性情谦和如水溶,骤闻此事,同样有些不悦。
柳芳忿忿说道:“王爷,他仗着立些微末之功,幸进为三品将军,现在就将尾巴翘上天去,浑然不将我等亲朋故旧放在眼里,现在一心去舔文官的腚眼子!”
石光珠附和道:“这等幸进之徒,恩侯兄那边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如何让这等小人堂而皇之成为贾族族长?”
“那贾珩小儿气焰正盛,恩侯兄上次喝酒还和我说过,此人现在东西两府,仗着族长的身份,想骂谁骂谁,想训谁训谁,借口都是冠冕堂皇的,连贾家那位衔玉而诞的宝玉,都被训斥的和孙子似的。”一等将军石光珠皱眉说道。
水溶闻言,俊逸面容上现出一抹疑惑,说道:“那位衔玉而诞者,本王也听说过,都说是个天资聪颖,如宝似玉的人物。”
石光珠轻笑了一下,讥诮道:“如宝似玉?听说被这位贾族族长骂其无情无义,痴顽如石。”
治国公马魁之孙,现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凝眉道:“王家不是刚刚得了圣上的信重,眼见回京就大用了,这贾珩怎么也敢?”
提起王子腾,厅中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北静王叹了一口气,看向南安郡王,道:“王爷,现在怎么说?”
南安郡王这会也压下心头怒火,沉声道:“让柳家的老太君先去西府论理,至于这位贾云麾,他既是族长,再过不久就是年底,亲戚串门来往,我等与其不来往就是了,上次封爵,本王还随了礼,如今看来,人家是铁了心要和咱们划清界线了。”
北静王点了点头,道:“先这般罢,对了,王子腾兄再过不久从北边儿回返,整顿京营是个什么章法,需得议明白才是。”
南安郡王道:“此事在理,月前重华宫那次,京营整顿势在必行,但怎么整顿,需不能由那些不通军务的文官乱插手,否则,北边儿是怎么兵败的?不就是这帮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搞出的烂摊子!”
说到最后,南安郡王也有几分激愤。
“是啊,王爷,我等先祖出生入死,威名赫赫,保北疆太平几十年,再看看现在,特么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侯孝康纷纷说着,就是骂了一句娘。
众人都是纷纷附和。
柳芳怒声道道:“文官误国,当年不是上皇信重那只会放嘴炮的文官,辽东怎么会丢!建奴怎么会坐大?”
南安郡王皱了皱眉,连忙止住了柳芳的“控诉”,说道:“柳贤侄,上皇也是一时受谭缙这等无能之辈的蒙蔽。”
戚建辉静静听着,心头叹了一口气。
当年不是四王八公皆言辽东不可守,也不会有时任兵部尚书谭缙等主战派,说动太上皇兵发辽东。
几人说着,北静王也注意到戚建辉,笑着招呼道:“戚兄,许久不见。”
戚建辉抱拳说道:“王爷,末将从云南而来,正欲往兵部侯旨,却不知短短三个月,京中竟出了这么多事儿。
水溶笑道:“戚兄回来的正好,京营近期将会有一番大整顿,你在云南立的功劳,本王都听说了,如今天子正欲收强将以砺劲兵,本王和老王爷明儿个就向圣上保举,由你接任奋武营都督一职。”
戚建辉闻言,目光微动,面上倒无多少喜色,拱手说道:“末将多谢王爷。”
先前就已是二等男,官居奋武营都督同知,去趟云南立些功劳来,再如何调整,京营也有他一席之地。
而后北静王说着,又是看向身形魁梧的孙绍祖,好奇道:“这位壮士是?”
孙绍祖一见北静王目光投来,心头大喜,陪着笑脸道:“王爷,小的孙绍祖,世袭山西大同府指挥,祖父初始是荣国公的部将,到了卑职这代,袭了指挥,没领正经职事,现在兵部候缺儿,还请王爷提携。”
北静王见其身形雄壮,但却如此谄媚,原本的好感就散了大半,心底却有几分不喜,道:“京营年后将有整顿,正是武人效命之时,你多往兵部跑跑就是。”
说着,看向戚建辉,笑道:“戚兄,等下一同用午饭。”
孙绍祖见北静王态度转冷下来,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好唯唯诺诺称是,见几人也没有延请自己的意思,只得悻悻然,告辞离去。
出了五军都督府官衙,牵着马走在大街上,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如狼一样的眸子,幽幽闪烁。
“他娘的,这小白脸不识英雄!”
孙绍祖心头愤恨,暗骂了几声,摸摸了怀中的拜帖,“罢了,一会儿到荣国府去问问,多花点银子打点打点,先在京城安定下来再说。”
他孙家在山西经营当铺生意,家资富饶,有得是银子,他就不信在这神京城,闯不出一片天地,大不了豁出一百多斤,寻家高门大户的庶女,抬一抬门楣。
不提孙绍祖为了在神京发迹,如何投机钻营。
却说贾珩领着职方司的几人用罢午饭之后,重又返回兵部衙门,及至傍晚时分,终于见着了从宫里返回的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
在司务厅的偏厅中,二人品茗叙话,贾珩就将先前初拟的经略安抚司的构建章程递了过去。
李瓒接过簿册翻阅着,有不少都是这几天讨论过的内容,倒也没有太多疑问,抬头,目光温和说道:“照章办理吧,子钰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贾珩拱手道:“阁老面前,不敢言辛苦。”
李瓒笑了笑,道:“明日圣旨就会降下,你派人取了勘合,就领着果勇营,缉捕三辅诸县的贼盗,兵部也会行文于地方州县予以配合,你手中有尚方宝剑,应能节制诸军与地方州县无碍。”
贾珩点了点头,神情郑重,说道:“下官于前日地方都司剿寇一事,有疑惑和阁老请教?”
李瓒诧异了下,笑道:“哦?”
贾珩就是将先前与职方司郎中杭敏等人所言叙说了。
李瓒闻言,渐渐面色凝重,道:“是老朽疏忽了,这就和地方都司、州县官长行文。”
说着就唤着兵部右侍郎邹靖过来,令其着文吏拟制函文,然后行之诸省。
贾珩见此,面现敬佩之色,道:“阁老雷厉风行,在下佩服。”
不是任何人都会在旁人指出疏漏时,第一时间纠正。
李瓒摆了摆手,自嘲一笑道:“原本是想在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之前,将地方州县匪寇清剿一空,如今看来,却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在下和杭郎中他们商议过,如今边事艰难,边关需要填补的银子如无底洞般,故,地方州县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困顿不堪,匪寇只怕一时难靖啊。”
李瓒闻言,也是面带愁容,说道:“内阁又何尝不知?如今,上上下下都是勒紧了腰带过日子,就说河北诸县为东虏掠夺,方方面面都需要抚恤赈济,如不是刚得了东城一笔进项,国库只怕还要打饥荒,此事还多亏了你,解了内阁的燃眉之急。”
贾珩朗声道:“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李瓒目光欣赏地看着贾珩,心道,真是不骄不躁的少年,国家有此武勋,社稷幸甚。
笑了笑道:“通政司那边儿从扬州盐院递来的奏疏,提议两淮盐务可得整顿,以增税银,内阁也有这么个意思,但怎么除弊,还没个章法,如盐税每年能收五六百万两,大家也都能喘口气。”
这话说得就有几分惊涛骇浪。
大家是谁?
自是江浙、湖广这些重税区,对陈汉的“转移支付”早就怨言不断。
贾珩闻言,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整顿盐务,岂是那般容易的?不用想,一旦动手,就是血雨腥风。
第二百五十章 我来找林妹妹
“说来,扬州的巡盐御史,还是你家姻亲吧?”
李瓒放下手中的茶盅,问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是西府老太君的女婿。”
李瓒闻言,面色默然,少顷,徐徐说道:“盐务牵一发动全身,不好擅动,需得派朝廷大员坐镇淮扬之地,才能兴革利弊。”
贾珩道:“阁老所言极是,那些被动了钱袋子的盐商、盐场官员,甚至地方州县官,只怕不会坐以待毙。”
他都没好说,说不得都有地方军将,武装走私的。
李瓒对贾珩的一针见血、直抵要害早已是见惯不惯,闻言,点了点头,道:“内阁这边儿,主要是杨阁老和韩阁老在推动此事,两位阁老都是老成谋国的智谋之士,珠联璧合,应能一举功成吧。”
杨国昌管着户部,盐税自是由其主导,韩癀掌着吏部,闻听整顿盐务,也是欣然赞成,建言建策。
而兵部尚书李瓒则要面对北方边事,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崇平帝已属意李瓒主导边事防务,在北方边事上同样需要齐党配合,内阁排序靠后的李瓒也不能捞过界。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位阁臣是从中枢派遣于外坐镇,否则,按着谁操持边务等于谁接管“首辅”之位的政治默契,只怕又要引起新一轮的党争。
贾珩闻听李瓒之言,听出了其“爱莫能助”的弦外之音。
心头愈发有着凝重。
以他对户部目前的印象,不粘锅的杨国昌、闷头做事的齐昆、脑满肠肥的梁元……指望这帮人整顿盐务功成?
如果再加上浙党的韩癀等人,也不知是想摘桃子,还是想使绊子,整顿两淮盐务,想要作成此事,几无可能。
“不管成功与否,这些盐商都不会放过黛玉之父。”贾珩眸光深深,心思电转。
他或许已知道林如海为何会盛年而逝了,欲图盐业之利,这不拿出从上到下杀个人头滚滚的勇气来,谁也办不成!
“财用之困,唯开源节流四字,然抄家只能纾一时之难,而盐税才是细水长流的长久之策,不,这不是细水,而是瀑布……否则一味课重税于民,诸省民变纷纷,上下疲于奔命,以吏治败坏的地方州县剿捕,犹如抱薪救火,长此以往,陈汉必亡。”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思索道:“所以,不能坐观事败,起码要暗中布置一番,尽量保黛玉之父一命,为来日插手改革盐税铺垫,不过,回去见过黛玉,先和其父搭上线。”
之后,两人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暮色四合,贾珩也是怀着凝重的心情,告辞离去,打算回府寻黛玉,问问扬州那边儿情况。
荣国府
夜色低垂,荣庆堂中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不停。
王夫人、李纨、凤姐赫然在坐,陪着贾母说话解闷儿,黛玉和探春两个人拿着一本欧阳询的字帖,观摩探讨,湘云和一个丫鬟玩着九连环,少女粉嘟嘟的苹果圆脸上满是认真之色。
迎春则和大丫鬟司棋下着围棋,一旁的小丫头绣橘一手支起香腮,侍奉着茶水。
宝玉侧坐在黛玉身畔的绣墩上,和黛玉小声没话找话。
黛玉不时拿酸话刺着宝玉,宝玉却乐此不疲,陪着笑脸说话。
因月前闹过一回,黛玉担心再闹出事来,对宝玉倒也一如往常。
凤姐笑道:“老祖宗,咱们家赶明儿让人下苏州,买了戏班子,平时听戏也便宜一些。”
贾母笑了笑,道:“一套戏班子,没个三五万两置办不下来,就算你刚发了一笔利市,也不能大手大脚呢。”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这是指前日在贾珩的指点下,从赖大、单大良、吴新登等一众恶仆追回的几十万银两,现在都由凤姐管着。
这几家最终都被打发到庄下去种地,因为知道了不少贾府的事,也不可能放其脱府。
凤姐笑道:“老祖宗,您手指缝里漏出来一些,都够我们花了,我那才哪儿到哪儿?”
贾母笑了笑,说道:“你就惦记着我那点儿体己,那可不行,将来那是给宝玉娶亲,还有府里几个丫头出阁用的。”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宝玉、黛玉、探春三个。
宝玉圆脸盘上现出几分憨厚的笑意,而正在看着字帖的黛玉、探春对视一眼,各有几分羞涩。
贾母看向一旁的王夫人,说道:“宝玉他舅舅快回来了吧?”
王夫人正端着茶盅,闻言,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笑了笑道:“前儿个,宝玉他表兄打发了人来,说北边儿发了书信来,宝玉舅舅在西北查了三边,估计这个月底就当回了,嫂子那边儿还说呢,正好不错过筹备宝玉他舅舅十一月上旬的生儿。”
王夫人口称嫂子之人,自是王子腾之发妻赵氏,也是诰命夫人。
众人闻言,面上神色或喜或惊,不一而足。
王子腾这些年,官儿也愈做愈大,甚至任了京营节度使,这在以前是宁府代化公任的官职。
贾母闻言,脸上笑意滞了下,心头却有几分不自在,轻笑道:“凤丫头,那得给宝玉舅母好好筹备生儿礼才是。”
凤姐面带欣喜,对贾母的“微妙”心思却无所察,笑道:“老太太放心就是了,早已准备得妥妥当当的,我这次听王义表兄说,舅老爷这趟回来,似要大用了呢,可能来年入阁也不一定呢。”
入阁,就是内阁大学士,这自是王子腾长子王义在畅想,因为礼部尚书贺均诚已经上致仕奏疏,还在三请三辞的阶段,内阁势必要递补一位,这在京中和三河帮的财货究竟有多少一样,现在是神京热议的焦点。
王义和几位京中的公子哥儿酒桌上胡侃,也不知谁对王义提了一嘴,伯父未必没有机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义就自此上了心,京中本就消息混杂,王义自不乏能找到一些零星的认同,在上次来西府串门儿时,就拿来和凤姐炫耀。
而凤姐这话一出,众人都被入阁二字吸引了心神。
王夫人惊喜道:“了不得了,如是入阁,那就是大学士了。”
因这几月,东府某人愈发势大,王夫人也没少“恶补”官场的知识。
李纨笑道:“我记得当朝大学士,一共有五位,这已有好多年了,这似是又添一位?”
因李纨之父李守中,曾为金陵国子监祭酒,李纨对朝堂之事,也算有一些了解。
凤姐笑道:“朝堂上的事儿,咱们这些后宅也说不了,不过,我寻思着舅老爷,原就是一品武官,眼下也差不离儿了。”
心头不由涌动着欣喜,如果她叔父王子腾真的能大用,她也能借着势,否则,东府那位势再大,她也借不着太多,哪有自家亲戚在身后撑腰,胆气更壮。
宝玉正在一旁和黛玉说话,闻言,同样笑着抬起一张中秋月明的脸盘儿,问道:“老祖宗,舅舅要回来了?”
贾母笑道:“是啊,应是这月底了,等你舅舅过来,你去走动走动,见见你几个表兄。”
哪怕再是膈应王子腾,其实是借了自家的光,才在京营领军,现在步步高升,但也不好表露分毫。
宝玉轻笑着应了。
虽不喜应酬,但可以借机不去那学堂。
凤姐笑了笑,问道:“你这两天在学堂怎么样?”
宝玉正想着学堂,一听询问,面带颓然之色,道:“那些夫子满口之乎者也,老和尚念经一样,听得人头大,也不知什么意趣可言。”
贾母、王夫人、凤姐:“……”
湘云放下手里的九连环,笑道:“爱(二)哥哥,这话只管等珩哥哥过来也说了去?”
许是近月以来,贾珩没有往西府,宝玉好了伤疤忘了疼,重又恢复撒欢儿的状态,笑道:“云妹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珩大爷他向来开口闭口,圣人之言,想来是能易地而处,将心比心的。”
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闪了闪,拿着手帕掩着嘴,轻声道:“宝二哥最近是愈发长进了,这圣人之言都引用了,这学堂,我瞧着也没白去。”
言外之意,自是宝玉竟知道拿着圣人的话来堵人之嘴了。
探春看了一眼黛玉,心底闪过一抹狐疑,虽仍是在往日一般刺二哥哥,可为何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似是在为珩哥哥说话?
宝玉一见黛玉搭话,愈是欣喜,笑道:“林妹妹,你是不知道,学堂……”
就在这时,荣庆堂外的婆子,开口说道:“老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宝玉:“……”
宛如被掐住脖子般,宝玉将后半截话堵在口中,嘴唇翕动着。
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只敢背后说几句,哪个敢当面道不是?
众人闻言,面色古怪了下,想笑又不好笑。
“爱(二)哥哥……”
湘云却是格格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继而大家都是受其感染,一同笑了起来。
黛玉也是拿着一方粉红手帕,掩嘴娇笑,只是将一双粲然星眸望向屏风之外。
珩大哥,她有段日子没见着了。
王夫人面色难看,她的宝玉,现在都被那位珩大爷欺负成了什么样子!
还有这湘云,史家怎么还不来人接?
念及此处,心头憋屈,轻笑了下,似是带着讥讽说道:“宝玉现在怕珩哥儿,倒比见着老爷还要怕呢。”
这话语气不对,一时就没人接。
还是凤姐察觉到气氛有着转为尴尬的趋势,轻笑道:“老太太,珩兄弟有段日子没来了。”
贾母面色疑惑片刻,轻声道:“许是有什么事儿。”
因贾珩最近在家中书房翻阅东虏的资料,就有大半个月没过府,贾母倒也不是没有延请过,但都被贾珩以忙于公务而推辞。
说话之间,贾珩已从屏风外,进入荣庆堂中,冲上首处的贾母拱了拱手见礼,迎着一双双目光,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时,鸳鸯过来端了一杯茶盅,贾珩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贾母笑道:“珩哥儿,怎么今儿这么得闲?”
众人,闻言都是投过去目光,探春同样欲言又止。
贾珩呷了一口,冲贾母点了点头,然后将一双柔煦目光投向黛玉,清声道:“我来找林妹妹。”
贾母、凤姐、李纨、宝玉:“……”
黛玉、探春、湘云:“???”
黛玉将一双星眸熠熠地看向贾珩,眨了眨,将心湖泛起的圈圈涟漪抚平,柔声道:“珩大哥,是有事?”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妹妹最近可和林姑父去过书信?”
黛玉点了点头,一剪秋水盈盈波动,轻声道:“去了三封,月初还去了一封,父亲中间回了一封,让家中都好,让我不要惦念。”
说着,黛玉眼圈儿就有些红。
宝玉闻言,就是一脸迷茫,暗道,什么书信?
轻声道:“林妹妹什么时候给家里写的信?我怎么……不知道。”
凤姐笑道:“林妹妹记挂着家里,就往家里书信,寄了自己给林姑父亲手织的一条围巾。”
众人闻言,都是投去一双双或怜惜、或惊讶的目光。
因为黛玉作这些,并没有声张,此刻凤姐一下曝出,众人再看黛玉,目光就有不同。
父女分别几载,小时候就不说了,还能说不懂事,但这都大了,连见字如晤的家书都不去一封,怎么也说不过去。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玉儿是个有孝心的,可怜见儿的他们父女隔着这般远,几年也没见着一回儿。”
湘云羡慕说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扬州千里迢迢的,也不知林姑父见了书信,当如何欣喜。”
黛玉此刻听着众人的叙话,抬起雾气润生的眸子,看着对面的少年,正对上一双温和的目光投来,连忙垂下弯弯眼睫,芳心不由漏了半拍。
贾珩道:“那等会儿,林妹妹再写一封吧,我也正有书信随着一同递送过去。”
黛玉骤闻此言,娇躯轻颤了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粉腻脸颊就有些热,一剪秋水抬起,静静看向贾珩。
探春也是抬起明澈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道:“此中另有隐情,等下再和妹妹细说。”
黛玉螓首点了点,“嗯”了一声。
贾母凝了凝眉,笑了笑道:“你们两个,这是卖的什么关子?珩哥儿,现在不能说说吧,老身见着也担心的紧。”
凤姐也笑道:“若不是什么机密,也和老祖宗说说才是,省得让人提心吊胆的。”
迎着一双双或是好奇,或是凝重的目光。
贾珩默然了下,沉吟片刻,道:“此事明日就会由通政司见诸邸报,林姑父上疏京城,欲整顿盐务,内阁正在筹计此事。”
“盐务?”荣庆堂中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第二百五十一章 依稀重合
荣庆堂中——
贾母面现思索,轻声道:“玉儿她爹现在的确是在扬州巡盐。”
王夫人故作诧异,笑了笑道:“珩哥儿现在不是领着五城兵马司的差事,怎么还操心着江南盐道的事?”
这话自是暗戳戳说贾珩,什么都插一脚,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贾珩冷睨了一眼王夫人,面色淡淡道:“我为国家武勋,天子近臣,朝堂政局,自是要事事在意,二太太对朝堂上的事不知道,可以多和二老爷打听打听,不过我倒是以为,二太太有那闲暇,还不如多留心留心宝玉的学业。”
他自能猜出这王夫人哪来的底气,应是王子腾查边归京所致,事实上,王子腾查边之后,当有重用。
荣庆堂中,众人闻听贾珩之言,无不心思莫明。
珩大爷还是那个珩大爷。
这是在点二太太多多操心宝玉的事。
王夫人此刻已然脸色一白,只觉得颜面扫地。
凤姐打了个圆场,笑道:“外面爷们儿的事儿,我们这些内宅夫人可不就是不懂吗?珩兄弟才要多和我们说说才是。”
算是为王夫人找补了两句。
贾母皱了皱眉,岔开话题,问道:“珩哥儿,这里面还有什么凶险不成?”
此言一出,凤姐也是顿口不言,望向贾珩。
至于黛玉、探春、湘云同样将一双双疑惑的目光投来,尤其是黛玉,秋水明眸盈盈如水,满是忧虑之色。
贾珩道:“老太太明鉴,整顿盐务,为国家多缴税银,势必牵扯到方方面面,毕竟多缴的税银从哪儿来?这就是动了人家的钱袋子,人家怎么能不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在想这些人,说不得会对林姑父不利,就想着和林妹妹商议着,往扬州书信一封,让林姑父多提防一些。”
当然,他不会说他会暗中让蔡权以及曲朗从京中调人,前往扬州,暗中保护林如海。
“待明日领了圣旨,入宫耳提面命之时,也要向天子提出。”贾珩目光深深,思忖着。
在贾府一干亲朋故旧中,林如海是一个非常好的助力,此人是文官出身,又得崇平帝信重,为人方直仁厚,比贾雨村之流不知要强上多少。
而贾珩担忧之言已出,荣庆堂中众人都是面色一变,虽是三言两语,但已能够感知到其中的凶险。
不说旁的,抄吴新登、单大良家,这些人的亲眷都寻了七大姑八大姨,在府前闹事,一副要吊死在府前的架势,如非听着贾珩之言,及时报了官,只怕还不知怎么着。
现在林姑爷要动盐务,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这边厢,黛玉一张小脸如雪霜白,樱唇翕动,一双晶莹明眸定定看向贾珩,心底已是惶惧难言。
探春伸手拉过黛玉的素手,低声道:“林姐姐,有珩哥哥在,没事儿的。”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
宝玉大脸盘上就现出迷糊,道:“那既这般凶险,姑父不动盐务不就是了?”
身后的袭人,连忙扯了扯宝玉的胳膊,轻声道:“二爷……”
贾珩瞥了一眼宝玉,沉声道:“世间之事,向使有益家国社稷,岂能畏难惧险,就不去做?”
宝玉面色悻悻然。
探春轻声道:“珩哥哥,这听着都觉得凶险,老话说,财帛动人心,动人家的银子,人家岂会善罢甘休?”
凤姐也是道:“是得防备着呢。”
贾母忧心忡忡道:“珩哥儿,这事你要多操点儿心啊,玉儿她娘走得早,玉儿她爹,不能再有了闪失啊。”
凤姐笑道:“老祖宗,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了,有珩兄弟在,不会有那一步的。”
说着,目光在贾珩、黛玉之间停留了下,心道,前日让她又是派小厮往扬州送书信,又是叮嘱着留意饮食,若说这两个人没有一点儿心思,她反正是不信。
念及此处,又是看了一眼垂着脑袋的宝玉。
贾珩道:“林妹妹,随我去写信罢。”
黛玉缓缓站起身来,明眸感激地看向贾珩,说道:“让珩大哥费心了。”
凤姐笑道:“妹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费心也是应该的,谁让你喊他一声哥哥呢。”
这话说得自有几分讨喜,倒是冲淡了方才的凝重气氛,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湘云性情娇憨一些,这时就笑道:“就林姐姐喊珩哥哥为大哥,我们才唤哥哥呢。”
众人都是笑着。
黛玉闻言,一张白腻如雪的俏脸就染上了一层粉色,嗔怪道:“那是我敬着珩大哥,把他当兄长来看呢。”
也不知是不是打趣探春的多了,她一直唤不出口珩哥哥,总觉得……
见几个姑娘顽笑着,贾母原本忧切的心思也有几分舒缓,轻笑道:“玉儿,去罢。”
“姑娘。”一旁紫鹃就是轻笑着过来搀扶着黛玉。
贾珩又看了一眼探春,轻声道:“三妹妹也过来罢,帮我看着文稿。”
探春闻言,正自为凤姐方才一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思忖着,心绪涌起一丝“自伤自怜”的复杂,这时突然被贾珩唤着,不由抬起螓首,那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现出几分欣喜,对上那一双温煦的目光,心尖儿一颤,竟有丝丝甜蜜的感觉,
是那种正自黯然神伤,冷不防被在意之人提起的惊喜。
也是随着起身,拉过黛玉的另外一只手,柔声道:“林姐姐。”
湘云笑道:“珩哥哥,我也去。”
贾母佯恼道:“你珩哥哥和你林姐姐去写信,你凑什么热闹?”
贾珩看了一眼湘云,笑道:“无妨,云妹妹也过来罢。”
湘云在西府住了也有一个多月,史家过两天估计也该催她回去了。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帮帮这个性情烂漫的小姑娘,其实留在贾府跟着贾母过活,倒也未尝不可。
见一众姊妹都是纷纷离去,宝玉看了一眼形容尚小的惜春,以及正在下棋好似对外间诸事都不关心的迎春,心头竟是涌起阵阵苦涩来。
扬起一张中秋满月的脸盘儿,嘴唇翕动了下,但却被一旁的袭人拉了下衣袖,
眼见几人就是出了荣庆堂,向着一旁的黛玉小院而去。
贾珩进入灯火彤彤的厢房中,只见四面摆设精巧,窗明几净,书架之下还放着一张瑶琴,紫鹃吩咐着雪雁给贾珩倒茶。
紫鹃笑道:“大爷先坐。”
说着就是去寻坐垫,给黛玉所在的椅子铺上,然后这才扶着黛玉落座。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黛玉以及身后的陈设。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到黛玉所居的屋里,因有着数架屏风前后隔断,倒也看不到平时起居的卧室,一股兰草的馨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兽头熏笼里倒未点着沉香。
见贾珩目光平静,似在打量着陈设,黛玉心底不知为何就有几分羞意,这屋里,平日宝玉经常来,尚不觉如何,但眼前少年入得屋里,就觉得有着一种被人窥探隐私的羞涩。
探春明眸打量着贾珩,轻笑道:“珩哥哥最近在忙什么,倒是有段日子没见了。”
贾珩道:“忙时在京兆和五城兵马司之间来回跑,闲了则是看看书,上次和三妹妹说,往我那边儿,寻你嫂子多走动走动,怎么没去?”
探春闻言,弯弯眼睫之下,眸中现出黯然,倒是一时没有说话。
湘云娇俏道:“珩哥哥,这段时间,三姐姐在抄佛经呢,说是临近年关,给老爷祈福,一天要抄三篇。”
贾珩闻言,皱了皱眉,沉声道:“抄佛经?”
这想来就是王夫人想出的新招?
事实上,还真是王夫人想出的招儿。
先前贾珩将探春一通夸赞,又是明媚大气,又是说见识不凡,又是为男儿身将如何,王夫人初始还觉得脸上有光,但回去愈品愈不是滋味儿,合着还是再说她家宝玉连女儿都不如,这念头一起,就有些膈应。
尤其是,她有一种被看穿的羞耻感,她故意抬举、培养这个庶出的女儿,当作嫡出的亲生女儿来养,自是为了向府里人看看,她比那狐媚魇道的小娼妇,什么叫名门望族的大妇气度。
但现在,在那位珩大爷眼中,比起她家宝玉都出挑,自有种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探春容色微顿,轻声说道:“这佛经要亲生儿女抄给父母,才心诚灵验呢,环哥儿和二哥哥现在去了学堂,只我在家,每天抄三篇,倒也不怎么累,还能练练字,而且昨个儿已抄完了。”
贾珩沉吟片刻,笑了笑,清声道:“抄完了就好,你若是觉得不累的话,回头儿,我和老太太和二老爷说,让你去我那里,帮我整理下文案,抄写一些公文,我按着一月二两的银子聘你。”
探春:“……”
继而心头生出一股欣喜,一双明眸熠熠流波,轻声道:“珩哥哥,我……能行吗?我不会的……”
口中虽说着不行,但眉眼间的欢喜却流溢着,心底跃跃欲试。
贾珩笑了笑,道:“怎么不行?不会我可以教你,谁也不是生而知之的,主要我身旁也确实缺个处理机谊文字的,三妹妹写得字好,正好帮我写一些公函什么的。”
黛玉眨了眨星眸,目中就有些莫名之意涌动,似是一些关键词在心底闪过。
红袖添香、女校书、一月二两、月例、聘你……
许是她多想了吧。
探春点了点螓首,柔声道:“珩哥哥,这个得和老祖宗还有父亲说,也不知……应允不能应允。”
贾珩道:“应无问题。”
在原著中,贾珍让凤姐去协理宁国府,也没什么话说,再说探春年岁也小,帮助族长协理事务也没什么。
湘云笑了笑,歪着脑袋,如苹果白肌生晕的脸蛋儿现着笑意,逗趣道:“一月二两?珩哥哥,你看我……成不?”
贾珩看着螂形鹤势的湘云,尤其是那张有些高原红的脸蛋儿,忍住了伸手捏一把的冲动,思忖了下,对上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道:“我身旁倒还缺个牵马执镫的,云妹妹要不换上男装,前后忙碌着,一月给你二两银子?”
这话自是说笑。
湘云:“……”
“噗呲……”
原本心思担忧的黛玉就是忍俊不禁,花枝乱颤,拿着手帕连忙掩嘴,罥烟眉下的一剪秋水明眸,盈盈波动地看着贾珩。
因为贾珩平时看着威严方正,倒也不爱说笑话,而方才一本正经地说笑,恰恰有着几分新奇、可乐。
然而黛玉抬眸之时,正对上一双温煦的眸子,笑而不语地看着自己。
弯弯眼睫颤了下,拿着手帕稍稍偏过螓首,芳心中不由浮现一念,“原来他……也不是不爱顽笑的。”
转念之间,心头微动,莫非是方才见自己面带愁容,这才……
探春也是一双明眸笑成弯弯月牙儿,看着湘云委屈巴巴的样子,更是愈发好笑。
湘云娇俏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羞恼,道:“珩哥哥跟着林姐姐学坏了,也会促狭人了。”
黛玉:“……”
贾珩笑了笑,道:“好了,不许闹了,紫鹃,去取纸笔、信笺来吧。”
黛玉抬眸看向少年,轻声道:“珩大哥,去那边儿书案前写罢。”
贾珩点了点头,离座起身,带着黛玉向着长条案行去。
湘云也要跟过去,却被探春拉了一把,轻笑道:“他们写信给林姑父,我们在这儿等着就好了。”
湘云点了点头,重又落座。
这边儿,贾珩来到书桌之后,取过信纸,在书案上摊开。
贾珩看向一旁的黛玉,清声道:“林妹妹,你照例写一封家书,就说我和你提及此事,你心头忧切,然后我再附书信一封,陈明利害,这样两封书信,也能让林姑父重视一些。”
如他贸然去信,提及整顿盐务,甚至告之以利害,就会存在一个“交浅言深”的问题。
而借由黛玉之名,这样就能节省一些书信来往的沟通成本。
黛玉心思慧黠,转念明了其中关要,轻声道:“珩大哥,前日儿我……在书信中提到过珩大哥的,还有三妹妹、宝二哥都提及过的,父亲知道珩大哥的,想来珩大哥只要道明利害,父亲他会尤为重视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而后,两人取了纸笔,开始写书信。
一左一右,立身在一张书案之后,西窗的灯笼晕出柔和烛光,将两道一颀长、一娇小的身影拉长,投映在墙壁上,因角度问题……依稀重合。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宝玉:他……宁愿去死!
待写完书信,待墨迹晾干,贾珩也搁了笔,转头看着黛玉写信。
黛玉虽韶颜稚齿,却已现出一二清丽来,几乎可以想见,再过一二年,芳姿该是何等动人?
无怪乎薛蟠瞥见了黛玉风流婉转,就是酥倒在一旁。
酥倒在一旁……
黛玉此刻伏案写着书信,身形娇小,将最后一笔写完,正要放下毛笔,察觉到一双清冷目光打量着自己,心头不由泛起丝丝异样。
待转头看向贾珩,柔声说道:“珩大哥,信写好了。”
贾珩温声道:“晾干墨迹之后,装入信封,明儿个着人骑快马,往扬州府送去。”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凝视着贾珩,颤声道:“珩大哥,我爹他……”
贾珩迎着黛玉那双泪光点点、柔弱依依的清眸,默然须臾,坚定道:“如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一定尽全力护姑父周全的。”
黛玉闻言,娇躯轻颤了下,抿了抿樱唇,清声说道:“谢谢珩大哥。”
贾珩笑了笑,道:“都是一家人,林妹妹大可不必外道儿。”
黛玉点了点螓首,心头再次思量着“都是一家人”几个字。
贾珩道:“林妹妹来京一晃也就好几年了,待明年开春,如果诸事便宜的话,回扬州看看,也去扬州祭拜一下姑母。”
听贾珩提及自家母亲,黛玉鼻头一酸,明眸泛起雾气,轻声道:“无时不刻不想回去,只是父亲上次来信,说让我在外祖父这边儿待着,不必惦念家里。”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林姑父安顿家小,想来已存等身许国之心。”
黛玉闻听少年慨叹话语中蕴含的惊涛骇浪,面色倏变,颤声道:“珩大哥?”
贾珩道:“如妹妹所想,林姑父只怕已生出决然之心。”
黛玉闻言,只觉手脚冰凉,娇躯晃了晃,一张小脸白纸如曦,目光失神道:“父亲他……”
“姑娘……”紫鹃见黛玉晃了晃,
“林妹妹,此事还没有那般严重。”贾珩想了想,伸手扶了下黛玉的手臂,温声劝慰道。
黛玉转过螓首,星眸定定看向贾珩,少女轻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坚定,道:“珩大哥,我过完年,清明节前,想回扬州一趟,也去趟姑苏,祭拜一下母亲。”
这也是黛玉这几天一直在思索之事,尤其是母亲亡故之后,她未有祭拜过。
贾珩道:“这是人之常情。”
黛玉眸光低垂,声音不自觉轻柔几分,道:“我一个人回去,外祖母那边儿定是不许的。”
贾珩有些听懂黛玉的意思,这是让他一同随行,这是因为前日他在清虚观中关心黛玉,以及劝黛玉给其父写家书,再之后的帮助其训斥宝玉,逐渐建立的信任,以及可能黛玉都未察觉到的依赖。
只是,一同去祭拜亡故的母亲。
贾珩道:“明年吗?说不得我也会南下,那时可送妹妹往扬州。”
如果两淮盐务整顿不得,天子说不得也要调他前往淮扬之地,而他也有意在盐务上插上一脚。
黛玉闻言,星眸亮起熠熠光芒,定定看着贾珩。
贾珩笑了笑,道:“长这般大,我还未去过江南,如能看看山川风物,也是好的。”
说完,看向黛玉,说道:“好了,信笺墨迹干了,装入信封吧。”
“嗯。”
黛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轻快。
待装好信封,贾珩和黛玉一前一后绕过书案,来到近前。
湘云放下手中的茶点,笑道:“林姐姐,珩哥哥,你们总算写完了,我肚子都饿了呢。”
探春清笑道:“等会儿老太太摆饭,少不了你吃的。”
几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恰在这时,就见得丫鬟平儿,从廊檐下走过来,面带微笑,说道:“珩大爷,林姑娘、云姑娘、三姑娘,老太太在荣庆堂摆了饭,唤你们呢。”
贾珩抬头看了一眼平儿,赫然发现丽人也是将莹润目光盈盈投来,冲其点了点头,却见平儿似有些羞地避开,不由笑了笑道:“这就过去。”
说话之间,几人都往荣庆堂中去。
这会儿,果如平儿所言,贾母已在偏厅之中,准备了饭菜,婆子、丫鬟在一旁侍奉着。
见到几人,贾母笑了笑,道:“你们都过来,洗洗手入席。”
这时,鸳鸯就吩咐着丫鬟和婆子,端了一个个盛满清水的铜盆,侍奉着几人洗手。
待洗漱罢,落座而毕,贾母看向一旁的贾珩,问道:“信写好了?”
贾珩接过鸳鸯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说道:“都写好了。”
“朝堂的事儿,我这在后宅的老婆子也看不清,还要多多靠着你。”贾母苍老面容上挂着慈祥的笑意,叙说着,开口道:“不过,现在正有件事儿,还要问你的看法。”
贾珩面色一怔,说道:“老太太请言。”
贾母笑了笑,说道:“我听凤哥儿说,宝玉他舅舅这趟查边回来,似是要升官儿了,方才凤丫头还说,说不得还能入阁?就想问问你的意思,毕竟都是亲戚。”
此言一出,围拢着一桌正拿着筷箸的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贾珩。
就连王夫人也是表面不在意,实则偷偷支棱了耳朵,凝神细听着贾珩叙话,唯恐错过了一个字。
贾珩默然了下,看向凤姐,问道:“凤嫂子是听谁说的?”
凤姐那张风情万种的少妇脸上,繁盛的笑意凝滞了下,道:“王家表兄说的,他好像说内阁一位阁老年前告老还乡,内阁年后将会出缺儿,舅老爷有着不小机会呢。”
贾珩面色淡淡,道:“哦。”
说完,竟不再言语。
这反应却让荣庆堂中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准贾珩的心思。
贾母笑着问道:“珩哥儿,你究竟是个怎么看法?”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我大汉立国百年,除太祖朝外,历经数十年,虽没有名定非文官出身的官员不得入阁,但武官入内阁,向来困难重重,而宝玉他舅舅现在接掌京营才堪堪不足一年光景,想要入阁,一个字,难!”
哪怕是按着《红楼梦》原著,王子腾的入阁,也是在其成为九省都点检,再加之元春册封贤德妃,种种原因交织在一起,才得以出将入相。
现在刚刚接管京营,还未做出什么可以称道的功绩,就想要入阁,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凤姐闻听此言,艳冶的瓜子脸上,笑意渐渐凝滞,但片刻之间,清亮的丹凤眼,似是捕捉到对面少年淡漠目光深处,那隐藏的一丝的“轻蔑”。
心头微动,暗道,莫非是珩兄弟故意这么说的?
是了,他现在是贾族族长,叔父那边儿却已是京营节度使,比他的官职都大好几阶。
而这官职早年是他宁府代化公任的职位。
念及此处,心头就是轻笑,不想珩兄弟也是恨人有、笑人无的性子。
也是了,这才是人之常情。
而王夫人此刻已是脸色难看,宛如吃了苍蝇一般。
有句老话叫,实话不中听!
刚才还无尽畅想兄长出将入相,现在被贾珩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凤姐或许是有着几分怏怏,但王夫人心头却窝了一团火。
问题,王夫人,她还不得不信贾珩的判断!
甚至,贾珩说的有理有据,王夫人都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贾母闻言,苍老面容上适时现出几分遗憾,但心底却不自觉舒服了许多,皱眉说道:“珩哥儿,宝玉她舅舅怎么也是一品武官,这趟回来,必是受宫里信重的,想来再立些功劳,再过个三五年,也差不离儿了。”
这话自是漂亮话、场面话。
贾珩不置可否,淡淡道:“再看罢。”
有他在,王子腾这个阁,就别想入!
什么王子腾、贾雨村,都是他政治狙击的对象,绝不能让这些庸碌无能之辈、忘恩负义之徒混进中枢!
凤姐面色顿了下,暗道,就算入不了阁也不当紧,她叔父怎么也是一品武官,管着京营好几十万人,一旦回来,她也能借点儿光,摆摆威风。
王子腾兄弟三个,王子朔,王子腾,王子胜,凤姐和其兄王仁之父正是是王子朔。
“老太太,开饭吧。”
彼时,着一身石青色对襟褙子,鬓发间别着碧色发簪,鸭蛋脸儿上挂着浅浅笑意的鸳鸯,开口说道。
而就在荣庆堂内灯火通明,宴请用饭之时,离荣国府一箭之地的黑油门大院中,后院,一灯如豆,光线熹微。
厢房之中,帏幔四遮的床榻上,被翻红浪。
而后就听到一把莺啼婉转的声音抱怨,分明是贾赦的小妾嫣红。
“这几天怎么了,每次都弄得人不上不下的。”
被子翻转过来,映着灯火,现出一张俊朗的面孔,不是贾琏还是旁人。
贾琏喘着气,桃花眼中都带着笑意,道:“最近儿一个月也不知怎么地,要不……”
说着,在嫣红耳畔小声低语了几句。
嫣红一张粉红俏脸顿时面带嗔怪,啐了一口,羞恼道:“你好好的正路不走,非要……”
贾琏笑道:“快点儿吧,大老爷去了北静王府里赴宴,再晚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嫣红柳叶眉挑了挑,水润杏眸满是讥诮之色,道:“也不知你家的母老虎让不让你……”
“她以往换个姿势都不许,自那次事后,她说身子不方便,到现在一个多月了,都不让我碰,我说她不方便,把平儿收作填房算了,她也不让!”贾琏轻哼了一声,愤愤说道。
随着时间过去,心里阴影也渐渐散去,只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后遗症。
嫣红看着贾琏那张俊俏的脸上现出冷色,竟觉有着异样的迷人,笑道:“好了,我的儿,别伤心,让姨娘来好好疼你……”
贾琏闻听这话,顿时只觉心头火气“轰”的一下熊熊燃烧,扑了上去。
不提贾琏这边儿与贾赦的小妾嫣红如何厮混,却说贾珩这边儿,在荣庆堂中用罢了晚饭,就是陪着贾母品茗闲谈。
贾母道:“前个儿,皇后娘娘恩典,让坤宁宫的女史可往家中书信,你大姐姐来了信,说让寄两件秋衣,还说你在外面差事办得很好,皇后娘娘都问过几次,只是宫禁森严,遗憾不能见上一面。”
贾珩静静听着,问道:“老太太,元春姐姐去宫里一晃有好几年了吧。”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是,有小十年了。”
贾珩闻言,就是沉默。
在他想来,估计元春年岁也不小了,十七八,还是十八九?抑或二十?
这要放归出来,嗯,倒也不愁嫁人,但名门望族就有些难度,毕竟是大龄宫女。
王夫人在一旁见着贾珩沉默,面色顿了下,心头就有些冷意涌动。
等她女儿封了妃,宝玉就是国舅爷,富贵清闲一世,不比这刀口舔血,搏命求富贵的珩大爷,强上千百倍?
她要看这位珩大爷那时还轻狂不轻狂?
凤姐看向王夫人的脸色,柳梢眉之下的丹凤眼转了转,有些把握到其心思,笑了笑,丹唇翕动,正要开口。
贾珩这边厢,叹了一口气,清声道:“向使我贾家男儿有一个能顶门立户,大姐姐也不用入宫,骨肉分离这么些年。”
王夫人:“……”
凤姐脸上笑意凝滞了下,将到了嘴边儿的“吉祥话”,重又咽了回去。
探春抬眸看向贾珩,眸光也有思念涌动,说道:“珩哥哥,大姐姐入宫时,我还稍稍记得一些事。”
黛玉玉容幽幽,轻声道:“我到外祖母这里时,大姐姐就已经入宫了,这些年,竟是未曾见过这位姐姐一面,想来也是遗憾的紧。”
贾母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对贾珩之言也是深以为然。
谁能保证入宫一定有个结果,有多少女子,耗尽了青春芳华,最终放归出来,择个小门小户嫁人。
见气氛多少有些沉闷,凤姐笑了笑,说道:“这皇宫的规矩严,轻易不好见上一面的。”
贾珩道:“若是想见还是能见的,母女相见,共叙天伦,圣上和皇后娘娘素来仁厚,也不会不许,太太这些年进宫见过大姐姐吧?”
说着,一双清冷目光飘向王夫人。
王夫人就是一愣,继而面色微变,轻声道:“逢年过节,蒙皇后娘娘恩典,也是见过的。”
但其实没有去过宫内几次,一见那宫禁森森,就有些生畏。
贾母笑道:“不说这些了,珩哥儿,听凤丫头说,这段日子,没有先前那般忙了吧?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总要忙忙族里的事儿。”
贾珩道:“朝廷另外委派了差事,明天就有圣旨降下,可能要离京一段时间。”
贾母闻言,就是一愣,问道:“委派了差事?莫非是南下?”
此言一出,黛玉心头微动,就将一剪秋水明眸投将过去,粉腻俏脸上现出期冀之色。
如是他去,想来父亲能万无一失罢。
探春同样凝望着贾珩。
贾珩道:“不是南下,就在京畿诸县缉捕盗寇,这二年,三辅之地,贼寇啸聚山林,闹得不像样。”
贾母闻言,面色顿了顿,叮嘱道:“那你在外面还要多多小心。”
贾珩点了点头,迎着探春和黛玉的目光,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的,还有个事儿,想和老太太说。”
贾母好奇道:“什么事?”
“是关于三妹妹的,我那边儿书房缺个整理文书的,有些公文也不好让外人碰,三妹妹字写的好,又有不下男儿见识,就想着让她过去帮衬下。”贾珩说着,瞟了一眼探春,却见眉眼英媚的少女,眉梢眼角已流溢着喜意。
他想了想,还是提前把这个事定下,否则王子腾回京之后,自以为得了依仗的王夫人,说不得又起什么反复。
贾母闻言,面上带笑,声音带着惊喜说道:“三丫头,我瞧着她平日是个性情爽利的,珩哥儿,你这是真的看中她的能为了。”
这话说得自是贾珩先前对探春的夸赞之言,并不是场面话。
王夫人却面色一变,急声道:“老太太,三丫头她年岁还小,哪里做得了这等谨细事,别耽误了珩哥儿的正事要紧。”
贾母闻言,面上笑意凝滞了下,看向王夫人。
贾珩沉吟了下,道:“那宝玉过来也可以,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正要出京剿匪,让他在我跟前儿处理军务机要,说来,国公爷这般大时,就已在军中打熬了,将门子弟也该从小培养才是,他既天天吵着不喜读书,可以习武从军,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王夫人:“……”
心头一凛,只觉手脚冰凉,她的宝玉去军前?
万一有个马高蹬短,她要怎么活?
可这人是贾族族长,真拿这一番“效父祖”的话,去说服老爷,她该怎么办?
不行,绝对不行……
宝玉此刻闻听贾珩之言,就是一缩脖子,抬眸,对着一双清冷的目光注视,张嘴分辨道:“珩大哥,我还是想科举入仕的,今儿个,夫子还说了,书中自由黄金……书中自有颜如玉。”
让他去军中和那些臭男人厮混,他……宁愿去死!
听着宝玉急切之下,连学堂的“劝学”之言都叙说起来,众人都是面色古怪,想笑不敢笑。
探春和黛玉对视了一眼,却见黛玉拿着一双大有深意的眼神看向自己,芳心就有些羞不自抑。
李纨柳叶细眉之下的妙目,熠熠闪烁地看着那少年拿宝玉辖治着她的婆婆,抿了抿樱唇,心思复杂。
凤姐嘴角抽了抽,同样拿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瞧着贾珩。
贾母面色变幻,强自笑了笑,道:“珩哥儿,宝玉他是要读书入仕的,珩哥儿,我瞧着三丫头就挺好的,让她帮衬着你,对了,她不用前往军中吧?”
贾珩道:“这个先不用,她一个女孩儿,也不好随军出征。”
闻听此言,王夫人这会儿,也彻底回过味了,心头暗恨,这分明是贾珩拿宝玉来辖治自己。
念及此处,余光瞥了一眼探春,但见少女眉眼羞喜,心头不禁暗骂,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是勾引了外人,来给她使绊子了。
探春本自欣喜着,忽地心头异样,抬眸,正对上王夫人瞥过的厌恶、疏远目光,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娇躯颤了颤,面颊就有几分苍白。
王夫人目光只是一闪而逝,但却还是贾珩捕捉到。
贾珩道:“二太太,人都说外甥像舅,宝玉看着不大喜欢读书,我想着从军好像也不错,等哪天和二老爷说说,去讲武堂和环哥一样,打熬打熬身子骨,我贾族男儿,总要试着上进,实在不行,再当富贵闲人不迟。”
此话一出,荣庆堂中众人,无不面色古怪。
宝玉此刻已是面如土色,但汲取上以往的教训,也不好反驳贾珩。
王夫人自知贾珩是在敲打自己,心头虽恨意翻滚,但面上还是笑了笑,道:“珩哥儿说笑了,宝玉这几天读书大有进益了,说不得,三二年就可科场大显身手,你一直说文官出身贵重,我想着宝玉科举出身,对族里,不过,你说三丫头帮衬着你,我觉得也可行,跟着你涨涨见识和能为。”
说着,看向探春,轻声道:“以后跟着你珩大哥,多听听他的教诲。”
探春此刻俏脸之上已无笑意,心头蒙上一层厚重阴霾,点了点螓首,出声应是。
王夫人作为嫡母,其一松口,此事算是计定下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似又……有些舍不得
贾珩又是在荣庆堂坐了一会儿,也是起身告辞。
贾母笑了笑道:“鸳鸯,还有三丫头去送送你珩哥哥。”
待贾珩离去,荣庆堂中一时陷入诡异安静。
王夫人白净面容色“刷”地沉下来,道:“老太太,您看看他,我还没不说让三丫头去,他就拿宝玉来点我。”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珩哥儿那个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顺毛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在祠堂,和宝玉他大伯和婶子闹成那样,现在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能够和和气气吃上一顿饭,有些事也不要太较真了,他现在是族长,纵话说得重了几分,也是为了宝玉好,你忘了上次,还拦着宝玉他老子……”
“那他刚才呢?分明是在辖治人,这还是为宝玉好吗?”王夫人这次是终于爆发,或者说,因为王子腾即将回京,忍耐到极点的王夫人,已不想再忍。
因为,先前几人的谈话倒是提醒了她,这珩大爷再厉害,也才多大,还只是三品武官,而她兄长现在执掌着偌大的京营,一品节度使,九品都统制,哪一个抛出来不能压那珩大爷一头?
贾母闻言,就是沉默不语,看着一旁的宝玉,叹了一口气。
见气氛有些僵硬,凤姐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太太,东府弟妹的兄弟秦钟,现在都在学堂,那孩子性情柔弱,长的和女孩儿一样,珩兄弟将他送到讲武堂跟着京营的教头打熬身子骨儿,前儿,弟妹还说,人看着壮实了许多,也少了许多腼腆。”
这话自是在说,人家连自家小舅子都送到讲武堂吃苦,也不是针对宝玉。
说着,凤姐看了一眼李纨,笑道:“嫂子,兰哥儿也在那边儿,有没有见到那秦钟?”
李纨被问询着,轻声道:“兰哥儿似说过,他也想去学武,说是学他珩叔,一样文武双全。”
贾母闻言,面上重又露出笑容,笑着看向王夫人,说道:“我就说吧,珩哥儿哪有别的心思,不过,宝玉是要读书科举的,否则,真要去外面拿刀动枪的,我这夜里都睡不踏实啊。”
凤姐忙在一旁劝说着。
王夫人见此,情知老太太是为了息事宁人,也不好再揪着不妨,只是心头愤恨不减。
等他兄长回来,再作计较!
黛玉坐在远处的绣墩上,静静听着几人叙话,秋水明眸中现出一抹忧色,转头看向一旁的湘云,却见湘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中同样有着几分忧虑。
湘云虽看着活泼娇憨,显然也是心思通透的,自能看出荣庆堂中众人心思的微妙。
或者说,贾家如今的局面,大势在东府,而贾母在尽力弥合着荣府二房和宁府的关系。
至于大房,贾母虽不说听之任之,但也基本维持个大体。
却说贾珩这边儿,鸳鸯提着灯笼,与探春送着贾珩,出了贾母所在的荣庆堂,三人沿着抄手游廊就向着月亮门洞而去。
行至拐角,鸳鸯看着容色苍白,面有怏怏之色的探春,情知兄妹二人有话要说,轻笑道:“珩大爷,你和三姑娘先往前面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衣衫单薄,似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的探春,道:“外间风大,倒是有些冷,寻间厢房,我和三妹妹说会儿话。”
鸳鸯:“……”
但半晌之后反应过来,轻笑道:“珩大爷若是不嫌弃,先和三姑娘到我那儿说话,那边儿也暖和、安静,就在这边儿。”
说着,指着一棵梅花树后的一间厢房,就在不远处。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鸳鸯,轻声道:“有劳了。”
鸳鸯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探春抬起螓首,静静看向贾珩,晶莹明眸泪光点点,心绪也有几分复杂。
“本来是想到你那儿坐坐的,现在先到鸳鸯屋里喝杯茶也行,反正这会儿天色还早。”贾珩笑了笑,温声说道。
探春分明是因为被王夫人的态度给“吓”到了,毕竟是小姑娘,王夫人抚养其长大,往日慈眉善目,突然用那般凶狠的目光盯着,难保不会有心理阴影。
三人说话之间,就是从回廊上下来,向着厢房中而去,鸳鸯拨开棉布帘子,进入屋里,点亮了烛台。
贾珩步入其中,入目所见,虽陈设简素,却井井有条,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如兰如麝的香气。
鸳鸯轻笑着解释道:“原是为伺候老太太专门分的一间屋子,实际也不大常住,都是放一些换洗衣裳和别的杂物,或我偶尔过来沐浴更衣什么的,平日里,我都是在老太太屋里隔着帘子睡,方便伺候。”
贾母半夜或是喝茶,抑或是起夜,鸳鸯肯定是须臾离不得,这就需在贾母屋里另设一榻,以便伺候。
但鸳鸯平日洗澡、换衣裳,也不可能在贾母屋里洗澡,这分配得一间屋子,正是此番用意。
贾珩环视四周,笑了笑道:“此间素雅、简单,一如主人。”
鸳鸯闻听贾珩夸赞,心头欣然,脸颊就有些热,因是灯火彤照,鸭蛋脸上几个雀斑就不大显,爬上两腮的红晕愈添几分清丽。
“珩大爷,三姑娘,里面请。”鸳鸯说着,就是领着贾珩与探春绕过一架锦绣山河屏风,招呼着两人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就转身给二人斟茶。
“鸳鸯,先别忙了,我和三妹妹说几句话就走。”贾珩轻轻笑了笑,唤道。
鸳鸯盈盈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两个茶盅,轻声道:“珩大爷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次,总要喝杯茶才是。”
贾珩抬眸看向少女,只见少女眉眼间似是蕴藏着某种情绪,心头似有所悟,笑了笑,也不再推辞。
鸳鸯将茶盅端过来,鸭蛋脸上挂起笑意,说道:“珩大爷和三姑娘先聊着。”
说着,就举步离去。
至于旁的心思,其实是没有的。
因为探春年岁小,如果再长个两三岁,恐怕方才在荣庆堂中,贾珩如此欣赏探春,众人就要起一些异样心思。
待鸳鸯一走,探春抬起一张白纸如曦,迷茫中略有几分惶恐的玉容,泪珠盈睫,颤声道:“珩哥哥……”
贾珩正要说什么,却闻一阵香风袭来,探春已是闯入怀中,将螓首埋在自己怀中,啜泣起来。
贾珩默然片刻,伸手轻轻抚上少女抖动的双肩,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哭什么?这哭鼻子,都不像你了,倒是有点儿像你林姐姐了。”
探春:“???”
顿了哭声,扬起苍白俏脸,瞪大了一双泪眼朦胧的明眸,定定看着少年。
什么意思?
什么哭鼻子,像她林姐姐?
贾珩轻声道:“就是听说林妹妹挺爱哭鼻子,实际我也没见过林妹妹哭,宝玉见得多吧?”
探春被贾珩这一打叉,啜泣渐顿,纤声道:“珩哥哥,宝二哥他……”
“宝玉他的性子,我自是知道的。”贾珩温声说着,只觉鼻翼间浮着馥郁馨香,虽同是熏香,但此刻的香气,却是一种玫瑰和丁香花晒制的香料,扑鼻香气中似蕴藏着稚丽初成的美好。
贾珩道:“还是不说宝玉了,就说你吧,你被太太一手带大,教养你知礼、识字,虽非亲生,但也胜似亲生,她因宝玉之事对我有些误解,而你又和我……走得近一些。”
贾珩说到此处,心头也有几分异样,垂眸看着怀里个头儿已到自己胸口的少女,暗道,这已不是走得近了一些,而是依赖、崇拜,甚至……有几分情窦初开的喜欢。
却见探春闻言,娇躯颤了颤,微微垂下螓首,停了哭泣,也不知在想什么。
贾珩轻声道:“她有些不高兴,也是有的,这些你都不要理会,只要她不和你挑明了,让你从此疏远我,你就当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也不要想着去分辨什么,一切交给我就是了。”
以王夫人的深沉心思,也不会直接给探春说,你离贾珩远一点儿!
王夫人佛口蛇心,为了维持宽宏、仁厚的体面,她不会直言,而只会释放信号。
但经过方才他一番敲打,王夫人这信号都不敢再释放。
嗯,王夫人,你也不想宝玉去从军,受人欺负吧?
“嗯,我听珩哥哥的。”探春闻听耳畔的温言软语,轻声应着,那种无助、惶恐就渐渐消失不见。
也不知为何,听着“一切交给我就是”的话,只觉得格外的安宁。
尤其,此刻伤心渐去,倒是不好再拥着珩哥哥,但午夜梦醒之时,握着那一方手帕,想着前日那令她心绪安宁的温暖,似又……有些舍不得。
贾珩看着那铿锵玫瑰一般英媚的眉眼,却隐隐有一丝丁香花般的忧郁和柔弱,面色顿了下,不由伸手揉了揉少女额前的空气刘海儿,轻声道:“好了,明媚、大气的三妹妹,什么时候这般扭扭捏捏了。”
探春额前刘海儿被轻轻弄乱,尤其感受这动作中似蕴含的某种“宠溺”,只觉心尖剧颤,低头应了一声,多少羞不自抑,一张白腻脸颊染上绚丽晕红,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嗔怪道:“珩哥哥……”
贾珩面色默然,须臾,心底也是叹了一口气。
探春没话找话问道:“环哥儿练武练得怎么样?”
贾珩则顺势松开探春,回道:“教头说他根骨可以,是练武的材料,等再过两年,想来也能稳重一些,你也能少操点儿心。”
探春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他跟着珩哥哥,我也能放心了,再让他那样下去,将来也不是个事儿。”
“他现在心性不定,趁着寄宿在学堂,正好换个新环境,将这心性正过来。”贾珩轻声说着,转而又是看向探春,笑道:“你明天半晌儿,过我东府这边儿找你嫂子,我之后教你书写公文,出京剿匪,粮草、辎重、军械、宿营,需要全盘统筹,你在一旁看着学学,不管以后用上用不上吧,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探春闻言,点了点头,欣然道:“那我明天一早儿就过去。”
贾珩笑道:“也不用起太早,小姑娘睡会懒觉也没什么。”
“嗯。”探春抬起清澈明眸,定定看着对面少年,应了一声。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今儿就到这儿吧,我也该回去了,不然,你嫂子等下该打发人来催了,等下你也别送了,仔细再着了凉,穿得怪单薄的。”贾珩打量了探春一眼,温声说着。
说着,就去唤了鸳鸯,然后从其手中接过灯笼,一个人出了荣国府。
……
……
宁国府
内厅之中,灯火亮着。
屏风上映照着四道人影。
秦可卿、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几个人在一起说着话,远处宝珠、瑞珠等丫鬟侍奉着茶点。
四人都是芳姿艳冶的类型,此刻凑在一起,皆着绫罗衣裙,头戴金钗、珠簪,竟是一个比一个娇艳、绚丽,花团锦簇。
这段时日,秦可卿与尤氏三姝虽不说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但一场说话解闷,也积累了一些“闺蜜”之情。
中间,尤二姐、尤三姐二人也不是没有回家,但在家住了几天,就是被尤老娘“撵”了回来,让两姐妹寻尤氏,起的什么心思,不问可知。
前天儿,尤老娘甚至想要登府拜访贾珩,但却被尤三姐“劝”了回去。
这边厢,秦可卿、尤氏以及尤二姐手中各自拿着几张文稿,就着灯火观看,分明是尤三姐的练笔之作。
尤三姐一袭丹红色长裙,眉眼妩媚、明丽,轻笑道:“几位姐姐,觉得写的怎么样?”
尤氏着澹兰色长裙,云鬓高挽,艳丽玉容泛起两朵玫瑰晕红,羞嗔道:“妹妹故事写的尚可,只是怎么那么多……艳情之笔?”
尤二姐抬起柔美的眉眼,轻轻笑道:“大姐,我看着挺好的,这叫李靖的端是有情有义,和红拂女二人闯荡江湖,实是一对儿令人羡煞的神仙卷侣呢。”
因是传阅,尤二姐手中拿着的回目,倒是没有大篇肉戏。
“我这边儿也没什么艳情之笔。”秦可卿柔声说着,娇媚的玉容上有些好奇,问道:“妹妹,这风尘三侠是隋代的人物吧?”
“秦姐姐,是隋时的人物。”尤三姐轻笑应着,然后将一双顾盼流波的明眸,看向尤氏,轻笑说道:“我这几天看了不少话本,我发现只要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这种艳情描写是必不可少,许是大家都爱看这个。”
这两天她寻了许多话本来看,情况不比大姐好多少……一天要沐浴更衣两次。
尤氏颦了颦黛眉,将手中的两张稿纸对折叠好,轻声道:“那是人家落魄书生,不怕闲言碎语,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就不要写这些,传扬出去,只怕于名声有碍,这几张,我给你收着了。”
秦可卿、尤二姐:“……”
尤三姐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尤氏美眸抬起,望着外间渐渐昏沉的夜色,看向一旁的秦可卿,说道:“老太太那边儿留了饭,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
虽这话问得有几分“逾越”,但秦可卿却是轻轻一笑,丽人雍容华美的容色在彤彤灯火下,美得惊心动魄,柔声道:“等下唤人去问问。”
这些日子,贾珩没再离家,一直在家陪着秦可卿,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不管是容色还是自信都是与日俱增。
就在这时,外间婆子笑道:“奶奶,珩大爷回来了。”
厅中众人闻言,都是离座起身。
不多时,贾珩进入内堂,抬眸见着几人,轻声道:“都在啊。”
尤氏、尤二姐、尤三姐纷纷上前见礼,贾珩冲其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尤氏、二姐、三姐脸上,随意寒暄两句。
秦可卿上前接过贾珩披着的大氅,柔声道:“夫君今儿个回得挺早儿,有段日子没去,老太太没留着多说一会儿话?”
秦可卿之言也是在问,有段时日没去,冷不防过去是有什么事儿?
贾珩轻声道:“找林妹妹有点儿事,顺道儿在那坐会儿。”
秦可卿:“……”
第二百五十四章 贾雨村:原来是她!
宁国府
夜色低垂,内堂之中,灯火如昼,贾珩神情安然坐在椅子上,和秦可卿叙说着话。
贾珩道:“明日,宫里将有旨意降下,我领兵出京剿寇,应有十天半月回不来。”
此言一出,不仅是秦可卿一愣,就连尤氏、尤二姐、尤三姐或是担忧、或是好奇地看着少年。
秦可卿颦了颦黛眉,轻声道:“这临近年底,夫君也要派差事?”
贾珩温声道:“正因临近年底,明年大家都想讨个好彩头儿,京畿三辅的贼寇,如能为之一清,也算给圣上的年礼。”
心头默默补充一句,不仅是给崇平帝的年礼,也是给他的年礼,如能靖平三辅贼寇,他的爵位应该还能往上升一升。
不敢妄谈公侯伯子男等五等爵,但从三等将军提个一、二等,应该没什么问题。
加之检索三河帮财货,文官那边儿将不会成为阻力。
秦可卿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那夫君在外出征,刀枪无眼,多加小心才是。”
尤氏也是道:“珩兄弟,现在身份不同以往,在外面多多挂念家里,不可太行险了。”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尤氏,对上那一双欲说还休的美眸,轻声道:“尤嫂子,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和两位妹妹多替我照料照料可卿罢。”
其实,尤二姐和尤三姐比他要大上一些,但称为妹妹,也并无不当。
尤氏应了一声,柔声道:“珩兄弟放心就是。”
贾珩叮嘱了几句,看着小几之上的文稿,翻阅了下,问道:“这稿子,是三姐儿写的吧。”
尤三姐的目光,方才就落在贾珩面上,闻言,就俏声道:“是我写的,珩大爷有空可帮我斧正……斧正。”
这段时日,尤三姐也不少寻贾珩问询话本之事,与贾珩也算渐渐熟稔。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我有空看看,如无问题,就寻人帮你刊版。”
几人说了几句话,尤氏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和二姐、三姐也下去歇息着了。”
贾珩点了点头,温和目光投向尤氏、二姐、三姐,道:“去罢。”
待尤氏三姐妹离去,贾珩看向秦可卿,笑道:“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秦可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夫君,先去沐浴吧。”
贾珩情知有事,看着秦可卿,起身,拉过玉人的双手,说道:“你我夫妻一心,若有心事,倒也不必掖着藏着,坦诚相见即是,走吧,一同去沐浴。”
秦可卿:“……”
一张如芙蓉花蕊的玉容羞红,娇媚、婉转的声音响起,似在说服自己,说道:“妾身是好像还未伺候夫君沐浴过。”
纵是夫妻,这时代都罕有共浴,但秦可卿风流袅娜,在贾珩面前素来绵软,任由贾珩摆布,闻言,虽娇羞得合不拢腿,但也轻声应了下来。
……
……
金陵省
正是晚秋时分,昨晚刚刚下了一场秋雨,金陵府衙门外的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被冲刷的一尘不染,着黑红衣裳的衙役,腰间挎着腰刀,站在廊檐之下,缩紧了脖子,抱怨着阴雨连绵,天气湿冷。
南方本就阴雨连绵,气候湿润,一入深秋,就需得多加衣裳。
后衙,花厅之中,晨曦穿过雕花轩窗,照落在一个着淡蓝色儒衫的中年人,只见那人方面阔口,直鼻权腮,身形雄阔。
此人正是金陵知府贾雨村。
贾雨村正在待客,隔着一方小几端坐的是一个着员外服,颌下蓄着胡须的中年商贾。
来造访贾雨村的不是旁人,正是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这几日从神京城中南下金陵,想起一位旧识在金陵为官,就递了名帖,来拜访贾雨村。
二人寒暄罢,贾雨村就笑着问道:“子兴兄从神京而来,都中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冷子兴笑道:“倒是有一桩,说来还是兄之本家荣宁二府之事。”
“哦?”贾雨村放下茶盅,面带疑惑。
冷子兴笑了笑,说道:“是三等云麾将军贾珩。”
贾雨村恍然大悟,讶异道:“原来是他,我最近在邸报上常闻其名,一封辞爵表为大江南北传颂,而后又因剿寇之功封为三等将军之爵,数月以来,只怕名头最盛的就是这位贾云麾了吧?”
因为贾珩《辞爵表》、剿匪寇封爵三等云麾将军等事迹,都是刊载在邸报之上,行于诸省,贾雨村身为金陵知府,自是能看到。
冷子兴感慨道:“可不是,这位爷,真真是了不得,现在封着三等云麾将军,又在京中提点着五城兵马司,前日在京中清扫东城匪寇,更得了满朝文武的彩头儿,此人以小宗成大宗,现为宁国之长的贾族族长,建族学教育族中子弟文武,又从内囊家贼中抄检银两,弥补公中亏空,如此运筹谋画,我瞧这架势,竟是有重振宁荣二府之相了。”
在数年前,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曾言贾府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如今话风为之一改。
贾雨村闻言,心头微动,道:“的确是了不得,只是提点五城兵马司,扫荡贼寇,却是我所不知了。”
邸报之上,只说了贾珩《辞爵表》、剿寇封爵,对京中清剿东城三河帮都没有叙说。
冷子兴笑道:“雨村兄,贾族有此人在,说不得又可得数代富贵荣华。”
贾雨村闻言,笑了笑,说道:“古人有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等钟鸣鼎食之家,但凡出一个才略出众的子弟,就能护住门楣不堕。”
冷子兴笑道:“雨村兄此言大善,雨村兄现在与荣宁二府也关系匪浅,那件事儿可曾有了眉目?”
“月前去了书信,但此事还没有下文,子兴兄的东翁在荣府做事,可曾知是何缘故吗?”贾雨村问道。
他月前向神京荣府的二老爷,寄送得连宗书信,倒是如石沉大海一般,想来是此事暂且不成了。
只是,以他的进士出身,主动与贾族连宗,互借声势,按说不该受此冷遇才是。
罢了,待明年往神京吏部述职,再去荣府一趟就是了。
贾雨村目光深深,如是想着。
而在贾雨村盘算之时,金陵府衙外,几个衙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之时,忽听到一阵喧闹之声由远及近,却见一个灰色袍服的老者,带着几个家仆,来到堂鼓之前,从架子上拿起鼓槌。
“咚咚……”
鼓声密如雨点,伴随着老者的喊冤之声,在清晨的府衙门前响起,也将后堂正在思绪纷纷的贾雨村惊醒。
冷子兴诧异道:“雨村兄,这是有人击鼓鸣冤?”
贾雨村点了点头,道:“子兴兄,失陪,我得往前面升堂问案了。”
冷子兴笑了笑,心头就有几分好奇,道:“雨村兄若便宜,我可否至衙中旁听审案,也好一观青天老爷是如何明察秋毫的。”
这话自是恭维。
二人本就是多年的知交好友,一如红楼梦中言:“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最相投契。”
贾雨村闻言,也有心在故人面前显露能为、权势,故作沉吟,说道:“子兴兄可至后堂相候,待审案而毕以后,再做叙话。”
两人说着,贾雨村就至内厢在婢女、仆人的侍奉下,换上四品文官的官服,头戴黑色乌纱,出得内厢,微笑道:“子兴兄,请。”
冷子兴见了贾雨村身上的正四品绯色官服,忍着心头骤起的一丝惮惧,面上笑意愈发繁盛,弯腰伸手相邀道:“雨村兄先请。”
见冷子兴潜藏在笑容下的一丝谄媚,贾雨村心头既有几分不适,又有几分自得。
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在陌生人面前摆阔,哪有熟人面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能满足人的虚荣心?
自贾雨村上次与冷子兴一别,已有好几年,彼时贾雨村刚刚被吏部革职,于淮扬游玩,仕途受挫,如今重逢,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一同去罢。”贾雨村面带微笑说着,然后却当先一步,而冷子兴则落后半步,心头怀着艳羡,跟着贾雨村前往前面。
及至大堂,贾雨村端坐拱形条案之后,整容敛色,一拍惊堂木,看向下方跪着的灰衣老者。
两方差官一列水火棍:“威武!”
“冤枉啊……”
那头发灰白的老者,一入大堂,跪在地上,高举状纸,口中喊冤不止。
“下跪何人!为何喊冤!”贾雨村一拍惊堂木,沉喝着,许是因为后堂有熟人,这一声沉喝,中气十足,声震屋瓦,头上的“明镜高悬”匾额,似有几颗灰尘抖落。
灰衣老者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小老儿是冯家人,我家小主人被薛家人打死人,争买一丫头,被人打死,因那丫头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主人说第三日是好日子,再接了去,一时未接那丫头,哪曾想那拐子又转头卖给了薛家,我家小主人去薛家论理,可薛家是金陵一霸啊!薛家少爷薛蟠,纵一伙豪奴将我家小主人活活打死!青天大老爷还请为我家小主人做主啊!”
说着,就是递上状纸。
贾雨村阅过状纸,阅览着,半晌之后,面色铁青,愤愤道:“一婢卖两家,纵奴殴死人命,天下竟有这样放屁的事情,来人,将薛蟠连同拐子,即刻捉拿归案!”
说着,无名指和中指夹起签筒中的红黑令牌,正要掷于地上,然而却听着,“咳咳……”
条案左侧,一个穿衙役服饰、身形略矮的门子(差役),摸了摸鼻子,咳嗽着。
贾雨村眼珠左右转了转,情知有异,摆了摆手,说道:“先行退堂。”
那下方的灰白老者,就是一愣。
离了大堂,领着那差人,入了内堂,正好迎上离座起身的冷子兴。
冷子兴疑惑道:“大人这是?前面案子不审了?”
因有外人在,倒也不好直呼其为兄。
贾雨村笑了笑,道:“贤弟先在这稍候,我先处置公务。”
说着,就是领着门子入了一旁的厢房。
冷子兴虽心生狐疑,但也不好多问,只是坐在品着香茗。
厢房之中
雨村刚一落座,那门子就上来请安,笑道:“老爷一向加官晋爵,八九年来,不认得小的了吗?”
“看着……有些眼熟。”贾雨村打量了一眼门子,端起一旁的茶盅,呷了一口说道。
门子面带谄媚的笑意,说道:“老爷可忘了葫芦庙的出身之处了?”
贾雨村闻言,手中茶盅就是颤了下,抬眸,定睛打量着门子,半晌之后,惊喜说道:“是你?原来是故人!”
说着,就招呼着门子落座,那门子欠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
“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个?”贾雨村面带笑意,问道。
门子回道:“自那年老爷入京赶考,不久,葫芦庙就炸了供,烧了前后半条街,小的无处安身,就寻了门路,就入衙门做了皂衣,混口饭吃。”
贾雨村听着,寒暄几句,皱眉问道:“方才为何不让本官发签?”
门子笑了笑,问道:“老爷来金陵为官,难道没有抄一张本省的护官符?”
贾雨村皱眉问道:“何为护官符?抄这个作甚?”
门子笑意敛去,说道:“护官符都是本省有权有势的乡宦士绅,如不抄护官符,这官怎么能做的长远呢?”
说着,就是从袖笼中取出一张簿册,递了上去。
贾雨村凝眉接过,阅览着,口中不由喃喃:
“贾不贾,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念罢,抬头听着门子解释。
待听门子叙完其中关要。
贾雨村面色默然,缓缓放下手中的簿册,轻声道:“原来是他家。”
他的荐主就是贾家,而这贾史王薛互为姻亲之族,同气连枝,方才又听着贾家又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权势又盛三分,这人……的确是不好拿了。
“想来你也知凶犯躲藏的方向了?”贾雨村沉吟了下,问道。
门子笑道:“老爷,凶犯、拐子、以及被拐的人,还有那被打死的死鬼买主,我也知道。”
说着,就是将其中原委道了出来。
最后门子似笑非笑说道:“说来这被拐的,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
“嗯?”贾雨村凝了凝眉,抬眸,目光诧异。
“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着的甄老爷的女儿,小名英莲的。”
贾雨村面色一震,骇然道:“原来是她!”
连忙问门子原委,那门子就将其中细情道出,听完之后,贾雨村脸色一时间,就是明晦不定,心头纠结。
第二百五十五章 薛家三口
金陵,薛宅
而在贾雨村为薛家一案纠结于要不要办“人情案”之时,薛家已是一片愁云密布,后院厢房之中,一个满头珠翠、身着绫罗的妇人,正在哭天抹泪,唉声叹气。
妇人面皮白净,身材丰腴,虽保养得当,但眉梢眼角的鱼尾纹,仍是无声控诉着岁月的残酷。
一旁的靠背椅子上,坐着一个容貌丰美,肌骨莹润的少女,正在劝慰着薛姨妈。
少女着葱黄绫罗裙,内着藕荷色小袄,郁郁云鬓之间别着一根珠花簪子,此女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面如小月,弯弯细眉下,一双水杏明眸,莹润如水。
“现在怎么办?人家都将状告到知府衙门那里去了。”薛姨妈面带惶急,转过头,看向另外一旁的椅子上,那里正坐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少年。
薛蟠着黄褐色绸衫,身形魁伟、雄壮,此刻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侧坐着,耷拉着大脑袋,发髻上粉红头巾颜色鲜艳。
“我让你好好置办进京的物事,你倒好,好端端的去买什么丫头,现在整这么一出祸事来,吃上人命官司,你说该怎么办?”薛姨妈眼圈儿含泪,哭诉着。
薛蟠被说落了显然有一会儿,忿忿说道:“打死他,我只管偿命就是,妈不必再哭了。”
薛姨妈一听这话,如遭雷殛,身躯一震,抬头看向薛蟠,道:“我的儿啊,你说什么混账胡话来,你要出什么事来,我和你妹妹怎么办?”
宝钗颦了颦秀眉,丰润、白腻如梨蕊的脸蛋儿上也有忧色,伸手抚着薛姨妈的后背,劝慰着。
母子二人拌着嘴,忽地,外间传来婆子的声音,道:“太太,少爷,金陵府衙的官人登门来了。”
薛姨妈闻言一怔,只觉手脚冰凉,仓惶道:“别是来抓蟠儿的吧?”
薛蟠闻言,就是从座位上弹起来,面如土色,向着一旁的衣柜钻去,嚷嚷道:“妈,妹妹,我先藏藏。”
薛姨妈、宝钗:“……”
好在这时,那婆子急声说道:“那人说是金陵知府衙门过来的书吏,说是有桩案子要和太太商量。”
薛姨妈闻言,压下心头的惶惧,面色疑惑看向一旁的宝钗,问道:“乖囡儿,这……”
宝钗水润杏眸思索之色涌动,少顷,柔声道:“妈,我寻思若是来抓哥哥的,应是派着金陵官差才是,倒不至委一书吏前来,还说什么商量之言?”
薛姨妈闻言,眼睛一亮,问道:“是这个理儿,你在这儿等着,为娘这就去前面看看。”
说着,唤着丫鬟同喜、同贵,绕过屏风,出得厢房,前去迎着金陵府的公人。
薛蟠听着外间动静,也探出个大脑袋,铜铃大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骨碌碌转着。
宝钗凝了凝秀眉,晶莹清澈的杏眸,静静看着自家兄长,幽幽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莺儿,端过一杯香茗,低声道:“姑娘,喝茶。”
宝钗轻声道:“莺儿,你去将那丫头唤过来。”
莺儿应了声是,然后就去唤香菱。
薛蟠打开衣柜,迟疑道:“妹妹,这官差不是抓我的?”
宝钗抬起一双水杏的眸子,看向对面的薛蟠,默然半晌,柔声道:“哥哥可先出来了。”
薛蟠垂下一颗大脑袋,打开衣柜,端过莺儿倒的一杯香茗,就是咕咚、咕咚饮尽。
不多时,莺儿领着一个着青色石榴裙、身形纤美的小姑娘,入了内堂,小姑娘年岁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气质怯生生,眉心的胭脂印记,嫣红一如桃蕊。
宝钗上下打量着小姑娘,见其目光茫然,苍白小脸上尚有泪痕,拉过的手臂,道:“你是哪里人?”
“不记得了。”小丫头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几岁了?”
“不记得了。”
“名字呢?”
“不记得了。”
薛蟠笑道:“妹妹,她都被拐子东卖西卖的,哪里记得那些?你瞧瞧这颜色、身段儿,我这银子花得值不值?”
宝钗转过头,杏眸含恼地嗔白了一眼薛蟠。
薛蟠讪讪一笑,道:“好妹妹,我哪里知道那人伢子将她卖了两次,我也是花了钱的啊,按说也先领了人,那姓冯的非来要,倔得给什么一样。”
宝钗叹了一口气,根本不想搭理薛蟠,只是将一双静默目光看向小丫头,想了想,轻声道:“以后唤作香菱吧,跟着我吧。”
薛蟠却是一急,说道:“哎,妹妹,这是怎么说的?她是我要收作填房的!”
宝钗转过一张肌肤莹润、洁白如雪的脸蛋儿,声音虽轻柔,但却蕴含着几分坚定,道:“我回头会跟妈说,我身旁正缺人使唤,再说你为她闯了这般大的祸来,先让她跟着我一段时间,其他的等过一二年再说罢。”
薛蟠闻言,顿时一张大脸就是垮了下来,垂头丧气,闷闷不乐,但也不好说拒绝的话。
“小美人,等再过一二年,爷再给你开脸。”薛蟠想了想,抬头看了一眼香菱,嘻嘻笑着,就想伸手去捏香菱粉嘟嘟的脸。
香菱却惊惧地向一旁躲闪,如避蛇蝎,弯弯眉眼之下,柔弱如水的目光,恍若受惊的小鹿般。
宝钗颦了颦黛眉,对薛蟠的“荤话”只当没有听见,而是唤道:“莺儿,你看顾着她。”
莺儿就拉过香菱在身后,对薛蟠板起了脸。
薛蟠轻哼一声,将头扭过一旁,生着闷气。
约莫等了一小会儿,却见薛姨妈面带喜色地从外间进来,口中宣着佛号,对着薛宝钗说道:“神佛保佑,你哥哥的案子有着落了。”
薛宝钗杏眸微动,问道:“怎么说?”
而薛蟠已是喜的抓耳挠腮,抓住薛姨妈的胳膊,急声道:“妈,那前面的书吏怎么说?”
“那金陵知府贾雨村是京里你姨妈家还有你舅舅家,一同举荐来到金陵任着府尹的,与咱们有着不小的香火情,人家说咱们这边儿,就将文龙报个得绞肠痧……说人没了,多多赔那家银子作烧埋之用,那家原也无苦主,都是仆人在闹,只为多要几个银子,咱们就多舍一些银子就是了。”薛姨妈眉眼间的愁云一扫而空,笑着说道。
薛蟠闻言,面色一喜,抚掌笑道:“好啊,妈,您从今儿就只当我死了。”
薛姨妈:“……”
宝钗杏眸闪了闪,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薛蟠笑道:“妈,前个儿你还说,咱们在南省的生意不好做,舅舅刚刚升了九省都统制,咱们正好将生意营生挪到京里去,这趟过去,也能避避风头儿。”
原来是荣国府在抄检吴新登、单大良等一干恶奴家资之时,因贾珩当初正在调用锦衣府的账房先生,只好借用了一些薛家在神京城商铺的账房先生,两边儿往来通信,就提到了此事,薛姨妈自就留了意。
加之听到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传出的风声,年后,朝廷礼部将拣选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亲名达部,以备选择,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说来,这也是魏王陈然、粱王陈炜即将出宫开府,宋皇后想出的为几位皇子择选侧妃、广延子嗣的策略,算是借着咸宁公主、清河郡主二女的由头。
如果说是为皇子选妃,那就太过张扬,没有这般润物无声。
“就是去京里,咱们家的亲戚也在那儿,你舅舅升了九省都统制,你宁府的一位表兄,也封了三等云麾将军,现在似是在管着五城兵马司。”薛姨妈轻快说着,忽地问着一旁的宝钗,道:“这五城兵马司是做什么的?”
对京中官场上的事,她也不甚了了。
薛蟠闻言,也是将一双期冀的目光投向自家妹妹。
宝钗想了想,轻声道:“按着大汉会典上说,五城兵马司是天子脚下的三品武官,专管着治安缉盗之事,手下领着万把人。”
对这位唤贾珩的世兄,她也有几分好奇,听说年岁也不大,与哥哥彷佛,就做着三品武官。
薛蟠闻言,已是喜上眉梢。
心头不由畅想,他如果到了神京城,不仅能一览天下第一繁华之地,更得娘舅、兄弟庇佑,该是何等快意!
那像现在提心吊胆的。
此刻薛蟠的一颗心,已经飘到神京城。
薛姨妈长出了一口气,笑道:“留管家福伯将这个事儿了了,咱们这就启程上京。”
薛蟠欢喜应着,说道:“那我去收拾行李。”
说着,不等薛姨妈唤着,一溜烟儿,撒着欢儿跑了。
宝钗杏眸莹光闪了闪,轻声说道:“妈,这就是哥哥买的那个香菱了。”
薛姨妈这时也看向一旁的香菱,见着少女身形袅娜,眉眼柔美,光洁如玉的额头上,一点胭脂印记嫣红如桃蕊,颇是讨人喜欢,只是一张小脸愁闷,不由感慨道:“你哥哥为了这么个女孩儿,人命官司都闹将出来了。”
宝钗柔声道:“妈,我刚刚和哥哥说,先让香菱在我跟前儿,省得再生出事端来。”
薛姨妈笑着点头道:“对,对,我刚才都说呢,先不能让这丫头放你哥哥屋里,再过一二年再说。”
宝钗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等到了京里,他舅舅在,应能约束着他一些罢。”
宝钗轻声道:“妈,舅舅那边儿,上次来信说是查边去了?”
薛姨妈笑道:“对,你舅舅去年在京营任节度使,今年去查边,这趟回来必是要大用了。”
这自不是薛姨妈的推断,而是王家兄妹书信往来时叙说过的事儿。
“妈刚刚说的东府那位,原不是宁府嫡支儿?可现在是……我寻思着上了京,不明就里,别触犯了人家的忌讳。”宝钗杏眸眸光盈盈如水,声音带着几分娇俏,清声问道。
薛姨妈闻言,面上笑意也缓缓敛去,说道:“我给你说说,等会也得和你兄长说,往来书信说的含糊,大概就是东府里的那位是宁国公那一代的庶出……”
说着,就将贾珩的事迹简单说了,以薛姨妈内宅妇人的见识,也说不出多少门道。
“他也不知怎么的,就入了朝堂那些官儿的眼,原本东府里的珍哥儿,我早年随着你爹入京,也是见过一面的,不知怎么的反而丢了爵位,然后就被流放了……记住了,乖囡,咱们到了京中,别明着面儿打听人家这事儿。”
“妈,哪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宝钗哭笑不得说道。
薛姨妈拉过宝钗的纤纤玉手,笑道:“也是我糊涂了,我的乖囡聪明伶俐,最是让我放心了,你哥哥才是不叫人省心呢。”
说到最后,长吁短叹,又是面带愁容。
宝钗宽慰道:“哥哥过两年娶了亲后,想来应能稳重一些了。”
薛姨妈闻言,也是笑道:“我想着也是,乖囡,听说你姨妈家有个衔玉而生的,她们家老太太宠得跟什么似的,他们贾家现在声势浩大,为官作宰的,就有好几个。”
说到最后,就有几分艳羡。
宝钗闻言,脸颊就有些羞涩,以其内秀藏心,自是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而且,这已不是薛姨妈第一次在说,薛姨妈时常在家里提及宝玉。
薛姨妈轻笑道:“还是准备明年礼部那边儿的事儿,为娘寻思着就算不是选秀,就是和甄家几年前那一遭儿一样。”
甄家那几年前一遭,自是楚王妃之事。
宝钗抿了抿樱唇,不好接话,只是抬起了螓首,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眺望远处,似穿过南国江山的重重烟云,落在千里之外的神京城中。
不提金陵城中,薛家母女如何计议——
却说第二日,贾珩神清气爽,换了一身居家常服,用罢早饭,不久之后,就在厅中领了圣旨。
“公公,怎么亲自来传旨。”贾珩看向戴权,清声问道。
戴权笑了笑,说道:“你领兵出征,旁人传旨,杂家不放心,你这两天筹备一下,就可去剿寇了。”
贾珩道:“先前就有准备,明日就可点兵出发,等下午就要进宫面圣,还需烦劳公公向圣上提前说一声。”
戴权笑了笑,拍了拍贾珩的肩头,道:“子钰啊,圣上虽未给予你期限,以防催着你,但还是有着一些期望的,三辅贼寇,早一些平定,圣上也能早一些安心,看着圣上因为这些疥癣之疾而吃不下饭,杂家心里难受啊。”
贾珩拱手说道:“公公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你贾子钰的能为,杂家是佩服的。”戴权哈哈一笑,想要作出爽朗豪迈之势,但笑声却尖细、阴柔。
“公公不如里间喝杯茶再走?”贾珩面色顿了下,抬眸问道。
戴权闻言,轻笑了,心领神会,随着贾珩来到偏厅。
贾珩问道:“上次,托公公的事?”
说着,并行之间,将一沓银票塞了过去,正是一万两。
戴权面上笑意繁盛,轻声道:“你托的那件事儿,正在想办法,娘娘那边儿似乎很是关照那位,但看着又不是那回事儿,杂家寻思着,许是……因着你?听说宫里都在传,三皇子明年要出宫开府,似是要到五城兵马司观政。”
最后一句话,就是压低了声音说着。
贾珩闻言,心头有着几分猜测,低声道:“公公费心了。”
“这算什么费心?”戴权笑了笑,似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没把事办成,还连收了两次银子,就是压低了声说道:“东城的产业落空,内务府那边儿有些不大痛快,户部那边儿也有微词,不过,你那件事儿办得实在漂亮,上下说不出什么怪话来。”
贾珩心领神会,情知忠顺亲王在进着谗言,但他……有晋阳长公主。
戴权笑道:“子钰好好办差事,只要忠于王事,任他阴风鬼风,安若磐石,谁也撼动不得。”
贾珩面色郑重,拱手道:“多谢公公提点。”
戴权笑了笑,迟疑了须臾,缓缓道:“还有一件事儿,你调任一位锦衣府千户往辽东,仇良和陆敬尧二人启奏,说你插手锦衣府人事,圣上说你重视刺探军情,还说拟得经略安抚司筹建军情司提议很好,反而训斥了陆敬尧和仇良二人,不懂兵事,鼠目寸光。”
贾珩闻言,心头暗道了一声好。
这正是他有意为之。
他借曲朗调一位被陆敬尧发配到江西府的锦衣卫蓝姓千户,加派人手前往东虏探事,这是他故意留下一个破绽,甚至事后当作忙忘了一样,没有禀告天子。
目的自是钓鱼。
如果钓不上来,那么他在面圣时打上这个补丁,如果钓上来,那就更好。
待陆敬尧弹劾他插手锦衣人事,而他再以重情报之言,这样就给天子造成一种强烈的心里暗示。
现有的锦衣府掌舵之人,并不太重视对敌虏情报的搜集以及对军情的协同。
而他贾珩,无论是在经略安抚司分司架构中,单设军情一司,还是和锦衣府联动,对情报尤为重视。
那样就造成了一种印象。
而崇平帝方才的旨意,仍是让他以天子剑节制着锦衣府,原本这一句是不用提的,因为先前清剿三河帮时,他已经在用天子剑调锦衣府听事。
但在诏旨中非要加上一句,这其实就是潜意识中认可他对锦衣府的领导,更便于他行事。
“所以这一次,如能使锦衣府再次大放异彩,再向天子兜售我这一套情报战的理论,锦衣府就可顺利落入囊中。”贾珩心思电转,面上不动声色。
面对帝王,愈是想要哪个位置,愈是不能心急,因为愈是表现的迫切,疑心病的帝王愈是怀疑你另有企图,图谋不轨。
第二百五十六章 在东而不在西
送走了戴权,贾珩一手托圣旨,转身沿着回廊行去,打算前往内书房。
只是刚入内堂,抬眸就见一个着翠绿色袄裙,容色清丽,眼神灵动的丫头,正在和丫鬟瑞珠说话,一旁的晴雯也在,只是微微撅起嘴,似是有些怏怏不乐。
见着贾珩前来,内堂中的几人是起了身,纷纷朝贾珩行礼。
“大爷。”
“公子。”
贾珩冲几个丫鬟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眼侍书,清声道:“内书房旁边儿有一间厢房,你可在那儿习字,我听三妹妹说,你的字写得极好,晴雯最近也在学写字,你帮我教教她。”
因探春从西府来到东府,不可能孤身前来,身旁的大丫鬟侍书,还有两个婆子就跟随着。
探春擅长书法,她的大丫鬟侍书,耳濡目染,对书法自也有不浅的造诣。
侍书娇俏、清脆的声音响起,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大爷,我和晴雯也是早就相识的了,先前在西府时听人说,还纳闷儿,晴雯还识了字。”
晴雯一听这打趣之言,就有些不乐意,柳叶眉挑了挑,涂着红色胭脂的粉色嘴唇撇了撇,横了一眼侍书:“只许你们识字,我就不能读书识字了。”
侍书倒也没恼,笑道:“你跟着大爷,倒也能读些书、识些字,府里的好些个丫鬟,有几个有这个福分的。”
这话自是“谦让”晴雯,如果按着侍书被凤姐所言“有其主必有其仆”的性情,不回击两句,势必是不能罢休,显然看着贾珩在此的面子。
晴雯见侍书说话软乎,也不好咄咄逼人,否则,倒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了。
贾珩笑了笑,对这些小姑娘的斗嘴也不在意,道:“晴雯,你可跟着侍书学着字,侍书也可跟着你学针黹女红,你们互相学习。”
晴雯点了点头。
贾珩然后看向侍书,问道:“三妹妹这会儿在内书房罢?”
侍书道:“姑娘去内书房有好一会儿了。”
贾珩温声道:“我去内书房看看。”
挑开帘子,举步缓行,入得书房,只见书案后,探春着一身玫红辛夷花折枝刺绣交领长袄,下着白色百褶裙,鬓发之间别着一支云头步摇,其上珠花碎钻熠熠生辉。
少女此刻低头翻阅着一本书,英秀双眉下,因是凝神看书,就有几分认真、专注的幽艳,白璧无瑕的脸颊肌肤上现出健康的红晕,鬓角一缕秀发垂下,娇小玲珑的耳垂上佩着耳饰。
贾珩拿着圣旨,绕过飘起缕缕清烟的兽头薰笼,步伐虽轻盈无声,但还是为神情专注的少女的察觉到,抬起一双明亮、晶莹的大眼睛,眸光焕彩。
“珩哥哥……”探春唤着,就是从书案上的椅子上起身,绕过书案,待看到贾珩手中的金黄色玉轴绢帛,讶异道:“这是圣旨?”
贾珩道:“嗯,旨意下来了,明日我就要出征了,今儿个先教你看看文书。”
说着,将圣旨放在一旁的柜子中。
探春拿起茶壶,给贾珩斟了一杯茶,道:“珩哥哥,我刚刚看了一些辽东军情还有兵部舆图,珩哥哥在上面做了不少批注。”
贾珩道:“最近在筹画北疆防务,朝廷有意重整九边,我帮着做了一些辅助工作。”
说着,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绕过书案,指着一摞公文,道:“这里是五城兵马司的公文汇总,你先看看这个,我离京这段时间,宋先生会将五城兵马司分司的事务细则抄录、汇总送来,你帮着看看,分门别类放好,也能借机会看看神京的治安衙司是如何处置神京城百万人口的大事小情。”
探春玉容欣然地“嗯”了一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是拿起一份公文。
二人此刻并排坐着,犹似高中同桌。
贾珩道:“五城兵马司现在是分司行事,五城衙司每五天,汇录至总司,以备查验、考核,下面真正办事的五城指挥,为上者,最忌事必躬亲,只要做好赏功罚过,定好大略,剩下的让下面去办就是了。”
探春俏声道:“哥哥的意思是,定好章法,再做好监督、考成罢。”
“对,三妹妹果然聪慧。”贾珩笑了笑,看着一旁的少女,英媚眉眼间那种青春明丽的气质,颇是动人。
心头暗道了八个字,文采精华,见之忘俗。
探春弯弯柳叶眉下的莹润明眸中流溢着欣喜,四目相对,也不知是不是换了一个迥于西府的环境,虽心底仍有几分羞涩,但却没有避开,抿了抿莹润泛光的樱唇,清声道:“珩哥哥过奖了。”
贾珩笑了笑,转过头看着手边的一份公函,温声道:“他们有些不在权限内可决断的,就会书写公文往来请令,这时咱们发号施令就是了。当然,并不是说只要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干,只管发号施令,那就容易办差事,也容易被蒙蔽,平时,一个是下去察访,一个是从简报或者从其他渠道发现问题,然后再去想对策,还要多多听下面的意见和反馈,集思广益,毕竟神京城这般大的一个城,方方面面都等着你拿主意,但你不可能事事皆知、面面俱到,下面那些人知道细情,这时候就需要甄别、判断他们的立场、想法,对得到的情况也好、提议也罢,进行甄别,判断。”
探春闻言,玉容上现出思索,喃喃道:“这里的门道很多。”
“慢慢来,慢慢学。”贾珩温声说着,提起毛笔,拿起一张空白公函纸,开始落笔,说道:“明日要出征,我先写几份手令,等会儿着人送至京营、锦衣府以及五城兵马司,待吃罢午饭,我说不得还要去果勇营集众将议事,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问我。”
说着,书写令函。
探春闻言,轻声应着。
明眸皓齿、英气明媚的少女一手支起香腮,一条藕臂搭在书桌上,注视着凝神书写的少年,只见少年清隽、削立的面庞上,神情沉凝、端肃,剑眉之下的明眸中,不时闪烁着思索之色。
想着在其书写下,将会有不少人因令而动,探春弯弯眼睫下的明眸闪了闪,心弦轻轻拨动了下。
贾珩书写完所有令函,取出印鉴,一一盖印,而后入封纸。
做完这些,转头看向歪着螓首,目光出神的少女,就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少女额前的空气刘海儿,笑道:“发呆什么呢?”
探春骤然醒转,心尖儿颤了颤,霞飞双颊,垂下眼睑片刻,就是看着贾珩,清越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娇嗔:“珩哥哥,你怎么总是揉人家的头发?”
心底却有几分羞喜和甜蜜。
贾珩轻笑道:“让你寻文书看,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又没字,来,先帮我今年税务司在四城的税册清点整理下。”
揉你额前刘海儿,自是将你的恋爱脑赶一赶,唤你过来是用你机敏之才,不是看你犯花痴的。
探春眉眼低垂,白腻如雪的脸颊绯红,似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辨白道:“我在想珩哥哥,年岁比我也大不了一二岁,却已管着这般多的事儿。”
“让你放在这个位置,你也能的,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将我方才让你弄得东西归拢一下。”贾珩笑了笑道。
探春轻轻“嗯”了一声,听着少年温和的话语,羞喜、甜蜜的心绪倒是压了下,寻了五本簿册,开始翻阅起来。
贾珩则是离了书案,在外间游廊之下唤着一个婆子,将手中的令函递给其人,吩咐:“让前院识字的小厮按着上面的去处送过去。”
“是,大爷。”婆子应了一声,就拿着令函去了。
及至半晌午,贾珩也是唤住了正在看文书的探春,笑道:“三妹妹,先看到这儿,出去走动走动,一直坐着不太好。”
探春抬起螓首,轻笑一声应了。
“内书房这边儿挨着后花园,你累了,就可至花园走走,等会儿,我要在前厅宴客,你和你嫂子一同用午饭。”贾珩说着,就是领着探春穿过一个月亮门洞,二人沿着绵长的回廊走着。
探春捏着一角手帕,清声问道:“珩哥哥,你这趟出去,得多久回来?”
贾珩道:“这个不好说,只能说尽快罢。”
探春闻言,转头看着一旁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笑着转头,看向探春说道:“叹气做什么?”
探春默然了下,清澈目光抬起,眺望着远处的假山、花园,清声道:“这花园,这个季节,花儿都凋谢了呢。”
贾珩道:“现在是秋季,比不得春天,那边儿倒是有一片荒地,湖光山色,林荫郁郁,若是扩建起来,想来能增一些景致罢。”
东西两府的花园,格局俨然,如果加上西府那边儿的花园打通连接,就是大观园了。
其实如果没有贪污浪费,起一座大观园也不至于一二百万两银子,但现在明显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两个人闲聊着,来到一座八角凉亭上并排坐着,随意说着话。
正在这时,就听到不远处匆匆跑来一个婆子,唤道:“大爷,蔡家兄弟和董家兄弟还有锦衣府的人,已到前厅了。”
探春闻言,转头看向贾珩,柔声道:“珩哥哥,我一个人在这儿坐会儿就好了,你去忙罢。”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三妹妹坐一会儿也早点儿回去罢,这里也怪幽冷的。”
说着,起身离得凉亭。
探春一直目送着锦衣少年离去,不由将一只胳膊支在凉亭上,斜靠在栏杆上,秋日半晌的阳光落在少女身上,白腻脸颊上的神色怅然若失,英媚眉眼之间渐渐浮起一抹化不开的幽郁,须臾,轻轻叹了一口气。
前厅之中
蔡权、董迁、范仪以及锦衣府的千户曲朗,坐在椅子上品茗。
贾珩一至厅中,众人都是纷纷起身,拱手见礼道:“大人。”
“都坐吧。”贾珩笑着摆了摆手,落座而毕,朗声道:“圣旨已经下来了,用罢午饭,就去果勇营调兵遣将,明日点兵出发,果勇营、锦衣府两方,先前交代的事儿,两位办得如何了?”
蔡权正色道:“大人,果勇营五军、神机、神枢三营,自接到大人手令,已经开始调度起来,车同知和陆佥事也是积极配合,至于大人交代的将校的风评事迹,都在此处了。”
说着递上一份簿册。
因为上次用天子剑调度过果勇营,果勇营上下将校,对贾珩之令已经熟悉,自不敢明面违抗。
只是在战事上能用多少心思就不好说。
贾珩接过簿册,稍稍翻阅了下,然后看向曲朗,问道:“锦衣府探事那边儿呢?”
曲朗道:“属下又加派了人手,对渭南、华阴之地派了好几波,已侦知了一些情况。”
说着,准备了舆图,对着舆图指点着:“渭南、华阴两处贼寇最为势大,这两县因为有太华山、石鼓山等山脉,就有好几伙贼寇啸聚山林,依据地势和官军对峙。”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舆图,清声说道:“这次我们要分兵两路,我亲自率五军营步卒、神枢营的一千骑卒,自西向东,由渭南开始,直抵华阴方止。蔡兄,你领神枢营剩余骑卒,自东向西对武功县、扶风县,嵋县、岐山诸县扫荡,这一路贼寇虽也有几伙,但地势平坦,无险可依,正是骑卒用武之时,只是有些贼寇都是附近村镇的贫苦百姓,还是要侧重剿抚并用。”
因为长安之西多是平原,故用骑卒进剿,而让蔡权领兵,则是锻炼蔡权的独立领兵能力。
至于分兵,不分也是不行了,因为不可能让他一人带着果勇营一万多大军,一处一处的剿灭,没有这样用兵的。
但怎么分兵也是颇有讲究,根据这几天搜集的贼寇之情、还有京畿三辅的山川地理,用兵主力在东而不在西。
如果看舆图就能明显发现,东面许多县城、村镇毗邻山脉,而贼寇自以东面最为势大,这是一块儿硬骨头,自由他亲自去啃。
而西边儿则交给蔡权。
事实上,他也无法信任原果勇营的一干将校,所以哪怕蔡权刚刚领着游击,也需得独当一面了。
蔡权闻言,心绪激荡,拱手道:“大人只管放心,这一路交给末将,定荡平贼寇,全军而还。”
“你这一路所临寇情虽不复杂,但还是要多听锦衣府的情报搜集,不要轻敌冒进,宁愿无功,但求无过都可以,还有就是要约束军纪,不得扰乱郡县地方,你们是骑卒,往来如风,要充分发挥这个特性。”贾珩叮嘱道。
蔡权点了点头,记着贾珩的话。
贾珩叮嘱完蔡权,目光重又落在舆图上,沉声道:“果勇营目前实际兵丁一万三千四百多人,神枢营抽走了三千骑卒往西,我们调兵万余往东,这次不仅是要清剿敌寇,对果勇营将校兵卒也是整顿的契机。”
果勇营吃空额、老弱为军的问题,正要借此机会,一举解决。
待明日,一营调兵,没有来应卯的,自是除名,然后再严查吃兵员空额的问题。
念及此处,转头看向曲朗,道:“先前让你搜集的东西,都搜集了吧?”
曲朗低声道:“已按着大人之命,搜集了车铮、陆合、夏牧果勇营等高阶将校吃空额的证据,还请大人阅览。”
说着,从身旁携带的牛皮包中取过一个蓝皮簿册。
贾珩目光深深,接过簿册,翻阅了下,发现都是高阶将校,也就是参将游击一级的吃空额最多,心头稍定,道:“明日,带上锦衣卫。”
带上锦衣卫,自是借点将之时,将一些既贪婪成性,又怯战畏战,实在不像话的拿下。
不将这些坏事之辈控制、剔除出来,纵然领兵出征,也是要吃败仗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通风报信
大明宫,午后时分
崇平帝刚刚小憩了一阵,用着金盆洗着脸,拿着毛巾擦了擦脸,一旁的戴权说道:“陛下,贾子钰递了牌子进宫。”
崇平帝闻言,面带笑意,说道:“宣他进来。”
戴权点了点头,默默转身去了。
而后不久,领着贾珩进入殿中。
贾珩拱手道:“臣见过圣上。”
“听戴权说,此次出城剿寇,你都准备妥当了?”崇平帝笑着问道。
贾珩道:“圣上,已有了一些筹备,事前就调了锦衣府协助,给予军情支持。”
崇平帝翻看着奏疏,说道:“锦衣府擅集军情,先前在东城一事上初见其利,用兵首重军情,用以间计,得乎兵法之要,你先前往辽东派密谍探事,亦是如此。”
贾珩闻言,怔了下,拱手请罪道:“当初,臣听说勘闻、察知辽东的蓝千户,被迁调往江西府任事,臣以为实是可惜,就将其从江西府调回,而后因东城之事牵绊手脚,忘了和锦衣府两位同知商议,实是罪过。
崇平帝笑道:“彼时你提调锦衣,何过之有?另外,朕已申斥过锦衣府陆敬尧,这些年对东虏细情勘查不备,孙子兵法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不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然不知彼情,何谈庙算而胜?!”
说到最后,崇平帝面上笑意敛去,声音已带着严厉,自是训斥陆敬尧、仇良二人。
贾珩道:“圣上圣明。”
暗道,天子最近没少读兵书,又是用以间计,又是庙战而胜。
其实密谍探事,天子手下明显还潜藏着一支更为隐秘、强大的力量,那就是内缉事厂的厂卫。
崇平帝道:“你只管任事,锦衣府这次也随你出征,你先前常言攘外必先安内,朕以为可谓至理,先将三辅之地的贼寇清剿一空,兵部那边儿也行文地方清剿贼寇,对三辅之地,朕不催你,朕近日读史,发现多少君王用兵操切,急于求成,催促进兵,以成大败,年前不管功成与否,都别忘了回京过年。”
贾珩闻言,身躯一震,面带感激道:“臣谨遵圣谕,臣以为如今贼寇肆虐,在于赋税沉重,蠲除苛捐杂税,予民以休养生息,才是治本之策。”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道:“苛政猛于虎也。”
贾珩面色适时现出敬佩之色,拱手说道:“圣上圣明。”
一位帝王能说出苛政猛于虎也,这已有明君之相,虽仅仅是引用圣人之言,但这份统治阶级的自觉性,也是足以称道的。
起码没有在“何不食肉糜”以及醉生梦死中走向灭亡。
见着贾珩的敬佩神情,崇平帝道:“民生艰难,朕又何尝不知,山东已免了两年的赋税,还有河南等地也免了今年的秋粮,可近年来,水旱不收,山东地方就食于京的灾民源源不断,想来是贪官污吏于地方盘剥太烈了,明年就需大力整顿吏治。”
贾珩点了点头,拱手拜道:“圣上烛照万里,直指关枢,微臣佩服。”
崇平帝面上却无自得之色,而是道:“知其弊不难,关要在于如何除弊兴利,这还要你我君臣上下一心,因弊施策才是。”
贾珩拱手称是。
贾珩沉吟片刻,道:“臣近日阅览邸报,扬州盐院上了奏疏,似是要革盐法之弊?”
崇平帝笑道:“此事正要和你言说,林如海提议复明时开中法,严核盐引发放,以为边关输粮,此事,杨阁老、韩阁老皆大为赞同。”
开中法自明洪武时立,促进了商屯的繁荣以及晋商的崛起,但明弘治年间,户部尚书叶琪改为纳银运司之后,此法渐废,而徽商重又把持盐利。
前些时日,楚王就是拿着户部拨付的银子,购粮输边。
贾珩道:“圣上,臣以为,如何改革盐法先不论,但凡整顿盐务,牵扯利益甚广,盐场监押之盐丁、盐道稽查之官吏、扬州客居之盐商,上上下下因盐食利,藤藤蔓蔓,彼此勾连,彼等之利受损,岂会善罢甘休?微臣以为,当防备彼等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做事之前就要充分预估到事情的困难,对于那些阻事者,就要提前预判他们,拿住防敌人一样的警惕提防他们,但有异动,一举铲除!
拿出不是为了整顿盐务,而是借着整顿盐务,为了抄家取财的钓鱼心思来,整顿盐务的事,反而大概率能成。
崇平帝闻言,面色铁青,惊异道:“你是说他们会……”
“臣以为不得不防,或可拣选锦衣卫士,暗入扬州,以护佑林御史周全。”贾珩面色凝重,沉声说道。
崇平帝沉吟了下,面色凝重,看向戴权,冷声道:“你从内卫拣选人手,派往扬州盯着。”
而后看向贾珩,温声道:“子钰,林如海是你家姻亲,你这边儿也从锦衣府中调人,这样两路人马,可保万无一失。”
贾珩拱手道:“多谢圣上。”
不管盐务是否整顿成功,但起码林如海的安全不成问题了。
崇平帝道:“子钰,你对革盐法之利怎么看?”
贾珩沉吟道:“臣以为关键在于减少经销环节,经销环节愈多,上下因此获利者愈多,而这些利银,本该为朝廷所得,如能行专卖之法,调控盐价,降普惠于民,也未尝不是一桩善政,但又需提防官吏上下其手,懈怠其责。”
如果行政效能足够高,何须假盐商之手?
开盐业公司,官收、官制、官解、官销,但又面临一个问题,官办衙门,一个是行政僵化之后的贪腐,一个是管理者难以分利,进取不足,效率低下。
倒也无需回避,这就是赤裸裸的人性,好逸恶劳。
就是朝中官员之言,一旦盐业专营,私盐泛滥,百姓可能连盐都吃不上了。
但陈汉如今,还不得不效仿刘汉搞盐铁专营,以解财政之难。
至于开中法,这会儿的晋商正往草原走私不亦乐乎。
果然崇平帝皱了皱眉,说道:“就怕彼时盐价上涨,百姓难以购买,最终私盐泛滥,况朝野庙堂,多有不与民争利之论。”
贾珩沉吟片刻,朗声道:“臣以为,就算不至官办官销,也当遏制大盐商,打击不法,以纾财计之困。”
将销盐之事包给盐商,搞区域代理,自是节约了管理成本,提高了效率,省心省力。
然而,再次肥了头脑灵活的中介、渠道,以及整个链条的上下游。
或许极大促进了社会活力,激励更多的人创造财富,社会总财富得以增加。
但副作用自是人之能力有高下、贫富差距迅速拉大,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矛盾尖锐不可调和。
然后再次走向,混合所有?四马分肥?
太阳底下,就没有新鲜事。
当然,革新本来就是在曲折往复中前进,并无万世不移之法,都是永远在路上,因为时移世变。
落在盐商身上,就是先富……养猪、杀猪,怕就怕在,王朝统治者连杀猪的觉悟和担当都没有,那活该如前明一样灭亡。
杀猪不一定用暴力手段,税收调节之告缗令,司法狱讼之打黑,那些盐商在崛起的过程中,必定带着血债、原罪,一查一个准。
“我若整顿盐务,多半也是要从血债着手,或者直接掀桌子,顺昌逆亡,后者吃相略难看,易为时议所谤。”
占据经济实力的盐商,他们必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势必要谋求政治地位的跃迁,捐粟买官、贿赂官吏、谄媚权贵、修建书院、收买培养犬儒文人,以为舆论造势……
说不得这会儿盐商已经闻风而动,入得神京大把撒银子了。
然后,统治精英阶层也非铁板一块,政治诉求不同,内部掣肘重重,间或再充斥一些人事斗争,你要动盐务,捅篓子了吧?
盐价飞涨,百姓吃不上盐,闹出民变了吧,赶紧把“位子”腾出来,我去收拾“烂摊子”!
“观史可以知兴替,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贾珩心思电转,将一些思绪压下,拱手说道:“想来,两位阁老应有通篇谋划,臣对盐务所知还少,倒是不好妄言了。”
先让那帮人干,干成了皆大欢喜,干不成,他再去收拾。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此事两位阁老正在商议,最近神京可能会有风波,你安心剿寇吧。”
贾珩拱手称是。
之后,崇平帝又是耳提面命几句,贾珩也是告辞离去,出了大明宫,向着宁国府而去。
京营,傍晚时分,果勇营一座青墙红瓦的营房之中,喧闹之声响起,几人围拢着一张酒桌,桌上菜肴丰盛,中间摆着一只烤好的鹿。
果勇营都督同知车铮居中而坐,都督佥事陆合、夏牧一左一右陪伴而坐,两旁是参将单鸣,游击余正伦,五个人已是酒酣耳热,面红耳赤。
“老陆,老车,现在那贾珩提点果勇营去剿寇,我琢磨着不像是好路数,莫不是上面有意让他都督果勇营吧?”夏牧抱怨了一句,说道。
车铮皱了皱眉,举起了酒盅,烦闷说道:“他非公侯伯,以三等将军都督一军,资历不够。”
他投效到北静王爷那里,本来想谋这剿寇之功,以为晋阶之资,但现在却被这位少年权贵截胡。
“明天全营出征,我等到时候怎么办?”夏牧忽而问道。
陆合冷笑一声,说道:“还能怎么办?人家领着圣旨办差,我们哪敢不从!不过,用兵之时,就出工不出力,上次东城,从三河帮搜捡那么多银子,一两可都没分给我们!”
车铮端起酒盅,皱眉道:“银子不银子的,这还是小事,只怕果勇营在册兵丁两万余人,等明日全军出征,聚鼓点兵,一旦计核,我等从那儿给他变出两万人来?这才是要命的事,万一那小子较起真来,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问罪!”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尤其是夏牧和陆合二人脸色变幻。
九千多人的空额,就按每人月饷一两银子算,也有九千两,这里面大半都被执掌经历司的陆合以及掌管军纪的夏牧,前果勇营都督牛继宗分走,至于都督同知车铮,同样分润一份好处,对此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吃空额,喝兵血,京营十二团营,哪一个不是这样?否则,就单靠我等的俸禄,不吃空额,在神京城中如何立足?”游击将军余正伦,皱了皱眉,冷声说道。
单鸣默然了下,道:“有道是法不责众,那位贾云麾不会不知这个理儿,关要还是我等这次剿寇要济事才是,军务办得好,这些都是小节。”
车铮沉声道:“只怕人家不给咱们讲这个理儿。”
夏牧愤愤道:“是啊,人家当咱们是外人,先前去东城协助五城兵马司清剿三河帮,咱们也是出了大力的,这位贾云麾不地道,听说去翠华山,人人得了赏银,这三河帮一千多万两的财货,当初,搬运财货的兄弟眼睛都看直了,如果不是锦衣府的人盯着,非抢一把才甘休。”
陆合轻蔑一笑,说道:“老夏,人家和蔡权那小子沾亲带故,对他手下的人自是照顾!刚才一接调令,急冲冲地过去了,再说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这才多久,就升了游击,现在颇是抖起威风,对老子竟发号施令起来!”
车铮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还是说这么应对明日点兵罢。”
陆合端起酒盅,喝了一口,脸颊两侧带着酒意熏染,说道:“要不,咱们从其他营里借点人手?”
车铮皱了皱眉,说道:“这主意按以往倒也可行,只是那蔡权也是京营中人,对我等细情知之甚深。”
夏牧眸光一闪,压低了声音说道:“要不明天给他闹个下不来?京营可是有三个月没发饷银了,下面兄弟一聒噪,他肯定收拾不住,一旦丢了脸,想要带兵,就没什么威信可言了。”
此言一出,酒桌之上陷入片刻诡异的安静,众人心思各异。
游击将军余正伦,口中喷着酒气,面带凶狠,附和道:“夏大人这法子不错,一旦闹出哗变来,不管结果如何,这兵他都带不成了!”
单鸣皱眉道:“也不能真哗变,就是让兄弟闹一闹,不发饷银,就不开拔,这是显得他治军无能,再搞什么点兵,就不好搞了。”
陆合点了点头,笑道:“就是这么个理儿。”
众人都是附和点头。
陆合目光咄咄地看向一旁神情默然的车铮,问道:“老车,你觉得此策如何?”
迎着一众目光注视,车铮神色不变,笑了笑道:“我觉得,可以试试。”
夏牧一拍桌子,说道:“那就这么定了!老陆,我们找一些不想出城奔波劳苦的,明日进行聒噪。”
陆合以及余正伦都是应着。
然而几人也无心喝酒,都是分头行动。
宁国府——
夜幕低垂,书房之中,一灯如豆。
贾珩正自看着舆图以及曲朗呈送过来的簿册,据其上所载,果勇营在册兵丁两万二千人,然后八九千人不在营中,这样饷银都被车铮以及下方的高阶将校,以及围拢他们的千户、副千户吃掉。
不远处,一身飞鱼服的曲朗,端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着。
“曲千户,方才,你说那些人明日试图鼓动将校闹事?”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抬头问道。
曲朗道:“几个隐藏的探事,送来的紧急消息,他们似是要明日鼓噪军卒哗变,给大人一个难堪!”
贾珩面色幽幽,沉声道:“他们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大人,他们许是担心大人点兵时借机发作。”曲朗面色凝重,拱手道:“大人,不若今晚就抢先一步抓捕。”
贾珩正要出言,忽地书房之外传来的婆子的声音,说道:“大爷,外间有个自称是果勇营的武官儿,来求见大爷,已迎入花厅招待着了。”
说着,那婆子进来,递上一张拜帖。
贾珩面色微顿,接过婆子递来的拜帖,垂眸看着上面的名刺,目光古怪了下。
“大人,这是?”
“车铮过来了,不知来意。”贾珩说着,脸色也有几分古怪,喃喃道:“别是过来报信的吧?你在这等着,我去见见。”
曲朗闻言,面色同样有几分古怪。
贾珩说着,出了书房,前往花厅。
只见都督同知车铮端坐在椅子上,一旁的小几上,香茗动也未动,面色沉肃。
就在这时,随着脚步声响起,只见一个身形颀长、腰悬宝剑的少年长身而入。
“下官见过贾大人。”这位果勇营都督同知即刻起身,拱手抱拳道。
贾珩道:“明日就兵出神京,车同知不在营中督事,怎么有空到本官府上?”
车铮沉声道:“大人,下官有紧要之事要禀告于大人。”
贾珩诧异道:“哦?”
车铮道:“大人,营中有人明日点兵之时想要借机生事,阻碍大人进剿贼寇。”
贾珩面色凝重,目光咄咄问道:“此事怎么说?”
车铮就是将夏、陆二人筹划明日以军卒“哗变”闹事的细情说了,而后面色愤愤,似是义愤填膺,沉声道:“前都督在时,将校腐化,军纪废弛,吃空额、喝兵血,蔚然成风,几不能制,陆、夏二佥事,更是一意逢迎牛都督,下官独木难支,屡受同僚排挤,也只能与彼等虚以委蛇,如今不料彼等竟胆大如斯,为一己之私利,置军机于不顾,裹挟军卒作乱,下官累受皇恩,岂能与其同流合污?”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人为鱼肉,我为刀俎,何急为?
宁国府
前院花厅之中,响起正义凛然的铮铮之声。
贾珩面色默然,打量了一眼车铮,作厉色道:“车同知深明大义,本官很是欣慰,如今国家多事,本官受皇命督军剿寇,果勇营中一些将校为一己之私,行此丧心病狂之事,人神共愤,本官断不能容此彼辈横行不法!”
“大人,彼等惶惧之下铤而走险,正是因为担心吃空额一事,为大人发现,不瞒大人,两万余果勇营将校,实在册籍之兵丁只有一万余众,且一半为老弱病残,不堪大用,如斯京营,岂能于军务有济!”车铮慨然说道。
贾珩听着义正言辞的声音,心头古怪之感愈发强烈,沉吟半晌,问道:
“车同知在果勇营这般久,见兵制之弊,缘何不言?”
车铮叹了一口气,道:“下官独木难支,又不喜投机钻营,逢迎拍马,只能独善其身。”
贾珩笑了笑道:“独木难支?我看不尽不实吧,本官前日去兵部,怎么见前军都督府的柳同知,保荐你出城剿寇?”
车铮面色倏变,出言解释道:“下官也是见京畿三辅贼寇肆虐,滋扰地方,实在看不过,这才往前军都督府主动请缨。”
贾珩面色淡淡,不置可否。
就在车铮想着解释之词时,忽然廊檐之下,一个仆人立定,说道:“大爷,外间一个自称京营武官的人,递上拜贴,求见大爷。”
贾珩抬眸,起身行至门前,接过拜帖,垂眸看着其上名字,嘴角抽了抽。
而后转头看向目光惊惧的车铮,笑了笑道:“车同知,不妨先至后堂回避一下,无本官唤你,还请不要出来。”
车铮心头惊异不定,闻言,讷讷应是。
贾珩说着,转头看向廊檐下的焦大,道:“焦管家,带着车同知去后堂。”
焦大应了一声,进入厅中,看向车铮,笑道:“请吧,车大人。”
车铮点了点头,也不多言,随着焦大入内堂暂避。
不多时,仆人将一个中年武官从仪门处沿着抄手游廊领来,刚入厅中,来人就是一抱拳说道:“卑职见过贾大人。”
不是旁人,正是都督佥事陆合。
贾珩面色沉静,说道:“陆大人夜中造访所为何故?”
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坐。”
陆合面色一整,急切说道:“大人面前,卑职如何敢坐,卑职现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于大人!”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哦?十万火急之事?”
“大人,都督同知车铮车大人还有夏牧他们,明日要在点兵之时,鼓动将校哗变,以挟制大人,阻挠出城剿寇!”陆合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
贾珩闻言,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惊怒道:“什么?竟有此事?”
见贾珩反应,陆合心头一定,急声道:“贾大人,他们已经授意下面一些不愿离京出战的军卒,打算明天聒噪生事,原本京营欠饷银已有三月,下面兄弟对此颇有怨言,只要他们在下面一挑事,到时什么连皇帝也不差饿兵的话一说,势必酿成混乱,大人不可不防啊。”
贾珩闻言,面上杀气腾腾,沉喝说道:“他们好大的胆子!违抗军命,煽动军卒作乱,欺本官手中天子剑不利吗?”
而就在陆合在前厅叙说之时,一墙之隔的车铮,闻听陆合之言,已是惊怒交加,面色铁青,拳头攥紧,暗骂一声直娘贼!
他但凡听信了这厮的话,没有来报信,眼下就成了人家的替死鬼!
陆合拱手道:“大人,卑职还有下情回禀。”
贾珩抬眸看向陆合,问道:“还有事?”
陆合面色迟疑,嘴唇翕动了下,缓缓道:“贾大人,在牛都督主事之时,将校军纪败坏,大吃空额,每年贪墨成风,卑职无奈也只好和光同尘,忍辱负重,那时,牛都督一人独吃三千空额,夏佥事分了一千五,属下无奈屈从,也只好分了一千五,车同知则是一千,五个参将之中,三个参将各拿五百,现有八个游击中,除蔡兄弟履新,有四个游击各据三百,此已为京营恶习!末将若不吃空额,单凭俸禄,一来在神京城中无法过活,二来同僚挤兑,职事都干不长,还请大人恕罪。”
将果勇营一干将校卖了个干净同时,“噗通”跪下,从袖笼中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下官的一些积蓄,银票加起来大约有三万两,若明日兵卒闹事,大人可用来发饷,以资军用。”陆合面带苦涩,说道:“卑职自知有罪,还请贾大人给予卑职戴罪立功之机,下官愿为剿匪效死。”
其实还是有所隐瞒,比如同是一千五,这其中有的是小旗、总旗官、百户的饷银,哪能都是大头兵。
另外,京营现有一部分老弱病残不来当值的兵卒都是减半发放,还有这些年军粮采办,以次充好,火耗之事。
另外,这些年帮助一些武将补缺儿,往兵部那边儿送银子,他能不过一手?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断尾求生,保住位置,眼前这位听说在兵部堂官那里都有不少面子。
贾珩打量了一眼陆合,大有深意,轻笑一声道:“难为陆佥事如此深明大义。”
这是看到他掌着天子剑的威势,想要拿出一些银子以赎罪。
正自叙话间,就听得外间传来仆人的声音,道:“大爷,外间有一个自称果勇营将校的,求见大爷。”
“哦?今儿个倒是巧了,果勇营的将校快齐整了。”贾珩淡淡说着,看向陆合,说道:“陆大人,先将银子收着,至内堂一叙,无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可声张。”
陆合心头闪过一抹狐疑,拱手道:“多谢大人。”
又是在一个仆人的引领下,入得内堂,只是刚一进后堂,见到坐在椅子上的车铮,就是面色大变,惊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车铮冷哼一声,面色阴沉,目光几欲喷火地看向陆合,“卑鄙小人!”
陆合面色变幻,阴沉不定,奸笑一声,道:“老车,你我彼此彼此。”
“你!”车铮面色怒气涌动。
焦大轻咳了一声,说道:“两位大人都安静一些。”
而前厅之中,不多久,一个身形魁梧,目光炯炯的中年将领,举步迈入厅中,抱拳道:“贾家部将单鸣,见过云麾将军珩大爷。”
说着,竟是单膝下跪。
贾珩目光微动,这次倒真有几分惊讶,凝眉打量着中年将领,皱眉道:“先起来罢,你为何自称为我贾家部将?”
都说贾家代化公执掌京营数十年,军中尚有余荫,他之前是一个都没看到,他都怀疑是不是全部折在辽东之战中了。
眼下倒是蹦出来一个贾家旧部来。
单鸣却没有起身,抬头,回禀道:“隆治二十八年,下官初入京营为小旗官,因勇武为代化公中护军,而后受代化公一手简拔,历任百户、副千户、千户,游击,参将,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末将闻知珩大爷重新提调京营,末将心头欣喜不胜。”
不是没有聪明人,随着贾珩提调果勇营在三辅之地剿寇,京营一些老将都开始心思活泛起来。
因为,这和先前率师助剿三河帮还不一样,这次是贾珩独领一军离京,这种政治信号,几乎可以预示着,宫里要重用宁国府此代话事人。
当然,原本贾家名义上的军方代言人,还是王子腾,此人为京营节度使,怎么也是一把手,原本的贾家旧部已投效在其麾下,眼下有些观望。
如果贾珩顺利接管了果勇营,或许能影响一些人的态度。
至于单鸣原来也在观望,但现在明显观望不下去了。
那几人谋划之事,听着哈人……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不意竟是我贾家部将,也不知如今京营,还有几人识我贾家?”
单鸣慨然道:“十二营中,千户、副千户彼等多为近十年来,从地方菁英抽调,姑且不论,如末将这样年龄的参将,游击,近一半都是代化公的部将,闻听宁国出了云麾这样的少年俊彦,无不欣然。”
贾珩不置可否,暗道,这些人又有多少可用的?
恐怕已有大半腐化堕落,否则也不至坐视京营糜烂,当然,这也有大环境所致。
据他所知,京营战力拉垮,其实也是这一二十年间的事。
当时,太上皇为弱贾家之势,趁着代化公亡故,从地方抽调都司精兵强将,以及赵、周二王部将,一时间京营沙子掺得很是厉害。
比如车铮、陆合很多都是地方都司系统出身的将领。
此举无疑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京营战力,加之崇平初年的皇位更迭,随后对京营赵王以及太子所部的清洗,再加上之后的双日悬空,京营内斗重重。
还有临近神京繁华之地,国朝百年,文恬武嬉的风气,种种原因,一同导致了京营腐化。
“其实,天子手中还掌着一支典宿宫禁的禁军,为腾骧四卫,大概两万多人,足兵足饷,再加上戴权手下的内卫诸班直,密谍暗探,应有四五万人左右?以之卫戍皇城,拱卫皇权,这是陈汉皇室的最后一道防线,不可擅动。”
一个多月以来,他对天子的底牌也有一些了解。
当然,这些禁卫却是调度不得的,所以还是要整顿京营。
压下心头的思绪,贾珩看向单鸣,面色淡漠道:“单参将,你来府中是有事吧。”
“末将确有急事相禀,果勇营都督同知车铮、都督佥事夏牧、陆合,游击将军余正伦,此四獠欲在明日鼓噪军卒作乱,阻云麾领军出征,末将得知此事,即刻而禀,还请云麾重视。”
贾珩皱眉道:“他们为什么要那般做?”
单鸣道:“明日全军出征,势必要点兵,担心云麾发现兵卒不足,拿问其罪。”
贾珩面色阴沉,冷声道:“吃空额,喝兵血,兵部那边儿没人来查?”
单鸣道:“云麾有所不知,兵部那帮官儿,只要送了银子,他们就不会好好查,若是堂官点军,就从其他营那边儿借一些临时充数。”
贾珩沉声道:“京营如今十二团营二十余万大军,以果勇营而言,吃空额近五六成,再加上一些老弱病残,能战者可还有七八万?”
因为上次果勇营调了六千兵力,协防东城,乘以十二,估计就有七八万人,这七八万人战力多半也拉垮。
触目惊心!
单鸣听着对面少年语气不对,连忙说道:“不仅是我们,边军也有吃空额之事,此为军中之弊,由来已久。”
贾珩皱眉道:“代善公在时,也有此事?”
单鸣顿了下,道:“那时京营虽不敢言足兵足饷,但也有九成在册,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后来辽东一战,损失好几万精锐,而后渐不复盛况。”
贾珩默然不语,须臾,高声道:“两位京营将军都出来罢,单参将也起来罢。”
而内堂中,正在大眼瞪小眼的车、陆二人,从内堂中举步而出,脸色都不好看。
单鸣则是惊地站起。
贾珩吩咐道:“来人,去请曲千户。”
不多时,着飞鱼服的曲朗,就迈过门槛,进入厅中,拱手应道:“大人。”
一见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前来,厅中几人都是面面相觑,心头一沉,都有一股不妙之感。
贾珩看了看夜色,情知已无人再来“告密”,沉喝说道:“传令下去,即刻收网,拿捕夏牧等一干人犯,务不使其造反作乱!”
“是,大人。”
曲朗说着,就转身去吩咐随行而来的锦衣卫去了。
车铮、陆合二人已是面现惊惧,造反作乱,老夏完了!
很明显,人家早有提防!
他们就知道,以锦衣府无孔不入的情报能力,这多半藏不住。
贾珩将一双冷峻目光逡巡过或惊惧、或沉默的三人,沉喝道:“车同知、陆佥事,你们这些年吃了多少空额,起码要补上来五成!旁得营,本官管不着,但我果勇营要足兵足饷,在剿寇之后,将在三辅之地招募山东、河南二地流民,充实营卒,那时,尔等能不能安然无恙,甚至还在营中有位置,就看你们此战愿出多少力,本官现掌天子剑,可有先斩后奏之权!”
使功不如使过。
因为,他不可能在出征前,把果勇营将校全部清洗一遍,那还打不打仗了?
而且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考量,以京营如今风气,清洗手段太过酷烈的话,一旦传扬出去,只怕会引来真正的“哗变”。
因为兔死狐悲、人人自危,其实,哪怕是蔡权都为了跑官给陆合送过礼。
当然,在打仗中,若是既无能又贪婪,那自不必用说,径行军法即是。
这些人中都没有傻子,如果有一线上岸机会,就不会铤而走险,否则也不会先后告密,眼下先扔一根胡萝卜吊着。
至于最后要怎么处置他们……人为鱼肉,我为刀俎,何急为?
车铮闻言,心头稍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末将遵命。”
“卑职遵命。”陆合面色变幻,也是应着。
多少有些肉痛,这些年吃空额的五成,都要交上去?
好在留下的银子,安享晚年应不是什么问题。
单鸣同样拱手应命。
第二百五十九章 都有画面了
随着锦衣府抓捕夏牧等一干密谋鼓噪军卒作乱的将校、士卒,整个果勇营上下就多少有些恐慌。
这时,贾珩暂且留着车铮、陆合二人的用意就显露出来,二人赶往京营,对将校、士卒进行安抚。
翌日,一大清早儿,咚咚三通鼓响,密集如雨点。
贾珩来到果勇营所驻扎的营寨,在军帐中聚将议事,整个大营中气氛肃杀,噤若寒蝉。
因为就在刚刚,锦衣卫押着都督佥事夏牧,游击将军余正伦,还有一位吴姓游击将军,以及两位千户官,在点兵之时,当着众军校的面以裹挟军卒造反作乱,而被执行军法。
首级都被悬在辕门之上!
一位都督佥事的人头,足以震慑全军,更不要说还有两位游击将军,一时之间,果勇营上下为之一肃。
贾珩以天子剑、圣旨提调全军,经此一事,抵定威信。
军帐之中,贾珩端坐在帅案后,一旁的帅案角上,就有绢帛玉轴的圣旨高陈,两旁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分列左右,扈从警戒。
贾珩目光逡巡过下方站着的七位游击,五位参将,沉声道:“煽动军卒作乱,如非车同知和陆佥事检举其人,本官几让彼等耽误剿寇大计!”
众人闻言,哪怕先前点兵时就听过这番话语,可心头仍不免复杂。
而车铮、陆合二人面色默然,心头却叹了一口气。
经此一事,下面的将校对他们二人只怕再无亲近。
可他们也是为了自保,否则,辕门上悬挂的人头,就有他们的两颗!
贾珩面色沉肃,又是沉声道:“本官受皇命提调果勇营,清剿三辅之地的贼寇,如今正是武人用命之时,尔等若能立下功劳,本官必将向圣上保荐,加官晋爵,不在话下。”
下方众将闻言,心头闪过一抹火热。
是的,腾出来一位都督佥事,两位游击将军,上上下下都能动一动。
“只是本官方才发现点兵之时,京营诸将吃空饷,侵占饷银一事严重,有三位参将,四位游击,恩,现在是两位游击,吃空额,陆佥事已具陈其事。”贾珩将目光放在三个参将以及另外两个游击脸上。
有陆合这个二五仔在,基本上每年吃了多少空额,都能算出来。
至于下面的千户、百户吃的空额三五个,这都不好再细究。
果然其他几将闻言,都是冷冷看向陆合。
陆合面色不改,目不斜视,心头暗暗叫苦不迭,这下子,哪怕他在剿寇中立下一些功劳,这果勇营也呆不下去了。
好在这时,贾珩沉声道:“初步拟定是历年空额的五成需要填补上来,本官知道牛继宗督军时,军纪败坏,上行下效,尔等也不得不从,现在牛继宗侵占空额饷银,要十成十补回!至于造反作乱的原都督佥事夏牧并余、吴两位游击,本官会禀告圣上,抄其家资,以补亏空!”
贾珩冷声说着,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锦衣卫千户曲朗,说道:“曲千户,派人到牛继宗府上索要他历年贪占之饷银!”
“是,大人。”曲朗抱拳应命,吩咐着几个锦衣卫就去了。
众人见得这一幕,心头反而舒服了许多。
许多事就怕对比,这就是人性。
牛继宗贪占多少,就要补回来多少,而他们却还能留下五成,更不要说,夏、余、吴三人的头颅都悬挂在辕门上示众,家赀都被籍没一空。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几位参将游击,就连陆合,心头也只有庆幸。
贾珩将下方几将神色变化收入眼底,捕捉到其心态的变化,暗道,人性就是这样,容易被温水煮青蛙,这一点,好人坏人都一样。
训完话,贾珩沉声道:“尔等先着家眷,补回五成侵占空额饷银,稍后要给营中兄弟发欠饷,先发两个月,后一个月银两不足,待追回亏空,得胜归来再行发放,另外也派人催催兵部,为何一直拖着京营饷银不予,先将我们的饷银拨付了。”
说着,吩咐一旁的宋源,和蔡权各自分头行动。
原本在国子监文萃阁中任录事的宋源没,已为五城兵马司功曹,现在更是随军出征,以为记室参军,为贾珩处理机谊文字,
至于蔡权身为游击将军,手下原本领着的千余军卒,主要是前往翠华山剿寇的军卒,彼等原本就对贾珩敬服,此次更是拥护贾珩的领兵。
已事实上充当贾珩的中军,里里外外都是靠着这些人震慑。
至于银子,自是从陆合昨晚送来的银票以及又添上的一些银子,加起来有五万两,一早就从钱庄兑换了银两和铜钱,发饷两月,绰绰有余。
兵部欠饷银,自是因为银子都用在了边军的抚恤上,边军肯定是要足饷的。
陆合面色顿了下,情知如今发饷之银是从他而来,就有些不自在。
车铮看着这一幕,心头慨叹:“不管如何,经此一事,贾云麾可收果勇营上下军心。”
先杀一都督佥事,悬首辕门,这是立威!
提前予军卒饷银作开拔之用,这是施恩!
原本正胆寒惊惧的士卒,被这一棒一甜枣,岂不感激涕零,敬其威,服其德?
且又只给两个月饷银,押一个月饷银,这里的算计,自然是兵不得饱食,方得驱用。
说好的足兵足饷呢?
不仅仅是车铮心头暗惊,单鸣这等贾家部将,因为当年在贾代化手下为将,体会更深,目光深凝,心道,“云麾用兵、将兵,已有宁荣二公之风采。”
贾珩道:“诸事停当,待发完饷银,午时即可开拔,一东一西,两路并进,诸将都下去筹备。”
随着贾珩传令下去,宋源和蔡权那边儿开始发饷银,果如车铮所想,一时之间,军心大悦,欢声雷动,连行军列队都快速了起来。
这就是将兵之术,正提心吊胆之时,再给予好处,就有斯德哥尔摩症候的敬服之念。
随着兵马齐动,整个神京城也都听到这边儿的动静,都是派出了家仆打探讯息。
兵部衙门
午后,坐衙视事的兵部尚书李瓒,闻听下方小吏禀告,摇头笑了笑,说道:“好一个贾子钰,年纪轻轻,已有将兵之能,真是将门虎子。”
“阁老,贾子钰刚刚派了人,催要果勇营三个月饷银。”就在这时,下方的兵部左侍郎施杰,笑着说道。
“打发了回去,现在哪有饷银?他不是刚刚追回不少空额兵饷吗?那都是兵部历年从户部那边儿受了不知多少白眼要的银子,早就发给他们了。”李瓒笑了笑,说道。
司务厅中坐着的两位侍郎,以及几位兵科给事中闻言都是笑了起来,而一些令史也是发出附和的笑声。
这就和大佬视察某地,讲一个笑话,你不笑?
至于饷银,也并非真的不发,而是在王子腾回京整顿京营之兵前,饷银都会押着不发,否则,明知道让一些将校收入自己腰包,还是先押着再说吧。
笑过之后,李瓒整容敛色,看向列坐在两旁的兵部官员,沉声道:“武选清吏司郎中聂景明,为官浮躁,贪赃枉法,屡次在稽核选录武官上,收受贿赂,现解送交都察院严查其罪,武选清吏司司务,由职方司郎中杭敏署理,员外郎石澍分掌职方司,待本阁奏明圣上,再降制书。”
兵部四司之中,自是武选清吏司油水最足,且最后的侍郎人选必有郎中一席,故,杭敏虽同级迁转,但实际是升了半格儿。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肃然,心头微凛。
李瓒面色淡漠,然后吩咐着一个令史前往拟令函,拿捕正在后院厅中办公的武选司郎中。
做完这些,看着面色多有异样的两位侍郎以及几位的兵科给事中,心头却叹了一口气。
明年开春他要前往北平都司,经略幽燕,彼时,远离中枢,对兵部事务鞭长莫及,对部衙的掌控力度势必下降,以前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反而不能再行纵容了。
兵部右侍郎邹靖,目光晦暗了下,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聂景明是他的老乡,现在阁老这是在为施杰铺路了?
其实,哪怕是楚党内部也有斗争,李瓒要经略一方,长此以往,兵部就要有一位实际上的堂官处理庶务。
而施、邹二人虽同为楚党,并不意味着没有内部竞争。
哪怕一个派系内,政治资源也是有限的。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郎中之职,为正五品,虽说从三品以下不需廷推,只需部推即可,但李瓒为内阁大学士,权力极大,甚至可对部务自处,但事后需得向崇平帝汇报。
至于七品以下,迁转调任,几乎一言可决。
李瓒吩咐完,将目光落在邹靖脸上,沉默片刻,说道:“正方,老朽经略幽燕,尚缺人从旁协理庶务,老朽打算向圣上举荐正方,授以经略安抚司副使一职,定阶从二品,不知正方可愿随同老朽一同前往北平,共赞边务?”
这不是他的选择,而是天子的要求,待王子腾回京后,明年就要实授其为兵部右侍郎,以预部务,整顿京营。
“天子欲用武将,赐进士出身入阁,协理军机,就不能只是加侍郎衔,但王子腾此人好大言,胆魄、才具皆不足,京营由其整顿,只怕难以功成。”李瓒目光深深,思忖着。
邹靖闻言,面色顿了下,拱手道:“阁老,下官愿往。”
既已竞位失败,外放升上一阶,也算有失有得。
李瓒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则是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兵部左侍郎施杰。
施杰似察觉出李瓒目光中的期望,冲李瓒重重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提兵部发生的一番人事变动,却说大明宫中——
偏殿之中,听完戴权的禀告,崇平帝面色古怪,笑了笑道:“子钰带兵有方,天生将种,若是一直从武事,不去求读书科举,反倒是好了。”
戴权笑道:“陛下也知,贾云麾是想求个科举出身的,对此一直念念不忘。”
“是啊,科举出身,出身清贵,自太宗时起,非翰林出身就不得入阁预机务,但多少翰林不通庶务,只会袖手空谈,朕已改此例,宰执必起于州部,将帅必发于卒伍,如今内阁之中,哪一个不是通达政务之才?”崇平帝朗声说着,又是徐徐说道:“朕有朝一日,自也要破一破非进士出身不得入阁的先例,向使王子腾整顿京营功成,为我大汉调理一支可用之军、敢战之兵,朕又何吝开此先例?”
戴权赞道:“陛下为古今未有之明君,自行非常之事。”
事实上,红楼梦原著中,王子腾最终还是得以武将入阁,为内阁大学士,其小弟贾雨村则为兵部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
崇平帝笑了笑,道:“且看子钰此行罢,如能率果勇一营奏凯而还,足应京营可用。”
戴权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长公主府,阁楼之上
晋阳长公主一袭淡红色衣裙,身形慵懒地躺在一张藤椅上,纤纤玉手中,捧着一册书,赫然是贾珩的三国话本。
午后柔煦的阳光,照耀在丽人婀娜多姿的娇躯上,为葱郁云鬓之上的金翅凤钗折射的辉芒。
风姿绰约的丽人那一张白腻如雪的脸颊,五官精致,秀颈之下,一对儿如满月的饱满,裂衣欲出。
怜雪轻笑道:“殿下,贾子钰已经领兵出征了,出征之前,听说斩了一位都督佥事祭旗,补发了两个月饷银,现在全军已经出城剿寇去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放下话本,起得身来,顿时波涛汹涌,春山黛眉之下,美眸焕彩,丹唇噙起一丝笑意,柔声道:“他一向如此。”
怜雪轻声道:“殿下怎么不派人送送他?”
晋阳长公主弯弯眼睫下的凤眸,明亮、清澈,丹唇轻启,轻声道:“他走时,本宫并不送他,等他凯旋之时,本宫亲自去迎他就是了。”
怜雪闻言,心头一动,一剪秋水的明眸看着那雍容、华美的贵妇。
而宁国府,荣国府之中,同样有一道道目光眺望天际。
天香楼一旁挨着宁府的小院中,尤氏一身素雅刺绣梅花对襟袄裙,此刻坐在床榻上,手中织着衣帛。
“大姐,你这织的什么?”尤二姐着淡红色衣裙,婷婷袅袅而来,坐在尤氏身旁,因是刚刚涂抹了胭脂,秀美、妍丽的脸蛋儿比花蕊还要艳上三分。
现在的日子,惬意闲适,尤二姐自是颇为喜欢的,如在待字闺中的公侯小姐也没什么两样。
“天冷了,给自己织件围巾。”尤氏抬起明艳动人的玉容,笑了笑,柔声说道。
这位年岁不足三十的丽人,出身小门小户,对针黹女红倒也不陌生,只是被扶正后,养尊处优,几年不曾碰这些,此刻重新捡起技艺,倒也有板有眼。
一针一线中,藕臂一舒一扬,尽现温婉妩媚,满是良家、人妻的风韵。
轩窗之下,暗红色漆木条桌上,一身淡红色衣裙、身形玲珑曼妙的尤三姐,正手执毛笔,伏案书写。
尤三姐忽地,顿了笔,凝眉眺望着窗外,柔媚的目光似穿过重重时空,已随着旌旗蔽日,刀枪如林的果勇营大军一同飘向京畿三辅的山河表里。
“可惜不能和他一同去。”尤三姐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无心书写文稿,在一张信笺上写下“贾珩”两个字。
却听后面尤二姐轻声道:“大姐怎么不选艳一些的花色,这汗巾是蓝色的,倒有些像是男子系带的。”
尤氏闻言,脸上腾地就有些热,珠圆玉润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媚、酥软,道:“早就是黄脸婆了,太艳的花色,成什么样子?”
“我瞧着姐姐正当妙龄,若是给我们寻个姐夫,也不妨事的。”尤三姐缓缓转过身,调笑道。
此女原就性情泼辣,最近在宁国府读了一些书,倒是改易了许多。
尤氏被说得两颊发烫,羞恼道:“三妹,你这小蹄子又浑说什么,我曾为族长夫人,代表贾族脸面,哪能那般不知脸面。”
说到最后,语气就有几分幽幽。
尤三姐坐在尤氏身旁,笑道:“族长夫人自是要找族长的,族长,不现成有一个?”
尤二姐闻言,眨了眨眼,道:“族长,莫非是珩大爷?”
尤氏面颊羞红,嗔恼道:“你们两个,越说越不像样了。”
说着,也不理尤三姐,径直忙着自己的事。
尤三姐转头看了一眼尤氏手中的围巾,明眸流波,心道,这为谁织的,你能瞒过二姐,还能瞒得过我?
尤二姐秀美的眉眼间浮现起笑意,轻声问道:“三妹,你和……他,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尤氏也是将一双妙目好奇地看向尤三姐。
尤三姐脸上的笑意微微敛去,幽幽道:“还能怎么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尤二姐凝了凝秀眉,轻声道:“妹妹不是因写话本一事,常去向他讨教吗?”
自那次书房谈话之后,尤三姐隔三差五就去请教贾珩,让贾珩审稿。
尤三姐默然片刻,抿了抿樱唇,柔声道:“都是规规矩矩的,倒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了。”
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如果那位珩大爷有意,早就玉成好事了。
否则,难道让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解了衣裳,不着寸缕,主动投怀送抱?
尤二姐不由失笑,轻声道:“规规矩矩不好?妹妹难道指望人家动手动脚?娘前个儿还和我说,三妹可主动一些。”
尤三姐轻哼着,美眸嗔白了一眼尤二姐,恼怒道:“她恨不得我们姐妹三个一起钻了人家的被窝,叠起来被人家……她好当岳母,安享下半辈子的福。”
这话说得,令尤二姐一张艳丽脸颊通红如火,心头剧颤。
这脑海里……都有画面了。
尤氏闻言,心尖儿一颤,嗔恼道:“三妹,你天天说什么浑话,别总带着我!”
尤三姐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尤氏,也不多言。
尤氏却被看得不自在,挪开目光,轻笑道:“这等人家,都要广纳妾室,以延子嗣,等再过一二年,你就知道了,我瞧着三妹倒是个好生养的。”
尤二姐秀美媚眼之间闪过一抹笑意,打趣道:“我看着也像,谁让这般翘儿。”
说着,还抓了一把。
“哎,二姐说就说,上手做什么?”尤三姐粉腻的面颊也有几分羞意,嗔恼说着,看向尤二姐,眼眸一动,笑着就上去抓着尤二姐,闹道:“再也没有二姐上面的翘儿,若是生了孩子,柰水绝对大人小孩儿管够的。”
尤三姐一番“老辣”的话说出,尤二姐暗道一声,娘也,瞧瞧这都叫什么话……
竟觉招架不住,恼羞成怒道:“再让你说浑话,今儿个我不能饶了你。”
两个丽质天成的女子,顿时在床榻上打闹成一团。
看着两个妹子玩闹,尤氏艳丽、娇美的玉容上,也不由挂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若说上面翘就柰水足,她也……
只是她过门十余年,膝下却无所出。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二百六十章 谶语之“悚艳”
宁国府中,内厅之中
午后之时,初冬的金色夕阳披落在厅中,柔和静谧,将满堂的珠翠峨髻映照得彩绣辉煌。
凤姐带着一群莺莺燕燕过来看秦可卿,却是贾母吩咐凤姐,按着贾母的想法,不能等到人家得胜归来,再过去庆贺,那样也失了族亲的真挚。
“凤嫂子,珠大嫂,几位妹妹都快坐。”
秦可卿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挂起娇美的笑靥,招呼着几人坐下。
秦可卿与凤姐就近挨着椅子叙着话,李纨、探春,黛玉、湘云坐在下首,陪着说笑。
宝珠、瑞珠、平儿、周瑞家的、以及丫鬟素云、侍书、翠墨、紫鹃则是垂手侍立在一旁,在各自主子身后垂手侍奉着。
另有碧儿和燕儿也在宝珠、瑞珠身后站着。
凤姐笑了笑,轻声道:“珩兄弟今儿个出征,弟妹怎么没有去送送?”
秦可卿柔声道:“营中不让带女眷,再说……纵是前去,除了给夫君添乱,也没别的用。”
再说,昨晚她都被折腾到软成了一团泥,至半晌午才起,沐浴过后,又是休憩了一会儿,那种浑然酥软无力的感觉消失不见。
凤姐柳梢眉下的丹凤眼,眨了眨,打量着丽人那张娇美、艳丽的脸蛋儿,只觉容光焕发,明艳动人,连她都有些心动。
思忖道,珩兄弟和可卿,这小两口如胶似漆的,真是羡煞旁人。
转而想起了自家二爷,心底不由生出一股郁闷。
她都独守空房好几个月了,日子再这样过去下去……手指都要磨出茧子了。
而秦可卿这种一看就是得了滋润的脸蛋儿,身后一堆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看不出什么名堂。
故而黛玉、探春等人,见着秦可卿姿容明艳不可方物,颦了颦罥烟眉或者英丽的眉,心头不约而同生出一念,也就这样的女子才能配上珩大(哥)哥。
而李纨不施粉黛的秀雅玉容上,也现出一抹异色,心头既有艳羡,又有些烦躁、刺挠。
几人叙着话,磕着瓜子,凤姐笑道:“怎么不见尤嫂子和两位妹妹。”
秦可卿道:“这会儿许是在午睡吧,我等下让人唤唤。”
说着,就要打发宝珠和瑞珠,向着天香楼小院而去。
而在这时,外间一个婆子跑进内堂,道:“二奶奶,二太太让你回去。”
“这才刚坐了一会儿,有没有说什么事儿?”凤姐放下递至唇边的瓜子,柳叶眉挑了个跳,问道:“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婆子道:“听说是太太的外甥,薛蟠在金陵因和人争买一个小丫头,纵奴打死了人,案子在金陵府审下,太太现正为这事儿犯愁呢。”
凤姐闻言,玉容微变,道:“送信的人呢?有没有说是金陵府是怎么审的?”
那婆子摇了摇头,苦笑道:“琏二奶奶,这个我还不知。”
凤姐凝了凝眉,骂了一句,没用的老货。
转头看向一旁的秦可卿,道:“弟妹,我先回去看看怎么回事儿,等一会儿再过来。”
秦可卿道:“人命官司非同小可,嫂子去罢。”
凤姐抱怨了一句道:“前个儿,金陵那边儿的薛姨妈就来信说要上京,那曾想临上京又闹了这么一出。”
说着,招呼着周瑞家的,对着一群也是起身的莺莺燕燕说道:“你们在这顽着,我去问问那边儿情况。”
然后扭着玲珑曼妙的娇躯,向着西府去了。
凤姐虽走,但气氛倒也没有冷下来,秦可卿也是拿着当家女主人的气度来,和黛玉、探春等叙着话。
秦可卿原就是形容袅娜纤巧,性情温柔平和,待人接物也是有一套,故而凤姐虽走,倒也不见冷场。
几个人叙着话,没多久,伴随着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越响声,尤氏、尤二姐以及尤三姐也进入内堂。
一时间,内厅之中又添三姝,自是鲜艳、明媚几分,恍若百花齐放,满堂春景。
“尤嫂子,快坐。”秦可卿笑着招呼着,对尤氏解释了下,道:“刚才凤嫂子往西府有些事儿。”
尤氏笑了笑,三姐妹一同落座。
秦可卿嫣然一笑说道:“瑞珠,将骨牌备了来,再准备一些瓜果茶点来,对了,还有大爷的象棋和围棋,看看几位姑娘愿意下围棋的没有。”
虽是过来陪她说笑解闷,但她也不好慢怠了。
一堆女人在一块儿玩,除却都能参与的活动,比如大被同眠,只能多准备一些活动项目。
李纨道:“弟妹不用太忙了。”
秦可卿嫣然一笑,说道:“姐妹们热闹一些,我看着也欢喜,夫君那边儿,他是个心里有数的,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盼着他能早一天回来,别耽误了过年了就是。”
几人闻言,心思各异。
却是又想起一个多月前,这位丽人在会芳园的从容镇定。
尤三姐美眸流波,打量着秦可卿,心头不由再次感慨,这位珩大奶奶性情爽利、大气,真是出得厅堂,回得厢房。
秦可卿然后看向尤氏、尤二姐和尤三姐,轻笑道:“三位姐妹,前个儿输得钱,今个儿我是要赢回来的。”
几人平时在一块儿抹骨牌顽闹,多少还是要方一些赌注,也就一两文钱那种,主要取个彩头儿,一晚上也输不了一百文。
尤氏笑了笑,道:“钱都准备好了,你能不能赢过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几人闻言就都是笑了起来。
秦可卿看着艳丽、妩媚的尤氏三姐妹,笑道:“只要尤姐姐和两位妹妹,不合起伙儿来打眼色牌,我就不惧。”
几人闻言,又是笑了起来。
那边厢,探春柔声道:“林姐姐,咱们两个下象棋吧。”
其实心头仍是有些牵挂,挥之不去。
黛玉星眸瞥了一眼探春,掩嘴娇笑,说道:“你才跟珩大哥一天,就想做运筹帷幄的女将军了。”
探春被黛玉的话打趣得脸颊微红,英秀双眉下的明眸,就是瞪了黛玉一眼。
湘云撅了撅嘴,轻笑说道:“林姐姐是惯会打趣人的,赶明儿也让林姐姐到珩哥哥书房里去。”
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闪过一抹黯然,轻声道:“我又没三妹妹会写、会看文书的,去了贫嘴饶舌的,也是讨人嫌罢了。”
湘云、探春:“……”
好在这时,丫鬟送来了象棋,紫鹃接过象棋,看了罥烟眉下有着郁郁之色的黛玉,忽地轻笑道:“姑娘,棋盘棋子拿来了,你们下棋。”
她自是多少猜到姑娘的一些心思,这就和小孩子渴望父母关注目光多一些一样,最近,想来是觉得受了珩大爷的冷落,心底藏着小情绪。
探春笑了笑,看向湘云,道:“云妹妹,我们下象棋。”
湘云拿过棋子,红扑扑的苹果脸儿上,挂着甜美的笑意,道:“好啊,三姐姐,我棋力不如三姐姐,我执红子,我先走。”
黛玉这会儿则是压下了一丝怅然的心绪,眸光低垂,罥烟眉下的一剪秋水盈盈波动,掩嘴娇笑道:“咱们三个轮着来,若是谁输了,换另外一个人。”
不提又是“合起伙儿来”,又是“三个轮着来”,如何有着谶语之“悚艳”。
却说这边厢儿,丫鬟正准备着牌桌,秦可卿看向李纨,一双柔媚无波的目光落在李纨的脸上,樱唇抿了抿,欲言又止。
这楚楚动人的目光,倒是看得李纨略有几分不自在,轻笑了下,问道:“弟妹盯着我做甚?”
秦可卿也不好说,嫂子,我想问问你,你当初成亲几个月,肚子有得动静?
“就是看着嫂子亲切。”秦可卿娇美如花霰的脸蛋儿现出笑意,柔声说道。
李纨只当客气之言,秀雅玉容上有着几分笑意,笑了笑道:“我见着弟妹也亲切。”
秦可卿轻声道:“听夫君说,兰哥儿在学堂里很是刻苦,学堂里的几位讲郎都夸了好几次,说是我贾家的读书种子呢。”
提及孩子,李纨脸上也有几分欣喜之色流露出来,口中却谦虚说道:“兰哥儿他也就是发蒙早一些。”
秦可卿点了点头,笑道:“我那个弟弟,夫君说还是打算让他读书的,将来也可和兰哥儿做个伴儿。”
李纨笑了笑,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他现在不是在讲武堂,是要从军的吗?”
她对那位珩大爷对自家小舅子的前途安排自有几分好奇,她想知道……是不是比着贾族子弟略有优待一些?
秦可卿轻声道:“夫君说,习武也不一定要行伍出身的,习武可以强身健体,锻炼心智,鲸卿将来还是要读书科举的,否则看着就弱不禁风的,再读书熬坏了身子骨,反而不好了。”
这话自是贾珩的原话,秦可卿觉得有理,此刻就说出来,一时间,倒也没有多想。
李纨闻言,却是笑容渐渐消失,明眸微黯,一时默然不语。
却是想起了她的亡夫,何尝不是如此?
如是这样,要不将兰哥儿也送讲武堂?
抑或是寻他珩叔,让他珩叔儿教他,可人家和自己非亲非故的,她这个嘴也张不开。
她心头其实还有一桩心事,当初兰哥儿被那位珩大爷借了两本书,她就“小气”地上门讨要,不定人家怎么看她。
见李纨神色晦暗,目光闪烁,似有所思,尤氏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等兰哥儿稍大一些,再入讲武堂习武。”
这时,秦可卿也反应过来,她方才倒是忘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正要岔开话题,忽地远处就见凤姐带着周瑞家的,手中拿着手帕,入得厅中,丹唇未启,笑声先闻。
众人都是将一双双目光投向凤姐那张笑意盈盈的脸蛋儿。
“着急忙慌的,谁知是虚惊一场。”凤姐笑着落座至牌桌旁的椅子上,接过一旁平儿递来的一杯香茗。
“嫂子,那边儿是怎么说?”秦可卿问道。
凤姐笑道:“你们猜怎么着?我那表弟不是在金陵府下审着吗?结果那金陵府知府是是我们贾家的门生,那边儿说了话,赔了苦主一些银子,将表弟报了患恶疾亡故,人死案了,这案子算是了了,姨妈还有表弟和表妹这会儿都上了京,往京里赶呢。”
此刻凤姐无疑沉浸在贾族权势中,脸颊绯然,丹凤眼熠熠流波,喝着茶水。
众人闻言,则是面色微变,神色不一。
说来荒唐,按说这种不法之事掩藏还来不及,但事实上,在原著中就连周瑞家的,见到香菱都说,这是薛大爷上京前为争买而打死人的小丫头?
秦可卿凝了凝眉,美眸浮起一抹忧色,轻声道:“嫂子,这打死了人,金陵府衙岂能如此糊涂结案?”
李纨、尤氏闻言也是面色微顿,虽未名言,但也能听出不妥。
尤二姐和尤三姐对视一眼,也是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晦暗之色,但因是外人,就不好多说什么,但也是认同秦可卿的话语。
尤三姐看了一眼秦可卿,美眸流波,一瞬不移。
她一直好奇那位珩大爷为何与这位珩大奶奶喜结连理,若说颜色娇美,她虽……略输一筹,但也非蒲柳之姿,倒也没见那位珩大爷怎么着。
凤姐闻言,脸上笑容凝滞了下,说道:“弟妹,又不是我们托得人家,是那金陵的知府给我们了得案,那些官面的人物,想来知道其中的门道。”
其实,这就体现出秦可卿与凤姐的不同,虽同是性情爽利,甚至在红楼梦原著中二人性情投契,但秦可卿性情平和,而凤姐性情狠辣。
秦可卿抿了抿樱唇,虽觉得不妥,倒也不好说什么。
见气氛略有几分沉闷,凤姐也知自己这般炫耀权势,似是难以引起共鸣,就笑着岔开,道:“听说薛姨妈和表妹,那表妹听说也是品格儿一等一的好女孩儿,到时可见见。”
平儿弯弯细眉下的明眸温婉如水,轻笑道:“二奶奶这话说得倒有些像是宝二爷。”
这话自是在帮凤姐活跃着气氛,冲淡方才稍稍有些尴尬的气氛。
至于平儿对宝玉的调侃,一来贾府上下人尽皆知宝玉“爱惜女儿”的性情,这种程度的说笑,纵然传过去,宝玉和贾母都不会恼。
二来平儿本来是面团儿、菩萨的性子,更是没有多少恶意。
当然以上在面对王夫人时……失效。
众人闻言自是哄笑了起来。
显然,因为某人之故,宝玉也渐渐有成为快乐源泉的迹象。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事得人而成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入得冬日,万物凋零,十月底的京畿三辅之地,飘飘扬扬洒下了一场小雪,寒风一时凛冽了起来。
而贾珩所领的果勇营大军,席卷三辅以东,因为得锦衣府探事所察,旬月之间,兵贵神速,装备精良的官军,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在渭南县扫平盘踞在石鼓山中的四伙贼寇。
八九千大军稍事休整,卷甲而入华阴县。
华阴县衙,衙中,果勇营众将聚在一团,两旁梁柱下的火盆中,炭火燃起熊熊火焰,衙堂暖和如春。
众将围在一张载画华阴周边县镇、山峰的舆图议事,声音在县衙大堂中响起。
华阴县令以及县尉等一干属吏,都是陪笑地看着几人,吩咐着县中衙役给京营的军爷伺候茶水。
经过在石鼓山剿寇之事上的连战连捷,果勇营上下渐渐打出了一些士气,说话比之以前……嗯,以前也很是大声。
不过,眼下无疑是多了几分底气。
都督同知车铮、都督佥事陆合则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品茗叙话,静静看着几位参将、游击将军围着舆图,商议着如何进剿少华山的贼寇。
就在这时,只听得堂外一声沉喝,“云麾将军到。”
县衙中正在喧闹的声音,恍若被按下了暂停键,诸将呼啦啦离了方桌,列队而迎,车、陆二人也是离座起身,行至近前。
一双双目光投向后堂由着一个锦衣卫,伸手撑起的帘子,只见一着三品武官官袍,头戴山字无翼官帽的少年,在几位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簇拥下,入得条案后。
“末将(下官)见过贾大人。”果勇营诸将拱手连同华阴县大小官吏,拱手说着,声震屋瓦。
贾珩剑眉之下的清冷目光,逡巡过一众武将以及华阴知县,冲华阴知县邓兴点了点头。
华阴知县是文官出身,向他行礼,敬得一多半是他所掌的尚方宝剑。
贾珩落座在条案之后的太师椅上,沉声说道:“开始议事。”
众将齐声应是,身后就有两位锦衣卫士悬起舆图。
威信这东西,一般都是打胜仗打出来的,不管这胜仗含金量如何,在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中,威信自生。
所以,别看先前石鼓山的贼盗甲具不全,不成建制,哪怕是一支二线治安部队都能予以剿灭,但扫荡了这伙贼寇,贾珩在果勇营将校中也聚了一些人望。
参将单鸣,首先抱拳开口道:“云麾,石鼓山四大寇剿灭之后,三辅震动,盘踞在少华山的一众贼寇势必有所防备,军中入山检视军情的斥侯,近日已少见这些贼寇在县城、乡镇活动迹象。”
游击将军瞿光,面容丑恶,脸颊左侧一道刀疤还渗着点点血迹,似是新添,闻言,抱拳道:“末将以为他们定是躲在了少华山深处,打算与我军长期周旋。”
参将杜封,沉声说道:“只怕石鼓山贼寇覆灭,已经警醒了彼等,不敢再据山寨与我官军对抗,而少华山山脉连绵,一旦躲进深山老林,再想剿灭就难了。”
都督同知车铮也是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说道:“大人,一但贼寇隐入山林,我军进兵剿捕也要受得影响。”
先前的石鼓山几伙贼寇覆灭的最大缘由在于砸不烂一些瓶瓶罐罐。
毕竟,苦心经营了这般久,山寨的财物以及老幼如何舍得?
加之,还以为官军与历次前来进剿的官军一般无二,仍据石寨而守,遂为装备精良的官军打破山寨。
当然,这也是无奈之举。
“无妨,如今进入冬日,天气严寒,他们遁入深山,根本支撑不了太久,况且他们的匪巢,也能摸索到。”贾珩沉声说着,又续道:“据锦衣府的情报,少华山贼寇大大小小共有九伙,五六千人,势必不能在山林中久居,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谨防他们弃寨,由潼关逃遁至河南等地,不过,本官已知会潼关知县以及驻军,近期严守关隘,堵敌东逃,以防悍匪入豫,裹挟河南灾民生乱。”
因连年天灾,河南山东二地的百姓生计困顿,如果再加上州县地方贪官污吏的盘剥,极容易酿成民乱。
车铮皱了皱眉,问道:“大人,若是敌寇西蹿,又当如何?”
贾珩沉声道:“那反而容易了,本官正要晓令京畿三辅诸县,于通衢要道设卡盘查,诸地巡检、兵丁十面张网,予以助剿,稍后本官会提前行文华阴以西诸县,提前防备。”
见众将再无异议,贾珩沉吟片刻,道:“此次仍是要注重剿抚并用,对一些因糊口之难而屈身事贼者,都要给予宽宥。”
而后,贾珩就是各自派发进军任务,主要是对少华山几伙贼寇的进剿、围堵。
待诸将领着军令各自离去,贾珩凝望着舆图之上的山河表里,也是一时出神不言。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次与上次剿匪翠华山不同。
彼时,他将数百乌合之众,只能深入敌境,行险一搏。
如今,他用得都是正兵,以堂堂正正之师,调兵遣将,以多胜少,倒不用弄险计。
“但也是治标不治本,这次剿寇后,难免明年不会卷土重来,而先前石鼓山不少贼寇,都是河南南阳等地入陕的流民,自商州进入三辅之地就食,然而三辅之地不说荆榛蔽野,但我一路所见,百姓衣不蔽体,面有饥色……这些是在神京城中醉生梦死的权贵所看不到的。”贾珩目光深深,心头沉重。
哪怕知道陈汉立国百年,已至王朝中期,再加上天象之变,民生凋敝,但只有实地走访,才能深切体会到百姓过得是何等的苦日子?
看着一个个灰扑扑,身形佝偻,面朝黄土背朝天,推着木质独轮车,往来于尘土飞扬的村镇、县城之间的百姓……
“这片土地从来不会有什么安安饿殍……如今的情况,只能先精兵简政,蠲除赋税,予民休养生息,而整顿盐务的确是一个突破口,彼时,边饷就可蠲除,先给百姓喘一口气,但单纯的整顿盐务也不行,另外一个突破口就是刷新吏治……官不聊生。”贾珩似乎能理解在神京城中那位京兆府尹的政治追求了。
想来那位许德清辗转地方,已经看到了如今的陈汉,几有鱼游沸鼎、危若累卵之势。
此刻,华阴县知县邓兴,则是面色疑惑地看着伫立在舆图之前眺望,眉头紧锁的少年权贵,目光又是落在条案上的尚方宝剑,久久挪不开。
而贾珩也似有所觉,转头看向华阴县知县邓兴,问道:“从河南、山东等地入陕的流民,邓大人都是如何安置的?”
这位华阴知县,也是进士出身,在华阴任官二载,官声尚可。
邓兴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云麾,流民入陕之后,都想往神京城讨生活,但神京城也不堪重负,部衙、府衙严令我等诸县,就地安置流民,予以土地、粮田供其耕种,但云麾也知,三辅之地那还有多余田地?况且,彼等流民都是弃了家中粮田,而至旁处讨生活。”
贾珩默然片刻,徐徐道:“三辅之地,自来富饶,国家宗藩、勋贵,多在州县乡亭置产营田,自无多余土地供灾民耕种。”
当然,江浙、湖广的中小士绅,土地兼并也不遑多让。
所以,就地搞屯田也不太行。
问题也不是什么没田可种,而是这些灾民因为年成不好,赋税、徭役太过沉重,就只能弃了在山东、河南的粮田。
乡村之间,基本都行保甲之策,一二户逃亡,剩下的几户就要承担剩下的赋税、徭役,自会引起连锁反应。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百姓的生计问题不予解决,三辅之地匪盗还是会源源不断。”
“云麾所言极是。”邓兴闻言,对眼前少年也有了几分认同。
试问,哪有武将会考虑民生之题,无怪乎此人未及弱冠之年,就得圣上信重,赐以尚方宝剑。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明年,朝廷会将河南、山东二地粮税、徭役蠲除大半,流民之厄将会大大缓解,本官也会奏禀于上,择二省青壮编练为军,以国家财用奉养、驱驰。”
与其任民事贼,不若将一部分充入京营军卒,另外一部分,其实可以在山东、河南等省实现大范围的军屯、民屯,集数十万人力,兴修水利,生产自救。
但后者牵连甚广,让谁来主持军屯、民屯?
这就非需能臣干吏主持不可。
“河南、山东二地的巡抚,现在都是齐党中人,明年这两地的赋税都会酌免,就看这些地方督抚,能不能整合人力物力,镇抚一方。”贾珩眉头微凝,思忖道。
小农经济,一家一户抗风险能力很是薄弱,非常容易破产,因为官府只在收税时出现,而不能以行政手段统合资源,抵抗风险天灾。
所以,刷新吏治,提高行政效能就至为重要。
所谓,事得人而成,不得人而败。
吏治败坏,纵是征发百姓挖掘河道,或是自以为得计地搞以工代赈,也是瞎折腾!
这就和元朝黄河泛滥,有大臣却主张不修河堤一样,因为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好事都能给你变成坏事。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至于王朝周期律,死上几百万人,自杀自灭,又便宜了外族。”贾珩想得深了,又是叹了一口气。
“大人,曲千户还有宋参军回来了。”就在贾珩思索之时,一个锦衣卫士入得县衙,拱手道。
贾珩闻言,吩咐道:“让他们至内堂叙话。”
说着,冲邓兴点了点头,然后折身返回内堂。
不多时,锦衣千户曲朗以及宋源二人,从外间大步而来。
两人进入内堂,行礼而罢,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问道:“流民都编入军册了吧?”
果勇营作为十二团营之一,兵额两万余,查出九千多空额,这些军卒自是要补齐的。
而从京畿三辅汲取兵源,不若从流民中募兵,也应着贾珩先前不止一次所言,以国家财用奉养、驱驰。
宋源道:“已经按着大人吩咐,在商州知州的配合下,在河南、山东二省入陕的流民中择青壮六千,但有不少拖家带口,我们在京畿诸县安顿,已有力不从心之感。”
果勇营一军,因原为一等伯牛继宗所掌,在十二团营中论兵额都是排名前三的大营头。
兵额定制两万二千多人,如今在册兵丁只有一万三千四百众,加上前段时间剿匪阵亡之卒,只剩一万二千余,差额近万人。
没有人会嫌自己手下管着的兵马多,若不补充,兵部那边儿就会削减兵额。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那先将这六千人不和果勇营编至一处,以五百人一营,暂编十二个新兵营头,等入神京后,我亲自整训,余下空额,继续招募流民为军,直到彻底补齐,不然这些流民就只能为寇盗,滋扰地方。”
“是。”宋源和曲朗应道。
他此举自是为新军储备兵员,至于为何招募流民,而不是在原有三辅诸县募兵?
其一是担心为京营风气带坏。
其二是一个不为外人道的心思,相比在神京城中的本土兵源,募客省籍的兵员入京,就只能寻他本人为依托。
这就是他对整顿京营,缺乏兴趣的原因,就算让他任京营节度使,没有一手培养起来的嫡系支撑,忙活半天,最后也是给旁人做嫁衣。
因为天子可以给他权力,自然也可以收回。
而从头到尾编练一支新军就不一样了,身为新军的缔造人,许多人都是自己一手提拔,兵员也是客省之籍,说句不好听话,纵是扯旗造反,都有人跟着。
近万行新式操典、用新式枪炮的新军,在神京城中,必将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军事力量。
“许多事情,别看现在千好万好,但等闲变却故人心时,若是一点力量都没有,就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贾珩思忖着。
京营十二团营,他经剿寇后,能完全随自己心意地执掌果勇营,就是极限了。
不管是功勋还是资历,抑或是年龄,他都没有资格为京营节度使。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等云麾将军
却说时光匆匆,万物枯凋的神京城郊外,斑鸠、鹰隼在路旁几株掉光了树叶的白杨树枝桠间跳跃觅食,不时发出苍凉、悠远的鸟鸣。
远处,数十骑荡起一路泥水,踏过积雪融化之后略有几分泥泞的官道,驶入巍峨、高立的神京城中。
“唏律律”……
随着一声骏马的嘶鸣,数十骑在永业坊前的石砌牌楼之前勒马而停。
为首马上端坐着外披黑色大氅,内着一品武官袍服,腰间挎刀的中年武将。
那武将面皮肤色黝黑,颌下蓄着短须,眉头之下,目光平静,眺望着房舍俨然的青石街道,手中握着缰绳,晌午的冬日阳光落在其人魁伟的身形上。
“大人,是否先行回家用过午饭。”身后的家将,问道。
王子腾皱了皱眉,低喝道:“用什么午饭!本官还要急着进宫面圣。”
王子腾说着,对着身后一个亲兵,吩咐道:“回家告诉夫人,就说老爷我先行入宫面圣,稍晚方回。”
领外差回京,第一时间去入宫面圣,自是以示一心扑在公务之上。
那亲兵应了一声,一夹马肚子,马啼踏过青石板的“哒哒”之声中,就向着永夜坊尽头去了。
王子腾面色澹漠,也是拨马向着宫城而去。
而随着时间流逝,王子腾回京的消息也以永业坊为中心,开始向着神京城传开,为一些有心的文臣武将所知。
半晌午,荣国府的荣庆堂中,一众莺莺燕燕汇聚一室,因下面燃着地龙,门窗又得以棉帘、玻璃封堵,是以室内温暖如春,不见寒风。
贾母歪坐在罗汉床上,由着丫鬟鸳鸯、琥珀等人捏肩捶背,下方几个垫着羊毛毯子的绣墩上,凤姐、李纨、王夫人、探春、迎春、惜春、黛玉、湘云俱列座,陪着谈笑。
宝玉同样在贾母身旁,一张如满月的脸盘儿上挂着欣然的笑意,听着凤姐在贾母身旁逗趣儿说笑。
因贾珩离京日久,宝玉自是故态复萌,加之这几日天气寒冷,愈发不愿往学堂读书、听课。
至于荣庆堂内,欢声笑语,有凤姐在,自是不会缺。
众人说笑之间,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姨妈她们这会儿也不知到哪儿了。”
贾母轻笑道:“从金陵那边儿,这会儿应也到京畿境内了吧。”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婆子入得堂中,笑着说道:“老太太,二太太,琏二奶奶,王家表兄打发了人来,舅老爷查边回来了,这会儿入宫面圣去了。”
王夫人闻言,白净面皮上就是现出笑意,惊喜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前个儿嫂子还说呢,怎么比预定的日子还晚了十来天,再过几天可就是生儿了。”
凤姐也笑道:“现在回来也不算晚了,倒不忙着筹备。”
心头也有几分欣喜,叔父终于是回来了。
前儿个那水月庵的净虚老尼求她办事,送了五千两银子,说是五城兵马司在东城抓了一个拐人的人牙子,求她想法子捞出来,结果她去了五城兵马司,那里管事的主簿,叫范仪的,根本不买她的账。
真真是把她怄坏了,真就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是吧?
亏她还千方百计想着将平儿送到他房里,这光儿,她是一点都沾不着。
说来,还是收了吴新登、单大良等人的银子归入公中,让凤姐的心思起了一些微妙变化。
再加上贾珩先前的言语敲打,既没有耳提面命,也没有深入肌里。
凤姐心头难免生出一些侥幸心理,虽不敢再做放印子钱这等缺德事,但旁得插手词讼、摆弄权势的心思,并未彻底打消。
反而随着贾珩、王子腾为宫里大用,声势大振,以及前日薛蟠纵奴打死人命,金陵知府为其开脱,胆气愈发壮了几分。
这都是人之常情,不遭大变,二十多年养成的性情,岂能三两句话改易?
王夫人白净面皮上现出一抹笑意,说道:“凤丫头,你和琏哥儿还有宝玉,等晚一些,往永业坊去见见他舅舅和舅母,说来,宝玉也有段日子没见过他舅舅了。”
凤姐轻笑道:“我去就是了,二爷这几天都没见着他人,要不太太带着我和宝玉晚上坐着马车一同去见见舅老爷。”
“也行。”王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见着周围几人的反应,心道,还是宝玉他舅舅回来才济事。
东府那位怎么说也才三品武官,她兄长是一品武官。
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何止大一级?
贾母静静看着两个人说话,脸上笑纹多少澹了几分,转头问着一旁的鸳鸯,笑了笑道:“鸳鸯,珩哥儿离京也有段日子了吧,我寻思着也该回来了,也不错过给宝玉他舅舅家庆生儿。”
王夫人:“……”
一旁绣墩之上,探春面色古怪了下,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贾母,暗道,老太太可……真有意思。
黛玉粲然星眸熠熠闪烁,拿着手帕,掩嘴娇笑,不过罥烟眉微微蹙起,思忖着,“也不知珩……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这边儿,鸳鸯笑道:“东府的珩大奶奶说,大爷昨个儿来的信上说,华阴那边儿,就剩一些手尾,想来回返也就这一两天了吧。”
探春也是接过话头,说道:“邸报上说,珩哥哥用了围堵、招抚之策,少华山不少屈身事贼的百姓,已经向朝廷投诚。”
贾珩的剿寇,倒未有多少悬念,甚至十分顺利,从剿平石鼓山之寇以后,又向少华山进剿,在进兵之途,前后封堵,压制少华山贼寇的活动区域。
因为时近寒冬,缺衣少食的贼寇,在山上根本苦熬不住。
贾珩又着俘虏贼寇在山中呼喊,“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赏”的口号,颇是瓦解了贼寇的抵抗意志,不少贼寇下山向官军投诚。
贾母笑了笑,说道:“那就还好,我还想着别耽误了过年呢。”
探春笑了笑,道:“珩哥哥带着京营一万多大军剿寇,剿平那些贼寇,自是如探囊取物,再说一时牵绊住手脚,怎么也不至于耽误过年,纵然将校为王事忙得年都顾不上,总要考虑下面的兵卒才是的,否则人心思归,肯定是要影响士气的。”
凤姐丹凤眼看了一眼探春,清笑道:“瞧瞧,又是士气,又是人心思归的,三妹妹自从跟着珩兄弟写什么文书之后,对这军营里的事儿,倒是越来越有见地了。”
众人闻言,都是轻笑了起来。
却把探春弄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看得多了,才知道一些。”
见众人三两句话,又是将话题转到贾珩身上,王夫人脸色笑意凝滞了下,只觉吃了苍蝇一样。
又是那位珩大爷!
他怎么就不战死在外面!
还有三丫头,养了她十几年,还抵不住跟人家几天!
……
……
大明宫,偏殿,书房之中,冬日午后的柔和阳光落在条桉之上。
崇平帝手中拿着奏疏,正在执笔批阅着。
“戴权,贾子玉的奏疏过来了吗?”崇平帝忽地停了笔,抬起头,问着一旁的戴权。
戴权笑道:“陛下,昨个儿贾子玉才递来的奏疏,说是这两天要班师还京呢。”
自贾珩离京之后,连战连捷,奏疏不停。
这奏疏因为并未经通政司呈递,而是由锦衣府的人呈送,直达御前。
怎么说呢?
几乎两三天一封,都快成日记了,不仅是捷报,还有一些感慨以及随笔,倒是有些像思想动态的汇报。
比如对三辅百姓民生困顿、贼寇屡禁不绝的看法,忧国忧民与真知灼见,共同洋溢于字里行间。
如果没有成绩和喜讯,这种频度的奏疏,就有些让人心烦,但配合着不停传来的捷报,以及昨个儿急递而来的少华山贼寇主力全部覆灭,再加上贾珩对民生、治安、兵务的政论思考。
这奏疏就显得情真意切、字字珠玑,将一个拳拳之心而又不乏智谋才略的能臣、直臣,跃然形于纸上。
甚至,崇平帝还产生了一些,嗯,类似后世女人等“情书”的期待。
最近不久,贾珩更是提出“整顿盐务、刷新吏治、裁汰旧军”的必要性和关联性,从轻重缓急上,提出三者应该同时推进,并行不悖。
嗯,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不可偏废。
这一论断,不仅左证了崇平帝的决策,也给予了其施政信心。
这本就是崇平帝在心底隐隐成型——明年的新政策略。
崇平帝点了点头,温声道:“朕都快忙忘了,他说可班师一部回京,另外还留下一部军卒,帮助华阴受雪灾之民,建造房屋,以避风雪。”
戴权轻声道:“贾子玉好像说,这是军民互助,以为鱼水之情。”
心头暗道,贾子玉这奏疏两三天一封,几乎快成陛下睡前必读之物了。
崇平帝笑骂道:“你这老阉货,也知道什么叫鱼水之欢?”
戴权脸上的褶子也是笑开了一朵朵菊花。
崇平帝收了笑容,眺望远处,喃喃道:“贾子玉,明后两天应该就回京了。”
戴权道:“若是日夜兼程的行军,明儿个这时候应该就到了。”
就在君臣二人叙话之时,忽地,外间内监禀告道:“陛下,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在外求见。”
崇平帝闻言,愣怔了下,道:“王卿这是从西北回来了?宣!”
王子腾查边去得主要是延绥、固原、宁夏一线,前者原在陕省境内,而后二者则远一些。
不多久,王子腾虎步生风,入得偏殿,跪下行礼,道:“微臣,王子腾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岁。”
“王卿平身。”崇平帝面色和缓,笑了笑道:“戴权,给王卿搬个绣墩。”
王子腾谢恩起身,听着崇平帝的语气,见龙颜欣悦,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君臣寒暄两句。
王子腾道:“圣上,微臣查三边防务,点检关隘、烽候,现汇总一疏,还请圣上御览。”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奏疏,双手举过头顶。
戴权这边儿就是接过奏疏,折身,递给崇平帝。
崇平帝接过奏疏,翻开,凝眸读着,眉头渐渐皱起,冷声道:“三边兵制,竟败坏至斯?”
“圣上,经臣明察暗访,三边军将吃空额近四成,臣观之都觉触目惊心,难以置信。”王子腾面色凝重,沉声说着,但眼底却有一丝得意,他为了弄清这些数字,颇是费了一番手脚。
那些边将奸诈、狡猾不下京营之将。
崇平帝掩住奏疏,脸色铁青,道:“戴权,将贾子玉的这份儿奏疏拿给王卿看看。”
“是。”戴权从御桉中取过一封奏疏,转身递给了王子腾。
王子腾心头一惊,拿过阅览,阅读着其上文字,面色变幻了下,因为其上正是叙说了果勇营吃空额之情。
王子腾面色倏变,只觉后背冷汗渗出,“噗通”跪下,顿首拜道:“圣上,臣为京营节度使,有失察之责,还请圣上降罪!”
“你方任京营节度使不足一年,这个账还算不到你头上,起来罢!”崇平帝摆了摆手,面色铁青,看着额头渗出冷汗的王子腾,心头多少有些失望。
任京营节度使不足一年,就做不了事吗?
以前他或还觉得还的确是这样。
但贾子玉刚刚提点京营一日,就清查空额之饷银,追夺贪占饷银,就在半个月前,牛继宗为了还上饷银亏空,到处典当牛家产业。
而果勇营除却被斩首示众的夏牧等人抄检家资弥补亏空,包括同知、佥事、参将、游击都陆陆续续补上了,近半饷银亏空。
再说掣肘重重,无力整军?
贾子玉刚刚上得奏疏,已补齐果勇营兵额,所言剿捕了少华山的数伙贼寇,为求治本之策,募流民青壮为兵,不使其屈身事贼,滋扰地方。
这一石数鸟,面面俱到。
更不要说,前有清剿三河帮贼寇,一解国库财用之难,二为内帑营生殚精竭虑。
“向使满朝文武皆如贾子玉,朕何又落得此等内忧外患,左支右绌的窘境!”
还是那句话,贾珩的出现,尤其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无事不成的干练作风,给了崇平帝一种高期待。
总忍不住拿手下大臣和贾珩去比。
这一对比,就不忍看了。
崇平帝面色不豫,冷笑说道:“边军吃空额四成,京营更是尤为烈之,近半吃空额,还有老弱减半发放饷银,朕前日读弘文馆编纂的《明史》,观我大汉京营,已有庚戌之变时,前明之不吉之兆!”
崇平帝所言是指明史记载:【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兵部尚书丁汝夔核营伍不及五六万人。驱出城门,皆流涕不敢前,诸将领亦相顾变色。汝夔坐诛。】
王子腾拱手道:“臣一定全力整顿京营,裁汰老弱,为圣上练出一支敢战之兵。”
崇平帝道:“京营整顿,刻不容缓,等贾子玉归来,你们多加商议。”
王子腾闻言,心头就是一凛,就有些憋屈。
又是贾子玉。
他已在天子口中,提贾珩之名几次,这位少年究竟何德何能,为何如此得天子青眼有加?
崇平帝沉吟片刻,沉声道:“戴权,传朕口谕,着内阁拟旨,王子腾查边有功,加兵部侍郎衔,贾珩于京畿三辅剿寇有功,晋爵一等云麾将军,诏旨六部,明发中外。”
因为此刻在内阁值宿的是武英殿大学士李瓒,提前都有通气,就可直接拟旨。
本来王子腾以武将之身,若实授兵部侍郎,或许引得六科哗然,崇平帝说不得还要施展一番借力打力的权术手腕。
但现在……
崇平帝分明改易了心思,只是加衔兵部侍郎,表其劳苦功高,并不实授。
这种加衔,哪怕是边关一些劳苦功高的总兵,都加了兵部侍郎衔,多领着一份俸禄,反而失了先前李瓒所想的让王子腾入阁的“前奏”用意。
至于贾珩的爵位晋升,由正三品而升入正二品,按说是要象征性的廷议一下。
但一来是升武勋之爵,且不在五爵之内。二来,内阁有武英殿这位执掌兵部部务的大学士愿意奉拟,也不失名正言顺。
所以,内阁拟旨,被六科驳回的几率为零,因为靖平三辅贼寇,功劳也差不多了。
“一等将军就是正二品,领果勇营都督就可水到渠成了。”
崇平帝眸光闪了闪,思忖着。
王子腾这边儿也是拱手谢恩,心头那种往日圣卷移走、澹薄的异样之感,愈发强烈。
加兵部侍郎衔,他缺这个衔?
还有谁能告诉他,他离个京的工夫,那位宁国旁支,就要一跃而升为正二品的武官了?
可恨,谁让他……不姓贾?
第二百六十三章 薛蟠:珩表兄,我是文龙啊
华阴县
午后时分,贾珩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缓行在县城街道上,目之所及,可见街道两旁的房屋,有不少都被前日的积雪压塌成一个个洞。
果勇营的将校、军卒正在搬着木料、茅草、瓦片,上着梯子,帮着华阴县的百姓修补房子。
临近华山的寒风,略有几分刺骨,扑打在少年峻刻、削立面容上,气质愈见英武、清绝,红色大氅随风而扬,恍若赤红锦锻,绚丽鲜艳。
少年端坐马鞍之上,腰间悬着金龙剑鞘的天子剑,正要继续往前走着,前往城外的营寨,处置军务。
然而,两旁正在忙碌的百姓看到贾珩,却是亲切地唤着“云麾来了”,从屋舍、商铺中走出,拦住了马队。
贾珩见此,也只得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锦衣卫,笑道:“诸位父老乡亲,请了。”
一个鬓发如银、脸上沟壑纵横的婆婆,带着一个扎着红头鬙的女孩儿,从人群中颤颤巍巍出来,挎着篮子,笑道:“这是俺家烙的油饼,还热乎着,云麾尝尝吧。”
一旁腰间系着围裙的妇女也是面带微笑,挎着一个竹蔑编就的篮子,里面装有半篮子的土鸡蛋,说道:“这是鸡子,云麾拿着炖羹吃。”
另外一个荆钗布裙、水桶腰的中年妇人,笑道:“云麾娶亲了没有,我有个侄女,年方二八,长得俊得很。”
其他妇人笑道:“翠花她娘,你哪来的侄女?你别是想说你那闺女翠花吧,那二百多斤,能配上云麾?”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参将单鸣面有动容,瓮声瓮气道:“某家从军数十载,未见有兵卒为百姓修补房屋,解百姓之繁难,也未见百姓对军将爱戴、亲近一如邻里。”
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在这个时代,能做到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就已是有道王师,但现在果勇营的军将、兵卒,岂止有道二字?
知县邓兴,牵着一匹黑马,闻言,同样感慨道:“单将军,下官辗转诸县,宦海沉浮近十载,也从未见过有军卒帮助百姓搭建房屋,百姓爱戴军卒如亲朋,亚圣有言,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如今看去,不过如是啊。”
这位崇平初年,同进士出身的华阴知县,明显还未彻底为陈汉官场彻底污染、同化,见得这一幕,心头触动极深。
曲朗清声道:“云麾先前所言,军卒许多来自百姓,是谓子弟之兵,家中子弟为受灾父老排忧解难,应有之义。”
邓兴闻听此言,双眼一亮,朗声道:“好一个子弟之兵!云麾前有军民鱼水之情,后有子弟之兵,纵古之名将,也难见此对军民之情有机纾之论,真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啊!”
古之兵家,多在兵书上强调和论述庙算、军需、赏罚、计谋、用间对军争胜负的作用,而鲜少从政治角度去思考军队与百姓之间的依存关系。
孙子曰:“上下同欲者胜。”
然而这个“上下”,更多是指君与臣、将与兵,而非兵与民。
贾珩这边儿应对完华阴百姓的热情寒暄,拱了拱手,笑道:“诸位父老乡亲,我还需去城外大营中视察军务,不好多做盘桓。”
众人闻言,都是笑着散开一条通路。
车铮看着这一幕,转头看向陆合以及原果勇营的两位游击将军,面上隐见愧色,叹道:“先前少华山贼寇逃匿深山,多赖华阴父老帮助寻找寇巢,如斯兵民一体,互帮互助,我等不及也。”
“是啊,以往想都不敢想,百姓哪一个不是避我等如蛇蝎!”一位名唤肖林的参将,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
另外一位游击将军,道:“贾大人治军有方,让我等大开眼界。”
陆合听着几人,暗道,老车你们以为拍那位的马屁,就能保住屁股下的位置了?
那位治军、将兵皆能人之不能,只怕回京之后,果勇营再无我等之位!
在华阴县驻军日久,贾珩麾下果勇营的将校,在这种军民和谐共处的场景下,多多少少受到一些感染,虽不敢说受得灵魂洗礼,洗心革面,但也是多有触动。
而就在众人感慨万千之间,城门洞处却传来一阵喧闹声。
就是将贾珩和众将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辆辆马车,自城门洞而入。
却是有一辆押送着盛满箱子的车子,车轴断裂,侧翻看来,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噗通”落地。
其内金银、绢帛,就是洒落在一地,而正在城门洞守卫的果勇营兵丁,正要上前帮忙。
那骑在一匹骏马之上,着黄稠衫的少年,一拉缰绳,面色一变,喊道:“我看哪个敢乱动!这是我们薛家的财货!福伯,快来人看着!”
而在城门口的值守的是个小旗官,一听这话,脸上一垮,就有些不乐意。
抱起了手,挑了挑眉,冷笑道:“哪个看上你这点儿破烂儿!老子前段时间破了山寨,好东西一箱一箱的,比这三瓜两枣见得都多,老子稀得你这些鸡零狗碎!”
几个头戴范阳笠的果勇营军卒,闻言,也是哄笑了起来。
不管是石鼓山的四伙贼寇,还是少华山的几伙贼寇,他们劫掠过往商贾,堪称富庶,剿灭之后,打破山寨,自是缴获了不少赃银、财物。
比如石鼓山,四伙不愿打碎瓶瓶罐罐的贼寇,前前后后一共缴获了价值近四五十万两的金银、绢帛。
少华山八九伙贼寇,同样缴获了价值近百万两的金银财货。
但这些财货,按着贾珩的军令,并着锦衣府以及亲兵筹建之宪卫巡视,都要统一充公、不得私匿。
为此执行军纪,前前后后砍了几十颗脑袋。
甚至,一名因为吃空额而急于搜寻银子填补亏空的游击将军,被纠劾风纪的宪卫逮着,送到中军,被贾珩二罪并罚,以天子剑“先斩后奏”!
自此,果勇营为之上下警然。
之后,贾珩派人抄检、计点财货,先是拿出一成垫发了拖欠两个月的饷银,又一成用来安置新募的流民之兵,再抽出半成用来抚恤果勇营麾下的伤亡士卒。
此外,打算拿出半成,在凯旋回京前,于华阴城外,办一次表彰大会,对有功将校以及士卒予以奖赏。
至于贾珩也好,还有下面的游击将军以上的将领,尽职本分,反而一两银子都没有分。
一来,自是不能那边儿刚刚吃了空额还没有秋后算账,就给予赏银。
二来,收买这些中高阶将校,没有三五千两,能拿得出手?这样一来,投入成本就大了。
说来有趣,在这种特定场景下,这些游击、参将,大多数没有……统战价值。
反之,将节省下来的银子,七八两、三五两地,发给低阶将校以及兵卒,尽收军心。
自此之后,果勇营军心所望,如臂使指。
下层兵卒的风评,大致就是,贾云麾这人能处,军纪严归严,但有好处是真给你。
这才是往日的京营***子、二流子,突然变成所谓“子弟兵”的真相。
实兵实饷,不贪不占,赏罚分明。
当然,最后剩下的近七成,近百万两的财货,则是由锦衣府清点造册,充入国库、内帑。
而后者也是崇平帝看到奏疏(日报)的快乐源泉之一。
否则,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写随笔、感想,谁看多了都会腻烦。
这边厢,端坐马上的薛蟠,听着城门几个军卒的嘲笑,一张大脸盘子一时间又青又白,心头暗骂,
他娘的,被这几个丘八给笑话了。
他薛家,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被人笑话都是破烂!?
而薛蟠身后的一辆马车车厢中,容色丰美、肌肤莹润的黄裳少女,闭目假寐,少女脸颊白腻如梨蕊,妍美端丽。
这时少女听着外间动静,轻轻睁开一双水润清澈的杏眸,隔着布帘子,问着坐在车辕前首的丫鬟莺儿,柔声道:“莺儿,车怎么停了,还有哥哥在外面和谁争吵?”
莺儿隔着帘子,语气忧心忡忡说道:“姑娘,大爷似是和官军吵起来了。”
宝钗容色微变,柳叶细眉下的水杏眸子中,浮起忧切,问道:“没出什么事儿吧?”
她一路过来,见得不少官军,几乎和拦路匪盗也没什么两样,好在她家自金陵上京,得了金陵知府衙门开具的路引,这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
莺儿轻声道:“车子坏了,箱子落在地上,一些金银洒出来了,那些官军倒没哄抢,抱着手笑大爷呢。”
宝钗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诧异道:“这倒是奇了。”
官军什么德行,她这一路也算见着了,哪怕有金陵府衙开具的路引,还有兄长不时拿出舅舅的名头,但也留了一些买路钱。
这见着银子不哄抢,还是头一遭儿。
香菱这时,也是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眸,好奇地看着宝钗。
彼时,莺儿轻声抱怨道:“姑娘,咱们原说一路不停的,直接上京,大爷非要说在华阴歇歇脚。”
宝钗闻言,却反过来宽慰着莺儿,柔声道:“天色已晚,想来一时也到不了神京,路上寻驿站住,人多口多的,不好安顿,不若明早出发,到长安县城休整一下。”
宝钗说着,就是伸出一只肌肤胜雪的玉手,挑开马车车窗的棉布帘子,因还有着竹帘遮挡,就从里间见外面,外面却见不着里间。
宝钗凝眸,看着不远处的一幕。
果见,如莺儿所言,那些军卒看着洒落在地的金银财货,抱着手大笑,人与马呼出的热哈气,将一张张军卒面容映得不大真切。
“这些兵,似是京营的兵?”
因舅舅王子腾就是京营节度使,宝钗这一路上,不动声色中还是做了一些功课,如今见着迥异于省军的号服、旗帜,情知是京营。
见此,心下稍定。
身后另外一辆马车上,薛姨妈却是吓了个激灵,对着一旁的同喜、同贵,吩咐道:“让蟠儿别和人家吵起来,若是要过路银子,赶紧给那军爷就是了。”
同喜闻言,挑帘从马车上下来,小跑着近前,唤着薛蟠说道:“大爷,若是他们要过路银子,给他们就是了。”
这边厢,从后边儿赶来的福伯,闻听此言,一边吩咐仆人收拾着翻倒在地的箱子,一边从袖笼中拿出一锭银子,笑呵呵地上前,递将过去说道:“军爷,拿着和几位兄弟喝杯茶。”
那小旗官见得这状,却敛去了笑容,如避蛇蝎,瞪圆了眼睛,骂道:“老头,你这是要害老子不成?”
这银子谁敢收!
那飞碟盔上插着白翎的,正瞥了过来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盯着呢。
自是贾珩在果勇营以亲兵筹建的宪卫,专司纠劾风纪,察察不法之事。
而这边儿,薛蟠梗着脖子,嚷嚷道:“给他们银子做什么,我舅舅是京营节度使,我们到了京畿脚下,怕他们这些兵做什么!”
这话一说,那小旗官就是脸色倏变,目光惊异不定地看向薛蟠。
见那小旗官面色变幻,薛蟠心头一喜,正自暗暗得意,扬起脖子,趾高气扬地想要说两句。
而在这时,却听一阵马蹄细碎声响起,一个身着飞鱼服,身形魁梧的锦衣卫士,驱马近前,看着堵塞在城门洞的车队,面色冷厉,沉喝道:“尔等在这儿堵住路子作甚!赶紧搭把手,将这辆车抬了,把路疏通!大人要至大营巡视军务。”
却是贾珩身后的一个锦衣卫上前而来,驱散着人群。
那小旗官连忙吩咐着几个军卒,帮着推车。
薛蟠见着衣服鲜丽的锦衣卫士,心头一怯,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下,胖乎乎的大脸上现出笑意,套近乎道:“这位兄弟,在下薛蟠,不知兄弟怎么称呼?对了,是哪位大人当面?”
说着,将目光投向在前呼后拥下的少年权贵,却对上一双冷峻、锐利的目光,心头一突,忙不迭挪开。
那锦衣卫士打量了一眼薛蟠,沉声道:“后面是贾云麾贾大人当面,出营巡查军务!”
薛蟠闻听此言,心头大喜,哈哈大笑道:“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珩表兄,我是文龙啊!”
此言一出,马车中的薛姨妈面色微变,掀开帘子望去。
宝钗也是颦了颦秀眉,杏眸闪了闪,拨着帘子,徇声而望,但碍于视线角度,倒是一时看不到来人。
却说贾珩这边儿,闻听薛蟠唤着,不由皱了皱眉,面色旋又恢复平静。
实际贾珩方才听到薛蟠在那喊着“我舅舅是京营节度使”时,已知道其人是薛蟠,心头一开始也有几分惊讶。
倒是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上京的薛家三口。
其实,有些不太想搭理薛大傻子。
这时,薛蟠已然打马上前,打量着被卫士前呼后拥、鲜衣怒马的少年,笑道:“珩表兄,真真是巧了,在这儿能见着珩表兄,我是文龙啊,宝玉兄弟的表兄!”
说实话,薛蟠自没见过贾珩,但看着几个人前呼后拥着一个着武官袍服,身披红色大氅,头戴山字无羽翼官帽的少年,再是大傻子,也能猜出一二。
至于表兄之称,其实薛蟠与贾珩年龄倒是相仿。
贾珩面色淡漠,点了点头,清声道:“原来是薛家兄弟当面,确是巧了。”
清朗、铮铮的声音响起在冬日午后,飘至薛蟠身后的两辆马车上。
车厢之中的薛姨妈,白净、富态的脸上就是现出喜色。
宝钗听着外间传来的清冷的声音,凝了凝秀眉,杏眸中现出一丝思索。
这就是那位珩大爷?
听声音,年龄似乎不大。
薛蟠得了贾珩确认,面上笑意更盛。
然而,不等薛蟠上前攀缠,贾珩朗声道:“薛家兄弟,我尚有军务在身,不便多叙,薛家兄弟代我向姨妈和表妹致意问好。”
恰在这时,军卒已抬着装有财货的车辆抬起,薛家车队重又顺畅通行。
贾珩说话,冲薛蟠点了点头,一夹马肚,错身而过,身后的锦衣卫、将校连忙跟上。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怎么待见
薛蟠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武官,领着扈从,从身旁浩浩荡荡地过去,到嘴边儿的话就是咽了回去,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虽觉得对面少年冷漠了一些,但一时间,却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对。
反而觉得威风凛凛到了极致,趾高气扬,六亲不认。
而这时,车厢之中的宝钗,也是一手拨开棉帘,秀美的双眉下,莹润如水的杏眸中,先是倒映出一簇如火焰的红色。
那是少年的大氅。
继而是一个头戴无翼山字冠,身着刺绣精美金红兽纹图案三品武官袍服的少年,端坐马上,一手手执缰绳,一手按着腰间宝剑。
少年侧脸线条削刻,气质英武、清绝,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下,眸子好似点漆,黑白分明,目光明亮熠熠,眺望着前方,面无表情,气度沉凝。
第一眼看去,就是年轻,这岁数似比自己也大不了一二岁。
再看身后几个年岁三十往上,颌下蓄着胡须,身形魁梧的武官,都是落后半个马头,亦步亦趋,众星捧月般,分明以少年为主。
而着色泽鲜丽的飞鱼服、外披黑色大氅的锦衣卫,扈从左右,一手按着绣春刀,一手持缰绳,神情警戒。
宝钗纤丽秀眉之下,那双水光莹润的杏眸,一瞬不移地看着少年近前,忽地,将将错身而过的少年,似有所觉般,皱了皱剑眉,竟是回头瞥了马车一眼,那目光如鹰隼,锐利藏锋,湛然有神。
这……
宝钗心头一突,连忙放下布帘子,晶莹如雪的玉容,倏地是一变,哪怕明明知道竹帘在外看不清内里丝毫,可四目相对,仍有被“盯视”之感。
“这珩表兄好生锐利的目光。”
宝钗抿了抿樱唇,微微垂下弯弯眼睫,思忖着。
而贾珩这边厢,皱了皱眉,也是在一群人簇拥下,驱马向着城门洞而过。
“姑娘。”莺儿此刻也坐进车厢,看着容色幽幽的宝钗,一时倒未察觉出异样,轻笑说道:“刚才就是东府里的那位珩大爷了?这出行的气派,都说咱家京里的老亲,一门双国公,富贵排场,今儿个我算是见着了。”
彼时,薛家的马车辚辚转动,向着城区驶去。
宝钗手中捏着一方手帕,螓首轻轻点了点,“嗯”了一声,旋即默然不语。
薛蟠这边儿同样目送着少年权贵远去,面上喜色已是掩藏不住,心道,等在华阴县安顿下来,可得拜访这位珩表兄,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薛家一众车马进入县城,就在华阴县寻了一家客栈,薛蟠出手阔绰,花银子将客栈包了,让正在住着的几个住户,打发了银子,着其另择客栈居住。
待刚刚安顿下来,薛蟠就面带笑容地来到薛姨妈和宝钗的厢房中。
一入屋内,薛蟠就笑道:“妈,您刚才可看见了?那珩表兄,出行真是好大的排场,咱们来京城还真是来对了!”
薛姨妈接过丫鬟同喜递来的毛巾擦着脸,闻言,也是面带笑意道:“我的儿,刚才也是见着了,这前呼后拥,威风八面的。”
那等气势,不仅给宝钗留下了深刻印象,薛姨妈也是心头欢喜不胜。
在金陵无依无靠的,生意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真是……早就该来神京了,这贾家一府都这气象,不知那荣府又是何等富贵、体面!
薛蟠抚掌笑道:“也不知舅舅,又是何等的风光?”
薛姨妈故意板着脸道:“你到京里还再敢胡闹,你舅舅那里,是不饶你的。”
薛蟠闻言,一张大脸盘子上的笑容凝滞了下,这……他都快忘了,上头有个娘舅辖制着他,他还能快意得了?
宝钗听着自家母亲和兄长叙话,手中捏着手帕,心头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薛蟠这时,轻轻笑道:“妈,我寻思着等下得去拜访拜访珩表兄才是,您说带点儿礼物什么过去,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是该去见见,不然就显得失礼了,至于礼物,让我好好想想,送什么才好呢。”
金银之类的肯定显得俗气,而旁得就只能是金陵的特产。
宝钗那张白腻如梨蕊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思索,柔声说道:“妈,我瞧着人家正忙着军务,还是让哥哥去军营先下拜帖才是,若是有空暇,人家也能过来见妈一面,若无空暇,到京里再见也是一样的,礼物什么的,挑几样金陵带来的蜜饯果脯吃食,既亲近又自然。”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感觉,那位珩表兄,似是对兄长……不怎么待见。
否则,按理说,怎么也该拉着兄长攀谈几句。
当然,许是她多想了,那位珩表兄,或是性子清冷、或是忙于军务、也或是贾族东西两府原就情谊生分……这些都是有的。
不过,那位珩大爷毕竟是贾族族长,如果接了拜帖,总会来这边儿说上两句场面话,若是托词都不来见,说明贾家东西两府的关系的确生分着。
宝钗杏眸凝了凝,如是想道。
理儿其实很简单,贾族族长,对待一众老亲,迎来送往,待人接物,不管心头怎么想,面上总要大体过得去,道左相逢之时,贾珩就是说了几句场面话。
但又不是太热诚,显得客气、疏远。
如果热诚的话,在宝钗看来,就算不至丢下身旁的军务,吩咐着手下的兵卒,护送着她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亲戚安顿下来,这也是又体面、又亲近的作派。
“这位珩表兄年纪轻轻,能做到三品武官,待人接物想来也是极妥当、细致的,但偏偏……”
这才是她隐隐觉得贾珩“不待见”她兄长以及薛家的原因。
薛姨妈闻言,就是点了点头,觉得自家女儿说得妥帖、周全,就转头过来,对薛蟠笑道:“蟠儿,你捯饬捯饬,然后带上拜帖去见见他,看你那珩表兄有空没空。”
薛蟠笑了笑,正要欣然答应,忽地一拍脑袋,道:“哎,就是名帖,我也没备着啊。”
薛蟠往来交游,直接打发小厮就通禀,哪里准备过什么名帖,这都是文化人玩儿的东西。
薛姨妈也是皱了皱眉,道:“乖囡,你给你哥哥写一份。”
宝钗点了点头,柔声道:“莺儿,去取空白名帖和笔墨来。”
莺儿应了一声,不多时就寻了空白名帖和笔墨。
宝钗轻轻挽起袖口,现出一截白若嫩藕的手腕,在名帖之上书就着兄长薛蟠的名姓、致意。
许久,待晾干笔墨,递给薛蟠,柔声道:“哥哥,着人递送给他就是了。”
“我亲自去。”薛蟠连忙拿过名帖,笑着应了一声,一溜撒欢儿去了。
待薛蟠跑开,薛姨妈不由失笑道:“你哥哥,总是毛毛躁躁的。”
宝钗杏眸闪了闪,也不好说什么。
这边儿,贾珩离了华阴城,入得城南大营。
近万人的兵卒,自不能驻扎在县城滋扰地方,就在城外扎了营寨,挖起沟堑,设上鹿角。
中军大帐之中——
贾珩落座在帅案后,周围炭火盆中的火焰熊熊燃烧,虽不至温暖如春,但也驱散了一些寒意,帐中众将都是纷纷落座。
这时,临时充任记室参军的宋源,拱手说道:“大人,蔡游击问我军何时班师?”
因为蔡权领着一路骑卒向西扫荡,比之贾珩需得布局封锁敌寇蹿逃,就要轻松许多,近似武装游行一般,前前后后剿灭了几伙大大小小的贼寇。
贾珩沉声道:“我军明日班师,让他先行返京。”
宋源拱手应道:“那下官这就着人通知蔡游击。”
贾珩点了点头,而后目光逡巡过下方的一应众将,说道:“今晚开表彰之会,小旗官以上将校并有功士卒出席,赏银、酒肉都会下发诸营,果勇营除五军营左右哨在城中的两千人,由单鸣督军帮助华阴县百姓搭建房屋外,余部打点行囊,明日全军还京!”
近万军卒,也没有那般大的场地,聚集一堂。
就只能从每个营中选出代表以及有功将校士卒,对有功将校士卒进行表彰,以收激励士卒之效。
“是,大人。”除单鸣外,众将都是兴高采烈,齐声应着。
出来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去了,这一来一回,甚至都不耽误过年。
贾珩默然片刻,沉声道:“此次剿寇,功勋评定,本官会根据诸位在进剿贼寇之时的表现给予定等,还京之后,诸将迁转调用,本官也会具陈兵部。”
此言一出,原本有几个兴高采烈的参将、游击都是敛去了面上笑容。
经过整顿,原本五个参将,有两人受了一些伤,其他全须全尾。
剩下八个游击,除蔡权新任外,因鼓噪、煽动士卒“哗变”,被斩杀两人,又有一人因缴获一事被斩首。
剩下还有四个游击,还有一个是陆合的亲信,因牵涉到吃空额一事,还在焦头烂额。
这时,参将肖林抱拳道:“大人,我等还能否留在果勇营?”
这位参将是五位参将中,两个没有贪占空额的之一。
迎着一众目光注视,贾珩沉吟片刻,道:“这个要看兵部和节帅的意思,想必诸位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京营整顿在即,不仅是士卒要以选锋之法裁汰老弱,将校也要根据才干、品行定等,本官不主持此事,也做不了主,一切都看兵部和节帅的意思,只是诸位,京营这次整顿,来日势必要与东虏一战,其中凶险,不问可知,诸位年轻之时,也是拿命搏杀出来的富贵,年岁渐大,血勇之气多有不复者,可至兵部请求卸甲,半生劳苦,领着一份禄米供养,在家含饴弄孙,未尝不是一桩乐事。”
一些过了四十五岁的老将,闻听贾珩“劝退”之言,不由面色复杂。
在军营摸爬滚打半辈子,谁甘心卸甲归田?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只是,还是有几人有所意动。
贾珩说完这些,也不再说什么。
如果他是王子腾,整顿之后的京营,肯定是没有混吃等死的老家伙的位置,提拔少壮派,实现将校迭代,势在必行。
因为一些参将年岁都大了,如刘玄德所言,髀肉复生,血勇不再,而且怯战于东虏。
以他手下五位参将为例,都自认贾家部将,先后拜了码头的单鸣和邵超二人,年龄大约四十左右,肖林是地方都司出身,年龄也近四十,另外两位参将,年岁都已然奔五十去了。
头发灰白,看着也已无多少进取之心,这一路进剿匪寇,基本也是混,不过因和贾家有着一些香火情分,也不好太无情,以寒十二团营一些贾家部将之心。
剩余四位游击将军,倒是稍稍年轻一些,有三位是从三边调任过来,还有一位则是地方卫所调转过来。
“这些人不具体领兵作训,一些才具不足,贪生怕死的,不用就是了。”
就陈汉兵制而言,到了游击、参将这个层次,领兵就无定额,往往是根据具体战役,听从团营都督的差遣。
议罢事,将众将挥退,贾珩也是拿着宋源递送而来的汇总簿册翻阅着。
经过持续不断的招兵,果勇营兵额现已补齐两万余人的兵额,其中新兵有万人,以五百人一营,暂编为二十个营,等他回去亲自整训。
剩下的原果勇营将校,回去之后,也要裁汰老弱,重新编练。
“新兵行新式操典,白纸作画,其实比原果勇营之兵还要容易整顿一些,先将军纪、军容立起来,等回京之后,再去军器监看看。”
就在贾珩凝眉思索着回京之后的下一步打算,却听到中军帐外有兵卒唤道:
“大人,营外有一个唤作薛蟠的,递了拜帖,求见大人。”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薛蟠?”
那军卒说话间,就是入得帐篷,上前递上拜帖。
贾珩将名帖拿在手中,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行娟秀、丰润的梅花小楷,情知这不是薛蟠所写,至于是何人所写,心头也有几分猜测。
“去让他进来。”
毕竟是贾族老亲,哪怕再有些不待见这薛大傻子,也不好见都不见。
却说营盘之外,薛蟠带着两个小厮,下了马,站在营门之外,但见营中一队队兵卒捉刀列队,威武严整。
薛蟠仰着大脑袋,面上带着笑容,脸上的神情虽不至如“有胜阅兵”,但也差不离儿。
一旁的小厮见薛蟠高兴,笑着凑趣道:“珩大爷手下这兵马,可真是严整,管着这么多人,这是戏文上说的大将军了。”
“那可不,我这表兄,是个有大能为的。”薛蟠笑道。
真正论起来,薛蟠年龄其实比贾珩还大上一丢丢,但却口称表兄,自是权势加成。
不多时,从营门处出来一个兵卒,喊道:“大人让你进去。”
薛蟠闻言,心头一喜,就是招呼着小厮,大摇大摆地入得军营。
第二百六十五章 表妹有心了
中军大营
薛蟠带着两个小厮,进入营帐之中,正待四下打量着,抬头只见那气度沉凝、面色淡漠的少年端坐在帅案之后,心头无端一凛,不敢张望,脸上陪着笑,上前拱手作揖道:“珩表兄,冒昧叨扰,还望见谅啊。”
这两句话自是薛蟠临行之前向管家讨教而来的礼数,以防被贾珩看轻。
贾珩点了点头,淡淡道:“薛家兄弟,坐。”
薛蟠闻言,笑了笑,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道:“表兄,唤我一声文龙就好。”
贾珩打量了一眼薛蟠,淡淡道:“文龙兄弟,这是从金陵过来的?”
见对面少年权贵改变称呼,虽面色清冷依旧,但薛蟠心头还是一喜,笑道:“金陵一路赶过来的,珩表兄,你是不知道,这路上带着娘和妹妹一路上京,遭了老罪了,颠簸奔苦,好不容易入了京畿,更是突然下起了大雪,人生地不熟的,两眼一抹黑,这走到这儿,可算是碰到亲人了。”
贾珩道:“金陵至此,迢迢路远,一路鞍马劳顿,好在再有不远就是神京,文龙和姨妈还有表妹,好好歇息一晚,明日上京,多则两天,少则一天就能进入京城了。”
薛蟠这案子,如果问他的建议,自是向有司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怎么也不至判个绞、斩。
但如果薛家不问他,他也不会主动介入,帮着薛家排雷。
而且,这个案子本身也是个契机,可以作为狙击贾雨村和王子腾的引子。
现在爆出来,对贾雨村杀伤力尚可,徇私枉法,丢官罢职都了不得,说不得过几年朝廷又起复旧员,又重新起复,异地为官。
至于对王子腾的影响,就更是微乎其微。
起码要等他们勾兑好,比如让薛蟠在神京城中堂而皇之转悠一段时间,让王子腾和贾雨村的牵扯更深一些。
后世有句话,养案子。
还有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甚至都不需我亲自操刀,明年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履新,整顿吏治,那才是一把快刀,而王子腾经此一事,自是引贾雨村为心腹,帮助其人往京里活动,也是很有可能之事,毕竟一位进士出身的官员,到了那个位置,迁转还是很容易的,那时出手,着人爆出此事,就可一击必中。”
所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现在先引而不发为好。
到了他这个层次,哪怕做好事,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薛蟠铜铃大小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笑了笑,问道:“珩表兄,这快过年了,都不回京吗?”
贾珩道:“明日就班师。”
这也不是能隐瞒的事,薛蟠稍一打听就知。
薛蟠闻言,心头大喜,笑道:“表兄,那可真是巧了,明个儿,我们也动身,一起进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贾珩面色淡然,沉声道:“大军动静行止,往来憧憧,不好与女眷随行。”
薛蟠闻言,心头就有些失望,但面上笑意不减,说道:“珩表兄,娘说若表兄不忙的话,在客栈中,亲戚们见上一面。”
贾珩想了想,觉得身为贾族族长,这薛家三口交错而过,若是连见都不见,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他就算不待见薛蟠,但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
还有这名帖,如果他没有猜错,分明是宝钗所写,否则,薛蟠这等粗鲁人会懂这些?
“想来是被这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女子,看出了一些端倪,毕竟方才城门洞处,我表现的颇为冷淡,虽也是我有意为之,但落在洞明世情的眼中,自是起了疑,过来试探。”
他表现的客气、疏远,自是不想任由薛蟠这等人攀缠。
贾珩沉吟片刻,道:“临近开拔,军务繁忙,如今不便脱身,文龙先回,等会儿,大约申时时分,再至客栈拜访。”
薛蟠闻言,面上洋溢着笑意,道:“表兄,过来拜访也没带什么的物什,自金陵带来一些蜜饯果脯,还请表兄尝尝鲜。”
说着,唤着帐外的小厮,递上了以牛皮包好的蜜饯、果脯。
贾珩打量了一眼,点了点头。
见对面少年权贵目光盘桓着,默然不语,薛蟠一时间却觉得臊得慌,主要觉得拿不出手,他也不知他妹妹怎么想的,也太寒酸了。
念及此处,笑了笑道:“这是我那妹妹的意思,说珩表兄想来也是没尝过金陵的吃食,就各色挑了几样儿点心,给表兄尝尝鲜。”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表妹有心了。”
这一下基本可以确定,薛蟠过来拜访,还真是其妹宝钗的主意。
“这待人接物就比其兄强上不止一截儿,送家乡的特产吃食,可比一上来,就送什么金银玉器、古玩字画,就要自然许多,也不用担心被拒收,失了面子。”贾珩思量了下,觉得这位与潇湘妃子并列十二钗正册第一的蘅芜君,品格是有几分不俗。
薛蟠见贾珩收下“寒酸”的礼物,喜得眉开眼笑,道:“珩表兄,那我先回去准备酒菜,招待表兄。”
贾珩也不好说,到时只是坐坐说会儿话就走,只是冲薛蟠点了点头,着亲兵送薛蟠出了营寨。
等薛蟠离去,贾珩拿起手中的名帖,目光重又落在其上娟秀的字迹上,一时沉吟不语。
却说薛蟠兴高采烈地返回客栈,上了客栈二楼,入得厢房。
薛姨妈一见薛蟠返回,就是问道:“你珩表兄怎么说?”
薛蟠笑了笑道:“还能怎么说?说现在正忙着军务,等稍晚一些再过来,我吩咐人整治一些酒宴。”
宝钗脸上现出一抹思索,柔声问道:“哥哥,那些果脯、蜜饯,珩表兄都收了吧。”
不由思忖着,难道是她多想了?
薛蟠笑道:“都收了,珩表兄还夸你有心了呢。”
宝钗:“……”
她让兄长过去,合着将自家的底细都告诉人家?
见宝钗神色有异,薛姨妈脸上笑意凝滞了下,问道:“乖囡,可是那里有什么不对?”
她家女儿打小儿就是个心思谨细的,许是看出了一些不对。
宝钗抬起莹润、晶澈的杏眸,对着薛姨妈的询问目光,轻轻道:“妈,这个珩表兄,我瞧着大抵是个性子清冷的。”
薛姨妈闻言,就是笑道:“我当是什么,这人的出身来历,我路上也和你说了,宁府旁支出来的,本就离着西府远一些,和咱们生分着也是有的,再说这等人,外面讲究排场惯了,天天笑呵呵的,也镇不住手下的人。”
薛蟠笑道:“我瞧着还行啊,想来是不知哥哥我的豪爽为人,待处得久了,就知道了。”
宝钗见着自家母亲和兄长一副热切的模样,暗暗摇头,却也不好多泼冷水。
这时,莺儿、同喜、同贵端着八宝粥,饶过一扇山河屏风,端了进来。
薛姨妈笑道:“好了,先喝点粥,暖暖身子。”
宝钗这时也接过一碗粥,对着一旁瑟缩坐在床尾的香菱,轻声道:“香菱,过来喝粥。”
香菱抬起头,眉心一点胭脂记,先是看了一眼薛蟠,迎着那张挂着淡淡微笑的梨蕊脸蛋儿,轻轻“嗯”了一声,过来接过。
薛蟠这时刚从同喜手中接过粥碗,见状,眼珠子骨碌碌转,笑道:“香菱过来,我这碗喝不完,咱们两个喝一碗。”
香菱小脸刷地吓得苍白,嗫嚅道:“我……我不饿。”
说着,就是向床尾缩了缩。
却是因为见着薛蟠指使家奴与冯渊相殴,心底已有了阴影。
宝钗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瞥了一眼自家兄长,也不说话,垂下杏仁般的灵动眸子,拿着汤匙轻轻匀着粥碗里的八宝粥,少女脸颊白腻如雪,略带着一丢丢儿婴儿肥,气质温婉,举止娴雅。
薛姨妈无奈道:“这丫头有些怯生,蟠儿你别吓着她了。”
薛蟠晃着大脑袋如拨浪鼓一般,道:“以后她一直怕我,这怎么能成?买了她过来,就是让她伺候我的。”
薛姨妈又好气又好笑道:“等过二年,她大一些,懂一些事,也知冷知热的,现在还只是个孩子。”
薛蟠哼了一声,拿着粥碗,也不用汤匙,如牛饮一样,咕咚咚地喝了。
“我的儿,仔细烫。”薛姨妈连忙唤道。
薛蟠笑着擦了擦嘴,没心没肺道:“不烫,这粥好喝,再来一碗。”
见自家儿子吃的香甜,薛姨妈面上笑容,对一旁的同喜笑道:“赶紧再盛一碗。”
这边厢,薛宝钗也将手中的粥碗递给了香菱,因无薛蟠在一旁“作妖”,这次,小姑娘却是接过来,也是饿了,如一只小仓鼠一样,怯生生,唯恐发出声音。
宝钗则是容色淡淡,接过莺儿盛来的一碗,一匙一匙用着,动作不疾不徐。
……
……
贾珩视察了果勇营麾下诸营务,用罢午饭,又是查看表彰会准备的情况,及至申时时分,也是骑了马,在亲兵以及锦衣卫的扈从下,向县城而去。
徇着薛蟠所言的客栈,下了马,将手中马缰绳递给一旁的亲兵,还未对着守在门口的薛家仆人说话。
那薛家仆人一见贾珩到来,却是上前,笑道:“珩大爷来了,太太交代了,这会儿正在屋里等着呢,大爷随我上去吧。”
先前就已打过照面,而且这内着武官袍服,外穿大氅的少年权贵,华阴县中独此一位,倒也不担心认错人。
贾珩点了点头,道:“前面带路。”
随着仆人来到二楼,行不多时,进入一小厅门口前,仆人后退,就被婆子迎着,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甚至笑容略有几分谄媚,绕过一道屏风,说道:“珩大爷先坐,太太和少爷、小姐这就出来。”
因为两家的亲戚关系,以及贾珩的贾族族长身份以及……还有权势的加成,倒是薛家潜意识中一种印象,似乎也不用什么避讳。
如果贾珩一介白身,嗯,这个……
话音方落,薛蟠却从一旁的屏风后笑着抢先一步走出,道:“珩表兄,你可算是来了。”
不多时,环佩叮当,香气馥郁,从里间厢房就是走出几人,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着绫罗绸缎,面皮白净、笑意盈盈的妇人。
妇人还挽着一个容貌丰美,气质娴雅的少女。
倒是未见眉心胭脂红记的香菱,许是怕生?
宝钗着蜜荷色棉袄,下着葱黄绫棉裙,外披朱红团花披风,披风上绣大朵的牡丹花,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薛姨妈笑道:“珩哥儿。”
这称呼还是薛姨妈想了许久,终于确定的称呼。
既是亲戚相见,倒不好在称呼上太过外道儿,想来想去,珩哥儿似亲近一些。
宝钗也是唤了一声“珩表哥”,而后,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比之一开始在骏马上错身而过所见,此刻正面直视,就见着三品精美织锦武官袍服,头戴山字冠帽的少年身形颀长,面容清隽,目有静气。
只是其人眉宇之间的气质,稍显冷峻、清冽,好似不苟言笑,举止之间,就有一股渊停岳峙的沉凝、威严气势扑面而来。
迎着目光打量,贾珩面色沉静依旧,声音温和了几分,道:“姨妈,表妹。”
唤着,也是抬眸,看向薛姨妈以及宝钗,薛姨妈自不必言,面相富态,笑意盈盈,因保养得当,面皮白净,但眉梢眼角的鱼尾纹依稀可见。
一旁的宝钗则是面如小月,五官精巧,面庞线条稍稍丰润、柔婉,肌肤白腻一如梨蕊,柳叶眉之下,睫毛弯弯,杏仁眼眸明亮、清澈,小巧琼鼻之下,丹唇嫣红、饱满如牡丹花瓣。
因肌肤胜雪,白璧无瑕,这红白相映的色彩构图,就有皑皑白雪之中一树红梅的鲜艳明丽。
因目光清冷,且并未作盘桓,故而众人不觉有异,只是四目相对之时,宝钗微微垂眸,不由躲开那湛光流转的眸子。
薛姨妈笑道:“常听书信里提及过珩哥儿,一表人才,是贾族这一代最出挑儿的子弟,如今看着,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贾珩道:“姨妈谬赞了。”
薛蟠笑道:“妈,妹妹,别光站着说话,坐啊。”
薛姨妈笑了笑,就是拉着宝钗落座,看着对面正襟危坐,英姿勃发的少年武官,心道,这身官服也不知穿在蟠儿身上,该是怎样的光景?
这般一想,就是偷偷瞟了一眼薛蟠,笑容不由一滞。
却是,薛蟠此刻正歪坐在椅子上,大脸盘上挂着憨厚的笑意,坐没坐相。
贾珩这边儿却是寒暄几句,左右是问一些几月启程,是乘舟船还是乘马车而来,起居饮食是否习惯?
这种问候虽然公式化,且没有多少营养可言,但又必不可少。
待问过之后,薛姨妈笑了笑,说道:“珩哥儿,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吧?”
贾珩点了点头,徐徐道:“老太太身康体健,姨妈到了京里,可到老太太屋里常坐坐。”
薛家三口到了京里,大抵是要住在梨香院的。
“那敢情好,有些年头儿没见过她老人家了。”薛姨妈轻笑了下,说话间,问道:“珩哥儿,听蟠儿说,你明天是要班师回京了。”
这话一问,原在一旁含笑不语,端庄娴静,听着叙话的宝钗,也是凝眸看向少年。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宝钗:说不得……心里正自冷笑呢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珩点了点头,清声道:“月前,奉圣上之命,出京进剿贼寇,如今三辅诸县寇盗为之一靖,临近年关在即,军卒思归之心一日炽过一日,也是时候班师还京了。”
薛蟠闻言,面带艳羡之色,笑道:“怪不得,表兄,我瞧着那营帐连绵好几里,我瞧着得有几万人吧,表兄,这是得领着多少兵啊?”
这话问得薛姨妈就是心头一跳,连忙瞪了一眼薛蟠,然后看向贾珩,说道:“珩哥儿,蟠儿他一个小孩子说话没轻没重,这领着多少军兵,也不是能胡乱打听的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姨妈所言甚是,兵力多少也算是军机枢秘,而细作刺探军机,在军中都是砍脑袋的事。”
薛姨妈、薛蟠:“……”
贾珩又道:“不过文龙兄弟年幼,好奇心重,倒也不打紧。”
薛姨妈和薛蟠都是松了一口气。
宝钗则是自始自终看着少年和自家母亲叙话,不由瞥了一眼自家兄长。
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人家年岁比着哥哥也没多大,可这不管是谈吐气度,还是身份地位,都是云泥之别。
薛蟠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笑道:“还是珩表兄懂我,我就是好奇,哪敢刺探军机,再说一家人,说这些也不妨事儿,说来,舅舅那边儿也管着京营,倒也不知手下管着多少人?还要跟珩表兄请教。”
这话问得其实就没有多少情商可言。
因为按着年龄也好、常识也罢,肯定是在军中打熬了几十年的王子腾官职大,而刚问了贾珩领兵多少,接着问自家舅舅,就有点“炫耀”的意味。
宝钗听着就是颦了颦秀眉,捏着梅花素丝手帕的玉手,攥了攥,以目示意自家兄长。
嗯,薛蟠正将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盯着贾珩,哪里看得见宝钗使得眼色?
至于薛姨妈?
薛姨妈同样目光一瞬不移地看向对面那少年。
分明也想知道她家兄长,究竟有多大的权势?
事实上,薛姨妈也好,王夫人也罢,这等内宅妇人还真的不能充分理解官位高低。
别说这些内宅妇人,哪怕后世互联网发达,一些网友如果不去搜索,也未必分得清职务、职级。
什么巡视员、调研员、主任科员,什么领导职务和非领导职务,什么入常没入常,更不要说平台不同,权大权小也不一样。
贾珩面色澹然依旧,清声道:“王节帅为我大汉朝廷一品武将,京营节度使,统管十二团营,京师十二团营加起来有一二十万兵马。”
对王子腾的官爵和权势,他不会有意贬低,但其中门道,也没有兴趣向薛姨妈和薛蟠去解释。
薛姨妈闻言,已是心花怒放、面带欣然,哪怕贾珩三言两句,都觉得心绪激荡,她的兄长,统管着一二十万兵马,这是何等的煊赫权势?
怪不得啊,那金陵知府对她薛家毕恭毕敬,主动帮着蟠儿摆平官司,消弭祸端。
宝钗却容色澹然,莹润如水的杏眸,平静无波,她这一路自是知道一些,舅舅为京营节度使,虽不敢说位极人臣,但也算是朝廷屈指可数的高阶武官。
只是,爹有娘有,终究不如自己有。
薛蟠这边厢,已是喜得眉开眼笑,也是被几十万人震撼到,问道:“那比着珩表兄……”
这话,哪怕是薛姨妈也意识到“没脑子”,作恼怒之色,打断道:“蟠儿,你表兄才多大?他都是三品武官了,将来前途定是不可限量的。”
说着,看了一眼贾珩,见其面色仍是毫无波澜,心下稍定同时,就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怎么说呢,贾珩的神情,自始自终太过平静无波,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比如艳羡、嫉妒,连最后的失落都没有。
迎着母子二人的那或“期待”,或“复杂”的目光,贾珩心头多少有些古怪,沉吟道:“王节帅官居一品,纵是我见着,也是要自称一声下官的。”
闻听此言,薛蟠自是心满意足,而薛姨妈心头的别扭之感,则愈发强烈。
因为贾珩语气,仍是太过平静……
嗯,不走心啊。
这边儿,宝钗容色顿了下,却觉如坐针毡,丹唇微启,声音恍若飞泉流玉,珠圆玉润道:“表兄年少有为,前程似锦,来日出将入相,也是不在话下的。”
贾珩闻言,轻轻抬眸看了一眼宝钗,迎上那一双婉静、温宁的目光,点了点头道:“承妹妹吉言。”
宝钗杏眸闪了闪,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一个眼神就已明了。
她知道,人家没放在心上。
薛姨妈笑道:“明儿个,珩哥儿领兵还京,能不能一同回去?我们这一路上,道路不靖,提心吊胆的。”
贾珩默然片刻,道:“先前和文龙兄弟说过,大军行止,不好携眷属同行,况明日大军就会开拔,如今三辅之地,贼寇已被清剿一空,姨妈还请放心。”
薛姨妈闻言,点了点头,但面上忧色不减,问道:“原来如此,只是同行也不能够吗?”
却是没有死心。
这时,一道道目光都是投来,期待地看向贾珩。
贾珩想了想,道:“大军前锋先行,我明日会率中军押后,姨妈若是不嫌麻烦,可在后面半里路外坠行着。”
他也不是不能派兵卒护送薛家人,但对薛蟠这人生不出太多好感,这样一来,就容易壮了他的声势,不定惹出什么祸事。
薛姨妈闻言欢喜不胜,说道:“那可真是劳烦珩哥儿了。”
说是三辅无寇,但谁敢拍着胸脯打保票?
哪有这大军一路护送着安心?
贾珩又是叙了几句话,约好了明日启程之期,薛蟠笑了笑,热情相邀道:“表兄,我整治了酒菜,一起用过再走罢。”
贾珩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明日开拔在即,我回营尚有军务处理,不好多做盘桓,文龙兄弟和姨妈、表妹,咱们神京城再叙话罢,那时,我在一尽地主之谊。”
说着,起身站起,就欲告辞。
这趟亲戚道左相逢,叙话一场已算尽到礼数,也就没有必要多留。
当然,红楼梦中微胖界的天花板,他见也见过了,别的都好,就是有些沉默寡言。
薛姨妈闻听贾珩军务在身,也不好挽留,就是唤着薛蟠送着贾珩下了客栈二楼。
在贾珩离去后,宝钗拧了拧秀眉,面色幽幽,语气多少有些嗔怪道:“妈,方才怎么问起了舅舅?”
方才她听着,都觉得臊得慌,也就是人家有涵养,不生恼。
“乖囡,这不是话赶话儿,你哥哥要问的吗?我寻思着亲里亲戚的,请教人家这些,也不打紧是吧?再说他才多大?比你舅舅官儿小都是正常不过的事,问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埋汰人的事儿。”薛姨妈笑了笑,轻声道:“再说人家也没恼不是。”
宝钗无奈说道:“妈,那是人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谁知道人家心头怎么想的?说不得……心里正自冷笑呢。”
这话,自是有一半儿在唬自家母亲。
薛姨妈闻言,脸上洋溢的笑意,果是凝滞了下,迟疑道:“这……应不至于吧,毕竟是表里表亲的,哪能这么小心眼?我的乖女儿,我瞧着这珩哥儿虽性子清冷了些,但也是个知礼数的,明个儿还说好一起启程。”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人年岁比着哥哥也没大多少,可已是三品武官,领兵出征在外,人家一多半儿,还不是靠着祖上余荫袭封的官儿,这等旁支儿,得了富贵权势,要么是胸怀宽广的,要么是个睚眦必报的。”
这等出身寒微,骤登高位,要么气度恢弘,海纳百川,要么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从方才看来,倒是个有气度涵养的,但她总觉得其人身上笼着一团迷雾。
不恼归不恼,但面上殊无异色,起码她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怕是,心有山川之险,腹有城府之严。”
还有,她刚刚都不好说,看着那人腰间佩着的宝剑,剑鞘浮雕着金龙,这龙凤也是旁人能乱镌的?
怕不是御用之物!?
当然,她没见过,也不敢确信。
“等到京里,得让莺儿偷偷打听打听,不然,别什么时候把人得罪的给什么似的,自己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宝钗铰着手中的手帕,杏眸闪了闪,思忖道。
这边厢,薛姨妈闻听宝钗之言,多少有些心头怯惧,强笑道:“乖囡,你怎么越说越吓人了。”
宝钗转而柔声劝慰说道:“妈,先前倒也不妨事,只是人心险恶,这样因此种祸的先例,也不是没有的,我寻思着咱们到了京里,还是不要太张扬,那老话不是说得好,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呢。”
她曾经读过一个故事,说得是唐时汾阳郡王郭子仪与卢杞的故事,从此让她对“人心险恶”四字印象深刻。
想来,若是因为话多而惹祸,那千言万语,倒是不如一默了。
其实,宝钗再是安分随时、自云藏拙的性子,也没有在这等避祸之事上,给自家亲妈藏着掖着的道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不过平时,也不大愿意显露能为。
薛姨妈闻言,心下稍宽,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就说吗,哪能这么瘆人?不过老话是有道理在的。”
她家姑娘自小儿就心思谨细,落落大方,她也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
是了,逢人三分笑,面带和气,谁都别得罪,不强出头也就不惹是非。
她们孤儿寡母的,到了京里只要不张扬,凡事不强出头,她们是亲戚上门,不管是谁,但凡顾着脸面,也不愿折她们体面。
薛姨妈念及此处,心头打定主意,也是欢喜,笑着看向宝钗道:“乖囡,若是你哥哥也像你一样让娘这般省心,该有多好啊。”
宝钗心头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叙说。
“妈,您唤我?”
却在这时,薛蟠从外间大步而入,晃着一颗扎着紫头巾的大脑袋,笑着说道。
薛姨妈笑道:“就是唤你,你表兄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人家骑上马走的。”薛蟠笑道。
“那歇息一晚上,等明天咱们启程,也能早点儿到京城,”薛姨妈看着自家儿子的脸上挂着憨厚笑容的大脑袋,觉得还是自家儿子看着讨人喜欢,不像那珩哥儿一脸生人不近的样子,看着没有热乎气儿。
……
……
贾珩离了薛家所在客栈,回到营寨,已是傍晚时分,进入中军大帐,坐在帅案后,继续整理、书写着新军架构以及作训章程。
他前世在边防从军,对如何练兵倒是不陌生,但想要训练一只听从指挥、能打胜仗、纪律严明的兵卒,还是需要花费一番心力的。
整个练兵过程,还不能假于人手。
“回去也需要往军中填充一些家将,比如从讲武堂中寻一些愿意从军的贾族子弟,共同训练,还有军械之事,回京之后,要去军器监看看,千头万绪一般。”
正在贾珩思忖之时,忽地帐外军卒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大人,宋参军来了。”
贾珩唤了一声,搁了手中的笔,抬眸看向从军帐外进来的宋源,问道:
“都妥当了?”
宋源笑道:“大人,都布置好了,有功将校也各有录名事迹,就等大人前往授功、赏银。”
贾珩点了点头,离座起身,沉声道:“我这就过去,虽然晚上诸将校庆贺,但也不能放松警戒,着亲兵往来巡弋。”
说着,也是离了中军营帐,前往对有功将校进行授功奖赏,此举自是为了培养荣誉感和归属感。
是夜,果勇营军心欣悦,欢呼沸腾。
玉兔西落,金乌东升。
不知不觉就是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
打点好行囊的果勇营八千步骑大军,列队严整,在华阴城外打起旗幡,整装待发,相比初至华阴县,士气多少有些萎靡,此刻士气高涨。
因为还有五军营左右哨帮助华阴县百姓修补房屋,还要处理一些手尾。
然而也不知是谁,提前知道了贾珩将要还京的消息,华阴县百姓自发出城相送,万余华阴的黎民,在官道两旁围拢的水泄不通。
薛家的车队这会儿显然也装点好行李、箱子,准备启程。
薛蟠用罢了早饭,上得二楼,道:“妈,妹妹,该启程了,珩表兄那边儿都出发了。”
“好了,这就出来了。”里间薛姨妈的声音传来。
就在这时,却听得楼梯处急促的脚步声,家仆上来禀告,上气不接下气,道:“大爷,这会儿走不了,城门口被堵住了,华阴县的百姓都相送官军呢,人山人海一样,我们等半个时辰再启程。”
刚刚在丫鬟、婆子簇拥下,走出厢房的母女二人,听着外间的话,就是面面相觑。
第二百六十七章 神京城外
客栈之中宝钗和薛姨妈闻听外间薛蟠之言,对视了一眼。
“乖囡,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薛姨妈凝了凝眉,问道。宝钗轻轻摇了摇螓首,杏眸中闪过一抹疑惑,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时,薛蟠已举步入得厅中,急得团团转,道:“妈,妹妹,表兄那边儿说是华阴的老百姓为大军送行,堵住了城门口。”薛蟠心头也有一些不爽,这些华阴百姓没事儿凑什么热闹?
薛姨妈也一时没了主张,看向宝钗,宝钗纤声道:“妈,不妨先打发了人过去盯着,等人群散开一些,咱们再动身,不然人挤人的,省得手忙脚乱的。”城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如果还是大车小车的紧随其后,就容易出乱子。
薛姨妈心绪一定,点了点头,笑道:“是这个理儿。”说着看向薛蟠,吩咐道:“蟠儿,派人去盯着,待人群散了一些,咱们再启程,倒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薛蟠应了一声,正要离开。
忽在这时,外间一个婆子,来到回廊下,说道:“太太,那位珩大爷打发了亲兵过来,让太太等半个时辰再启程呢。”其实,贾珩也没想到华阴百姓会来送行,只得立刻着军兵维持秩序,以防发生踩踏、混乱。
另外倒也想起薛家三口,若赶着车往城外来,不定再出什么事儿,就吩咐了亲兵,过来叮嘱薛家不必急着动身。
薛姨妈脸上重又现出喜色,看向宝钗与薛蟠,道:“那咱们再等一会儿就是了。”薛蟠笑道:“妈,我就说表兄是个有心的,不过,这么多百姓过去送表兄,也不知是怎么个说法?”这话一出,薛姨妈将征询目光看向宝钗,笑道:“乖囡,你读的书多,可知道这里的门道儿?”宝钗默然了下,轻声道:“听说官员离任,有送万民伞、遗爱靴的,但罕有听百姓万人空巷,去送领兵大将的,想来,应是表兄剿灭了贼寇,还一方太平,百姓感恩,都去欢送?”其实,她心头隐隐怀疑是华阴县官吏鼓捣出来的名堂,无非是打着巴结、讨好那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珩表哥的主意。
“可从昨日来看,那位珩表哥性子清冷,这讨好倒也未必合他的意了。”饶是宝钗洞明世故,一时间也没有弄清缘由。
因为与其
“常识”相违,至于昨日放下车帘后,又没有见着军民互助的一幕,自也无从推测缘由。
薛姨妈笑了笑道:“这倒是奇了,为娘也听过官员离任,似有送万民伞这回事儿,但都是一方父母官,给领兵大将的的确没听过。”薛蟠笑道:“妈,别乱猜了,我去看看。”分明是想过去凑个热闹。
薛姨妈脸色倏变,急声道:“蟠儿,外面乱糟糟的,如何好去?别是让……人磕着碰着了。”想说着仔细别让花子拍了去,但一见自家儿子的大脑袋,还有五大三粗的体格,就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连忙改口。
薛蟠笑道:“我带着小厮过去,不打紧。”说着,也不多言,拔腿就走。
薛姨妈急忙唤了一声,但见着一溜烟儿跑没影的薛蟠,也有些无可奈何。
“妈,先坐这儿歇会儿罢。”母女二人坐在厅中,又是静静等了一会儿,叙着话。
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见得薛蟠已然去而复返,满面春风说道:“妈,妹妹,你们猜怎么着?”薛姨妈凝了凝眉,嗔怪道:“你这孩子,少卖关子。”薛蟠哈哈大笑说道:“那些百姓都是去送表兄去的,那人山人海的,这会儿才散,听说是表兄手下的军卒,剿了寇,不扰民不说,还帮着老百姓干活,您说奇也不奇?”薛姨妈闻言,面色怔了下,诧异道:“还有这回事儿?”
“咱们昨个儿进城时,我原就瞧见了,当时还纳闷儿,怎么一些穿着号服的兵卒,在帮着人修房子。”薛蟠笑道。
薛姨妈道:“这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吧?咱们在金陵时,若是街上沟渠堵了,官府的公人也领着一帮人过来疏通的,乖囡,你说这是什么说法。”宝钗闻言,杏眸闪了闪,眸光焕彩,柔声道:“那是差人征发的徭役,妈可见过哪家的房子塌了,官府让公人亲自修的?更不要说是这些拿刀弄枪的了。”心头也有几分惊讶。
她方才还猜测是华阴县官吏为讨好珩表哥,故意在涂脂抹粉,不曾想……
“这是古之贤臣、名将之相。”宝钗思忖道。这种事例一般只能在史书上看到。
薛姨妈面上现出笑意,道:“也是,那些当兵吃皇粮的,怎么舍得弯下腰干这些,可见,你表兄是个有大能为的。”宝钗螓首点了点,并不多言,只是心底不由想起那位面色澹然,威严肃重的少年。
薛蟠笑道:“能为还用说?你们是没见着,那手下兵马排得长龙一样,一眼都见不着头儿。”说到这里,薛蟠眼珠子一转,忽地一拍大脑袋道:“坏了。”顿时,就让薛姨妈心头一惊,道:“什么坏了?”
“咱们也赶紧动身才是,别落在表兄身后太远。”薛蟠急声道。薛姨妈也为薛蟠的一惊一乍弄得又气又好笑,她方才还当是什么,道:“那你还杵在这儿,还不赶紧准备车马去!”薛蟠笑呵呵去了。
薛家三口重又登上马车,循着贾珩率领的果勇营大军,向着神京而去。
却说贾珩这边儿,在一众华阴县百姓的目送下,率领果勇营大军,沿着官道向着神京行进。
骏马之上,宋源落后半个马头,目带忧色地看向贾珩,欲言又止。贾珩感受到目光注视,笑了笑道:“宋先生有话和我说?”宋源斟酌着言辞,缓缓道:“大人,百姓夹道欢送,人望众瞩,一旦传扬出去,只怕引得一些宵小攻讦……”贾珩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于地方有着功绩的督抚离任,万民相送,依依惜别,也未见这些封疆大吏如何,况我一个三品武官?说来,我也没想到华阴县父老竟有如此盛情。”他现在还没有到权倾天下,位极人臣,需要自污避祸的地位。
别说是他,就是那些谥号文正的宰辅,位极人臣,也不必全然仿效萧何自污。
不是哪个皇帝都是老流氓刘邦。再说,开国之初的相国和王朝中期的宰臣,也不可同日而语,一味萧规曹随,不过是东施效颦,徒惹人笑。
况且,在庙堂衮衮诸公眼中,这些泥腿子的声望,自是远远不如士林声望。
因为这些沉默的大多数,都是官僚阶层不放在眼中的
“愚民”、
“泥腿子”,没有任何话语权。即所谓,
“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宋源闻言,见贾珩胸有成竹,心下稍宽,也不再说什么。
果勇营大军浩浩荡荡,向着神京城迤逦而来。而就在贾珩中军之后里许之地外的官道上,薛家的车队也于后坠行着。
薛蟠骑着高头大马,昂起一颗大脑袋,望着前方远处如林旗幡,心头欢喜不胜,大脸盘子上笑意繁盛,凑近一旁的马车,隔着车窗对着薛姨妈,说道:“妈,你看前面这几万大军,倒是像给咱们开路一般啊。”薛姨妈:“……”贾珩都是没有想到,没有让亲兵护送薛家三口,还能被如此解读,只能说薛大傻子的脑回路,迥异旁人。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两天时间。果勇营大军从华阴县城出发,中途在渭南县县城外稍作休整,终在第三日半晌午行至长安城外的灞桥。
而贾珩班师的消息,也随着一日一日派来军卒入京往兵部衙门禀告行程,以及过往驿站驿卒的急递,为神京城所知。
大明宫,偏殿之中御案之后,崇平帝正在伏案批阅着奏疏,忽地,殿外进来一个内监,正是戴权,面带喜色,笑道:“陛下,贾子钰派来报捷的信使已经到了兵部了,言大军已至城外。”崇平帝闻言,抬眸,面上同样有着一丝喜色,放下手中毛笔,道:“朕刚才还想着,也差不多到了。戴权,你出城将旨意传给贾子钰,即刻召他入宫面圣。”毕竟不是灭国之战,执敌酋之首而还,断没有天子出城相迎的道理。
而崇平帝着戴权前去半是传旨、半是相迎,已颇示恩宠之意。戴权闻言,先是一愣,笑道:“奴婢这就去。”心头暗道,这圣眷之隆,实在让人艳羡。
目送戴权离去,崇平帝拿起手中的奏疏,正是贾珩所写,垂眸思索。在奏疏中,贾珩不仅具陈了募流民为军一事,还说明了用意,
“收鲁豫二地青壮以国家财用供养,以防为寇裹挟生乱,滋扰地方。”
“果勇营已补齐兵额,京营诸军似也可募山东、河南之兵充入,但二地逃户众多,若都选入京营,于地方农耕多有不利,况宋时厢军于国家财用也是负累,罢了,等下再面议罢。”崇平帝念及此处,就是掩下奏疏,转而拿起一份简报,其上文字赫然记载前日华阴县城外,百姓惜别果勇营官军之盛况。
“军民鱼水之情,许这就是亚圣所言,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缘由了。”崇平帝喃喃说着,冷硬的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
神京城,永业坊,王宅后院午后时分,书房之中,王子腾端坐在紫檀木长条方案后,脸色阴沉,手中拿着一份簿册。
黄花梨制的椅子上列坐着几人,为首之人是一个中年文士,名为方冀,头戴蓝色方巾,身着月白色棉衫,面容清颧,气质儒雅、朗逸,其人是王子腾礼聘而来,处置机谊文字的主簿。
下首则是坐着四将,分别是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扬威营参将庞师立、立威营参将岳庆,奋武营参将姚光,这些将领都是王子腾为京营笼络的心腹。
岳庆年岁三十出头,方面阔口,身形魁梧,沉声说道:“节帅,果勇营今日应回京了,卑职听说果勇营新军已筹齐空额,如论兵力,应为十二团营之最。”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发出一声讥笑:“募一群饭都吃不饱、兵器都没力气拿的流民为兵,会有多少战力?只怕连本将手下一营兵马都打不过。”王子腾面色淡淡,放下手中的簿册,目光幽寒,心头多少有些烦躁或者说是涌起一股危机感。
不仅是来自宫里圣眷的厚此薄彼,还有京营的一些部将,这些部将原本都是宁国一脉的部将,前日,他召集议着整军一事,就有不少人托词不来。
“若说是等贾珩?贾珩也不受北静王那帮人待见。”在他看来,如非那位贾子钰在容和五军都督府周旋。
但现在,箭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姚光皱了皱眉,也是附和道:“节帅正要整军,这贾珩,不知从哪儿招募一些流民混入军饷,如何能堪大用,这不是在添乱吗?”王子腾脸色冷意幽然,道:“流民多非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弟,难堪大用,此事本帅自会禀奏圣上,予以裁汰。”然后看向一旁的中年文士,问道:“方先生以为呢?”方冀沉吟了下,徐徐道:“节帅,学生以为,节帅整顿京营若想功成,恐怕还真离不得这位贾云麾的支持,前日圣上就说,节帅要多与贾云麾商议,学生以为,圣心在彼,不可违拗。”却是看出了王子腾心头的一些不快和别扭。
王子腾听着方冀的话,面色变幻了,沉吟片刻,道:“方先生可细细道来。”方冀道:“节帅出身之王家,原就和贾云麾之贾族为姻亲,而贾云麾年纪轻轻,就已功封一等云麾将军,听节帅昨日所言,圣上还有令其独掌一军之意,可谓简在帝心,信重有加……”说着,面色顿了下,却是瞥见王子腾脸色愈发难看,连忙语气一转,沉声道:“但是,节帅,其人虽年少有为,但资历浅薄,功勋不著,难以服人,如今节帅主持京营军务,正可借其力而扶摇直上,若其不顾大局,再作计较。”王子腾闻言,目光闪了闪,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是的,这位贾珩纵然再得圣眷,年龄、资历在那摆着,暂时也威胁不到他,甚至他可以利用这位贾子钰。
以往……他对这些手段并不陌生。念及此处,虽然心头仍有一些别扭,但也不得不承认方冀之言可行。
“待其人还京,节帅可出城相迎,以示亲厚、礼遇,毕竟,圣上也叮嘱过节帅,遇事与其多多商议,那时,节帅顺道儿探探口风,若他识时务也就罢了,若是不识时务,节帅以流民充军一事,再作计较?”方冀笑了笑说道。
王子腾闻言,面上现出欣然,点了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不说其他,他募流民为卒,就不可行,本官如今主管京营整顿,势要为圣上练出一支敢战之军,岂能见其自作主张而无动于衷?”念及此处,心头打定主意,笑道:“那等下,本官去迎迎他,先礼后兵。”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时落在宫里的圣上眼里,就是不识大体,年少轻狂。
不提王子腾如何筹谋,却说贾珩率领果勇营大军,近得长安城。坐在马上,眺望着不远处巍峨、耸立的长安城,贾珩脸上也不由现出欣然之色。
“诸将听令,各率所部前往南营驻扎。”却是吩咐着前锋步骑二军,饶行至南城归营。
贾珩则打算率领一部亲兵以及锦衣府诸卫士,大约近百人,自城门而入,前往兵部交令。
因为不是什么帅师伐国,大胜而还,自也不会有天子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当然,按说应有兵部之人过来交接,但不知为何未曾见。而在贾珩目送果勇营诸将领兵向南营而去之后,正要吩咐身后扈从一同进城,却见从城门方向有一骑飞驰而来。
定睛细看,却是一个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近得前来,一拉缰绳,勒停了马。
身姿苗秀、气质英武的女骑士,在马鞍上端坐,拱手道:“贾云麾。”贾珩看清来人,拱手还了一礼,笑了笑道:“原来是夏侯指挥。”不是旁人,正是夏侯莹。
夏侯莹那张英秀、清冷的玉容上,面无表情,只是目光深处蕴藏着复杂之色,清声道:“晋阳殿下的马车,就在前面恭候云麾,还请云麾至前方一叙。”贾珩闻言,就是一愣,心头又惊又喜,问道:“她……公主殿下怎么来了?”晋阳长公主能出城迎他,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贾珩默然了下,转头对着一旁的曲朗,说道:“曲千户,你先领着人进城,一来到兵部衙门交令,二来派人到宁荣街宁府上知会一声,我稍后就到。”之后,他或许去兵部坐一会儿,然后递牌子入宫面圣,至于回家,反而是面圣之后了。
曲朗也不多言,拱手应道:“是,大人。”挥手吩咐着扈从先行离去。
然而,正待拨马而走,却见前方数骑扬鞭而至。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宝钗:忠贞骁勇,将帅之英……
众人望去,只见数骑为首之人,着一品武将官服,身形魁梧,驱马行至近前。
不是王子腾,还是何人?
身后跟着的正是立威营参将岳庆、扬威营参将庞师立、以及主簿方冀等人。
王子腾一挽马缰绳,使马缓行至前,凝目望着贾珩,正要开口搭话。
却得贾珩身后百丈开外,一骑如离弦之箭,率先跃出,由远及近,高声喊道:“舅舅!我是文龙啊。”
分明是薛家的车队,在贾珩前前后后吩咐将校归营的空档,赶上了贾珩的扈从,接近灞桥。
为首的薛蟠,在马上遥遥望到王子腾,心头一喜,驱马近前搭话。
说来,还是王子腾回金陵王家祭祖之时,薛蟠见过其舅几面,距上次相见,一晃也有一二年的光景。
薛蟠后方不远处薛家车队之中,马车车厢内,正自打瞌睡的薛姨妈,听着薛蟠的嚷喊,不由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掀开车窗帘子,却看不到什么,就前倾着身子,伸手掀开一角车帘,向前方眺望着。
而另外一辆马车之内,宝钗同样颦了颦秀美的双眉,杏眸中闪过疑惑之色,扭头一旁的莺儿,轻声道:“进京之前,哥哥可提前着人知会过舅舅?”
莺儿语气不确定说道:“姑娘,好像没有听大爷和太太说起过。”
却说薛蟠一夹马肚子,驱马上前,笑道:“怎么劳舅舅出城相迎?”
王子腾脸色一顿,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看到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的薛蟠,愣怔了下,才认清来人,皱眉问道:“蟠儿,这是到京了?嗯,为何和果勇营大军在一块儿?”
薛蟠笑道:“在华阴县碰着了,舅舅,我娘和妹妹都在后面车厢中。”
王子腾点了点头,说道:“那先入城罢,我这边儿还有些事儿。”
说着,也不理薛蟠,拨马绕过薛蟠,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贾珩,朗声道:“珩哥儿,班师还京,一路上辛苦了,我在醉风楼整治了薄宴,为珩哥接风洗尘。”
薛蟠:“……”
大脸盘上的笑容凝滞,铜铃般的大眼睛眨了眨。
倒也反应过来,他就没往京里递信,舅舅怎么知道他今日就到京?
而身后马车中,眺望着的薛姨妈,脸色倏然变了下,看着那正在马上搭话的二人,愣怔了下,思忖道:“兄长,他这是专门出城来迎珩哥儿的?”
心底不由想起贾珩先前所言,自家兄长为一品武官,他若是碰上,也是要自称一声下官。
念及此处,心头不禁现出期待来。
嗯,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贾珩打量了一眼王子腾,从薛蟠方才的称呼中,倒是知道其人是谁——王子腾。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王子腾打照面,其人身形肥胖,面容富态,只是五官面相略有一些凶恶。
贾珩打量片刻,拱了拱手,朗声道:“王节帅,下官领兵还京,还需往兵部交令,入宫面圣,接风洗尘之事,晚上再叙不迟。”
王子腾出城迎他,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因为多少有些张扬。
落在五军都督府的那些勋贵眼中,恐怕还以为贾王二家,已经联合起来。
当然,王子腾可能有意如此,以壮声势,为整顿京营做准备。
碍于天子,他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然而,王子腾闻听贾珩之言,脸色却倏地阴沉下来,目光在对面少年腰间的金龙剑鞘的宝剑盘桓了下,心头恼火不胜。
这小儿竟如此托大,他为长辈出城迎接,小儿身为晚辈,仗着佩着天子剑,在马上动也不动,狂悖无礼,竟至于斯?!
还拿入宫面圣之言来堵自己!
显然,王子腾想来,自己以礼相待,折节下交,贾珩就需滚鞍下马,感激涕零,然后把臂同游,一同入京。
但方才的薛蟠……
没有人对薛大傻子报以太高的期待。
王子腾目中冷意涌动,皮笑肉不笑,声音却冷了几分,道:“那子钰先至兵部交令,待入宫面圣回返,本帅正要与子钰商议京营之事,听说子钰领果勇营,募流民为卒,本帅心头颇为疑惑,正值整顿京营,不知子钰此举有何用意。”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此事三言两语委实难以说清,下官稍后入宫,会向圣上陈说,待稍晚些,再和节帅叙说本末。”
王子腾闻听此言,心头就有一股无名火起,熊熊燃烧。
开口圣上、闭口圣上,这小儿恃宠而骄,何尝将他这个京营节度使放在眼中!
见王子腾脸色难看,一旁的方冀出言打了个圆场,笑了笑说道:“节帅,贾子钰急着前往兵部交令,节帅不妨晚上再摆宴一叙,也不打紧。”
王子腾眸光阴了阴,暂且压下心头怒火,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薛蟠听着二人叙话,铜铃般的大眼睛转了转,就有些不明就里。
而后方车厢之中的薛姨妈,心头同样惊疑不定。
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珩哥儿,看架势,似和他兄长平起平坐?
另外一辆马车车厢中的薛宝钗,掀开帘子一角,看着这一幕,思量了会儿,水杏眸子闪过一抹明悟。
“他是贾族族长,宁荣二府,一门双国公,并不是仅仅三品武官那般简单,舅舅虽官居一品,但王家底蕴多有不及,二来,他未及弱冠就受皇命,领军出征。”
这念头一起,就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史王薛四家之中,贾家一门双公,史家一门双侯,王家祖上也是县伯,唯她薛家……
这边厢,贾珩应对了王子腾,抬头看向一旁的夏侯莹,道:“夏侯指挥,咱们走吧。”
夏侯莹却迟疑了下,清声道:“云麾既急着入宫奏事,我要不回去和晋阳殿下说说?”
“和殿下说两句话,倒也不耽误多少工夫。”贾珩轻笑了笑,温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出城迎他,他怎么也要过去说两句话才是。
两人的叙话,自是让薛蟠和王子腾听了个真切。
薛蟠摇了摇大脑袋,目中现出茫然之色,暗道,怎么这里还有“殿下”王爷的事儿?
王子腾眉头挑了挑,瞳孔紧缩,心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晋阳殿下?
莫非是那位晋阳长公主?
方才他策马而来,似乎在城外见到一辆装饰奢丽的马车停着,当时,还有些疑惑,但急着出城,倒没细看。
可,那位晋阳长公主为何与这贾珩小儿有着交集?
然而,就在王子腾疑惑,贾珩准备随夏侯莹前去见晋阳长公主之时。
城门洞处又是来了十余骑,这几骑快马扬鞭,如一阵风般席卷而来。
当先一人,外披玄色大氅,内着织绣精美、繁复的宦者服饰,神情倨傲,目光睥睨。
正是大明宫内相戴权。
身旁一位内卫背着一个明黄色布兜,其内似乎放一卷轴,正是圣旨。
十余骑策马近前,伴随着一声声马嘶,顿停于前。
戴权接过一旁的内卫从后背的布兜中取出明黄色圣旨,高高举起,道:
“三等云麾将军,贾珩接旨。”
说着,目光瞥见王子腾等人,心头诧异了下。
贾珩闻言,面色怔忪片刻,连忙翻身下马,身后近百锦衣卫并果勇营亲兵,齐刷刷都是下得马来。
王子腾见此,同样一愣,面色急剧变幻,只觉被一旁的方冀扯了扯袖子,反应过来,也是滚鞍下马。
虽然旨意是给贾珩的,但天使降旨,近前之人,自也没有站着听旨的道理。
对捍制使,而无人臣礼,为大不敬之罪,斩!
故而,一众士卒纷纷下马行礼。
但,还有一人尚在马上端坐,正是薛蟠!
薛蟠那张大脸盘子上满是茫然之色,见着这一幕,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戴权身后两个内卫,“蹭”地一声,手中雁翎刀齐齐半出于鞘,寒芒闪烁,沉喝道:“大胆!”
后方马车车厢之中,薛姨妈见得这一幕,只觉心都被揪紧,失声喊道:“蟠儿!”
另外一辆马车车厢中,宝钗白腻丰润的脸蛋儿倏然一变,白纸如曦,攥紧了手帕,莹润如水的杏眸中满是担忧之色。
贾珩皱了皱眉,沉喝道:“文龙,愣着作甚,还不下马听旨!”
薛蟠闻言,惊叫一声,如大梦初醒,连忙一丢缰绳,滚鞍下马,手忙脚乱之间,“噗通”跪下。
戴权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身后内卫不必拔刀恐吓,也不多言,“刷”地展开圣旨,诵读起来,尖细、清朗的声音,在空旷、辽阔的冬日田野之间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镇将实为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今有三等云麾将军贾珩,忠贞骁勇,将帅之英,自受皇命,督材士、荡贼寇,不及旬月,克定三辅之盗乱,靖绥治安,功勋卓著……擢晋爵一等云麾将军,检校果勇营都督,处置机务,节制诸军。钦此。”
圣旨篇幅不长,也不晦涩。
不仅跪着听旨的众人都听懂了,就连远一些的薛姨妈也听懂了意思。
晋爵为一等将军,果勇营都督……
“这是加官晋爵了?”薛姨妈思忖着。
另外一辆马车之中,莺儿轻声道:“姑娘,这一等将军,是几品?”
“应是正二品。”宝钗凝了凝水杏的眸子,在心头喃喃着圣旨之上的语句:“忠贞骁勇,将帅之英……处置机务,节制诸军。”
先前是三等将军,也就是正三品,而转眼之间,就已是正二品,贾家东西二府就有了两个一等将军。
“圣上隆恩,臣铭感五内,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时,贾珩谢恩,身后军卒以及锦衣卫士,同样山呼万岁。
王子腾脸色虽不好看,但也只能跟着喊着。
晋爵贾珩为一等将军一事,他前日回京面圣之时在大明宫就知道了,而且前不久给他加兵部侍郎衔褒奖的圣旨也已着内监传来。
可,传旨之人不过是一个内监,哪里是这大明宫内相亲自出城相迎传旨的待遇?
“还有这不等进城就急着封爵……”王子腾心头不由生出一股嫉恨。
崇平帝没有等贾珩回去之后就着戴权宣旨,自是为了示之亲厚、嘉奖。
晋爵之事,君主比臣子都着急,体现的就是信重、恩宠。
这是有着先例的。
比如一些德高望重的官员起复,从乡间赴京,加官晋爵的圣旨在路上一封接着一封,开始还是侍郎或者左副都御史,之后就是一部尚书,等到了京师,官衔都已经加到太师了。
把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做派,在细节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当然,催命的时候,也是十二道金牌……
“圣上果然让这小儿都督果勇营军务,让方先生不幸言中了。”王子腾压下心头的嫉恨,脸色铁青,心头不由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方才经过一番试探,这贾珩小儿显然不怎么给他面子,他如果要整顿京营,只怕还要费一番手脚。
戴权收起圣旨,下了马,笑着近前,搀扶起贾珩,道:“贾子钰接旨后,随杂家入宫,圣上还在宫中等着呢。”
说完,才看向一旁的王子腾,似是意外道:“王节帅也在?”
王子腾此刻已起得身来,闻听询问,也不敢得罪这位权阉,笑了笑道:“戴公公,听说珩哥儿班师回京,就出来迎迎,为珩哥儿接风洗尘,不想在此遇到公公传旨。”
戴权笑了笑,说道:“圣上口谕,贾子钰要即刻随杂家入宫面圣,接风洗尘之事,待面圣之后再说罢。”
王子腾点了点头,笑道:“公公所言甚是。”
戴权说完,也不再理王子腾,再次看向一旁的贾珩,说道:“贾子钰,陛下在宫里还等着呢,我们现在就走罢。”
贾珩轻声道:“公公,晋阳殿下在前面等着,公公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戴权闻言,打量了贾珩一眼,心头古怪了下,笑道:“那赶紧说两句话,别让圣上在宫里等急了。”
虽崇平帝所言即刻面圣,似是刻不容缓,不得怠慢,但也没有那般死,还要看传旨太监是否愿意通融。
“多谢戴公公。”贾珩道了一声谢。
二人对话,自然落在王子腾耳中,就是面色变幻,心头震惊莫名。
贾珩回头将圣旨递给曲朗,吩咐其带回宁国府,而后看向夏侯莹,拱手道:“夏侯指挥,前面去带路罢。”
夏侯莹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少年,默然片刻,轻声道:“贾云麾,殿下就在前面等着,进城也可顺道儿。”
心道,天家兄妹两个都急着见这少年,这少年是……先来后到?
这般一想,心头涌起一抹古怪。
贾珩翻身上马,随着夏侯莹,向着前方疾驰。
戴权也是吩咐着身后的内卫,拨马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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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晋阳长公主:就这样,也挺好。
一时之间,原本人头攒动的灞桥,忽然就剩下了薛蟠以及王子腾几人。
方冀低声道:“大人,咱们也回去吧。”
王子腾刚刚平复了震惊的心绪,正要说什么,抬头之间,却见薛蟠正自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皱眉说道:“蟠儿,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儿!天子传旨,愣在那里做什么!”
薛蟠苦着脸道:“舅舅,我……”
“你娘呢?”王子腾不等薛蟠分说,就是打断了话头,喝问道。
“就在后面呢。”薛蟠连忙指着后方的车队,急声说道。
这时,薛家车队也是缓缓驶来。
王子腾见此,拉了拉缰绳,行至近前,来到薛姨妈所在的马车之前,看向已掀开了车帘一角的薛姨妈,脸色和缓几分,说道:“妹妹先不忙下来,待进城再说。”
薛姨妈此刻惊魂未定,就将一双疑惑的目光,落在王子腾脸上,疑惑问道,“兄长,方才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子腾脸色淡漠,说道:“贾子钰剿寇功成,天子派人传旨召其入宫问对,妹妹,先进城吧。”
薛姨妈见自家兄长明显没有谈兴,倒也不好再讨人嫌地追问,只是心头多少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不提薛家几人赶着车队进入神京城中,却说贾珩骑着马,一路随着夏侯莹,向着晋阳长公主所在的马车而去。
这是一辆装饰精美、奢丽的马车,静静停靠在路边,外间一个婆子静静坐在车辕扶手上,冬日半晌午的阳光投落而下,官道之上行人往来匆匆,远处似有扈从。
“殿下就在马车里,云麾可随殿下一同进城。”夏侯莹勒马而停,开口说道。
而这时,许是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之声,晋阳长公主掀开马车窗口的竹帘子,将弯弯秀眉下的一双清亮、剔透的凤眸,投将过来,恰恰与端坐马上的贾珩,目光相接,似有重重叠叠的烟云横生。
贾珩面色默然,从马上下来,向着马车行去,轻轻掀开车帘,就见到车厢中,一个着丹红色宫裳,身姿丰美的丽人,端坐在内里轩敞,布置精美的车厢之中。
丽人仪态端庄,气质柔美,肤若凝脂,螓首峨眉,浅笑盈盈。
贾珩进入马车之中,骤觉一股如兰如麝的香气浮于鼻端,抬眸看向丽人,笑了笑说道:“殿下怎么来了?”
说话之间,坐在对面,隔着一方小几,与丽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晋阳长公主葱郁峨髻之上,别着一根珠钗,流苏垂下,平添几分俏丽,两道如烟柳眉之下,明眸熠熠,白腻秀颈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
彼时,马车恰也辚辚转动,向着神京城缓缓驶去。
晋阳长公主一双明媚流波的美眸盯着贾珩,提起一旁青玉流光玉壶,纤声道:“听说你得胜归来,就想着出来迎迎,出来时带了一壶梨花白,小酌二杯,聊作接风洗尘。”
说着,提起玉壶,给贾珩斟了一杯,纤纤玉手,推至近前。
贾珩清冷目光落在贵妇那张皎如春月的玉容上,笑道:“多谢殿下挂念。”
说着,举起酒盅,和对面的丽人碰了下杯,抿了一口。
因为等下要入宫面圣,他实不好饮酒。
晋阳长公主却仰脖一口饮尽,两颊顿时浮起桃腮红晕,放下手中酒盅,瓷杯口现出胭脂唇印,而后,抬起一双妩媚流波的美眸,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柔声道:“一晃近月不见,子钰是愈发英武了,似也长高了一些。”
贾珩:“……”
听着这话,心头不由泛起几分古怪,因为晋阳长公主之言,实在是像一个女性长辈对晚辈说的话。
当然,眼前这位御姐,年龄虽不到三十,但的的确确大他一辈儿。
毕竟,其女清河郡主,也只是小他一两岁。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我倒没怎么留意,想来也是正长个头儿的年纪?说来,旬月不见,殿下也是愈发风采动人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抿了抿樱唇,清澈凤眸盯着贾珩的面容,幽幽道:“人近三十,芳华不再,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动人可言?”
贾珩看着倏而怅然若深闺怨妇的丽人,迎着那一双藏星蕴月的眸子,沉吟片刻,清声道:“殿下玫姿艳逸,端丽冠绝,不应作此叹,再说……我向来以为,女子最美华龄,应是如殿下这般年岁,似牡丹花,天香国色,芳姿艳冶。”
当一个女人向你说什么年华不再的时候,你最好不要装死不应,因为其中蕴含着许多潜台词。
当然,他也并非违心之言,眼前的贵女的确是国色天香,明媚动人。
这样的年纪,正是春华茂龄,韵味十足。
晋阳长公主闻听对面少年半是宽慰半是赞美的话语,芳心涌起一股欣喜,妍丽柔美的脸蛋儿上,两朵嫣红浮起,一如烟霞绚丽等,樱唇乍起,眼波盈盈,幽幽道:“牡丹虽美,然惜无怜花之人。”
此言一出,几是表白心迹,但其实还是有着几分委婉暗示意味。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不由对上那一剪秋瞳,似能捕捉到那双美眸中等蕴藏的绵绵情意。
一时间,倒是默然了下来。
他没想到,这位单亲妈妈,竟在此时向他表露了心迹,虽然这心迹,多少还是有些朦胧不清,留着几分余地。
仔细想了想,对晋阳长公主的表现,也并不奇怪,男女之间的窗口期,本来就稍纵即逝,情绪冷却以后,就很难再热起来。
“晋阳长公主也不是小姑娘,倒不会试探来试探去,把话说到这一步也是极限。”
若他不解风情,倒没什么。
但明明都是知根知底,心照不宣,偏要装傻充愣,那晋阳公主自也不会挑破,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大概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晋阳长公主见对面少年沉默,目光清冷,面带思索,一颗芳心渐渐往谷底沉去,强笑了下,美眸深处隐有几分黯然,提起一旁的青玉酒壶,轻声道:“子钰,本宫再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锦。”
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是她会错了意。
既是如此,这杯酒过后,尘归尘、土归土。
一时间,竟有些心神疲倦,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如果后世之人,就应该知道,这是表白失败的苦涩和难过。
因为这是对自我价值的全面否定,因为这时候的情绪是最为高涨的。
这时候,只想回去洗个澡,蒙着被子睡一觉。
所以,表白从来不是发起进攻的冲锋号,而是胜利的号角。
然而,就在晋阳长公主提起酒壶,想要斟酒之时,却觉自家玉手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捉住。
丽人心神一颤,抬起螓首,看向贾珩,说道:“子钰……”
“殿下,酒多饮伤身。”贾珩清冷依旧的目光,落在宫裳丽人的玉容上,另外一手拿过晋阳长公主的酒杯,清声道:“这杯酒,若是殿下不嫌,我代殿下饮了,如何?”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微顿,樱唇翕动了下,芳心不由涌起欣喜,清亮凤眸弯弯成月牙儿,笑靥几如春花娇媚,婉转酥软的声音中,都带着几分轻快:“那给你斟酒。”
因为共用一杯,原就有着特别的暗示意味。
如妙玉就是用自己的杯子给宝玉用。
当然,饮了奴家这杯残酒,终究不像落针捏绣花鞋那样露骨。
晋阳长公主自品出一些特别的意味,只是还有些不确定。
然而,却在这时,就见黑影一闪,对面少年竟已近得身来,忽地坐在自家身侧,以一种不容她拒绝的语气说道:“殿下,我来吧。”
晋阳长公主心头涌起一股苦涩之后的甜蜜。
贾珩看着玉容上惊喜交加的宫裳丽人,温声道:“怎好一直劳烦殿下?”
地位再是强势的女人,也渴望男人的引领。
他不会一直让晋阳长公主弯下身段,出城相迎,不避人言,已是一位孀居在家的贵女所能做到的极限。
剩下的……攻守之势异也。
如果他无意,他也不会钓人就是。
而他方才沉默,倒不是在无意,只是在审视和长公主的感情。
最终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大抵就是合适的时候遇到合适的人。
至于未来如何,现在其实也说不了,走一步算一步。
因是贾珩近得身来,晋阳长公主脸颊腾地绯红,回眸看了一眼贾珩,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看着少年提起酒壶在酒盅中斟了一杯,那与年龄不符的面庞上,有着一如既往的沉静,并无丝毫扭捏作态,这下子却让她心绪莫名安定下来。
贾珩举起酒盅,转头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道:“一直以来,承蒙殿下厚爱,贾珩铭感五内。”
如果不是眼前的贵女将她引荐给天子,恐怕就没有他今日,或者说,他不可能这般快崭露头角,闻达于天子。
晋阳长公主美眸微动,似是感受着目光中的意味,心头也有几分期待。
贾珩抬眸看向丽人,目光落在那柔媚、妍丽的玉容上,心头也有几分怦然,沉吟片刻,道:“这杯酒,其实,我现在还不想饮。”
说着,又是放下酒盅。
晋阳长公主容色倏变,芳心竟觉揪了一下,凤眸眸光闪烁,惊异地看着对面少年。
然而,却在这时,却见那少年忽地欺近而来,一把清冷声音在耳畔响起,“相比梨花白,我还是更想饮殿下这杯美酒……”
晋阳长公主美眸睁开,丹唇微启,轻声道:“子钰……唔……”
贾珩扶住玉人的削肩,忽地凑近过去,噙住两瓣桃花,只觉入口饱满莹润,柔软细腻。
不由寸寸攫取着甘美,在生涩的回应中,叩开樱颗贝齿……
晋阳长公主这时如遭雷殛,弯弯眼睫颤了下,盖住了清亮凤眸,瑶鼻中发出一声腻哼,娇躯颤栗,略有几分僵直,似乎从未遭遇过这等情状,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但片刻之后,倒也无师自通地双手绕过少年的脖子。
直到前襟有着异样,清冽凤眸倏然睁开一线,拨着贾珩的手,只是态度也不太坚决。
贾珩见丽人多少有些“抗拒”,觉得有些事情,倒不必急于一时,恋恋不舍地收回,但掌指之间,前所未有的弹软、丰腻,却一点点留存心底。
晋阳长公主这时重又掩上了弯弯的眼睫,白腻如雪的脸蛋儿红若云霞,娇躯早已酥了半边儿。
过了许久,贾珩平复着呼吸,揽过晋阳长公主的削肩,转头看着那容色娇媚、面现羞喜的丽人,附耳轻声道:“殿下之酒,果是甘洌清醇,醉人心田。”
晋阳长公主被耳畔热气呵得心旌摇曳,弯弯柳叶眉下,美眸顾盼流波,芳心羞喜交加,佯装嗔怒道:“胡说八道!本宫原是好心好意请你喝酒,没想到你竟胆大包天,轻薄本宫!”
这会儿,这位贵女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又是开始自称本宫起来。
贾珩拉过晋阳长公主削若葱管的玉手,蔻丹明艳恍若二月桃蕊,映入眼帘,温声道:“那也怪殿下的梨花白,实在太过可口,不若殿下将这壶酒,舍我可好?”
晋阳长公主嗔怒道:“你……想得美。”
两人刚刚确定恋人关系的男女,自是各种腻歪。
过了一会儿,贾珩转看着玉容嫣然、美眸流波的晋阳长公主,道:“殿下,等下我还需进宫面圣。”
先前说两句话就走,但谁也没想到,这是嘴对嘴地说话。
晋阳长公主妍丽的脸蛋儿,粉腻如二月桃蕊,柔声道:“你不说,本宫都快忘了,你班师还京,皇兄是要召见你的,别让皇兄等急了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这也是他方才要以行动给这位丽人一个承诺的缘故。
晋阳长公主出城相迎,不说落在其他人眼里如何议论,不可能不落在天子眼中。
天子不定会如何想,如是不喜好好的“子侄”突然有成为“妹夫”的趋势,说不得会生出一些变故来。
但现在近乎“生米做成熟饭”,剩下的反而好解决了。
贾珩压下这些思绪,转而问道:“后日,就是殿下的生儿了吧?”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眉眼弯弯,柔声道:“嗯,就是后日,难为你还记着。”
随着年岁渐长,晋阳长公主也如后世一些女人,开始有些逃避过生儿。
贾珩道:“一直记着,这段时间在想送你什么好。”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柔声道:“你有这番心思就好,府里什么都不缺的,这两年,本宫原也不想再过生儿了。”
说到最后,幽幽叹了一口气。
随着年岁渐长,晋阳长公主已不想过生儿,孤苦伶仃,除了提醒自己人老珠黄,生儿还有什么可过的?
纵门庭若市,车马络绎,喧嚣过后,夜深人静之时,也是无尽的寂寥。
其实,以往晋阳长公主还不是这样,也就这两年,年岁渐长,加之清河郡主也不似小时候那般依恋母亲。
“以后的生儿,我陪着殿下过就是了。”贾珩感知到丽人的那一抹寂寥心绪,拉过丽人的玉手,温声道。
晋阳长公主闻言,容色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人正依偎着说话,突然外间车窗外传来一把声音,道:“殿下,前面就是公主府了,云麾不是要入宫面圣吗?”
正是夏侯莹的声音。
贾珩看向宫裳丽人,轻声道:“先到这儿吧,我先进宫了。”
“那你快去罢。”晋阳长公主浅浅一笑,柔声道。
贾珩回头看着那仪态端丽、身姿丰腴的丽人,忽地想起眼前丽人正是等下要见的崇平帝的妹妹,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重又近前,在晋阳长公主嗔怪声中,再次噙住两瓣桃花。
过了一会儿,晋阳长公主嗔白了贾珩一眼,不过对少年对自己的痴迷,也有些欢喜,只是抬眸看着贾珩嘴角的胭脂,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赶紧擦擦嘴。”
说着,递上一方手帕。
贾珩接过手帕,伸手擦了擦,然后递了过去。
“你收着吧。”
贾珩道:“我带得有。”
他收着回去,然后等着被可卿或者晴雯,翻检出来?
晋阳长公主也不说什么,目送贾珩离去,轻轻整理着略有些凌乱的衣襟,柔婉目光落在手帕上的胭脂红印,又是忍不住轻笑了下。
只是眸光渐渐幽深几分,喃喃道,“就这样,也挺好。”
整了整衣襟,重又回复雍容华美之态,高声道:“夏侯,回府罢。”
外间的夏侯莹刚刚将骏马缰绳递给了贾珩,闻言,应了一声,换着车仆向着公主府行去。
第二百七十章 失之偏颇
贾珩骑上马,折身向几处街区外的宫城缓缓行去,此刻初冬柔和的阳光落在脸上,在少年冷峻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层金色,只是眉宇深沉,晦明不定,心头正自涌起一股思绪。
他自是在想着和晋阳长公主感情上的事。
先前他就知道,他和晋阳长公主,无非是合适的时候遇上合适的人。
没有什么患难与共,没有什么至死不渝,更多的或许是性情投契,见色起意。
晋阳长公主孀居多年,尤其是随着年近三十,渐近虎狼的年纪。
原本还有孩子在绕膝承欢,予以感情慰藉,但随着小郡主逐渐长大,怎么可能不为之寂寥?
说白了,就是这个年龄的晋阳长公主……想男人了。
又不愿自甘堕落去养面首,又不想随意找个人对付,正好碰上一个他这么合适的。
说句不要脸的话,晋阳公主哪怕是找情人,偌大神京,近一二年间,几乎没比他更合适的了。
功成名就的,不是太老,就是太丑,公侯豪门不是绣花枕头,就是纨绔膏粱。
除非她向下兼容。
如他这样白手起家的武勋,又不乏文治之才,还被天子倚为心腹,偌大神京,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嗯,普信男就是这么下头。
况且,都快三十岁的人了,都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小姑娘需要的是一步三回头的试探,但如晋阳长公主这个年龄的女人,深刻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已然能够直面自己的情欲。
“后世还有个说法,十五六岁的少年就应该寻找三十岁左右的,因为都是贪欢的年纪。”
而女人对感情的曲线,向来不是正比例函数,而是指数函数,气氛烘托到位,当天认识,当天滚床单都有可能。
对男人而言,确定关系是攻略游戏的结束,但对女人而言,只是一段新关系的开始。
“方才,其实她只是表露了一点心思,抑或是酒后放大了一些情绪,说出了一些试探话语,而之后的事情,其实是我……得寸进尺,气氛烘到那儿了。”
男女之间的关系,肢体接触才是亲密度升级的标志。
但肢体接触,不是说一定要按部就班,先牵手、再上垒,这都不是段位高的91大神做的事儿,而是跳跃性的,每一次突破都需要去试探,而每一次试探,都是一次冒险。
对这种冒险游戏,高手从不畏惧,甚至乐此不疲,但弱者不敢冒险,害怕翻脸,当言语与关怀用尽之后,吸引力渐渐消失,自然而然就成了舔狗。
然后,基于沉没成本的心态,孤注一掷,表白心迹,被发好人卡,然后……没有然后。
唯有见缝插针,得寸进尺,但从不表白。
贾珩思忖着,骑马逐渐接近皇城,向着宫人递了牌子,然后向着大明宫行去。
大明宫中,偏殿之中
崇平帝端坐在御案之后,手中拿着一份奏疏,凝神读着,这是王子腾称颂上的一封奏疏,主要对整顿京营的安排。
以选锋之法,遣散军中老弱,对旧将予以调离,但这份方案在五军都督府阻力颇大。
崇平帝放下奏疏,看向一旁的戴权,问道:“晋阳去迎他了?”
戴权笑道:“奴婢回来之时,见着夏侯莹牵着贾子钰的马,而另外一辆马车正是公主殿下的马车。”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前日,晋阳入宫说,惠亨商行已开始筹计各处营生,要寻子钰问问主意,朕却不知子钰还通商贾货殖之道。”
晋阳长公主在迎接贾珩之前,其实也是想好了托辞,崇平帝倒也不疑其他。
因为,一来晋阳长公主当年和崇平帝有过约定,二来晋阳长公主向来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桃色绯闻。
“陛下,一等云麾将军贾珩递了牌子进宫。”就在这时,一个内监入得偏殿,禀告着,打断了崇平帝的思绪。
崇平帝闻言,点了点头,道:“宣。”
那内监顿时转身去了。
不多时,贾珩长身玉立,举步迈入殿中,行礼参见道:“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岁。”
“子钰平身。”崇平帝面上现出一抹淡淡笑意,对着一旁的戴权说道:“看座。”
戴权应命一声,吩咐小内监搬了一个绣墩。
贾珩起得身来,冲戴权道了谢,并未落座,而是拱手朗声道:“圣上,三辅诸县贼寇,现已为之一靖,微臣特向圣上交令复命。”
崇平帝笑着点了点头,目带嘉许说道:“好,这旬月以来的军报,朕都看了,你提调果勇营辗转南北,往来州县,缉捕盗贼,劳苦功高,朕原来还以为需得年关才能收得全功,不想如此雷厉风行。”
贾珩道:“赖将校士卒用命效死,臣不敢居功,只是彼等贼寇,臣在奏折中有禀,多为流民,逃难至三辅以求糊口,已为臣择其青壮近万,补入果勇营。”
崇平帝道:“此事,朕先前也有疑惑,流民补入军伍,是否会影响京营战力?有道是,有恒产者有恒心,据王子腾所言,彼等并非身世清白的良家子。”
贾珩道:“圣上,臣以为王节帅之言,失之偏颇。”
“哦?”崇平帝诧异了下,问道:“此言怎么讲?”
贾珩道:“彼等也曾为我大汉子民,因天灾之难,为求生计,背井离乡,王节帅所言身家不够清白,臣以为恐寒河南、山东二省黎民之心。”
崇平帝闻言,一时默然,须臾,点了点头。
贾珩拱手道:“流民如能擅加整训,发其忠君爱国之念,也能成为护卫我大汉疆土的一支敢战之兵,况,流民感圣上活命之恩,岂不效死以报?反之,如不管不顾,只怕流民仍会啸聚山林,为祸地方,向使再得狼子野心之辈暗中煽动,臣恐怕民变迭起,大害社稷,至于圣上担心,流民招抚入营,或如宋禁厢两军,高逾百万,空耗军粮,而于战事却不堪大用,臣以为,如择其青壮,作训操演,宋之冗军旧事,必不会重演。”
如果说大宋空养禁军,徒耗钱粮,那陈汉也不遑多让,在九边近七十万大军,再加上京营的二三十万,同样是百万大军,五十步笑百步。
至于募流民青壮编练为军,后世都有一种说法,有些低端制造业的流水线早就能被智能化替代,但仍然保留着大量的人力工,无非是发出一份微薄的工资,以之作为维稳成本。
此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是也。
崇平帝闻言,威严面容上现出思索,沉吟须臾,说道:“子钰之言,不无道理,一旦民变迭起,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贾珩朗声道:“圣上圣明,臣常观史书,思辩穷究历朝历代之治乱兴衰,及至王朝之末,大厦将倾,往往由民变而起,如秦之二世陈吴刘项,如前汉之绿林赤眉,后汉之太平黄巾,晚唐之王黄朱李,蒙元之白莲红巾……无不是赋敛愈急,百姓流殍,流寇肆虐,以致中枢失驭,皇权衰落,天下野心之辈,乘势而起,向使百姓有斗米可食,也不至屈身事贼,对抗朝廷。”
崇平帝闻言,心头微震,品着贾珩之言,只觉字字珠玑,默然半晌,湛然目光看向贾珩,点了点头道:“卿之言,诚为金石之论,鞭辟入里。”
思忖沉声道:“对流民,你先前在奏疏中,不是提及过军屯、民屯?朕以为可行。”
当然,对募流民入京营一事,还是有些犹豫。
身为天子,要考虑的是方方面面。
一来是鲁豫二省青壮入得京营,长此以往,人口失衡,地方农耕,势必要被耽误。
二来是客省籍兵与三辅之兵,容易发生冲突。
还有一个看不见的隐忧。
如果招募太多的流民,岂不成了偏安一隅的晋室,北府军中流民帅权重一方,太阿倒持?
正如贾珩所想,募万余兵卒已然极限,至于提出的择流民青壮入营的策略,显然不为崇平帝采纳。
“军屯、民屯,朕过几日和内阁商议,若是可行,就降旨河南、山东二省试行之。”崇平帝想了想,又是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圣明,只是臣以为,还需能臣干吏行此抚民之政不可。”
河南山东二地若行军屯、民屯,势必要动员百姓,说不得好事变坏事。
崇平帝道:“京营整顿在即,你在京营之中,除却编练果勇营一军外,可多和王卿建言建策,你两家虽为姻亲,但也不用避讳,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显然是刚才戴权禀告了贾珩在城门处与王子腾的对答,以及方才贾珩反驳王子腾之议,觉得贾珩有可能是担心被猜忌,遂释其疑虑。
贾珩沉吟道:“王节帅老成谋国,胸有丘壑,于整顿京营一事,想来已有通盘筹画,臣不敢妄加置喙,坏其布置,况臣以微薄之功而检校都督之任,节制果勇诸军,已觉智拙才薄,力不从心,当然若有良策,臣也不会惫懒、藏拙。”
他一边要督军,另外一边还要处置五城兵马司,实在抽不出时间给王子腾作刀。
整顿京营难处不在于查空额,裁汰老弱,关键在于如何梳理错综复杂的关系。
原本的将校、士卒怎么安置,这些人处置不好,极容易酿成乱子。
如果他太过活跃,极容易成了,谁提议谁多干!
这是职场中四大害:谁提议谁多干,谁能干谁多干,谁心软谁多干,谁老实谁多干!
然而让他扮黑脸,王子腾在后面扮红脸,尽收诸营之望?
如果王子腾顶不住压力,再卖他一手?平息众怒?
至于他推辞,会不会影响天子的观感,其实有限,因为没有这么用人的,他才刚回来,总要喘口气罢。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方才隐晦提出整顿京营的思路,被天子否了。
也就是所谓补流民青壮入京营作训,一石多鸟的策略,实际上被天子暂且搁置了。
这很正常,他不是每一次思路都能和天子的想法完全合拍,而保住已募训入营的万余流民青壮,就已达成他的政治目的。
等新军成型,再另作计较。
崇平帝想了想,觉得以贾珩的资历和威望,似乎也难以顶住五军都督府那些勋贵宿将的压力,道:“那先如此罢,李大学士那边儿正为帅司一事筹计奔走,你最近多往兵部走走。”
贾珩拱手道:“臣遵命。”
让他去兵部,倒是正合他意。
忽而又想起一事,道:“圣上,天子剑在臣手中,圣上可予以收回。”
说着,就要解腰间的天子剑。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你先暂时收着,提点果勇营或许用得上。”
“臣遵旨。”贾珩闻言,心头也有几分触动。
这是仁宗之包龙图的待遇,当然这是这时代梨园戏曲中的包黑子,正史之中可没有包拯赐过尚方宝剑的记载。
崇平帝又是笑了笑,说道:“天色也不早了,近月未归,不知卿家中该如何思念,回去和家眷团聚吧。”
“臣多谢圣上体恤。”贾珩拱手道。
而后,在内监的引领下,出了大明宫,行走于朱檐碧甍的宫墙之间,因归家在即,步伐也有几分轻快。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宝钗:哪壶不开提哪壶?(求月票!)
就在贾珩面圣之时,薛家的车队也浩浩荡荡地入了京,王子腾入城之后,就以公务在身为由,领着一众属下先去了京营。
而薛家在神京城中,原是有着铺子、宅邸的,薛姨妈先着薛蟠,将一些随着携带的财货送至自家宅邸。
而后吩咐仆人赶着车,带着一些金陵特产、人情土物,向着宁荣街所在的荣国府驶去。
而此刻,荣国府,荣庆堂中温暖如春,欢声笑语不时响起。
贾母着绸衫,坐在罗汉床上,面上带笑,在丫鬟的侍奉下,凤姐、李纨、探春、迎春、惜春、黛玉、湘云、宝玉的陪同下说笑。
这时,一个婆子从外间进来,绕过屏风,笑道:“老太太,太太,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在门外下车了。”
王夫人面上现出喜色,说道:“妹妹可算是来了。”
贾母笑道:“刚才还念叨着呢,不想这会儿就到了。”
王夫人正要转身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又一个婆子从外间走来,笑道:“老太太,东府里的管家说,珩大爷已班师还京,宫里传旨,升了一等将军,然后入宫面圣谢恩去了。”
贾母面露惊喜,问着那婆子,道:“升了一等将军,这又是怎么说的?”
荣庆堂中,众人同样是将一双双目光投将过去。
如凤姐柳梢眉之下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一等将军?
她公公也是这个爵位吧?
这岂不是说,论起爵位,这珩兄弟已和她公公平起平坐了?
那婆子迎着一道道目光的瞩视,笑了笑,说道:“老太太,这个我哪儿知道?”
湘云白里透红的苹果脸上现出一抹笑意,说道:“珩哥哥不是领兵出去了吗?三姐姐,你应该知道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看向探春。
黛玉掩嘴娇笑道:“三妹妹可是珩大哥的女校书呢,听说京里五城兵马司的军务,都先过一遍她的手呢。”
探春被黛玉说得脸颊染粉,清声说道:“前个儿,邸报上就说了,珩哥哥领着兵马剿平了三辅诸州县的贼寇,想来这番功劳入了宫里的眼,才给晋了爵。”
众人闻言,都是恍然大悟。
王夫人瞥了一眼探春,容色淡漠。
贾母闻听探春之言,喜不自胜,说道:“一等将军,这倒是和琏儿他爹的爵位一致了,这样一来,咱们东西两府就有两个一等将军了。”
凤姐这时,笑着凑趣道:“老祖宗,这真真是双喜临门了,姨妈那边儿刚刚领着哥儿、姐儿的过来,珩兄弟也回来晋了爵,可得好好庆祝庆祝才是。”
贾母笑了笑,说道:“是啊,年底祭祖,也要给祠堂里的列祖列宗说道说道,让他们在天上也高兴高兴,对了,凤丫头,你去派人往东府过去,说待珩哥儿回来,让他和他媳妇儿,一同在咱们这边儿用午饭,商量着是不是庆祝庆祝。”
凤姐闻言,就唤着一旁的平儿,让她带着丫鬟往东府盯着去了。
王夫人这时,脸上的笑意早已敛去,目黄阴沉,原本与自家妹妹重逢的喜悦,渐渐消失不见。
又是这位珩大爷!
贾母素喜热闹,说话之间,看向王夫人,笑了笑道:“宝玉他娘,你和凤丫头,一起去前厅迎着罢,一会儿赶紧将亲戚领过来见见。”
凤姐闻言,离座起身,笑道:“那老祖宗,我去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强自笑了笑道:“嗯,这就过去。”
说完,就带着金钏、玉钏等一干丫鬟、婆子出了荣庆堂,向着前厅去了。
前厅之中,薛姨妈、宝钗、薛蟠等几人落座在楠木椅子上,早有仆人奉上香茗。
这一路而来,薛姨妈从正门而入,面容上笑意愈盛。
心头暗道,真不愧是百年公侯之府,不说其他,这前前后后的庭院格局、仆人丫鬟,都透着一股富贵尊荣、体面气派。
宝钗此刻也在一旁的楠木椅子上坐着,少女晶澈、莹润的眸子,掠过厅中的家具陈设,心头也有几分惊讶。
这位少女虽一向崇尚简素,但并不意味着对古董、家具一无所知,相反,家学渊源,知之甚深。
薛蟠坐在椅子上,屁股下恍若有蒺藜一样,东扭西歪,四处打量着,落在薛姨妈眼中,也有些恼,道:“蟠儿,坐好等着。”
薛蟠笑道:“妈,怎么不见姨妈家生下来口中衔玉的宝兄弟?”
“等会儿,就过来了。”薛姨妈说着。
而话音方落,就听着后堂哗啦啦响声,环佩叮当之音响起,继而屏风后闪过一人,正是王夫人并丫鬟、婆子。
王夫人立那儿半晌,怔望着薛姨妈,深情唤道:“妹妹!”
薛姨妈也是愣了下,看向王夫人,同样唤道:“姐姐……”
而后两姐妹就是相拥在一起,一朝相见,悲喜交集,就是又哭又笑地叙说起来。
这边儿,宝钗也上前劝慰着自家母亲,然后,凤姐以及金钏、玉钏等王夫人的丫鬟也是过来相劝。
薛蟠挠了挠大脑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着一双铜铃的大眼睛,偷瞧着体格苗条、眉眼带笑的凤姐,有些畏惧。
薛蟠在金陵,自也是认得凤姐的,而且小时候没少受凤姐捉弄、调理。
姐妹叙过契阔,薛姨妈引着宝钗、薛蟠和王夫人以及凤姐相见了,之后,就是分宾主落座。
王夫人笑道:“妹妹和外甥还有外甥女,这一路千里迢迢,鞍马劳顿,路上可还顺遂?”
这话自是寒暄。
薛姨妈笑了笑,道:“倒也不算太累,路上也还顺遂,说来也是巧,在华阴碰上了东府的珩哥儿,护送着到了京城,在城门洞还碰到了大兄了呢。”
王夫人听到贾珩之名,脸上的笑容就是凝滞了下,而后听到自家兄长,脸上重又现出笑纹,倒也不提贾珩,而是面带慈祥笑意,轻声道:“大兄他是个妥当的,领着人去接妹妹。”
这次轮到薛姨妈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方才京城之外的一幕,她也算是回过味儿来,合着自家大兄根本就不是来接自己一家的,而是接那东府的珩哥儿的。
这是薛蟠正自看向凤姐,却见凤姐柳梢眉倒竖,拿凤眸瞪了一眼,连忙收回目光,轻笑道:“舅舅好像是接珩表兄的,也是巧了。”
薛姨妈:“……”
王夫人:“???”
宝钗瞥了一眼自家兄长,水润杏眸垂了垂,看向一旁玉容先是愕然,而后露出古怪之色的凤姐,心头多少也有些无奈。
好在这种尴尬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薛蟠又整起了新活儿,看向凤姐,笑道:“嫂子,有几年没见琏二哥哥了,琏二哥哥呢?”
凤姐:“……”
在宝钗眼中,对面这位凤姐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地凝滞,继而柳梢眉之下的凌厉凤眸,似有寒芒闪烁。
芳心中忽地闪过一句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事实上,贾琏已有几个月不回凤姐屋里了,纵然回来,也是在书房中对付一宿,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凤姐情知贾琏因为前段时间被她“嫌弃”一事,等着她伏低做小,让她主动和好,但“一生要强”的凤姐,就是忍着,哪怕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好在这时,周瑞家的轻声道:“二奶奶,听前院小厮说,二爷回来了,领着蓉哥儿一起去见了老爷。”
凤姐闻言,笑了笑道:“是吗?那你领着表少爷去见见二爷还有老爷。”
她这一会儿看见薛大脑袋,就有些烦。
周瑞家的笑了笑,看向薛蟠,道:“表少爷,随我去罢。”
薛蟠原在这儿坐得就不自在,闻言,自是如蒙大赦,尤其那位琏哥哥前几年往金陵探亲之时,他是见过的。
薛蟠笑着看向薛姨妈以及宝钗,道:“妈,妹妹,我去寻琏二哥去了。”
薛姨妈看着薛大脑袋,笑道:“去罢。”
待薛蟠离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在后院,都盼望着妹妹过来呢,咱们一同过去罢。”
薛姨妈笑应着,两个人挽着手去了。
这边厢,凤姐陪着宝钗往荣庆堂去,好奇问道:“怎么路上碰到了珩兄弟?”
宝钗轻声道:“也是凑巧了,珩表哥在华阴县驻军,正好逢着班师,就同行了一程。”
凤姐笑了笑,道:“你珩表哥,那可是个厉害的人物。”
宝钗笑着应了声,本就是少言寡语的性子,也不继续往下多说。
两个人说话间,到了贾母院中。
而贾母这边儿听着禀告,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来到廊檐之下,看着薛姨妈和宝钗,面露欢喜。
宝玉、黛玉、迎春、惜春、探春、湘云,同样是将一道道目光落在了宝钗身上。
尤其是宝玉,目光出神,如满月的脸盘儿上,现出类“痴汉”的微笑。
这薛家姑娘,怎生得这样白?倒像是雪堆起来的雪人一样。
湘云扯了扯黛玉的衣袖,笑着朝宝玉努了努嘴儿。
黛玉捏着手帕,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正自看着对面少女。
上着蜜合色面庞,下着葱黄色绫锻棉裙,外罩红色披风,容貌丰美,举止娴雅,梨涡浅笑,脸蛋儿白璧无瑕。
见湘云扯着自己的衣袖,不由瞥了宝玉一眼,星眸闪了闪,然后……转头继续看向宝钗。
薛姨妈笑着快步上前,寒暄道:“老太太,一别好几年,您老身子骨是愈发硬朗了。”
贾母笑着上前寒暄。
凤姐笑道:“老祖宗,外间冷,不若进屋再说。”
贾母笑着应了,然后就是拉着薛姨妈,向着荣庆堂里间进去,分宾主落座,笑着叙话。
不提薛家三口入贾府之后,与贾母等人如何叙话。
却说贾珩离了皇宫,回到宁国府。
正是近晌时分,秦可卿正在后院与尤氏,尤二姐、尤三姐一边说话,一边等着贾珩归来,一旁的平儿也是坐着相陪。
秦可卿柔声道:“昨个儿,凤嫂子说,王家舅舅再过几天要过生儿,我寻思着送什么才好,尤姐姐道可有什么主张没有?”
因为尤氏先前曾为宁国府的女主人,对这些亲朋故旧的来往送礼,自是有着经验。
尤氏轻笑说道:“我记得库房里似有着名贵,给送去就是了,不过这个事儿,妹妹总要和妹夫商量商量才是。”
秦可卿嫣然一笑,说道:“是啊,我就想着等夫君回来拿主意呢,说来,也有一会儿了,夫君怎么还没回来?”
说着,看向一旁的宝珠,轻声道:“去前院看看去。”
不仅是秦可卿有些焦急,一旁坐着的尤二姐、尤三姐也是不时抬眸向外张望。
而就在宝珠刚刚离了没一会儿的空档,就听得内厅外传来丫鬟、婆子的喧闹。
宝珠也是去而复返,说道:“奶奶,大爷回来了。”
此言一出,厅中一众莺莺燕燕,脸上都是现出不同程度的喜色,向外迎去。
贾珩此刻也走在抄手游廊上,一旁晴雯陪行着,俏声道:“公子,怎么去了这般久?”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这才多久,原本想着年关前能回来就不错,不想诸事顺遂,倒也不耽误过年,对了,夫人最近还好吧?”
男人就这样,一旦有了“外遇”,回家之后,对妻子都是倍加愧疚,但女人如果有了外遇,恨不得丈夫死在外面,天天和小白脸双宿双飞。
当然,还有无耻的,甚至想着东食西宿。
“有尤大奶奶她们说话解闷,养养花、种种草,就是挺挂念公子的。”晴雯轻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笑了笑。
晴雯樱唇翕动,不知为何,芳心就一阵气结。
然而行了几步,就听贾珩又是问道:“你呢?最近还好吧?”
晴雯眉眼弯弯,心情重又明媚起来,轻笑道:“练字啊,不过,前几天,给公子缝了一件冬衣,正寻思着怎么给公子送过去呢?公子要不试试,看合身不合身。”
贾珩轻笑了下,温声道:“最近好像长高了一些,也不知还合身不合身,回头试试。”
说起长高,不知为何就是想起那位晋阳长公主。
二人说话间,走到粉影照壁,见贾珩不明就里,晴雯脸颊微烫,眸光低垂,看着脚下的绣花鞋,咬了咬樱唇,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丝丝羞意,轻声道:“公子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贾珩闻言,就不由定住身形,忽地转身看向晴雯,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却见,正自心不在焉的晴雯,就是撞在自家怀里,口中“哎呦”一声,抬起螓首,撅起樱桃小嘴,一张略有几分狐媚的瓜子脸,桃腮几是气鼓鼓的。
“先到后厅,回去再洗。”贾珩笑了笑说着,揉了揉晴雯的额头,在少女的嗔恼中,转身快步流星穿过月亮门洞儿。
晴雯瓜子脸绯红如霞,气得一跺脚儿,嘀咕说道:“又当人是小孩子,摸人家的额头,该摸的怎么不摸……”
公子个头儿长高了,她也不小了。
晴雯轻哼一声,挺了挺胸口,暗道,等一会儿洗澡时,她自有她的道理。
这般想着,扭着水蛇腰,如弱柳扶风地向着贾珩追去。
贾珩来到廊檐之下,见到秦可卿以及尤氏、尤二姐、尤三姐,目光落在那容色明媚,桃红衣裙的丽人,唤了一声:“可卿。”
在营中呆这般久,如果说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也不现实,否则先前也不会在晋阳长公主那里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及时收手,未及于乱(求月票!)
宁国府
不仅是贾珩对秦可卿思念,秦可卿也是如此,这是两人成亲以来,分离时间最长的一次。
秦可卿眸中雾气幽生,轻唤了一声,“夫君”,而后一阵馥郁香风近前,扑入贾珩怀里。
这会儿,尤氏见着这一幕,芳心一跳,只觉脸颊微热,美眸中现出一丝艳羡。
而尤二姐偏过螓首,似是有些羞见这一幕,扯了扯尤三姐的手臂,却见尤三姐脸上笑意盈盈,看向正自团聚的夫妻二人。
平儿这边儿,也是看向夫妻二人,眸光微闪,心头不由感慨着,“珩大爷和珩大奶奶的感情是真好,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倒不像是二爷和奶奶……”
贾珩搂住了秦可卿的削肩,感受着自家妻子那样溢出来的思念,嗅着发丝中的清香,恍若时间在这一刻都停留了一般,暖和的正午阳光披落在小两口身上。
少年如芝兰玉树,少女却如芙蓉海棠。
然而少年却是微微皱了皱眉,目中闪过一抹思索。
分明是贾珩正在嗅着可卿鬓发之间的兰熏花香,忽地想起一事,他身上遗留的晋阳长公主的甜香应已散了吧。
“可卿,好了,还有旁人在呢。”贾珩轻声
只听尤三姐眉眼弯弯,嫣红的丹唇轻轻开启,轻笑道:“珩大爷可当我和两位姐姐不存在。”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尤三姐,却对上一双笑意直达眼底的美眸,目光倒也柔和几分。
然而,秦可卿却是醒觉过来,红了一张俏脸,从贾珩怀中起身,凝睇含情,酥软、婉转的声音响起,“夫君,先进屋歇歇脚再说话吧。”
终究是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虽也有些羞涩,但也不至扭捏作态。
贾珩笑着点了点头,牵着秦可卿的玉手,入得内厅。
落座,晴雯端上了香茗,递将过去,夫妻二人叙说着家里的事儿,一旁的尤氏、二姐、三姐也在一旁陪着说话。
贾珩道:“这次回来,就是准备过年,好在没耽误,圣旨都送回来了罢。”
秦可卿点了点头,柔声道:“已经收起来了,夫君这次晋了一等将军?”
贾珩道:“嗯。”
尤氏笑了笑,语气不乏艳羡说道:“一等将军也是正二品了,弟妹估计要不了多久,宫里就要封你为诰命了。”
尤氏以前就是诰命夫人。
陈汉定制,五品以上才可册封为诰命,但这种册封,并不是随丈夫升官儿,就一同册封,中间往往有一个时间差,供天子用来加恩之用。
秦可卿柔声道:“如是要降恩册封,也应先追封夫君之先考妣,椿萱高堂,重修祭坟,夫君以为呢?”
说着,将一双妩媚流波的美眸看着一旁的少年,轻声道:“如非我那未见一面的公婆,定下婚约,也无夫君和我今日的举案齐眉。”
如果不是婚约,想来她也不会嫁给夫君,二老若是在天有灵,还请保佑她早些诞下一儿半女……
想起方才在自家丈夫道怀中嗅到的那一丝兰熏香气,容色娇媚的丽人芳心不由蒙上一层阴霾。
应不是晴雯的,因为晴雯是夫君的贴身丫鬟,她对香气并不陌生。
事实上,女人不仅对口红色号都研究颇深,对香气的细微差别也是嗅觉敏锐。
贾珩闻言,拉过秦可卿的手,冲丽人点了点头,一时默然。
媳妇儿是真的贤惠。
此刻,被喂了一嘴狗粮的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平儿也是看着。
这时,贾珩看向平儿,轻笑道:“平儿”
平儿轻笑道:“老太太说大爷回来之后,就和珩大奶奶去西府那边儿用饭,还说大爷晋爵的事儿,要好生庆祝庆祝才是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等会儿沐浴更衣之后再去。”
然后,转头看向可卿。
秦可卿笑了笑,柔声道:“我和尤姐姐她们都用过了。”
尤二姐抬起了螓首,柔弱楚楚的眉眼中闪过疑惑,想要说,我用过午饭吗?
转眸却见尤三姐正自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抿了抿唇,心头隐隐闪过一道亮光。
却在这时,只见自家三妹附耳凑近而来,热气呵在耳垂、脸颊上,尤二姐娇躯颤了下,就听耳畔响起:“二姐,人家不想如花似玉的媳妇儿被西府那边儿的看了去。”
尤二姐闻言,芳心一震,就有些懵然,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心道,这……西府那宝二爷又不是色中饿鬼,不至于吧?
这边厢,晴雯进入内厅,轻声道:“公子,热水准备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笑着看向秦可卿,道:“我先去了。”
而后,离座起身随着晴雯前去后院厢房。
厢房之中,一架木质山河锦绣木屏风,隔断空间,转过一个弯,帏幔落下,内里放着一个浴桶,轩窗阳光稀疏而下,倒不显得昏暗。
贾珩在晴雯的侍奉下去了衣裳,中间主仆二人再续离别前的亲昵之事,自不必言。
之后,贾珩踩着木凳,入得热气腾腾的浴桶,将头靠在木桶的边缘,微微阖上双眸,这一路风尘仆仆,在路上还不觉,但一到家绷紧的弦松了下来,就有些神思疲倦。
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晴雯也在去着衣裳,倒也没多少心思看,轻声道:“晴雯,帮我捏捏肩。”
晴雯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见着贾珩闭目养神,既有些心疼,也有些气馁,公子对她的身子兴致乏乏。
晴雯嫩白如藕的小脚踩在木凳上,十根玉趾纤若竹笋,笔直纤细的小腿微屈着,在“哗啦啦”声中,入得木桶。
也不知是热水泡着,还是羞得,那张已现狐媚、艳冶之姿的瓜子脸,红扑扑的,轻声道:“公子,你别靠在木桶上了,我好给你搓背。”
贾珩轻轻“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向前倾斜了下,就有肌肤相触的滑腻。
晴雯已绕至身后,开始为他捏着肩,搓着后背。
然而,片刻之后,贾珩就感受着背后的异样,微微睁开眼,凝了凝眉,疑惑问道:“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想了想,难道是跟尤三姐学的?可晴雯也不怎么和尤三姐顽。
“公子……舒服吗?”晴雯娇俏的声音就有几分颤抖,那狐媚与清丽两种气质相融一体的小脸,羞喜流溢。
“嗯,还行。”虽然技巧略显青涩、区域不够广泛、触感不够柔軟,但也另有一番风味,贾珩也不好违心否认,以防挫伤了小姑娘的积极……自尊心。
然而就在这时,晴雯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响起,欢喜道:“我就猜公子喜欢,上次见着公子和夫人沐浴,也是如此。”
贾珩:“……”
是了,想起来了,他和可卿沐浴更衣,那应是唯一一次没有让晴雯伺候。
合着这晴雯潜藏在一旁,偷师学艺呢?
也是,若是旁的地方,晴雯或许不好躲藏,但在这间经常伺候他沐浴更衣的厢房里,真的往哪一躲,还真是神鬼不知。
那岂不是说,晴雯那天什么都见着了?
心念及此,就是一惊。
好在晴雯并未再做其他。
只是过了一会儿,帮着贾珩搓洗了后背,垂下螓首,轻声道:“公子,我后背也够不着。”
贾珩“嗯”了一声,转过身来,轻声道:“赶紧洗了,一会儿还有事儿。”
说着,凑近了过去。
……
……
许久之后,贾珩换了一身圆领蜀锦长衫,由着晴雯系上腰带,看着铜镜之上的少年面容,依稀可见眉宇之间颇有几分懊恼之色,心头暗道:“说来,还是那位公主殿下引出来的,好在及时收手,最后……未及于乱。”
“晴雯。”
“怎么了,公子?”晴雯柳叶细眉之下,眉眼弯弯,粉腻脸颊红霞未褪,芳心甜蜜不胜,但却是装作若无其事模样,只是那酥麻以及百爪挠心,似在心头挥之不去一般。
她原以为能多得掌握赏玩已是了不得,都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公子竟然如小孩子啮食……
许是饿了?
贾珩轻轻看着丽色愈发娇艳三分的晴雯,轻笑道:“没什么,你给我缝制的衣裳,别说还挺合身的。”
晴雯抿了抿粉唇,扬起一张俏脸,轻嗔道:“公子身材什么样,我都心头有数了,再说原是内裳,就做得宽松一些,以求舒适,公子喜欢就好。”
贾珩不由揉了揉神气少女的空气刘海儿,笑了笑道:“也是,心灵手巧。”
主仆二人说话之间,贾珩整了整衣襟,离得厢房,前往内厅去寻平儿,打算前往荣国府。
进入内厅,秦可卿,尤氏、尤二姐、尤三姐以及平儿都是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年。
一张张或华美,或艳丽,或柔美,或明媚、或温宁的脸蛋儿,都是带着一丝欢喜和惊讶。
少年沐浴之后,换上一身宫廷织艺精美绝伦蜀锦所制长袍,因不着官服,故而往日凌厉、冷冽的气质散去了一些,反而多了几分亲和、温润。
剑眉之下,目似朗星,湛光流转,恍若神芒。
尤三姐柳叶细眉下的美眸,顾盼流波,目光盈盈如水地看着少年。
一想到眼前这温润如冷玉的少年,在外间操生杀之柄,威震神京,就有些心旌摇曳,几难自持。
不仅是尤三姐,尤二姐柔弱静美的眉眼间也有几分惊讶,手中的手帕不由攥了攥。
尤氏玉容平静,不过美眸也是莹润如水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贾珩冲几道投来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秦可卿,温声道:“可卿,我随平儿先去西府了。”
秦可卿笑着点了点头道:“去罢,夫君。”
她自是察觉到尤姐姐和两位妹妹的目光,芳心也有几分欣喜。
女人的荣耀,莫过于嫁得这样一个良人。
平儿看着身形颀长,气质温润的少年,轻笑道:“珩大爷,我们走吧。”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随着平儿往荣国府而去。
荣国府
薛姨妈在贾母的邀请下,在荣庆堂中叙着话,甚至不怎么需凤姐活跃气氛,薛姨妈将在家中以及这一路上的见闻说了,就逗得贾母前仰后合,笑声不停。
薛姨妈丰润、白皙的面容上也是挂着浅浅笑容。
相比王夫人在闺阁少女之时,走得是温婉贤淑风,以致略显笨嘴拙舌,这位薛姨妈在闺阁少女时,应也是天真烂漫,喜欢逗趣说笑的性格。
这下子就颇讨贾母的喜欢,拉着薛姨妈的手,笑道:“你来京城就对了,咱们家的亲戚都在京里,凡事也能有个照应。”
薛姨妈笑道:“可不是吗?在金陵就听说了,说老太太家里非不一般人家,如今儿孙都个顶个儿的厉害,就说宝玉吧,生来是大福气的,还有那个珩哥儿,也是顶门立户的,我这寡妇失业的,拉扯着儿子和闺女儿,就过来沾沾老太太的光儿。”
这话说得讨喜,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贾母闻言,虽心花怒放,但面上却佯恼,道:“什么沾光不沾光,亲戚亲里的,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说起家里,宝玉是一等中我意的,孝顺听话,再说其他,也就是在前面办差的爷们儿多一些,等会儿,可见见珩哥儿,他现在掌着五城兵马司,管着京里街面上儿的一摊子事儿,你们家有什么事儿,不要外道儿。”
说着,看向凤姐,问道:“珩哥儿,怎么还没过来,等会儿一块儿用午饭。”
王夫人在一旁听着,眉头皱了皱,目光就有几分阴郁。
凤姐艳媚的少妇脸上洋溢着笑意,道:“已让平儿去唤了。”
正在叙话的宝钗以及探春、黛玉、迎春、惜春也是不由将目光投了过来。
薛姨妈笑道:“珩哥儿,其实也是见过的。”
这话一出,贾母愣了下,笑道:“怎么说?”
薛姨妈就道出原委,笑道:“一路跟着珩哥儿进京,然后就在城门洞,也见着一景儿,宫里传旨,好像是因功晋爵一等将军,想想珩哥儿也才大,就这般大的能为,真是了不得呢。”
不得不说,薛姨妈很会抬花花轿子。
贾母闻言,面上笑意更为繁盛。
那边厢,宝钗也是在探春以及湘云的挽手中入得堂中,几人笑着叙话。
探春笑道:“宝姐姐,你是坐船过来的,还是乘马车过来的?”
宝钗虽觉得这话隐隐有些熟悉,似乎是谁曾经问过,但也是轻柔一笑,说道:“出了金陵,先坐了船,后来才坐着马车。”
探春轻笑道:“虽我祖籍是金陵,但我自小都没去过金陵呢,也不知六朝古都,金陵烟雨,该是何等的迷人景致?何等的繁花似锦?”
宝玉在一旁,笑着接过话头,道:“三妹妹没去过,我也没去过,宝姐姐,金陵城中有什么好玩儿的名胜古迹吗?”
如今贾府的姐姐妹妹又来了这么一位姑娘,看着珠圆玉润,温柔娴雅。
宝钗转眸看向宝玉,柳叶细眉下的莹润杏眸,闪了闪,在宝玉脖子上的那块儿通灵宝玉上停留了一瞬,笑了笑,柔声道:“有山有水,还有不少名胜古迹呢,比如凤凰台,夫子庙,鸡鸣寺,栖霞山,还有紫金山,玄武湖,不少士人游学都往金陵去,那里钟灵毓秀,人文荟萃,宝兄弟若来日中了举,也可去金陵游学。”
宝玉正自兴高采烈听着,但听到士子游学以及中举之言,心头就有几分异样,中秋满月的脸盘上,笑意凝滞,但旋即恢复正常。
因为,这是常有的话,并非有意针对于他。
但宝玉神色的变化也是被宝钗捕捉到,心头泛起一抹狐疑。
一时间,也没有想到自己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熠熠而动,凝眸望着容貌丰美、肌骨莹润的宝钗,轻声道:“唐时诗人韦庄有言,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金陵之地,倒不知金陵的十里烟堤,是何等样的烟雨朦胧?”
宝钗闻言,凝眸看了一眼黛玉,看着娇弱恍若在世西子的少女,轻笑道:“林妹妹也是江南人吧。”
并未回答黛玉的询问,因为十里烟堤,十里秦淮河,这位安分随时,自云守拙的少女,就不想继续往下延伸。
黛玉凝眸看向宝钗,轻声道:“祖籍姑苏,随双亲客居扬州,金陵之地倒不曾有机会去过。”
宝钗轻笑说道:“以后机会总会有的。”
黛玉螓首点了点,也不再说什么。
然而,就在几人叙话之时,林之孝家的就兴高采烈地进入荣庆堂,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和平姑娘过来了。”
荣庆堂中,原本谈笑的一众女眷,不约而同地停了谈笑,齐刷刷往屏风拐角看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贾赦:我要杀了你们啊!
荣庆堂
贾珩在平儿的引路下,举步迈入堂中,迎着一道道目光的瞩视,在羊毛地毯上立定身形,冲上首的贾母拱手行了一礼,请安问好,然后抬眸冲黛玉、探春、迎春、湘云、惜春等人点了点头。
贾母笑容满面,道:“珩哥儿可算是回来了,鸳鸯,赶紧给珩哥儿搬个绣墩。”
贾珩对鸳鸯道了声谢,然后落座,不等贾母询问可卿以及尤氏缘何没来,轻声道:“老太太,许久不见,家里还好吧?”
贾母笑道:“家里一切都好,这不,宝玉他姨妈也上京了,家里是愈发热闹了,怎么听说你们在华阴县还碰到了一遭儿?”
贾珩道:“适逢其会,回来时同行了一段儿。”
薛姨妈笑着接过话头道:“多亏了珩哥儿护送,这一路上,我们睡觉都是安生的。”
贾母叹道:“这二年,地方上是不大太平。”
说着,转头看向贾珩,问道:“方才你姨妈说,这一路上寇盗横行,如非她们带的家仆多,又得了沿路官府照应,也不知要生多少波折来?这事儿,朝廷就没应对吗?”
闻听此言,凤姐、李纨、探春、迎春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那锦袍少年,静听其言。
就连宝钗也侧过螓首,目光盈盈如水地看向那锦衣少年。
贾珩道:“近二年,天灾连绵不断,百姓生计艰难,加之虎官狼吏,恶霸劣绅盘剥、欺压,就有不少百姓落草为寇,官军又剿捕不力,在离京前,我与兵部李部堂还有其他同僚,议过此事,上月兵部已严令地方都司、州县加快剿抚,因为事涉两京一十三省,故未着邸报登载,想来姨妈路上也碰到了大队大队的官军了。”
薛姨妈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少年,笑了笑道:“路上是碰到不少官军。”
贾珩面色一肃,正色道:“对寇盗肆虐一事,朝廷也十分重视,好在京畿诸县糜烂之势,稍为遏制。”
凤姐丹凤眼闪了闪,笑道:“如果不是珩兄弟领兵在外征讨,也不至这么快安定下来,再说神京城不就是由珩兄弟管着大事小情吗?上次我记得一个什么事儿,就托到了五城兵马司。”
贾珩闻言,瞥了一眼面容艳丽的少妇,他总觉得凤姐话里有话。
贾母笑了笑道:“珩哥儿,你现在管着五城兵马司,你姨妈家在京里的营生,你多多照应下。”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这种事儿,最忌讳的就是打包票,对薛家三口,有一个薛大脑袋在,要帮着擦多少屁股?
因为贾珩向来澹然,贾母业已习惯,故而不疑有他。
唯有凤姐看着面色沉静的贾珩,心头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她家二爷不争气,就不能出去混个一官半职,否则,她也不会这么作难。
现在,又寻不到人了。
至于薛姨妈身为客人,见贾珩虽态度不太热切,但也不好多说其他,客套道:“以后可要多多烦劳珩哥儿了。”
贾珩转头看向薛姨妈,凝声道:“亲戚亲里的,姨妈不必客气。”
薛姨妈笑着点了点头。
贾母又笑道:“珩哥儿这次晋爵,不庆祝庆祝?趁着你姨妈还有表妹也在,热闹热闹才好。”
贾珩虽然对贾府逢红白喜事儿,都要庆祝的作派有些不大感冒。
记得当年看某版电视剧,就动不动放《晴雯歌》。
但也知道这是人情往来,后世不也是有什么升学宴之类。
“让凤嫂子她们看着安排吧。”
不远处和黛玉、湘云等人在一旁坐着叙话的宝钗,听着少年的话,垂下水杏明眸,面上若有所思。
或者说对贾珩的性情,愈发了解。
性子清冷,似乎也不大喜热闹和排场。
这时,有丫鬟端上一碟一碟的柑橘,宝玉拿了一个,脸盘儿上洋溢着笑意,伸手递给宝钗,轻声道:“宝姐姐,给。”
宝钗如梨蕊雪白的脸蛋儿,笑意明媚,婉拒道:“谢过宝兄弟,天冷了,橘子太凉了。”
宝玉见被婉拒,也不怎么在意,拿起手中蜜橘,递给一旁的探春。
探春道了一声谢接过,剥开橘皮,分成几瓣儿,打算和一旁的惜春、迎春分食。
宝玉又拿了一个大的蜜橘递给黛玉,轻笑道:“林妹妹,吃橘子。”
黛玉罥烟眉下,一剪秋水盈盈波动,轻笑了声,娇声道:“宝二哥是觉得我不怕凉了?”
林怼怼上线,宝玉脸上的笑意凝滞,一时间,蜜橘拿在手中,却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湘云笑着抢过宝玉手中的橘子,道:“宝姐姐和林姐姐怕凉,我可不怕,正发愁冬日没个水果解解馋呢。”
宝玉看着娇憨烂漫的湘云,原本有些灰暗、颓丧的心情,也一下子明亮、愉悦了起来。
湘云剥开橘子,也不避讳什么,小姑娘拿起一个橘瓣儿就往嘴里塞着,眉眼弯弯成月牙儿,还看了一眼浅笑不语的宝钗以及黛玉。
贾母这边厢吩咐鸳鸯摆饭,然后见着分橘子的几人,笑道:“这些蜜橘是打南边儿进贡来的,你们都来尝尝。”
说着,几个丫鬟端着盛着蜜橘的碟子过来,先端到贾母跟前儿,贾母笑道:“我就不吃了,让她们分着吃,也给姨太太尝尝。”
丫鬟端到薛姨妈跟前儿,薛姨妈笑着拿了一个,道:“老太太,这看着个头儿,倒是比在金陵的还大一些。”
贾母笑道:“这原就是南省之物,虽在南省是寻常之物,但千里迢迢入京,不知废了多少功夫,原是进贡到宫里的,前个儿,宫里恩典,赐予入宫向太后请安问好的命妇们,才分了几箱。”
薛姨妈笑道:“这才显得珍贵、难得呢。”
暗道,也就是这样的公侯之家,才能遍食南省时令瓜果。
这边厢,丫鬟端着盘子递送到贾珩跟前儿,贾珩也拿了一个,倒没剥。
凤姐笑了笑,道:“我和平儿吃一个就好了,这东西酸甜酸甜的,吃不大惯。”
说话间,分发了一圈儿。
彼时,却听到一个婆子进入屋内,禀告道:“老太太、太太,老爷见过了表少爷,说姨太太已有了年纪,外甥年轻,不知庶务,东北角上的梨香院,有十来间房空白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妨让姨太太和表少爷住了才好。”
薛姨妈闻言,心头又惊又喜,口中却谦辞道:“这……跟前儿叨扰,如何使得?”
贾母笑着拉了拉薛姨妈的手,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在梨香院住下,常过来说笑解闷儿,咱们娘俩儿也亲密、热闹一些。”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凤姐也在一旁笑着劝道:“咱们京里的亲戚都在宁荣街,来往走动也便宜。”
这时候,王夫人反而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沉默,不过此举原就正合她意。
薛姨妈似犹豫了下,就有些不好意思应了,道:“老太太好意,不好辜负,只是我还有话说,一应日费供给,一概都免,方是处常之道。”
贾母笑了笑道:“那都是小节儿,知道你家也不缺这些嚼用。”
说着,回头看向凤姐:“凤丫头,你吩咐人先打扫干净、收拾停当了。”
凤姐笑着吩咐周瑞家的,带人帮着收拾去了。
于是,薛家住在梨香院一事,算是定了下来。
贾珩默默看着这一幕,不由暗叹命运的惯性。
薛家三口终究还是住在了梨香院,这院子,其实他也知道,就在荣府东北角,离着宁府就隔着一条夹道儿。
安顿了薛家三口,贾母面上笑意愈盛,道:“鸳鸯,赶紧让后厨摆饭吧,我寻思着姨太太和宝钗、珩哥儿也都饿了。”
众人闻言,又是笑了起来。
话分两头儿,只说薛蟠正要去拜访贾琏,但因在荣府,路上却正好碰到了贾政从工部衙门下值,只得先见了贾政。
然而,却被贾政引领至梦坡斋内,念紧箍咒一般叮嘱。
也是因为薛蟠在金陵府闯下人命祸事来,贾政担心薛蟠再于京中生事,就吩咐人去荣庆堂让薛家三口在梨香院居住,想着在眼皮底下,或可辖制一下任性妄为的薛蟠。
梦坡斋中——
贾政手捻胡须,正色道:“文龙,你入得京中,还是要多读书,最近你表兄新建了族学,内里讲郎都是道高德重,学问渊博之士,等你这几日安顿下来,就要到族学内读书。”
被贾政叮嘱着,薛蟠早已如坐针毡,大脑袋上挂着“憨厚”的笑容,拍着胸脯道:“姨父,您放心就是,等我歇几天,就往族学里读书习武,那个,若无他事,我先寻琏二哥哥去了。”
心道,先领略了神京城勾栏里的小娘子,再说族学的事儿,只是门路不熟,先去寻我那琏二哥哥,领领路再说。
贾政见薛蟠口中应是,皱了皱眉,但一时也不好说什么,摆了摆手道:“你去罢。”
薛蟠如蒙大赦,起身去了。
在小厮引领下,去寻贾琏,却听那小厮道:“琏二爷去了平安州,前儿刚回来,这会儿兴许在大老爷院里。”
薛蟠笑道:“正要去拜访,这可不赶巧儿了不是。”
说话间,在那小厮领路下,出了西角门,望着贾赦的院中行去,因贾赦所居宅院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而来的一座小巧别致的院子,故而路途倒不远。
薛蟠举步而入府中,刚刚过了仪门,沿着抄手游廊向着月亮门洞行着,却忽听到一声“杀人了!”
女人的尖叫声,高亢、尖锐,继而是一道咆哮如雷之声,带着滔天愤怒。
“偷母的畜生!贱人!我要杀了你们啊!啊……”
薛蟠愣怔了下,铜铃般的大眼睛瞪圆了,只觉心头一跳,暗道,特娘的,这谁玩儿的这么花?
眼前忽地人影一闪,就见从照影墙壁处跑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男子。
不是贾琏,还是何人?
贾琏衣衫凌乱,额头上鲜血淋漓,面色仓皇地从屋里跑出来。
一张俊俏的脸蛋儿已然如雪苍白,身躯颤抖着,转眼间已跑到薛蟠近前,不听薛蟠来唤,就一阵风儿般从薛蟠身旁跑过。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
因冬月之前,贾琏被贾赦往平安州派了一趟急差,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月,前日才回家,因大半时间都在路上奔波劳苦,早就窝了一团火气。
贾赦半晌午时,却接到了北静王府中的帖子,说约了柳芳、牛继宗、侯孝康等人一同吃酒,贾赦欣然应允。
而按着贾赦的习惯,不饮乐至傍晚自是不会回来。
贾琏这下就得了空隙,溜到贾赦后院去寻姨娘嫣红厮混。
事实上,白天偷情反而安全一些,因为贾赦晚上多半要回来,这就不保险。
但贾赦刚到北静王府所在的街道,忽地想到自己前日淘来的一件前宋时的金石印章,还有一个前明景德镇的官窑瓷器,就想着拿过去给北静王水溶以及柳芳等人掌掌眼,算是饮酒时的谈资。
因担心仆人不知轻重,再给磕碰坏了,遂吩咐车马回来,亲自来取。
却说贾赦带着几个小厮,到了黑油门的宅院,正要往书房而去,就见着通往嫣红院落的抄手游廊栏杆上,正自打着瞌睡的兴儿,行至近前,沉喝道:“打什么瞌睡,琏儿呢?”
兴儿打了个激灵,一见贾赦,脸色“刷”地苍白,一时没了主张,竟是拔腿就走。
贾赦心下起疑,沉喝道:“来人,拿住他!”
顿时几个仆人按住兴儿,按翻在地。
“见着我就跑,必是心中有鬼!”贾赦冷声道:“说!”
“老爷,我……”兴儿支支吾吾,竟不敢应。
贾赦脸色微变,快步向着嫣红所在的小院过去,绕过一道假山,沿着回廊,还未尽得厢房,就听得男女的嬉笑。
贾赦轻了步子,近得前去,贴在轩窗上,脸色渐渐阴沉。
里面赫然传来熟悉至极的男女说话声音,以及熟悉的……欢好喘吟之声。
……
……
以及不堪入耳的淫词浪语,嬉笑之声。
贾赦听了几句,面色又红又白,只觉一股邪火直往脑门儿上撞,双目猩红,额头青筋根根暴起。
快步行到紧闭的门扉前,一脚踹开房门,怒喝道:“好畜生!”
正自屋里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二人,惊叫一声,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贾赦进入屋内,看着床榻之上衣衫不整的狗男女,怒吼一声,一时拿不着趁手之物,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扔了过去,正砸在贾琏额头,只听“咔嚓”一声,鲜血直流。
贾琏“急色”而未尽除衣衫的优势,顷刻间就显露出来,松开车把,忍着头上传来的剧痛,提起一旁的衣裳,向外冲去。
“偷母的畜生!贱人!我要杀了你们!”
贾赦怒吼着,上前先是打了嫣红一个耳光,而后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墙上悬挂的镇宅宝剑,取了来,正要向嫣红刺去。
嫣红明显也惊醒过来,拿起被子朝贾赦脸上一扔,顾不得裸着上身,下了床就跑,边跑边嚷:“杀人了,杀人了。”
贾赦劈在被子上,提着剑追杀两人,怒火攻心,几乎失去理智,口中怒骂道:“偷母的畜生,贱人!我要杀了你们啊!啊……”
第二百七十四章 祸水东引
薛蟠听了这话,只以为是贾琏和邢夫人偷情被捉,只觉心头起了一丝异样,不等贾赦提剑冲出,不理那小厮,一溜烟儿朝着荣国府快步跑去。
到了荣府就是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琏二哥哥和大太太偷情,大老爷要杀了琏二哥哥!”
随着薛蟠到荣府胡嘞嘞,一时之间,仆人、丫鬟都是向着贾母院里传着,还有一些婆子、丫鬟向着贾母院里禀告。
荣庆堂中刚刚净了手,围坐在两张圆桌之前,正准备拿起筷箸、汤匙的贾母。
面带微笑地看向一旁的宝钗,见少女肌骨莹润,举止端娴,对着一旁的凤姐,笑道:“凤丫头,你看宝丫头,品貌端庄,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凤姐笑了笑道:“我没出阁时,就说宝丫头恍若雪花梨蕊堆起来的一样。”
宝玉大脸盘上现出憨厚的笑意,道:“宝姐姐姓薛,可不就应着一个姓字,不知姐姐有字没字?”
黛玉在一旁正自品着香茗,闻言,黛眉颦了颦,不知为何,心底浮起一段记忆,“妹妹可有字没有?”
这般一想,心中涌起一抹古怪,看向宝玉那张笑意洋溢的满月脸盘儿,一剪秋水闪了闪。
心头渐渐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怅然,星眸凝起,却不由看向那面容澹然,低头品茗,安之若素的锦衣少年。
贾珩似有所觉,放下手中的茶盅,看了黛玉一眼,四目相对,目光柔和了几分。
黛玉却觉得那柔煦的目光,有些灼人,竟有些不敢对视,罥烟眉微蹙了蹙,放下手帕,垂下螓首,拿起桌子的茶盅,低头品着。
听着贾母的夸奖,宝钗似有几分羞意,雪颜肌肤上浮起两朵红晕,同样微微垂下螓首。
面对长辈夸赞,只得轻笑了笑,倒不好随意接话。
只是,忽地心头一动,抬起明亮的杏仁明眸,瞧了一眼面容朗逸、洒脱不羁的锦衣少年,此刻少年徐徐放下茶盅,神态气定神闲,似是察觉到自己的注视,冲自家点了点头。
此刻贾珩面色默然,看了一眼宝钗,又是看了一眼黛玉,暗道,二女确是足以并列十二钗正册第一。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这几个孙女、外孙女,我瞧着也是品容姣好,知书达礼的,老太太孙子都这般出挑了,女孩儿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出挑,这让旁人家怎么活才好。”
听着这奉承话,贾母脸上笑意繁盛,正要说几句客套话,忽地外间一个婆子慌慌张张从外间进来,道:“老太太,太太,不好了,大老爷拿剑追着琏二爷砍杀呢,说要杀了琏二爷!”
此言一出,原本欢声笑语的荣庆堂,恍若被按了暂停键,一道道目光齐刷刷投将过去,震惊、疑惑等神情不一而足。
“怎么回事儿?”贾母急声问道。
凤姐已从座位上起身,看向那婆子,问道:“二爷怎么回事儿?大老爷为何要提剑追砍二爷?”
那婆子倒也知道利害,支支吾吾,犹豫着似不敢张口,但就在这时,凤姐柳叶眉一竖,娇喝道:“快点儿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婆子道:“说是琏二爷偷母被大老爷撞见……”
此言一出,啪嗒啪嗒……
碗箸汤匙齐齐落地,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继而整个荣庆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宛若晴天霹雳,将人雷得外焦里嫩。
以儿偷母,人伦惨剧啊!
凤姐如遭雷殛,只觉眼前一黑,娇躯晃了晃,竟有天旋地转之感,手脚冰凉,丹唇颤抖着道:“这……这怎么……他怎么和大太太,我一定是在做噩梦,是的,就是噩梦了。”
平儿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了凤姐的腰肢,几个丫鬟也是上前,搀扶着凤姐。
贾母面色灰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觉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
偷母,偷邢夫人?
这等惊世骇俗的丑闻!
荣庆堂中其他人同样面色变幻,震惊难言。
哪怕是未出阁的姑娘都知道这简简单单的“偷母”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薛姨妈脸上笑容迅速凝滞,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浮上心头,不由僵硬地转过头去,瞥了一眼王夫人,却见自家姐姐面色难看,目光同样满是震惊。
又是看向自家女儿宝钗,却见宝钗微微蹙着秀眉,一双水润杏眸中现出惊讶、疑惑的神色,但丰美、妍丽的玉容上,仍满是风轻云淡之色。
“冤孽啊。”贾母长叹一声,面上满是苦涩。
然而,就在众人心思惶恐,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就听得“嘭”的一声,堂中几案似被人拍了一下。
原本面面相觑的众人,都是徇声望去,却见少年面如玄水,目光清冷,一股无声无息的威严气势在荣庆堂中散逸开来。
贾珩眉头微皱,目光冷漠,紧紧盯着那婆子,沉声道:“胡言乱语!这是哪个混账告诉你的!”
那婆子迎上那一双冰冷目光注视,心头一怯,“噗通”就是跪下,颤声说道:“是……是刚到京里的表少爷!他说去大老爷院里请安,就见到大老爷提着剑要杀琏二爷呢,口中说着偷母的畜生!”
薛姨妈、宝钗:“……”
贾母、王夫人、凤姐:“???”
宝钗容色微变,牵涉到自家兄长,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捏紧了手帕,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贾珩脸上恍若笼罩了一层霜色,沉声道:“来人!”
此言一出,薛姨妈身形一颤,面色倏变,看向那少年。
此刻,何止是薛姨妈,荣庆堂中王夫人、李纨、黛玉、探春、迎春、惜春都是神情默然,静静看着面如冰霜的少年。
湘云也没了娇憨、烂漫之态,苹果圆脸上难得严肃起来,微微歪起螓首,捋着前襟的头发,如黑葡萄的大眼睛,不错眼珠地看着贾珩。
突然而至的安静,让这位性情天真烂漫的少女,多了几分天异样动人的情态。
宝钗这时连忙伸手拉着薛姨妈宽慰着,转头看着那面色霜寒的少年,抿了抿樱唇,水润的杏眸浮起一抹忧切。
就在这时,林之孝夫妇从屏风后绕了过来。
贾珩沉声道:“带着人,将薛蟠、贾琏等人一同拿将过来,我要问话!再有在府中胡乱嚷嚷的,一律先掌嘴,捆将起来,再敢乱嚷嚷者,杖二十!另外,将大老爷请了过来!”
淡漠的声音在荣庆堂响起,掷地有声。
林之孝夫妇齐齐应了一声是。
贾珩目送着林之孝夫妇离去,面色愈发冰冷。
哪怕再是对贾琏的行径不耻,但他为贾族族长,还要尽量将其恶劣影响降低到最低,毕竟偷母之事,太过骇人听闻。
虽然和刚成族长没多久的他,也没有太大关系,但不能任由这种流言传到外间去,否则对贾族阖族都有不利影响。
薛姨妈闻言,脸色倏变,急声唤道:“珩哥儿,蟠儿他……”
这时,贾珩回眸看了一眼薛姨妈,眼神淡漠、冰冷。
薛姨妈对上那锐利的目光,心头一突儿,竟生出一股惮惧,声音细弱,渐不可闻。
宝钗容色微变,轻轻拉过自家母亲的手,唤道:“妈,哥哥不知从哪里听得只言片语,就在府上乱嚷,也该唤哥哥过来问问才是啊。”
她都不想自家兄长刚来神京,又捅了一个篓子,这种偷母的事儿,别说听得一言片语,就是亲眼瞧见,都要悄悄走开,装作不知道啊。
有些事,就算真的也不可以到处去说!
贾珩转头看向贾母,朗声道:“老太太,事涉族中子弟败坏我族声誉、门风,我为族长,不能不理!不管如何,总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能任由谣言乱传,坏我族风评,老太太可还有其他话说?”
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他也不好多说其他。
不过,他并不认为贾琏会和邢夫人有着不伦之事,多半是贾琏安慰了贾赦后院的姨娘。
贾母此刻听着贾珩处置,宛若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道:“珩哥儿,这件事儿就交给你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静静等待着。
而压抑的气氛在荣庆堂中充斥着,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几乎凝结如冰。
就在这时,林之孝进来堂中,说道:“老太太,珩大爷,几个乱传的小厮、婆子已经拿住了,都说是从表少爷那边儿听到的,乱嚷嚷的已经被掌了嘴,表少爷也被带了来,就在院里。”
贾珩沉声道:“老太太还有其他人先别过去,我到院里问问。”
说着,转头看向薛姨妈,道:“事涉薛蟠,那姨妈和表妹一同过来罢,平儿,你扶着凤嫂子也过去。”
毕竟是苦主。
薛姨妈闻听薛蟠已带了来,心头自是担心不已,在宝钗的搀扶下,随着贾珩而去。
而凤姐则在平儿的搀扶下,出了荣庆堂。
此刻薛蟠被几个小厮按着,正自挣扎着,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抓我做什么?!是琏二哥哥偷母,又不是我!”
就在这时,却见廊檐之下,呼啦啦来了几人。
薛姨妈听到这话,呼吸一滞,好悬没晕过去。
宝钗连忙和一旁的同喜、同贵,莺儿两个丫鬟搀扶着薛姨妈。
薛姨妈气得直剁脚,怒骂道:“吃了蛆的孽障,还在那胡吣!”
宝钗面色也有几分不好看,凝睇看向自家兄长,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抓着手帕的手攥了攥。
凤姐此刻听着薛大脑袋的傻话,原本正自绝望、无助的心绪,竟被冲击的七零八落,嘴角抽了抽,脸上不知是哭是笑。
不仅是凤姐,就隔着屏风听到薛大傻子之言的贾母等人,无不脸色难看。
贾母转头看见一旁的探春、迎春、湘云等人,猛地反应过来,万一等会儿问出来一些不堪入耳的东西,委实不宜让这些未出阁的姑娘去听,对鸳鸯吩咐道:“鸳鸯,先带着宝玉她们去我那屋歇着。
鸳鸯应了一声,就是带着几个姑娘往贾母屋里躲着。
探春、黛玉对视一眼,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和迎春、湘云、惜春等人离座起身,向着里间而去。
贾珩冷眸眯起,看向梗着脖子的薛蟠,如金石铮铮的声音响起,厉声道:“狠狠掌他嘴!让他清醒清醒!”
薛蟠:“???”
薛姨妈:“……”
这时,一个小厮上前,抡圆了胳膊就是“啪啪”两个嘴巴子。
薛姨妈听着这耳光声,心头“咯噔”一下,嘴巴张了张,终究叹了一口气。
宝钗容色微动,杏明眸闪了闪,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少年。
倒也不觉有任何不妥,甚至心头生出一股……解气之感?
不仅是宝钗不觉有异,荣庆堂中听着声响的贾母,也不觉有异。
只怪方才薛蟠的话,实在是不像话,有些话,哪怕学一下,都是大逆不道!
薛蟠被两个嘴巴子打下去,就有些懵然,但也老实了许多,尤其对上那站在廊檐下的少年的冰寒目光,垂下一颗大脑袋。
贾珩道:“薛蟠,你是亲眼见到贾琏做得那些悖逆人伦之事来?”
薛蟠愣怔了下,抬起头畏惧地看了一眼贾珩,道:“这个……倒没有。”
贾珩喝问道:“那为何要到处嚷嚷?!”
薛蟠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能怎么说,就是觉得特娘的是真刺激?
贾珩沉声道:“未亲眼所见,谁让你胡说八道!”
薛蟠垂下大脑袋,埋至胸口。
贾珩训斥完,也不再理薛蟠。
就在这时,林之孝从月亮门洞过来,道:“珩大爷,大老爷、大太太过来了。”
贾赦正自盛怒中,听林之孝来请,说起贾琏偷母一事被捅破到贾母院里,陡然间觉得一头冷水当头泼下,自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家丑不可外扬!
连忙带着邢夫人一同过来分说清白。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贾琏呢?”
此言一出,凤姐娇躯一震,急忙看向林之孝。
林之孝苦笑道:“琏二爷这会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已经着小厮去找了。”
贾珩默然了下,道:“等找到再说罢。”
凤姐这会儿听说贾琏不见踪影,也有些六神无主,连忙道:“珩兄弟,得多派些人去找啊。”
贾珩转头瞥了一眼凤姐,说道:“此事,动静不宜闹得太大。”
凤姐:“……”
是了,这遮掩还遮掩不及,怎么好大张旗鼓?
不然就成了光屁股拉磨儿,转着圈儿丢人。
几人说话的工夫,就见月亮门洞处,贾赦以及邢夫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沿着抄手游廊,快步走来。
贾赦见到贾珩,在廊檐下立定,脸色铁青,余怒未消。
“大老爷,我现在以贾族族长身份问你,文龙说你提着剑要杀贾琏,并口中有不伦之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贾珩目光淡漠地看向贾赦,沉声问道。
然后,瞟了一眼邢夫人,见其神色自若,眉梢眼角并无异样,心头暗道,看来不是邢夫人。
事实上,贾母在荣庆堂中听到外间传着邢夫人过来,长长松了一口气,那种心塞、无助缓解了许多。
只要不是邢夫人这等当家太太,这事儿还有得救。
贾赦脸色阴沉,怒气冲冲,冷声说道:“那个畜生,调戏我房里一个未开脸大丫鬟秋桐!这个孽畜,我非打死他不可!”
邢夫人冷哼一声,道:“琏儿虽然混账了一些,但也不能全怪他!他屋里听说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几年过去,屋里也不见个动静,我虽膝下无子,但也不是那等善妒之人,大家子三房四妾的多了去了,偏琏儿就使不得?爷们儿房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能不像个偷吃的馋猫一样,打起他老子跟前儿的大丫鬟主意,你倒是气得给什么似的,喊打喊杀!”
贾赦冷哼一声,怒骂道:“那个孽畜,他没个能为,也敢乱伸狗爪子!”
此言一出,贾珩目光深深,暗道,这夫妻二人倒也不傻,合起来唱起了双簧,共同遮掩此事。
但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段,虽然有些自欺欺人,但多少还是起到了一些遮羞布作用。
不过……秋桐?
嗯,这个还真是贾赦房里的丫鬟,后来因为贾琏办事得力,赐给了贾琏为妾。
只是贾赦夫妻二人双簧唱得好,一旁的凤姐那张瓜子脸蛋儿,却苍白如纸,心如锥扎,柳叶眉微微蹙起,丹凤眼紧紧闭起,檀口微张着,几是痛苦得不能呼吸。
平儿和周瑞家的搀扶着凤姐,看着贾赦和邢夫人,都是叹了一口气。
聪明人自是知道这是在一唱一和,祸水东引。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宝钗:说上文武双全,倒也没错的。
贾母院里,看着夫妻二人唱双簧戏,贾珩面色澹然,也不戳破。
事实上,任凭贾赦和邢夫人百般遮掩,也是纸包不住火,然后大家心照不宣,这就没必要戳破。
哪怕他用来打击贾赦,也不会在这件事儿上发力,因为上不得台面。
刨根问底,追着不放,根本没有必要,反而弄得自己一身腥。
经此一事,贾赦在府中几乎再没有任何人望可言,明年过后,就差不多可以收网了。
不过邢夫人一直针对凤姐,话语也有些不入耳。
贾珩沉吟片刻,道:“贾琏寻花问柳,非止一日,说来说去只是他好色如命,现在偷人都偷到父亲房里来了,这还能怪到他房里人头上?”
邢夫人闻言,抬眸看了一眼贾珩,也是吃了不少亏,撇了撇嘴,竟是不敢顶回。
凤姐听着公道之语,抿了抿樱唇,不知为何,心底的难受似乎缓解了一些。
贾珩道:“老太太就在屋里,大老爷去和老太太进去分说罢。”
清官难断家务事。
对这场闹剧,按说看笑话就好了,但他是族长,又不可能真的抱着膀子看笑话。
当然,存在感不能太强,否则,就算把贾琏打一顿,贾赦会感激他?凤姐会感激他?还是贾家会感激他?
人家过一段时间,万一又和好了,然后留下他原地坐蜡?
所以,分寸一定要把握的好。
贾赦冷哼一声,也不多言,带着邢夫人,望着荣庆堂而去。
此刻贾珩转头看向面现痛苦的凤姐,见着往日那张艳冶、明媚的少妇脸蛋儿,已是苍白如纸,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无声流淌。
其实,贾琏偷母也好,馋嘴儿也罢,如果有一个人是被“伤害至深”,那就是凤姐。
“琏二的性子,凤嫂子也不是不知道,至于闲言碎语,不要太放在心上了。”贾珩想了想,宽慰道。
凤姐闻言,娇躯一震,深深吸了一口气,丹凤眼中蓄着的泪水几是夺眶而出,定定看向贾珩,伸手捂住脸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让他们这般对我啊……”
平儿连忙在一旁劝着。
贾珩道:“贾琏虽未行那等禽兽不如之事,但家有家法,族有族规,凤嫂子若心头不快意,和老太太说一声,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凤姐闻言,就只是哭着不说话,此刻颜面扫地,她还能怎么着?
若是再揪着不放,岂不坐实了她婆婆的话?
都是她这“妒妇”的错!
贾珩看着“痛不欲生”的凤姐,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薛姨妈以及宝钗,道:“姨妈、表妹,文龙这个口无遮拦,咋咋唬唬的毛病,你们也好好治治罢。”
薛姨妈闻言,脸上现出苦笑:“珩哥儿,蟠儿他……唉……”
宝钗拉了拉薛姨妈的袖子,凝睇看向对面的少年,轻声道:“多谢珩表哥关心。”
她刚刚旁观者清,自是看到了这少年的处事风格,磊落洒脱,举重若轻。
纵是让人打她兄长,也是有理有据,无可置喙。
贾珩点了点头,捕捉到少女目光深处的感激,轻声道:“妹妹和姨妈不怪我就是了。”
其实,他有些不太喜欢宝钗唤他表哥,表哥这种称呼都快被……金庸玩坏了。
至于宝钗会向他道谢,也算是意料之中,刚刚不给薛蟠两个耳光,薛姨妈和宝钗二人都会陷入一种无比尴尬的境地。
至于刚来贾家,就撞上这么一遭儿,会不会笑话贾家?
嗯,这都是薛蟠惹出的祸事,谁也别笑话谁。
薛姨妈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其中的关节,面上作感激之色,道:“珩哥儿,你方才教训的对,文龙他没什么心眼儿,让他吃吃苦头也是好的。”
贾珩面色澹然,却没有继续接这话茬儿,道:“让文龙去前面歇着罢,这个事儿也先这样,姨妈和妹妹别往心里去,先随我进去。”
薛蟠这时抬起大脑袋,一脸委屈之色。
贾珩摆了摆手,道:“领他出去。”
待薛蟠离去,贾珩转眸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凤姐,沉吟片刻,道:“平儿,你要不先扶着凤嫂子回房里歇着?”
凤姐摆了摆手,面色颓然道:“我去见老祖宗。”
贾珩也不坚持,当先而行。
几个人说话间就是进得荣庆堂,一入厅中,就听到贾母的恼骂声传来:“上梁不正下梁歪!混帐下流的东西,你天天吃酒娶小老婆,往屋里笼着这么多丫鬟,被琏儿那个混帐惦记了,就给护食儿的狗一样,干出这等没脸的事儿来!”
贾赦被骂得狗血喷头,紧紧低着头,但不敢答话。
“你说琏儿现在怎么办?”贾母问道。
贾赦冷声道:“我没这个孽畜儿子!”
贾母一砸拐杖,骂道:“我也没你这个孽畜儿子!”
贾赦:“……”
王夫人和李纨在一旁连忙劝慰着。
贾母见贾珩和薛姨妈、宝钗以及凤姐、平儿进来,就问道:“珩哥儿,你说现在怎么办?”
贾珩神情默然,道:“看老太太的意思。”
邢夫人插话道:“要我说,秋桐一个没开脸的丫鬟,给琏儿作妾就是了。”
贾赦闻言,冷哼一声。
凤姐这会儿眼泪已经憋了回去,闻听此言,心寒至极,面无表情道:“就听大太太的,纳进房里作妾。”
贾母闻言,心头叹了一口气,然后冷冷看向贾赦,道:“你说怎么着?”
贾赦冷哼一声,虽没有应,但也没有否认。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那这个事儿就这样着了罢。”
说着,摆了摆手,让脸色难看的贾赦以及邢夫人回去。
一时间,荣庆堂中重又恢复短暂而诡异的平静。
贾母转而宽慰着凤姐,道:“凤丫头,我知道你委屈,但爷们儿三房三妾的,原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过琏儿他也太不像话,回头我给你出气。”
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说得哪里话?家里添丁进口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现在就是胳膊肘子撅折了往袖子里藏!
贾母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薛姨妈,“姨太太,你看这事儿闹的。”
薛姨妈苦笑道:“是文龙这孩子胡吣,闹出这般多的是非来,我那孩子是个不省心的,老太太,我也是没脸在这儿待着了。”
贾母连忙道:“快别说那见外的话,小孩子说话没轻没重,闹出这么一场风波来,这也算事儿?你要说孩子不省心,刚刚你也听着了,琏儿他们爷俩儿,哪个让我省心,我这一把老骨头,都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不是闹这么一出儿,心放宽些就是了。”
李纨、王夫人也在一旁劝说着。
至于凤姐,则是明显不在状态,没有加入这暖场气氛中。
贾母又道:“他们这些爷们儿,年轻时哪个不是馋嘴偷腥的?这等事儿气也是气不过来的。”
说着,拉了一旁的凤姐,道:“凤丫头,你也别往心里去,琏儿这个事儿,不能白让你受了委屈,明个儿就得让他给你赔礼告恼。”
凤姐连忙笑道:“老祖宗可别,落在旁人眼里,反而又是我嫉妒,不能容人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转头对着鸳鸯道:“鸳鸯,将宝玉他们都唤出来,用饭吧。”
鸳鸯应了一声去了。
贾珩老神在在,不发一言。
等众人重又坐在一桌,共同用饭,方才那种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场面就怎么也不复现,气氛略显沉闷地用罢饭菜。
贾珩先是起身拱手告辞。
薛姨妈和宝钗见此,也无心多留,告辞离去。
凤姐这会儿平复了一些心绪,道:“老祖宗,我去帮着照看下。”
贾母笑道:“去罢。”
待贾珩、凤姐以及平儿、周瑞家的领着薛姨妈和宝钗离去,荣庆堂中的贾母重重叹了一口气。
好好的双喜临门,因为贾琏一事,弄得老大不痛快。
……
……
梨香院
送走了凤姐和平儿一行,薛姨妈和宝钗坐在后院厢房之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乖囡,你说我们怎么就偏偏碰上这么桩事儿?”薛姨妈苦笑道:“还有你哥哥,刚上京就在亲戚家里闹出这般事儿来。”
宝钗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将茶盅推过去,丰润、端丽的脸蛋儿上现出浅笑,柔声宽慰道:“妈,塞翁失马,焉能非福?哥哥经此一事,也是能吃一堑,长一智呢。”
薛姨妈皱了皱眉,说道:“乖囡,你觉得今个儿是怎么一遭事儿?这公侯子弟,怎么做下这档子事儿来?”
宝钗轻声道:“一大家口子,有贤有愚,哪能个个都称心如意,能有一两个顶门立户的就已够了。”
薛姨妈感慨道:“也是这个理儿,这珩哥儿……倒是个厉害的人物,你先前不是让人打听这珩哥儿了吗?”
宝钗轻轻点了点头,道:“打发了人出去没多久,现在还没个准信儿。”
就在母女说话的空档,薛蟠大步进来,晃悠着大脑袋,瓮声瓮气道:“妹妹要打听什么?可是珩表兄?”
却是薛蟠挨了几个耳刮子,又是嬉皮笑脸地进来,倒也不记仇。
毕竟,其人在原著中被柳湘莲按在泥水里揍,事后都和柳湘莲兄弟相称。
宝钗凝了凝秀眉,问道:“哥哥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在前院坐了一会儿,陪着几个下人说了会儿话,这珩表兄的出身,我可算是知道了。”薛蟠挠了挠脑袋。
“怎么说?”薛姨妈和宝钗齐声问道。
薛蟠笑道:“原本宁府的旁支儿,后来东府的珍大哥想要抢他未过门的媳妇儿,被他捅破天了,说是上了封辞爵的奏疏,然后领兵出去剿寇,就封了三等什么将军来着,对了,还写了一本话本,在神京城混得好大名头儿。”
薛蟠虽三言两语说得不太清楚,但也现出冰山一角。
薛姨妈看向一旁的宝钗,却见自家女儿脸上现出思索之色。
宝钗轻声说道:“咱们在京中的营生铺子,那些掌柜的想来知道细情,待下午领将过来相询,顺便也将账目核对了。”
薛蟠:“……”
薛姨妈点了点头道:“这个主意好。”
傍晚时分,冬日夕阳西下,斜晖照耀在小巧别致的梨香院中,透过雕花轩窗,将竹叶、芙蓉的影子,投映在不见画轴遮蔽的雪白墙壁上。
薛姨妈和宝钗入住梨香院后,贾母、王夫人先后派了鸳鸯、金钏过来询问薛家可有短了什么没有。
都被薛姨妈和宝钗谢拒。
而装饰简素、不见多少陈设的厢房中,沐浴更衣之后,洗去一身风尘仆仆的宝钗,坐在只放着几本书的长条书桌之后,就着一盏烛台,拿着一本蓝色封皮的话本凝神读着。
因屋内地下燃着地龙,倒也不显寒冷。
一身淡红色袄裙的少女螓首蛾眉,身材丰润,肌肤恍若凝脂,神情专注,身后的青纱帐幔素色半新,不见鲜艳图案。
莺儿袅袅婷婷地端着茶点近得书案之前,轻笑道:“姑娘,都看了快有半个时辰了,总要歇歇眼睛才是啊。”
宝钗闻言,抬起螓首,竟也觉得秀颈有着一些僵硬,将手中的书本合上,夕阳余晖彤彤如火,为白腻、莹润的脸蛋儿平添几分妍丽,轻笑说道:“不知不觉就沉浸进去,这三国话本写的是真好呢。”
莺儿笑着打趣道:“先前姑娘还说辞爵表写的好呢,也不知这辞爵表比之三国话本,哪个更好一些?”
宝钗接过莺儿递来的茶盅,饮了一小口,轻声道:“奏表和话本又大不相同,珩表哥奏表写得情真意切,观之令人动容,无怪乎能得了士林的赞颂,至于话本,这是最观心胸气度,而这等论史之作,非学贯古今,洞达世情不可为之了。”
经过在京中铺子的一些掌柜的叙述,薛姨妈和宝钗也知道了贾珩的事迹。
莺儿笑了笑,说道:“这珩大爷倒不仅仅会写话本,还能带兵打仗,姑娘,你说这算不算是戏文上常说的文武双全了?”
宝钗明亮、清澈的水杏眼眸眸光熠熠,轻声道:“说上文武双全,倒也没错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宝钗笑了笑,又问道:“香菱呢?”
莺儿笑道:“我教她打络子呢。”
这时,香菱似乎听到里间的声音,就是进得厢房,问道:“姑娘唤我?”
宝钗看了一眼香菱,轻声道:“没什么事儿,你去忙吧。”
香菱呆呆“嗯”了一声,转身去了。
莺儿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太太刚刚去夫人那边儿问待选的事儿,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儿。”
宝钗闻言,玉容微顿,明眸中泛起忧虑,轻声道:“先看礼部这一遭儿。”
她生来体内藏着一股热毒,需得冷香丸镇服,又因出身商贾,还有兄长他刚刚在南省闯下人命官司……待选入宫,多半是渺茫至极了。
与此同时,王夫人院里,薛姨妈带着同喜同贵两个丫鬟,来到王夫人屋里做客,两姐妹叙话之间,同样在说待选的事儿。
薛姨妈笑道:“姐姐觉得宝丫头那边儿?”
王夫人凝了凝眉,轻声道:“妹妹,咱们姐妹也不瞒你,宫里只怕不是这般好入的,我那大姑娘,你也知道,当初也是费了不少工夫,但现在宫里,好多年了,银子往里也没少使,都没个动静,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说到最后,王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
薛姨妈闻言,心头也有几分忧色,问道:“姐姐,那你觉得宝丫头待选一事还往礼部报不报?”
王夫人想了想,虽自己不看好,但若不让自家妹妹尝试一下,会落埋怨,就道:“这个事儿不能心急,先往礼部递上名姓籍贯,看礼部那边儿的意思。”
其实,她方才觉得宝钗那丫头看着不错,老太太都说是个有福气的,若是亲上加亲,可以和她家宝玉撮合到一块儿。
薛姨妈轻声说道:“只得如此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故意避着
宁国府
冬月的天儿原就黑得早,一至申末时分,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就被漆黑浓重的夜色驱赶,寒风笼罩着大地,扫过青墙、屋檐以及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
后院几棵秀拔挺立的雪松,枝干随风摇动,发出飒飒之声。
内厅之中,灯火彤彤,人影绰约。
贾珩正在和秦可卿用着晚宴,尤氏以及尤二姐、尤三姐在一旁作陪。
为庆贺贾珩回来,秦可卿就令厨房备了酒菜,算是自家私下里庆贺一场。
秦可卿明显刚刚沐浴不久,年方二八的丽人,换了一身鹅黄色宫装袄裙,满头珠翠首饰的云鬓下的那张芙蓉玉面,容色焕发,明眸莹润如水,桃腮泛起红晕,眉梢眼角一股动人心魄的春韵将褪未褪。
如尤氏这样经过人事的妇人,自是一眼觑破端倪,抿了抿樱唇,偷瞧了一眼贾珩,见那眉目疏朗的少年,面色微顿。
自是贾珩从西府用罢午饭回来之后,拉着可卿,恩爱缠绵了一回,以慰可卿相思之苦。
此刻,几人图聚在一处,比起西府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儿,东府多少显得波澜不惊。
只是,西府那边儿闹将出来的动静,还是随着时间过去,两府丫鬟之间的往来,传到了东府。
当然,比起贾琏偷母的骇人听闻,贾琏偷贾赦房里的大丫鬟,性质倒不算太恶劣。
有鉴于此,贾珩倒也没有特意下封口令,至于西府那边儿,甚至就有适当放纵流言传播的间接故意。
目的么……自然是掩盖真相。
席间,尤氏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一张柔婉的脸蛋儿,凝眸问道:“刚刚听彩蝶说,薛家姨太太过来那会儿,凤丫头和她家那口子出了事儿,下人传得有鼻子有眼儿,说什么的都有,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珩看向尤氏,暗道,八卦还真是女人的天性,想了想,随口道:“据大老爷所言,是琏二勾搭房里一个丫鬟,最后将那丫鬟赏给了琏二做妾,我也不好处置。”
尤氏轻声道:“听说父子两个怎么喊打喊杀的?”
贾珩道:“这就不知了,尤嫂子在府里这么多年,对西府的事儿,想来心头也有数,琏二这人……不说也罢。”
说到最后,摇了摇头,不想多说。
尤氏叹了一口气,道:“凤丫头她也是个要强的,就算没有这一遭儿事儿,来日也是要闹将一场的。”
尤二姐放下手中的汤匙,柔声道:“大姐,看那琏二奶奶,平日待人挺和气的。”
尤氏失笑道:“二妹,你才和她认识多久?”
尤二姐垂下美眸,也不多说什么。
尤氏转头看向贾珩,柔声道:“你现在是族长,如是那边儿作下没脸的事儿来,坏族内声誉,对你在外面有什么妨碍没有?”
贾珩怔了下,沉吟道:“这个倒不会,两府只是在祭祖、子弟之事上有一些交集。”
尤三姐接过话头,俏声道:“府里都说这琏二爷是个沾花惹草的性子,听说还有龙阳之好……”
贾珩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尤三姐,道:“正吃饭时说这些,你倒也不嫌恶心。”
尤三姐玉容微愕,垂下明媚动人的大眼睛,红唇勾起一抹弧度,虽被责怪着,但心头莫名有种甜丝丝的感觉,瞧了一眼贾珩,低下螓首,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着米饭。
尤二姐嗔恼道:“三妹,也不夹一筷子菜。”
说着,给三姐夹了一筷子青菜。
尤三姐轻声道:“这碧梗米原就香甜可口。”
见着这一幕,秦可卿笑了笑,心头微动。
她不是凤嫂子,不能容着夫君身旁有其他女人,再落一个妒妇的名头。
况且,尤氏姐妹对她根本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秦可卿纤声道:“夫君,我瞧着会芳园的梅花开了,要不明个儿唤老太太、珠大嫂子、几个姐姐妹妹,对了,还有薛家姨太太过来一道儿赏梅。”
贾珩点了点头,道:“会芳园的梅花开了吗?过来赏梅也是一桩雅事了。”
“那夫君呢?夫君明天下午还有公务吗?”秦可卿嫣然一笑,问道。
贾珩想了想,轻声说道:“下午倒没有,早上可能要去一趟五城兵马司衙门和兵部衙门。”
回京之后,虽可得歇息几天,但也不能真的什么事务都不理,五城兵马司需得去看看,兵部衙门则是天子交代的事儿。
此外,还有晋阳公主的生儿,他寻思着送些什么才好。
心念一转,多少有了主意。
夫妻二人话着家常,用着晚饭,之后几个人,坐在一起品茗叙话。
贾珩问一旁的尤三姐,轻声问道:“你那话本,我走时和翰墨斋掌柜说了,可以刊版了,你稿子写完了,拿给我看看。”
之前尤三姐写了一本隋唐背景的话本,一晃许久,到现在还未刊板印刷。
尤三姐道:“先前写得不太满意,后来仔细研读了大爷的三国,就重新改了一改,还请珩大爷斧正。”
说着,吩咐着丫鬟巧月,拿来一摞书稿过来。
贾珩伸手接过书稿,只见其上赫然写着《隋唐演义》四个大字,凝了凝眉。
“这月来,我翻了不少史书,也是大爷那本三国话本给我的启发,写着也十分吃力,现只有三回目。”尤三姐解释说着,美眸落在对面少年的脸上。
贾珩点了点头,静静翻阅着。
比起以往,虽然写法仍显稚嫩,但的确在以史书为蓝本,格局上倒见高了几分。
贾珩阅读完,看向尤三姐,赞许道:“可以,虽叙事笔法略显稚嫩,但思路是对的,但你要寻一条脉络,毕竟以李靖之所见所历,稍微略显局促,可以多给瓦岗之军一些笔墨,以叙隋末兴革争鼎之事,只是你怎么寻得史书来看?”
传统话本不同后世网文的单视角叙事,故事结构更复杂,线索更多。
尤三姐似感受到对面少年的惊喜与肯定,心头也是欣喜交加,娇声道:“就是看着风尘三侠,发现这段儿古事颇为有趣,只是新旧唐书晦涩难懂,这三回目就费了不少工夫,尚不知十五回目,还要多少工夫呢?”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不急,话本之事,只是营生小道,观史可知兴替,但凡有一二得,见人见事,当是另一番天地。”
尤三姐道:“记得大爷的教诲。”
见二人相谈甚欢,尤氏玉容带笑。
几人叙话了一会儿,近得戌时,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就是告辞离去。
夫妻二人则是回到厢房歇息。
厢房之中,烛火摇曳,夫妻二人并排坐在床沿上泡着脚。
秦可卿将螓首轻轻靠在贾珩肩头,轻声道:“夫君若是喜欢三姐儿,我和尤姐姐说说?”
贾珩闻言,怔了怔,转过头,笑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说这些?”
秦可卿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想着,入门都这么久了,肚子也不争气,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贾珩默然了下,拉过秦可卿的玉手,温声道:“你入门才多久?怎么就这般心急?再说,我原就担心太早儿生孩子,对你身子骨儿不利,这才故意避着。”
“这……故意避着?”秦可卿玉容微变,颤声道。
贾珩扳过秦可卿的削肩,看着那张见着惊惧之色的玉容,轻声宽慰道:“咱们这个年纪,太早儿要孩子不仅对大人不利,对孩子也不利,我原本的想法是,起码是要过二年,等你十八了再要,否则,生孩子对女子都是一道鬼门关,我自是希望你能顺顺利利的。”
其实,真的三五年没有孩子,流言蜚语对可卿也是不小的伤害。
所以,最多也就一二年了。
听得这番解释,秦可卿心头又喜又忧,问道:“这怎么会伤身子骨儿的?”
贾珩道:“这是医书上的话,我想着是有道理的。”
秦可卿闻言,疑惑问道:“可夫君,你是怎么避着?”秦可卿疑惑问道。
贾珩笑了笑,解释道:“医书上的一种法子,你忘了,我问着你天葵的日子?”
秦可卿闻言,一张冰肌玉骨的脸颊羞红,声音虽然纤细但却格外坚定,道:“夫君,我不害怕的。”
贾珩轻笑道:“你不害怕,我害怕,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是要白头到老的。”
秦可卿娇躯轻颤,芳心甜蜜不胜,看着少年,柔声道:“可是夫君三代单传,若一直没有子嗣,只怕闲言碎语,要不先将二姐收入房里,我看她年岁差不离儿了。”
贾珩道:“你这……不是三姐,又是二姐的,我说哪有刚过门,就给丈夫张罗着纳妾的?你这大度也忒过了。”
见秦可卿仍是失神,贾珩伸手探入丽人衣襟,在其嗔羞中揉捏了一把秀立,轻声道:“好了,一个月没见了,等会儿让我好好检查检查身子。”
秦可卿闻言,一张宛如海棠花的娇媚的脸颊,滚烫如火,羞道:“宝珠、瑞珠,这都还在呢。”
正帮着洗脚的宝珠、瑞珠,脸颊一热。
“她们两个哪次不偷看?”贾珩瞥了一眼二婢,轻笑道。
宝珠、瑞珠二人闻言,心头直跳,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就有些浑身发软。
秦可卿轻笑道:“夫君,天冷了,那下次我让她们两个帮着暖床。”
夫妻二人说着笑话,擦了脚,吩咐着宝珠、瑞珠吹熄了烛火,放下帏幔,躺在床上歇息。
许久分离,哪怕下午时就折腾了一遭儿,但晚上仍是抵死纠缠。
及至子时,忽地下了一场雪花,不过屋内温暖如春,激战正酣的二人,浑然不觉。
……
……
翌日
贾珩起了床,出了内厢房,来到外厢,这是内里有着几重的厢房,下有地龙,内里暖烘烘的。
贾珩立身在铜镜之前,换上昨天下午时,吏部送来的几套二品武官的袍服。
廊檐下,晴雯一张俏丽小脸红扑扑的,樱桃小口中哈着热气,掀开厚厚的棉帘子,入得厢房中,绕过一架玻璃屏风,入得厢房。
少女拿着一件和玄色大氅,轻声道:“公子,昨晚外面儿下雪了。”
贾珩回眸看向晴雯,问道:“积雪厚不厚?”
“有一指厚呢。”晴雯将手中的大氅近前,给贾珩披上,娇俏的声音带着欢喜。
贾珩凝了凝眉,转过头来,任由晴雯系上,点了点头道:“那还行。”
一指厚的积雪,倒不至于落雪成灾。
半月前就下过一场小雪,倒也稍稍缓解了三辅之地的旱情。
贾珩正自思忖着,低头见晴雯手指不是太灵活,眉头皱了皱,拿将过来那小手,只觉触感冰凉,温声道:“你怎么不穿厚一些?”
晴雯着翠白色棉袄,下着棉裙,衣衫多少有些单薄,一张愈见狐媚之相的瓜子脸,似被冻得红扑扑,愈见娇媚,柔声说道:“公子,我不冷。”
贾珩皱眉道:“还不冷,手都快冻僵,再将这双小手冻着了,就不能……做针线活了。”
晴雯:“……”
合着只是担心她做不了女红?
但见少年那清冷的目光藏着一似“促狭”的笑意,心尖不由一烫,这笑意她可是太熟悉了,每当自家公子捉弄自己的时候,就……
只是一下子不明其中原委。
“我记得库房还有不少貂裘大氅来着,你去寻蔡婶,去挑两件穿着。”贾珩温声道。
“我一个丫鬟,哪儿有福分穿那个?”晴雯撅了撅樱桃小嘴,故意说道。
“衣服就是人穿的。”贾珩捏了捏晴雯的脸蛋儿,小姑娘的脸颊细腻,比鸡蛋都嫩滑,满满的胶原蛋白,笑道:“再说你也不是丫鬟。”
这时候,秦可卿也在宝珠、瑞珠地伺候下,梳妆而罢,少妇神情仍有几分慵懒,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恍若一株雍容华贵的牡丹,一颦一笑都艳光动人。
见着主仆二人牵着手,容色不变,浅笑盈盈。
晴雯转头不由多看了一眼。
“夫君,外面下雪了?”秦可卿柔声问道。
贾珩笑了笑,温声道:“下了一指厚,下午踏雪寻梅,正当其时,用罢早饭,等下我先往衙里去,回来再作计较。”
秦可卿柔媚一笑,说道:“那等会儿我让人去请老太太还有几个姊妹。”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
不多时,就有后厨准备了早饭过来,贾珩陪着可卿在房中,用罢早饭,然后就来到前院,带着两个小厮,往五城兵马司去了。
五城兵马司
衙署之中,济济一堂,两旁的火盆中炭火熊熊燃着,试图驱散着寒意,但人进人出,热气也存不住。
贾珩进入官厅,正在忙着的文吏和将校见了,齐齐见礼。
贾珩挥了挥手,让其各守本职,自行其事。
而后唤着表兄董迁,吩咐人唤果勇的几个将校过来。
如今,他既领着果勇营,又掌着五城兵马司,之后的事务肯定有一方侧重,而现在主持日常事务工作的反而是主簿范仪。
听完范仪汇报了离京期间的神京诸事。
贾珩道:“雪既已停了,就可着手发动兵丁清理积雪,另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乞儿,若还能自食其力的,帮着干活儿发一些工钱,再着人在坊市街口施粥。”
神京城内有没有流浪乞讨人员?
肯定是有的,这种天气,说不得就有路倒儿。
范仪拱手道:“大人仁义,我这就着人去办。”
贾珩点了点头道:“吩咐完了,等会儿到后厅议事。”
王子腾整顿京营之兵,他也不会闲着,过几天就要着手操训果勇营之兵,需得确定章程,然后抽空去军器监看看。
第二百七十七章 黛玉的发疯文学(感谢书友ltm的盟主打赏!)
五城兵马司
“宋参军,单参将、蔡游击、瞿游击他们过来了。”
就在贾珩与范仪二人叙话之时,董迁入得官厅,开口说道。
贾珩沉声道:“唤他们进来。”
不多时,宋源、单鸣、蔡权、瞿光四人入得官厅,朝贾珩见礼道:“见过督帅。”
贾珩摆了摆手,道:“随本官进后堂。”
后堂之中,几人重又落座。
贾珩率先看向宋源,问道:“营中新兵并家卷都安顿入营了罢?”
宋源朗声道:“五百人一营,十二个营头儿,已安置进营房里,还有一些家卷,现都居住在南城。”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最近朝廷会严加整饬京营,严令新兵不得出营,先进行新式操典作训。”
他昨天没有给王子腾面子,其人说不得就会借机拿他果勇营开刀,若是先以“选锋”之法整顿果勇营,这些新募训的青壮,短时间肯定就会被裁汰。
“选锋之法,裁汰老弱,理由似乎也是冠冕堂皇,但最终也是在天子面前争执一场,彼时就是彻底做政治切割的时机,不过还是要看王子腾的想法。”贾珩思忖着。
对王子腾这等老亲,不能一上来逢人就说不与其一路,外间根本不会有人信,说不得还认为姻亲之家在演戏给外人看。
但,如果因为整顿京营起了龃龉,再行参劾,这就是利益之争的政敌。
而崇平帝之所以催促王子腾尽快整顿京营和四王八公打擂台,自也是这个道理。
“新式操典?”蔡权面带疑惑,惊讶说道。
其他几人也是齐刷刷将目光投将过去,都有些疑惑。
贾珩沉声道:“这十二营新军都会用新式操典作训,三天后,我会将操典细则下发给你们,我也会亲自入营,训练兵卒。”
所谓新式操典,都是他前世所习的边防武警的训练之法,包括体能训练、纪律训练、队列队形、军容军姿、通信号令……
纵是拼刺、格斗之术,他也是学过。
贾珩眸光深深,思忖道:“其实纵无火器,我也能保证练出一支精锐来,但不如火器事半功倍。”
就在贾珩以及果勇营一众将校议论着练兵之事时,说来也巧。
永业坊,王子腾府上,王子腾同样与手下的几个心腹讨论着整顿京营之事。
“节帅,何时演选?从哪一营开始?”扬威营参将庞师立,望向王子腾说道。
王子腾沉吟道:“等雪化之后,就开始着手整顿,至于先从哪一营?”
一时间也是犹豫不决。
感觉哪一营都是硬茬子。
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眼眸一闪,道:“节帅,不若从我那一营开始?”
方冀点了点头,笑道:“节帅,此事可行,耀武营都督曾吉,是前赵王之部将,老迈不堪,朝中早有换督帅之议,节帅若先拿此营立威,可打个开门红,此为先易后难之策也。”
王子腾面色微顿,道:“曾吉这几年行事低调,当初他是走了南安郡王的门路,这才得以保住督帅之位。”
他回京之后,自得了宫里催促,就开始暗中筹备,但随着对十二团营一些领兵将领的了解,已觉得困难重重。
姚光沉声道:“卑职以为,要不先从果勇营整顿如何?”
此言一出,几人都是面色倏变。
方冀皱了皱眉,反对道:“果勇营刚剿灭三辅贼寇,正是得圣上信重之时,姚参将此议断不可行。”
姚光辩道:“果勇营再是刚得了彩头,但营中军卒兵员多为流民,这些得饱食尚且不能,如何能渡选锋之汰?况正要以此威慑诸营,以彰节帅军纪严明,不徇私情。”
王子腾闻言,面色变幻不定,目光阴沉,却是再次想到那神京城外那少年的桀骜,冷声道:“果勇营暂不可动,我们先不管他。”
此刻他再是恨得咬牙切齿,也不好值此之时,再树强敌。
而且,天子正对那小儿信重有加,他上次旁敲侧击提及的流民入军一事,隐隐也没了下文。
方冀赞同道:“节帅所言不错,现在就只当果勇营一营不存在,只要我们将其余团营整训出来,彼时,果勇营在那里就显得扎眼了。”
王子腾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又道:“过几天是我的生儿,先下请帖至诸营将校,试探一下口风,如是不配合整顿,那时再作计较!”
李勋笑了笑,说道:“节帅,那贾珩就是如此,以查吃空额一事挟制营中诸将,节帅何不效其故智?”
王子腾闻言,心头一动,问道:“这是怎么说?”
此事确系王子腾不知。
李勋笑道:“那贾珩在出征之前,以点兵之名,清查军中将校吃空额一事,因此将校多受其威吓、要挟,遂听其号令,无不服从!”
王子腾皱了皱眉,说道:“可本帅听说他有天子剑在,以之威令诸将,兵卒皆不敢抗逆,本帅如何与之可比?”
提起天子剑,王子腾心头那股憋屈之感愈发强烈,他为京营节度使,都不得天子赐剑,而贾家一小儿,却得如此信重!
方冀沉声道:“节帅为京营节度,受圣上之命,开府建牙,树大纛令十二营将校兵卒,权柄也不下天子剑!”
此言一出,王子腾虎目精光迸射,心头也涌起一些豪情,击节赞道:“方先生所言不差,本官受命天子,都督十二团营,彼等胆敢不从,军法从事!”
定下查空额一事,然后就看向姚光,吩咐道:“姚参将,你着人暗中查访京营诸军空额。”
姚光面露苦笑,说道:“此事十分隐秘,属下人手不足,也不好探查,就连我奋武营,那几位都帅哪个吃了多少空额,属下都不知道。”
李勋道:“那贾珩听说是得了都督佥事陆合的投诚,故而尽知底细,不过节帅放心,耀武营吃空额一事,末将不敢说俱知细情,但也知道这些银子都进了谁的腰包?”
《最初进化》
“谁?”
“七成被曾吉送至南安郡王府上,南安郡王府日用奢靡,如果不喝兵血,如何维持排场体面!”李勋冷声道。
王子腾闻言,脸色一黑,他就知道,这里面水深的很。
南安郡王这位老王,哪里是好动的?
方冀想了想,道:“节帅,不妨等节帅过生儿那天,看这些过来投效的将校怎么说?”
王子腾面色凝重,沉声道:“姚参将,你先着人暗中查访,实在不行,就先动曾吉的耀武营!”
因崇平帝催促的急切,王子腾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先一营一营的过。
与此同时,随着贾珩的回京、晋爵,整个神京城中也开始传遍,间或参杂着天子催促王子腾整顿京营的风声,山雨欲来,暗流涌动。
原本因为革盐务之弊而争论不休的文官,也开始将目光陆续投向了京营。
……
……
荣国府,梨香院
周瑞家的,在荣庆堂中接到了宝珠递话以及一张给薛姨妈的帖子,就拿着帖子去寻薛姨妈。
进入厢房,笑道:“姨太太可好?”
薛姨妈笑道:“好好,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招呼周瑞家的落座。
周瑞家的笑道:“东府珩大奶奶说会芳园的梅花开了,邀着老太太、太太、琏二奶奶过去瞧瞧呢,”
薛姨妈收着周瑞家的递来的帖子,转头看向一旁的宝钗,柔声道:“乖囡,东府珩哥儿媳妇儿,说会芳园的梅花开了,我们下午过去看看?”
因昨天薛蟠闹了那么一出,薛姨妈总有些不好意思去见贾珩这位贾族族长。
宝钗放下手中的《三国》话本,抬起一张如梨雪白腻的脸蛋儿,轻笑说道:“既都派人下了帖来,去看看罢,在家里也怪气闷的。”
人家派人来唤,不去倒是给怨恨人昨天之事似的。再说,她也有些好奇这位珩大奶奶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佳人,竟得东府当初这般大的风波。
薛姨妈笑道:“也是这个理儿。”
忽地想起一事,喊着香菱:“去将匣子里的花拿来。”
香菱应了一声,不多时从帘栊里转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木匣子。
周瑞家的笑了笑,凝眸看向香菱,只见那少女眉眼柔媚,中有一颗胭脂记,不由一愣,惊讶道:“这丫头,看着容貌倒有些东府珩大奶奶的品格儿。”
说完,倒觉失言。
这话若是传扬到东府那边儿,将人家当家太太和一个小丫头儿比,这不是作践人吗?
薛姨妈闻言,面上笑容一滞,惊问道:“这是怎么说?”
周瑞家的连忙笑道:“也不大像,是我看差了,就是勐一看眉眼柔柔弱弱的。”
薛姨妈心头疑惑方去,接过珠花,笑道:“这是宫里头作的新鲜花样堆纱花,今早儿上送来的,一共十二枝儿,我们家也没谁戴,不若给姑娘戴去,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位两枝,留两支给东府珩大奶奶,下剩四枝送林姑娘两枝,再有两枝给凤丫头戴着。”
周瑞家的笑道:“怎么宝姑娘不留两枝儿。”
薛姨妈笑道:“宝丫头她不从爱这些花呀粉呀的。”
周瑞家的笑了笑,应着去了。
周瑞家的先去探春、迎春、惜春、凤姐四个院里将花分了,然后带着其他的花儿去了黛玉所在的小院子。
黛玉屋里,因为地龙的暖和,一股如兰如麝的馥郁香气,流散于空中。
这会儿,紫娟正和黛玉说着话。
“姑娘,东府里的珩大奶奶说,会芳园梅花开了,让大家去赏梅,姑娘去吗?”紫娟沏了一杯酥酪茶,热气腾腾中冒着香气。
黛玉这会儿正在书桉之后,少女着海蓝领月白底子宝蓝竹叶印花缎面对襟褙子,内着粉红立领中衣,下穿白底绣花百褶裙,正自拿着毛笔伏桉书写着。
当然是在写家书,闻言,凝睇望着紫娟,俏声道:“去看啊,一年四季,梅花就开这么一遭儿呢。”
紫娟笑了笑,近前端着茶放下,道:“那等会儿姑娘可要穿厚一些才是,仔细别着凉了。”
黛玉轻声说道:“穿那么厚做什么?哪里就冷死我了呢。”
紫娟脸上笑意凝滞了下,姑娘这今天火气颇盛,从今儿个上午扬州那边儿来了信,就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
心头倒有几分猜测缘故,但不落定。
紫娟试探道:“珩大爷有好久工夫没来了,姑娘……”
黛玉罥烟眉瞥了一眼紫娟,嗔怒道:“好没意思的话,他拢共也来了那么一遭儿,倒是难为你天天惦念着。”
紫娟心头一动,暗道,果然是弯儿在这儿了。
说来,还是贾珩在走之前,唤着黛玉又是问候饮食,又是帮着写信,又是帮着递家书的,又是为其应对宝玉的滋扰。
然而昨天回来,连一句问好的话,都没有说,当然中间隔着薛蟠、贾琏那档子事儿,还有薛姨妈、宝钗等人的事儿。
用饭之时,倒是看了黛玉一眼,之后再无下文。
然后,今早儿得到南边儿传来的家书,其父林如海让黛玉不必惦念扬州,遇事多和贾珩商议。
但黛玉上哪儿去寻人商议?
人都找不到。
一般而言,被动惯了的人,除了情绪内耗,不会主动迈出任何一步。
落在黛玉身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怄气。
紫娟这会儿虽知是因贾珩而起,但也拿捏不准黛玉的心思,就不好盲目去劝,只是垂眸不语,装聋作哑,静观其变。
“这是爹爹给他的信,今个儿上午才来,等下午我给他带去。”果然,当紫娟不再说话,过了约莫有一会儿,黛玉沉不住气,却是主动开口道。
信封是密封的,她也不知里面写得什么内容。
黛玉此刻也不知她在怄气什么,这怄气没有任何来由,甚至她明明昨天才重逢,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
然后,今儿个接了这封信,不知怎么,突然就觉得哪儿都不快意起来。
紫娟轻声道:“珩大爷那边儿天天忙的跟什么似的,昨个儿才回来,又遇到了那桩子事儿,一时未必想起姑娘这边儿,姑娘若是担心南边儿的事儿,等下和珩大爷主动商量商量,省得姑娘一天天提心吊胆的。”
黛玉“嗯”了一声,不言语了。
就在这时,外间的雪雁进来,低声说道:“姑娘,紫娟姐姐,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过来了。”
紫娟应了一声,连忙出去望去,迎着周瑞家的笑道:“姑娘在里面的。”
周瑞家的进来厢房,笑着先是冲黛玉问了安好。
而后道:“林姑娘,薛姨太太叫我送花来了。”
黛玉脸色微顿,接过盛放宫花的匣子,见有着四枝,拿起一枝把玩着,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花?”
周瑞家的笑道:“是宫花,这是薛姨太太做着内务府的生意,人家才送着,寻常不好得呢。”
“这花是别的姑娘都有的,还是单单我一个人有的?”黛玉忽地问道。
周瑞家的笑道:“姑娘都有了。”
黛玉轻笑了下,将宫花扔入匣中,道:“我就知道么,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的。”
周瑞家的笑意一僵,一时不敢言语。
紫娟拉过了周瑞家的往一旁走着,轻声说道:“周姐姐,姑娘这两天身子不舒服,火气盛,我给你告恼了。”
周瑞家的苦笑了声道:“这还有两枝花儿是给东府珩大奶奶的,林姑娘怎么说是挑剩下的,这花样式都是大差不差的。”
紫娟又是告了声恼,轻声道:“周姐姐,留两枝儿花在这儿好了。”
周瑞家的连忙去了。
紫娟这时转过身来,走到黛玉近前,柔声道:“姑娘,花原是有着四枝儿的,先让姑娘来挑,剩下两枝是打算给了珩大奶奶的。”
黛玉:“……”
听着最后两枝是给珩大奶奶的,一时间,心头竟是有些懊恼。
“倒是……我无理取闹了。”黛玉玉容幽幽,目光失神说道。
紫娟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姑娘也别内疚了,姑娘心情烦闷,我也不知缘由,等见了珩大爷再说不迟。”
黛玉星眸微垂,轻轻叹着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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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恶意劝学
及至晌午时分,贾珩从五城兵马司返回,骑着马去了西市,寻了一家首饰铺子,拣选了几件首饰,作为明日往长公主府上庆生所用。
而后,返回宁国府。
在宁国府外,翻身下马,先将买得贺生儿礼放在外书房,而后神情施施然,沿着抄手游廊,向后院行去。
得了贾珩回返消息的宝珠,自回廊尽头月亮门洞提着裙裾小跑而来,笑着唤道:“大爷,奶奶让人整治了酒具和饭菜,打算将午宴设在天香楼呢,西府那边儿老太太、太太刚刚也打发了人来说待会儿就要过来。”
贾珩凝了凝眉,一边随着宝珠往前走着,一边问道:“赏梅不是下午吗?”
宝珠被少年偏眸问着,不由想起昨晚那一屏风之隔,令人面红耳赤的欢好声,多少有些羞,脸蛋儿染绯,轻声道:“西府老太太说,在那边儿也没什么事儿,天儿也怪冷的,不若趁着晌午暖和过来坐坐。”
贾珩点了点头,一时间想起一事,忽地问道:“都有谁过来了?”
宝珠俏声道:“奶奶是请了老太太、二太太,薛家姨太太,琏二奶奶,珠大奶奶,还有三位姑娘,云姑娘,林姑娘、宝姑娘她们,都说要来的。”
宝珠去荣庆堂“摇人”,那时宝玉不在荣庆堂,去了学堂,故而倒没说宝玉。
但宝玉中午时,自是从学堂返回。
贾珩面色顿了下,隐隐觉得宝玉估计也来了。
又问道:“夫人呢?现在还没去角门迎着罢?”
宝珠愣怔了下,道:“这会儿,应是过去了。”
贾珩目光凝了下,再不多言,快步向着后院行去。
宝玉这个经常厮混在后宅的,想要完全杜绝和可卿的相见,似乎不现实,因为年底祭祖,可卿作为族长夫人,就有很大可能被宝玉看到的。
但他还是会想法设法,避免被宝玉看到。
至于等宝玉再大一些,想要继续在内宅厮混,也说不过去。
“看一眼当然不会少什么,但难保大脸宝回去画地图膈应人。”贾珩心念至此,加快了步伐,向着两府夹道对着的角门小院而去。
来到角门所在的院落,就见得可卿和尤氏、二姐、三姐在丫鬟簇拥下,出了内厅,从花墙旁的游廊过来。
一见贾珩,秦可卿先是一愣,而后一喜,上前问道:“夫君,你这是刚下了衙?”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盛装华服,云鬓峨髻的秦可卿,温声道:“嗯,听说老太太等会儿过来,就来看看。”
秦可卿恬然笑道:“那正好我和夫君一块儿。”
贾珩道:“你先去天香楼等着,我去迎着就好了。”
秦可卿闻言,面色愕然,反应过来,涂着桃红色眼影的明眸眨了眨,轻笑道:“夫君可是担心……宝玉?”
心头隐隐有几分猜测,因为夫君和她说过。
她虽觉得自家夫君有些风声鹤唳,但夫君对她如此在意,未尝不感到欢喜。
尤三姐轻笑了下,道:“听说那位生来衔玉的宝二爷,可是天生的色胚子,天天讨女孩儿嘴上的胭脂吃,这若是过来说上几句浑话来,这好好的踏雪赏梅,就挺扫兴的。”
贾珩看了一眼尤三姐,道:“他的名头儿,不想外面都知道了。”
“可不是吗?其实,我也不想被他瞧着呢。”尤三姐迎着对面少年清冷目光注视,似有几分娇羞,眉眼低垂,烟视媚行,纤纤素手之中铰着手帕,俏声说着。
思忖道,如果算上那贾珍、贾赦、贾琏,贾府这些男儿不仅好色,还是没什么能为、担当的,也就这位大爷是个顶天立地的,可偏偏……
嗯,也不一定,她就不信没有不偷腥的猫儿。
尤氏凝了凝眉,看向贾珩,柔声道:“宝玉现在天天在内宅厮混,也不是个常事儿,你寻个机会和老太太说,在后院哪有养成有出息的子弟的?”
贾珩抬眸望去,正对着尤氏那一双柔弱如水的目光,点了点头道:“等过了这个年,宝玉又长一岁,我就和老太太说说,一直在内宅厮混也不像个样子。”
秦可卿道:“那等会儿怎么着?”
贾珩道:“可卿,我等下就说你身子不舒服,受不得风,先去了天香楼,然后我见机行事,将他打发了。”
秦可卿:“……”
一时间,心头竟有些哭笑不得。
但见贾珩那般郑重其事模样,柔声声道:“好,你和尤姐姐去迎着,只是旁人别说我轻狂了才好。”
“这怎么会?”贾珩笑了笑,目送秦可卿在宝珠和瑞珠等丫鬟的陪伴下,原路返回。
一时间,回廊处只剩下了贾珩尤氏、二姐、三姐几人。
贾珩轻声道:“这里风大天冷,先到厢房歇会儿罢,再让丫鬟在角门听着动静。”
尤氏轻轻应了一声。
几人说话间,入得一间厢房,落座下来。
因秦可卿这样的大妇不在,尤三姐明显放开了许多,坐在圆桌旁,一只纤纤玉手支起如桃花的香腮,侧过螓首看向贾珩,柔声说道:“珩大爷,可否和我说说这趟出去打仗的事儿?”
贾珩道:“没什么可说的,一两万人在京畿诸县,对付一些山贼,都是以多打少,只要不骄不躁,妥善用兵,几是波澜无惊。”
神仙仗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
“那这就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了。”尤三姐凝睇含情,笑意明媚,柔声道。
贾珩看了一眼尤三姐,笑了笑,嘉许道:“你最近长进不少了。”
尤三姐艳丽玉容上满是笑意,道:“老话说的好,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格高,天天在你身旁耳濡目染的,怎么也该有一些进益了。”
贾珩冲其笑了笑,道:“嗯,现在是有了点儿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意思了。”
尤三姐被这话说的心花怒放,眸光盈盈。
尤二姐在一旁见着两个人谈笑着,柔弱依依的目光中也泛起几分羡慕之色,她也想和三妹那样言笑宴宴,可看着那威严深重的少年,终究是……不敢。
尤氏同样静静看着两人叙话,笑了笑,心头生出一股怅然。
那围巾织了出来,却又不知如何送出去了。
这瓜田李下的……
正在贾珩和尤氏姐妹闲聊着之时,就听着外间丫鬟过来,说道:“大爷,老太太、太太过来了。”
贾珩道:“尤嫂子,一同去迎迎罢。”
尤氏应了一声,唤起一旁的二姐、三姐,向着角门而去。
角门之处,贾母、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宝玉、黛玉以及薛姨妈和宝钗,在各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在说笑声中,跨过门槛。
王夫人身旁,赫然是一个头戴嵌宝紫金冠,额头系着二龙戏珠抹额,面如银盆,目似朗星的少年,在袭人、麝月的陪同下,满月脸盘儿上的笑意都快兜不住了。
踏雪寻梅,饮酒作诗,该是何等畅快的雅事!
贾珩一眼瞧见宝玉,眉头皱了皱,近上前去,见礼道:“老太太。”
见得贾珩,贾母颇是意外,笑道:“珩哥儿,你今儿怎么这般得空,你媳妇儿呢?”
贾珩道:“她身子骨不大爽利。”
贾母闻言,面色一变,急声道:“这,可寻了郎中?”
如凤姐、李纨、黛玉、探春、薛姨妈、宝钗、迎春、惜春等人,也都是将或疑惑、或关切、或平静、或淡漠的目光投来。
如凤姐柳梢眉下的丹凤眼中,疑惑须臾,即是涌起一丝了然之色,暗道,难道是昨晚儿折腾的太狠了?
这般一想,心尖猛颤了下,心底就有些不是滋味。
她天天独守空房不说,昨天又碰到那一遭儿没脸的事儿。
按说,她今儿个本都不想来的,但又担心人家小瞧于她,认为她窝心怄气,只能强颜欢笑。
唉,只当是出来散散心了。
尤氏柔声道:“我早上见着气色还好,这会儿应在天香楼备了酒菜等着老太太呢。”
贾母转而看向容色艳丽的尤氏,笑道:“那就好,你素来是个知冷知热的,好生照顾着她。”
这话说得尤氏玉容微烫,心湖泛起圈圈涟漪。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老太太这话是一语双关。
这会儿,尤二姐、尤三姐也笑着过来向贾母行礼问好。
贾母原就喜欢姿色艳丽的,看着二姐三姐这对儿美艳的姐妹花,笑脸相迎,道:“好好,赏梅就该人多一些才好,热热闹闹的。”
薛姨妈面带微笑,打量着艳光动人的尤氏姐妹,暗道,这想来就是珩哥儿的妾室了,果是容色娇艳,也不知那珩大奶奶又是怎样的品容了。
一旁的宝钗,水润杏眸闪了闪。
贾珩这时看向宝玉,问道:“宝玉,学堂今天没课吗?”
宝玉正和黛玉说着话,闻言,呆立原地,支支吾吾道:“珩大哥,我……”
贾母笑道:“他刚下学,让他歇息半天,也不能一直学。”
贾珩凝了凝眉,不置可否,问道:“云妹妹。”
湘云正拉着宝钗的手,闻听贾珩唤自己,笑道:“珩哥哥,你唤我做什么?”
贾珩问道:“我离京这段时间,宝玉拢共儿去了多少次学堂?”
这事儿,问旁人不好说,也就湘云,这孩子实诚。
湘云闻言,秀眉之下,明亮的大眼睛骨碌碌转起,道:“珩哥哥,你让我想想啊。”
说着,掰起了手指。
说道:“珩哥哥走后第二天,爱哥哥就没去了,有大半个月吧,学堂里的讲郎派人来问,爱哥哥又去了两天,然后天气愈发冷了,爱哥哥就说身子不舒服,再也没去,珩哥哥回来前一天,宝哥哥又去了。”
贾珩听完,看向一旁笑意凝固在脸上的贾母,道:“老太太,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寻思,这能行?!”
贾母叹了一口气,张嘴结舌,无言以对。
贾珩转头看向脸色淡漠的王夫人,朗声道:“太太,宝玉的学业,你也该督促督促他才是,读书不说一定要科举,读书明理知义,上次我就和老爷说过,宝玉这个年纪总是贪玩儿怎么能行。”
王夫人这次明显学乖了许多,淡淡说道:“宝玉他最近是贪玩了一些,等后个儿他舅舅的生儿,让他舅舅好好说道说道他。”
这话还是有些软中带硬,潜台词我家宝玉不劳您多费心,他有舅舅,不用你在这儿“恶意劝学”。
贾珩赞同说道:“其实交给王节帅也不错,宝玉若不愿从文,就往军中多历练历练,也是可以的。”
王夫人:“……”
不从文就从武,说好的当一富贵闲人呢?
不是,宝玉将来也是要为官作宰的。
她都快被气糊涂了。
眼见又有不欢而散的趋势,贾母连忙给一旁的凤姐狂使眼色。
凤姐本不欲介入此事,她自己都一脑门子官司,心情郁郁,但架不住贾母一直使眼色,遂接过话头道:“玩儿也不在这一时,宝兄弟都玩这么多天了,也该好好学学了。”
贾母:“???”
宝玉这边厢,本自垂着头。
他算是想明白了,任你珩大爷说什么,我只当老和尚念经,不听不听!
反正又不会挨打。
但一听凤姐此言,就是愣怔原地。
贾珩拧了拧眉,道:“碧儿,带着宝玉去厢房,寻本《春秋》给他好好看看,回头写篇读后感来。”
宝玉:“???”
又是劳什子观后感!
看出宝玉心情烦躁,几有蠢蠢欲动之势,袭人拉过宝玉的胳膊,目光满是担心。
她现在就是怕着宝二爷再说什么胡话来。
但无疑是多虑了,宝玉敢怒而不敢言!
薛姨妈闻言,笑了笑,想要说几句转圜的话,毕竟是自家姐姐的孩子,却觉自家衣袖被人扯了下,余光却见自家女儿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上,面带浅笑,目带劝阻。
心头一动,刹那间明悟。
是了,这珩哥儿教族中子弟,老太太都缄口不言的,她一个外人,哪好说什么。
只是……
心头就有些震惊。
在薛姨妈的认知中,荣宁二府中自是以贾母为尊,而从昨天贾珩过西府用饭,明显也体现了这一点儿,但眼前的事实却提示着薛姨妈,东西二府的关系颇为微妙。
宝钗静静看着那少年,莹润如水的明眸叠烁,思索着,“老太太虽在两府中辈分最高,但事涉教育族中子弟,还是要听这位珩表哥的,听说以往因为宝兄弟的入学之事,府里就闹过好几遭儿。”
黛玉捏着手帕,凝睇望向对面的少年,抿了抿樱唇,却是在想等下如何将书信给贾珩。
宝玉这边厢,如丧考妣,一脸无奈地随着碧儿去了厢房。
待宝玉离去,贾珩重又恢复温和之色,伸手相邀道:“老太太,先去天香楼。”
一堆人就是向会芳园行去。
因为尤氏在一旁临时充当了宁府女主人的角色,再有凤姐、薛姨妈在一旁谈笑活跃气氛,反而让贾珩落在一旁,能够好整以暇打量宝钗身旁的香菱。
这是一个身形娇怯,温柔安静的小丫头,脸蛋儿如莲蕊,白皙娇嫩,眉心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记,让人见之难忘。
这清晰的胭脂记,再配合着被拐的身世,就多少有些讽刺。
香菱弯弯细眉之下,眼眸微微向下垂着,似有些畏惧,这样的神情,就略有几分苦楚。
“想来就是香菱了,这脸型、眉眼是有些像可卿,只是,可卿眉眼尽管柔弱,却是那种想要酥媚蚀骨的柔弱,再说可卿其实骨子里藏着一股烈性,而香菱则从里到外,有着几分令人怜惜的柔弱。”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再想起香菱学诗,以及被薛蟠以及夏金桂联手虐待至死。
贾珩念及此处,看了一眼同样是被虐待至死的迎春,思忖着,“说起夏金桂,倒是和孙绍祖挺般配的……”
第二百七十九章 晶莹雪,寂寞林,志自高,富贵花
会芳园
重峦叠嶂、怪石嶙峋的假山,花墙画廊以及亭台楼阁的屋脊与檐瓦,均薄覆小雪,银装素裹,苍拙古幽中见着明媚妍丽。
宁国府的花园占地广阔,中间种着不少苍松翠柏,此刻望去,佳木秀拔,烟盖丽画,倒也为肃杀的凛冬,增添几分郁郁葱葱的盎然绿意。
因是刚居宁府不久,贾珩还真不如尤氏这等一住十几年,对园中亭台楼阁,草木山石熟悉备至。
尤氏领着贾母、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等人,以及一堆婆子丫鬟向着天香楼行去。
贾母正自说笑着,回头看着驻足赏玩冬雪山景的贾珩几人,笑问道:“怎么不走了?”
贾珩笑了笑,道:“这拱形廊桥之下就有几树梅花,看一会儿再走也不打紧儿。”
却是贾珩见着黛玉、探春等人放慢了步子观景。
曲折蜿蜒的小溪之上,一道冷白黛青的石拱桥横跨其上,两畔太湖山石之间就有红白梅花稀疏映入眼帘,琼枝玉树,傲立霜雪。
薛姨妈对贾母笑道:“原就是出来赏花的,不必都在一块儿聚着。”
说着,看向一旁的宝钗,笑道:“乖囡,你也去罢。”
宝钗这时穿着一袭莲青斗纹洋线番的鹤氅,点了点头,唤着莺儿、香菱向黛玉、探春走来。
尤氏看向一旁的二姐,三姐,轻笑了下,目带鼓励说道:“去罢。”
尤二姐和尤三姐同样挽着手去了。
贾母笑道:“下面冷,珩哥儿带着她们看一会儿,就过来这边儿,仔细别着凉了。”
贾珩笑着应了。
湘云笑道:“珩哥哥,我们从桥上那边儿的梅花树下过去罢。”
因天香楼之南就是梅树成簇,中有两条鹅卵碎石铺就的石径交错而过,可直达楼下。
“云妹妹,刚下了雪,石路上不定滑不滑,别再跌倒了。”宝钗笑意莹然,轻声说道。
探春笑道:“我瞧着像洒扫过的,应不滑吧?珩哥哥,我们要不从那过去?”
宝钗、湘云就将目光投来,那边厢黛玉望着梅花树下的石径,想着于置身梅雪其间,或可折梅赏玩,竟也有几分意动。
贾珩看向几女,此刻被几女围绕着,竟有莺啼燕语,争奇斗艳之感。
贾珩道:“是洒扫过的,但我们这边儿小孩子多,不定照顾不到,跌倒了就不好了。”
小孩儿的平衡感差,人一多,虽说有丫鬟照料着,但万一再摔倒了就有些不好了。
湘云轻笑说道:“珩哥哥,要不让她们几个年岁小的在这儿待会儿,那我们几个过去好了?”
惜春:“……”
傲娇小萝莉撇了一眼湘云,嘟了嘟嘴,分明有些怏怏。
贾珩想了想,道:“咱们在桥上看一会儿,就下来吧,等用过午宴,才从阁楼出来也是一样的。”
几人闻言,就行上石拱廊桥,溪水从桥下流过,倒未结冰,浮雪在枯萎的芦苇、荷花茎叶上点点散开,黄白交错,无声诉说着冬月的萧瑟和寒冷。
几人就随意叙着话,湘云指着远处的景色,与一旁的探春娇笑不止。
黛玉凝眸望着那一树或红或白的梅花,花团成簇,雪落其上,冷峭姝丽,不由轻声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珩大哥,这首宋诗倒是写尽雪梅相映之趣呢。”
贾珩感慨道:“宋诗虽雄浑气象不足,但又不乏哲思意趣,这是当初理学盛时,宋人独辟蹊径,而宋词明丽纤巧,雄浑开阔各备,倒是稍稍弥补其文华之拙了。”
话虽如此说着,但总觉得黛玉意有所指。
黛玉这诗……究竟谁是雪,谁是梅?
转眸看着黛玉身上披着的红色大氅,再看向宝钗身上的鹤氅。
红梅、白梅……心头倒是有了几分明悟。
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闪了闪,轻笑道:“珩大哥所言甚是。”
宝钗眉眼弯弯,看向黛玉,轻笑说道:“林妹妹,我却唯爱那苏子瞻的一句,玉骨哪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贾珩转眸看向宝钗,道:“宝钗妹妹这一句,颇有山中高士晶莹雪之意蕴。”
如论夸赞于人,再有什么比曹公的判词赞人更为契合了。
宝钗闻言一张如梨蕊白腻的脸蛋儿,微微泛起红润,品着这几个字,只觉字字应己,一字不易,秀眉之下的水润杏眸凝视着贾珩,看着那着少年,许是因为天冷,声音似有几分打颤,柔声道:“珩表哥谬赞了。”
黛玉看着这一幕,罥烟眉下的明眸黯了下,心头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气闷。
明明是她先……吟得诗啊。
她就不是以诗言志了?
“而林妹妹,倒应着红梅立雪中,世外仙姝寂寞林之意。”贾珩轻声道。
黛玉的心思变化,他方才自是捕捉到了一些。
他倒不会觉得黛玉有着别样的情思,这年龄段儿的小姑娘,依恋有之,好感有之,但未必理解得了生死契阔的爱情。
“应是这段时间太忙,回来之后,也没再问过黛玉的事儿,无意中造成了……拉扯?”贾珩面色澹然,思索着。
不过,红楼梦原著中,黛玉就说过宝玉,“倒也不用好一阵,歹一阵的。”
黛玉听着“世外仙姝寂寞林”几个字,心头一震,她原来在这人的心中,竟得这样的评价?
抬眸之间,对上那双温和目光,轻声道:“只是吟得前人的诗,当不得珩大哥盛赞。”
事实上,贾珩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这种评语是非常让人愉悦的。
而且这种七个字的夸赞,一听就不是客套之言。
嗯,虽然还真就是贾珩在随口客套,夸人的嘴边儿话。
但,又是晶莹雪,又是寂寞林,这给宝黛二人的感觉,自是诚为……用心之语。
这都是人被尊重的心理需求,自身价值被优秀的人肯定,没有人不会感到愉悦。
更不必说,贾珩这等平常还不大怎么夸人。
探春笑道:“珩哥哥,我倒喜那句,想来冰雪凝严地,力斡春回竟是谁?”
贾珩闻言,看着眉眼英媚大气的少女,笑道:“好气象,好志向。”
探春脸上笑意盈盈,只是片刻,英媚、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似在问下半句呢?
贾珩不由失笑,说道:“以诗见人,三妹妹向来是才自精明志自高。”
力斡春回竟是谁?
这志向就见着不凡。
湘云甜甜笑道:“珩哥哥,那我喜欢李易安的那两句,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不知珩哥哥又是怎么说?”
贾珩看了一眼湘云,那嫣红桃腮的苹果圆脸的,心道,春睡海棠晞晓露,一枝芍药醉春风。
但这诗却不能说,因为这是《水浒传》中形容歌女之言,再结合着湘云的原著命运,就有谶语之不详,想了想,看着脸蛋儿白里透红,莹彤如霞,忍住想捏一把那苹果脸的心思,想了想,道:“谁云人间富贵花?”
湘云闻言,格格娇笑,就像满怀期待打开评论区,而后心满意足。
黛玉凝眸看了一眼天真烂漫的湘云,罥烟眉蹙了蹙,倒也不知为何,心底的欣喜竟是冲淡了些许,捏着手帕,默然不语。
尤二姐和尤三姐对视一眼,抿唇不语。
尤三姐明眸流波,暗道:“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迎春看了一眼贾珩,则没有说什么。
惜春同样没有说话,小萝莉眺望着远处的雪景,心头却在想,若是将这冬景画下来就好了。
贾珩将迎春和惜春的神态收之眼底。
因为贾赦之故,迎春虽非有意疏远于他,但也基本不怎么说话。
至于惜春,一来性情清冷,二来,其为贾珍之妹,故而就淡漠了一些。
众人这时说笑着,探春忽地开口道:“珩哥哥呢。”
迎着一众目光,尤其是黛玉清冷的目光,贾珩笑了笑,道:“方才得了一首卜算子咏梅。”
“得了一首?这是新词了。”史湘云明眸弯弯成月牙儿,笑问道。
宝钗同样转头看向贾珩,眸光熠熠。
贾珩轻声吟着:“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而后心头微动,看向天香楼方向,只见在宝珠和瑞珠簇拥下的丽人,在枝叶扶疏的梅花尽头,那天香楼廊檐下,丽人玉色仙姿,笑意嫣然,唤道:“夫君,和几位妹妹过来用饭了。”
众女闻言,心头无不一动,见着这一幕,再想着少年所吟的咏梅之词,一时间竟是有些痴了。
此景此词,最是贴切不过。
黛玉眉眼弯弯,贝齿紧咬着下唇,心头竟又转而明媚、轻快了起来。
宝钗看着相视一笑的夫妻二人,暗道,真是一双璧人。
唯有尤三姐品着贾珩所吟之词,如桃花花瓣的红唇勾起一抹弧度,目光大有深意地看着贾珩以及秦可卿二人。
“又是俏也不争春,又是待在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我瞧着这身旁又是春,又是山花烂漫的。”尤三姐这般想着,心头就有几分古怪。
正自思忖着,几人向着天香楼行去。
天香楼
帏幔四及,门扉紧掩,只一扇玻璃轩窗反射着冬日之阳,恰可一览园中梅花盛开之烟景,蜂腰小桥,流水潺潺,皑皑冬雪覆于梅枝,尽态极妍,赏心悦目。
“都过来吃点儿酒,暖暖身子。”贾母笑着招呼着进来的贾珩以及黛玉、宝钗等人落座。
这是几张长漆木条桌围成,中间范围倒也不大,其上摆有瓜果茶点,以及荤素菜肴。
下方铺就着羊毛地毯,以及各式坐襦垫子。
秦可卿笑道:“少饮几杯,暖暖身子就好了。”
因贾母是客,又是辈分最高,就被秦可卿推至上首,之后,秦可卿、凤姐两个年轻媳妇儿一左一右陪着下首,薛姨妈、王夫人再在一旁左右侍奉。
之后再是年轻小字辈自如一些,随意坐着。
尤氏、尤二姐,尤三姐,这等客人就挨着薛姨妈坐着,再之后就是贾珩、黛玉、宝钗、湘云、探春、迎春、惜春,身后各有丫鬟、婆子侍奉。
这样一来,贾珩左边儿恰恰是尤三姐,下首则是黛玉、宝钗、湘云、探春等人。
贾母笑道:“珩哥儿,你现在晋了爵,光耀门楣,重振家声,如今算是稍作庆祝吧。”
此言一出,一道道目光齐刷刷投将过去,大多面带欣然。
不管如何,这是贾府之盛况,东府再出一位一等将军,还是实打实的因功封爵。
贾珩点了点头,朗声道:“老太太德高望重,宁荣二府能有如此欣欣向荣之盛景,我先敬老太太一杯。”
虽然这话多少有些违心,但也不过是客套话。
说着,正要提起酒壶。
这边儿尤三姐却早已提起酒壶,给贾珩斟了一杯,双手捧着,笑着递将过去。
众人倒不觉有异,其实在西府眼中,尤氏双姝,虽在宁府中倚亲而居,但将来都是要收入贾珩房中的。
否则这样的丽色,谁有资格拥有?
贾珩接过酒盅,举杯饮了。
一旁的黛玉见着,抿了抿唇,低声道:“珩大哥,这样喝酒伤身子,夹些菜来吃。”
宝钗在黛玉下首坐着,粉面含笑说道:“珩表哥是读惯书的,应知空腹饮酒,于脏腑不好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两位妹妹说得在理,这都是医书上的养生之道。”
这一幕的既视感,总让他想起宝玉在薛姨妈家里被黛玉劝酒。
念及此处,就是拿起筷子夹起菜来,低头用了。
黛玉听着贾珩附和着宝钗之言,星眸垂了垂,抿唇不语,但转而忽见着一旁的少年拿起筷子夹菜食用,眸光闪了闪,芳心颤了颤。
之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欢声笑语不时从席间传来。
简单用罢午饭,众人离了座位,站在天香楼中眺望着园子中的景致。
凤姐许是因出来散心,心情畅快了许多,笑道:“这两府的花园若是连起来,才是很好看呢,老太太,我寻思着公中还有一些银子,来年咱们要不修个园子?”
贾珩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凤姐,暗道,女人就喜欢修园子。
因为这时代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能在内宅花园上做文章上。
其实,只是凤姐家里不睦,一时间心气不顺,想换个地方折腾。
女人心情不好,就想花钱。
贾母笑道:“知道你最近手头宽裕,但也不能那般奢靡浪费,再说,还是要和珩哥儿还有他媳妇儿商量的。”
贾母心头也有几分意动,但知道这事儿,她实际做不了主。
凤姐转眸看向秦可卿,道:“弟妹,怎么想?”
秦可卿笑道:“看夫君的吧,我瞧着这会芳园就挺好看的。”
凤姐笑道:“终究窄狭了一些,若是两个园子连起来,再将那边儿荒地添上,才气派好看呢。”
转头看向贾珩,目光期冀问道:“珩兄弟是怎么想的?”
这会儿,贾母转头看向贾珩,薛姨妈和王夫人、以及正在拉着手谈笑的宝钗、探春也是将目光投将过来。
贾珩道:“现在不忙,等二年再说罢。”
如果是他来修,控制好贪污,大观园怎么也花不了两百万两,纵然是修颐和园,根据后世的考证,用了大约八百多万两。
第二百八十章 林怼怼的正确打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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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芳园
贾母在凤姐、李纨的相陪下赏梅说话,而湘云以及迎春和惜春,下了阁楼,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看护下,来到梅树石径,赏玩雪梅。
秦可卿、尤氏这边儿站在廊檐下与薛姨妈、宝钗叙话。
一旁的尤三姐,上上下下打量着香菱,暗道,这小丫头温柔静美,眉眼气韵倒是有些像珩大奶奶。
薛姨妈脸色同样有着几分异样,与容色娇媚的丽人话着家常,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香菱,她终于知道先前周瑞家的,为何说香菱像着珩哥儿媳妇了。
这品容、眉眼是有几分像。
就连秦可卿也注意香菱,也笑道:“姨太太,这小丫头瞧着亲切,眉心的胭脂是点上去的,还是后来就有的?”
香菱被几双目光打量的不自在,垂下螓首,向着莺儿身后瑟缩。
薛姨妈笑道:“这胭脂记,生来就有,这孩子有些胆小。”
秦可卿倒有几分喜爱,笑道:“真是难得了。”
贾珩这会儿,站在廊檐下,看着湘云与探春、迎春以及几个丫鬟在梅花树下,拿着铁锹堆着雪人,天真烂漫的少女宛如雪中精灵。
彼时,忽地闻着香气浮动,回眸之间,却见外披红色大氅,眉眼如画的黛玉,款步近前,柔声道:“珩大哥,我父亲从扬州来的书信,是给珩大哥的。”
说着,从一旁递来一封信。
贾珩伸手接过,道:“林姑父怎么说?”
黛玉柔声道:“这信我不曾拆过。”
贾珩愣怔片刻,想了想,温声道:“这里风大,林妹妹随我进去边喝茶边说,这几天,就想和妹妹说道说道。”
黛玉螓首下的玉颜肌肤现出浅浅笑意,应了一声。
两个人说话间,折身向着阁楼返回。
在东南角的一张漆木条桉后坐定,吩咐晴雯奉上香茗,贾珩这才拆开书信,凝神读着,许久,面色渐渐凝重。
林如海在信中主要向他表达了照顾孤女的感谢之情,并称赞他年少有为,而后提及了盐务问题,直陈盐务之弊,并言已至不可不变之境地,请求他在京城上疏呼应。
“果是生了破釜沉舟之心。”
这封书信不仅是感激,其实还潜藏着近一步的请援之意。
“爹爹和珩大哥说了什么。”黛玉星眸凝视着贾珩,问道。
贾珩道:“还是朝堂之事。”
黛玉藏在衣袖中的小手捏着帕子,轻声道:“先前听珩大哥说父亲要做的事,存着莫大凶险。”
紫娟轻声道:“我们姑娘一直惦念着,最近吃不好睡不好的,肝火都旺盛几分,就想着珩大爷……能说说南边老爷的事儿呢。”
黛玉星眸微嗔了一眼紫娟。
说就说,中间停顿做什么。
贾珩沉吟片刻,道:“革盐务之弊,功在社稷,此事,朝廷圣上和几位阁老也在密切关注此事,不会让林姑父孤军奋战,我业已向圣上陈明利害,暗中遣派人手南下保护林姑父,妹妹放心,纵使整顿盐务不利,也不使林姑父有失的。”
黛玉抿了抿唇,凝睇问道:“那珩大哥以为父亲能够功成吗?”
贾珩斟酌着言辞,道:“以林姑父一人之力想要作此事,殊为不易,但总要去做,最近朝廷会有邸报登载,林妹妹若得空暇,可随三妹妹一同过来。”
黛玉点了点头,柔声道:“多谢珩大哥关心。”
以往还当朝局与自家毫无关联,可如今却有休戚相关的感觉。
见黛玉垂眸不语,蹙眉藏忧,贾珩宽慰道:“妹妹放心,我会留意此事,将一些情况和妹妹说。”
黛玉“嗯”了一声。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也不用太担心,林姑父巡盐几载,劳苦功高,此次之后,不管能否革盐务之弊功成,圣上都会另有委用。”
林如海的资历,入京为官作个侍郎,差不多也够了,但明显没有好位置。
如果要入阁,那就需主政一省。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却听得一声轻笑,只见身姿丰润、气质端娴的少女,行至近前,明澈目光中带着好奇,问道:“珩大哥和妹妹在说什么呢。”
许是察觉到贾珩对表哥的不喜,也许是觉得表哥称呼太过疏远,宝钗学着黛玉唤着珩大哥。
至于哥哥……
终究太过亲昵了一些。
贾珩抬眸看着宝钗,一身鹤氅的少女,肌肤莹润,举止娴雅,轻声道:“在和林妹妹说南省的事儿,朝廷最近要整顿两淮盐务,林姑父就在扬州巡盐,林妹妹挂念着。”
一直唤宝钗的闺名也不合适,称一声薛妹妹,倒是恰如其分。
正如元春所言,终是薛林二位有所不同。
宝钗凝了凝水润杏眸,轻笑道:“盐课,这可是朝廷的大事儿了。”
既有心想和这等“间焉国事”的“肉食者”谈论仕途经济,但因为素来是藏拙的性情,却又不知该不该继续说。
终究是贾珩的年龄占据了一些上风,卸下了宝钗的一些心理包袱。
贾珩凝眉道:“盐税之利每年要占国库收入好几成,如今国家正值内忧外患,财用困窘,凡有识之士,无不想着兴革除弊,开源节流,林姑父为治世能吏,欲在盐务上有所作为,但两淮盐务之弊,积重难返。”
宝钗看向对面与比自己年岁大不了一二岁的少年,听着其侃侃而谈国事,杏眸秋水盈盈,心头感慨不已。
这不是后世升斗小民在键政,这是在局里的高官,在谈论大政方针。
宝钗想了一会儿,看着对面的少年权贵,轻声道:“整顿盐务,如能多收一些税银,老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我这一路上京,田地荒芜,炊烟少见,百姓面有菜色,这二年百姓的日子颇不好过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薛妹妹一语中的,朝廷衮衮诸公也在筹计此事。”
宝钗被对面的少年肯定,心头也有几分欣然,道:“那这整顿盐务,也是好事了。”
贾珩沉吟道:“但是朝廷的好事,百姓的好事……”
宝钗闻言,眨了眨眼,忍住已有几分加快的心跳,装作不在意随口道:“那就是一些人眼中的坏事了。”
贾珩目带嘉许地看了一眼宝钗,道:“对了,在既得其利者眼中,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坏事。”
宝钗闻言,心下欣然,只是被目光盯视着,竟觉那目光灼热至心,错开视线,轻快道:“天下事就是这样罢。”
别说是宝钗,任何一个对政治感兴趣的人,都想知道这帮真正的决策者究竟在想什么?
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和底层逻辑,做出某一项决策,对某种社会现象的真正看法。
黛玉听着二人谈论着政事,弯弯眼睫垂下,抿了抿唇,不知从何接起。
这等仕途经济之道,原非黛玉所长,反而是宝钗平时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头颇为留意。
否则,断不会说出,“宝兄弟,你也该会一会那些为官作宰的啊。”
贾珩道:“薛妹妹,金陵城内百姓生计如何?”
宝钗轻轻柔柔道:“金陵自古繁华,但这两年也有不少吃不上饭来的百姓入城乞讨,听说是年成不好。”
这一听就知道贾珩在问什么,但又不自显其能。
贾珩点了点头,道:“江南之地犹如此,三辅之地贼寇遍地,倒也不足为奇了。”
宝钗迟疑了下,问道:“珩大哥,我听说北边儿这些年都不大太平。”
贾珩道:“年年寇边,几个月前,东虏寇掠北境,我朝在边事上处于不利之地。”
宝钗轻声道:“自打小儿时,就听得北边儿胡虏闹腾的厉害。”
黛玉这边儿拿起茶盅,忽地似是被烫了下,一个没拿稳,手下一松,茶盅落在桌面上。
“啪嗒……”
好在茶盅中茶水只有小半盏,并未洒的哪里都是。
紫娟连忙上前,道:“姑娘,我来吧。”
说着,拿了个毛巾擦着桌子。
贾珩转眸看向黛玉,关切道:“林妹妹,没事儿吧?怎么这般不小心。”
黛玉春山黛眉下的星眸顾盼生辉,轻声道:“不碍事儿的,就是刚刚听得入了神。”
贾珩:“……”
为何他隐隐觉得黛玉在内涵他?
现在就敢暗戳戳的内涵了,以后黛玉敢干什么,他都不敢想。
宝钗抬眸看着二人,眸光闪了闪,一时无言。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之时,就听着外间欢声笑语传来,湘云的格格娇笑传来,和探春手挽着手,一同入得屋中,笑道:“林姐姐,珩哥哥,宝姐姐,你们怎么不去顽啊。”
贾珩看湘云额头、鬓角见汗,说话间,就要脱着披着的大氅,道:“云妹妹,别急着脱,再受了风,容易受寒,晴雯拿个毛巾给她们几个擦擦汗。”
宝钗转眸而望,同样说道:“云妹妹,头上带汗,被冷风吹着,可不是闹的玩儿的。”
湘云笑了笑,倒也不脱了。
黛玉抿嘴儿笑,伸手招呼道:“云儿,快过来,平时我说你不听,现在你宝姐姐和珩哥哥两个都说了,你还不听?”
贾珩:“???”
所以,这才是林怼怼的正确打开方式?
宝钗杏眸凝了凝,雪颜玉容之上,笑意滞了下。
探春、迎春、惜春、湘云说话间,就在一旁落座,品茗叙话。
探春拿起茶盅,轻声道:“珩哥哥,惜春妹妹学画的那个老师家中有事回去了,画艺一下耽搁几个月了。”
贾珩闻言,转头看向惜春,只见梳着空气刘海儿的小姑娘韶颜稚齿,眉眼如画,气质清冷,道:“你要学画的话,我回头帮你寻个好老师。”
惜春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清冷和疏远,说道:“不劳珩大爷费心的,我寻一些书自己来学也是一样的。”
这话就有几分冷漠,宝钗、黛玉、湘云、探春都是一愣。
贾珩闻言,抬眸看着傲娇的小萝莉,默然片刻,道:“你原是东府过去的,论起来我是你的族兄,我费心也是应该的,虽然,你甚至都不愿唤我一声兄长。”
惜春闻言,小脸微顿,樱唇翕动,欲言又止。
虽她是东府的,可不管是以往还是现在,东府何曾问过她?
这位珩大爷和兄长的事儿,谁对谁错,她不会帮亲不帮理儿,可这对错于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贾珩温声道:“好好学画,赶明儿再给你办个画展,我听说宋时有个女画家唤作胡与可的,号惠斋居士,曾画过折纸梅花图,寒梅雪意图,以之为后人敬佩,你来日也未必不能,今儿你也看了不少景色,回去试着绘绘看。”
惜春闻听此言,凝眸看去,轻声道:“我试试看。”
贾珩点了点头,转眸看向惜春身后的大丫鬟入画,道:“你家姑娘学画,缺什么,短什么了,只管来寻我,若我不在,就和三妹妹说,回头东府公中这边儿,给你家姑娘再拨二两月例来,算作平时学画的开销。”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惜春能接到东府这边儿来的。
其实惜春和迎春,在荣府过的未必有多少乐趣可言。
贾母的视线有八成放在宝玉和黛玉身上,至于迎春、惜春,几乎是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惜春怎么不养成尤氏口中“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性子?
这一点儿不是尤氏胡说,原着中,凤姐抄检大观园,惜春的大丫鬟入画因私传东西被见责,就被惜春说道:“或打、或杀,或卖,快带了她去。”
这是十多岁的小姑娘能够说得出的话?
“这才多大,就养成这般孤僻清冷的性子,怪不得来日是要出家了。”贾珩目光深深,打量着惜春,明明是粉都都的小脸儿,却宛覆上一层霜色。
这边厢,听着贾珩的话,入画笑着应了。
探春笑道:“四妹妹,你现在就是双月例,咱们几个,珩哥哥还是最疼你了。”
惜春闻言,抬起那张娇俏粉腻的小脸,其上霜色似散去几分,明眸偷瞧了眼贾珩,却见那少年正打量着自己,连忙躲了开来。
湘云拉过惜春的小手,笑道:“惜春妹妹,我要是有这么个哥哥该有多好。”
宝钗笑道:“你刚才都还唤着珩哥哥呢。”
黛玉星眸瞥了一眼探春,轻笑道:“宝姐姐这就是不知了,我瞧着云儿,是念着那一月二两的月例,不如像上次珩大哥说的,做个女护卫去。”
湘云羞恼道:“林姐姐又打趣人。”
探春笑道:“她惯常是个会打趣人。”
宝钗虽听得疑惑,但也知是以往几人玩闹,再看一眼贾珩,见其笑而不语。
几个女孩子聚在一团,欢声笑语自是不断。
只是,谈笑之间,外间一个婆子进来禀告,唤道:“老太太,保龄侯爷打发了人来西府,说快过年了,要接云姑娘回府呢。”
正自谈笑的众人,齐齐敛去笑意。
第二百八十一章 这个……就挺好的
天香楼中
听着那婆子说的话,湘云苹果圆脸儿上的笑意就是一滞。
彼时,贾母也将目光从远处投将了来,看向那婆子,皱眉道:“这离过年还有段儿工夫,怎么这般急着唤人回去?”
那婆子就道:“老太太,来人说云姑娘小住也有几个月了,不能一直在这儿叨扰亲戚,没这个道理。”
贾珩在一旁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看向贾母。
湘云脸色黯然,抬头看向贾母方向。
贾母这会儿倒不言语了。
并非贾母不能强留,只因毕竟是自己娘家,这已是来唤了第二次了,一直强留着也不是办法。
探春拉着湘云的手,少女俏丽玉容上现出无奈,道:“珩哥哥,你看云妹妹不在这儿多住几天。”
这时,众人都是将目光投向贾珩。
黛玉轻声道:“珩大哥呢。”
方才时常拿湘云打趣,但黛玉却其实比谁都关心湘云,而也只有湘云时常反过来拿黛玉说笑。
贾珩想了想,看向贾母,朗声道:“云妹妹回去也没什么事儿,老太太不妨留着云妹妹在这儿过年罢,姊妹们倒也热闹一些。”
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一个在鼓勇营任都督,一个在振威营都督同知,二人均是挂领着一份俸禄,恰恰是京营此次整顿的对象。
他如果亲自下帖,这两位能给他多少面子,其实也难说。
主要是留下湘云,他完全没有合适的理由。
反而是贾母如果留湘云过这个年,说见着娘家人倍感亲切,因是长辈喜欢儿孙辈,史家兄弟倒不好说什么。
也就是说,贾母是有这个权力的。
但看贾母的意思,似乎有些犹豫,许是担心受得娘家之人的埋怨。
而他……除非史家兄弟有求于他,否则纵然是他下了帖子,也很大可能不给他面子。
事实上,一等云麾将军也好,三等云麾将军也罢,只要未入公侯伯超品,都难以算上顶尖勋贵,因为就不在五等侯之列。
他如今的强势,完全是寄托在天子的信重。
赐天子剑,命之以生杀之柄,这种信任度,无非是在将他以及他手下的果勇营作为节制京营的最后一道保险。
甚至他怀疑,是不是因为他表现而出与王子腾的貌合神离,这才给了天子剑。
这才是天子让他随身悬配天子剑,潜藏在背后的真正用意!
以天子剑,领五城兵马司,必要之时节制京营王子腾部,拱卫皇权。
这是铁杆儿帝党的角色定位。
“所以,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功名之路,也不过刚刚启程罢了,离权倾天下尚早,建功立业之地……还是东虏。”
贾珩目光深深,心绪起伏。
贾母轻笑了下,赞同道:“那留云儿在这儿过年罢。”
说着,打发那婆子折身回话。
湘云闻言,面露欣喜,感激地看着贾珩和探春。
众人重又说笑起来。
及至未申之交时分,贾母神色倦了一些,恰这会儿温度也下降了一些,贾母就说回西府歇着,王夫人、李纨、凤姐、薛姨妈只好随着一同回去。
倒是留下宝钗、黛玉、迎春、惜春、湘云、探春在秦可卿以及尤氏、二姐、三姐儿的招呼下,找了个投壶的游戏,大家一起玩闹着。
有湘云这个开心果在,欢声笑语不停。
秦可卿也玩了一会儿投壶,鬓角带汗,如芙蓉花蕊的脸蛋儿,白里透红,愈见娇媚动人。
这边儿秦可卿拉着香菱的手,唤着一旁的贾珩,笑道:“夫君,你看这孩子眉眼,她们都说和我有几分像,我瞧着也像。”
贾珩抬眸看向向香菱,点了点头,道:“是有一点儿像。”
这就好比龄官儿像黛玉一样,眉眼气质多少有些像。
“说来后世某版红楼梦就有所谓黛玉组、宝钗组之言,记得晴雯就是黛玉组的,而宝钗的扮演者,一开始扮演的是紫鹃。”贾珩清冷的目光打量着眉心一点儿米粒胭脂记的女孩儿,一时间思维竟有些发散。
香菱被目光注视着,尤其是贾珩的目光,螓首紧紧垂着,似有几分局促。
贾珩叹了一口气,看着怯弱的小姑娘,目光也见着几分怜惜。
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果让薛大傻子糟践了,特么的……
宝钗在一旁看着,温声道:“香菱。”
“姑娘。”香菱低声唤着,呆弱的小脸上,像极了无助之中寻找“妈妈”的孩子。
秦可卿宛如海棠妍美的玉容上现出笑意,温声道:“这孩子,我看着打心眼里喜欢,夫君,你说不若我认她做个干妹妹怎么样?”
贾珩怔忪了下,笑道:“这个就……挺好的,只是终究是薛妹妹的丫鬟,也该问问人家的意思。”
暗道,方才他还在纠结如何拯救这香菱,不想可卿转念就解决了这个麻烦。
比起他去爱屋及乌,自家妻子可卿以这种容貌相似的借口,简直是神来之笔。
事实上,贾珩并不知道,其实是他刚刚看香菱几次,目中时不时流露出的怜惜与思索,为秦可卿捕捉到。
秦可卿一见贾珩如此说,心头了然,笑道:“倒是我唐突了,不知薛妹妹是怎么个意思呢?”
宝钗轻笑了下,道:“珩大奶奶认香菱为妹妹,自是她的福分,香菱还不过来唤姐姐。”
这种事情,只要不蠢就知道怎么选择。
认一位少年权贵的发妻为干姐姐……
秦可卿嫣然一笑,道:“那可真是好了,我只有一个弟弟,还不曾有妹妹,一直盼望着,今儿个倒是一偿所愿了。”
说着,挽起裙袖,从一节白藕般的手臂上取下一个碧玉镯子,递给香菱,笑道:“初次见面,这个只当是姐妹相认的见面礼吧。”
香菱闻言,扬起一张柔弱楚楚的小脸,看着那笑意盈盈,目光温和的大姐姐,竟觉鼻头一酸,眼眶有几分湿润,纤弱道:“谢过珩大奶奶……”
秦可卿一见,倒真是起了几分怜惜,上前搂住香菱的肩头,柔声道:“好妹妹,别哭了。”
宝钗杏眸闪了闪,柔声道:“秦嫂子……这礼物太贵重了。”
秦可卿笑道:“这样的小姑娘,在家里不定是被父母如何宝贝,只是送个镯子,谈何贵重?来,香菱妹妹,我给你戴上。”
说到拿起香菱略显瘦弱的手臂,现出一截凝霜皓手腕,将玉镯子给香菱
转而看向一旁的宝珠,笑道:“宝珠,你带着香菱量量,过两天给她做两身衣裳来。”
宝钗静静看着这一幕,暗道,这位珩大奶奶是真的喜欢香菱。
也是,见着和自己眉眼有些像的姑娘,总会格外偏爱一些。
“只是,以后不能让哥哥欺负了香菱。”
宝钗念及此处,心底就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初只是动着侧隐之心,就担心和哥哥生了一些嫌隙,如今这般模样,却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直到夜色低垂,秦可卿又招待着几人用罢晚饭,这才吩咐着丫鬟、婆子将几位姑娘送回西府。
贾珩则是较早儿^_^。
内书房中,烛火明亮,将一道颀长的身影投映在书架、花瓶上。
贾珩聚精会神,伏案研读着从兵部搜集而来的资料,不时拿起毛笔在一旁书写做着笔记。
忽地,听到轻盈带着几分慌乱的脚步声,心头一动,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姿丰腴、着淡黄色衣裙的丽人挑开棉布帘子,俏立在门口。
“珩大爷,这会儿方便吗?”温婉如水的声音,略有几分柔媚和胆怯。
这与往日明艳动人,峨髻云鬓的丽人,似有几分违和。
不过念其锯嘴葫芦的逆来顺受性情,贾珩也不相疑。
贾珩绕过书案,在一架山河屏风之东面寻了张楠木椅子坐下,指了小几对面的一张靠背椅子,清朗的声音平静无波:“尤嫂子,这边儿坐。”
说着,也不再看尤氏,提起小几之上的茶壶,给尤氏斟了一杯茶。
因为晴雯玩投壶游戏之时,多吃了几盏酒,贾珩就没让晴雯继续伺候着。
尤氏缓缓挪将过来,隔着小几,将翘圆落在椅子上,转眸之间,那明显梳妆打扮过的玉容,神情稍显局促,目光莹润如水,欲说还休。
“尤嫂子有事?”贾珩面色澹然,将斟好的一杯茶,递至尤氏手旁的小几。
尤氏被对面那幽沉、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螓首低垂,粉面见绯,弯弯眼睫低垂,看着脚尖儿。
因是垂下脸,逆着烛火,一时倒也看不清出脸红,颤声道:“我闲得没事,给你织的一条汗巾子,就寻思着天冷了,京里风大,你系在身上,用来遮风……想来是极好的。”
颤抖、断续说着,纤纤柔荑拿出一个淡蓝色围巾,抬眸递将过去。
贾珩目光微动,默然了下,轻声道:“这如何劳烦尤嫂子?”
“你在外面出生入死的,我在后宅只是享乐荣华,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一些针黹女红,多年不作,手艺倒也落下了许多,你不要嫌弃才好……”尤氏说着说着,倒也镇定下来,抬起一张娇美、艳冶的脸蛋儿,两弯柳叶眉下,目光期冀地看向对面的少年。
贾珩转眸看着尤氏掌中那围巾,伸手接过,道:“多谢嫂子了。”
见贾珩收下,尤氏艳丽玉容上顿时现出欣喜,脸颊早已滚烫如火,偏转过去,说道:“那你忙,若是没事儿,我……我就……先走了。”
说着,盈盈起身,几是逃也似的走了。
贾珩目送着尤氏的倩影,原地只留下几缕香气袅袅,面色幽静,摩挲着手中的蓝色围巾,只见其上针角细密,用料考究,刺绣的花纹是一朵朵兰花,淡雅清丽。
“她是挺喜欢穿绣兰花图案的衣服的。”贾珩眸中湛光流转,喃喃说着,转身将围巾收好。
却说尤氏几乎是落荒而逃,出得内书房,廊檐下灯笼随风摇曳的烛光,几乎染红了那张花信少妇的玉容,娇躯阵阵发软,后背不知何时就浸湿。
尤氏平复了几乎怦怦跳到了嗓子眼的芳心,快步向着所居院落而去。
一挑开棉帘,进入厢房,却见刚刚沐浴过后的尤三姐,正拿着毛巾擦着秀发,头发披散在肩后。
尤三姐偏转螓首,回眸一笑道:“回来了?”
“嗯……什么回来了?”尤氏先是应了一声,颦了颦秀眉,面带疑惑地看着尤三姐。
尤三姐轻笑一声,打趣道:“姐姐难道不是找他去了吗?”
尤氏被窥破行踪,又羞又恼,面上却故作若无其事,轻声道:“我想起一根簪子落在天香楼了,去寻找了下。”
说着,取出一根珠花簪子。
尤三姐笑了笑,也不再戳破,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家大姐才是真的可怜。
如果她还有作妾的可能,那大姐连妾都做不得,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偷偷摸摸。
……
……
梨香院
夜幕低垂,晚风吹拂,带着刺骨的凉意,宝钗领着莺儿,挑着灯笼,进得最里间的厢房,见得以金钩挂起帏幔的床榻上,端着坐一个满头珠翠,珠光宝气的妇人。
薛姨妈从手中账簿中抽开目光,抬眸看向宝钗,喜道:“乖囡,回来了?”
宝钗进入屋中,先解开了外面披着的鹤氅,递给一旁的香菱,轻轻“嗯”了一声。
而后,宝钗一边儿在莺儿的侍奉下洗着手,一边问道:“妈,哥哥呢?”
“他不知跑到哪儿去吃酒了,现在还没回来。”薛姨妈笑了笑,说道:“这是京里这些营生铺子的账簿,我看着头疼,乖囡你要不帮我看看?”
宝钗坐在床前的绣墩上,一边唤着莺儿去打点儿水好洗脚,一边说道:“我哪会看这个啊。”
薛姨妈笑道:“我家女儿是个秀外慧中的,我看昨天儿,那些掌柜昨天儿都忌惮着你。”
宝钗闻言,怔了下,轻声道:“人家不是忌惮着我,是忌惮着东府里的珩大哥,咱们有好几年都没过问京里的生意了,这二年,京里解送南边儿的利银都越来越少了。”
这话说得隐晦,不去说人心已变,单说利银越来越少。
薛姨妈闻言,面上涌起郁郁之色,叹了一口气。
默然了下,看向一旁的宝钗,问道:“乖囡,说来奇怪,听那宝丰号的刘掌柜说,你表兄怎么还管着锦衣府,听说一开始帮着老太太查账的锦衣府里的人?”
问着查账,薛姨妈的心思,自是项庄舞剑。
宝钗在莺儿的侍奉下,除去了鞋袜,一对儿如嫩菱的小脚儿,足背白皙,冰肌玉骨,在铜盆之中泡着,借着灯火依稀可见,十根玉趾之上,竟也涂抹着蔻丹?
宝钗轻声道:“这个我打听过了,珩大哥还领着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官衔,管着锦衣府的人,再说咱们在华阴不是见着了吗?那些穿飞鱼服的,就是锦衣卫了。”
想起当初前呼后拥的盛况,薛姨妈既是羡慕又是感慨道:“是啊,他才多大,怎么就做得这般大的官儿呢?和你哥哥也没多大。”
宝钗默然片刻,轻声道:“人之机缘,不可强求,我瞧这神京城中,也没这样出挑、年轻的二品官,妈原就不该拿哥哥和他来比呢。”
这话薛姨妈自是爱听,薛姨妈笑道:“是这个理儿,你哥哥身形魁梧,人高马大的,将来能和你舅舅那样做个武将,我就心满意足咯。”
宝钗:“……”
第二百八十二章 甘美丰腻,一如昨昔(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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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夜色笼罩,灯火如昼。
薛姨妈道:“乖囡,你说我若是让他帮着查查这几年的账,你觉得怎么着?反正我今儿个看了好一会儿账本,什么问题也没看出来,但京里的铺子就是一年比一年利银少。”
说来还是贾珩当初帮着荣府追回了几十万两银子,实在太过瞩目。
今儿个,薛姨妈听着凤姐连园子都想修个大的,自是留了心。
宝钗轻声说道:“这都是吃力不落好的事儿。”
她都不好说,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帮?
“怎么不落好啊,我请他一个东道儿,念着他的好,不然将那当铺里死当的好东西挑几件给他送去?”薛姨妈轻笑道。
宝钗:“……”
想了想,柔声道:“妈,今儿个我听着人家忙得都是国家大事,这种事儿,得寻个时机说。”
薛姨妈闻言,喜道:“乖囡,你说的对,是得寻个时机。”
宝钗一时默然。
只听薛姨妈又道:“我听说他们贾家建了个族学,请来了国子监的讲郎,乖囡你说我们让你哥哥去里面读书怎么样?”
不得不说,不管是宝钗还是薛姨妈,这两天没干旁的,净是吩咐丫鬟打听贾珩的事迹。
无他,当初华阴县也好,神京城门口也好,贾某人给薛家母女留下的记忆委实太过深刻。
而打听也好打听,毕竟是东西两府这几个月来风头最劲的人物,西府的婆子、丫鬟又喜欢碎嘴,一些明面上的事迹,都被薛姨妈母女得知。
比如除族籍、入主宁国府,不袭爵而因功封爵,一步步走到现在的贾族族长。
宝钗轻声道:“族学听说要行什么寄宿制,学生只能在学堂学习,妈,哥哥去了,别再闹出什么波折来。”
“正是因为他那个性子,才要好好管束呢。”薛姨妈轻声道:“过几天,咱们就请珩哥儿一个东道儿,让你哥哥入学的事儿和他说说?”
比起原著中薛蟠入了族学,大搞男男之风,因为族学已经整顿,自不会轻易让薛蟠这样的害群之马混迹其间。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分明对这件事儿不大看好。
那样的年轻俊彦为族长,如何不重视族中子弟教育?
哥哥那样的,人家怎么会瞧得上?
“等过几天是你舅舅的生儿,你随我去见见你舅舅和舅妈。”薛姨妈笑了笑,说道。
宝钗点了点头,也不在说什么,等擦了脚。
香菱拿了干净鞋袜过来,让宝钗穿上,重又换上赶干净鞋袜。
薛姨妈转眸看向香菱,凝了凝眉,道:“这丫头,看着倒是和东府的珩哥儿媳妇儿有些像。”
宝钗轻声道:“我也瞧见了,是有些像,秦嫂子还认了这香菱当妹妹。”
“为了这么个小丫头,你哥哥闹出那般人命官司来。”薛姨妈正自感慨着,忽地一愣,惊喜道:“乖囡,你说什么?”
“就是妈走后没多久,秦嫂子就拉着香菱,当着珩大哥的面,认了干妹妹。”宝钗轻声说道。
“乖囡刚才怎么不早说。”薛姨妈道。
宝钗见着这一幕,凝了凝眉,道:“妈,刚才还没问。”
薛姨妈眉开眼笑说道:“这是好事儿,你快和我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见自家母亲兴高采烈,宝钗就将经过说了,道:“我瞧着秦嫂子是真的喜欢香菱这丫头,还说要裁几身好衣裳呢。”
薛姨妈看着香菱手中的玉镯子,喜道:“那这么一说,请帮忙查账的事儿,就有着落了。”
宝钗:“……”
想了想,就道:“以后香菱怎么办,再使唤着,有些不像话。”
薛姨妈笑道:“咱们家又不缺这么一个丫鬟,现在她不就跟着你的吗?平日,我见你也没怎么使唤她。”
薛家自有粗使丫鬟和婆子,倒也不用一直唤着香菱听用。
“只是哥哥这边儿,我担心……”宝钗说着,面色迟疑。
“香菱现在留在你身旁,就是你的丫鬟,你哥哥他也说不得什么。”薛姨妈同样迟疑了下。
其实薛姨妈最好的处置,其实是认个义女什么的,但显然贾珩的权位还不足以让薛姨妈潜意识中下得这般决心。
母女二人正说话间,薛蟠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唤道:“妈,妹妹,还没睡呢?”
说话之间,薛蟠一身酒气地进来,坐在一旁的桌子,看向不远处的香菱,笑道:“快过来给爷,擦擦脸。”
“又从哪儿喝了二两马尿?”薛姨妈骂了一句,说道:“还不出去醒醒酒去。”
不想薛蟠轻笑道:“妈,你是不知道,这神京可太好玩儿了,我和蓉哥儿、蔷哥儿一同去玩了。”
薛姨妈道:“一天天就知道玩儿,交代你的正事儿,你办了没有?”
薛蟠道:“妈是说往户部销账的事儿吧,上午去了,正在办了。”
“礼部呢?”薛姨妈问道。
薛蟠挠了挠大脑袋,大脸蛋子沉了下来,愤愤说道:“妈,人家礼部的官儿说,此次小选都是官宦人家,咱们家是商贾之家……不合礼制,什么狗屁的礼制!”
薛姨妈:“……
出师未捷身先死,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徂的薛姨妈,脸色刷地苍白,出身被歧视,自是觉得气愤不已。
商贾之女怎么了?
宝钗玉容幽幽,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想过了是不是兄长的事儿,或是她天生带着热毒,但想来想去,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荒谬绝伦的结果。
商贾之女,真是……
宝钗一时觉得心口发闷。
事实上,按着世宦名家之女的平义解释,薛家祖上为紫薇舍人,也就是中书舍人,这是中书省内的正五品上的官员,几代下来靠着姻亲与贾王等家攀附成亲,到了薛蟠父亲这一代,已是正经的官儿都没了。
薛家也没什么大官,强要说什么世宦名家之女,已是颇为牵强,这都是近乎超出国民预测可能性的类推解释了。
而宋皇后为其子魏梁二王择妃,着女官暗中授意礼部,尽量选名宦世家,最好是翰林詹事科道。
为何,因为这类出来的女子往往知书达礼,父辈多少也能为皇子助力,纵然做了皇亲国戚,也不会胡作非为。
寻个商贾之女作王妃,将来再为皇后?
说出去会被笑掉大牙的。
而后说不得市井之间就有笑话,“皇后刚刚入宫,问这一旁的宫女,这金玉之器,得值不少银子。”诸如此类的宫闱笑话。
故而,当薛家将宝钗出身、籍贯、年龄递至礼部,遂为礼部见弃。
薛姨妈同样愤愤道:“这也太气人了,你是不是没有往里使着银子?”
薛蟠铜铃大的眼睛一瞪,道:“使了的,但那官儿说,宫里是要派人查验的,这哪经得起查?”
薛姨妈闻言,恍若泄了气的皮球,扭过脸去看向宝钗,道:“乖囡,你别担心,我寻你舅舅想想办法。”
宝钗柔声反而宽慰着薛姨妈,道:“妈,别说了,原本咱们就没当个事儿,宫里也未必是个好去处,听说元春大姐姐去了也有不少年头儿,至今也没个动静。”
其实她也未必是想进宫,听说可和公主、郡主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但现在是待选资格都没有。
薛姨妈闻言,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是察觉到自家女儿藏在眉眼中的一丝郁闷,想了想,宽慰说道:“乖囡,为娘一定给你寻门好姻缘。”
心头却不由想起宝玉来。
怎么也是公侯子弟,老太太也是宠爱有加的。
……
……
翌日,晋阳长公主府
阁楼之上,冬日半晌午的阳光投落在梳妆台上,镜子之中,倒映出一个雾鬓云鬟,粉面朱唇的丽人,黛眉秀丽一如春山,凤眸莹润犹似秋水,琼鼻之下,两瓣桃花唇瓣涂着红胭脂,愈有烈焰红唇之感,挂着珍珠项链的白皙秀颈,锁骨精致如玉,一对儿饱满玉立挤成深深沟壑。
“怜雪,你说头上别着这根金翅凤头钗好看一些,还是这根碧玉簪子好看一些。”一袭桃红衣裙,晋阳长公主,伸出戴着碧玉手镯的皓白玉手,捻起妆奁内的首饰,珠圆玉润的声音中带着欣喜。
怜雪笑道:“殿下戴哪一个都好看。”
自从那天回来之后,自家公主明媚的心情就掩藏不住了。
晋阳长公主玉容染绯,红唇勾起弧度,拿着那翠玉发簪,道:“这碧玉簪子是小姑娘带的,本宫带着会不会太……”
虽没有说装嫩,但意思也是大差不差。
怜雪嫣然一笑,柔声道:“殿下正值芳华妙龄,我觉得戴这碧玉发簪更好一些,愈显俏丽。”
晋阳长公主拿着一根碧玉发簪,转而放下,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还是戴这支凤头钗好了。”
说着,拿着另一旁的金翅凤头钗递给身旁梳妆的婢女。
将凤钗别于云鬓,温婉、成熟的花信少妇,在镜中赫然显出,岁月虽不曾在脸蛋儿上,但那股轻熟、妩媚的气质,在晋阳长公主眼中终究不如年方二八、年方二九的少女“顺眼”,与那少年登对。
晋阳长公主瞄着淡红色眼影的凤眸,凝视着那明明旖丽如花霰的绝代容颜,贝齿咬了咬丹唇,思忖道:“唉,整整大他十四五岁呢。”
事实上,如果不是当初贾珩下手太快,这位单亲妈妈情绪冷却后,不是没有可能打退堂鼓。
哪怕是经过那拥吻,晋阳长公主羞喜之后,也产生了患得患失的思绪。
欢喜时,沐浴时都轻笑了一声,夜里睡觉抱着被子窃喜,失落时,又唉声叹气,顾影自怜,如她这样年龄……老牛吃嫩草。
纵是温婉的大姐姐,陷入爱河,也偶尔会现出小女人的情态。
就在这时,婢女从外间而来,立身在不远处,柔声道:“殿下,翰林院的陆学士派了仆人,在府外递上了礼单,说贺殿下生儿。”
翰林学士陆理,当初入神京科举之时,曾在一场晋阳长公主举行的士子宴会上,对晋阳长公主惊为天人,而后馆选至翰林院,但碍于晋阳长公主身份,心存犹疑。
但这些年,多在过生儿时,送礼物至晋阳公主府上,这二年晋阳长公主没有再大肆操办,陆理就派了仆人前来。
“你让赵嬷嬷去代本宫招待一下。”晋阳长公主颦了颦秀眉,轻声道。
那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之后,陆陆续续有丫鬟过来禀告,京里官员、武将的诰命夫人吩咐人送来贺礼,甚至最后齐王妃、楚王妃以及宫里的几位妃子也打发了人,过来送着贺礼,都被晋阳长公主吩咐嬷嬷招待着。
正如先前与贾珩所言,这位大汉的长公主,这二年对自己的生日,已不再有大操大办的心思,否则宾客盈门,车马络绎。
这种逃避芳龄不再,年华将逝的心思,其实也为一些诰命夫人所察觉,倒也顺水推舟,平时还多拜访,到生儿宴时,反而打发了人过来登门送上贺礼。
直到又来一个丫鬟说道:“殿下,咸宁公主殿下,还有魏王殿下、梁王殿下来了,说是带了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的贺礼,过来陪着殿下坐会儿,小郡主在鹿鸣轩招待着呢。”
晋阳长公主这会儿,恰也画好了妆容,盛装华裙,云鬓高挽,一张娇美容颜,两腮都是明媚动人,巧笑倩兮道:“本宫这就过去。”
说着,招呼着怜雪起身,只是行至阁楼廊檐下,不由伫立眺望,却见已是近晌时分,冬日照在青郁葱葱的松柏树上,一捧冬雪洒落其上,映照着日头,思忖道,“难道他……因公务耽隔了?”
晋阳长公主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正要向着阁楼过去,忽听到远处一婢小跑过来。
“殿下,一等云麾将军贾珩,递了拜帖求见殿下,现被引至内厅了。”
晋阳公主闻言,芳心欣喜,但玉容仍端丽依然,清声道:“本宫这就去迎迎。”
身后的怜雪轻声道:“殿下,小郡主……”
“你先让人去说一声,本宫等会儿就到。”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怜雪:“……”
真就有了情郎,忘了女儿?
却说贾珩随着晋阳长公主府的仆人,一路来到内厅,手中端着茶盅,抿了一口。
少年着一身蜀锦石青色常衫,身形颀长,面容沉静依旧,心头却有几分期待。
就在这时,只听得环佩叮当之音响起,珠帘“哗啦啦”响动,从内堂搭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虽刻意保持镇定,但落在贾珩耳中,还是能听到一些急促。
“子钰,你来了。”正思量间,晋阳长公主绕过屏风,立身在近前,伴随着一股腌入味的香风,珠圆玉润、温婉如水的声音响起。
“殿下。”贾珩应着,起得身来,凝眸看去,目中都不由闪过一抹惊艳。
本就是国色天香的丽人,如今红裙打扮,簪形曳月,光彩动人,尤其高高束起的纤腰,将玉人本就窈窕静姝的身段儿显露出来,愈发显得端丽妍美,丹唇轻启,笑意温暖。
见对面的少年目中的惊艳,晋阳长公主芳心又喜又羞,女为悦己者容。
贾珩轻笑道:“今日的殿下,格外雍容华美,都不敢认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星眸微嗔,盈盈步子近前,清声道:“本宫还是本宫,有什么不敢认的。”
身后的怜雪,这时已悄悄示意着婢女和婆子离了内厅,一时间厅中眨眼就剩下了二人。
贾珩说话,却已欺身近前,在丽人娇嗔薄怒中,拦住那纤纤腰肢,带入怀中,温声道:“殿下究竟是不是殿下,总要确认下。”
“你怎么确认……唔~”晋阳长公主还没说完,却见呼吸一近,后半截话就被堵在丹唇中,就觉自家涂好胭脂的桃花被鲸吞、蚕食,寸寸失守。
那熟悉至极的压迫与掠夺,再次侵袭而来,让晋阳长公主娇躯微軟,芳心颤栗,鼻翼中发出一声腻哼。
过了一会儿,已有一些喘不过气的晋阳长公主,就知道贾珩的确认是什么意思,只听那人在自己耳畔轻笑着,“甘美丰腻,一如昨昔。”
第二百八十三章 晋阳长公主:别闹了……
,!
内厅之中
地龙燃着,热气腾腾,宛如暖春。
冬日晌午,暖融融的阳光透过凋花轩窗,将两道一颀长、一柔美紧紧相拥的人影投落在墙上,依稀重叠。
晋阳长公主凤眸嗔白了一眼贾珩,轻哼一声,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晶莹玉容作冷霜之色道:“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作登徒子之行,你再敢轻薄本宫,本宫非告诉皇兄不可,治你一个……唔~”
正说着什么,就又是被噙住两片桃花唇瓣。
丽人却是不知自己某种小情绪作祟下的凛然难犯的高贵姿态,究竟是何等的动人。
或许这位看过不少话本的晋阳公主,早就知道,就是故作此态。
晋阳长公主缓缓闭上明眸,细密的睫毛掩下一丛娇羞,双手扶住贾珩的肩头,轻轻回应着。
倏而和风细雨,倏而狂风骤雨,一点点攫取着甘甜。
许久之后,直到晋阳长公主有些喘不过气,贾珩再次缓缓松开晋阳长公主的削肩,只觉柔软、细腻在指间寸寸流溢,脂粉香气在鼻翼间浮动,令人心旷神怡。
恋恋不舍地离了那一抹柔软,凝眸看着那张温婉静美的脸蛋儿,四目相对,贾珩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怦然。
晋阳长公主玉容染绯,美眸流波,感受着对面少年目光中那流露着对自己毫不掩饰的迷恋,芳心为甜蜜和羞涩交织着,嗔怒道:“衣服都被你弄乱了,还有嘴上的胭脂,还得补妆……等会儿本宫要去会见客人的。”
说话之间,整理着衣裙前襟。
贾珩揽住晋阳长公主的纤纤腰肢,轻声道:“谁让殿下这般娇美动人。”
晋阳长公主脸颊微红,抓住贾珩捉怪的手,羞恼道:“别闹了,本宫一会儿要去见客呢。”
贾珩诧异道:“是来庆生儿的人?”
晋阳长公主这时整理好衣襟,柔声道:“魏王、梁王,还有止儿,带了贺礼为本宫庆生儿,就在内院的轩室,由婵月陪同着,对了,本宫与你的事儿,你先不要告诉婵月,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说到最后,眉眼低垂,玉容浮起有些羞怯,对面的少年明明和婵月年龄相彷,现在却是她的情郎。
嗯,还是有妇之夫,这想想都……让人面红耳赤,不能自持。
婵月,以后该怎么看她?
贾珩看向容色端丽的玉人突然含羞带怯,捉住那嫩滑、纤细的柔荑,清声道:“嗯,那咱们不告诉她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轻笑着应了声,忽而又道:“其实……也瞒不了太久。”
“但能瞒多久,是多久吧。”晋阳长公主又紧接着道。
贾珩一时无语。
转而道:“今儿个是殿下的生儿,我带了几件小礼物。”
终究是落落大方的晋阳长公主,平复了呼吸,倒不再忸怩,两弯柳叶细眉下,秋水明眸烟波横生,温婉的声音中,竟是带着一分不易觉察的雀跃和俏皮:“本宫都当你忘了呢。”
“怎么会忘了。”贾珩走向一旁的小几,看着上面三个礼盒,从中取了一个方形锦盒,上绘精美图纹。
哪怕在府中见过不少珍宝器玩,长公主还是有几分好奇和期待。
不过,娇媚如花的玉容上却现出几分嗔怪,道:“本宫这里其实什么都不缺的。”
贾珩这时已打开锦盒,拉过晋阳长公主的玉手,轻轻带至怀中,从背后拥着桃红衣裙的丽人,轻声附耳道:“知道你什么也不缺,若是缺,可能……也就缺个我。”
这时代,从来都是投我以琼琚,报之以木桃的雅士之言。
晋阳长公主何曾听过这等土味情话,原本微红的脸颊,如饮佳酿,醉人嫣红一直绵延至耳垂,芳心震颤,嗔恼道:“你这人,以前本宫怎么没发现呢,这么油嘴滑舌的。”
“额……”
正说着,忽觉耳垂传来阵阵思热之感,继而带着颤栗如过电一般般的苏麻,袭上全身。
桃裙丽人玉容一怔,神情满是难以置信。
桃红唇瓣微张着,口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腻哼,狭长、清亮的凤眸也眯成一线,娇躯自是软了半边。
心头羞恼与甜蜜交集着,想说两句娇斥“登徒子”的话语,但又有些……舍不得。
“别闹了……”
晋阳长公主终究还是清叱了一句,因为整理好的衣襟竟有再乱之势。
这时,贾珩也不再捉怪,他一向很有耐心,不会如猪八戒吃人参果。
取出一枚戒指,其上镶嵌有一颗宝石,抓起丽人的左手。
晋阳长公主的手很是纤细白皙,温软如玉。
贾珩温声道:“这戒指,我给殿下戴上。”
晋阳长公主轻轻“嗯”了一声,任由贾珩拿着自己的玉手的中指,往着戒指环里套。
戒指一词,最早出现,其实可以追朔至元代,再早一些被唤作指环。
元代关汉卿戏曲作品中《望江亭中秋切》中第三折中有:“衙内见爱我,与我打戒指罢。”
当然,明代之后,戒指之称才普及开来。
大概意思可能就是,有了戒指,就不需手指了。
贾珩温声道:“殿下,好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轻轻应了一声,举起纤纤玉手,上下翻转过来打量,目光落在上面的宝石,心头甜蜜不尽,轻笑道:“这指环,说来还是你送本宫的第一件礼物呢。”
贾珩看着晋阳长公主的娇羞之态,心头竟勐地一跳。
一位芳龄近三十,身份高贵的丽人,气质温宁、娴静,在自己怀中乍现出一丝小女人的俏丽、烂漫,那种反差……谁都顶不住。
晋阳长公主似也察觉出某人的异样,红着脸颊,轻轻从贾珩怀里挣开,向着小几走去,柔声道:“子玉,其他几个礼物是什么?”
贾珩压下心头的一丝季动,清声道:“我拿过来。”
说话间,又是拆着两个礼盒,一对儿耳环,还有一个蝴蝶玉簪。
晋阳长公主清笑道:“这耳环,本宫也有一年没戴了,这蝴蝶玉簪……这是未出阁少女戴的吧?本宫戴不了呢。”
先前,这位公主就在纠结一根碧玉发簪会不会显嫩。
贾珩笑道:“殿下怎么戴不得?”
“这种花式,本宫戴不出去的,若戴出去,怕也是让人笑话。”晋阳长公主清笑一声,想了想,偏转过脸蛋儿,手中拿着玉簪,垂眸,声音纤弱几分道:“你若喜欢,私下……戴给你看。”
贾珩心头又是一跳,近得前去,声音略有几分艰涩,拥住晋阳长公主,道:“要不……我给殿下戴上。”
晋阳长公主“嗯”了一声,由着贾珩给自己别着发簪。
而后,两个人抱着耳鬓厮磨腻歪了一阵儿,晋阳长公主玉容早已绚丽如霞,柔声道:“婵月还在鹿鸣轩等着呢,你等会儿陪本宫去见见,正好魏王、梁王也在,看皇兄的意思,明年让魏王到五城兵马司观政,你提前和他熟悉下,来年开春,也好共事。”
贾珩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整容敛色,朗声道:“按说魏王应去六部,现在来五城兵马司,用意倒也不问自明了。”
“本宫那位皇嫂,原就是冲着你来的,这种事如何应对,你心头应是有数的,本宫就不多说了。”晋阳长公主柔声细语说着,重又恢复那知心姐姐的模样。
其实,两人既是情人,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政治盟友。
而在这时,怜雪隔着珠帘,唤道:“殿下,贾公子,郡主让丫鬟过来催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顿了下,似有一丝慌乱,看向贾珩,柔声道:“你先随着怜雪过去,本宫回厢房补下妆容。”
毕竟和贾珩亲昵了好一会儿,不收拾一番,就容易被瞧出端倪。
贾珩点了点头,正自恋恋不舍地松开晋阳长公主的玉手。
却听晋阳长公主喊了一声“慢着”,凤眸熠熠,莹润如水的目光落在贾珩脸上,嗔怪道:“你嘴上的胭脂,你倒是擦擦啊……就这么过去,也不怕婵月瞧见。”
“忘了。”贾珩连忙取出手帕,擦了擦嘴上的胭脂,凝了凝眉,转头看向对面的丽人,问道:“还有吗?”
看着少年那往昔不苟言笑的面容上现出的郑重,又是问出还有没有胭脂,晋阳长公主一时有些好笑,忍俊不禁:“还是本宫来吧,你鼻子上也有。”
说着,拿起手帕给贾珩轻柔擦着,连脸颊、鼻尖也擦了擦,动作轻柔,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
贾珩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神情专注的丽人,目光一时间有些恍忽。
此刻,丽人温宁的眉眼,轻柔的动作,哪里还有方才在自己怀中娇嗔薄怒的小女人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双温婉如水的眼神,甚至还有一丝母性。
贾珩心头一动,连忙将心头的古怪思绪压下。
“去罢,本宫随后也过去。”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收起手帕。
贾珩再不多言,随着怜雪向着鹿鸣轩走着。
鹿鸣轩
这是一座会客的茶室,地上铺就着羊毛地毯,家具陈设都是黄花梨木制,周围布置有名人字画以及古董器玩,简素,雅致中见着奢丽。
小郡主李婵月正和咸宁公主陈止在一旁的小几上同坐叙话,手中解着九连环。
不远处的魏、梁二王,则坐在一方小几的两侧,对坐品茗,中间放着一盘刚刚开局未久的象棋。
红色当头炮、黑色马来跳,依稀可见。
茶几上,放着一把紫砂壶并几个茶盅,热气鸟鸟,清香四溢。
李婵月放下九连环,听着丫鬟的叙说,颦着秀眉,问道:“贾珩他来做什么?”
那丫鬟道:“说是过来给公主殿下庆贺生辰的。”
李婵月面色默然,眸光闪了闪,不置可否道:“他倒是个有心人。”
咸宁公主放下手中的茶盅,清冷玉容上,神情略有几分讶然,抬眸看向李婵月。
这时,梁王陈炜笑着开口道:“这位贾云麾,可是风头十足,听说最近他又立了一功,被父皇晋了爵,都成一等云麾将军了,现在还管着果勇营,兼领着好几个差事,表妹,当初还是姑姑引荐的他吧?”
随着贾珩的发迹,神京城中的有心人对贾珩的门路,也渐渐还原出来。
其人进身之阶,源于晋阳长公主!
这或许还能瞒过寻常人,但如宋皇后这等崇平帝的枕边人,以及其子魏梁二王,却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的。
李婵月点了点头,道:“嗯。”
当初,她娘亲领着她和贾珩一同进得宫,而后这人就短短时间内,平步青云,一发不可收拾。
咸宁公主明眸微动,转头看向魏王陈然,问道:“王兄,果勇营有多少人?”
魏王陈然放下拿起的一个过河车,吃掉梁王的小卒,道:“果勇营是十二团营,营头有着一两万人,贾子玉带兵有方,又刚刚平定了三辅贼寇,父皇现在除让他管着五城兵马司外,还让他管着果勇营。”
陈炜笑道:“人都说三辅贼寇都是疥癣之疾,果勇营一两万人,装备精良,任是旁人也还剿不定?”
魏王陈然道:“话虽如此,但就是没有剿定,再说他没得整顿前,果勇营都是老弱病残,最近京里都说要整顿京营。”
宋皇后曾言其子魏王喜好武事,显然不是一句空谈,起码对京营的战力有着一定了解。
咸宁公主容色顿了下,道:“上次平定东城,他不就是挺能打的吗?一刀一个,刀下无一合之敌。”
梁王陈炜轻笑一声,道:“这两年京里就属他风头正劲,真是时无英雄,徒使竖子成名。”
魏王陈然皱了皱眉,道:“这种话咱们私下说说也就是了,等会儿人家来了,断不可如此言。”
梁王陈炜笑道:“王兄放心,王兄明年就要去五城兵马司。”
魏王道:“五城兵马司这等地方,其实也没多少兵务可言,我倒是想去果勇营,但父皇不让。”
几位天潢贵胃正自议论着,不多时,外间的丫鬟进来轩室,轻声道:“郡主,贾先生过来了。”
清河郡主李婵月闻言,盈盈起得身来,凝眸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竹叶纹路蜀锦长袍,身形挺拔的青年,绕过屏风,在怜雪的引领下,迈步而入轩室。
第二百八十四章 晋阳长公主的烦心事
步入轩室,迎着几道目光,贾珩先是看向李婵月,目光深处就有几分古怪,唤道:“小郡主。”
而后目光倏地落在咸宁公主陈芷,以及魏梁二王脸上,道:“见过几位殿下。”
说来,与这些天潢贵胄也不是第一次相见,仍记得初见之时在京城郊外,彼时尔等鲜衣怒马,而他为一介白丁,只能道左相候,如此一幕,距此也不过短短数月。
正在下着象棋的魏梁二王,抬眸凝视着贾珩。
其中,魏王陈然率先起身,一张白净、略显阴鸷的面容上洋溢着繁盛的笑意,道:“贾云麾,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坐在对面的梁王陈炜同样起身,道:“贾云麾之名,本王可谓如雷贯耳。”
贾珩道:“微末之名,何劳王爷挂齿。”
几人寒暄几句,落座叙话。
因贾珩在,魏梁二王话题就不停往贾珩身上延伸。
咸宁公主陈芷,放下茶盅,打量着对面的少年,问道:“贾子钰,你那三国话本还写吗?距第一部书刊行,都有数月了。”
贾珩道:“前段时间忙于剿寇戎务,始终抽不出时间写,其间,其实还是写出了两回目,如是第二部,当在明年才能刊版印刷。”
他在华阴县督军剿寇时,倒是抽空写了两回目。
咸宁公主闻言,眼前一亮,道:“那两回目,可有带书稿?”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此次前来为晋阳殿下庆生,未带书稿。”
咸宁公主闻言,面上不无抱憾,沉吟片刻,凝眸问道:“其实有一段后续剧情想问先生,不知那三英战吕布之温侯吕布,最后命运如何?”
贾珩愣了片刻,笑道:“不想殿下竟会如此关注吕布?”
转念之间,也觉得在女读者眼中,在赵子龙未出来前,吕布的确是人气更旺一些。
咸宁公主清声道:“吕布虽向无忠诚之心,被称为三姓家奴,但其人以一人之力,独当虎牢关,武力冠绝天下,倒也当得上一句英雄。”
贾珩笑了笑,朗声道:“吕布此人有勇无谋,当不得英雄。”
咸宁公主颦了颦秀眉,眸光熠熠,盯着对面的少年,问道:“那依贾先生所言,那三国之中,何人可为英雄?”
此言一出,不仅是小郡主李婵月放下手中茶盅,魏王陈然、梁王陈炜也是齐刷刷投过去目光,望向对面的少年,静待其言。
三国话本,他们也是读了好几遍的。
贾珩沉吟片刻,徐徐道:“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也,如吕布,不过一匹夫耳,何谈英雄?”
咸宁公主眸光闪了闪,品着这几句话,心头微震,忙问道:“那贾先生,吕布独战十八路诸侯,也当不得英雄,那谁可称英雄?”
贾珩看着咸宁公主,道:“如论英雄,唯刘玄德与曹孟德二人。”
咸宁公主讶异道:“刘备?曹操?”
贾珩道:“刘玄德虽时运不济,半生颠簸,但屡败屡战,心志坚若磐石,最终天下三分而得其一,诚为英雄。而曹操矫诏讨董,东征西讨,还中原四战之地安定,成魏武霸业,自也称得上一句英雄。”
他最喜曹操的一句话,设使国家无孤,不知天下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咸宁公主陈芷,凝了凝秀眉,默然片刻,凤眸中涌起好奇之色,道:“如按着最后三分天下,那吴主孙权为何称不得一声英雄?”
显然对白脸曹操,被称为英雄,不以为然。
贾珩道:“承父祖之基,却只得偏安一隅,蒙兄长之恩,却不能顾其家小,刻薄寡恩,性多嫌忌,吴主孙权,难言英雄,当然,这只是在下一孔之见,公主殿下付之一笑即可。”
陈芷清冷玉容上现出思索,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年,道:“受教了。”
终究是闲聊,贾珩也没有太深入。
魏王目光灼热地看着侃侃而谈,纵论英雄的少年,心绪起伏,说道:“贾云麾,如今北方东虏肆虐,父皇欲整军经武,以与东虏相抗,云麾可知最近沸沸扬扬的整顿京营诸事?”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如今是王节帅全权处置此事,我方回京未久,具体细情,尚不了了。”
整顿京营,事涉朝廷最急之务,和这两位王爷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过来见见魏王,打打哈哈就是了,不涉具体事务。
魏王目光闪了闪,笑了笑,道:“本王以为,云麾年少有为,能谋善断,如是整顿京营,未必不会有一番作为。”
其实这话,是在捧贾珩。
贾珩整容敛色,道:“王节帅老成谋国,圣上既委以重任,想来其才智卓绝,必有过人之处,在下资历浅薄,差之远矣。”
天子亲定人事,焉能乱议?
尤其是他当着二王之面,不说反手告密的问题,就单单说一个交浅言深,他也不会顺势再说几句不利团结的话。
这魏王以为作这番“礼贤下士”,就能让他心生好感,进而来日纳头便拜,那就是自作聪明了。
魏王陈然道:“云麾谦虚了。”
见贾珩滑不溜秋,一副老官僚的作派,梁王陈炜心头就有不悦,明明与他们年岁相仿,摆出这幅矜持的样子给谁看?
轻笑一声,道:“王兄,我方才就说,拢共也没打什么像样的大仗……”
魏王脸色倏变,呵斥道:“六弟,胡说什么!”
正自面带思索的陈芷,狭长凤眸冷闪,瞪了一眼梁王陈炜,冷声道:“那也比你在深宫里,刀枪都没见过,只会纸上谈兵强。”
梁王陈炜还真有些畏惧这个姐姐,轻哼一声,便不言语了。
咸宁公主将一双秋水明眸看向贾珩,清泠的声音中带着歉意,道:“贾先生,王弟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贾先生胸怀宽广,还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贾珩面色澹然,瞥了一眼梁王,笑了笑,端起茶盅,道:“无妨。”
心头却骂了一句傻叉,这等天潢贵胄,年轻气盛,没有脑子,比之齐王差之远甚。
齐王是假痴不癫,看似在东城之事上一通骚操作,但一瞒就几年,如果不是他抓住小辫子,还能再瞒几年,都说不好。
而且,有太上皇撑腰壮胆的齐王,培植羽翼的思路,完全不能说错。
否则,哪怕不提齐王庶出之身,就说夺嫡之事,单纯靠圣心宠重,根本行不通,大把的先例在前面放着,唐太宗还对李泰宠心异之呢。
而且圣心这东西,在长达数十年的夺嫡过程中,增减起伏。
今天你猜对心思,做一件得圣心的事儿,明天他做一件,最终是等于谁都没做!
都发钱等于不发钱。
九龙夺嫡,废太子、老四、老八、老十四,在数十年中,未尝没有做过让康熙龙颜大悦的事儿。
李泰、李承乾也未尝没有让唐太宗甚爱之,谁敢说心底没有摇摆过易储之事?
况且,齐王在户部干得有声有色,兢兢业业帮助内阁首辅杨国昌料理民政,难道没有得过圣心?
但东城之事一出,圣心立刻断崖式下跌。
圣心?
用你的时候,自是千好万好。
朱棣还说过,高煦,努力吧,世子常常生病……
然而,等真到要考虑接班人问题的时候,一边儿凉快去。
事实上,贾珩不知道的是,齐王当年帮着崇平帝通风报信,夺嫡之时,还真得过类似的承诺,然后被晃点过后,再也不信这种鬼话了。
“这就是帝王,人心易变,既不能不要圣眷,也不能将自身安危荣辱寄托于圣眷,因为圣眷不会消失,但会转移。”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思忖着。
见贾珩一副不以为忤,气定神闲的模样,陈芷明眸微动,有意缓和刚刚的尴尬气氛,道:“上次见先生在城郊习练骑射之术,一晃也有数月,不知可得机会,我等一同游猎。”
贾珩道:“恐怕要等明年开春,待草长莺飞之时,不过我射艺并不怎么精通,只怕要让殿下笑话了。”
陈芷笑了笑,道:“我也只是粗通,说来,还是父皇开明,否则,这般抛头露面的,不定旁人如何说才是。”
贾珩道:“圣上诚为明君,况君子六艺,礼射之道,以表祭祀之敬,君臣之礼,长幼之序,殿下为宗室帝女,践行圣道,以为天下表率,也无丝毫指摘之处。”
学点儿武艺,纵天倾地陷,起码还能成阿九,而不至为赵福金。
陈芷被贾珩一通夸赞之言,说得多少有些脸红。
李婵月明眸一转,轻笑道:“我家姐姐,不仅擅长骑射,还通琴棋书画之道,对了,还能歌善舞。”
咸宁公主陈芷瓜子脸上上现出一抹羞恼,嗔道:“婵月。”
李婵月清笑道:“我说的都是实情啊。”
贾珩看了一眼咸宁公主,发现的确身段儿婀娜,气质出众,应是会跳舞的。
几人正说话间,外间丫鬟轻声道:“郡主,殿下,公主殿下来了。”
几人闻言,抬眸看去,只见从屏风后转出一人,着桃红裙盛装,金钗步摇,巧笑倩兮地行至近前,笑道:“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正在坐着的几人,纷纷起身,向着晋阳长公主问好。
贾珩看了一眼容色娇美、风姿绰约的丽人,冲其点了点头,装作若无其事模样。
李婵月冲上前去,一把抱住晋阳长公主,柔声唤道:“娘亲。”
晋阳长公主搂住清河郡主,“唉”了一声,然后笑意盈盈地在一旁坐下,招呼着魏、梁二王坐下。
“姑母,母后让小侄问您安好。”魏王陈然轻笑道。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道:“原都不打算操办的,代本宫谢过皇嫂挂念。”
几个人寒暄着。
贾珩在一旁听得兴致乏乏,直到魏王陈然,看向一旁的贾珩,说道:“姑母,小侄明年开府,去向已定,就是往五城兵马司。”
晋阳长公主闻言,笑了笑,道:“五城兵马司现在是好去处,听说正在试行改制,如今贾珩也在,你可向他多多请教。”
毕竟是魏王的长辈,这等耳提面命之言,也是自然而然。
贾珩道:“殿下,五城兵马司平时所处置的都是一些神京琐碎事务,于军国枢要无涉,殿下可先至衙中,功曹一职暂缺,殿下明年可先充任,事务倒也不累,主考功考成之事。”
原来的功曹宋源已被他征辟为果勇营的参军,用来处置机谊文字等事。
对魏王来五城兵马司一事,需要花费心思应对,因为不能晾在一旁怠慢不理,否则,落在宫中的皇后眼中,就成了敷衍塞责。
“这等年轻人,做事都是三分钟热度,又自持天潢贵胄,一般而言,琐碎案牍之事做没多久,就不会再来了。”贾珩面色澹然,思忖着。
魏王闻言,心头满意,因为功曹几乎是五城兵马司,道:“本王久在深宫,之前不曾接触庶务,以后,还请云麾多多指教。”
贾珩道:“殿下天资聪颖,于庶务一道,只要用心去学,想来能很快上手。”
客套了几句,不知觉已是晌午时分。
晋阳长公主设了午宴,招待魏、梁二王以及咸宁公主,等到下午时分,魏梁二王也不多作盘桓,与咸宁公主起身告辞。
贾珩则在用罢午饭之后,陪着晋阳长公主来到阁楼叙话。
冬日阳光透过轩窗照耀在阁楼的书案上,时光静谧。
“这是惠亨商会最近一月对东城三河帮原有营生的整理。”晋阳长公主从书桌上,拿过一本蓝封簿册,轻声道:“前天忘了和你说,忠顺王府的王妃,半个月前,过来向本宫商量合作事宜,被本宫拒绝了,这半个月,忠顺王府就开始无事生非起来。”
贾珩坐在黄花梨木制的椅子上,拿着簿册翻阅着,抬眸道:“公主殿下既帮着圣上做生意,忠顺王府怎么敢肆无忌惮?”
晋阳长公主轻哼一声,道:“本宫这位王兄,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他现在受皇兄信重,借着修皇陵的事儿,需得购买草木石料,前段时日就去本宫名下铺子,以内务府名义赊欠,这是摆明了借机生事,父皇年岁大了,本宫为人女,倒不好说什么。”
太上皇年近花甲,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自是要加快修皇陵的进度。
而皇陵,其实在太上皇在位时,也一直在修,如今由内务府主导,工部协同承建,而忠顺王爷正是督造人。
贾珩皱了皱眉,道:“这忠顺王是因三河帮在东城的产业,还有因我之故,才记恨上了殿下。”
晋阳长公主将他引荐给崇平帝,这肯定瞒不过忠顺王,加上东城三河帮产业一事,新仇旧恨,不给晋阳长公主的上眼药也不可能。
忠顺王这种小手段,颇为恶心人,目的就是给晋阳公主不痛快,当然花点钱倒也没什么,主要还是明摆着欺负你,一口气难出。
因为事涉太上皇修皇陵事,晋阳公主一来抹不开面子,二来纵是向崇平帝叙说,反而显得自家小气。
不用想,心里肯定堵的慌。
晋阳长公主容色清冷,道:“父皇年轻时,就是崇尚奢靡的性子,待皇兄继位后,这二年国事愈发艰难,这才勉强收敛,但现在父皇在宫里,还是在重华宫一边修道炼丹,一边又对地下之事大兴土木,此事,皇兄为人子,也不好说别的话,否则就是不孝,反而叮嘱忠顺王用心办事,忠顺王府用度奢靡,排场尤有过之,不知借着营造皇陵之事,贪墨多少。”
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仅是崇平帝和太上皇没多少感情,晋阳长公主因其母冯太后不得宠,对重华宫的太上皇心底也没多少敬意可言。
贾珩想了想,凝声道:“忠顺王府想要维持王府这般大的开销,肯定会有贪墨,我想法查一查,好了,你也别生闷气了。”
说话间,拉过丽人的玉手,坐在自己腿上,抱着红裙浮香的丽人,宽慰说着。
红楼原著中就有一个细节,忠顺王豢养着戏子蒋玉菡,想来府里是养着一个戏班子的。
当然,这只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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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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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京中静居,等待机缘
阁楼之中
听着贾珩的安慰,晋阳长公主先是芳心一宽,继而嗔白了贾珩一眼,道:“你当本宫是小孩子呀。”
贾珩抱着身姿丰腴,甜香扑鼻的丽人,面色顿了下,镇定了下心神,附耳问道:“殿下,忠顺王爷为何如此得圣上信重?”
晋阳长公主感受着耳畔传来的热气,按捺着芳心之中的羞喜之意,美眸现出回忆之色,道:“当年皇兄还在潜邸,为雍王时,与忠顺王爷关系尚可,待皇兄继位后,就有几分厚待,况天家也需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否则天下如何看?”
说白了,就是立一个牌坊,否则陈汉皇室的脸面就过不去。
晋阳长公主说着,一张芙蓉玉面扭转过来,郑重道:“当年之事,你知道吧?”
“知道一些,但具体细节肯定没有你这个当事人知之甚深。”贾珩轻声说话间,又是噙住那两瓣桃花。
无他,突然认真的御姐,太勾他的心火了,总想欺负欺负她。
“唔~”
晋阳长公主嘤咛一声,眼眸微微闭起。
许久,唇分,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轩窗,照耀在一条晶莹闪烁的丝线上,涂着红色眼影的美眸仍眯成一线,似在回味、陶醉方才的炽热纠缠。
丽人秀颈上戴着的那串儿珍珠项链,也再一次向贾珩现出所有面目,在雪白、丰腻中,被贾珩的手掌赏玩。
项链翻身越岭,滚碾了一路软香。
直到那食中二指触及蓓蕾,轻拢慢拈。
丽人娇躯剧颤,柳叶细眉之下,一双如水美眸睁开,娇嗔薄怒,挣脱道:“别……别闹。”
纤纤柔荑一把抓住贾珩的手,嗔怒道:“你这登徒子,不许你轻薄本宫。”
贾珩闻言,也只得偃旗息鼓,伺机而动。
他觉得晋阳长公主也挺有意思的,明明都是一个孩子的妈了,身体的本能抗拒反应,还像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一样。
简直……让人头大。
导致他一时拿捏不住丽人什么心思。
只能跋山,不得涉水。
这就有些苦了他贾某人,头大如斗,心火燎原。
这时,丽人将贾珩的手在掌中把玩着,将一白皙硬朗,一纤美修长的达两个手掌比对着大小。
嗯,说来有些搞笑,贾珩的手比长公主小了那么一丢丢儿。
晋阳长公主见得这一幕,那张旖丽、娇媚的芙蓉粉面上现出笑意,忍俊不禁。
花枝轻颤中,眉眼之间的成熟、明媚风韵一点点流溢开来,丹唇轻启,笑道:“你这手比本宫的手,怎么都小一些。”
说到最后,珠圆玉润的声音也有几分发颤,就是这样一双手,方才极尽轻薄之能势。
“谁让殿下太大了呢。”贾珩附耳,一语双关。
再次感受耳垂传来的思热,晋阳长公主忍住娇躯战栗,嗔道:“你这人,又没个正行。”
两个男女在一块儿,说着说着,就很容易歪了楼。
耳鬓厮磨,腻歪了一阵。
虽未最终真的走到那一步,但也让贾珩逞够了口手之欲。
直到,丽人轻喘着,紧紧捉住贾珩的手,挣脱了下,分明但感受着裙下传来的炙热。
一颗芳心悸动不停,玉容染绯,嗔怪道:“和你说正事儿呢,你又……不老实,等会儿婵月上来再瞧见了,你赶紧先看看簿册。”
贾珩只能先按捺住火气,松开丽人,侧过身子,拿过簿册翻阅着,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还行,你最近多操持着罢,不久之后我要往京营练兵。”
晋阳长公主这时一边儿整理着衣襟,一边儿道:“整顿京营的事儿?”
贾珩正要开口,却听得下方传来怜雪的声音,“郡主,殿下就在二楼。”
“婵月过来了。”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秀眉,脸上现出一抹慌乱,道:“别让她看出端倪。”
贾珩点了点头,整容敛色,朗声道:“殿下,簿册我已看过,妥当周全,并无差池。”
他现在觉得和晋阳长公主,整得就像偷情一样。
有时间,真得需要和清河郡主李婵月好好聊聊,这小姑娘,一直阻拦母亲追求幸福,究竟算怎么回事儿?
之后,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轻盈脚步声,清河郡主李婵月上得二楼,打量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二人,那张秀媚、清丽的瓜子脸上,似有几分狐疑之色,柔声道:“娘亲,表姐他们回去了。”
说着,近得前来,看向贾珩手中的簿册,好奇问道:“贾先生在看什么?”
其实,方才就听到了,这是有意在问。
贾珩道:“惠亨商会下面铺子的账簿,殿下刚才让我看的。”
好在这会儿,已看不出什么门道。
“哦。”李婵月轻轻说着,默然不语。
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笑道:“婵月,怎么不午睡?”
李婵月瞥了一眼正翻阅簿册贾珩,轻声道:“我不大困,原是担心娘一个人无聊,就过来陪陪娘,我还寻了一本书来看,娘你不用管我,只管和贾先生说话。”
说着,拿起一本书,在一旁寻了张椅子,静静读着。
贾珩:“……”
他怎么觉得这小郡主已经看出了一些猫腻,专门过来盯着他和晋阳长公主的。
当然,更可能是某种直觉。
抬眸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见丽人那双媚意流转的美眸中满含笑意,似乎觉得贾珩无语的神情实在有趣。
贾珩见此,又是说了一会儿话,见小郡主始终在一旁“熬鹰”,也只得告辞。
对小郡主,他只能说总有盯不着的时候。
出了长公主府,贾珩深深吸了一口气,骑上马,本欲向果勇营督促练兵之事,但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时间估计不够,遂作罢此念。
转而向着宁荣街行去,打算回了宁府,然后寻曲朗帮着问问忠顺王一事。
只是驱马行至荣国府,忽地一愣,就见荣府门前石狮子左近的墙角下,笼手蹲着一个年过花甲、头发花白的婆子,领着一个穿着棉袄,手中拿着半截儿糖人的垂髫小孩子。
听到马蹄声,那老太太跨着篮子,站起身来,瞧了过来。
另一边儿,荣国府前腆胸叠肚的仆人,见着贾珩,面上讨好笑容,道:“珩大爷?”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这位老人家是谁?怎么在墙角蹲着?”
其实心头已有几分猜测,这份装束,除了刘姥姥以及孙子板儿,再没旁人了。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昨儿个赏梅时节,宝玉被我扼杀在摇篮中,所以,但刘姥姥这回目却是续着了。”贾珩目光深深,思量着。
就在仆人张嘴欲回之时,从荣府里间快步走出一个妇人,正是周瑞家的,笑道:“珩大爷,这是琏二奶奶的老亲,刘姥姥。”
贾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刘姥姥,冲其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几分,问道:“这么冷的天儿,怎么不让这位老人家在角门房里候着?”
周瑞家的,转头看着那仆人,冷着脸道:“珩大爷问你话呢?”
那仆人:“……”
刘姥姥笑道:“多谢这位大爷关照,带着小孩子闹腾,别给贵府添了麻烦才是呐。”
“那老人家快进去罢,外间冷。”贾珩点了点头,说着,正要拨马而走。
周瑞家的忽然笑道:“大爷留步,刚刚姨太太还往东府寻大爷,说是备了薄宴,感谢大爷前日相送呢,但往东府寻不到人,大爷这会儿得空的话,是不是去姨太太那里看看?”
昨天因为薛蟠游手好闲,至晚方归。
薛姨妈半夜睡不着,就想了想,觉得还是将自家儿子往族学里送比较好,顺便还旁敲侧击一下帮着京中铺子查账的事儿。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顿,沉吟道:“我过去看看。”
亲戚之间,倒不好太过不搭理人,翻身下马,将马扔给荣府的仆人,径直往里走去。
周瑞家的,也笑道:“姥姥,赶紧随我进去罢。”
“唉。”刘姥姥看了一眼消失在回廊尽头的少年权贵,笑道:“这位珩大爷,是府里哪位哥儿?”
哥儿,姐儿,都是对年轻公子、小姐的称呼。
周瑞家的,白净面容上挂着虚假而精致的笑意,轻笑道:“瞧您老说的,这哪是哥儿?是东府的珩大爷,在外朝为官儿的,是东西两府的族长。”
刘姥姥笑道:“哎呦哎呦,这是大贵人了,刚才瞧着说话怪和气的,年纪也不大,是我眼拙咯。”
周瑞家的笑了笑,暗道,年轻不大是不大,但和气?
你是没瞧着厉害的时候,这两府除了老太太和政老爷,哪个没挨过他的训斥?
不提刘姥姥如何去见凤姐,却说神京城西门外,牟尼院中——
正是数九凛冬时节,稍显破败的庙宇后院,在松柏掩映处,静静矗立着一间不起眼的禅房。
草药的气息与檀香的气息交织混合在一起,周围装饰简素,白纸糊起的窗户外间,寒风喧嚣,冷意自门窗缝隙扑入。
一个身穿月白色僧袍、身姿曼妙的少女,趴在素色帏幔以铜钩勾起的病榻之前,凝眸看着躺在床榻上,正值弥留之际的老尼。
少女白璧无瑕,清丽的脸蛋儿上,密布哀戚之色,柳叶细眉下的明眸,隐有泪光点点,唤道:“师父。”
“妙玉,不要伤心,佛曰,我求圆寂而除欲染,此亦是为师之愿……可,为师终究修行不够,还是放不下你啊,待为师圆寂后,你要怎么办呢?”躺在床榻上的老尼伸手抚摸着妙玉的脸蛋儿,轻声说着。
妙玉凑过脸庞,感受到触碰而来的指尖冰凉,情知生机正在流失,心头不由更为悲戚,颤声道:“师父,我打算带师父回转故里安居。”
老尼声音虚弱,中气不足,道:“你衣食起居,皆不适宜回乡,况千里迢迢,路途不便,不妨于京中静居,等待机缘。”
“等待机缘。”妙玉玉容顿了下,眸光微动,想起身世,一时失神。
老尼那张如金纸的面容上现出微笑,说道:“你尘缘未了,与我佛也只有一段缘法,花开花谢,聚散无常,以后,你要好自珍重。”
她这个弟子面相而观,却是横遭劫祸之相,她为此一直放心不下,不让扶灵返乡,正是因为如今九州寇盗蜂起,她一个孤女,这般回去,只怕会有不测之祸。
但最近也不知何故,她观妙玉面相,竟有山穷水穷、柳暗花明之象,许是京中有贵人相助,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老尼摆了摆手,笑了笑,微微阖上双眸,道:“妙玉,京中静居,等待机缘,切记切记。”
约莫过了一会儿,老尼面容安详,似睡着一般,但抚摸着妙玉脸庞的手缓缓垂下,溘然长逝。
而后,哭泣之声响起,妙玉夺眶而出,伏在老尼身旁,哀恸哭泣。
不多时,随着忙乱的脚步声,外间的嬷嬷、丫鬟进来,帮着妙玉为老尼收拾后事。
……
……
再说贾珩这边儿进了荣国府,就向着梨香院而去,从月亮门洞过了粉影油壁,沿着抄手游廊行着,过了一会儿,面色顿了下,却瞧着两个丫鬟,正是袭人、麝月。
二婢见到贾珩,脸色齐变,连忙向一旁躲开,垂下螓首,低声唤道:“珩大爷。”
贾珩冲二婢点了点头,问道:“你们两个,这是要去哪儿?”
袭人垂下的螓首微微抬起,那张丰润的脸蛋儿上,略有些局促和讨好的笑意:“珩大爷,太太唤了我们过去,说是冬儿了,给二爷那边儿取暖用的兽炭当换一换,还有再将被子换双新的,暖和一些。”
贾珩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兽炭是不能用了吗?怎么还要换?”
“太太说上次过去,那炭有不少烟火气,呛得慌。”袭人瞥了一眼贾珩,俏声道。
贾珩面色不置可否,摆了摆手,道:“去罢。”
方才看见刘姥姥,就不由瞧了一眼袭人,只见少女眉角未开,行走之间也无异状,想来宝玉云雨情应是没试着。
转念又想起一事。
“冬日了,这天儿也是愈发冷了,昨儿个见惜春穿得也多少有些单薄,在这边儿住着,不定照顾不到,等回头往惜春屋里看看罢。”
贾珩面色默然,思忖着。
他为贾族族长,以小宗成大宗,惜春作为正经的东府小姐,与贾珍一事并无涉及,哪怕是为了示人以大度,也该抽个机会,接过来养着。
“起码在我那里养着,还能是宝玉在西府换无烟炭的待遇。”贾珩思忖着,脚下不停,向着梨香院大步行去。
刚到梨香院,向守门传话的嬷嬷说了一声。
厢房之中——
“太太,姑娘,珩大爷过来了。”嬷嬷笑道。
正在给薛蟠织着一件围巾的薛姨妈,闻言,面露喜色,道:“珩哥儿这就过来了。”
连忙吩咐着:“快将人请过来。”
宝钗同样抬眸望去,将正在缝制的胸衣,将之递给莺儿,让其拿回去放好。
“妈午饭后,才请了珩大哥一遭儿,没有寻到人,看来他这是刚从衙门回来了。”宝钗柔声道。
薛姨妈笑道:“可不是?公务忙得不着家,要不等会儿让厨房做些饭菜,等你哥哥也过来陪着说会话。”
还是想着学堂的事儿,薛蟠一大早儿,又是一路撒欢儿不知上哪儿厮混去了,薛姨妈只想快点儿将薛蟠送到贾家学堂管束着。
宝钗柔声道:“妈,等会儿看人家怎么说吧。”
“是这个意思。”薛姨妈笑了笑,忽地想了想,对一旁的同喜同贵说道:“将书架上的那两本账簿,赶紧拿过来,放我手边儿。”
宝钗:“……”
母女正说话间,就听着脚步声响起,不久,一个身形挺拔,面容朗逸的少年,随着嬷嬷,挑开棉布帘子,举步迈入厢房之中,转过一架屏风。再进入里厢。
“姨妈,薛妹妹,可还好。”贾珩问候着。
在床榻上坐着的宝钗,容色微顿,起得身来,抬起一张丰美、明媚的脸蛋儿,杏眸盈盈如水,轻唤道:“珩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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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识大体,有见识的宝钗
梨香院
贾珩入得厢房,落座下来,待莺儿上前奉上一杯香茗,抬眸看向薛姨妈以及宝钗,问候道:“姨妈和宝钗,住得可还习惯?”
薛姨妈笑道:“一切都好,劳珩哥惦念。”
宝钗柔声道:“多谢珩大哥关心。”
贾珩又问候几句饮食起居。
他为贾族族长,亲戚来投靠寄居,哪怕是出于礼节,都不能不闻不问。
寒暄罢,薛姨妈面上现出笑意,道:“珩哥儿,有件事儿想和你商量商量。”
贾珩点了点头,面色沉静,轻声道:“姨妈请说。”
薛姨妈笑了笑道:“就是蟠儿,来了也有几天了,但我瞧着蟠儿在京里到处玩闹,这样天天游手好闲也不是个办法,听说族学请来了国子监的讲郎,就想着让蟠儿读几天书,珩哥儿,你说怎么样?”
贾珩闻言,暗道一句不怎么样。
但目带“关切”,问道:“姨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文龙似乎不大喜欢读书的样子?平时在家有读过四书五经吗?”
薛姨妈怔了下,讪讪笑了笑,道:“这个……倒没有的,他贪玩了一些。”
饶是再想给自家儿子脸上涂脂抹粉,但也不好信口开河。
贾珩想了想,问道:“那这样的话,如强拘束着他去念书……姨妈想来是有意让他科举入仕了?”
薛姨妈:“……”
科举,这再是望子成龙……也想都不敢想。
宝钗在一旁听都觉得臊的慌,脸颊微热,终究抬起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轻声道:“珩大哥,我兄长在家就不大喜读书,现在我妈,只是担心他在京里无人拘束,再生出事端来。”
贾珩面色默然,道:“若是只为拘束着,还是……”
还是……去坐牢吧,让人拘束着,再没有“报告管教”,最能让人管束的好。
但这话想想就成了,谁能说出口,想了想,续道:“可以试着学学做生意什么的。”
做生意,这就和不好好上学,男的去做生意,女的去卖服装一样,都是正经路子不好好走下的一阵自我安慰剂。
薛姨妈面上虽然带着笑,但心头发苦,道:“蟠儿他也不是没有做过生意,但他年岁太小,阅历浅,又不是个上心的。”
贾珩温声道:“文龙还小的,总要一点点学才是,其实,如今他从军似也不错,对了,王节帅如今整顿京营,让文龙入军历练历练,或能谋个一官半职的。”
薛蟠这个性子,大恶作不了,就是单纯的缺心眼,蠢坏。
至于给薛蟠投靠王子腾的主意,无非是祸水东引罢了,让王薛两家的联系更为紧密,等薛蟠案发,这都是罪证。
贾珩此言一出,薛姨妈眼前一亮,惊喜说道:“是啊,哎呀,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但片刻之后,又忧虑道:“这拿刀动枪的,不会有危险吧。”
贾珩沉吟片刻,道:“京营不比边军,还算太平,并不怎么打仗,让他跟着王节帅历练下,传个号令什么的,混个一官半职,应问题不大。”
薛姨妈愈想愈是觉得可行,面上不由现出喜色。
主要是昨晚薛姨妈就想着薛蟠,来日能成为如其舅王子腾那样的武将,如今又得了贾珩这等“体制内”高人指点,就心头留了意。
贾珩见着这一幕,暗道,如果按着原著,薛蟠在进京之前,听说自家娘舅升了边缺儿,心头大喜,正是因为担心着被人管束着。
现在王子腾的边缺儿差遣,被他以“宰执、枢相”,经略北疆取而代之,王子腾反而被焊在神京,整顿京营,正好来一出折“外甥坑舅,薛蟠从军记”。
薛姨妈笑了笑道:“那正好过两天就是他舅舅的生儿,我带着他去和他舅舅说说。”
宝钗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将明澈莹然的目光投落在对面的少年脸上,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现出思索,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隐觉得眼前的少年,似是另藏着一份儿机心。
但又想不透彻。
不过,见解决了自家母亲的心事,终归不是坏事儿。
薛姨妈这次心满意足,拿起账簿,笑道:“珩哥儿,还有桩事,想让你拿拿主意。”
贾珩笑了笑道:“姨妈无须客气。”
薛姨妈苦笑道:“文龙他是个心里没数的,我呢,这些年也不大照看京里的生意,铺子里账目的事儿,都不知下面人是怎么记的,乱糟糟的,我一个人也看不大明白。”
宝钗见自家母亲果然还是提起此事,梨蕊脸蛋儿上微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凝了凝眉,沉吟道:“姨妈,我也不大通商贾之道。”
他终于知道薛姨妈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了,想让他帮着薛家查账,薛家这几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因为薛蟠不通庶务,而薛姨妈又是个没主见的内宅妇人,宝钗又守愚藏拙,铺子营生所得利银,不知让下面那些欺上瞒下的掌柜、伙计贪墨了多少。
听着东西二府查账追了不少,如何不心动?
这疑邻盗斧的心思一起,就想查一查铺子里账目。
薛姨妈想了想,索性将话说的明白一些,道:“珩哥儿,我们孤儿寡母的,也不知下面是怎么小觑、欺瞒。”
宝钗樱唇翕动了下,想了想,还是按捺住说话的心思,杏眸瞧着对面的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默然片刻,湛然目光盯着薛姨妈,问道:“姨妈可有证据?”
薛姨妈:“???”
宝钗:“……”
“如果有证据的话,直接报官,窃盗主家,这都是大罪。”贾珩正色道。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就是怀疑,京里铺子递送的利银是越来越少了,听说珩哥儿清查公中亏空,梳理了不少陈年旧账,珩哥儿,你看……烦劳你,不白让你忙,等查出……”
“妈。”宝钗听着薛姨妈越说越不像,因为亲戚一旦提起银子就落了下乘,连忙开口道:“珩大哥,此事原不好办吧?”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薛妹妹,锦衣府为天子亲军卫府,原办着朝廷的差事,如是三番两次因家事而使唤,也不太妥当。”
有些事情哪怕是好办,也不能上来就轻易应允,否则旁人只会理所当然,而不会心存感激。
至于不办,亲戚亲里的,人情世故,这又逃不脱。
宝钗叹了一口气,道:“我原知道珩大哥此事的难处,锦衣府那等所在,又不是自家的,不好随意支使的。”
贾珩道:“妹妹素来是个识大体、有见识的。”
宝钗玉容微顿,一时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杏眸微垂,轻声道:“能有什么见识,珩大哥谬赞了。”
只是,心头羞喜之意渐去后,转而一想,她是识大体,有见识的,那谁不识大体,没见识的?
薛姨妈这时,也不插言,静静听着自家女儿和贾珩叙话。
贾珩面上作思索之色,道:“姨妈,还有薛妹妹通情达理,难得张一次口,我想想办法,从锦衣府抽过来两个账房,但也只是帮着查查账,别的还要看姨妈这边儿的。”
薛姨妈闻言,心头一喜,道:“珩哥儿,能查账就成了的。”
宝钗凝眸看向贾珩,对上那一双温煦目光,通情达理,难得张一次口,这人……
“方才学堂其实就没允着,所以,珩大哥是冲我……的面子?”
这般一想,芳心突地一跳,梨蕊雪白的脸蛋儿,浮起两朵红晕。
转念之间,看着对面神情澹然依旧的少年,思忖着,不,这是我胡思乱想了,人家是成了亲的,应无旁意。
薛姨妈见贾珩应允下来,笑道:“还要多劳烦珩哥儿了,同喜,去让人温一些酒来,这天儿,一同小酌两杯,等晚上再一同用饭。”
贾珩客气谦辞着。
忽地一个婆子从外间挑帘进来,笑道:“太太,姑娘,珩大爷,林姑娘来了。”
说话之间,黛玉在丫鬟紫鹃的陪同下,在丫鬟引领下,进入内厢,一见贾珩,明眸皓齿的少女,掩嘴笑道:“哎呦,不想珩大哥也在,真是来的不巧了,早知珩大哥来,我就不来了。”
贾珩道:“……”
黛玉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所以,他现在拿的是宝玉的剧本?
宝钗笑着起身,搀扶着黛玉落座,问道:“妹妹这话说的是何意?”
黛玉星眸瞧着宝钗,浅笑柔语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珩大哥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错开了来,宝姐姐这儿岂不天天有人来?这儿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热闹,姐姐怎么反不解这意?”
宝钗闻言,心头微动,笑着轻声道:“似是这么个理儿。”
这时,薛姨妈笑着招呼着黛玉,寒暄了几句。
黛玉嗅着宝钗身上的一股芬芳,问道:“姐姐用的是什么香?”
宝钗笑道:“我平时不大熏香。”
薛姨妈笑道:“宝丫头从来不在衣服上熏香的。”
莺儿在一旁插话说道:“姑娘,许是冷香丸的香气罢?”
宝钗轻声道:“许就是冷香丸了。”
贾珩看向静静叙话的二女,一纤美,一丰润,不知为何,心头浮起四个字,环肥燕瘦。
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眼前的钗黛,却自有其姝丽芳姿。
黛玉一剪秋水明眸盈盈波动了下,诧异问道:“冷香丸?”
宝钗笑道:“原是打小儿有着病根儿,说是先天壮儿,一个癞头和尚给了个仙方,给了一包异香异气的药末做药引,说来,这方倒也稀奇,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花蕊……”
贾珩听着宝钗在叙说着冷香丸的来历,提及癞头和尚,目光深深,心头陷入思索。
黛玉听完宝钗讲述完冷香丸的来历,笑道:“这可真是难得的,且都是雪白花瓣儿作料。”
说着看向贾珩,道:“珩大哥,你说是吧?”
贾珩笑了笑道:“确是十分难得,只是薛妹妹,储备的药丸可还多?如是一辈子吃这药,总有用尽的时候,不若将那药引和药方,我回头寻杏林好手瞧瞧,再多配一些药来备着。”
他更多是好奇,这世界真的有仙药?
不过,宝钗体内热毒这种东西,许是成了亲之后,就不需用药了罢。
大概,也许。
至于药方,他前世精研道藏,其实也看过一些医书,在他看来,花之类应是佐性之药,或起混淆之用,真正起作用的其实是那药沫。
“提起这种折腾名堂,还是比不过妙玉的各种雨水,雪水,霜水,露水。”
宝钗轻笑了下,柔声道:“药沫还有小半包,连同那药方,等会儿给珩大哥瞧瞧。”
黛玉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叙话,星眸闪了闪,抿了抿粉唇。
过了一会儿,婆子过来,笑道:“太太,酒备好了呢。”
薛姨妈笑道:“吃两盏酒,暖暖身子。”
说话间,几人就聚在小桌上吃酒、闲谈。
一直到未申之交,用罢了酒。
薛姨妈又要留饭,贾珩婉拒道:“姨妈,等下还有事儿,改天再一同用饭罢。”
他想等下去瞧瞧惜春。
薛姨妈见此,因不知贾珩所言之事究竟是不是公务,倒不好强留。
黛玉轻笑说道:“姨妈,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一同过去罢。”
说着,和一旁的宝钗道了别,同时带了那药方和一小撮药沫。
薛姨妈点了点头,着丫鬟送着贾珩和黛玉出了厢房。
抄手游廊之上,二人并排行着,黛玉轻声道:“珩大哥这就要回东府那边儿?”
贾珩笑道:“去惜春屋里坐坐。”
黛玉星眸熠熠,轻笑了下,道:“那珩大哥,我带你过去罢。”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行,省得我等下还要寻丫鬟问路。”
两个人说话间,就沿着抄手游廊缓行着。
贾珩笑道:“林妹妹气色红润,健步如飞,看着倒是比以往好了许多。”’
黛玉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红色大氅,偏过螓首,冲贾珩笑了笑,柔声道:“许是刚刚饮过酒也是有的。”
贾珩默然了下,道:“上次和林妹妹说过,要多多爱惜身子骨儿才是。”
黛玉轻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自怜之意,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生来体弱多病,吃药比吃饭都多,药方都换了几种,也没什么道士和尚给配冷香丸、暖香丸。”
最后还是没忍住,酸溜溜了一句。
贾珩面色愕然了下,对黛玉的小孩儿求关注的心思倒是生出几分有趣,轻声道:“林妹妹,我这两天寻个郎中,帮林妹妹筹谋个食补的方子,调理调理肠胃。”
黛玉闻听此言,娇躯微震,转过螓首,回眸看向贾珩,柔声道:“一再劳烦珩大哥费心,于心不安了。”
贾珩温声道:“应该的,林姑父在信中也托付我照顾你。”
黛玉闻言,螓首偏转而过,星眸微微垂着,一时竟不言语了。
落后二人好几步远,紫鹃拉着小丫头雪雁,不使其上前打扰叙话的二人。
二人说话间,也到了惜春院落,见得入画站在门口与一个婆子似在吵架,但其实主要是婆子在说落着入画。
“姑娘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让妈妈往厨房唤的鸡蛋羹,都两天没要过来了。”入画凝眉说道。
那婆子说道:“姑娘只指使了我去,但那些后厨掌勺的,各个都说天天这样,大冷天的折腾人,说落我了好几回,哪次去我都一肚子气,你若是不信,你自己去要。”
入画闻言,面颊涨红,急声道:“我代姑娘每次都给你十文,就是让你跑腿的,怎么反过来让我去要呢?”
她是大丫鬟,还要伺候姑娘,与后厨争论的事儿,哪能经常跑去?
那婆子冷笑道:“一天十文八文的,都够不着去受夹板子气,正经的千金小姐,给那后厨支些银子,都能吃着小灶来,平时学画倒也没少使着银子,怎么在吃食上倒是俭省许多。”
两人正自口角着。此刻,屋里的惜春,伏在书案前,看着一副画,搓了搓略有一些发冷的小手,两弯秀眉蹙了蹙,听着屋外的争执,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
离了座,行至门前,掀开棉布帘子,站在廊下,一张原本粉嘟嘟的小脸上,霜色幽幽,清脆的声音响起,道:“你们两个吵什么呢。”
那婆子斜眼瞧了一眼惜春,不阴不阳笑道:“姑娘若是有能为,只管打发了后厨去开小灶,我是个老朽没能为的,给姑娘办不了多少事儿。”
惜春闻言,一张俏丽的小脸满是郁怒之气,也不知是冷得,还是气得,削肩颤抖着。
贾珩站在不远处瞧着,面色渐渐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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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戏和朝堂戏是交错着写的,该写的时候,都会大书特书。
记得前面有人说大幅度朝堂戏时,就说过这话。
第二百八十七章 厚此薄彼,这西府不待也罢!
,!
见贾珩面色幽冷,一旁的黛玉见此,容色幽幽,轻轻叹了一口气。
下面这些婆子,偷奸耍滑,好赌贪财,哪一个不是惯常会踩低捧高的?
她客居在此,以往都不好经常使唤这些人。
贾珩听着叹气,看了一眼黛玉,情知黛玉感同身受。
红楼原著就有言,宝钗建议黛玉熬燕窝粥食补,黛玉说担心婆子咒她死,由此可见荣府婆子暗地里是如何对黛玉风刀霜剑严相逼。
这边厢,那婆子斜眉横眼,白活一通,直将惜春气得小脸苍白,娇小的身躯颤抖着,想要和这婆子争执两句,又担心失了体面。
“说完了?”
就在这时,一把冰冷的声音传来,在严冬凛寒中,宛若刺骨寒风。
那婆子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冷笑道:“正经儿东府的千金儿,在西府……嗯?”
说着,猛觉不对。
这声音……
扭头望去,面色一变。
只见一个神色阴沉的少年,缓步而来。
“珩……珩大爷……”那婆子顿时体若筛糠,面如死灰,被那冰冷眼神盯视着,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惜春在一旁抿了抿粉唇,秀美双眉下的明眸,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看向那婆子,道:“不是挺能说吗?继续说,让我也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宝玉房里的兽炭,只是烟火气多了一些,都要被王夫人担心呛着宝玉,拿出去换新的,更不必说平日里的饮食起居,周全体贴,精细复杂。
但惜春呢?
年纪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碗鸡蛋羹补补,都要被说三道四。
鸡蛋羹、胭脂水粉以次充好,画画颜料……还有什么?
想来,这只是冰山一角。
怪不得养成这般冷僻、孤绝的性子,才多大一点儿,就开口闭口要做姑子去。
在红楼原著中,惜春所谓的青灯黄卷之语,很早就有了,这可不是在贾家败亡之后,而是在贾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再不停地用灯谜、酒令等谶语来表述心志。
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孩子,未遍见红尘,何谈勘破红尘?
任何人的行为逻辑,都能从其原生家庭的成长轨迹中寻找到答案。
怕是并未勘破红尘,只是见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念及此处,看向一旁的惜春,见其衣着单薄,巴掌大的小脸儿白腻,满是清冷之色,娇弱的身形,宛若一朵娇怯小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时间就有几分动容。
贾珩取下披着的玄色道大氅,转而披在惜春身上,温声道:“外间冷,先进屋罢。”
惜春抬起那张冷霜稍淡几分的脸蛋儿,清眸怔望着对面的少年,却一动不动,任由少年系着大氅。
贾珩给傲娇小萝莉系好大氅,转头看向婆子,冷声道:“你还有脸站着?”
那婆子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石阶上,扬起手掌,不停扇着自己的耳光,道:“珩大爷,我吃多了酒,猪油蒙了心,胡乱吣的。”
转而看向惜春,哭着求饶道:“姑娘,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贾珩看也不看那婆子,也不想让惜春瞧见,遮挡住那婆子的视线,扭头看向入画吩咐道:“入画,你现在就去后厨,要她们现在蒸碗鸡蛋羹来,倒也别说是我要蒸的。”
所以,他帮着西府查账了几十万两银子,就养出这么一帮废物点心来?
黛玉静静看着贾珩发作,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盈盈波动了下,心头若有所思。
入画愣怔原地,就听得紫鹃唤道:“入画,快去罢。”
入画“哎”了一声,迅速跑去了。
贾珩面色澹然,转头看向黛玉,道:“林妹妹,你过来扶着惜春妹妹,咱们先进去。”
然后,转头看向紫鹃、雪雁,道:“雪雁,去前院知会声琏二奶奶,平姑娘过来,紫鹃,你看着这婆子。”
紫鹃、雪雁应了声。
黛玉星眸闪了闪,上前挽过惜春的胳膊,柔声道:“四妹妹,外间冷,一同进去罢。”
惜春点了点头,垂下的小手紧了紧身上的玄色大氅,感受着尚余的残温,贝齿咬了咬下唇,小脸上最后一抹清冷与怒色,也渐渐消失不见。
随着黛玉以及贾珩进了屋子。
贾珩一进惜春屋中,环顾四周布置,不由皱了皱眉。
盖因,惜春屋里布置颇为简素,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印象,总觉得倒像是禅房。
目光逡巡过书架,只见上面有几本封皮泛黄的佛经,面色顿了顿,再往里走,抬眸看了一眼屏风后,半新不旧的被褥,脸色渐有几分不豫。
坐将下来,更有一股冷意袭来,眉头皱得愈发厉害。
事实上,除却贾母的荣庆堂得以烧着地龙,旁得屋基本都是以热炕、炭炉取暖。
这时,丫鬟彩屏斟了一杯茶给贾珩、黛玉,然后在一旁候着。
惜春坐在椅子上,凝眸看向贾珩,就这么盯着,也不言语。
贾珩转眸看向黛玉,问道:“林妹妹,四妹妹这里怎么颇为简陋,还有这屋里,有些冷了。”
黛玉玉容上现出怅然,轻叹了一口气道:“四妹妹这边儿短什么、缺什么的,也没听怎么言语,想来也是不大想麻烦旁人的。”
贾珩看向被玄色大氅裹着的小萝莉,见其一脸清冷,心头倒有几分了然。
惜春是最为孤僻,清冷的性子,原著中都能和妙玉顽一起。
当然,这在他看来,无非是同类特质的人,性情投契,抱团取暖。
彼时,惜春一双明眸瞧着皱眉思索的贾珩,心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明明不是自己的胞兄,对她那般关心做什么?
“惜春妹妹,你在这边儿受这些婆子闲话,怎么不往东府说说?或是和你凤嫂子说说。”贾珩沉吟片刻,问道。
惜春压下复杂的心思,清脆的声音中犹残留着几分清冷:“我从小在这儿边长大,兄长那边儿也不大管我,在这儿倒不好事事烦劳旁人。”
贾珩听着惜春这话,暗道,果然是清冷、孤僻的性子。
贾珩想了想,说道:“那我和老太太说说,你搬到东府罢。”
惜春骤闻此言,小脸微变,娇躯轻颤了下,清脆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莫名之意,道:“如今东府,我……怎么住得过去?”
贾珩轻笑了下,道:“你原是东府的千金小姐,年岁渐渐大了,一直住在西府,也不大像回事儿,不妨回去住,当然,你若想回来串门儿,倒也不难,现在两边儿往来方便,回头我就和老太太说,你渐渐大了,读书学画,甚至将来出阁,东府都要操持着的。”
惜春闻听出阁,饶是年岁尚小,心底也有几分羞意,只是素来清冷的性子,抬眸看了一眼贾珩,没有言语。
贾珩道:“你嫂子也在那边儿,你们好有个照应,我寻个院落,再给你找个好画师,以后好好学画,你若想到西府玩儿,觉得这边儿热闹,就只管过来住,但东府那边儿才总要有个家,哪怕是一年回去住十天半个月,那也是有的。”
惜春闻言,心头微震,感受着其中的善意和温暖,垂下弯弯眼睫,思量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黛玉也在一旁听着,暗道,珩哥哥是将四妹妹当自己的亲妹妹来看了,东府那边儿有个住的地方,谁也说不了什么。
事实上,自从贾珍坐罪失爵之后,敕造的宁国府已与惜春没有太过干系,原本就地位尴尬的惜春,彻底是没了着落。
甚至惜春如果不是因着贾母一手养大,留在西府都有不少闲话。
但贾珩现在无疑是承认惜春的东府千金之位,旁人再难小觑。
惜春心如明镜,如何不知这好意。
屋内几人正说话时,外间却传来声响,继而惜春另外一个丫鬟彩儿,挑开棉布帘子,进来说道:“珩大爷,姑娘,琏二奶奶过来了。”
原来,雪雁去寻凤姐,恰凤姐在荣庆堂陪着贾母叙话,贾母闻听贾珩因惜春之事发怒,心头大惊,连忙先吩咐了凤姐,领着平儿、彩明,并带着一堆婆子、丫鬟过来。
至于贾母,随后就至。
凤姐一进惜春院落,见着婆子跪在廊檐下的一幕,面色倏变,待瞧见紫鹃,连忙轻笑着上前问着原委,一颗心沉入谷底,挑棉布帘子进了厢房内。
先见着与惜春挽手安慰的黛玉,冲着点了点头,而再看贾珩坐在一旁,面色淡漠,一言不发。
“珩兄弟,这是怎么了?”凤姐带着一股扑鼻的香风,近得前来,轻笑说着,似乎想缓解着冰冷的气氛。
贾珩抬眸看向凤姐,冷笑一声,说道:“琏二奶奶,我出去月余,府里的仆人是愈发没大没小,连主子的脸面都敢折,一个下人偷奸耍滑不说,在主子跟前儿还敢阴阳怪气!”
与那婆子纠缠,殊无必要,而直接寻管家的凤姐最为合适不过,这些嬷嬷好好整治整治。
他东府,现在是可卿管家,尤氏则在一旁协管,头等注意事儿,就是嘴上要把门,但凡有碎嘴的,都要撵至庄田种地。
凤姐一听琏二奶奶的称呼,心头“咯噔”一下,情知动了真火,道:“珩兄弟,消消气,那是个粗使婆子,不懂规矩,等下就撵出去。”
贾珩道:“只怕不止这一个。”
当你在屋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暗中可能已潜藏了一堆蟑螂。
其实,在荣府里,哪怕是婆子也分三六九等,地位最高的自是李嬷嬷这样的哥儿、姐儿的奶娘,次之的就是教引嬷嬷,再次之的就是普通婆子、粗使婆子。
凤姐也叱骂道:“珩兄弟,我平时也是管束着的,但总有那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说话间,入画从外间挑帘进来,道:“珩大爷,厨房掌勺的柳家的,说鸡蛋没有了,让我们自己花钱买,让我在柜里翻着了,她转而又说那是预备着头层主子,不是给二层主子的……”
凤姐:“……”
贾珩轻笑一声,道:“好一个头层主子,二层主子!我倒想问问她,在她眼里,我是几层主子?还是单单东府过来的都是二层主子?”
如果按着原著,在大观园中,这柳家的巴结宝玉屋里的丫鬟晴雯,在司棋来唤时,就说过这话。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一突儿。
凤姐更是“刷”地脸色苍白,因为有一段时间都没见贾珩发如此大的火大,再不要说东西二府之比,更是骇人,急忙说道:“珩兄弟,这下面的人胡吣,你别往心里去。”
贾珩道:“如后厨说银子不够,可我记得上月,刚刚抄检出了数十万两的银子,现在一碗鸡蛋羹都做不出来?还有这屋里,凤嫂子你自己说冷不冷?”
凤姐一听脸上愈是挂不住,喝道:“平儿,将那管事儿的厨娘唤过来!”
平儿在一旁早已听得心惊肉跳,连忙唤了几个婆子去往厨房去了。
此刻,一屋之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黛玉拉了拉惜春的小手,宽慰着惜春。
说来这还是探春当初对黛玉做过的事儿,黛玉此刻反过来拉着惜春的手,感受着小姑娘的情绪渐渐平缓,心头倒也有几分异样之感。
一直依靠旁人的人,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已成了旁人的依靠,无疑是有着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屋内正等着,忽地外间彩屏挑开棉帘,入得屋内,道:“老太太、太太,领着几位姑娘来了。
不多一会儿,黑压压一群人,从廊檐间挑帘进来,正是贾母、李纨、王夫人、探春、迎春、湘云等人。
贾母看着屋内凝结入冰的气氛,面色变了变,问道:“珩哥儿这是怎么着了?”
贾珩起身,看向贾母,道:“老太太也来了,正好也听听那些下人眼中的头层主子,二层主子究竟是个怎么划分的。”
这话一出,贾母脸色一顿,急声道:“这话又是从何说来?”
这时,凤姐身旁的周瑞家的,就和贾母叙说了来由经过。
李纨,探春等人听着,面面相觑。
贾母又惊又怒,将手中拄着的拐杖,狠狠砸了砸地面,转头看向凤姐,难得一见的恼怒道:“凤丫头,你平时怎么料理的这些人。”
凤姐心头发苦,忙道:“老祖宗,下面人多嘴杂,没个轻重高低,现已着人去唤了,这必是好好惩戒的。”
贾珩面色澹然,道:“老太太,惜春妹妹为我东府的千金,我与其兄虽有旧仇,但与她一个小姑娘并无干系,左右不过是爷们儿之间的事儿,她什么时候都是我东府的千金小姐,现在却让这些下人小瞧了去,划到二层主子上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劝慰道:“珩哥儿,下面仆人没个眉高眼低的,这必是要好好惩戒的。”
贾珩道:“倒不是惩戒不惩戒的事儿,只是好奇哪个是头层主子,哪个是二层主子。我方才过来时,见着宝玉房里的丫鬟袭人和麝月,说宝玉屋里的兽炭烟火气多了一些,就要换新的,而惜春妹妹这屋里,炭火取暖尚不足,我想着惜春妹妹还是回东府为好,在我那边儿,总还是能做个头层主子的。”
贾珩虽没有说“厚此薄彼,这西府不待也罢!”的言语,但也差不离儿意思。
至于言说此事,无非是给予压力,让西府好好整治整治下面婆子的闲言碎语。
男人可能觉得这流言蜚语,都是鸡毛蒜皮,但后宅这些小姑娘,被下面的长舌妇说三道四,心头怄气藏心。
不说其他,后世都有网暴,真临到自己头上,被千夫所指,闲言碎语,立刻炸了毛,跳了脚。
你倒是大度一些啊。
贾母面色微变,道:“这……珩哥儿,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王夫人:“……”
王夫人脸色难看,宛如吃了苍蝇般。
这兜兜转转都能扯到她家宝玉?怎么还有她家宝玉的事儿?
是了,方才她唤着袭人、麝月说换兽炭的事儿。
究竟是谁给这珩大爷说的!
她绝不饶了她!
这边厢,听着贾珩的话,探春、迎春以及李纨,神情不一而足。
这等踩低捧高,看人下菜碟的事儿,都是遇到过的。
再怎么说,她们也是主子,却时常要受下人的气!
贾珩道:“老太太,惜春妹妹也大了,终究是我东府的千金,先到那边儿住几天,老太太若是念叨的话,两府隔着一条夹道儿,往来也便宜,让她再过来小住就是,这小院也给她留着。”
东府有个家,哪怕不住,随时可回去,在这边儿都不会被人小觑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却是看出贾珩怒气未消,这是要执意接惜春回府,许是还有以示宽宏、容人的心思。
只是这多少扫了西府的颜面。
她倒是不怎么样,她一手养着惜春长大,谁也说不出什么,只是……
这般想着,就转头看向凤姐,问道:“凤丫头,你觉着呢。”
凤姐脸色苍白,强笑了声道:“先让妹妹过去住几天也行,等这边儿整顿了下人,再将妹妹接过来。”
她总觉得这段时间流年不利,先是自家男人,然后又遇着这么一遭儿事。
贾珩道:“就这么着罢,惜春妹妹,收拾收拾,随我过去。”
他无心去看什么惩治奴仆之事,到了他这个地步,表达一个态度就好,自该有他人料理。
第二百八十八章 黛玉:这是送你的吗?(感谢书友“武器行01”的盟主!)
见贾珩执意要带走惜春,厢房之中,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贾母、王夫人、李纨等人,无不面色复杂。
贾母知木已成舟,叹了一口气,说道:“珩哥儿,不妨吃过饭再走?”
贾珩道:“这会儿用晚饭时候还早儿,先前在姨妈那里才小酌了两杯,倒不大饿。”
然后,凝眸看向惜春,此刻明眸皓齿、梳着空气刘海儿的小姑娘,正披着他那件玄色大氅,因小孩儿穿大人衣裳,愈显得娇小玲珑,惹人怜爱。
只是一张清丽、白腻的小脸,神情出奇的平静,正自看着自己。
目光相接,傲娇小萝莉也不知是有些惧,还是有些羞,目光急忙错开。
“妹妹,先随我过去,等之后再让人来收拾你随身的东西。”贾珩温声道。
惜春螓首点了点,应了一声“嗯”。
贾母转而抬眸看向惜春,面上现出慈祥的笑意,道:“惜春丫头,你在你珩哥哥那里住一段时日,等过几天,这边儿人事料定了,再搬过来不迟。”
“祖母。”惜春闻言,唤了一声,起身,近得前来,闯入贾母的怀里。
贾母搂着惜春的削肩,宽慰道:“好孩子,你从小就是个懂事明理的,你珩哥哥现在拿你当亲妹妹来疼爱,到了那边儿住着,可好好听你哥哥的话。”
惜春“嗯”声连连应着。
贾珩见着这一幕,心头却有几分欣慰。
由此看来,惜春也未必是冷心冷意之人,起码贾母抚养其长,小姑娘对贾母有着深厚感情的。
许是,如今的惜春,还未到那“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的心境。
再想起刘姥姥在桥上偶然碰到缁衣乞食的惜春,一声“惜春姑娘,你们贾家,出事儿了。”
惜春躲开说着“施主,你认错人了,从无假家还是真家”之时,未尝没有伤心感怀罢?
“记得红楼梦中,惜春唯一一次撒娇,应是刘姥姥说的‘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彼时,惜春笑的肚子疼,抱着奶母让揉肚子,再有刘姥姥进大观园,对贾母说带上一张图绘园子的画回去给亲戚开眼,也是惜春回去来画,线索交织,最终归结为石桥一遇,当真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贾珩目光深深,思忖着其中的造化玄奇。
然而,想得深了,忽地一惊,却是想起见着进荣国府的刘姥姥……
这边厢,惜春和贾母叙话而毕,转头看向贾珩,虽未出言,但那双清冷、明澈的眸子,却隐隐等待着什么。
贾珩冲其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走罢。”
惜春应了一声,这次目光倒没有躲闪,迎着那温煦的目光,抿唇不语。
贾母见着,心头就有几分舍不得,对着探春和黛玉说道:“三丫头,林丫头,你们两个也跟着过去瞧瞧,安置好了,晚些再回来。”
凤姐同样也吩咐着平儿,道:“你跟着看着,若短了、缺了什么,不管是和东府珩大奶奶说,还是回来和我说,都要添置齐全了才是。”
平儿道:“是,二奶奶。”
湘云开口道:“祖母,我也跟着瞧瞧,等晚些再回来罢?”
贾母笑了笑,应允了。
黛玉、探春、湘云、平儿几人说话间,随着贾珩出了厢房,惜春的丫鬟入画、彩屏紧随其后。
至于衣帽鞋袜并妆奁茶具,自会有丫鬟、婆子帮着收拾。
贾珩领着惜春以及黛玉、湘云出了小巧别致的院落,恰巧看到两个婆婆带着一个荆钗布裙、有着几分姿色的妇人从花墙下的月亮门洞过来。
贾珩瞥了一眼,倒不多言,带着惜春,沿着抄手游廊,向着东府而去。
待贾珩走后,看着倏然变得冷冷清清的屋子,贾母叹了一口气,对凤姐叮嘱道:“凤丫头,这家里是得好好收拾收拾了,珩哥儿前前后后帮着府里办了不少事儿,临了惜春丫头……珩哥儿听了怎么不寒心。”
凤姐丹凤眼闪了闪,心头对仆人也颇是恼火,道:“老太太放心就是,家里这些犯了口舌的婆子、丫鬟肯定是要好好整治整治的。”
王夫人闻言,目光阴了阴,暗道,的确是该收拾了,如非宝玉屋里的长舌妇,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方才就不会得那珩大爷说落她家宝玉。
这头层主子、二层主子对比着,拿宝玉作筏子,折得倒像是她的体面了!
或成最大输家的王夫人,此念一起,再无意多留,就想去宝玉房里。
当然,也是王夫人心善,许是看不得等下凤姐惩治仆人,转头看向一旁的贾母,一时并未多想,笑了笑说道:“老太太,这边儿怪冷的,先回去罢。”
贾母、凤姐:“……”
在一旁始终旁观不语的李纨,秀眉蹙了蹙,秀雅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异样,深深看了一眼自家婆婆,思忖着,合着你也觉得冷?那先前那位珩大爷口中所言,宝玉房里的无烟兽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事实上,贾珩先前将宝玉拉出来,也在某种程度上封堵住了贾母挽留的口。
厚此薄彼,旁的话也说不出。
毕竟,宝玉在饮食起居、衣服器用上是独一份,再稍次一些则是黛玉。
正所谓,唯宝黛二人独得贾母宠爱,尤在三春之上。
而探春、迎春、惜春,尤其是后二者,存在感薄弱,惜春身份尤为尴尬,贾珍不闻不问,故常有下人说,”这是养在我们西府,在东府还不知怎么样呢?”
贾母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道:“先回去罢。”
经过这番闹事儿,也不知东西两府会不会因此隔阂,还有那珩哥儿心头不定有着芥蒂,她回去都得想个法子化解一番才是。
不仅是贾母,一旁的凤姐,心头堵的慌同时,也担心生出什么嫌隙来,就吩咐了平儿去往东府。
过了一会儿,彩明挑开棉帘,脆生生说道:“老太太,琏二奶奶,柳家的带过来了。”
贾母与王夫人、李纨等人并不理会,在婆子丫鬟的簇拥下,折返回荣庆堂。
不提凤姐在此如何惩治柳家的以及那位碎嘴的粗使婆子。
却说贾珩这边儿,带着惜春,回到东府。
一行人走在宁国府曲折环复的回廊上,贾珩对着惜春,轻声道:“在我住得院落西边儿有个小院落,你以后就居住在那里,衣食器用都是俱全,与我并无二致,再拨付过去两个丫鬟,让你使唤着。”
瞥了一眼清丽小脸儿绷着的傲娇小萝莉,他觉得等抽空,还是要给惜春做做心理疏导。
否则,哪天再对尤氏说什么带累我之言。
惜春紧了紧大氅衣领,抬眸看着那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心头暖流涌过,轻声道:“多谢珩大哥。”
傲娇小萝莉终究并非无情之人,不动声色地将珩大爷,改换成了珩大哥。
湘云苹果圆脸上洋溢起笑意,道:“珩哥哥这般疼爱你,真让人艳羡,怎么,你还绷着小脸儿呢。”
说着,笑着伸手,就去捏惜春粉腻的脸颊。
惜春猝不及防,被湘云捏了下脸颊,嗔恼道:“云姐姐。”
许是受得湘云的笑容感染,清冷小脸再也绷不住,浮起一抹笑意。
贾珩轻笑道:“你这年纪,该向你云姐姐学学,多笑笑。”
惜春耳畔听着略带宠溺的温言软语,抬眸看向笑意直达眼底的贾珩,目光恍惚了下,却不由回想起方才在厢房中的回护。
眼前少年在外面的那些传闻,她其实都有留心的,但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现在……
黛玉在一旁看着二人,星眸闪了闪,心底不由幽幽叹了一口气。
几人说话间,就进入内厅,齐齐落座,夜色也渐渐落幕,丫鬟掌了灯火,厅中明亮如昼,因有地龙烧着,倒不显寒冷。
而在后院之中,听到贾珩带着惜春回返的秦可卿、尤氏、尤二姐、尤三姐都一起过来,早从探春随行的丫鬟侍书口中得知西府那边儿的事。
秦可卿一见贾珩,丽人柔声唤道:“夫君。”
贾珩冲秦可卿点了点头,道:“吩咐人将西边儿的院落收拾收拾,让惜春妹妹住下,再拨过去两个丫鬟,照顾着。”
尤氏见着惜春,也近前唤道:“妹妹。”
惜春明显对尤氏有些冷淡,脸上笑意敛了几分,唤了声道:“嫂子。”
恰在这时,秦可卿吩咐着宝珠过去收拾院落,尤氏回头笑道:“宝珠在你跟前儿伺候着,我带着彩蝶过去罢。”
秦可卿美眸微动,笑着应声,由着尤氏去了。
惜春凝眸看向尤氏,抿了抿粉唇,没有言语。
贾珩见着姑嫂之间相敬如冰的一幕,心头也有几分感慨。
尤氏原为贾珍之妻时,素有锯嘴葫芦之称,而贾珍对在西府的胞妹不闻不问。
惜春心头不可能不感到寒心,那么对贾珍逆来顺受的尤氏,在惜春心头,想来也没什么好感可言了。
念及此处,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心道,如是惜春见到那天尤氏向他送围巾,会不会说一句,“嫂嫂,惜春有话说……嫂嫂对得起流放在外的兄长吗?”
难说……
“这个孤僻、冷漠的性子,冷心冷口,估计比晴雯的爆炭脾气都难调理。”贾珩放下茶盅,思忖着,正好对上在一旁侍立的晴雯。
削肩膀、水蛇腰的晴雯,冲贾珩轻轻笑了笑,那张狐媚的瓜子脸蛋儿,嗯?眉眼弯弯,竟见着几分温婉、柔顺。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不由失笑。
这种问题少女,都带好一个了,倒也不差惜春一个了。
这边厢,秦可卿拉着惜春的手,说着问候的话。
在温柔和平的交谈中,惜春也不似先前那般清冷,一一回着话,湘云笑着补充。
直到夜幕降临,尤氏和丫鬟彩蝶过来,说院落收拾好了,秦可卿才领着惜春过去,待安置下来。
待稍晚一些,秦可卿和惜春单独说着体己话。
另外一旁,书房小厅中,贾珩与黛玉、探春、湘云围炉茶话,主要是贾珩问着惜春这二年的变化。
探春轻声道:“珩哥哥,惜春妹妹以前还好一些,说笑比较多,也就这一二年,不笑不语的,这次搬到这边儿来,希望能过得快乐一些罢。”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我瞧着性子是清冷、孤僻了些,她屋里摆着佛经,以后这等书断断是不能看了,这等佛经最是移人性情,让人思虑过度,说来……”
然后看向一旁的黛玉,道:“说来,林妹妹眉尖若蹙,忧郁藏心,记得初见,我也和妹妹说过,要少思少虑的。”
黛玉星眸嗔恼,轻声道:“珩大哥说着惜春妹妹的事,怎么突然说起我了?”
芳心深处却有几分暖流涌过。
少思少虑,她如何不知,只是……
湘云笑道:“珩哥哥,我呢?”
贾珩笑道:“云妹妹豪迈豁达,自不必说,惜春妹妹和林妹妹,若是能学学云妹妹这样的心态,就好了。”
湘云格格娇笑,拉过黛玉的胳膊,在怀里蹭着,笑道:“林姐姐,你总有一样向我学的了。”
黛玉:“……”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方才想起一联,打算送给林妹妹,以为勉励,妹妹若喜欢,可为座右之铭。”
黛玉闻言,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盈盈波动,一下子被吸引了心神,轻声道:“珩大哥,什么联?”
探春这会儿也扭脸看向贾珩,英媚的明眸之中,期冀之光闪烁。
贾珩徐徐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此联赠予妹妹。”
这是陈继儒《小窗幽记》中的句子,因明亡于嘉靖二十九年,而彼时,陈继儒还未出生,故而这对联从未显露于世。
黛玉闻听对联,品读着词句,一剪秋水明眸宛有烟波横生,倏地抬起,目光楚楚地看着对面那少年,与那清眸对上,一时之间,心尖轻颤,竟有些不知所措。
以黛玉之文采,自能感受到这对联中的恬淡、闲适心态。
正因如此,才觉得……用心良苦。
而且,这是专为她所作的,一念至此,愈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探春明眸焕彩,喃喃重复着对联,赞道:“当真是旷达、澹泊。”
湘云喃喃说着,苹果圆脸上满是欢喜,笑道:“珩哥哥,我最爱你这联,不若送我吧?”
说着,拉起贾珩的胳膊,一时也没有多想,像方才下意识撒娇蹭着。
黛玉:“???”
这是送你的吗?
这是单单给她的……
感受到湘云才露尖尖的小荷,贾珩收了收胳膊,笑了笑说道:“云妹妹生来豁达,倒不需此联自勉。”
黛玉闻言,藏在桌下捏紧的手帕,方松了松。
几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秦可卿着人来唤用晚饭。
贾珩和黛玉、探春、湘云离了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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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上,日更八千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王家下帖
内厅之中
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秦可卿、惜春、尤氏、二姐、三姐、平儿一一列座,身后婆子丫鬟侍奉着。
平儿原说自己身份低微,不好就坐的,秦可卿笑着说平儿是客,招呼着平儿坐了。
风流纤巧、温柔和平,遇着性情投契的,殊礼相待,只会显得平易近人,品格高贵,而不会折了体面。
见到贾珩,一道道目光齐刷刷投将过去,原有略有局促的平儿当先起身,轻笑道:“珩大爷,这边儿请。”
说着,就打算引着贾珩坐在自己椅子上。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平儿,笑了笑道:“平儿姑娘,一同坐下用饭,原是家宴,此间并无长辈在,不妨随意一些就是。”
此刻平儿外着青色棉裙,眉眼如画,杏眼桃腮,在贾珩目光打量下,似有些不好意思。
尤氏也笑着打趣说道:“你主子又不在这儿,倒不用你站规矩,坐下吧。”
平儿:“……”
尤三姐凝眸看着容色秀美的平儿,听着贾珩的话,原是家宴,以及自家姐姐口中所言的站规矩,目光闪了闪,嘴角弯起一抹弧度。
平儿出言道谢了,重又落座。
贾珩与探春、黛玉、湘云一同坐下,在丫鬟侍奉下,净罢手。
贾珩问道:“都安置妥当了罢?”
秦可卿笑道:“家具陈设、衣物被褥都置备好了,换了最好的兽炭,断不会委屈了惜春妹妹。”
贾珩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惜春,轻声道:“妹妹,那间院落你觉得可还好?若不合适,再换就是,自己家,哪里住着舒服,就住哪里。”
惜春清丽的小脸,也不知是灯火的映照,还是心情,清冷之色不见,道:“谢谢珩大哥,不用换了,那院落清幽宁静,也很暖和。”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觉得舒适就好。”
之后,贾珩也不多言,众人就是拿起筷子、汤匙,开始用饭。
待用罢晚饭,贾珩又同黛玉、探春、湘云坐了一会儿,黛玉说着要将那一副对联写了来,她好带回去,贾珩应允下来,为其手书了对联。
坤宁宫,殿中,灯火如昼,暖香宜人。
帏幔之后,一队队衣裳光鲜亮丽的宫女,垂手侍立着,为首女官身着图案精美,用料考究的女官服饰。
鹤形铜灯,灯火彤彤闪烁,映照在身上以金线丝织的服饰上,于金光熠熠中,平添了几分华美、富贵之气。
而元春那张丰美的脸蛋儿,在灯火映照下,明媚嫣然,方桃譬李,尤其一张白皙、粉腻的脸颊肌肤,略有几分婴儿肥,倒浑然不似年过二九的女子。
元春听着不远处几位贵人叙话,提及贾珩,明亮的美眸,闪了闪。
这已是她这一二月间,数次在宫中听到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提及贾珩了。
宋皇后、端容贵妃、咸宁公主陈芷用过晚饭不久,此刻围拢着一方小几坐着,品茗叙话。
宋皇后着一身梅花刺绣宫裳长裙,头戴金钗步摇,那张明媚娇艳的脸蛋儿,在听完咸宁公主陈芷叙说完在晋阳长公主府的所遇,就有几分惊异之色流露,说道:“他承诺在五城兵马司给你王兄功曹之职?”
端容贵妃同样投以好奇的目光,这位丽人着天蓝色宫裳长裙,因常年习舞,身段儿不见养尊处优的丰腴,倒是有着不亚于双十年华女子的苗秀,只是眉梢眼角流溢的成熟风韵,提示着这是孕育了一双儿女的妇人。
陈芷道:“他在姑母那里,当着王兄还有表妹的面说的。”
端容贵妃凤眸眸光流转,问着宋皇后,道:“姐姐,这功曹之职有什么说法吧?”
宋皇后嫣然一笑,道:“赏功罚过,这是五城兵马司的核心之事,便于然儿在五城兵马司接触人事,他分明是上了心的。”
她愿以为会给个主簿之职就已了不得,抑或是给个一城副指挥,虽得独当一面,但堂堂天潢贵胄,真的往来于大街小巷,做些沉沦下吏之事?
端容贵妃玉容现出轻笑,轻声道:“等后个儿,姐姐可召进宫,嘱托几句。”
因魏王开府之后,前往五城兵马司的去向,基本为崇平帝确定,宋皇后已可召见贾珩入宫叮嘱几句。
当然,毕竟是外臣,虽说得见,还是需诸般女官陪同。
宋皇后想了想,笑道:“那就这么说了,明天就传口谕……”
忽地瞧见一旁站着的贾元春,心头一动,唤道:“元春过来。”
“娘娘。”元春闻听宋皇后相唤,连忙迈着轻盈的步子上前,福了一礼。
这时,咸宁公主陈芷凝眸看着元春,打量着女官,面上若有所思。
宋皇后许是爱屋及乌,声音轻柔了几分,笑道:“明天,你往宁国府传本宫口谕,就说本宫略备薄宴,为魏王明年开府一事,邀云麾将军贾珩入宫一叙,你出宫传口谕,顺便也与家人团聚下,宫门落锁前,记得回来就好了。”
宋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对元春这等未承恩于上的“大龄宫女”,自是有着处置之权,哪怕打发其回贾家,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元春闻言,心头喜忧参半,柔声道:“多谢娘娘恩典。”
几年未曾归家,也不知家中是何等变化,父亲还有宝玉,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宋皇后笑意盈盈地看向对面的元春,思忖着。
夏守忠不是没有说过让元春侍奉圣上,以之笼络贾家,但明显圣上对贾子钰器重有加,她拉拢,也不能太明显了。
“况,贾家得了外戚之贵,内外呼应,再与本宫平起平坐,又怎么办?”
却说宁国府这边儿,翌日,贾珩用罢早饭,然后就着人去请锦衣府的曲朗过府叙事。
上午时分,外书房之中,贾珩闻听仆人来禀,遂放下手中的笔,唤曲朗进来议事。
不大一会儿,着武士劲装、身形挺拔的青年,长身而入,立定在书案之前,拱手道:“卑职见过大人。”
贾珩笑道:“曲千户,坐。”
说着,绕过书案,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就有仆人奉上香茗,热气腾腾。
曲朗正襟危坐,炯炯有神的虎目中现出疑惑,问道:“不知大人唤卑职有何事?”
贾珩也不饶圈子,开门见山道:“曲千户,忠顺王监修皇陵,有几年了?”
曲朗闻言,想了想,说道:“皇陵自隆治二十一年以后,就一直在修,而忠顺王爷主事,也有十六七年了罢。”
贾珩沉吟道:“你最近让心腹人,去查一查皇陵营造,所用土木石料,采购的哪一家?砖瓦匠人,又是用得哪些人?此事慢慢调察,务必要隐密为妥。”
一般而言,只要是营造大型工程,贪腐工款几乎如影随形,但如果以贪污工款之罪,试图扳倒忠顺亲王,终究差点儿意思。
但如果再加上偷工减料,这可比贪腐工款性质要恶劣多了。
这是不忠不孝,在老爹的吉壤上偷工减料,在以仁孝之道治理天下的礼法背景下,这够忠顺亲王喝一壶的,非死即残。
朝堂衮衮诸公,千夫所指。
先搜集证据,至于谁来爆出来,肯定不会是他,完全可以交给御史。
“纵使没有偷工减料,但仅仅是贪腐一事,也足以让忠顺王焦头烂额。”贾珩眸光深深,思忖着。
如果按着他的想法,自然是想方设法弄死得了,但天子心意若何,也不得不考虑。
曲朗点了点头,心头也是闪过一抹惊异,道:“卑职这就安排。”
贾珩做好布置,也不再继续说此事,转而问道:“我不在的一个多月,陆敬尧、纪英田他们两个,在忙什么?”
曲朗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最近陆大人,似想要插手朝廷整顿两淮盐务之事,往南省派了不少锦衣,说来还和大人月前,从锦衣之中抽调人手南下有关。”
原本陆敬尧自知于东城三河帮一事上,在崇平帝那里失分严重,听闻其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子,都有摇摇不稳之相。
陆敬尧着急上火,听了一位高人的指点,就时刻留意着贾珩的动静。
而贾珩当初为了林如海的安全,曾进言崇平帝,派人手南下扬州,护林如海周全,之后,调拨了一支锦衣卫前往扬州。
这在锦衣府中自然无法做到完全保密,陆敬尧得知以后,心思不由活泛起来,觉得可能是个表现的机会,恰逢近月以来,内阁、六部都在议论整顿两淮盐务一事。
陆敬尧灵光一闪,觉得此事或许是一个将功补过的契机,派了得力人手南下两淮盐场,刺探消息。
贾珩皱了皱眉,道:“陆敬尧此举,只怕会打草惊蛇,先让人密切留意着。”
在他看来,陆敬尧估计是旁观了他以锦衣府探事,在东城三河帮一事上的雷厉风行,在这儿照猫画虎来了。
只是……
“两淮之地,人家经营的铁桶一般,势力盘根错节,说不得下到盐官,上到巡抚,藩台臬司都有打点,锦衣府的力量在神京强大,但到了淮扬之地,力量何其薄弱,弄巧成拙是大概率事件。”
贾珩思忖着,叹了一口气。
真就……我上我也行。
曲朗沉吟了下,道:“大人,卑职手下的人不好盯着陆同知,容易被发觉,卑职向大人推荐一个人,南镇抚司的赵千户,如果由赵兄派人,会隐密许多。”
没有正当理由,盯着上司,北镇抚司一系的人手,一来心有疑虑,二来面孔也熟,容易被察觉。
反而是南镇抚司,专职内部缉查不法,反而行事便宜。
贾珩凝了凝眉,道:“赵毅?”
他与赵毅的交情尚可,其人升任南镇抚司千户也有他出得一份力,只是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托之以腹心。
“赵千户想要拜访大人,但一直得不着机会。”曲朗低声道。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知道这是交好之意。
在他成为一等云麾将军之后,再加上都督果勇营一军,圣眷日隆,打起的政治旗帜,也有了一些号召力。
如赵毅这等旧交,先前还有一些矜持,只帮忙做一些不违背原则的事,但现在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贾珩沉吟道:“他也是老熟人了,他若有此心,就暗中派人留意着陆敬尧,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虽知陆敬尧大概率画虎不成反类犬,但他现在也没理由阻拦陆敬尧的积极表现,因为作为锦衣同知的陆敬尧,遍洒探事监察两京一十三省,为天子分忧,这帮助两淮盐务搜集信息,这是恪尽职守的表现。
贾珩转而又问道:“纪英田呢?”
曲朗道:“纪大人最近倒是没什么事儿,倒是仇都尉,最近在派人手往北边,刺探东虏敌事。”
贾珩面色古怪了下,道:“他因蓝千户被圣上训斥过后,倒是机灵了一些。”
能在锦衣府混的,就没有傻子,这陆敬尧和仇良,分明是在“跟风”他,见他因此得了圣眷,青云直上,就开始寻找“圣眷密码”。
然后,陆敬尧往南,仇良往北。
“不用管,先让仇良忙碌着,但蓝千户那边儿,你要对接好,仇良既这般热心东虏,若他才干优长,明年开春调他到北平去。”
因为经略安抚司下辖军情司,在构建之后,肯定要抽调大量人手,既然仇良这么热切东虏敌事,调任北疆,也算求仁得仁。
李瓒赴任经略安抚司,他作为军情司的首倡者,举荐一两个人,都是随口一提的事儿。
曲朗闻言,面色微顿,心头就是狂跳。
仇都尉一走,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先这样罢,等晚上,我在府中置备了酒宴,你晚上带着赵千户过来一同聚聚。”
自归来之后,他还未宴请果勇营麾下的将校,正好晚上宴请一番,商议整军之事。
“是,大人。”曲朗应命一声,起身,离去。
贾珩坐了一会儿,起身,正要返回内厅。
而忽地这时,就听得外间仆人禀告,道:“大爷,王家大爷来下请帖来了。”
“王义?”
贾珩凝了凝眉,道:“就说我不在,接了请帖,让人打发他回去。”
仆人道:“王家大爷先去的西府,请了政老爷,一同在花厅说要见大爷,还有梨香院的薛家大爷。”
贾珩面色顿了顿,暗道,这个王义分明是故意的,这是担心他不见,先往西府请了贾母,然后请了贾政一同过来,又捎带上一个多半是看热闹的薛大脑袋。
他为贾族族长,不可能连同族的贾政也晾着。
想了想,道:“这就过去。”
花厅之中
王义此刻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品着香茗,一旁坐着贾政,下首坐着笑呵呵的薛蟠。
王义年岁三十左右,一身织工精美的苏锦长袍,外披裘氅,其人身形挺拔,面皮白净,鼻下留着一撮胡须,一双阴沉眼睛望着宁府悬着的中堂画。
上绘苍松白鹤,寓意松鹤延年。
王义对一旁的贾政,笑着说道:“姑父,记得珍大哥在时,这画还是迎客之松,不想只是数月不见,就已物是人非。”
贾政面色就有异样,分明是听着提及贾珍,不好接话。
薛蟠铜铃大的眼珠子瞪圆了,道:“表兄,那还不是珍大哥坏了事。”
贾政明显不想提这档子事,因为贾珍之事,现在东西二府都是讳莫如深,只得岔开话题,咳嗽了下,问道:“你父亲明儿生日,都请了哪几家宾客?”
王义也不想听薛蟠胡诌,目光始终没离贾政,笑道:“咱们家的老亲都请了,北静王爷、南安王爷、镇国公、理国公、他们十来家,我方才都送了请帖。”
贾政点了点头,手捻颌下胡须,笑了笑道:“这些都是老亲,是该请上一请。”
以政老爹的政治敏锐度,并不足以判断其内波谲云诡。
王子腾请北静、南安以及五军都督府的勋贵,正是想借着明日生儿,寻求谈判。
王义又笑道:“还不止了,十二团营游击将军以上都发了请柬,还有户部的梁侍郎,内阁的杨阁老家……这些文官也送了请柬。”
这几天,王子腾也不是没有寻援手,在方冀的建议下,借着去往户部办事,协调京营兵饷之机,王子腾与户部侍郎梁元一起吃了两次饭。
因为王子腾身上的兵部侍郎衔,或许在一些自视甚高的清流眼中,不大看得上。
但梁元以庶务而在户部任官,对出身什么的根本不太放在心上。
两个人在一同吃饭,酒酣耳热之时际,梁元提及贾珩的张扬跋扈,本以为王子腾会维护,没想到还得了附和,于是,一来二去,二人算是结交起来。
梁元牵线搭桥,往内阁首辅杨国昌府上递话,而杨国昌却嘱托王子腾谨守臣职,为圣上好好办事,并未见王子腾。
虽未相见,然而经过几次递话,也表明着支持态度,王子腾心头愈是有了底。
可以说,王子腾已万事俱备,自忖与五军都督府谈判的筹码足够。
这种乐观的心情,自然感染了其子王义。
贾政闻言,果然面带惊讶,道:“杨阁老?他明日也会前往府上赴宴?”
由不得贾政不惊讶,内阁首辅,调理阴阳,礼绝百僚,给王子腾去祝寿?
嗯,想啥呢?
王义见贾政如此反应,目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之色,笑了笑说道:“请柬送到杨府,那边儿已接下了,想来明日应至。”
他却不会说内阁首辅怎么会赴宴?
让其子代劳前往已不错了。
贾政感慨道:“你父素来是有才略的,当年就见着青云直上之势。”
当年贾政、贾赦、王子腾年轻之时,也是在一同交游过的,如今王子腾官儿越做越大,贾政心头未尝没有一些羡慕。
一听这话,王义心头更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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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别等了,虽然我还在写。
第二百九十章 来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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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听得心绪激荡,两个铜铃大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好家伙,自家娘舅真是好大的体面,过个生儿,上门祝寿的宾客,什么王爷、武将,就连内阁首辅都要给面子,登门祝寿,这是何等的权势?
同一时间,荣庆堂中,满堂珠翠,温暖如春,欢声笑语响起在每一个角落。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由着鸳鸯以及琥珀捏着肩头,面上带笑,神情闲适、放松。
下方的绣墩上,王夫人、薛姨妈、凤纨、迎春、探春、黛玉、宝钗、湘云、宝玉等人赫然在座,身后丫鬟随侍着。
十二扇屏风隔断的荣庆堂,婆子、丫鬟垂手侍立着,嗽声不闻。
“义哥儿媳妇儿,有些日子没见了。”贾母笑着寒暄道。
王义的媳妇儿领着女儿,也随着王义来贾府这边儿串门子。
女儿十二岁,名为王姿,小姑娘身量不高,粉腻、娇小的瓜子脸上,不施粉黛,柳叶细眉下,细眸盈盈如水,由凤姐在一旁拉着手说话。
宝玉在一旁不时偷瞧着王姿的脸色,满月脸蛋儿上,有着跃跃欲试之色,想要上前搭话。
暗道,这王家姑娘,看着竟也是个闺阁琼玉。
黛玉身后的紫鹃,轻轻扯了扯黛玉的衣袖,以目示意。
黛玉星眸转了转,这才看向宝玉的神情,见宝玉目光呆呆出神,面上带笑,暗暗摇了摇头。
宝二哥原是这个性子,倒也没有什么出奇。
王姿以往在金陵省居住,也是不久前才至神京。
王义的媳妇儿李氏,则是一个满头珠翠,身着绫罗绸缎的花信少妇,二十八九岁,削肩纤腰,瓜子脸艳丽、妩媚,许是妆容之故,看着多少有几分狐媚之相,笑道:“老太太若得空暇,也过来热闹热闹才是啊,婆婆那里来念叨着你的。”
贾母笑了笑,心头却有几分不悦,按着辈分,也只有王子腾媳妇儿过来拜访的道理,遂问道:“一晃也有小一年没见了,她今儿个怎么没过来串门子?”
李氏笑道:“因明儿个是老爷的生儿,婆婆要接待各家诰命,忙得抽不开身,我说让她歇着,我来筹办,但婆婆偏是闲不住的,还说来的都是京里一二品的太太、夫人,不好怠慢了。”
贾母脸上笑容又是一滞,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虽贾母不知什么是凡尔赛,但听着李氏眉飞色舞地叙说,也有几分不舒服。
王夫人好奇问道:“都请了哪些宾客?”
这一问,可谓正中王义媳妇儿下怀,脸上笑意愈发繁盛,道:“回姑姑的话,就我知道下了请帖的,有北静王爷、南安王爷府上、镇国公,理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这十来家老亲,还有京营那些都督、参将、游击将军这都不用说了,老爷管着京营里的几十万人,这都没说下面的千户,真要全过去了,只怕府上要摆一百桌流水席都不够呢。”
一旁薛姨妈听着,心头欢喜不胜,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笑意,附和道:“这生儿过得真真是气派,体面。”
众人都是附和笑着,这是气氛组。
薛姨妈笑着,然后看向一旁的宝钗,却见自家女儿脸上虽也挂着浅浅笑意,但熟悉自家女儿性情的薛姨妈,还是看出一些不对。
暗道,难道她方才的话,哪里有什么不妥?
宝钗杏眸闪烁,却是捕捉到贾母脸上的神色变化,端起一旁的茶,品了一口香茗,心头倒是有几分了悟。
凤姐丹凤眼笑意流溢,说道:“嫂子,堂兄刚才这是去请了珩哥儿?”
王义媳妇儿笑道:“是啊,老爷对珩表弟可是看重的狠,听说表弟剿寇还京,都迎候到了神京城外,哪天也正好碰到了姑姑和宝钗妹妹吧?”
说着,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点了点头,面上笑意依然,心头却有几分不是滋味。
那天,她还以为兄长是出城迎她来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宁国府这边儿,薛蟠胡思乱想的空当,王义正自享受着贾政的羡慕目光,心头不由愈发欣喜,趁着机会,皱眉说道:“姑父,不是我说,珩哥儿这官儿没当几天,谱儿却是摆的是愈来愈大,前几天,他从外间班师回来,我父亲亲自出城迎他,说为他接风洗尘,结果他倒好,不冷不热的,我就想说,他这是瞧不上我们这些老亲还是怎么着?”
薛蟠插话道:“兄长,不是说珩表兄去进宫面圣了吗?”
王义:“……”
薛大脑袋,你不开口,没人给你上笼头,牵着去卖了!
贾政面色顿了顿,看着王义,道:“珩哥儿性子虽清冷一些,但对一些老亲礼数还是周全的,只是上次封爵,似乎也没来几家亲戚来道贺。”
贾政也不是傻的,这会儿也知道王义是在挑他贾家的理,反过来提及了贾珩当初封爵庆宴一事。
王义脸色一顿,气势弱了几分,道:“当初,父亲不是不在京里吗?”
贾政凝了凝眉道:“好了,那些事儿就先不说了,听说珩哥儿和你父亲同在军中共事,以后该互相提携、扶持才是啊。”
王义听这话就觉得老大不痛快,究竟是谁提携谁?
论起官职来,他父亲是京营节度使,贾珩才掌一军。
就在王义脸色怏怏之时,就听到外间仆人来禀,“珩大爷过来了。”
听着这话,王义一愣,凝眸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颀长,面容沉静的少年,已然迈步而来。
一见贾珩,贾政即刻站起,笑了笑,唤道:“珩哥儿,你过来了。”
薛蟠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面带欣喜,笑道:“珩表兄,你可算是来了。”
昨个儿的事,他都听说了,他妈想送他去学堂,是这位珩大哥坚决不许,并给他指出一条好路子,到舅舅身旁从军为将校。
想着也能领着不少人……
薛蟠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虽说当初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但那是他当时猪油蒙了心,胡乱嚷嚷。
王义这会儿坐着就多少显得扎眼,目光阴了阴,也只得站起身来,看着对面整整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少年,那股不适之感愈发强烈,皮笑肉不笑道:“珩哥儿真是仪表堂堂,常听父亲提及过珩哥儿,如今一见,当真是见面更胜闻名,年少有为啊,年少有为啊。”
贾珩面色澹然,转头看向贾政,疑惑道:“这位是?”
珩哥儿,也是你能叫的?
事实上,东西两府,除却贾母、薛姨妈、王夫人、贾政这些上了年纪的,罕少有人称贾珩为珩哥儿。
王义:“……”
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怒火,虽早就知道这厮小人得志,但见其这幅嘴脸骄横不可一世模样,仍是压抑不住怒火上涌。
贾政道:“珩哥儿,这是你王家表兄王义。”
贾珩瞥了一眼王义,其实他方才听到了王义的一些话。
只有四个字评价,不知所谓!
据他所知,这位王大少并没有混官场,身上捐了候补同知,平时做着生意,同时帮着王子腾在家中迎来送往地交际。
“原来是王家兄弟,不知王家兄弟在那所衙门高就?”贾珩有意问道。
王义:“……”
脸色又青又白,如何不知这是在给自己出丑!
贾政解释道:“你王家表兄在京中做一些生意,身上捐了个候补同知。”
贾珩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在主座上落座了。
见贾珩态度如此“倨傲”,王义面色也有几分冷,语气自就带着硬邦邦,道:“珩哥儿,明个儿是我父亲的生儿,珩哥儿明日还请务必赏光才是。”
说着,将袖中的拜帖重重拍在小几上,分明是带着怒气。
贾政见此,心头“咯噔”一下,目光在王义与贾珩身上来回盘桓,叹了一口气,暗道,年轻气盛。
贾珩冷声道:“明个儿是王节帅的生儿?恐怕抽不开身,我约了李阁老在兵部商议军务,之后事了,还要往五城兵马司以及果勇营处置公务,还请王家兄弟代我向王节帅示意,明日会有一份儿厚礼奉上。”
其实并非单单是针对王家,还真是有事儿,他回来也歇了两三天了,也该坐衙视事了。
至于王子腾的生儿,可去可不去。
红楼原著中第五十二回就有,宝玉曾如是抱怨道:“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
贾珩有理由怀疑王子腾借生儿日大肆揽财,或是拉拢势力。
再说这王义太过傲慢,全无待人接物之礼。
王义一听此言,讥笑一声,道:“知道珩哥儿公务繁忙,但还能忙过政务繁忙、日理万机的内阁首辅?明儿个,五军都督府、十二团营的将校、还有内阁的杨阁老说不得都来赴宴,唯独珩哥儿事务繁忙?”
看着对面那张比自家女儿大不了一二岁的年轻面孔在和自己摆谱儿,心头就是邪火难抑。
其实,王义不会承认,是嫉妒之火在熊熊燃烧。
贾珩才多大?
但其父王子腾亲出神京相迎,最终还被拂了面子。
当然,这也是其人心态没有摆正。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思忖着。
杨国昌,他怎么和王子腾搅合在一起?
记得这位内阁首辅,对王子腾这等武勋的态度一直很冷漠。
“是了,北疆防务渐为武英殿大学士把持,楚党势必要在北面用事,而齐党在边事的话语权会被逐渐削弱,杨国昌为了巩固首辅之位,肯定要寻找军头儿另作支撑,而王子腾许是其物色的人选之一,只是,以这位老狐狸的手腕,会旗帜鲜明的给王子腾庆生儿?这能被满朝文武喷死……”
见着贾珩沉默不语,王义还以为贾珩被自己震到,瞥了一眼贾珩,正待出言,耳畔却响起一把声音。
“送客!”
却是此时,仆人的声音响起。
贾珩这边儿分明已端起茶盅。
不想和这王义多作废话。
其实,这时代端茶送客渐成官场习俗。
王义见此,脸色铁青,只觉一拳轰在空处,冷哼一声。
薛蟠在一旁瞧着,铜铃大小的眼睛转了转,隐有几分明悟。
这是闹将起来了?
所以,究竟是王家表兄家的体面大,还是他珩表兄的体面大?
一时竟有些辨不清。
就在薛蟠思量之时,却听得外间一个小厮,站在廊下道:“珩大爷,宫里皇后娘娘打发了人来传口谕了。”
内厅中的众人都是一怔。
贾珩凝了凝眉,起身,问道:“有没有说是哪位公公?”
暗道,皇后娘娘打发人来传口谕,难道是夏守忠?这位老太监,可是贪财如命,直接勒索钱财。
那仆人应着,转身连忙去了。
过了有一会儿,一个婆子面上喜气洋洋,进来报信说道:“是西府的大姑娘,带着两位女官还有宫里的公公,领着皇后的口谕,说是明个儿,请珩大爷去宫里赴宴呢。”
因是口谕,传谕流程倒也没有多么严格,元春进来之时,因都带着女官,就呆在马车之上,简单叙说口谕内容,便于贾府清理闲杂人等。
否则,皇后宫里的女使让人瞧见,也不大妥当。
王义:“???”
薛蟠面颊潮红,惊声道:“宫里的皇后娘娘,怎么会请珩大哥赴宴?”
贾珩闻言,面色微怔,暗道,元春,她这时候怎么出宫了?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乜了眼一旁脸色变幻,呆立原地的王义。
冷哼一声,倒也不理王义,转而看向一脸震惊之色的贾政,轻声道:“政老爷,元春姐姐出宫传口谕,也是顺道儿回家探亲,这应是皇后娘娘的恩典。”
在他想来,宋皇后以此施恩,多半是因魏王陈然之事而投桃报李。
贾政心绪五味杂陈,竟觉鼻头一酸,连连道:“好好,好啊,这真是天大的恩典啊。”
作为人父,骨肉分离,倏忽几载,如今重逢,心头悲喜交集。
贾珩转过头吩咐那婆子,多唤一些嬷嬷和丫鬟,随着自己去迎元春。
回头看向王义,皱眉沉喝道:“如无他事,阁下还是先回罢,来人,送客!”
这等恶客,没有乱棍打出去,已是给贾政面子了!
王义脸色一顿,怔怔看着对面的少年,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对上那一双冰冷的目光,竟生出一股怯惧,咬了咬牙,在两个仆人的“请吧”的声音中,一甩袖子,灰溜溜而去。
薛蟠见着这一幕,瞪成铜铃的眼睛闪了闪,隐隐明白了什么。
此刻,不仅是贾珩得了信,就连西府荣庆堂中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也听到禀告。
荣庆堂中,正自听着王义媳妇儿凡尔赛的贾母,已然喜不自禁,竟是从罗汉床上坐起,欢喜道:“现在人在哪儿呢?”
林之孝家的笑道:“大姑娘现在东府呢。”
王夫人喜极而泣道:“真真是大恩典了,她一去好几年,我们娘俩儿拢共也没见着几面,可算是回来看看来了。”
林之孝家的笑道:“听说是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让珩大爷入宫赴宴呢。”
贾母笑道:“还是因为珩哥儿,你们听听,皇后娘娘请着入宫赴宴,这是多大的体面。”
李氏、王夫人:“……”
薛姨妈闻言,白净的脸蛋儿上笑意流溢,眼角的鱼尾纹跳了跳,转头看向一旁的宝钗,却见自家女儿微笑不语,杏眸隐见思索之色。
贾母笑道:“鸳鸯,快搀着我过去。”
然后看向迎春、探春、宝钗、湘云、宝玉,笑道:“都过去,见见你元春姐姐。”
一时间,众人都是面带喜色,纷纷离座起身,准备前往东府。
就在这时,又有婆子跑过来说道:“老太太,珩大爷说不必过来奔波,待东府那边儿传了口谕,随着大姑娘过来,一同用饭。”
贾母闻言,点了点头,笑道:“鸳鸯,快吩咐后厨,准备午饭。”
鸳鸯笑着应是去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承骨肉分离之痛
,!
宁国府
花厅之中,薛蟠以及诸般小厮都已前往别院等候,而皆以嬷嬷、丫鬟在两旁侍奉着。
元春身后跟着两个女官,入得厅中,少女柳叶细眉之下的明眸,先是瞧见了贾政,丹唇翕动了下,将到得嘴边儿的“父亲”称呼,咽了回去。
转而,将目光投向着蜀锦锦袍的少年,这才是传给口谕的正主。
贾珩此刻也是第一次见着元春,首先映入眼帘的年方二九的玉人,身量中等,玉容丰润,眉眼温宁婉美,一张脸蛋儿白里透红,肌肤恍若婴儿般娇嫩,似一掐都要掐出水来,粉腻两腮竟有一些婴儿肥,弯弯柳叶细眉下,一双眸若点漆的丹凤眼,明亮熠熠,倒没有凤姐的凌厉,此刻许是与父相逢,带着几分惊喜之色。
“这是典雅、雍容的牡丹面盘。”贾珩心头思忖着。
也不知是不是服饰的加成,虽明知元春年华不及双十,但气质却丽色明艳,温婉可人。
随着身穿女官服饰的少女,开口道:“一等云麾将军,娘娘有口谕。”
珠圆玉润的声音,恍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响起,柔婉如水偏偏因是故作严肃,贾珩瞥了一眼少女,心头不由浮起一句话,庄丽之妍态,婉约之柔美,竟集于一人。
贾珩行了礼,静听其言。
待元春传了口谕,拱手道:“臣,贾珩谨遵娘娘懿旨。”
懿旨不仅皇太后可用,皇后也可用,而除懿旨外,口谕并无皇室男女之限。
口谕内容,无非是请他明日入宫赴午宴,彼时皇后带着魏王陈然相陪,算作为子嘱托之意。
待贾珩应对完,对面的元春,柔声道:“珩弟,在皇宫中就听得我贾家宁府里,出了一位少年俊彦,一直缘悭一面,不想今儿得以相见,不意珩弟竟如此年轻。”
元春说着,看向贾珩,脸上也有几分欣喜,东府子弟为朝廷栋梁,贾家后继有人了。
贾珩面色微顿,暗道,珩弟,怎么有一种又解锁了一个新称呼的感觉?
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女,道:“大姐姐,宫禁森严,如何听过我?”
元春笑了笑,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轻声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时常提及珩弟,故而得闻。”
贾珩道:“圣上皇恩浩荡,娘娘慈恩而望,非如此,我何德何能得其时时念叨?”
元春看着对面少年作感慨之言,笑而不语,暗道一句,真不愧贾家这一代的族长。
这会儿,贾政面色复杂,看向元春,唤了一声。
元春转而看向贾政,眼圈泛红,更咽道:“父亲。”
说着,躬身而下,行大礼参拜。
方才代皇后传旨,为君臣分野,如今则是家眷相见,以女见父,岂能不行大礼?
贾政面色激动,嘴唇哆嗦,说道:“好啊,一晃好多年未曾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想要双手上前搀扶着,又有些不知所措,手悬在半空。
一旁的女官以及元春的丫鬟抱琴,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起元春。
元春这会儿心绪起伏,又不想让随行女官瞧见,眼泪噙在眼眶,泪眼而望,颤声道:“父亲,娘亲和宝玉可还好?”
贾政道:“好,都很好,宝玉也大了,现在在西府,你等会儿见见。”
父女相见,百感交集。
贾珩看着这一幕,面色微顿,摆了摆手,吩咐着侍奉的婆子出了花厅,而抱琴也领着另外一个女官出去等着。
贾珩在廊檐下吩咐着一个婆子,安顿一同出宫的内监,好好招待着,然后又让另外一个婆子去西府报信。
这边儿,贾政和元春叙说着离后之情,父女重逢,虽未抱头痛哭,但也是悲喜交加。
贾珩等了一小会儿,转身返回花厅,看向面色如常的贾政、元春父女,点了点头,道:“老太太在西府得了信儿,想来这会儿已等急了。”
贾政点了点头,笑道:“珩哥儿说的是,这就过去。”
元春眼圈泛红,脸颊上尚有浅浅泪痕,分明刚才已哭过,抬眸见着对面少年,盈盈如水的目光就有几分复杂。
这样年岁不大的少年,处事竟已如此周全体贴。
贾珩道:“大姐姐出一次宫不容易,先往西府见见老太太、太太还有几位姊妹。”
元春螓首点了点,柔和目光落在贾珩脸上,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转头又吩咐一个丫鬟,一边儿言自己往西府去用午饭,一边儿去惜春院里唤上惜春,前往西府荣庆堂。
之后,带着元春、贾政,向着西府去了。
至于旁的事,先让人母女、姐妹团聚之后,再论其他。
荣庆堂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正说笑等待着,其实心头都很焦急,就在这时,外间林之孝家的,满面喜色道:“老爷、珩大爷,还有大姑娘过来了。”
贾母一听这话,站起来,道:“现在人到哪儿了?”
“正在回廊呢,这就过来了。”林之孝家的应道。
“咱们快出去迎迎。”贾母连忙道。
屋内之人,呼啦啦的离座起身,向着荣庆堂外走去。
由不得贾母不热切,当年元春入宫,一晃好多年过去,这是拿着青春年华去维持着贾府的富贵。
贾母为何对二房宠爱有加,这也是原因之一。
薛姨妈、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探春都起身随行。
王义媳妇儿面色尴尬,也不好再坐着,只得拉着自家女儿王姿,随贾母等人向外迎去。
抄手游廊之上,三人身影渐近。
站在廊檐下的贾母,先是唤了一声,“大丫头。”
元春如遭雷殛,凝眸望去,看着贾母,快步行去,近得怀里,就大礼参拜,唤道:“老祖宗。”
另外一旁的王夫人,在一旁捏着手帕,看着自家女儿,鼻头也有酸,泪眼婆娑起来。
不多时,贾母首先哭出声来,道:“大丫头……”
这一下子引动得王夫人落下泪来。
凤姐在一旁笑着劝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老祖宗莫要再落泪了才是。”
薛姨妈也在一旁劝说,贾母才擦了擦泪花,道:“好啊,骨肉分离,今儿个重又团聚,这是宫里天大的恩典啊。”
说着,拉过一旁的迎春、探春、黛玉、宝钗、湘云、李纨来与元春一一相见,叙话自不必言。
而贾珩随着贾政站在回廊下静静看着,目光闪过一抹思索。
他再想着如何把元春从皇宫里“救”出来。
“元春离宫,其实也就是宋皇后一句话的事儿,但这位皇后,会不会为了拉拢我,而故意不放人,甚至……再赐给了儿子?”
念及最后,目光深深。
贾家已卷入过夺嫡之事,好不容易到了他这一代,才现出“翻身”的迹象来,如何还能再卷入这等祸事?
天子富有春秋,夺嫡之事还早着呢。
“皇后应该短时间不会这么做,但我需要表明态度,否则真乱点鸳鸯谱,还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明天的宴会,还真得去赴了。”贾珩思量着。
元春不管是承恩于上,还是为某位皇子的侧妃,都不符合……以他为领导核心的贾家利益。
彼时,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就要压倒东风!
“此事需得绸缪一番,关键是需要得到元春的理解和配合。”贾珩看向元春,思忖着。
而就在这时,贾母笑着看向贾政和贾珩,唤道:“赶紧过来,站在哪里冷着呢。”
贾珩点了点头,与贾政进入荣庆堂中,纷纷落座。
就在说话的空当,惜春也带着丫鬟、婆子从东府过来,与元春相见,叙了一番契阔,坐在迎春之畔,而后,将一双清冷的明眸,若有若无地落在贾珩所在。
这会儿,贾母拉着元春的手,笑道:“你这次出宫,可太不容易了。”
元春柔声道:“这是得了娘娘的恩典,说是给珩弟赐宴。”
这话一出,贾母看了一眼在一旁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王义媳妇儿,笑道:“这是有什么说道吗?”
王义媳妇儿脸色变了变,脸上的笑意愈发不自然。
凤姐笑道:“我瞧着也稀奇,皇后娘娘亲自下帖来请,我活这般大,还没遇上这么一遭儿。”
因贾琏以及昨天惜春一事,凤姐这会儿自是迅速找到自己的站位,在一旁烘托气氛。
元春斟酌着言辞,开口道:“皇后口谕说了,皇三子魏王明年开府,让珩哥儿进宫见见。”
贾母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着贾珩道:“明个儿是宝玉他舅舅的生儿,你这要往宫里,错开不错开?”
此言一出,一双双目光齐刷刷看向贾珩,只是宝钗还是看了自家表嫂的脸色,见其脸色难看,暗道,心头未必快意了去。
贾珩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道:“明个儿约了兵部的李大学士议事,回来还要坐衙视事,原是连去王府庆生儿都一时抽不开身的,方才都和王家兄弟说过了,但现在,明个儿只能先入宫赴宴,再作其他计较吧。”
贾母皱了皱眉,佯怒道:“只你是个忙人?朝廷才封了没多久的爵,就不能在家歇几天,陪陪家眷?”
王义媳妇儿,紧紧攥着手帕,一旁的王姿转头疑惑地看向自家娘亲,不大明白自家娘亲为何怏怏不乐了起来。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凤姐,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笑了笑道:“珩兄弟,是啊,朝廷的差事重要,但家里的事儿也不能落下了。”
薛姨妈笑着附和说道:“若是不操劳、能干一些,也断不会年纪轻轻就升着二品武官儿。”
薛姨妈倒没有想什么,只是见着气氛热烈,捧上两句。
贾珩道:“对我贾家,皇恩不可谓不浩荡,正是兢兢业业,用心任事之时,不过,如今宫里来召,也只得先往宫里。”
凤姐笑道:“老祖宗,您听听,许是这样忠于王事,宫里才看重珩兄弟给什么似的。”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荣庆堂中被欢声笑语充斥着。
元春笑道:“珩弟之恪勤勇毅,纵是在宫中,也常为圣上和皇后娘娘赞誉,都是赞不绝口的。”
贾母一听这话,问道:“宫里竟也知珩哥儿的名声?”
元春轻声道:“珩弟在神京城中名声煊赫,虽隔着深宫高墙,也能听到忠勇之名。”
荣庆堂中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一时间,就是面面相觑。
凤姐笑道:“老太太忘了不成,宫里赐膳都赐过一回,上次那皇后娘娘亲自下厨的桃花酥?”
贾母作忆起之状,笑道:“瞧瞧,我这是记性小、忘性大,是上回封三等将军爵那次,你们姊妹几个还尝了呢。”
说着,目光扫过探春、惜春、迎春、黛玉……最后还是没忘了掠过王义媳妇儿的脸上。
湘云笑道:“姑祖母,我没吃过呢。”
王夫人还好,薛姨妈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去看一旁自家女儿的脸色,见宝钗脸上也见着异色。
显然之前并不知晓。
薛家母女纵然使下人打听着贾珩的一些事迹,但毕竟初来乍到,总有一些细节遗漏不知。
比如,宋皇后亲自下厨的桃花酥被崇平帝赐给贾珩。
薛姨妈笑道:“天下至尊至贵的人亲自下厨做的点心,这……珩哥儿真真是了不得。”
宝钗细眉弯弯,杏眸凝视着那在众人议论声中,面色澹然,气定神闲的少年,如水目光盈盈波动。
迎着一众目光,贾珩充分践行了一个合格工具人的角色,道:“都是圣上恩典,皇后娘娘垂怜。”
见着“你一言我一语”的“炫耀”场景,王义媳妇儿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只觉如坐针毡,想要离去,但这会儿也不大行,只能听着几人叙话。
好在这时,贾母吩咐着鸳鸯,道:“时候午时了,准备了午饭,一同用些。”
这时,王义媳妇儿连忙起身,强自笑道:“老太太,太太,家里还有事,我还需回去帮衬着,少陪了。”
贾母挽留道:“义哥儿媳妇儿不用了午饭再走?”
虽不喜方才这王义媳妇儿说话“张扬”的样子,但亲戚来了一回,如果连饭都不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贾家无待客之礼呢。
王夫人、薛姨妈也纷纷出声挽留。
王义媳妇儿笑道:“老太太,大姑娘正回来,正是一家团聚之时,再说,孙媳妇儿还要往几家送着请帖,接迎诰命,实不好多留了。”
见其执意要走,贾母虽心头不悦,但大喜的日子也不好表露出来,对着一旁的凤姐道:“凤丫头,代我送送义哥儿媳妇。”
凤姐笑着,领着平儿去了。
待王义媳妇儿与其女去了,荣庆堂中继续喧闹起来。
元春和宝玉、探春、惜春、李纨说着话,又与王夫人母女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开始用着午饭。
之后,重落座品茗叙话。
元春这边儿,拉着宝玉的手,环顾着周围一张张笑脸,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田舍之家,齑烟布帛,得遂天伦之乐,今居深宫,骨肉分离,终无意趣可言。”
贾母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大丫头,这些年,苦了你了。”
王夫人劝慰道:“这些年,是为娘苦了你啊。”
薛姨妈、凤姐也是齐齐出言劝慰。
然后就在这时,“咳咳……”
却听得一声战术性清嗓。
众人齐刷刷投将过去目光。
贾珩放下茶盅,面容沉静,声如金石清越,道:“大姐姐若想常序天伦之乐,与姊妹一同生活,可求了皇后娘娘恩典,从宫中归得家中,也不是不行的。”
元春:“……”
贾母、凤纨、四春,钗黛:“???”
宝玉眼前一亮,想要说些什么,但想起贾珩的可怕,忙拿起手堵住自己的嘴巴。
王夫人眉心直跳,脸色倏变,急声道:“这……这怎么可以?”
宝钗同样凝眉看向贾珩,杏眸眸光流转,隐有思索之光。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珩神色自若,道:“当然,这还要看大姐姐的意思,只是我为贾族族长,以为如今我东西二府子弟,气象更始,炯然有前,于富贵荣华,功名利禄,可立功于社稷而自取,已不需大姐姐再承骨肉分离之痛。”
有些话贾珩也没有说得太透,弦外之音是,我贾族族长以为,我贾家不需以女子入宫,而谋外戚之贵,蹉跎年华,苦熬青春。
如是旁人说这话,许是会面临嘲讽,你说得轻巧!
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贾珩当初一封《辞爵表》,海内闻名,不及数月,就屡立殊功,官居二品,爵封一等云麾将军,这话说得就顶天立地,振聋发聩。
一时间,荣庆堂半晌无声,落针可闻。
第二百九十二章 是祸非福
荣庆堂中
一道道目光紧紧盯着那先前缄默少语,如今面色澹然的少年,心头无不涌起一股震撼。
事实上,这种贾族子弟如何的话,除了贾珩这种族长,旁人还真没法说。
唯有贾珩,肩负繁荣家族之任,光耀门楣之责,才有立场说出这番“不需女子求富贵”的顶天立地之言。
至于底气,还有什么比年纪轻轻,就官居二品,海内闻名,圣眷隆厚,百官瞩目,更有说服力的吗?
薛姨妈面色震惊,她是不是会错了意?
怎么珩哥儿说着说着,要让元春丫头从宫里回来,这好不容易送进宫的,怎么又送出来了?
宝钗那张白璧无瑕的脸蛋儿上同样有着异色流露,耳垂上的杏仁耳坠轻轻摇晃着,秀美双眉下的莹润目光,神色复杂难言,看着那气度沉凝,目光清正的少年。
什么入宫待选,人家就不图这个,自立自强,不谋外戚之贵。
这是何等的男儿气魄?
问题在于,人家还不是志大才疏,而是切切实实,身体力行。
“以庶族旁支之身,官居二品,位高爵显,而年岁却又不及二八之龄,纵观青史,只有一些王侯将相,在开国之初,才有这番际遇。”
宝钗也是读惯了书的,念及此处,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另外一旁的探春,英媚的大眼睛,明眸焕彩,恍有流光熠熠,痴痴地看着那面容清隽的少年。
自是听懂了贾珩言外之意。
一时间,许是心绪激荡,呼吸急促,以致白腻的脸颊嫣然如桃。
这是她的珩哥哥,顶天立地,富贵荣华,不假他人之手。
不恩祖荫,功名自取不说,也不需女子亲事去谋贾族富贵。
想大姐姐自她没多大之时就入了宫,一晃儿好几年了,现在都还没个结果,苦熬青春,骨肉分离,这何时是个头儿?
黛玉罥烟眉微微蹙着,秋水明眸则一瞬不移地看着那少年,哪怕已知其人非常人可比,仍有几分动容。
湘云粉嘟嘟的苹果圆脸儿上,难得一见的现出严肃之色,虽然她听大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凤姐、李纨同样神情不一而足,目光或惊异,或疑惑地看着那少年,心头已不知说什么才好。
总有一些人,你视若珍宝,孜孜以求的,人家视若粪土,不屑一顾。
惜春小脸儿上现出怔怔之色,捏着手帕,心思复杂莫名。
而元春静静看着那少年,同样面色动容,丹唇轻轻颤抖着,抬眸之间,恰恰迎上那一双平静如水的目光。
一时之间,心头五味杂陈,眼睛就有些泛热。
谁愿在那样不得见人的去处,一待许多年?
事实上,去宫中可不是一定就承恩于上,元春一入深宫,需得伺候贵人,与丫鬟几无二致。
元春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那张丰润的脸蛋儿,真想开口应了贾珩。
然而,就在这时,王夫人脸色阴沉,皱眉道:“珩哥儿,大姑娘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女官,正自倚重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宫,归家团聚,现在听珩哥儿这么一说,却想着归家,只怕皇后娘娘还以为我们心里藏着怨气呢。”
好你个贾珩小儿,狐狸尾巴这是露出来了!
她家大丫头,好不容易得了皇后娘娘信重,现在你个心藏奸的,担心西府风头盖过你去,一门心思就想搅黄了?
若她家大丫头归家,几年的苦熬,都前功尽弃,再说出宫,还能许到什么好人家?
若得天幸承恩于上,她的宝玉以后就是国舅爷,而她则是皇帝的岳母,你什么一等将军、三等将军,统统不够看!
贾珩面色沉静依旧,轻声道:“太太多虑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宽宏雅量,如闻大姐姐骨肉分离之痛,只会慈恩垂下,成全孝道,怎么会有其他想法?太太这话,岂不是小觑了天下至尊至贵的皇后娘娘?”
王夫人闻言,脸色倏变,心头生出一股惊惧。
她何时小觑了皇后娘娘?
情知对面少年口舌之利,暗暗咬牙,不与其分说,转而看向一旁的元春,柔声问道:“这事,难道不会犯着忌讳?”
元春闻言,玉容上的笑容凝滞了下,一颗心直往谷底沉去,声音纤弱几分:“此事,终究还是要看娘娘的恩典。”
王夫人听着自家女儿模棱两可的话,心头多少就有些不快,但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逼迫自家女儿表态。
整得像她不顾女儿,上杆子攀龙附凤一样。
此刻,荣庆堂中,李纨、凤姐、薛姨妈、宝钗等人,都是默然不语,心头有着几分明悟。
暗道,太太想要和天家结亲,当皇亲国戚。
都不是傻子。
尤其是薛姨妈,心思复杂,毕竟,她家宝钗连名都报不上。
就在这时,却见贾珩看向贾母,问道:“老太太以为呢?我瞧着大姐姐在宫里也有不少年头儿了。”
言外之意自是,这么多年了,该有喜信,早就有了。
这样纠缠,有意思吗?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容后再议罢,你如今为族长,族里的事儿也该由你操持着,等会儿,你和大丫头,还有宝玉他老子娘,都好好商量商量。”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说。
贾母多半还是心存幻想,而王夫人则是……痴心妄想。
只是苦了元春。
从目前来看,因为他的出现,天子没有纳元春为妃的利益动机,但留在皇后身旁,元春的归宿就如一颗棋子,随意可摆弄。
万一,宋皇后脑子一热,许配给皇子之流,反而将贾家带入不利之境。
“所以,关键还是元春的态度,如她愿意出宫,皇后那里,我也好说话。”
这般一想,抬眸望去,正对上那张芙蓉玉面,一双柔弱如水的目光,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分明顾忌着什么。
不得不说,柳眉弯弯,美人凝睇,欲说还休,颇令人心弦触动。
贾珩神情默然,心头叹了一口气,重又端起一旁的茶盅。
元春多半是不想待在宫里的。
道理很简单,鬼知道自己能一定会被封妃,而不是成了大龄宫女后,被“优化”出去?
“况,原著之中,哪怕是元春封了贵妃以后,也是不大快意的,省亲之时,贾家全部在笑,唯元春眼中有泪光闪烁。”贾珩念及此处,再看那粉面丹唇的少女,心头浮起一段判词,“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见着一段悲剧而漠然以视……
经了劝元春归家一事,荣庆堂的气氛多少有些古怪起来。
好在有凤姐在一旁活跃着气氛,拣一些好玩的事儿来说,不多时,欢声笑语重又笼罩着荣庆堂。
元春则与宝玉低声叙着话,姐弟虽几年未见,但感情很是深厚。
“宝玉,最近读书了没有?”元春轻声细语问道。
此言一出,原本都在谈笑的众人,脸色微变,多有异样。
迎着元春的问话,宝玉满月脸盘儿上现出笑意,低声道:“读了。”
原在一旁品茗不语的贾政,闻言,冷哼一声,道:“当着你大姐姐的面,快别说读书,否则,连我都要羞死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竟学一些精致的淘气!”
宝玉一缩脖子,如丧考妣。
元春:“???”
贾母恼怒道:“一天天,就知道凶宝玉,比着以前,宝玉长进许多了,昨个儿不是还听着珩哥儿的话,读着一本书?”
宝玉弱弱道:“《春秋》,是珩大哥布置了功课,让写读后感来着。”
元春闻言,喜上眉梢,珠圆玉润的声音中流溢着欢喜,只是品着读后感三字,目光渐渐浮起疑惑之色,转头看向一旁的贾珩,柔声问道:“珩弟,读后感是什么?”
贾珩道:“给宝玉布置的功课,我上月离京月余,宝玉就不大往学堂去了,就想着,他纵不上学,也要读些书才是,春秋为五经之一,他将所思所想记下,日积月累,总有进益。”
元春螓首点了点,望着那神情从容的少年,目带感激,柔声道:“我这个弟弟从小不大喜欢读书,有珩弟能提点着他,真是他的福气。”
眼前少年书就的《辞爵表》,她也是默诵的。
宝玉能有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族兄耳提面命,这是求都求不来的机缘。
贾珩道:“大姐姐知书达理,若是一直教导宝玉,想来他也能好好读书,不至厌学如此。”
王夫人在一旁听得脸色发黑,捏着佛珠的手指骨节发白。
指桑骂槐,这是在说她没有教好宝玉?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言。
众人叙着话,直到过了一会儿,贾母吩咐一声鸳鸯。
在鸳鸯的引领下,贾珩唤上了元春,王夫人也拉着起身随同,在贾母院落里的一间厢房里,几人落座叙话。
鸳鸯在一旁递上香茗,然后徐徐而退至屏风后。
贾政面色凝重,开口问道:“珩哥儿,宫里的事儿,你是个什么主张?”
其实,在贾珩为一等云麾将军之后,东西两府的话语权已渐渐挪移至东府。
比如,元春在宫中一事,贾珩就不好插手,反而是西府的贾赦,在往宫里不停使着银子。
因无外人,贾珩索性打算言明利害,反问道:“政老爷,当年送大姐姐入宫,是谁的主意?”
贾政愣怔了下,解释道:“是琏儿他父亲的主意,不过,老太太也是应允的。”
贾珩看了眼气质端丽的元春,叹道:“这一晃眼几年了,也没个准信儿,一直这样苦熬,想来也不是办法,我观当今圣上忙于国事,这二年都不把心思放在选秀上,况时过境迁,如今和当初我贾府声势颓靡不振的局面也大不相同了,再让大姐姐在宫中苦熬一个缥缈的机会,实无必要。”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
一听这话,王夫人心头一慌,急声道:“老爷,大丫头去宫里好几年,万一是个有福气的……”
“二太太都说是万一了。”贾珩摇了摇头。
王夫人:“???”
贾珩看向王夫人,沉声道:“二太太,我贾家一门双国公,而宝玉他舅舅,也掌着京营十几万人,我又掌着五城兵马司这等要害之地,还管着兵权,如我贾家再谋外戚之贵,只怕藏着大凶险!二太太切莫图一时之荣华,而置王家与贾家老少安危于不顾。”
王夫人:“……”
怎么说着说着,就牵连着贾王两族的性命安危了!
元春闻言,玉容倏变,猛地凝眸看向贾珩,愈品愈是……后怕。
贾政却听出其中的凶险,点了点头,说道:“珩哥儿所言不差,我贾王两家掌着京营、五城兵马司,再成了皇亲国戚,天下的好事儿都落在一家头上,只怕是祸非福啊。”
王夫人听着贾珩做如此言,心头堵得慌。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思量一番,似乎又有一定道理?
可……宝玉是能做国舅爷的啊。
贾珩说完,抬头看向元春,轻声道:“大姐姐,你如何作想?”
元春在一旁安静听着,这会儿,被对面少年那双灼热的目光盯视的多少有些不自在,丰美、温婉的脸蛋儿上有着几分柔弱,轻声道:“我……我听族里的。”
如今的元春,还未被加封贤德妃,还没有到可以无视宗族的意见的地步,况且当年元春入宫,原就是为了重振贾府,现在……
在元春眼里,贾府都振起来了!
贾珩道:“那我回头想个法子,向皇后娘娘讨个恩典。”
向宋皇后开口讨恩典倒不难。
当然不是,“皇后娘娘,你也不想让然儿在五城兵马司受欺负吧?或是这份工作对然儿很重要。”
而是寻找时机,以防变数。
还有一个问题,元春出宫之后又该怎么办?
这年龄也不小了,能找到合适人家嫁出去?
这比傅秋芳年岁都大……
这会儿,王夫人目光郁郁,只觉皇亲国戚之贵,正在一点点离自己而去。
瞥了一眼贾珩,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恨意。
都是这个珩大爷,一通花言巧语,怎么突然就……是祸非福了?
你掌着兵权,担心受着猜疑,难道就可以断了她家大姑娘的富贵之路!
不行,她必须想想办法才是,明个儿去寻寻兄长,看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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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并无高下
见贾政赞同,王夫人默认,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政老爷,二太太,我想和大姐姐单独说几句话,问一些宫里,还有我族这些年的事儿。”
王夫人:“???”
贾政闻言,点了点头,道:“你为族长,应该的。”
元春柔声道:“正有一些事情,向珩弟讨教。”
王夫人也不说其他,看了一眼贾珩,随着贾政离了厢房。
一时间,厢房中就剩下贾珩与元春二人。
贾珩看着对面年方二九的少女,四目相对,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姐姐这些年,是第一次回家吧?”
元春微微错开视线,望着贾珩身后的屏风出神,须臾,丹唇轻启,幽幽道:“自当日被送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倏忽数年,这还是借了珩弟的光儿,头一遭儿回来,而一晃眼间,昔日牙牙学语的姊妹,业已长大长人,青丝乌发的父母,可见两鬓微霜……”
这话,几有“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之态,贾珩凝眸,不由多看了一眼方桃譬李,珠圆玉润的少女。
他记得元春颇有才华,不仅能弹琴,还能作诗。
元春说着,抬起一张妍美、温婉的脸蛋儿,看着贾珩,明眸中似藏着星月,明亮熠熠,惊喜道,“还有珩弟,顶门立户,使我宁荣二府后继有人。”
眼前少年,以功劳封爵一等将军,深得圣眷,就连皇后娘娘也设宴笼络,贾族声势复振矣。
贾珩说道:“如今族里,虽不敢言如宁荣二公在时,但也不需大姐姐在那深宫苦熬,求得一线渺茫之机。”
元春点了点螓首,脸上流露出喜色,只是片刻后,就有几分怅然若失。
贾珩想了想,轻轻道:“大姐姐难道在忧心出宫之后……的姻缘之事?”
他觉得元春在宫里也是见过世面的,不可能再如豆蔻年华的少女,羞于提及婚事,落落大方,简单说说,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然而这轻声之语,却恍若一颗石子落入心湖,圈圈涟漪见生,元春被一下子说中心事,白里透红的脸颊就有几分滚烫,明眸嗔恼地看了贾珩一眼,羞愤道:“珩弟,你……你怎么能……”
不过转念想想,对面少年是族长,又是成了家的,说婚事虽有羞涩,但也并无不妥。
贾珩面色沉寂,清越的声音如水平静,道:“大姐姐因我贾族而入宫,姻缘之事,已不是大姐姐一人之事,况我素来觉得姐姐落落大方,纵是提及这些,应也没什么吧。”
许是贾珩那平静如水的声音,将那一丝女儿家的羞涩冲淡了许多。
元春凝睇看向对面面容清隽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是没什么的,终究不是小姑娘了。”
默然须臾,似自失一笑,续道:“如我这般,芳华不再,人老珠黄……”
“大姐姐……”
贾珩面色古怪,连忙出声打断,抬眸看向对面自伤自怜的少女,说道:“大姐姐端庄娴静,宜室宜家,正是芳华之龄,不必妄自菲薄。”
如按着原著,元春被加封贤德妃,自有过人之处,再说也只是年过二九,正是芳华之龄。
只是,元春擅操琴道,一般而言,懂艺术的人也有多愁善感的情绪。
否则也不会说出,“骨肉分离,终无意趣可言”
元春看了一眼贾珩,抿了抿丹唇。
她都不知缘故,怎么就和这少年提及自家婚事起来?
可也不知是对方亲切自然的态度,还是对方是贾族族长的身份,她竟并没有多少羞不可抑。
贾珩沉吟片刻,道:“其实,皇后之子开府,或许会赐女官,但多为侧妃。”
有些事,需得提前给元春打预防针。
如果出宫之后,再过一段时间,王夫人再说什么哪怕为藩王侧妃,也未尝不是一条富贵之路,元春再生出一些埋怨来。
元春闻言,颦了颦秀眉,柔声道:“珩弟,是说魏王?”
一时间,心头浮现一个面容阴鸷的少年。
贾珩面色凝重,说道:“魏王明年开府,但大姐姐,我贾府并不打算再卷入夺嫡之争,希望大姐姐体谅,况,我与魏梁二王接触过,观二王性情,并非良配。”
元春久在深宫,对夺嫡之事应该是知道利害的,至于对魏梁二王的评价,他点到为止。
元春心头微震,品着“并非良配”四字,隐隐明白了什么。
身为贾族之女,自然要以宗族为要,而贾珩作为舵手,如果不看好魏梁二王,她也不能心有旁念。
元春轻声道:“夺嫡之事,是有大凶险,不过,珩弟多虑了,我为皇后娘娘女官,倒知娘娘心思,其与魏梁二王择妃,为适圣上心意,就不从武勋而选。”
崇平帝猜忌心重,自己位置才坐稳,怎么容忍成年皇子再和武勋勾连,宋皇后素来善于揣摩上意,不会犯这般忌讳。
贾珩微微颔首,道:“夜长梦多,大姐姐还是早些出宫为好。”
元春:“……”
端丽、妍美的玉人明眸闪了闪,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对面少年,比她都上心出宫之事?
想了想,可能是……明哲保身。
“如他这般年纪,就已是一等将军,手握重兵,如欲求得善终,是需谨慎避祸。”
元春思忖着,觉得有些把握到贾珩的心思。
两个人又话了一会儿家常,贾珩说道:“大姐姐,先这样罢,明天,我再见机行事。”
与元春议定出宫之事,贾珩也不多作耽搁,重又回到荣庆堂,剩下的时间,都留给了元春与其父母叙话。
荣庆堂中
贾珩重又进来,迎着贾母以及凤纨、薛姨妈、宝钗、湘云、探春、迎春、惜春、黛玉的目光,点了点头,落座下来。
贾母急声问道:“都说好了?究竟是怎么个主张?”
贾珩道:“大姐姐在宫里熬了这些年,瞧着也没个结果,求个恩典归家罢。”
他觉得贾母应该是能抹开这个弯儿的,况且,这么些年过去,一直没喜信儿,攀龙附凤的热切情绪,也该凉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贾珩先前让戴权在宫里使了一把子力气,夏守忠将元春安排到宋皇后宫里,还是给予了贾母、王夫人一些渺茫的希望。
但,最终又没听着什么信儿,终究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当族长的,老身知道向来是有心气的,大丫头她呢,这些年苦了她了,如今能得出宫,也是她的福气,只是……总要给她寻个好归宿才是。”
贾珩凝了凝眉,沉吟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还需慢慢物色品才兼备之人,不过现在说这些,言之尚早,纵是出宫,也可与父母姊妹团聚二年,再出阁都不迟,以我家之门第,不管是翰林词臣,还是军中将校,都只有旁人高攀的份儿。”
贾母:“……”
薛姨妈笑道:“珩哥儿说得对,论家世只有旁人高攀的份儿,论品貌,也是天仙似的人物,我瞧着大丫头离家这么久,是得好好团聚团聚才是。”
贾母笑了笑,说道:“年岁也不小了,不管怎么说,亲事早些定下来为好。”
贾珩道:“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总要好好挑选才是。”
元春许个什么人家,他其实也无法保证。
这谁能保证?
京中权贵人家,适龄得几乎没有,小门小户,估计王夫人也看不上。
主要一来年龄不小了,年方二九,过了年虚岁都二十了,不是说老姑娘,而是错过最佳婚配之龄,只能挑剩下的了。
二来,遍观京城王孙公子,也无入他之眼者。
其实,不仅仅是元春,如宝钗今年也有十三岁,再过二年就要订亲,待选一事失败后,也要提前物色,而金玉良缘的风声,估计过了这个年,也该放出去了?
贾珩念及此处,转眸看了一眼宝钗,只见脸若梨蕊、身姿丰美的少女,正稍稍侧歪着螓首,凝神静听着他和贾母叙话。
这猛地一回头,倒将宝钗杏眸微动,泛起一抹慌乱,再结合着少年方才的“女怕嫁错郎”之语,芳心一跳。
这珩大哥,几个意思?
贾母闻言,心头松了一口气,又道:“珩哥儿,现在依你这族长的意思,你大姐姐都出宫了,以后她的婚事,你需得帮着留心,家世什么的可不论,但人品、前途总要是好的。”
在贾母印象中,贾家老亲的那些年轻子弟,与元春同龄的,不是早早成亲,就是不大合适,贾母一时间也觉得麻爪,因此让贾珩这个在外间做事的帮着留心,也在情理之中。
贾珩道:“此事,我会格外留心的。”
薛姨妈笑道:“珩哥儿在外面为官作宰的,认识那些有能为的王孙子弟也多一些,比我们这些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见识广了去。”
贾母笑了笑道:“珩哥儿办事儿,那是从来没有差错的。”
众人附和说笑着。
贾珩面色澹然,端起一旁茶盅,低头品了一口,并不接话。
见贾珩面色默然,似不欲深谈,凤姐在一旁岔开话题,又和贾母提及了明日王子腾过生儿一事,众人又是谈笑起来。
贾珩这边儿坐了一会儿,暮色渐沉时分,王夫人、元春、贾政也再次进入荣庆堂,与贾母作别告辞。
元春近前,脸上带着依依不舍,行大礼,柔声说道:“老祖宗,时辰不早了,我也当回去了。”
贾母上前搀扶住元春,眼圈又有些泛红,嘱托道:“大丫头,在宫里要保重身子啊。”
这边厢,李纨、迎春、惜春、探春、钗黛、宝玉纷纷上前劝说、叙话。
祖孙、姊妹都有些舍不得。
宝玉深情唤道:“大姐姐。”
元春转头看向宝玉,一双明眸也噙着点点泪光,柔声细语道:“宝玉以后当好好读书,遇事多多向你珩大哥请教。”
宝玉唯唯诺诺应着。
“老祖宗和母亲,不必相送,平添伤怀。”元春轻声说着,转而看向一旁的贾珩,一双晶莹明眸带着期冀之芒,道:“珩弟,我回宫了。”
贾珩道:“我去送送大姐姐。”
贾母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去罢,鸳鸯你也代我送送。”
这会儿,湘云、探春两个也开口要去送,宝钗杏眸微动,对一旁的薛姨妈说着也去送送这位大姐姐。
最后探春还拉上了黛玉,惜春也带着丫鬟起身,既是相送,也是返回东府。
贾母皆一并应允了。
因为元春传口谕的马车停靠在东府,只能先往东府,一直将元春送上马车,贾珩这才折身返回。
回到书房,贾珩看向湘云、探春、惜春、以及黛玉、宝钗,吩咐着晴雯奉上香茗,书房中温暖如春,倒也不显寒冷。
探春轻声道:“如非兄长,姐姐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呢,在宫里,要伺候那些贵人,不敢说错一步,走错一步,长年累月不见亲眷,也不知这些年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黛玉、惜春二人闻言,无不面有戚戚。
宝钗则是抿唇不语,如果是她,她也不知能否受得那般冷寂、孤苦的煎熬。
入了宫,就一定能为妃吗?
湘云苹果圆脸上少有的认真,歪着脑袋,清脆道:“可那等见不得人的去处,天下怎么还有那般多女子想要进去呢?”
宝钗抿了抿樱唇,杏眸凝起,深深看了湘云一眼,但最终落在对面的少年脸上。
贾珩笑了笑,目光欣赏地看向娇憨可爱的湘云,道:“云妹妹问的好,历来女子以夫为贵,天下如论富贵,还有比那朱檐红墙之内更尊贵的所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心如是,也无可指摘。”
如果眼前几人中,最有事业心的,应该是宝钗,毕竟,以女子之身,可是写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诗句。
所以,湘云这番言语,不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虽宝钗并非小性之人,但总归不妥。
湘云嘟了嘟嘴,俏声道:“戏文上都说,那地方勾心斗角,人心鬼蜮一般,每天想着这些都要累死了,纵是富贵荣华,也了无意趣可言,倒不如粗茶淡饭,闲云野鹤了。”
宝钗秀眉下的明眸闪了闪,端起茶盅的手轻颤了下,送至唇边,呷了一口。
探春笑着打趣道:“云妹妹是个恬淡的,有古之伯夷、叔齐的志向和美德。”
贾珩笑了笑,道:“贤哉,云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云不改其乐。”
这话自是拿湘云打趣,只是湘云的闲云野鹤之言,却想起一句诗“寒塘渡鹤影”。
湘云闻听贾珩之言,如海棠的脸颊嫣然如霞,羞道:“珩哥哥也打趣我,我那里和那些圣贤可比?”
黛玉罥烟轻笑道:“怎么比不了,云妹妹这个云字就有说道呢。”
迎着贾珩的微笑目光,黛玉心尖儿微颤,脸上带着笑意,竟有浅浅酒窝现出,星眸向上瞧着,带着几分俏皮,柔声道:“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里不是有一个云字吗?”
宝钗杏眸眸光流转,轻笑道:“颦儿才思敏捷,还真有个云字呢。”
贾珩笑了笑,说道:“闲云野鹤也好,鲲鹏扶摇也罢,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只要不伤天害理,正道直行,并无高下。”
宝钗闻言,凝眸望去,目光渐渐复杂。
------题外话------
第二更别等,需要理一下思路,思路有点儿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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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侍奉双亲,以全孝道
宝钗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年,品着贾珩的话,一时心绪微动。
原本因为湘云随口之言,而引起的一些不适和异样,尽数消失。
事实上,如贾珩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往往很难做到这样的中正平和,豁达通透。
探春笑道:“云妹妹,总不能要求天下之人都去做那安贫乐道的隐士吧?”
湘云点了点头,想了想,脸上见着认真之色,说道:“珩哥哥这话也没错。”
贾珩笑了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
几人说笑着,过了一会儿,秦可卿唤人来用晚饭。
席间用饭,并无特殊之事可记,倒无需赘言。
翌日上午,贾珩用罢早饭,骑上马,就往宫中行去。
宫苑红墙之上尚见皑皑积雪残留,寒风抚过枝桠光秃秃的梧桐树,发出沙沙之音,贾珩入得宫中,随着引见的嬷嬷、宫女,来到廊檐下等候。
坤宁宫,殿中温暖如春,香气扑鼻。
宋皇后正在与咸宁公主陈芷叙话,下方廊柱帏幔之畔,嬷嬷、宫女垂手侍立,一旁规规矩矩坐着魏王陈然,十七岁的少年,着蟒服龙袍,面皮白净,脸上有着故作沉稳的姿态。
正说话间,就有女官禀告,“娘娘,一等云麾将军贾珩已在殿外求见了。”
宋皇后闻言,脸上带着喜色,道:“宣他进来。”
咸宁公主陈芷敛去笑意,凝眸望去。
不多时,一个内着二品武官袍服,外披暗红色大氅,身形挺拔一如芝兰玉树的少年,在女官的引领下,昂然进入殿中,快行几步,近得前来。
“臣,贾珩,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贾珩行礼参见。
宋皇后眉眼笑意盈盈,轻声道:“子钰过来了,快搬个绣墩来,让子钰近前坐。”
贾珩拱手道:“谢娘娘。”
转眼之间,就有女官带着绣墩,领着贾珩一旁落座。
宋皇后笑道:“子钰,月余不见,倒是愈发丰神如玉了。”
因为有年龄比贾珩就大一些的魏王陈然作陪,故而显得亲切自然,再配合着宋皇后母仪天下的身份,愈是有些视若子侄的意思。
贾珩抬头看向宋皇后,只见丽人笑靥似花,脸蛋儿丰美,一袭淡红色宫裳,宛如一株静静绽放的牡丹花,窈窕静殊,按捺下心头一丝古怪,道:“娘娘谬赞了。”
这等寒暄,注定是有来无回的,他总不能说娘娘月余不见,愈发美艳动人了吧?
一旁还有儿子在呢。
咸宁公主星眸熠熠,轻声说道:“贾云麾,可带了那两回目的三国书稿?”
贾珩转眸看向陈芷,道:“书稿已带来,正要呈殿下一览。”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那两回目的书稿,一旁就有宫女伸手接过,递将过去。
陈芷脸上现出喜色,拿过书稿,忽觉纸卷尚有余温,心头微讶,垂眸翻阅起来。
宋皇后笑道:“这还有客人在呢,就径直看你的书?”
然后,看向贾珩,轻笑道:“芷儿,都被本宫和她母妃宠坏了。”
贾珩看着咸宁公主,少女气质清冷、宁静,这会儿被宋皇后说着,似有几分不好意思,朗声道:“公主殿下兰心蕙质,手不释卷。”
陈芷放下书稿,抬起右眼角可见有着泪痣的清澈明眸,怔怔看向对面的少年,脸颊浮起一缕不易觉察的红晕,道:“盼望这两回目有些时日了。”
贾珩笑了笑,道:“殿下可慢慢看,不用急。”
一旁侍立的元春,见着这一幕,美眸睁大,脸上就有惊异之色流露而出。
哪怕已知道贾珩得皇后娘娘看重,但见着这如见亲眷的一幕,也有些难以置信。
这时,魏王陈然笑着开口道:“贾云麾,如今事务繁忙,不大有空暇写书罢?”
贾珩道:“忙里抽闲,权是聊以自娱,不过比之第一部时,的确没有太多空暇写书。”
宋皇后轻笑道:“然儿明年开府视事,到五城兵马司任事,子钰你们为同龄之人,要互相提携。”
贾珩应了一声,看向魏王,目中带着“赞赏”,朗声说道:“魏王殿下天资聪颖,如能至五城兵马司,臣也能多一有力臂助。”
还有什么当着母亲的面,夸奖其子,更能讨其欢心的?
宋皇后晶莹玉容之上,笑意愈盛,道:“然儿不通庶务,而你帮着陛下已做过不少大事,你们为同龄之人,你以后还得多多提点他才是。”
贾珩目光“友善”地看向魏王,笑了笑,说道:“娘娘言重了,臣和殿下互勉提携而已。”
魏王陈然见贾珩投来和煦笑意,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心底闪过一丝疑惑,前个儿在姑母那里,倒不见这少年这种亲近态度。
转念一想,觉得可能自家母后相邀,殊礼以待所致。
贾珩与宋皇后母子随意寒暄着,及至近午时分。
宋皇后轻笑道:“元春,吩咐人准备午膳。”
然后又看向贾珩,轻声道:“你姐姐,性淑婉,识大体,在本宫这儿也是颇为倚重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大姐姐她进宫里,一晃有几年了,还要多谢娘娘照顾。”
他正在想怎么垫话,将元春出宫一事提出来。
宋皇后笑道:“昨个儿让她过去传口谕,你们家里都见着了吧。”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见是见着了,亲人相见,方慰相思之苦,稍序天伦之乐。”
宋皇后闻言,玉容微顿,也不知想起什么,轻声道:“她在宫里一晃眼是有不少年月了,宫内外隔绝,亲眷不便相见,苦了她了。”
说着,看向侍立的元春,目光在少女端丽、妍美的脸蛋儿,上盘桓了下。
贾家将女儿送入宫中,用意不问可知。
但陛下这二年清心寡欲,连她都少承恩露,在这宫里,哪里有着旁人的位置?
不过,若是赐给然儿……
宋皇后心念及此,凤眸眯了眯,思忖道,“以然儿与贾家联姻,许也不错?”
贾珩见宋皇后目光在元春脸上思索,又时而瞥向了一旁品茗的魏王,心头一凛,连忙道:“说来,今儿个还是大姐姐母舅王节帅儿的生儿,这等家眷生辰、寿诞,大姐姐这些年也是没赶上一遭儿的。”
宋皇后闻言,果是被吸引心神,轻声道:“王节帅?可是管着十二团营的京营节度使?”
贾珩点了点头,朗声道:“王节帅如今得圣上信重,管领着十二团营,圣上有意整军经武,振奋有为,这也是最近朝廷正在商议的大事。”
这自是在点宋皇后,现在天子正全力整军,你现在让京营节度使的外甥女赐给自家儿子,这不是在添乱?
就不怕引得天子不满?
真要拉拢贾家,也该是天子册封元春为妃。
而魏王陈然还不够格,除非天子授意,但这基本和确立东宫嗣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但,崇平帝富有春秋,现在双日悬空的朝局才理顺,如何会给自己添乱?
至于进言崇平帝纳元春,他就不信宋皇后上赶着给天子找小三,京营节度使,再加一个他,元春入宫,这娘家势力可太强横了。
“所以,原著封妃,应该是天子的意思,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魏王陈然接过话头,道:“京营是需整顿了,听说你上次离京剿寇,就查了不少空额?”
贾珩道:“上次,清点京营,吃空额近半,剩下也是老弱病残,已到了不整顿不可的地步了。”
宋皇后这边厢,玉容微顿,美眸之中闪了闪,将心头那一丝想法掐灭。
“陛下肯定不会见得贾家嫡女许配给然儿,还有,这贾珩……似也不愿。”
宋皇后凝了凝眉,心头就有些可惜。
贾珩见宋皇后面色变幻,想了想,觉得继续拖延下去,夜长梦多,不若当机立断,道:“臣实有一不情之请,望娘娘垂怜。”
还是不能寄希望于宋皇后的知情识趣,万一这位贵人,非要冒着风险撮合元春和其子,就算没有魏王,还有梁王。
虎姐岂能嫁犬子?
宋皇后柳叶眉之下,凤眸微闪,看向对面的少年,丹唇轻启,轻声道:“子钰有何不情之请?”
贾珩道:“娘娘,元春大姐姐年近双十,与家中父母、姊妹骨肉分离倏忽数载,昨日重逢,执手泪眼相望,臣看着都不落忍,前人言,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臣还请娘娘垂怜,能否放归大姐姐回家,与双亲共叙天伦。”
年近双十,自是有意将年龄说大一些,至于天伦之乐,这是孝道人伦。
宋皇后一时默然。
几乎可以断定了,眼前这少年不想再将贾家女与皇室有着姻亲。
念及于此,这位丽人心头就有些异样涌起。
这时,元春近前跪地,少女的脸上面带悲戚,道:“娘娘,奴婢自十一岁入宫,倏尔已有八九年,昨日归家之时,父母姊妹几不敢相认,还请娘娘垂怜,让奴婢侍奉双亲,以全孝道。”
宋皇后见此,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难为你这番孝心。”
但一时,仍未表态,让人拿捏不住什么心思。
咸宁公主陈芷,放下手中书稿,轻声劝道:“母后,女儿瞧着也不落忍,宫中有不少宫女,多是孤苦伶仃,缺衣少食,这才进宫以谋生计,但元春出身名门,自幼进宫,别离父母兄弟,少得相见,如今年岁渐大,也该放归与家人团聚了。”
贾珩闻言,心头一振,抬眸看了一眼陈芷,倒没想到这位咸宁公主,竟替他说起话来?
魏王陈然,这会儿,同样开口说道:“五妹所言甚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不待,贾氏女既有此孝心,儿臣以为该成全才是。”
许是因为方才贾珩的善意态度,让这位王爷产生了一种错觉。
宋皇后默然片刻,柔声道:“本宫也并非不能体恤下情之人,等用过午宴,让元春随着子钰出宫还家,与双亲团聚吧。”
既人家不愿在宫里,再强行羁绊在此,反而是平添怨怼了。
贾珩朗声道:“臣谢过娘娘恩典。”
心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刚虽然冒着一定风险,但其实还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宋皇后本来就是在设宴拉拢于他,那么还有什么比得上,应他所请,将元春放归家中,与双亲团聚,更能施恩的?
“所以,此事就不能拖延,否则,宋皇后等再过一段时间,万一脑洞大开,想着将元春赐给魏王或是梁王,那时再行拒绝,就成了不识好歹了。”
下方的元春,同样深深一拜,叩首道谢。
宋皇后想了想,又吩咐梁柱之畔的太监,道:“夏守忠,你让宫里查查,有些年岁较大,超过三十的宫女,如还能寻到家眷,愿意出宫的,发给衣食、银钱,也一并放归出去罢。”
放宫女出宫,这原是六宫之主皇后的权力,而且还是仁德之举。
这时,出来一个面皮白净,穿着太监服饰的老太监,应命道:“是,娘娘。”
贾珩目中现出感激之情,道:“娘娘慈懿之德,广沐六宫。”
宋皇后见着贾珩目中的感激之色,心底的一丝异样,方散去许多。
之后,已是晌午时分,咸宁公主轻笑道:“母后,都午时了,该用饭。”
宋皇后点了点头,笑道:“然儿,子钰,过去一同用饭罢。”
几人来到小厅,入席落座。
暂不提贾珩与宋皇后、魏王陈然共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贾珩入宫见宋皇后之时,王子腾府上,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王府花厅中,身着武官袍服的王子腾,正在招待来贺的一众京营诸将。
诚如其子王义所言,京营十二团营游击将军以上,有不少都备了厚礼,拜访王子腾,三五十桌的宾客在东西两座跨院,由着王义以及王子腾的小舅子招待着。
更有一些诰命、女眷前往后宅,拜访了王子腾夫人。
至于十二团营,除贾珩所在的果勇营没有前来之外,四武营(奋、耀、练、显),四勇营(敢、果、效、鼓)、四威营(立、伸、扬、振),都来了不少将校,
王子腾见着花厅中的一众武将,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心头略有几分失望。
然而就在这时,外间仆人高声道:“老爷,北静王爷、南安王爷登门来贺。”
王子腾闻言,心头大喜,面上忧色尽去,大步出了花厅,笑道:“我亲自去迎。”
说着,领着方冀、庞师立、李勋等一干心腹,前去迎接北静王爷、南安郡王,原本正在坐着的一众将校纷纷起身,随着王子腾而去。
北静王爷水溶、南安郡王严烨等人,原就在军中威望隆重。
而就在后院,内厅之中,王子腾其妻赵氏,正在接待一应来贺生辰的诰命和亲戚。
薛姨妈带着其女宝钗赫然在座,王夫人、凤姐、宝玉也列座一旁,王义媳妇儿并王家在京中诸房的妯娌女眷,在下首坐陪。
宝玉坐在一旁,将手中的通灵宝玉正递给表侄女王姿,让其观瞧着,笑着搭话。
赵氏这时拉着薛姨妈的手,看向一旁的宝钗,笑道:“宝丫头,几年不见,也这般大了,可曾许了人家?”
薛姨妈笑道:“这个倒不曾,她年岁小,在家二年也是无碍的。”
赵氏原也是随口问着,闻言,笑道:“是,蟠儿还在前头,倒是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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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此策甚妙
王府,内厅之中
王子腾之妻赵氏,以及薛姨妈、王夫人、凤姐说着话。
赵氏年近五十,满头珠翠,身着绫罗绸缎,此刻坐在主位,面带笑意。
这时,王夫人问道:“嫂子,兄长得多久才能应付完前面的事儿,有件事儿想请教他。”
王夫人这话一出,倒是引起了赵氏的兴趣,笑道:“什么事儿,这般郑重其事,妹妹可否和我说说,有道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王夫人犹疑了下,低声说道:“是我那大姑娘。”
赵氏面色愣怔了下,道:“元春那丫头?”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元春那丫头一入宫也好几年了,昨个儿,她回府上传宫里皇后娘娘的口谕,东府的珩大爷不知怎么说着就让她出宫来了。”
赵氏闻言,目光微动,道:“这……这又是怎么说?好好的不在皇后娘娘身旁伺候着,这怎么出宫了呢?”
王夫人目光就有几分阴郁,道:“我说也是这个理儿,在皇后娘娘跟前儿伺候着不挺好,眼下却要回家。”
薛姨妈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觉自家衣袖被人扯了扯,转眸望去,就见自家女儿目中似有劝阻之意,遂抿唇不言。
赵氏这边儿,也听出了王夫人的言外之意,因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高声言说,笑道:“妹妹,此事还有其他说法,回头再细说。”
王夫人点了点头,心头却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过了一会儿,王义媳妇儿准备了一些瓜果,让诸家诰命至小厅分食。
赵氏也趁机拉过王夫人,压低了声音,道:“妹妹,你最近可曾听到风声?”
王夫人皱眉道:“什么风声?”
赵氏轻声道:“皇三子魏王,明年要出宫,皇后娘娘要为这位王爷择王妃来着,让诸省官宦子弟,我都想将姿儿名字递送至礼部,但老爷非拦着不让。”
此言一出,在一旁坐着说话的薛姨妈,面上的笑意凝滞了下,只觉心头发堵。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震,凝眸看向赵氏,道:“嫂子的意思是……”
赵氏笑了笑,道:“我可没旁的意思,就是想着这等天潢贵胄,也到了适婚之龄,大姑娘她现在皇后身旁,我瞧着若得幸,这不是天大的福气?”
王夫人闻言,心头火热,道:“嫂子所言,是这个理儿。”
暗道,是了,就算不能入宫为妃,进王府为王妃也差不太多。
这般一想,心头发冷,难道那珩大爷早算着这一茬儿,有意坏事?
宝钗静静听着二人叙话,玉容淡漠,心头暗暗摇了摇头,思忖着:“昨个儿,珩大哥的意思,似是对这几位皇子避之唯恐不及。”
王夫人这边儿,面带笑意道:“听嫂子这般一说,大姑娘倒是不急着出宫了。”
赵氏轻声道:“不急,再等一二年,其实也在这一二年。”
两人说话声音轻弱,又藏头漏尾,比较含蓄,除却宝钗听得,倒也无旁人注意。
却说王子腾这边儿,领着一众京营将校,出了仪门,远远迎接。
“子腾兄。”南安郡王未及近前,就大笑说道。
南安郡王四五十岁,与王子腾、牛继宗等人同辈。
一旁的北静王水溶,柳芳、侯孝康、石光珠等人都是纷纷抱拳行礼。
王子腾快步上前,大笑道:“两位王爷驾临寒舍,下官只觉蓬荜生辉。”
同样对着五军都督府的一众武勋还礼。
不管立场如何,双方表面工夫,起码做得到位。
说话间,把臂进入花厅,引入宴席,叙话起来,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当着一众京营将校的面,王子腾有意不提京营之事。
及至午后时分,一众宾客吃得酒足饭饱,王子腾让其子王义招待着京营将校,然后引着南安郡王、北静王爷入内宅叙话。
仆人奉上香茗,王子腾目光紧紧盯着南安郡王,开口道:“王爷,如今京营整顿在即,还需王爷鼎力支持。”
南安郡王瓮声瓮气笑道:“支持,怎么不支持?京营这几年闹得也不像,贪腐严重,军纪废弛,本王瞧着哪有团营精锐的样子?正需贤弟这样的大才整顿。”
王子腾闻言,心头暗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却现出谦虚之色,说道:“京营久疏战阵,这次朝廷,从圣上到内阁,上下瞩目,势必要整顿出样子来。”
这话自是以堂皇大势压人。
南安郡王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北静王他们也在这里,五军都督府自是鼎力支持的,昨日送到五军都督府的牒文,并无问题,但贤弟,愚兄有一言还是要说一说。”
王子腾昨日将整顿京营的选兵、裁将之法,移送至五军都督府。
王子腾道:“王爷且说。”
南安郡王道:“京营整顿归整顿,可总要给原来的将校一条出路,有不少也曾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不能全不顾及旧情,一概解甲归田罢?还有一些老弱兵卒,原本拿着饷银,在京中勉强糊口,如果就这么让他们离营,如不解决生计,只怕在京城街面生事儿。”
王子腾眉头紧皱,问道:“那依王爷的意思呢?”
南安郡王忧心忡忡道:“将校、老弱如是裁汰,总得妥善安置,这得需朝廷拿钱来,起码让人解甲归田,总要发一笔银子作安家之用,否则,只怕人心生怨呐。”
王子腾闻言,心头就有不悦,道:“王爷,国家财用匮乏,几个月前,东虏入寇,银子现在大半都赈济北边儿,再说这些老弱之军,已占国家便宜甚多,还能伸手要银子?”
他早已问过户部的口风,银子,一两都没有!
不寻京营追究历年空额贪墨之银,已是户部既往不咎了,这还让户部出银子。
南安郡王凝了凝眉,咄咄虎目看向王子腾,道:“可依着贤弟的裁兵汰将之法,几乎要裁掉四成将校、军卒,如此之多的人,也不能放任不管吧?”
王子腾面色肃然,沉声道:“王爷,这些将校,既不堪为战,碌碌无用,再予其银子,实无这个道理。”
南安郡王皱眉说道:“本王月前不是听说,东城还抄检了一千多万两银子,这怎么拿不出银子?”
南安郡王此举自是大有用意,朝廷定下的整军经武,裁汰京营,谁也拦阻不了,但阳奉阴违,暗中坏事,也需要策略。
比如他南安王爷在此为裁汰将校、士卒争取权益,之后,势必传扬出去,这就得了军心。
王子腾道:“这非下官所知了。”
北静王水溶面色凝重,提醒道:“只怕会闹出乱子。”
其他柳芳、侯孝康、石光珠都是纷纷说道:“近六成之人都要裁汰,数万人,如不得妥善安置,只怕会酿出乱子。”
一之时间,书房中人声嘈杂。
这自是好话说尽,坏事作绝。
真要出了什么事儿,都可以说,大家伙儿都提醒过你了。
王子腾被吵吵的有些懵然,急声说道:“王爷与诸位,所虑不无道理,一些将校多年以来,吃空额、喝兵血,当严查空额,令其补充亏空,彼时,以稽查亏空银两,以之安顿老弱!”
如果贾珩在此,就会发现这好生熟悉,分明是自己那一套,完全是整顿果勇营的策略。
而这一策略,自然也是王子腾在其谋士方冀的提议下,对贾珩整顿果勇营诸军的借鉴。
但不得不说,王子腾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贾珩当初有锦衣府的暗中密切监视、陆合等人倒戈一击、天子剑强势镇压,再加上出征剿寇,使怨气有所倾泻,种种原因交织在一起,方得功成。
当然,关键是果勇营牵连的毕竟人少,现在十一个团营都要这么整训,哪怕裁汰掉四成,都牵涉好几万人的生计。
果然,王子腾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书房,竟渐渐安静下来。
南安郡王却面颊潮红,击节而赞,高声道:“妙啊,此策甚妙,夺军将之财而分于兵卒,不动户部一两一文。”
心头冷笑,好你个王子腾,整军还不算,你还要大肆清查亏空,难道还要让他弥补历年从京营得来的饷银?
痴心妄想!
回头,等回头儿将风声放出去,待酿出一场乱子,再作计较。
王子腾见南安郡王态度认同,心头松了一口气。
暗道,他之前对五军都督府这几位心怀警惕,难道是多虑了?
也是,朝堂上下齐心协力要整军,谁能拦阻?
南安郡王又和王子腾叙话了,还煞有介事帮着王子腾拿主意,待天色渐晚,离了王子腾府上,骑上马,脸色刷地沉下来,在四合暮色中,恍若乌云密布。
“王爷。”柳芳骑马并辔而行,低声道:“现在怎么办?”
南安郡王目中冷光闪烁,说道:“还能怎么办?他既一心逢迎于上,将事做绝,那就休怪我等心狠手辣了。”
柳芳闻言,脸色倏变,道:“那王爷方才为何还让五军都督府协助?”
南安郡王冷笑一声,道:“待变乱出来,他首当其冲,必受朝廷责难,而我们做好善后事宜,再伺机夺回整顿京营之权,顺理成章。”
整顿京营,这是朝廷大势,但谁来主导,区别大了去了。
不提南安郡王心头之事,却说书房中,王子腾站在窗前眺望,负手而立,忽地,皱眉问着一旁的方冀,道:“方先生,你觉得彼等是真心支持本帅吗?”
方冀沉声道:“节帅,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节帅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不成事,天子问罪,不过,对彼等也不得不防。”
王子腾道:“先生所言不错,本帅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要当作真心,纵无本帅,京营还是要整顿。”
方冀嘴唇翕动,想要说些提防这些人暗中使坏,铤而走险,但想了想,都是武勋之列,总不会太出格才是。而且,难收其效不说,还会引来龙颜震怒。
王子腾转过身来,道:“金陵的雨村,前日来了书信,说年底入京述职,打算往府上一叙,请求我为中人,说和与荣宁二府连宗,方先生,你怎么看?”
贾雨村,是他拉拢的文臣,这等科甲出身的文臣,只要时机一至,就可推上高位。
正巧明年,京兆尹出缺儿,他看能不能将其引荐给杨阁老。
方冀道:“此事,恐怕还要看那位贾云麾的态度。”
提及贾珩,王子腾脸色幽幽,目光明晦不定。
就在这时,外间仆人唤道:“老爷,夫人说,两位姨太太带着表少爷,在内厅等着老爷呢。”
王子腾高声道:“这就过去。”
方冀则识趣地起身告辞。
王子腾来到内厅,这会儿,各家诰命夫人以及旁人皆已散去,只有王子腾之妻赵氏以及薛姨妈母女,并薛蟠、宝玉,一同叙话。
见王子腾进入厅中,正与赵氏说话的王夫人、薛姨妈、宝钗都来起身见礼。
宝玉、薛蟠唤道:“舅舅。”
王子腾笑了笑,看了一眼大脸宝和薛大脑袋,道:“都坐吧,自家随意一些。”
寒暄两句,王子腾笑道:“都说什么呢?”
赵氏道:“还是说宝玉他大姐姐的事儿,老爷,你听听,那贾家东府那位珩大爷说的什么话,要将大姑娘请出宫来。”
说着,将经过叙说。
王子腾面色倏变,目光阴沉,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王夫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道:“兄长,他说若是有喜信儿,早就该有了,这都好几年来,一直宫里苦熬不是个事儿,但我听嫂子说,皇后的两位皇子这一二年就要开府,不定有着其他机会。”
王子腾皱了皱眉,沉声说道:“与皇子成姻亲,有利有弊,如果圣上纳外甥女为妃,那才是最好不过的事儿,但皇子,将来谁也说不了哪片云彩会下雨,如你我这等人家,富贵已极,还需……谨慎为要。”
他管着京营,如果和圣上结为姻亲,这才是大富贵,但和皇子,现在他都看不出圣心属意何人,贸然卷入,是祸非福。
王夫人:“……”
一旁的薛姨妈,不知为何,心头竟好受了一些。
王子腾叮嘱道:“你回去和老太太说,先在宫里待着,回头我想想法子。”
王夫人点了点头,连忙道:“回去就和老太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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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王家,内厅之中。
见王夫人再无疑问,薛姨妈笑道:“兄长,我也有件事儿,还要请教兄长。”
王子腾闻言,愣怔了下,看向自家妹妹,好奇道:“哦,什么事儿?”
赵氏笑眯眯看着,心头涌起一股得意。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指着薛蟠,说道:“还不是文龙,我瞧着他在京里,一天天东游西荡,也不是个事儿,不定再闹出乱子来,兄长现在管着京营,我寻思着让文龙在兄长身旁听差,不说当什么官,哪怕是牵马执蹬,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王子腾闻言,转眸看向薛蟠,正好瞧见自家外甥脸上的憨厚笑意,上下打量了一眼,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薛姨妈道:“蟠儿身形魁梧,是块儿做武将的好材料。”
薛姨妈喜得不自禁,眼角的细细鱼尾纹都笑开。
王子腾沉吟道:“我帐下中护军亲兵,来回诸营,传令递书之类,倒也不累,让蟠儿先做着,涨涨见识。”
一般而言,中护军亲兵跟随主帅,担任传递文书和跑个腿什么的,主要是跟着王子腾涨涨见识。
薛姨妈心头大喜,连忙看向呆在原地的薛蟠,道:“蟠儿,还不过来谢谢你舅舅。”
薛蟠笑道:“谢谢舅舅。”
暗道,这中护军也不知管着多少人?
想起那前呼后拥,一声令下,心头就是一热。
王子腾板起脸,叮嘱道:“以后按时到我府上听值,不要怠慢了。”
薛蟠闻言,脸上的喜色渐渐敛去,铜铃大小的眼睛骨碌碌转起,心头泛起嘀咕。
怎么听着这不像是个好差事?
不提薛蟠这边儿如何泛起小心思,却说贾珩这边儿,陪着宋皇后、咸宁公主用罢午膳后,又在坤宁中坐了一会儿,直到申酉之交,这才乘上一辆马车,离了宫苑。
马车辚辚驶过红墙高立,宽及六尺的青石板道,车轮与冷石碾过的声音,在绵长的巷道上响起,在暮色四合的冬日傍晚,平添几分清冷、寥落之意。
马车之上,贾珩与元春相对而坐,元春的丫鬟抱琴则安静坐在一旁,打量着对面着二品武官官袍的少年。
去了女官袍服,换上一身淡黄色衣裙的少女,不施粉黛,清素、端丽不减分毫,只是这会儿原本喜色流溢的玉容,安静下来,竟有着一丝怅然。
见着元春脸上现出的迷茫,贾珩问道:“大姐姐,怎么了?”
元春收回失神的目光,凝眸看向贾珩,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一时间,有些……”
贾珩道:“有些怅惘?”
元春眼前一亮,珠圆玉润的声音轻颤了下,柔声道:“是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贾珩笑了笑,道:“这是人之常情,大姐姐毕竟在宫里生活了八九年,突然返回家中,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贾珩倒是能理解元春的心绪,那种多年心愿,一朝得偿的兴奋之后,剩下来的就是对未来的茫然。
而且可以预见,再过几天,元春肯定会更加不适应。
“大姐姐有没有想过以后之事?”贾珩想了想,问道。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清澈、明亮的眸光,倒映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看着欲言又止的少女,轻声道:“大姐姐先在家里待一段儿时间,若实在闲不住,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元春闻言,弯弯柳叶细眉之下,明眸熠熠,好奇问道:“珩弟,什么好去处?”
一旁的抱琴,也抬眸看着对面的少年,安静听着。
贾珩笑了笑,道:“我与晋阳长公主熟识,她最近为皇上管着东城一些营生,我也投了一些银子进去,大姐姐若得闲暇,帮我看顾着这些营生如何?倒不需大姐姐抛头露面,就是盯着账簿,出出主意什么的。”
陈汉之风气比前明要开放许多,当然也不是让元春抛头露面,让婆子、丫鬟往来办事。
至于是否会影响将来的婚事。
其实有些多虑,从宫里返回,在该嫌弃的人眼中,早就该嫌弃完了。
元春秀美、妍丽的玉容上,就见着欣喜,讶异道:“这……珩弟,我能行吗?”
原本想询问珩弟怎么认识得晋阳长公主,但猛地想起,她在宫里似听过一些风声。
贾珩笑了笑,说道:“大姐姐在宫里帮着皇后娘娘,将一些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这些小事儿,自不在话下的。”
元春想了想,明眸复杂,感激道:“那……麻烦珩弟了。”
两人在之前拢共也没见过几面,但这少年又是将自己从这深宫高墙中带出,又是寻贵人帮着安顿。
贾珩笑道:“大姐姐为了族里,在宫里苦熬这么久,也是应该的,至于婚事,先不用急,我总要给你寻个好归宿。”
元春闻言,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绯红,眸光微垂,略有些羞涩,轻声道:“珩弟,不要总提婚事了,我又不恨嫁,还是说说你吧,我离家许久了,家里的有些事儿也不大清楚。”
“好了,那就先不提了。”贾珩笑了笑,虽是落落大方,但终究是女儿家,也不好一直再说,问道:“大姐姐想知道什么?”
元春轻声道:“是宝玉,我听着家里说宝玉不大读书,为此生不少波折,珩弟是如何想的呢?”
其实,在王夫人上次进宫与元春相见时,与元春提及过贾珩,向元春抱怨过贾珩训斥过宝玉之事。
元春虽认为贾珩并无不妥之处,但也想知道眼前少年对宝玉是怎么看的。
贾珩沉吟道:“宝玉,他现在在学堂里读书,再过二年,如实在不喜读书,遂了他的意,做一富贵闲人就是了。”
元春丹唇轻启,柔声道:“我回去后,也会督促着他好好读书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长姐如母,宝玉应能听大姐姐的话。”
元春默然片刻,说道:“珩弟先前之虑,昨天儿我回去后,也想了想,咱们家一门双公,诚是富贵已极,实不敢再存奢望之心,如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怕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贾珩道:“大姐姐说的是正理,只是族里之人不都是这般想。”
元春玉容微顿,默然片刻,明眸看向对面的少年,轻声道:“珩弟,我回来多和……母亲解说利害就是了。”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对面心思慧黠的少女,笑了笑道:“大姐姐心中有数就是了,先不说这些了。”
“嗯。”元春轻轻应了一声。
荣国府
正是傍晚时分,荣庆堂内灯火如昼,人头攒动。
从王家返回的王夫人、凤姐、薛姨妈、宝钗等人,正在陪着贾母说话,一众丫鬟、婆子垂手侍奉着。
贾母脸色不大好,皱了皱眉,看向王夫人,问道:“宝玉他舅舅真是这样说的?”
王夫人轻声道:“老太太,他舅舅说,不忙着让大姑娘出宫,他在想想办法,要不等珩哥儿回来,这个事儿再商量商量,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是吧?”
元春入宫,不仅仅是贾家之事,更是四大家族之事。
贾母默然须臾,道:“昨个儿珩哥儿都说了,说不得这次进宫,就求了恩典,将大丫头带出来了。”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震,目光惊疑不定道:“珩哥儿……他应不会这般快罢?”
在她想来,纵是求得宫里恩典,也不能前后脚一样,总要缓上几天,否则,就不怕人家皇后娘娘生恼?
贾母道:“珩哥儿哪次是个没成算的?”
话音方落,从外间一个婆子快步进来,笑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领着大姑娘从宫里出来了,正往这边儿赶呢。”
王夫人:“……”
捏着佛珠的手,攥的骨节都微微发白。
贾母见着王夫人的脸色,心头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鸳鸯,快去迎迎。”
鸳鸯应着去了。
不多一会儿,贾珩与元春、抱琴从外间迎着一众目光,进入内堂,向贾母行了礼。
迎着一众目光注视,贾珩朗声道:“老太太,已求了皇后娘娘恩典,将元春大姐姐带回来了。”
元春这会儿同样上前行礼,脸上有着激动和欣喜,唤道:“老祖宗,娘,女儿回来了。”
贾母凝眸看向元春,面上涌起喜色,激动道:“好好,大丫头,回来就好,鸳鸯,你在院里收拾一间屋子,让大姑娘住了。”
鸳鸯笑着招呼着几个婆子,去帮着收拾居所去了。
一时间,探春、迎春、黛玉众姊妹都上来叙话,宝玉也凑上前来,与元春说话。
贾珩近得贾母身旁落座下来。
贾母连忙问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这话一出,一旁的王夫人转眸凝神听着。
贾珩笑了笑,道:“皇后娘娘感念大姐姐一番孝心,自是欣然应允。”
贾母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凤姐在一旁笑道:“老祖宗,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吩咐人传饭?”
贾母正要开口应着。
然而,就在这时,从外间进来一个婆子,说道:“老太太,大老爷过来了。”
正在屋中叙话的几人,面色都是一顿,笑容渐渐凝滞,原本正在陪着元春叙话的惜春、探春等一众姊妹,齐刷刷看向贾珩。
自从贾琏“偷母被捉”一事以后,这几日,荣国府里虽没有明面议论,但暗地里也是流言蜚语,传什么的都有。
如惜春,为何昨日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随着贾珩返回东府。
因为原著中,宁府的流言就很是不堪,以致惜春才说出“我好好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别让你们带坏了。”
而如今的东西二府,恰恰调了一个儿。
抄手游廊之上,贾赦面色阴沉,快步而行,心头已是藏着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
大姑娘被那贾珩小儿从宫里接出来,这般大的事情,竟连和他商量都没有商量。
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在向宫中打点,好不容易送到皇后跟前儿,眼见就有结果了,却被这贾珩小儿从中破坏。
简直岂有此理!
此刻,荣庆堂中,闻听贾赦将至,贾母面色微变,心头隐隐觉得不妙,看向一旁的贾珩,见其面色淡然,暗道,莫非是因着大姑娘的事儿?
思量之间,就见得贾赦从屏风绕过,步入正堂,立定,拱手道:“儿子见过母亲。”
那边儿,元春早已停了和姊妹谈笑,离座起身,向贾赦行礼。
贾赦看着一旁在莺莺燕燕中围坐的元春,盯着半晌,转过头来,看着贾母,沉声道:“母亲,大侄女是何时从宫里回来的?”
听着语气不善,贾母皱了皱眉,道:“这才回来一小会儿。”
贾赦目光冷闪,压抑着心头的怒火,问道:“好好的,怎么出了宫?”
贾母道:“大丫头她在宫里这么多年,珩哥儿的意思,是一直待在宫里也不是办法,就求了宫里恩典。”
贾赦愤愤道:“这般大的事儿,怎么不和我商量商量?”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鸦雀无声。
凤姐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丹凤眼眯了眯,看向自家公公,然后瞧了一眼贾珩。
贾珩放下茶盅,冷声道:“大老爷,此事我已和二老爷、二太太言明利害,大姐姐也是同意了的,虽事出仓促了一些,但并无不妥之处,况我为贾族族长,大姐姐之事原与族中休戚相关,自有权定夺!怎么,大老爷这是有异议?”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竟是静得出奇。
因为这一幕,已经有几个月没出现了。
元春、薛姨妈、宝钗三人都是看着隐隐对峙的二人。
贾赦被对面那着二品武官袍服的少年盯着,一时间想起往日的争执,气势不由弱了三分,沉声道:“自大侄女入宫,我就一直忙前忙后,你虽为族长,不知细情,怎么能擅作主张?我却不知有什么利害。”
贾珩轻笑一声,冷声道:“回来路上还和大姐姐说,大姐姐都说,我宁荣二府,一门双国公,富贵已极,有道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再做那奢想,只怕是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元春:“……”
众人闻言,则是齐齐看向贾珩,目光复杂,神情不一而足。
贾珩沉声道:“如今得了皇后娘娘恩典,大姐姐已从宫中归来侍奉双亲,大老爷还想做什么?”
贾赦道:“你……”
是的,如今木已成舟,他还能做什么?
贾珩道:“大老爷若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好好管好自家的事儿,这等涉及族里祸福相关的大事,还是少费些心力罢。”
如今的他,已经有资格说这话,论地位,同为一等将军,他还为族长,论体面,如今的贾赦在府中,哪里还有多少体面可言?
薛姨妈上京当天,就闹出贾琏去偷房里人的丑闻,自家后宅与孩子都管不住,丢脸都丢到亲戚面前去了,还不知所谓,来这里自讨没趣?!
贾赦闻言,脸色变幻,只觉怒火中烧。
迎着一道道“古怪”的目光打量,就觉一股羞愧、恼火袭上心头。
骂人不揭短!
贾母见实在闹得不像,劝了一句,说道:“好了,人都回来了,还能送回去不成?族里的大事儿,珩哥儿是有主张的,现在不同以往了,也不需大丫头在宫里一直苦熬着了。”
贾赦闻言,脸色铁青,平复着心头怒火,许久之后,冷冷说道:“母亲,他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年轻气盛,却是愈发刚愎自用,不听人言起来,我倒要看他这般有能为,来日将我贾家带到哪一步!”
撂完狠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贾珩望着贾赦离去背影,目光幽沉,心头冷哂,“只怕……你很快就看不到了。”
贾赦那些走私贩私之事,过了这个年,就可以让人曝出来。
经过贾赦一场“兴师问罪”,荣庆堂中不欢而散,气氛多少有些诡异。
------题外话------
别等了,第二更写不出来了,不过我会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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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保他一个前程!
荣庆堂
终究是贾母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你们争吵也不是一次两次,爷们儿在外面大事上看法不同,还是要多商量才是,不要动不动就吵将起来。”
这话自是在圆场,将方才二人的争执,说成是爷们儿看法不同。
不得不说,这种圆场还是颇有水平的。
事实上,除却在薛姨妈和宝钗面前,起一些美化作用,荣庆堂中众人都心知肚明。
贾珩如今和贾赦的争执,不仅是早有宿怨,还是……贾府的话事人之争。
元春入宫,并非是西府的自家事,而是整个贾族之事,更是与贾史王薛四大家命运休戚相关之事。
凤姐笑道:“珩兄弟是个有能为的,先前,在族中一些事儿上,也没少帮着拿主意。”
贾珩面色澹然,道:“大老爷忙活大姐姐的事,也有好几年了,始终不得信,不甘心也是有的。”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好了,这个事儿过后,谁也不许再提了。”
正如方才贾珩所言,木已成舟,再纠缠不清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品茗不语,只是不由抬眸看了一眼元春、迎春、探春、惜春。
四春齐在,春兰秋菊,各有擅场。
过了一会儿,鸳鸯笑道:“老太太,晚饭准备好了。”
贾母笑道:“先不说那些了,用饭罢。”
众人纷纷落座,围拢着一张桌子用着晚饭。
元春方归家,众人都是围拢着说话,不大一会儿,欢声笑语响起。
过了一会儿,夜色降临,贾珩看向一旁的贾母,道:“天色也不早了,老太太,我先回去了。”
转而又看向也起身欲回的惜春,笑道:“大姐姐刚回来,你在这边儿陪着说会儿话,热闹热闹,等明个儿回去也不迟的。”
惜春迎着那双温煦的目光,似有些体会用意,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去罢,鸳鸯代我送送。”
贾珩与鸳鸯出了荣庆堂,沿着回廊,向着宁府而去。
鸳鸯忽然开口道:“大爷,有件事儿想和大爷说道说道。”
贾珩诧异了下,说道:“什么事儿?”
鸳鸯道:“昨个儿,太太从四姑娘院里回来后,去了宝二爷屋里,问了袭人一通话。”
贾珩皱了皱眉,却是想起方才,在宝玉身旁,好像未曾见着袭人?
鸳鸯轻声道:“今早儿,袭人和我说,因着昨个儿大爷提及宝二爷屋里换炭的事儿,太太说她没个轻重,本来说是要撵将出去,宝二爷求情,降了二等丫鬟,小惩大戒。”
贾珩凝了凝眉,道:“这……倒是池鱼之殃了。”
荣宁二府,太太、夫人这一级身旁的丫鬟,被称为一等丫鬟,公子小姐身旁的则是二等丫鬟,再次之的就是小丫鬟和粗使丫鬟。
还有一类则是通房丫鬟,如贾赦房里的秋桐,贾琏房里的平儿。
贾珩屋里的晴雯,都是此例。
袭人原本是贾母身旁的一等丫鬟,后来打发到宝玉身旁。
袭人、麝月、秋纹、碧痕,这是宝玉房里的一等丫鬟,后来袭人成了通房丫鬟。
严格来说,贾珩身旁的晴雯,如今也算是通房丫鬟。
贾珩想了想,问道:“鸳鸯,你和袭人自小一同长大的吧?”
鸳鸯轻声道:“嗯,当初都在老太太跟前儿侍奉着,现在二太太似不大喜着她,大爷可有法子?”
贾珩沉吟片刻,道:“元春大姐姐从宫里回来,就带了一个大丫鬟抱琴,袭人可回了老太太,去侍奉大姐姐。”
袭人如果想当姨娘的心还没有死,那谁也没招数。
不过,看这架势,王夫人对袭人有了一些看法,再想成姨娘就难了。
鸳鸯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回头儿问问她的意思。”
“昨个儿,老太太回去后,夜里颇不好受,一直和我说没照顾好四姑娘,让她受了委屈。鸳鸯轻声道。
贾珩道:“府上这些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提也罢。”
鸳鸯粉唇翕动,欲言又止。
“好了,到了,鸳鸯,你回去吧。”贾珩行到门前,立定步子,看向鸳鸯,笑了笑道。
“那大爷慢走。”鸳鸯轻声说着,然后目送着对面的少年,转身离去,幽幽叹了一口气。
当初,这少年还说将她从老太太身边儿要到房里去,现在一月未归,竟浑似没事人一样。
贾珩回到宁府,内花厅之中,灯火通明,说笑之声不绝于耳,待步入其中,却见秦钟正与秦可卿叙话,尤氏在一旁坐陪。
秦可卿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夫君,回来了。”
秦钟起身唤道:“姐夫。”
贾珩点了点头,在一旁落座,接过晴雯递来的茶盅,问道:“鲸卿,这是刚从学堂回来?”
说话间,打量了一眼秦钟,那个唇红齿白,面容清秀的少年,许是最近晒黑了一些,已见着一些英气。
“学里放了两天假。”秦可卿在一旁笑道,然后看向有些腼腆的秦钟,道:“和你姐夫说说,学堂里的事儿?”
贾珩笑了笑,道:“讲武堂里的教头,都教了什么?”
讲武堂中教头,都是贾珩托蔡权从京营中寻来的一些低阶将校充任。
秦钟被贾珩盯着,脸颊有些泛红,轻声道:“先教了一些打熬力气的法门,射箭也学了一些。”
贾珩道:“慢慢来,先将身子骨打熬健壮了,再习练武艺不迟。”
秦可卿轻声道:“我看着都健壮了许多,爹上次说,鲸卿是不是读书科举更好一些?”
“也要有个好身子,过了年,再到崇文馆学制艺文章,当然主要看他的兴趣,是习武有趣一些,还是科举好一些。”贾珩轻声说着,笑着看向秦钟,问道:“鲸卿将来想从军还是科举?”
秦钟抬头看向贾珩,目光明亮熠熠,说道:“我……我……想学武从军。”
许是这几日的射箭游戏,让这位形容秀美,恍若女孩儿的少年,起了一些兴趣。
贾珩笑了笑,道:“学武也行,不过该读书还是要读书的,否则只做那有勇无谋的赳赳武夫,可是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秦钟重重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秦可卿叹了一口气,妍丽的玉容上有着几分惆怅,轻声道:“夫君,爹爹想让鲸卿科举入仕。”
贾珩笑了笑,道:“过几天,我空闲下来,就去拜访拜访岳丈。”
秦可卿点了点头,问道:“我听尤嫂子说,西府大姐姐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贾珩看向尤氏,在那双温婉如水、含情脉脉的目光停留片刻,道:“明个儿,估计大姐姐会过来,你们好好说说话,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
贾珩说完,也不再多言,在晴雯的引领下,前去厢房沐浴。
……
……
翌日,内书房,冬日的晨光穿过轩窗,将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影,投落在书案之上。
贾珩搁了笔,将书就操典文字的簿册摆拢好。
一大早儿,探春从外间进来,少女换上一身淡红色绫罗裙,英秀眉眼之间带着笑意,唤道:“珩哥哥。”
贾珩笑了笑,抬眸打量着探春,说道:“三妹妹过来了。”
探春迈着轻盈的步子,行至近前,好奇问道:“珩哥哥,今天是要出门坐衙视事了吧?”
贾珩道:“嗯,等会儿出去,刚刚着人唤了族里几位爷们过来交待一些事儿,之后就前往南城大营。”
探春妍美的脸蛋儿上现出好奇之色,问道:“珩哥哥要见族里的爷们儿?”
贾珩解释道:“最近新军整训在即,我动员族里几位爷们儿,进入新军一桐作训。”
探春明眸闪了闪,面上若有所思,柔声道:“人都说刀枪无眼的,也不知道族里这些爷们儿是怎么个想法。”
贾珩道:“先看看罢,以前是族里都没人提这个事儿,一些旁支,纵想求个出身,也没有门路,倒是白白浪费了宁荣二府几位先祖在军中的人脉。”
在往日,东西两府,贾珍与贾赦只承了个爵,在外当官做事的是一个都没有。
这些旁支子弟,家里过的并不是富贵日子,纵然想寻个出身,都没地方寻去。
就以廊下二爷贾芸为例,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在修园子时,还托了贾琏与凤姐的门路。
如果给其一条从军之路,退一万步说,还能领着一份儿禄米,会不愿意?
而这些族人,显然也不止贾芸一个,这么多人,总有愿意冒风险从军谋富贵的。
探春点了点头,道:“珩哥哥说的是,咱们家是军功起家,结果到了这一代,在珩哥哥之前,竟一个在军中任职的都没有,这原就不是什么吉兆,我若不是女儿身,我倒宁愿往军中去的。”
贾珩看向脸上现出坚定之色的少女,伸手扶过少女的削肩,轻轻按在太师椅上,笑道:“三妹妹,现在坐着,帮着我将这些军报整理了,这襄理着军务,也算是从军了罢。”
探春被少年扶着削肩,尤其是热气在额头上扑打着,眉眼低垂,脸颊浮上淡淡红晕,轻轻“嗯”了一声,一颗芳心早已砰砰跳个不停。
就在外间一个婆子,说道:“大爷,族里的爷们儿已到前厅了。”
贾珩看向探春,笑道:“三妹妹,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见见他们。”
说着,就前往花厅。
花厅之中,楠木椅子上坐满了贾族的爷们儿,都是玉字辈和草字辈相对年轻的小辈。
计有,玉字辈的贾、贾珖,贾琛,贾琼,贾璘等人,草字辈的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芳、贾芬等人。
文字辈儿的贾效、贾敦、贾敕,这些年纪都大了一些,在外面领着宁府的差事,作为执事,巡查一些铺子、庄田等事。
众人见贾珩进来,纷纷起身,向贾珩见礼。
一时间,唤珩大爷的,珩叔儿的,称呼不同。
“都坐罢,自家人,不必多礼。”贾珩笑着摆了摆手,寒暄了几句。
贾琛二十出头,面容俊朗,这位就曾听贾珩吩咐,假扮贾琏,欺骗三河帮帮助,目光熠熠看向贾珩,开口道:“不知大爷唤我们过来,有何事吩咐?”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珩面色一整,朗声道:“请几位爷们兄弟、侄子来,是有一桩富贵想要问大家,愿不愿意要?”
“富贵?”众人都是一愣,神情不一而足。
年岁大一些,性情相对沉稳的,面上虽欣喜,但还耐心等待着,只是暗暗猜测,珩大爷难道是有什么好差事要派发他们?
而贾芹已是心头火热,两眼一亮,霍然站起,率先开口道:“珩叔,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小侄不皱一个眉头!”
“好志气!”
贾珩击节赞道,转头看了一眼贾芹,这位原著中带着家养道士往庙宇中胡混,招聚匪类饮酒赌钱的贾氏族人,年纪十七八岁,一脸愣头青模样。
贾珩肃声道:“如今朝廷意欲整军经武,克定祸乱,我受天子之命,督果勇营诸军,正是用人之际,几位都是青壮适龄之年,有愿随我从军谋个出身,效宁荣先祖,刀枪搏富贵的,今日就可先行入营整训,我为贾族族长,不会亏待。”
厅中众人闻言,无不面面相觑。
贾珩目光逡巡过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等人,见几人面上都现出不同程度的疑虑。
再看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芳、贾芬等人,如贾菖、贾菱二人,或惊或惧,也有跃跃欲试者。
贾珩道:“当然,这一切都是自愿,不会强迫,毕竟是要拿刀枪与人厮杀的,若是好好干的,我保他一个前程!”
众人一时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贾面带苦色,吞吞吐吐说道:“珩哥儿,我年岁大了,也没怎么习过武,上面还有一个老娘,下面还有你侄子、侄女,都刚刚上学,实在离不得身。”
贾珩点了点头,道:“兄弟,顾念家小安危也是人之常情,焦大,让人去账房支五两银子,让兄弟带去,临过年了,家里短了什么,缺了什么,添置一些。”
贾面上带着羞惭,千恩万谢,随着脸色发黑的焦大出了廊檐。
见贾珩并不恼,贾芬面上带着不好意思,低声道:“珩叔,我自小体弱多病,也不是从军的料儿,去年刚刚成了亲。”
贾珩看了一眼贾芬,见其身形健硕,面色红润,皱了皱眉道:“芬侄子,身子骨看着是弱了一些,的确不好从军,焦大,让人到库房包一两参须来,给贾芬带去。”
焦大脸色黑成锅底,吩咐着一个小厮领着贾芬去了,冷哼一声,斥骂道:“太爷当初怎么生下这些贪生怕死的窝囊废来。”
贾珩皱了皱眉,喝道:“焦大,不得无礼!”
焦大闻言,抱了抱拳,悻悻而退。
不过经此一事,其他有一两个犹疑的,听着焦大的话,反而不好离去了。
贾芹面如土色,张了张嘴,有心想开口不去,但方才场面话都扔出去了,但这退出的话,怎么就说不出口。
贾珩看向贾珖,贾琛,贾琼,贾璘等人,点了点头,目光转而又瞥向贾菖、贾菱、贾芸、贾芳、贾芹等人,沉声道:“诸位先至军中,如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新军整训以后,可以退出,但一旦入了军中,就要严格听从号令,需知军法无情。”
他原本也不打算都要,宁缺毋滥。
不过,从军毕竟有生命风险,有疑虑也属正常,哪怕是后世,如果战争爆发,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服兵役。
而且没有天生的勇者,胆魄勇气这些都可以练出来。
众人闻言,有些人心头松了一口气。
贾珩道:“焦大,让账房每人支取十两银子,让他们回家好好安顿安顿。”
众人闻言,脸上都不由现出喜色,有些动摇的,觉得或许在军中也不错?
怎么说都姓贾,不至于混的太差吧?
焦大连忙应了一声,领着几人去了。
------题外话------
《三国:开局被活埋,灵帝扶我登基》
东汉建宁元年,党锢之祸兴起,宦官与士大夫厮杀于皇宫,刚刚出生的皇子刘羽不幸殒命。
下葬日,皇子尸体于灵柩中离奇失踪!
天子刘宏震怒,下令彻查皇子失踪一案,斩杀失责宦官、御林军数千人!
…
十年后,洛阳郊外的一处道观里,柳羽穿越汉末十年有余!
此时,他正在与一位“中年商贾”细说当年往事。
“刘叔啊,我那时还是个婴儿,我哪知道发生了啥?”
“唯一知道的,是我师傅将我从灵柩里救了出来!”
“听说是当今陛下的儿子死了,我多半是陪葬那小皇子吧?”
中年商贾呆呆的看着柳羽,惊世骇俗的问道。
“想当皇帝么?”
…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旦有变,速速来报
南城大营。
果勇营军帐之中,贾珩端坐在帅案之后,看着下方的宋源等一干文吏,以及蔡权等诸将。
计有参将单鸣、肖林、邵超、杜封,游击将军瞿光、周栋等人,赫然在坐,而都督同知车铮,已称疾不出,在家养病。
车铮在填补了历年所吃饷银空额之后,得了贾珩默认平安的政治承诺,基本摆出了一副不再过问果勇营军务的架势。
见其知情识趣,贾珩倒也没有急着换人,否则,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就有可能再伺机选派军将过来,以作制衡。
“督帅,都督佥事陆合、参将高琮、游击将军杨智厚,四位将军昨日均递来了辞呈。”宋源道。
贾珩先前在华阴县时,曾给果勇营几位将领做过劝退,但目前为止,最终只有三将响应号召,递交辞呈。
贾珩面色沉静,道:“拿过来,本官看看。”
接过三人辞呈,大意均是年老体弱,不堪重任,请求解甲归田。
而这三位恰恰都是查出来吃空额严重,尤其是陆合,作为果勇营都督级将校,与同为都督佥事的夏牧,几乎同为果勇营战力费拉不堪的罪魁祸首。
“让人递送兵部武选司。”贾珩阅览罢,拿过都督官印,盖上了印章。
如此一来,果勇营就空出了两位指挥佥事,倒不急着填缺儿。
至于参将、游击,原无定额,可补可不补。
这样一来,果勇营就现有四位参将,四位游击将军。
贾珩道:“诸将,果勇营,从今日起,开始全面整军,这是新式操典,新军十二营,按风林火山、甲乙丙交错命名,将此操典,下发新军诸营将校,务必要背熟,本官三天后会让中护军下去抽检。”
说着,将这两日拟好的簿册,递给蔡权、瞿光、单鸣等将。
都是前世的队列队形训练。
先从这些基础的练起,再行复杂的队列转换。
哪怕是热兵器时代,队列队形本身就是军队战斗力的体现,队列转换,通信号令,骑步并行,协同配合……这都是训练的内容。
后世电影大决战,三十六师演果军黄维兵团,不服气就开始整活,军事专家就说,真要走出那等队列,也不会被围歼在双堆集。
众将接过簿册,有的皱眉深思,有的面面相觑,有的目放精光。
这是迥异于如今训练陈汉军卒的操典,一时间,有几位将领心头疑虑,但碍于贾珩长期以来的威望,倒也不敢妄加质疑。
贾珩沉声道:“从诸营中抽出一个营,作为教导营,本官会亲自训练。”
他打算是先练出一营,然后再下放到全军。
贾珩又看向一旁的杜封、单鸣、肖林三位参将,吩咐道:“原神机、神枢、五军三营,即日起也要整顿军纪,开始操演。”
“是,大人。”众将齐声应着。
军议而罢,众将各领了差事,纷纷忙碌起来。
贾珩转头看向蔡权,说道:“随我一同来的贾家子弟,也要编入教导营,与普通士卒待遇相同,不要优待,甚至还要严加约束。”
蔡权点了点头,拱手道:“大人放心。”
安排完军务,见蔡权欲言又止,贾珩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事儿,吞吞吐吐的?”
蔡权压低了声音,道:“大人,王节帅的整军方略,一些细则传出来了,现在其他营头都在议论着,这次不少人要丢了军职呢。”
蔡权在京营也有些年头儿,自是认识一些其他营头的将校,自升了游击将军后,也没有断了联系。
“怎么一回事儿?”贾珩凝了凝眉,问道。
蔡权道:“现在只是有一些风声在传扬,听说昨日王节帅的生辰宴上,五军都督府的南安老王爷、北静王爷一同去上门祝贺,提及了整军一事。”
说着,蔡权就将王子腾如何裁汰老弱的方略说了。
贾珩听完,目光幽沉,徐徐道:“武选之法,倒没什么问题,京营查完空额之后,剩下的军兵,也要裁汰掉四成,方收其效。”
王子腾这般大刀阔斧,也没什么问题,如果是他,他也会这般做。
只是需做好善后事宜,谨防有人煽动军卒哗变。
不过,王子腾未必没有依仗。
这段时间,他从单鸣、邵超这两位贾家旧部口中了解一些情况,王子腾入京营后,还是有两个营头鼎力支持的,一位是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
都督佥事一职,在京营中,甚至某种程度上比都督都要掌握实权,因为掌管作训、军令等日常事务。
还有一位是扬威营参将庞师立,这位是京营少有的将才,沈重谨慎,手下统带着的神枢营,在京营中算是可堪一战,这是谢再义和他提及过的。
至于岳庆、姚光等人,倒是才略平平,但帮着调兵弹压局势,也不需多少能为。
“王子腾有朝廷大义在手,又有庞师立的扬威营骑卒弹压全军,岳庆、姚光等人领兵呼应,士卒哗变的风险其实已很小了,因为只要收缴了令符,职管作训的高阶将校,连一兵一卒都调动不得,平时带兵的是千户、百户,这些人没有高阶将校带头,未必敢有胆子闹事。”贾珩思忖道:“但裁汰这般多人,怨气肯定不小,再得有心之人挑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念及此处,贾珩看向蔡权,面色凝重,道:“让人留意团营军卒的动向,一旦有变,速速来报。”
不管如何,京营不能出乱子,一旦王子腾收拾不住局面,他这一营就要出面弹压,维持局面。
蔡权道:“是,大人。”
贾珩目送蔡权离去,面上思忖着。
京营哗变甚至闹事,大乱子倒不会有,但影响会很恶劣。
“但现在又不能提前说,因为还没见着苗头,再说坏了人的好事儿,就容易被集火,这就是替王子腾挡枪了。”贾珩想了想,打算前往五城兵马司,不管如何,他现在手中有两支力量,关键时刻也能弹压局面。
来到五城兵马司,贾珩召集了董迁、范仪,谢再义等人至后堂议事。
贾珩道:“范先生,最近着人加强戒备,密切监视四城门动静,对京营军卒要有监报。”
神京城中包括外郭城,宫城、皇城三部分组成,而京营十二团营都驻扎在城外,会定期抽调军卒由巡城御史防守城郭。
并有严令,无兵部之令符和皇命,京营之军不得擅入神京城。
贾珩除却三河帮一事调度果勇营之兵,也不曾往神京城调兵。
而神京城内的治安,则由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负责,皇城更有内卫以及龙骧四卫营守卫。
范仪面上现出疑惑,问道:“大人,莫非出了什么事儿?”
“王节帅要裁汰京营老弱,不定会酿出乱子,我们这算是提前防备。”贾珩朗声说道。
不管京营如何乱,都不能在神京城中闹出事来。
范仪闻言,面色微变,道:“大人,卑职这就前去布置。”
贾珩连忙叮嘱了一句:“此事不要走漏风声,就说年关临近,诸司要做好防火、防盗之事。”
范仪点头称是。
待范仪离去,贾珩转而看向谢再义,问道:“谢指挥,最近东城治安如何?”
谢再义拱手道:“虽不敢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时。”
贾珩点了点头,道:“先做着,等明年看情况,再调你回京营,果勇营正是用人之时。”
让谢再义待在东城指挥任上,的确有些大材小用。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上面没位置了。
谢再义面色激动,道:“多谢大人,卑职早就想回京营了,哪怕在大人手下任百户,也欣然而往!”
当初,谢再义还觉得东城是个好差事,但随着贾珩都督一军,旋即又领兵剿寇而还,心思也不由活泛起来。
不提贾珩暗中如何筹谋,却说京营之中,在王子腾放出整军方略后,京营一些在淘汰之列的军校,就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这就和公司传出突然要裁员一样,人心惶惶。
当然,关键是近年以来,水旱不收,灾害频仍,许多京营将校、军卒都靠着京营一份禄米养活家小,这一下被裁汰了好几万人,牵涉人广,怨气冲天,自要闹事。
别说是王子腾来,贾珩亲自主持也没用。
至于一些高阶将校,同样私下走动串联,因为王子腾要清查历年空额,勒令他们补齐贪墨饷银。
一时间,一些将校开始暗中通风报信,京营中人心惶惶。
而王子腾倒也称上一句雷厉风行。
是日,午饭过后,在位于龙首原以西的奋武营,王子腾开节帅军帐,升起大纛,传令十二团营游击将军以上高阶将校,至军帐议事。
中军大帐中,王子腾顶盔贯甲,面色淡漠,居中而坐,身后行军主簿方冀,记室参军纪闵,一左一右候着。
中护军将军倪彪,则率领护军兵丁,将中军大营围拢的水泄不通。
不同于魏晋之时,中护军往往典掌禁军,守卫禁中,总统武将,位高权重,如今的中护军则更像是主帅亲兵将军。
如京营节度使这种帅臣,身旁自有护军,官阶等同四品参将,领三千兵丁,便于统慑诸将。
岳庆、姚光、庞师立等人率领所部将校,扈从左右。
薛蟠这会儿也穿上一身陈汉制式官军号服,在中护军将军倪彪身旁,铜铃般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动着,打量着军帐中的武将。
王子腾浓眉下的冷漠目光,逡巡过十二团营游击将军以上的将校,没有瞧见贾珩的身影,不由皱了皱眉。
“不来也好!”王子腾想了想,心头冷笑一声,倒也没在意。
此刻不仅仅是贾珩没来,十二营都督也有好几位都督、都督同知托疾没来,有些都是超品公侯伯,王子腾也奈何不得。
军帐之中,一时间也来了六成将校。
王子腾沉声道:“诸将听令,本官受天子之命,整顿京营,现令诸营,效太宗时拣选诸省精锐之法,行期一月的选锋校兵。”
下方众将闻言,面面相觑。
王子腾又沉声道:“行军主簿方冀,记室参军清点诸营花名册,稽查空额!都督佥事李勋,参将岳庆、游击将军姚光为选锋使,赴诸营点兵!护军将军倪彪领中护军两千人,随同检验兵丁!扬威营参将庞师立,领所部神枢营五千骑卒,往来巡弋诸营,不得有误!”
一条条军令下达,下方众将脸色难看,目光渐渐阴郁起来。
这是要玩真的了!
但这会儿,中军大帐内外煞气腾腾,自不敢抗命,齐声应是。
王子腾见得这一幕,心头也有些欣喜,缓和了语气,说道:“诸位,此次稽查空额,只追及一半银子,不涉其他,还望尔等诸将感惜本帅之宽宏,好自为之!”
这自是在方冀的建议下,借鉴的来自贾珩整顿果勇营的“成功经验”。
而王子腾自认已经面面俱到,仁至义尽,将这些空额填补过来,正好拿出来一部分安顿士卒,剩下来的再笼络投效而来的将校。
当然,如果有人过来投效,主动配合整军,他也会酌情减少。
待吩咐诸将递交所部花名册,一场轰轰烈烈的京营整军,自此拉开帷幕。
薛蟠此刻,铜铃大的眼睛,亮光熠熠,暗道:“这就是舅舅,竟比珩表兄还要威风。”
念及此处,见周围的中护军各有职事,心头也有些痒痒,快步行到王子腾跟前,学着一些武将的样子,做抱拳之状,道:“舅舅,可有什么吩咐。”
王子腾皱了皱眉,道:“军中,上下呼以官职,你当称我节帅。”
薛蟠挠了挠大脑袋,嘿嘿一笑道:“是,舅舅。”
王子腾:“……”
碰上这么一个外甥,多少有些头疼,王子腾皱了皱眉,沉声道:“你随着方主簿下到其他营盘看看是怎么稽查空额的,也能学些东西。”
薛蟠闻言,心头大喜,说道:“舅舅,我这就去!”
王子腾想了想,又不大放心,唤过一个家将,吩咐道:“吉庆,你带着他去。”
“是。”那家将顿时应命去了。
神京城,如意坊
这是一座占地广阔、佳木秀郁的宅邸,正是南安郡王宅邸。
王府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气象俨然。
夜幕降临,布置奢丽的书房之中,却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南安郡王严烨,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制的太师椅上,身后有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姬妾捏着肩膀,严烨虽年近五十,但龙精虎猛,仅仅姨娘就纳了二十三房。
此刻,不远处的椅子上,赫然列坐着理国公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修国公之孙现袭一等子侯孝康,以及前军都督佥事石光珠、威远将军马尚等人。
“王爷,王子腾开始整军了,军令下午之时,已传遍诸营,选锋校兵。”后军都督佥事,也是修国公之子,一等子侯孝康面色凝重,低声道。
南安郡王冷笑一声,说道:“先让他折腾着,现在怨气还不够大,现在这么寒冬腊月的,裁汰这么多士卒,势必要闹出几场乱子。”
柳芳犹疑了下,道:“王爷,我们的人……”
“先不要轻举妄动,本王现在觉得,或许不用我们的人动,就有人会坐不住。”南安郡王面色幽沉,打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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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晴雯:我想学一门乐器
宁国府
傍晚时分,贾珩从五城兵马司返回,待回到府中,刚刚来到前厅,就见着晴雯近前,说道:“公子,大姑娘,二姑娘还有三姑娘她们都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这就去看看。”
刚刚到廊檐下,隔着棉被帘子,就远远听到内厅女子的说笑声传来,步入厅中,一股如兰如麝的香气扑鼻而来。
抬眸望去,满堂珠翠,莺啼燕语。
秦可卿正拉着元春的手说话,一旁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尤氏三姐妹,也在一旁说笑。
气氛轻松欢快。
见道贾珩挑帘入得厅中,众人就都停了谈笑,一道道或明媚、或天真、或灵动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那披着大氅,内着武官锦袍的少年。
贾珩笑了笑道:“今个儿,家里挺热闹啊。”
四春、钗黛、湘云、尤氏三姝,一屋子莺莺燕燕,着颜色、样式不同的裙钗袄裙,发饰妆容或素雅、或清丽、或妍美,虽值冬月,但仍有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之感。
倒无他意,只是赏心悦目,尤其是劳累一天,见得这一幕,心情很难不愉悦。
秦可卿连忙起身上前,从贾珩手中接过解开的大氅,秀美玉容上笑意嫣然,轻声道:“今儿邀请了大姐姐和姊妹们过来赏花,中午时一起吃了些酒,可惜夫君不在,夫君这是刚从衙里回来?”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了京营和司衙将最近的事儿料理了一些。”
本来,他还想去军器监查看一下这时代的军工冶炼水平,以便为改良火器提供参照,但在五城兵马司将近月以来的各项事务过问、处置一遍,就已天色昏沉,渐暮时分,只好决意改日再去了。
贾珩落座下来,接过一旁晴雯递来的茶盅,问道:“方才和大姐姐说什么呢?”
秦可卿笑了笑,道:“夫君,再说这两天切磋琴技的事儿,大姐姐于音律一道造诣颇深,夫君这两天有空暇的话,可以听听?”
贾珩面色怔了下,凝眸看向一旁的元春。
这会儿,元春着一身淡黄色衣裙,梳着少女的环髻,端丽妍美的脸蛋儿上,梨涡浅笑,目光莹莹如水,虽是年方二九,但身上笼罩着大家闺秀的温婉知性气质。
“大姐姐,擅于抚琴,想来是此道行家。”贾珩道。
元春轻笑道:“珩弟,弟妹才是行家里手,我刚刚和弟妹谈论曲乐,也觉得受益匪浅。”
秦可卿笑道:“比起大姐姐来,只是萤火之与皓月,不值一提。”
元春柔声道:“快别这么说,其实我在宫中也很少弹琴了,技艺是愈发生涩了。”
听着两人谦辞着,贾珩笑道:“不急,大姐姐以后空闲时间多了,可以慢慢捡起来。”
转而,目光转向黛玉几个,道:“我记得林妹妹,也是会弹琴的吧?”
他记得黛玉屋里墙壁上就悬有一张琴,但不知黛玉会不会弹琴,如按着程高本第八十六回,寄闲情淑女解琴书,黛玉应是学过。
黛玉正凝神倾听着,一剪秋水明眸不错眼珠地看着某人,这一下突然被问到,怔忪了下,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星眸闪了闪,垂下一丛羞意,俏声道:“小时倒是学过一些乐理,只是许多年未曾弹过,不大会弹。”
贾珩笑了笑,道:“琴为圣人之器,陶冶性情,妹妹闲暇时,也可弹弹,聊以自娱。”
黛玉看着那冷峻少年脸上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众人原是闲聊,对二人谈话,倒也不觉有异。
元春这边儿,已抬起一张如牡丹花蕊的妍丽脸蛋儿,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年,好奇问道:“听三妹妹说,珩弟将族里一些年轻子弟,都带到了京营从军?”
此言一出,宝钗、湘云、黛玉都看向那气定神闲的少年。
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解释说道:“我们家人口多,年轻子弟也有不少,可原本族里的年轻子弟既不读书科举,也不习武从军,只在东西两府帮着做一些寻常执事,委实不是出身之道,这算是给他们一个晋身之阶。况一家一族,想要长长久久,富贵绵延,也需得大家齐心协力。”
说来,他觉得贾珍以及贾赦之所以不上心此事,多半还是担心嫡支不出去做事,而旁支表现的太过突出,就有以庶凌嫡之忧。
至于王子腾、贾雨村,则更像是一种“宁与友邦,不与旁支”的心理。
众人闻言,面上不约而同现出思索之色,如宝钗、探春、元春,都笑着点了点头。
元春凝睇而望,柔润如水的目光落在贾珩脸上,笑道:“珩弟,这个法子好,族里愿意读书科举的,可去崇文馆读书,小一些的可到讲武堂习武,如是不管不顾,任由飞鹰走狗,游手好闲,于家于国也无用处可言。”
如果她是族长,也会这般做。
一家一姓,也不能只靠一人,总要同族兄弟互相帮衬。
她回来一天,从旁人口中了解到眼前少年在族中的举措,先前重建族学,崇文讲武,一扫子弟游荡纨绔之风,这又是领着族中青年子弟从军,是真心想绵延、繁荣宗族。
贾珩笑道:“元春大姐姐向来见识不凡,也不是说都从军,各人志趣不同,有愿意读书的,就可走科举,有愿习武从军的,到军中为将校,族里都会给予出路,再有那既不喜读书又不愿习武从军的,可学商贾货殖之道,实在不行,再帮着族里做事,总有一条出路。”
湘云苹果圆脸上流溢着烂漫笑意,说道:“那既不喜读书科举,又不习武从军,又不想作商贾的呢?”
众人面色古怪,目光对视,想说些什么。
唯黛玉拿起手帕,掩嘴娇笑,道:“云妹妹,这是替你爱哥哥问的吧?”
贾珩清咳了一声,道:“林妹妹,不要总拿宝玉打趣。”
宝玉:你干脆直接念我身份证得了。
元春:“……”
元春玉容微顿,将一双晶莹明眸抬起,目光中带着几分嗔怪与羞恼,轻声道:“珩弟,宝玉今儿个,我催着他读书了,都是些四书五经,制艺文章之类,我想着他明年开春府试就可下场了。”
昨天,母亲和她说了眼前少年教导宝玉的事儿,语气颇多抱怨,但她觉得倒没什么。
贾珩怔了片刻,点了点头,道:“有大姐姐督促着宝玉,想来宝玉在学业上也能大有进益罢。”
有元春这位大姐在,想来宝玉这段时间,嗯,应该过得比较充实。
宝钗轻声问道:“珩大哥,可曾见到了哥哥。”
贾珩面色诧异了下,说道:“文龙?”
“他跟着舅舅去了京营。”宝钗柔声道。
贾珩摇了摇头道:“我没见着,不过文龙能去京营,也是人尽其材,想来王节帅定能好好照料他的。”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婆子进入花厅,说道:“宝姑娘,表少爷从京营回来了,姨妈唤你回去呢。”
宝钗闻言,秀眉微凝,抬起一双水润莹莹的杏眸,俏丽脸蛋儿上现出惊讶。
秦可卿嫣然笑道:“薛妹妹,若是惦念着,可先回去的。”
宝钗有些不好意思看向秦可卿与贾珩,说道:“嫂子,珩大哥,那我失陪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罢。”
却说宝钗离了宁国府,返回梨香院中,就瞧见着军衣号服的薛蟠,正在厅中与薛姨妈叙话。
薛蟠挺胸腆肚坐在背靠椅上,笑道:“妈,你当时是没瞧着,下面黑压压一片人,大气都不敢出,都听着舅舅发号施令,什么参将、游击、都督都有好几个,那种威风。”
薛姨妈喜得笑意满面,说道:“好,好,让你去你舅舅那边儿,是去着了,你好好干,来日也好混个前程。”
薛蟠晃了晃大脑袋,笑道:“将来,我也是要做个将军的。”
薛姨妈闻言,点了点头,面上笑意不由愈发浓郁。
“姑娘回来了。”就在母子二人畅想未来之时,同喜开口说道。
薛姨妈抬眼望去,只见宝钗领着莺儿、香菱从外间回来。
薛蟠站起,大脸盘上现出笑意,道:“妹妹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目光落在一旁的香菱身上,眼珠子骨碌碌转起,搓了搓手,笑道:“小香菱是愈来愈水灵了。”
香菱被吓得身形一闪,连忙躲到了莺儿身后。
宝钗打量了一眼薛蟠,轻声道:“兄长,这是从京营回来?”
薛蟠这时重又坐在椅子上,提起一旁的茶壶,笑道:“这是刚从营里出来,明个儿还要过去,这几天事务繁忙。”
薛姨妈道:“乖囡,你哥哥跟着你舅舅,长着不少见识的。”
说着,就将薛蟠在京营里的见闻叙说了,笑道:“说来还要谢谢珩哥儿,给你兄长指出这么一条好路子来。”
薛姨妈说到这里,心头也有几分感慨,以前她怎么没想到,让蟠儿跟着他舅舅学些本事?
是了,以往蟠儿年岁小,出去也不大放心,现在正该是出去做大事的年纪。
薛蟠笑道:“今个儿,十二团营的武将都来了,听着舅舅吩咐,倒是可惜没见珩表兄,妹妹,你是不知道,舅舅的气派,那一声令下,都是道诺,我今天问了下京营的官儿,妹妹猜怎么着,舅舅统管着京营,在京营里就是这个。”
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一旁的薛姨妈,又恼又喜,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宝钗秀美双眉下的杏眸熠熠闪烁,自动忽略了自家兄长的炫耀之言,看向薛姨妈,轻声道:“我刚才从珩大哥那边儿过来,珩大哥也带了不少族里人往京营从军。”
薛姨妈脸上笑开了花,道:“是吗?”
心头不由愈发满意。
“等过两天,得让你哥哥请他个东道儿才是。”薛姨妈想了想,眉开眼笑说道。
宝钗螓首点了点,看了一眼坐没坐相的自家兄长,心头叹了一口气。
不提薛家三口如何喜不自禁,却说贾珩这边儿,在厅中陪着元春等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去沐浴更衣。
厢房之中,屏风上倒映着一颀长、一娇小的两道身影。
贾珩在晴雯的侍奉下解着官袍,进入浴桶之中,微微闭上眼,等了一会儿,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宽衣声以及哗啦入水声,由着晴雯揉捏、搓洗着肩背。
贾珩面上平静中带着欣然,轻声问道:“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呢?”
晴雯声音许是因为羞涩,略有些颤抖,轻声道:“读书写字,这几天,我寻了一些诗词集来看。那个公子,我想……”
贾珩转过身来,清冷的眸子,打量着那张五官俏丽,因为热气腾腾而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皱眉问道:“不是昨天……怎么又想了?”
说话间,挑起那光滑圆润的下巴,噙着那两瓣薄唇,恣睢而掠。
晴雯柳叶细眉下的明眸,先是闪过一丝疑惑,但继而雾气润生,弯弯睫毛垂下,两只小手老练地攀上少年的肩头,已然褪去了三分青涩。
过了一会儿,晴雯脸颊嫣红欲滴,娇哼一声,平复着气息,清越、婉转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俏皮,娇笑道:“公子,我想学一门乐器。”
贾珩:“……”
好吧,他刚才都误会了。
伴随着哗啦啦声响,自晴雯背后拥着,宛觉一株娇小玲珑的花骨朵在掌心中缓缓盛开,问道:“怎么突然想学乐器了?”
晴雯微微歪着螓首,眸光柔润如水,柔声道:“今儿我和抱琴、司棋她们在一起说话顽闹,我瞧着她们都会个才艺,比如琴棋书画,反而我什么都不会,说来给公子丢脸了呢。”
“才艺?你怎么没有?”贾珩清冷声音中带着几分打趣。
晴雯闻言,蹙了蹙柳叶细眉,略有些狐媚的眼睛,目光疑惑,然而这时,就觉得身前有异,一股苏麻之感涌过身躯,顿时羞红了脸颊。
“你这也是才艺,而且她们都比不过你。”贾珩轻声道。
晴雯被说得面红耳赤,尤其身后翘圆之处传来的异样,更是心头狂跳,扭转过头,羞嗔道:“公子……你别拿我取笑。”
贾珩附耳轻声道:“想学就学罢,你想学什么乐器?琴、古筝、琵琶?”
说着,手指也作宫商角徵之变,就听得音调细微不同的腻哼之音响起。
在他看来,晴雯就是在家闲着了,静极思动,他平时也不大使唤她,尤其在将晴雯的月例提至二两之后,可卿那边儿又给晴雯配了两个小丫头,愈发清闲,这才开始想要整活儿。
“公子……我……”晴雯忍着几乎要淹没心神的羞意和战栗,轻轻道:“公子,我从小瞧着人家吹笛,怪悠扬动听的。”
贾珩面色顿了顿,轻声道:“笛子,还行罢。”
“嗯。”晴雯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脸颊早已彤彤如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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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其利受损,必定生怨
待沐浴之后,贾珩神清气爽,换上一身蜀锦精制的常衫,在厢房之中的铜镜前,只是往日清冷目光就有几分古怪。
方才,他算是体会了什么叫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了。
事实上,他这个年龄本身就……容易玩火自焚。
实在有些高看自己的定力,刚刚一个没忍耐住,只能让晴雯温习了一下笛子的正确用法。
晴雯现在对他的吩咐,几乎无所不应,结果可想而知。
三寸丁香缠绕,樱颗编贝糯食,笨拙中别有一番风味。
念及此处,不由转头看向坐在软榻上,正自穿着小衣的晴雯。
此刻少女早已垂下一颗螓首,双手越活光滑如玉的削肩系着小衣,只是系着小衣的小手有些颤抖,一个蝴蝶结钮扣打半天竟都没有系上。
晴雯脸颊嫣红欲滴,也不知是呛得还是羞得,干咳了几下,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少女只觉腮帮子有些发酸,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
自是系着小衣,几次就系不上钮扣。
贾珩斟过一杯茶,近的前去,坐在一旁,轻声道:“喝点儿茶,我来帮你。”
晴雯抬起莹润如水的清眸,道:“公子……咳咳……”
贾珩轻声道:“你这手抖得,我帮你穿罢,平时都是你服侍我。”
晴雯轻轻应了一声,任由贾珩帮着系着小衣穿衣裳,手中接过茶盅,偏过螓首,喝了一口香茗,咕咚咽了下去。
贾珩手下一顿,原本想系蝴蝶结,差点儿打了个死结,整了整思绪,帮着晴雯穿上小衣,叮嘱道:“你慢点儿。”
晴雯放下茶盅,面色平静了一些,转而看向对面正给自己扣着袄裙扣子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神情认真、专注,冷峻的面庞上也不知是映照着灯火之故,下巴映在暗影了。
晴雯心头怦然,只觉甜蜜和欣喜涌起。
反正她早已是公子的人了,方才又……
“公子……”
贾珩诧异了下,道:“怎么了?”
晴雯忍着娇羞,轻颤着眼睫,粉唇微微嘟起,其意不问自明。
贾珩脸色一顿,不由伸手揉了揉晴雯的空气刘海儿,这小姑娘惯常会胡闹。
“好了,下面的裙子,你自己穿罢。”贾珩将一旁的衣裙递给晴雯。
晴雯:“……”
贾珩道:“我再给你倒杯茶。”
晴雯不解其意,也不多言,拿起一旁裙子缓缓穿着,撅了撅嘴,道:“公子刚才还说伺候我穿衣裳呢。”
贾珩这时,端过一杯茶,递给晴雯,道:“嗯,我帮你穿。”
晴雯拿过茶盅,又是大口大口喝着茶,转眸飞快瞥了一眼贾珩,低声道:“公子,我……我不会有孩子罢?”
贾珩:“……”
揽过晴雯的削肩,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晴雯点了点头。
贾珩随口问道:“唉,对了,方才你怎么学得那样快?”
也不知是不是心灵手巧,晴雯很有悟性,初始生涩,后来也有几分无师自通的熟练。
晴雯忍着羞意,垂下螓首,低声道了四个字。
贾珩面色顿了下,暗道,还真有些像。
嗯,“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它裹着甜……象征幸福和团圆。”
晴雯这边儿说完,一张俏丽脸颊也有些滚烫,暗道,明明是公子刚在教人家,她刚刚只是学了过来。
贾珩也不多说什么,帮着晴雯穿好衣裳,翠红色袄裙,轻声道:“你别过去了,仔细让人瞧出来了。”
晴雯“嗯”了一声,也不多言。
贾珩整理了下神色,扶起晴雯,道:“让旁人收拾罢。”
贾珩重又返回内厅,已然是掌灯时分,厅中烛火明亮,欢声笑语响起。
元春、迎春、探春等几人在一起说笑。
见贾珩更衣过来,秦可卿笑道:“夫君,该用晚饭了,正要唤你呢。”
贾珩道:“方才在书房里看了会儿邸报。”
秦可卿也不疑有她,吩咐着宝珠向后厨摆饭。
但却引起了黛玉的心神注意,道:“珩大哥,邸报可有说江南整顿盐务的事儿,有爹爹的音讯吗?”
贾珩面色一顿,看向那张烟雨朦胧,纤美玉容,与晴雯眉眼有些相似,在樱桃檀口上停留了一瞬,将眸光转至一旁,凝了凝眉,神色渐渐如霜清冷,道:“最近都是整顿京营的事儿,不过前往南方的锦衣卫探事,会定期向神京递送情讯,我明天前往锦衣府,查一查,明天傍晚时候,再和妹妹说。”
见贾珩面色突然清冷,黛玉眉眼间也现出凝重之色,柔声道:“珩大哥费心了。”
贾珩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茶盅,这次倒是思索起关于林如海的事来。
从他离京之前,整顿盐务一事就已在邸报上拉开序幕,这么久过去,想来一些问题也该爆出来,他正好瞧瞧。
不多时,宝珠带着几个婆子从外端了菜肴过来,众人纷纷净了手,落座,用罢晚饭。
贾珩看向元春,因元春刚从宫里回来,他也要多关注几分,问道:“大姐姐在家中可还适应吧?”
元春轻声道:“家里挺热闹的,下午时在会芳园看了梅花,听说前几天,珩弟做了一首咏梅词?”
贾珩笑道:“只是随同姊妹赏梅游玩之时的游戏之作。”
元春笑了笑,看着对面的少年,道:“我听三妹妹说了,可是顶好的诗词,我瞧着纵是比那些诗词名家也不遑多让了。”
贾珩道:“大姐姐谬赞了。大姐姐有空可常来走动走动,会芳园内景致尚可一观。”
想起会芳园,不由想起大观园,原为元妃省亲之用,但元春却未曾住过一日。
可卿也温婉笑道:“这两府离得近,大姐姐可当自家一样,时常过来顽,我喜欢和大姐姐说话呢。”
元春丰美、妍丽的脸蛋儿上也有着笑意,说道:“弟妹,我也是呢。”
而后几人顽闹了一会儿,及至戌时,天色渐晚,这才各自散去。
贾珩与秦可卿,领着丫鬟、婆子,一路送着三春、黛玉、湘云到西府角门,目送着几人离去,这才和秦可卿转身返回。
秦可卿美眸流波,柔声道:“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去爹爹那边儿?”
贾珩想了想,说道:“后天吧,明天我要去趟兵部谈事,顺便去趟军器监。”
他的岳丈秦业为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这个主管皇家宫廷,陵寝建造、修理,不过要和内务府的忠顺王对接,他正好寻寻突破口。
而且万一牵涉到其中,也好提前想法脱身。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想了想,又道:“夫君,府里事务繁多,我也忙不开,让尤嫂子帮着处置内宅的一些事儿,你觉得怎么样?”
贾珩闻言,怔了下,转眸看向自家妻子,眸光流转,轻声道:“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不过你总归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尤嫂子不能帮你拿主意。”
秦可卿美眸抬起,看向贾珩,柔柔一笑道:“我知道的。”
却是不由想起昨日系在夫君腰间的蓝色汗巾子,她依稀记得那是尤嫂子在月前织的。
贾珩笑了笑道:“好了,早些回去歇息。”
他这个妻子,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心思细腻。
一夜无话。
翌日,贾珩出了宁国府,带上小厮,前往兵部与李瓒商议军情。
至兵部时,已是半晌午,贾珩步入其中,见兵部文吏行色匆匆,唤过一个熟悉的面孔,道:“秦令史。”
那秦令史见着贾珩,道:“云麾不知?京营王节帅那边儿送来了牒文,调度十二团营诸将档案,送交京营查验。”
贾珩笑了笑,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暗道,京营王子腾那边儿看来已经彻底展开行动了,这是着手清点中高级将校。
那秦姓令史陪笑说道:“云麾,卑职还有事。”
“秦令史去忙吧。”贾珩笑了笑,眸光深深,心头泛起思索。
待秦姓令史离去,贾珩起身向着司务厅行去,刚入厅中,抬头就见着条案后站起了兵部左侍郎施杰。
这位兵部堂官脸上现出笑意,招呼说道:“子钰过来了?阁老刚刚去了五军都督府,等会儿再回来,子钰先坐着喝会儿茶。”
贾珩点了点头,拱手道谢:“多谢施大人。”
说话间,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就有书办端上香茗。
施杰这时,从条案之后绕过来,也坐在一方小几旁的另外一张椅子上,笑着问道:“京营最近整顿如火如荼,子钰所领果勇营,没有着手进行吗?”
贾珩道:“果勇营先前查过一次空额,原在籍兵丁皆已补齐,现新军与原旧军三营,也正在整训。”
施杰手捻颌下短须,笑了笑道:“本官差点儿忘了,你在领军出征之前,已稽查过空额,整顿过果勇营。”
贾珩点了点头。
施杰道:“说来,京营这次整顿力度很大,王节度使大刀阔斧,刚才的动静你应也见着了,武选清吏司的杭郎中,已抽调不少令史没,把军将档案送至京营,以便梳理。”
贾珩道:“王节帅这次成竹在胸,魄力十足。”
施杰笑了笑,目光闪了闪,开口说道:“有件事儿,想听听子钰的想法。”
贾珩道:“施大人客气了,在下见识浅薄。”
施杰笑了笑,道:“子钰可不是什么见识浅薄,阁老先前也是赞誉有加。”
“那是阁老高看。”贾珩谦虚了一句。
施杰笑了笑,道:“兵部最近打算和五军都督府协商,趁京营整军裁掉一些定额,京中十二团营,兵马多达二三十万之多,空耗钱粮,却不堪大任,兵部之意是每营初定额万五,仍分神机、神枢、五军,子钰意下若何?”
贾珩沉吟半晌,道:“施大人,京畿三辅之地,团营拱卫京师,震慑宵小,兵马少了,恐怕京师安危有碍。”
施杰之意是趁着整顿,将十二团营压缩至每营一万五千人,如此一来,整个京营之军大概就十八万左右。
这个也不是不行,但问题在于,设想可能是好的,如果战力仍是不行,那么最终还是要走到扩军的老路上。
施杰道:“子钰啊,不整军前,兵马同样连二十万都没有,如今行精兵选锋之法,将兵额控制在二十万内,应无大碍。”
贾珩想了想,问道:“这是李阁老的意思?”
施杰面色顿了下,解释道:“这是本官之议,已向阁老陈述,阁老之意,是听听你这等带兵将领的看法,二十万人控制京畿三辅,应是足够的吧?”
“够倒是够。”贾珩思索了下,续道:“兵在精而不在多,行精兵之法,自无不可,但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这次整军,否则,贸然行事,反而削弱戍卫神京的军力,有违强干弱枝之理,而且,我还是以为,如今三辅之地,京营至少应有实额二十五万,非此,不足以机动策应北方诸省。”
如今的陈汉,受厄于天灾,流民无有生计,如此之多的流民,这时候不说先军政治,至少也要维持相对力量的禁军,来维持中枢威信,以防生变。
一旦将神京城兵力降至十八万左右,那么可以出动的兵力就只有十万,因为三辅以及都城至少要留八万人。
那样对地方诸省的威慑力就不太够。
谁能保证这十万人都是一以敌十的精锐?
施杰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国家财用困窘,以我之想是待京营整军事毕,九边并地方都司也要稽查空额,裁汰老弱,将兵力维持在合理之数。”
这分明是施杰打算在接掌握兵部后,新官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
贾珩面色凝重,道:“若裁汰九边和地方都司,那就更不能如此激进了。”
施杰凝眉问道:“子钰此言何意?”
贾珩道:“施大人就难道不担心,地方军头不满生变?”
“这……”施杰面色微变,目光惊疑不定,道:“天下承平已久,应不至于此罢。”
贾珩摇了摇头,道:“其利受损,必定生怨,加之这二年……诚是难说。”
施杰闻言,似也意识到一些严重性,脸色难看。
贾珩想了想,劝道:“施大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要看京营整顿结果如何,如一切顺利,那自是不必说,若多有波折,恐怕还请大人三思。”
施杰作为兵部侍郎,虽为正三品,但代表着文官集团对兵事的看法,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影响内阁的想法。
施杰面色复杂,道:“子钰所言甚是,那此事暂且不急,待明年开春,再作计较。”
“嗯。”贾珩应了一声,心中却暗暗摇了摇头。
这一位兵部堂官,是标准的文人思维,精兵简政好不好,当然好极了,但也要根据战略环境拟定。
百万大裁军也是在国防形势有变之后。
如果他为兵部尚书,边关也好,京营也罢,原实定兵额,均不会大幅度裁汰,而是一边裁、一边补,尽量做到实兵实额。
这样不至于人人生怨,有上有下,一出一进,用不弱于旧有力量的新生力量来镇压局势。
军卒整顿后,无论是惩治贪腐,刷新吏治,都可保驾护航。
先把军队的贪污整饬了,保持绝对忠诚,然后枪杆子在手,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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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实地走访,普遍落后
及至半晌午,兵部尚书李瓒终于从五军都督府,一进入司务厅,见着贾珩,面容上现出笑意,说道:“子钰过来了。”
贾珩连忙起身,冲李瓒拱手唤道:“阁老。”
李瓒摆了摆手,示意贾珩坐下,这时,一旁就有书办奉上香茗,二人落座叙话。
“明年就往北边儿去,最近,方方面面事务繁多。”李瓒解释了一句,又说道:“你递交的那份儿经略安抚司架构,人员已有眉目,唯军情司,从头筹建,千头万绪,一时又无相应干才可倚。”
贾珩想了想,开口道:“大人何不从锦衣府抽调人手?先前,下官在清剿三河帮时,就用着探事,省了不少力气。”
李瓒面色诧异了下,道:“锦衣府……子钰可有推荐人选?”
贾珩道:“刺探敌情,深入敌境,非取性情勤勉沈慎之人不可担此大任,而我听说锦衣府中,北镇抚使仇良正派人向北刺敌虏之情。”
李瓒点了点头,道:“仇良?听说在锦衣府中克勤克俭,以其为军情司副手,行细作之事,倒也合适。”
贾珩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有几分惊异,这位李阁老,竟听过仇都尉之名?克勤克俭,这评价倒不低。
李瓒问道:“最近京营整训,子钰可有什么看法?”
这算是近来京城最为焦点之事。
贾珩道:“刚才还和施大人议过此事,京营而今选锋校兵,裁汰老弱,倒也颇有章法。”
李瓒眉头凝了凝,心头虽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但细思不得,倒也不再多问,转而问及经略安抚司的一些细节。
贾珩又在司务厅中坐了一会儿,询问李瓒关于军器监的一些人事和基本情况,及至近晌时分,这才离了兵部,前往军器监。
军器监
官衙离着兵部一道街远,周围罕少民居,衙署之外有着兵丁把守。
陈汉之军器监,承袭唐宋,又汲取了明制军器局的部分架构,军器监下设弩坊署和甲坊署以及兵仗局。
设正监一人,正四品;监丞一人,正七品;主簿二人正八品;录事四人正九品。
贾珩领着五城兵马司随行的扈从,步入官衙院落之中,就见到了军器监的正监常弘,监丞徐庭业,主簿、录事等一众大小官吏。
常弘着正四品文官官服,面带微笑,迎至官厅门口,拱手道:“下官见过云麾将军,未及相迎,还请恕罪。”
如今陈汉唯贾珩被敕封为云麾将军,如今官场上下,多以云麾相称。
贾珩看向常弘,这是一位身量中等,面皮稍黑的中年文官,着四品文官官服。
军器监虽因历年边事吃紧,由工部划归兵部统管,但因主官为正四品,在兵部说话也是很有分量。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常大人无需此言,本官冒昧而访,未打扰到监中事务就好。”
眼前几人,其实已有几分技术官僚的雏形。
他在兵部听李瓒提及过,常弘虽是进士文官,但时常鼓吹兵甲之利,可改易陈汉于边疆的不利局面,也算是一员能吏。
为监中长官,主抓生产任务,比如京营弩弓、盔甲、刀枪,都是由其监造,起码这几年都没出什么大差错。
而监丞徐庭业,则是兵匠世家出身,其人捐了个举人出身,在军器监为常弘副手,算是真正的技术官僚。
常弘笑了笑,伸手相邀道:“外间冷,还请云麾至官厅叙话。”
贾珩微微颔首,在一众官吏的迎奉下,步入官厅,落座而毕。
贾珩看向常弘,问道:“常大人,本官受圣上之命,督问军器监,先前一直在外领兵,这还是第一次过来,等下还需常大人介绍介绍监中细务才是。”
常弘笑道:“云麾督问监中事务,宫里的公公早已说过,下官听说云麾对火器十分感兴趣?”
贾珩点了点头,道:“京中十二团营,神机营所用火器,皆系监中打造,正要一窥底细。”
常弘道:“大人,打造火器一事,是由兵仗局负责,徐监丞全权过问,说来,徐监丞对火器研究造诣颇深,也是此道好手。”
说着,引荐向一旁的监丞徐庭业。
这是一位身材瘦削,颌下蓄着短须的老者,短眉之下的眼睛虽小,但却明亮有神。
贾珩道:“还要请教徐监丞。”
见贾珩目光投了来,拱手说道:“贾大人,兵仗局下有匠人九千七百人,有两千四百匠人,熟练精制单眼铳,三眼铳,鸟铳,将军炮,佛郎机炮,多管火箭……”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听着品种倒是繁多,不知威力几何?”
佛朗机炮,此世同样在前明嘉靖初年由葡萄牙人传至境内,后得明人仿造制用,但遗憾的是,仍未能拯救前明。
不过,在如今的陈汉,也是九边戍堡的标配守城利器。
只是未听着红夷大炮,想来陈汉还未建造出来?
徐庭业闻听询问,面色微顿,道:“火器威力,各不相同,还请大人入兵仗局火器作实地一观。”
这位贾云麾打仗在行,但未必知晓火器之利,却不知宫里怎么任命了这等少年郎来督问军器监来做什么?
贾珩转而看向一旁的正监常弘,笑道:“常大人,那事不宜迟,本官这就随着徐监丞往火器作看看。”
常弘点了点头,道:“那云麾慢慢看,下官手边儿还有一些公务,倒不能陪着云麾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随着徐庭业以及两个录事,这就前往火器作。
进入物料作坊,可见一派热火朝天之象。
虽是冬日,匠人仍是抱着各种材料,往来匆匆,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以及炭火炉中的熊熊火焰,颇有后世生产车间的模样。
“这是在制鸟铳,浇铸成圆形铁管儿。”一旁的徐庭业见贾珩目光停留在匠人倾倒的红彤彤的铁汁上。
贾珩问道:“这铳管可还光滑?铳身有细裂纹没有?如制一百根铳管,完好可用的能有多少管?”
这时代没有成品率之言,贾珩只能如此询问。
徐庭业闻言,诧异了下,收起心底的轻视,郑重道:“鸟铳所需铳管,成材要求颇高,十根能得二三根可用。”
贾珩点了点头,道:“可有现成铳管?”
徐庭业吩咐道:“王录事,取根铳管过来。”
顿时,一个中年文吏去了,不多时,拿过一只乌黑溜秋的铳管。
贾珩取过铳管,在手中摩挲着,能明显感受到一种艰涩触感,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由此观之,这时代的整体冶炼工艺,在细节上还是比较粗糙、落后的,什么无缝钢管,短时间内想都别想了。
对炼铁,他前世并非钢厂工人,也不大懂。
所以改良的只能是击发方式,以及其他的弹药装填等。
至于子弹工艺,他其实懂一些,但无烟火药,冲压机,各种模具也是难题,只能在现有技术基础上,帮这些匠人拓宽一下技术思路。
念及此处,将铳管递给一旁的录事,又继续观摩工艺。
之后,贾珩随着徐庭业参观了佛郎机炮的制作流程,中间用了一顿午饭,下午又看了多管火箭的制作技艺,直到傍晚时分,暮色渐合,这才出了火器作。
而一旁的徐监丞也渐渐收起了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因为贾珩在一路上,所提出的问题往往直指要害,让徐庭业颇有启发,甚至到最后,徐庭业已然面带热切之色。
贾珩看完军器监兵械制艺,多少有些意犹未尽,说道:“不知火药弹丸制作,尚在何处?”
徐庭业神色郑重几分,道:“火药制配,易生祝融之灾,不在此地,离军器监还有十几里远。”
贾珩想了想,说道:“时日不早了,那今日先这样罢。”
二人转而返回,路上,徐庭业问道:“云麾先前所言燧石击发,还有将火药装填至弹丸之内,出膛时两相分离,可否细言?”
贾珩笑了笑,道:“徐监丞若感兴趣,待我回去绘来图纸,徐监丞可再慢慢研究如何?”
徐庭业闻言,眼前一亮,道:“那下官静待云麾佳音。”
二人说着回到官厅,常弘等在那里,迎上前去,问道:“云麾,可看过火器?如何?”
贾珩点了点头,道:“匠人制器,井井有条,常大人平时管理得当。”
事实上,经过一番实地走访,他对陈汉的军器工艺已有了一个印象——普遍落后。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不论是现有技艺水平还是生产规模,如今的陈汉并不足以筹建一支他想象中的火器军,还需耐心改良。
转念一想,如果陈汉火器先进,也轮不到他来问事。
“鸟铳先试着改良一下,另外,濠镜有葡萄牙人盘踞,可发动锦衣卫从那里寻找各式匠人,起码这冶炼技术要提升一下。”贾珩思忖着。
常弘闻听贾珩出认可之语,心头也有几分欣然,说道:“那贾云麾这是再继续看监中之事,还是明日再看其他?”
贾珩道:“明日再继续看,今日先到这里罢。”
谢绝了常弘等一干军器监官吏的宴请挽留,贾珩在五城兵马司兵丁的扈从下,返回宁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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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查的资料越多,越觉得在古代条件下,单凭一个人根本搞不定一个工业体系,除非把主角设计成一个精通冶炼、化工的全能战士。
所以,后期改良火器不会细写步骤了,直接出一个不会超越当时时代太多的结果,方便剧情推进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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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
之前,下午就在查相关火器的资料,把我查自闭了。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除非给主角点满技能树,否则搞不定。
所以,只能跳过具体步骤,去写一个不太超过时代的结果,不破坏整体的冷兵器战争的风格。
另外,第二更出不来了,虽然我已经写了两千五百字了,明天大家等大章吧。
整个五月写了24w字,平均日更八千字,真的尽力了。
怎么说呢,随着人物变多,线索变多,剧情层次越来越复杂,我为了保持质量,写出富有层次感的爽文。
说白了,就是多方位、多角度、换着花样儿爽,就不能单独薅一根线。
但后续的思路是有的,反而线索太多了,想要维持一种主线支线交错进行,家事国事天下事,张弛有度的节奏,这个就难度飞起了。
比如明明能写长公主以及金钗的日常剧情,我就必须克制着,压着不去写,反而把目光投入主线,但主线有可能一时细节没理顺,就会卡文。
可能有的说,我就喜欢看园子戏,不喜欢看那些朝堂争霸。
但是,你不能不写吧?
那也太假了,而且真那样写园子戏,我保证,你也爽不起来。
只能说有侧重,比如六四开,最多三七开。
如果二八开、一九开,书整个格局就坏掉了,这种书你们留意一下,大多都不出成绩。
所以,很多时候想快都快不起来,往往就需要磨。
总之,下月努力吧。
多写稿费也多,如果能多写,谁不愿意多写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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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黛玉:珩哥哥……
宁国府
暮色四合,廊檐下的灯笼早已燃起,家丁在门外看守着门户。
贾珩从军器监返回,刚至花厅,就见着一个婆子从廊檐下过来,说道:“公子,西府的林姑娘在内厅里等着大爷了。”
因为昨日,贾珩和黛玉约好傍晚时过来,一同商议关于林如海之事。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这就过去。”
下午时,他突然想起答应黛玉的事儿差点儿给忘记,不说惊出一身冷汗,但也是连忙吩咐人往锦衣府寻来了探事细情察看。
然后,林如海那里,果真出了一些状况。
贾珩这会儿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内厅,只见黛玉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与探春一同说话,可卿则在一旁陪着元春说笑。
这几天,因为元春从宫里返回,常到宁国府来串门儿,府里的确是非常热闹。
见贾珩挑帘儿进来,众人都起身唤了一声,将一双双或明媚、或晶澈、或欣喜的眸子转将过去。
“夫君,你回来了。”秦可卿起身,近前,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将身上披着的大氅递给了一旁的宝珠,凝眸看向黛玉,恰迎上一双莹润如水的星眸,轻声道:“正有关于姑父的事儿和林妹妹说。”
黛玉容色微变,讶异道:“珩大哥,可是我爹那边儿有消息了?”
贾珩道:“说来也巧,是锦衣府今天上午从南边儿以信鸽汇总而来的情报。”
元春脸上的盈盈笑意,稍稍凝滞了一些,目光渐渐生出几分关切。
这又是锦衣府,又是信鸽的……
黛玉这边厢见贾珩脸色凝重,心头则不由浮起一抹隐忧。
贾珩先宽慰说道:“妹妹不必担心,姑父没有什么事,只是虚惊一场。”
元春默然片刻,问道:“珩弟,你们说的是?”
探春接话道:“是姑父那边儿整顿盐务的事儿。”
说着,三言两语就将经过叙说了一遍。
元春玉容现出关切之色,问道:“珩弟,那姑父岂不是有凶险?”
贾珩道:“月前派了人往南省去,暗中保护着,果然那些人狗急跳墙,这一个月就出了事儿,有贼子试图通过后厨给姑父下毒,实是可恨!”
元春面色倏变,惊声道:“这……”
黛玉闻言,小脸已是“刷”地霜白一片,纤弱的娇躯不停颤抖着,身旁的紫鹃连忙伸手扶住了黛玉。
贾珩温声道:“妹妹,姑父那边儿有惊无险,这些贼子未遂于恶,就被锦衣府侦知,并予以提讯,据闻他们给姑父下得是一种慢性毒药,主伤心脉,日积月累,恐有性命之危。”
想来这才是林如海沉疴渐重,病入膏肓的缘故,否则肆无忌惮地谋害一位巡盐御史,这几乎与朝廷正面为敌。
而林如海病客死在任上,反而波澜不惊,因为在这个医学落后的时代,官员病死在任上很常见,没有疑点,官府不可能上去冒天下大不韪尸检。
但是如果暴毙就透着一股诡异,朝廷势必会介入调查,仵作检验。
黛玉玉容已然苍白如纸,贝齿咬着樱唇,凝声道:“我前不久……还收着爹爹的信,爹爹那里明明一切平安。”
贾珩看着关心则乱的黛玉,解释道:“妹妹,京城离扬州千里迢迢,姑父来信时恐还没有遇着这些事儿,这是最近两三天的事儿。”
黛玉怔忪片刻,抬起一双泫然欲泣的星眸,急声说道:“珩哥哥,爹爹那里怎么办?”
贾珩一时间倒没察觉到黛玉心神慌乱之时的称呼转换,沉吟说道:“妹妹,这等下毒暗害手段,一旦被识破,那些贼子将再难故技重施,妹妹倒不必过于忧虑,另外,明日我会递牌子入宫,向圣上陈明此事,圣人闻知,定会派人察察此案,那时上下瞩目,再无人敢行此奸邪阴祟手段。”
整顿盐务的巡盐御史,被人暗中下毒谋害,这将置朝廷威严于何地?
以天子的性情,势必降雷霆之怒。
彼时,朝廷也会选派钦差南下督查此案,纵一时查不出真相,也能使贼子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年关临近,事务繁多,真想要查的水落石出,恐怕要等明年开春之后了。
探春一脸心有余悸,说道:“珩哥哥,怎么竟这般凶险?”
贾珩道:“三妹妹,之前就说过,盐铁之利,牵涉甚广,这些人没有明着刺杀,只是下毒,已是顾忌朝廷刑威之慑了。”
探春轻轻叹了一口气,近得黛玉之前,拉过黛玉的手,宽慰道:“林妹妹,此事既珩哥哥有了防备,姑父必不会有事的。”
黛玉目光失神,“嗯”了一声,但心头忧虑不减。
元春想了想,问道:“珩弟,姑父那边儿,你既已提前料定,那圣上会不会委你为钦差南下?”
此言一出,黛玉蹙眉望去,眸光秋水盈盈,带着期冀之光。
贾珩摇了摇头,道:“我年前也抽不开身,再说此事为内阁、户部上下瞩目,暂时也轮不到我一个武官南下问事。”
除非内阁以及文官不能搞定此事,崇平帝说不得会给他派差。
黛玉闻言,原本明亮熠熠的星眸,光芒迅速黯然。
那些朝廷的官儿,她不知道,但珩哥哥如果南下,父亲肯定安若磐石,可……
贾珩道:“林妹妹放宽心罢,既有了防备,姑父那边儿起码不会出事,至于整顿盐务,功成与否,也非姑父一人之力,这是朝廷文武百官都关注的大事。”
黛玉点了点头,俏声道:“让珩大哥费心了。”
贾珩这时反而怔了下,他方才依稀记得黛玉唤他珩哥哥来着,许是听错了?
秦可卿安慰道:“林妹妹,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旦有了防备,就无从作效了,妹妹不要太过担心林姑父那边儿。。”
黛玉凝睇看向秦可卿,轻声道:“多谢嫂子。”
经此一事,厅中的气氛,多少就有些沉闷,黛玉虽第得众人劝解,但还是有些愁眉不展。
秦可卿则是吩咐人摆饭。
贾珩这会儿喝了一口茶,转而看向元春,问道:“大姐姐,这两天在家中可还习惯罢。”
元春螓首点了点,道:“一切都好,姊妹们一块儿玩闹,
贾珩看着少女温宁眉眼间的轻快之色,心头也有几分感慨。
如元春,论年岁其实也不过后世刚刚上大学,虽后天的家庭教育让元春早熟、温婉了许多,但心理未尝没有一些小女孩儿的娇憨烂漫之态,只是平时掩藏的很好,不大显露罢了。
翌日,大明宫中
书房之中,崇平帝坐在御案之后,正在看着一份儿奏章,往日冷硬、沉凝的面容上,现出满意之色,其上自是王子腾关于整顿京营的奏报。
最近,科道言官也在热议此事。
言官科道,不仅关注政事,对军事改革同样保持密切关注,几乎无事不劾。
崇平帝放下奏章,转头看向一旁弯腰适逢的戴权,吩咐道:“戴权,王子腾勇于任事,赐苏锦五十匹,以资嘉勉。”
戴权闻言,应道:“陛下,奴才这就吩咐人去。”
崇平帝转而阖上奏章,拿起另外一份儿奏折,凝神看着,只是不多时,脸上就有不虞之色流露。
这是齐王的奏章,大意是,“老爹,府里财货该卖的都卖完了,银子实在是一两都没有了。”
“哼!”崇平帝冷哼一声,将手中奏章弃置于御案,威严、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齐王上了奏章说府中匮银,日用开度,几不能维持,戴权,内卫那边儿怎么说?”
显然,在崇平帝眼里,齐王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戴权垂下头,低声道:“陛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听说齐王爷都要变卖宅邸,还有王妃的首饰,凑齐银子。”
“这个混帐东西!”崇平帝面色铁青,怒斥道。
垂眸再看着手中的奏章,目光阴了阴,半晌之后,拿起朱笔在下面画了个圈儿,算是允准了齐王所请。
“让人把他的奏章,送到府上去。”崇平帝将奏章狠狠扔到地上,冷声道。
虽是奏章,但其实并未走通政司,否则定要闹得沸沸扬扬。
事实上,这两个月,齐王疯狂变卖家资,但终究还没将银子凑齐,在盐商的暗中襄助下,只堪堪凑了四百八十万两。
此刻的崇平帝,自是觉得实在榨不出油水了,这才允准所请。
总不能真让齐王把王府卖了,去睡大街,让自家儿媳妇儿将首饰变卖了。
天家颜面何存?
这边儿,戴权弯腰曲背拣起奏章,转身吩咐着一个太监去传旨去了。
崇平帝面色重又恢复淡漠,又拿出一份儿奏章批阅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内监从殿外进来,尖细的声音响起,道:“陛下,云麾将军递了牌子入宫,求见陛下。”
崇平帝闻言,面色怔了下,放下手中的奏章,脸上重又现出一抹笑纹,说道:“宣。”
不多时,身着二品武官袍服的少年,举步进入书房之中,立定,向端坐在御案之后的帝王,拜见行礼。
“子钰平身。”崇平帝笑了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问道:“子钰刚刚班师回来,怎么不多歇息一段时间?”
他昨天听密谍来报,前日贾珩就已坐衙视事,昨日似又去了军器监。
贾珩说道:“圣上,臣在家中也无多少事,于臣而言,忙于公务反而充实一些。”
崇平帝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次进宫想来是有事禀告了。”
贾珩拱手道:“臣现有紧急事务,禀告圣上。”
“紧急事务?”崇平帝凝了凝眉,面上笑意缓缓敛去,静待其言。
贾珩道:“臣昨日得悉扬州来报,扬州盐院的林御史,为贼子下毒暗害,好在圣上威德庇佑,贼寇未遂于恶,形迹大现。”
说着,将手中的条陈,躬身呈给了崇平帝。
崇平帝从戴权手里接过条陈,凝神看着,少顷,脸色渐渐阴沉如铁,“嘭”地一拍书案,沉喝道:“这帮乱臣贼子,焉敢如此胆大妄为?竟如此肆无忌惮,谋害朝廷命官,无法无天,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贾珩静静看着崇平帝发怒,面无表情。
天子愤怒,完全可以理解,但愤怒无济于事。
崇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硬面容上恍有冰霜薄覆,目光熠熠地看向贾珩,心头有些惊异。
眼前少年提前一个月就有所预测,并提醒他暗中布置人手保护,这料事之能,诚为智谋之士。
崇平帝沉吟片刻,夸赞了一句道:“子钰,如非你之前提醒于朕,暗中派人南下相护,几让这些宵小成事!”
贾珩道:“圣上过誉了,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对待此事,臣以为革盐法之弊,已到了关键之期。”
崇平帝默然片刻,问道:“南下锦衣卫探事可曾查明是哪些宵小所为?”
说着,猛然想起一事,转而看向一旁的戴权,道:“朕不是让你派内卫南下护持林御史,如何现在还未有音讯?”
戴权一时被喝问着,心头一凛,噗通跪下,请罪道:“奴才这几日疏忽大意,还请陛下降罪。”
因为内卫所要监察的事务太多,有许多优先级都在南省之上,比起锦衣府的探事,自是要延迟一些。
但戴权此刻却不敢辩解。
贾珩斟酌着言辞,朗声道:“圣上,臣以为,当选派重臣南下,严查此案,以防再生事端。”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不错,朕待会儿召见内阁,南下派钦差督办此案,杨阁老前日还说,要派钦差南下,整顿盐务,如今正好两事并行。”
贾珩道:“圣上圣明。”
崇平帝面色阴沉片刻,转而问道:“你如今在京营,可知王子腾整军方略?”
贾珩道:“昨日就听到整军之事,王节帅已有通盘谋划,目前有条不紊,不过臣觉得事重则缓,事轻则急,非必要还是稳扎稳打为妥。”
崇平帝目光似有振奋,说道:“朕看了王卿的奏疏,雷厉风行,面面俱到,想来开春应能为朝廷整顿出一支敢战之兵。”
贾珩闻言,也不再说什么。
他该委婉提醒的已经提醒过了。
崇平帝转而问道:“前日,你到了皇后那边儿。”
贾珩心头一凛,连忙道:“娘娘召见微臣赴宴,说是魏王明年开府视事,要至五城兵马司观政。”
崇平帝想了想,面色看不出喜怒,道:“然儿喜好武事,朕让他先至五城兵马司先历练历练,你们虽为同龄,但你素来老成谋国,而他性子急躁,你也多多指点指点他。”
自家儿子的教育,也不能真的一点儿都不管。
“臣不敢。”贾珩面上现出受宠若惊之色,拱手说道:“魏王殿下为天潢贵胄,风仪俨然,聪颖过人,臣德薄才拙,不敢自不量力。”
崇平帝不由失笑,看向那忐忑不安的少年,道:“朕的孩子什么性情、能为,朕还是知道的,子钰不要顾忌什么,如他有不矩之处,你要直言匡正,不要讳言。”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闪过一丝疑惑,感慨道:“圣上胸襟,天高地厚,臣佩服。”
帝王心思莫测,说着让他带带儿子,但距离如何拿捏,如何摆正自己的角色定位,这些需要自己去揣摩上意。
崇平帝面色默然,目光失神片刻,心头思绪万千。
虽他也才四十出头儿,但后继之人也需得着手培养一些了,如果魏王有王者之姿,立嗣以嫡,也能减少许多风波。
但历朝历代,太子早立,易成众矢之的,心怀鬼胎者蒙蔽圣聪,离间天家之情,他也不能一直保持不信。
那就索性先不立,然而再观诸子品行、禀赋。
只是,谁又能理解他一番苦心。
念及此处,也不由有些心灰意懒,看向对面的面带恭谨之色的少年,心头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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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林妹妹人品贵重,怎么当不起?
大明宫中——
君臣二人叙话着,见对面少年欲言又止,崇平帝问道:‘子钰还有旁事儿?’
贾珩沉吟片刻,拱手道:“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圣上垂怜。”
“哦?”崇平帝见贾珩如此郑重其事,倒也好奇起来,问道:“什么事儿?”
这好像是眼前少年,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请求。
贾珩道:“回圣上,说来惭愧,这是臣的一点儿私心,林御史在南方巡盐,其孤女在京中居住,但她生来体弱多病,这些年来,药也没少吃,但不知是何症状,故而,臣想求圣上一个恩典,允臣广邀太医院中御医,入府帮着会诊。”
虽他因前世观读道藏,了解一些养生之法,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杏林圣手,寻一些名声在外的太医,给黛玉会诊,却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同时,这不仅仅是当初答应过黛玉之事,要寻药膳之法为黛玉调理身子,也是趁机研究一下宝钗的药方以及药引子。
神仙之流,他连重生之事都碰到了,也不能不心存疑虑。
起码用药引药方,窥探一下这癞头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
崇平帝闻言,面上就有动容,道:“你领着朕的口谕,让戴权亲自领你往太医院,林如海为社稷操劳,如今只一孤女在京分居,自当体恤。”
“臣谢圣上隆恩。”贾珩拱手谢恩。
崇平帝笑了笑,目光温煦,摆了摆手道:“若无他事,去太医院罢。”
“那臣告退。”贾珩点了点头,应着,就出了大明宫。
随着戴权前往太医院,太医院作为宫廷御医的官署,见到了太医院院使向明,在其力荐之下,寻了有口皆碑的五个太医,约上下午至府上问诊,然后近午之时,贾珩离了宫苑,返回宁国府。
宁国府
因林如海一事,黛玉一大早儿就带了紫鹃,随着来贾珩这边儿的“机要秘书”探春,一同前来,这会儿正坐在内三厅中,与秦可卿、元春、探春、湘云、惜春一同叙话,尤氏三姝在一旁陪着说笑,而凤姐也和平儿过来寻秦可卿说话解闷。
听着贾珩返回,厅中众人连忙起身,凝神看向对面着二品官服的少年,急声问道:“珩大哥,刚刚入宫面圣,宫里怎么说?”
凤姐丹凤眼闪了闪,看向对面少年,方才她就听着了,珩兄弟因着黛玉的事儿入宫面圣去了。
贾珩落座下来,叙道:“圣上十分重视,不日当有钦差南下,督查此案。”
黛玉闻言,脸上忧色渐去,轻轻松了一口气。
探春拉过黛玉的小手,轻声道:“林姐姐这下可放心了?”
黛玉点了点头,道:“多谢珩大哥为爹爹的事奔走。”
凤姐笑道:“妹妹,一家人怎么竟说两家话?姑父那边儿都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亲戚了。”
黛玉闻言,芳心一跳,但想了想,情知这话并无旁意。
秦可卿也笑道:“林妹妹,你们兄妹之间,不必外道儿。”
湘云一张粉嘟嘟的苹果圆脸儿上,笑意如向阳而生的葵花,道:“林姐姐若是有心,不若学我们,唤一声珩哥哥,也亲切一些啊。”
黛玉:“……”
厅中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不过都是善意的微笑。
只是黛玉年岁尚小,加上贾珩身份之故,没有人有其他联想。
黛玉迎着一众目光,心头,星眸抬起,却见着那少年笑意直达眼底,似也在笑。
不知怎的就激起一股情绪,轻声道:“原也是唤珩哥哥的,只是混着唤的。”
暗道,她在心里也不知唤过多少次,只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儿,就唤不出口,总觉得这一旦唤出,似如林木生了根儿,再也回不去了一般。
贾珩笑了笑,道:“云妹妹和你说笑呢,对了,先前,我在宫里向圣上求了恩典,从太医院邀请一些医术精湛的太医,约了下午,来给妹妹会诊。”
“会诊?”黛玉面色讶异问道。
厅中众人都是纷纷好奇看向那少年,神情不一而足。
贾珩道:“妹妹自来体弱多病,看着弱不禁风,终究不是办法,宫里的太医,都是精通岐黄之道,请了五位来给妹妹会诊,看看是哪里的问题,如真是先天不足之症,也可寻个后天调养之法来。”
黛玉的身子骨儿太弱,如果没有隐疾的话,就可多多调养、锻炼,免疫力提升上去以后,再无疾病侵袭。
闻听贾珩解释,厅中众人都是面色动容。
就连秦可卿心头都生出一股吃味,虽她不需这些,但看着自家夫君对旁的女人……嗯,林妹妹还只是小姑娘,那没事儿了。
看着黛玉瘦小的身躯,秦可卿心头想着,美眸中同样现出一抹怜惜。
凤姐笑道:“林妹妹,宫廷御医都是伺候宫里那些贵人的,等闲人可请不着一位,这为了妹妹,一来就足足五位。”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看看,她为何这几年没有动静。
虽说最近早已与那没良心的分居两房,但以往几年呢?
黛玉罥烟眉下的明眸秋水盈盈,缓缓抬起,定定看向那少年,芳心内被一股甜蜜与羞涩充斥着,但当着众人的面,偏偏镇定自若,往日清冷、悦耳的声音,不自觉带着轻微发颤,说道:“珩哥哥,这……如何使得?动静这般大,我如何当得起?”
珩哥哥,竟为她求来宫中恩典,让太医院的御医过来给她诊疾。
贾珩看向黛玉,反问道:“如何使不得?林妹妹人品贵重,怎么当不起?”
黛玉之母贾敏是荣国公的嫡女,其父林如海是列侯子弟,又科举三鼎甲,如以出身而注解人品贵重四字,也恰如其分。
如以品质高贵而注解四字,世外仙姝寂寞林的黛玉,人品贵重,同样并无不当。
正如原著中的黛玉问宝玉:“至贵为宝,至坚为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黛玉看着那身着华美锦服、头戴山字官帽的少年,听着反问,心尖儿轻颤,在心底反复喃喃着,人品贵重四个字。
再想起先前少年称她为世外仙姝寂寞林……
古人有知己难得,知音难觅之说,如那高山流水,管鲍之交。
只是……
想至深了,星眸不由生出一股润意,竟有晶莹泛起之状,不得不微微垂下螓首,心头既是欣喜甘甜又是愁肠百结,轻声道:“珩哥哥谬赞了。”
秦可卿嫣然笑道:“夫君,这会儿都到午时了,和姊妹们一同用饭罢。”
贾珩道:“嗯,先摆饭,我去换身衣服。”
此刻刚从宫中返回,还穿着官服。
待贾珩离去,厅中众人都各自说着旁事。
秦可卿问道:“怎么没见薛妹妹?”
凤姐笑道:“现在文龙那边儿愈发有了出息,姨妈这两天又在忙着准备账簿的事儿,家里无人主事照应,对了,姨妈今儿早儿,还说要请珩兄弟一个东道儿。”
贾珩应允了薛姨妈的查账所请,薛姨妈这两天就在收缴历年账簿,待归拢好,就请贾珩带着锦衣府的账房先生介入。
厅中一众莺莺燕燕说笑着。
唯黛玉静静听着谈话,只是将一方粉红手帕,在手中绞在一起,星眸失神,无人知其在想什么。
及至午后时分,众人用罢午饭,又坐了一会儿,太医院中的五位太医应约而至,来给黛玉诊脉疗治。
而经过近一个时辰的会诊,贾珩也终于知道黛玉的体质情况。
厢房之中,几位太医坐着,将各自写好的会诊之象集于一处。
“贾大人,令妹原就生来体虚,元气不足,且心思玲珑,多思多虑,失眠少觉,故而可见忧郁藏心,常有饮食不周,以致体弱多病。”太医院李姓太医须发皆白,皱了皱眉,叮嘱道:“旁得病症也没什么,只是这般郁郁,只怕非长久之道,以后好当多加调理,不仅于饮食,而不可常怀悲思。”
其他几位先后诊断的太医,所言也大差不差。
虽没有说多锻炼,多运动,但都提到了一个东西,少思少虑,不要动不动悲恸至心。
贾珩见黛玉身上确无病症,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他就担心黛玉有什么先天性心脏病之类的绝症,但想起原著黛玉是咳血而亡,又有些像肺上的问题。
但从现在来看,黛玉无非是身子骨儿弱了一些,并无隐疾,如果是心脏有问题,那么一定常有心悸,呼吸急促之事。
从这几次一同用饭的饮食习惯来看,黛玉有些挑食,不大爱吃青菜,维生素这东西提高免疫力。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吩咐着下人,领着几位太医先至外间花厅品茗歇息,挑开珠帘,看着坐在床榻上的黛玉,问道:“妹妹可听见了?”
红楼梦曲子中有一句“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黛玉原本身子骨儿弱,然后又动辄恸哭伤神,长此以往,身子骨儿越来越差,免疫力下降之后,各种疾病自然趁虚而入。
黛玉眉眼低垂,螓首点了点,应了一声:“听见了。”
贾珩见黛玉如此乖觉,也愣怔了下,目光凝了凝,轻声说道:“以后饮食起居,妹妹要多加注意,紫鹃,等会儿,你将妹妹平时用什么饭菜和我说说,方便调理饮食。”
紫鹃轻笑道:“大爷,我都记下了呢,一会儿就和大爷叙说。”
黛玉这会儿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对贾珩的吩咐,唯唯诺诺,一副任由安排之状。
贾珩看着如此娴静的黛玉,都觉得颇为有趣,不过考虑到黛玉的情绪,也不好出言打趣,轻声道:“紫鹃,扶着妹妹去内厅罢,我再去招待招待那些太医。”
紫鹃应了一声,然后看向黛玉,笑道:“姑娘,我们走罢。”
黛玉这会儿,星眸带着几分羞恼,说道:“你笑什么!”
紫鹃笑了笑道:“我想着,大爷对姑娘真是上心,是把姑娘当亲妹妹来看的。”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星眸中羞恼之色缓缓退去,芳心深处却转而涌起一股没来由的酸涩。
回到花厅,贾珩吩咐账房封了一些银子准备给几位太医带去,然后唤住李太医,将冷香丸的药方递给李太医,道:“李太医看看这方子?”
李太医接过药方,初始不在意,但面色不久现出讶异,道:“敢问云麾,这是从何处得来的方子?”
贾珩道:“一个亲戚所用的方子,名为冷香丸,这里是药引子,李太医也看看,可有其他调配之法没有。”
说着,将取自宝钗的药引子,递给了李太医。
李太医听着冷香丸之名,就是面色一顿,连忙接过药引子,在鼻翼下嗅着,苍老目光闪烁不停,惊喜道:“果然是这方子,记得老夫当年为学徒时,在一古方中见过,其名冷香丸,可治胎元而来的热毒。”
贾珩轻声说道:“这药引可是十分稀缺?”
李太医感慨道:“世间少有,这药引是昆仑雪山下一种药草,晒干后,又配了一些药料,其他的药料,有一二味有些拿不准,需要回头甄别。”
贾珩问道:“那药方中的白牡丹花蕊、白芙蓉花蕊……”
“佐药而已,以去此药引烈性。”李太医轻声说着,然后看向贾珩,目光咄咄道:“云麾,可否让老朽见一见那位病人?”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李太医,那是一位女公子,也是我家的亲戚,现不在此处,我倒不便做主,回头我问问她的意思。”
李太医笑道:“好,好。”
一直将李太医等人送至仪门,贾珩重又向内厅回返。
这次将陈汉皇室的宫廷御医请来,差不多可断定,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只是能人异士,而非神仙之流。
冷香丸也不是什么仙药。
贾珩一边走着,一边思忖道,“如今荣宁二府中,可卿、元春的命运已经被我改变,但不见僧道二人露面,委实有些落不定。”
想起原著中的风月宝鉴、通灵宝玉,这里面也不知是何名堂。
重回内厅,一众莺莺燕燕也停了谈笑,看向那面带思索的少年。
秦可卿迎了上来,道:“夫君,太医都送走了?”
贾珩点了点头,清声道:“都送走了,林妹妹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以后善加调养就不可少了。”
秦可卿柔声道:“那就好。”
众人闻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
……
是夜,城西一座万姓商贾购置的宅邸中,冬夜寒风吹动着廊檐下的灯笼发出喑哑之声,书房之中,一盏烛火亮着,将一个消瘦的身影拉长,投映在墙面上。
身着石青色常衫,年岁二十五六,身形魁梧的青年,手中正握着一管画笔,在一张宣纸上绘着画,借着摇曳不定的烛火观翘,可见须发皆张、鳞片熠熠,分明是一条苍龙。
这青年神情专注,一笔一画地勾勒着,苍龙栩栩如生,只是还未画上眼睛,终究缺了几分灵动之意。
“公子,小姐过来了。”青年身旁安静侍立的老仆,低声说道。
正在伏案作画的青年,抬起了头,彤彤烛火映照下,可见那是一张沉毅、坚定的面容,眉骨高立,眼窝深陷,鼻似鹰钩,只是面色淡漠冰冷,眉头皱了皱,低声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从外间来得一位头戴斗笠,身着黑袍,面罩黑色纱巾的女子,女子按着腰间的宝剑,立定在不远处,气质安静,恍若一尊雕塑。
青年也不多言,领着黑袍女子进入密室,落座而罢,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青年面色淡漠,转头问道:“你不是在山东,怎么有空来为兄这里?”
那女子冷声道:“我到京里办事,然后听到教中的兄弟传信,那位要整军经武,整顿京营,想着我们的人,恐怕会被殃及,你有什么应对没有?”
青年摇了摇头,呷了一口清茶,道:“我们的的人,在京营中还只是中低阶将校,受得波及尚小,至于十二营那些参将、都督,当年我爹和叔父的旧部,都被清扫一空,剩下的这些人,只有香火情,如今也不好贸贸然联系。”
黑袍女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如那位振奋有为,真的将京营整顿可堪一用,那时将如何?”
青年又道:“京营整顿,五军都督府的那些人也不会乐见,等着吧,风波应在这几天了。”
女子情知对方还有另外的讯息渠道,也不再多问。
二人虽有亲缘关系,但实际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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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未知全貌,嗤之以鼻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半个月过去。
京营整顿随着逐渐深入,由表及里,如此大刀阔斧的举措,引起了六部、科道文官的广泛议论和赞誉有加。
王子腾俨然成了大汉军方的中流砥柱,一时间在神京城中风头无两。
无他,对军中丘八的整顿,又不关文臣的切身利益,反而打压武臣,限制军力,本就是这些文官的一致诉求。
京畿三辅之地的贼寇,竟进入神京城中作乱,还有比京营更无能的吗?
而在近十天中,王子腾派出将校,雷厉风行,齐头并进清查了奋武营、敢勇营、伸威营、鼓勇营、耀武五营,初步裁汰掉老弱军卒近一万多人。
如此雷厉风行,且顺风顺水的整顿过程,自是给予了王子腾信心。
但随着王子腾裁汰将校与士卒的数量愈发庞大,怨气与不满正在酝酿,间或夹杂着一些图谋不轨之人的鼓动和串联,京营已然如火药桶一般,只需一点儿火星。
京营,南城大营
果勇营营房之中,炭火盆中彤彤火焰燃着,在凛冽寒风肆虐的冬日里,驱散着彻骨的寒意。
贾珩坐在帅案之后,少年一身正二品武官官袍,气度沉凝,冷峻目光掠过两旁椅子上坐着的将校、文吏。
“督帅,风林火山四大新兵营,第一阶段,队列队形之训已告终,教导营战术训练也正在进行。”参将邵超起身,抱拳说道。
半月之中,眼前这位少年,早出晚归,与将校共同起居作训,并亲自训练教导营。
所谓教导营,是贾珩从原果勇营中抽调的在先前出城剿寇,作战勇猛,受过表彰的军卒,以其为骨干,再加上一些新兵,筹建的一支教导模范营。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经半月整训,军卒勉强号令如一,待休整两天,再行作训。”
因为流民刚刚从食不果腹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就不宜先行体能训练,只能进行队列队形,培养纪律性和服从性,以及培养团队意识。
而半个月过去,原本精神萎顿、面有菜色的青壮已然恢复了气色,下一步就可进行操演刀枪,以及基础的体能与劳动训练。
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欲速则不达。
贾珩又看向参将单鸣、肖林、杜封二人道:“五军,神机,神枢三营,诸军士气、战力、风纪如何?”
现在果勇营分为新旧两个体系,而原五军、神枢、神机三营则分别由这三位参将督促整体的作训事宜。
但这种差遣,一般是临时差遣,贾珩一言可夺。
肖林面现敬佩,说道:“近月,赖督帅大力整顿军纪,兵卒风气为之一肃,原老弱之军也转隶工兵营,精兵强将之变,已见成效。”
工兵营,就是辅兵,这是贾珩为暂时安置果勇营的四十岁以上的老弱之军,而组建的临时营头。
饷银都是减半发放,大约有两三千人左右,帮助新兵家眷搭建房屋以及挖沟渠、修营房之类。
初使这些老军还有怨言,但随着京营十一团营的整顿如火如荼,转而就平衡起来。
帮着新兵营头来京安置的军属搭建房屋,俨然成了一支工兵部队。
杜封凝声道:“督帅,这些老军要一直供养,只怕兵部那里不会应允。”
贾珩点了点头,道:“不养辅兵,就只能征发民夫,于地方州县滋扰民生,至于这些老军,再等年岁大一些,如擅作工,可承接一些营造堤堰、修筑桥梁、疏通道路等诸般工程,以为生计。”
这是他为这些裁汰旧军想好的安置退路。
否则,京营一下子裁汰几万人,这些又没有公检法司可以安置转业,就容易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
建筑工人,以后从事修桥铺路之类的工作,承接官府的工程营造,就不用地方官吏主导而滥发徭役。
当然这里的门道,还是他可以主导。
杜封拱手道:“督帅深谋远虑,末将佩服。”
这时,蔡权道:“大人,最近有几个都察院的御史,在大营之外窥伺,似要寻茬儿弹劾。”
说来,还是贾珩的训练引起了一些风波,不过因为京中文武官吏,都被王子腾整军吸引了心神,但没造成什么风波来。
贾珩皱了皱眉,道:“军事大营不得窥伺,再多作窥伺,先抓起来。”
就在几人,外间一个军兵来报,“五城兵马司南城指挥沈炎求见督帅。”
不多时,五城兵马司南城指挥沈炎,步入营房,这位当初投效贾珩的中城副指挥,此刻身着六品武官官服,面容凝重,一入大营,抱拳行礼道:“大人,兵马衙门外出事了。”
贾珩面色微顿,道:“出了什么事儿。”
营房中众将面面相觑。
刚才他们还说兵部,怎么兵部就出事儿了。
沈炎急声道:“京营原将校士卒,大约百余人,围拢在兵部衙门前水泄不通,与兵部衙门的军兵对峙着,京兆府和我们的人,去了不少。”
贾珩眉头紧锁,沉声问道:“此事,司衙事先可有防备?”
沈炎苦笑道:“大人,有不少京营中低阶将校家就居住神京城中,司衙再是防备,也不能不让人回家,虽盯着这些将校,但这几日京里越来越嘈杂,不过未让这些冲击兵部衙门。”
王子腾裁汰了不少将校,这些将校如何甘心,随着王子腾裁汰的兵卒越来越多,这些人就开始串联起来,聚集在兵部衙门前讨要说法。
其实,这几天,已陆陆续续发生了两三起类似事件。
有往五都督府拦几位都督佥事的,也有寻十二团营的高级将校的,还有前往兵部讨要说法的,只是零零总总,人数较少,不大成气候,刚刚聚集就被衙司驻守的军兵控制,递交五城兵马司或者京兆衙门。
现在近百人,就有些可怕了。
贾珩道:“都谁去了?事态严重否?”
沈炎道:“因为我们发现的及时,调动了兵丁,谢指挥领着五百人前往相援,另外京兆衙门、五城兵马司还有兵部的人,正在协调平息。”
贾珩一听谢再义在那儿,心头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兵部那边儿怎么说?”
“大人,兵部那边儿过来人说,让我们将人速速抓捕了,以免影响公务,另要求再多派兵丁把守、警戒。”沈炎开口道。
六部这等中枢机构,原有警卫力量,但不是太强,五城兵马司则派兵丁着重巡查。
贾珩想了想,说道:“先不要理会,老规矩,将人安抚好,好酒好肉招待,尽量不要发生冲突,等会儿本官即刻进宫奏事。”
这几日,五城兵马司无论是自行发现,还是接来的递送,一般都是这般处置,好酒好喝招待着,听这帮京营将校、军卒喝酒吹牛,然后等怨气稍散,再行劝返。
当然这是对不拿武器的闹事。
现在,这等集众于兵部门口,已见着“哗变”的苗头了,他需要入宫提醒一下天子了。
贾珩念及此处,目光深深,心头闪过一抹思索。
此刻的天子十分乐观,就在昨日,王子腾入宫陈奏整军进度,据闻天子龙颜大悦,留王子腾共用晚膳,再次赐其绢帛,赞其勇于任事。
这已是十余天内,第三次嘉勉。
由此可见,天子已有些被王子腾的“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冲昏了头脑。
不得不说,王子腾也不是酒囊饭袋,完全没有防备,其人以扬威营参将庞师立率兵来回震慑,一开始,整军规模不大时,将校哪个敢有异动?
哗变?
铁拳不落下来之前,都会心存侥幸。
但现在人数庞大,明显有些兜不住了。
“这些军卒,若之前还是流民,敬畏朝廷的心态还在,就不敢闹事,但眼下这些都是军中动过刀枪之人,与建奴、贼寇以命搏杀的胆魄没有,但闹事的胆魄却有,而且人数愈众,胆气愈壮,因为法不责众。”贾珩心头闪过一丝阴霾,念及此处,看向沈炎道:“多派些人,如有执兵闹事、打砸烧抢者,就地正法,绝不姑息,但如赤手空拳,只是聚拢哄闹,还是要多加规劝。”
沈炎拱手道:“卑职这就前往兵部盯着。”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罢,尽量不要动刀兵,如何安抚,你也心头有数。”
“大人放心就是。”沈炎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至于如何安抚,自然是相信王节帅,相信朝廷,相信圣上,一定会妥善安置,快中午了,给诸位兄弟备了酒宴,如此云云。
如果不是还有两天才是冬至,还能一起吃饺砸。
待沈炎离去,范仪说道:“大人,京营那边儿急功近利,只怕要出乱子。”
贾珩点了点头,沉声道:“朝廷急着用兵,数月前的仗打的太惨,京营又如此不堪,急于求成,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天子也有些操之急切了。
哪怕天子再嘴上说着不急,但心头其实比谁都焦虑,北方边患肆虐,内部寇盗不靖,重华宫还有太上皇冷眼旁观,天子心性刚强,自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给天下人看。
如今王子腾得着机会,利用了这种急于求成的心理,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不说了,本官这就进宫奏事。”
不管如何,他终要给天子提个醒,否则天子最后回过味儿来,思及他料事之能,就成了知而不言。
当然,也不能学田丰之流,刚而犯上,犯颜直谏。
大明宫,偏殿书房之中
崇平帝正在批阅奏章,手中拿得赫然是王子腾的奏报,这位素来不苟言笑的帝王,面上可见淡淡喜色流露。
经过半个月的整顿,京营风气为之大变不说,更是累计清查出空额八九万人,而十一团营中的五个团营,也在有条不紊地整顿。
总之,形势喜人。
事实上,在大范围的京营整顿中,查空额反而是最容易的,无非是数人头儿、对名册。
这些武将或能串通起来蒙蔽兵部来的文官,但在武将出身的王子腾眼里,令手下亲信普查全军,无所遁形。
因此王子腾几乎第一时间发动中护军,清查出京营空额八九万人,即京中十二团营除果勇营外的十一营,现有兵丁减去八九万之数,剩下就只有十四五万兵丁在册。
虽然吃空额、贪墨兵饷之事触目惊心,但查出如此还多的空额,极大鼓舞了崇平帝以及神京城中的文武百官。
起码在以往,京营是水泼不进,针扎不透。
如今将真实兵额暴露出来,光是兵部欠发几个月的兵饷,就能省出不少。
而按着王子腾的整军方略,这仅仅是第一步,几乎在两天之内飞速完成。
第二步则是针对剩下的十一营,再裁汰掉近五万的老弱,留十万精锐。
然后,陆续补诸省精锐至京营填补兵额,强干弱枝,最终京营的整体兵力,大体在十七八万左右。
如果再加上贾珩的两万果勇营,就可将兵力压缩在二十万之内。
这一方案,颇得兵部侍郎施杰、户部尚书杨国昌的赞同,朝野上下也是对王子腾此举赞誉有加。
因为,这已很是接近兵部侍郎施杰,当初和贾珩议过的京营定额,即以不足二十万之数,纾解财用之窘。
崇平帝看着奏章,渐渐放下手中的奏章,揉了揉眉心,一时有些拿捏不定主张。
盖因,奏疏上赫然写着,“臣以为,京营整顿之后,果勇营诸军兵力为京营之最,仍辖兵二万余,臣窃以为,果勇营原有老弱也应酌裁定额,况臣听闻果勇营新兵不操弓射,不列战阵,执着于左右之分……臣领兵多年,未闻此等练兵之法,标新立异,令人费解。”
这奏疏虽非直接弹劾贾珩,但也算是表达不满。
京营十二团营,十一营皆得整顿,果勇营何为异类也?
他这个京营节度使,竟整顿不了果勇营?
这可以说,是王子腾在自认京营整顿已收半功之后的一次“反击”,早就看贾珩不顺眼了。
而且,王子腾此举,因为贾王两家的亲眷关系,这封有意呈通政司递送,传抄六科的奏疏,已然引起了科道言官的赞誉:“王节帅高风亮节,公忠体国。”
同时言官科道,也终于注意到了贾珩这么一支游离在这次京营整顿的军队,这就是蔡权方才所言的御史窥伺军中细情,分明是来找茬儿,为下一步的弹劾铺垫。
而问题这本身就是实情。
当初,贾珩招降纳叛,将流民补充入果勇营,迅速补齐了两万二的空额,这几天虽得整训、裁汰,但仍是实兵实额,可谓诸营兵力之最。
而贾珩在这半月中,对果勇营新兵的操演,更是引起了一些非议。
一言半语流传到王子腾耳中,当然是未知全貌,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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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自有章法,也不多言
崇平帝将奏疏阖上,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罢了,只一营,等京营整顿事毕,再作计较罢。”
这般想着,拿起一封奏章,正是扬州盐务之事,唤着戴权道:“去内阁唤杨阁老,韩阁老至偏殿议事。”
戴权躬身应着去了。
不多时,内阁大学士杨国昌,韩癀入得殿中,拱手行礼。
崇平帝道:“两位钦差,现在到了何处?”
半个月前,贾珩陈述林如海遭人暗下毒手,当时崇平帝正忙于整顿京营,就交办内阁杨、韩二人,选派能臣干吏为钦差,查察此事。
当然也不是不重视,暗中还是派了内卫南下,暗中彻查此案幕后黑手。
杨国昌拱手道:“回圣上,梁元此刻应到了河南境地。”
崇平帝皱了皱眉,道:“梁元?”
这人他记得,只是这人品德不检,旁得也算是一员干吏。
杨国昌解释道:“梁侍郎精通财货稽核,由其为主,可察盐务之弊,为扬州盐院出谋划策。”
崇平帝转而看向一旁的韩癀,问道:“韩卿呢?”
韩癀回道:“臣恐此间有贪腐之事,右佥都御史于德,主动请缨,愿意南下督查此案,现应在河南境内。”
崇平帝面色淡漠,沉吟片刻,心头飞快盘算着。
一个齐党、一个浙党,一个正三品,一个正四品,都是冲盐务去的。
如今朝廷,齐浙两党因盐务一事,都在争着作事表现,当然,只要不耽误正事,他无意相阻。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京营整顿,没有一支敢战之兵屏护神京,夜里都睡不安生。”崇平帝目中冷意一闪而逝,压下心头的其他思绪,又将威严的目光落在杨、韩二人身上。
“杨卿,如今京营那边儿欠发之饷,已有三个月,如今王子腾清查空额已毕,可将欠发饷银先行拨付给兵部,以助其整军。”
崇平帝以厂卫为耳目,其实也意识到了一些军心变化,而这就是崇平帝为王子腾想出的安抚之策。
杨国昌闻言,苍老面容上也现出几分笑意,说道:“老臣一早儿就拨付给兵部,裁汰近十万军卒,只此一项,一年就为朝廷省出三百多万两纹银,更不减战力,王节度使真乃国家干城。”
崇平帝心头也不禁有几分振奋,说道:“一旦整军而毕,明年就要大力整顿地方都司、卫所,一扫积弊!”
至于九边为何不提?
一来,九边将门树大根深,担关防戍边之任,不可擅动,哪怕朝廷也只是不停掺沙子。
二来,武英殿大学士李瓒经略北境之后,势必还有一场调整、整顿,故而倒不必多说。
内阁次辅韩癀看着面上喜色不一而足的君臣,白净、儒雅的面容上,神情淡漠,暗中摇了摇头。
他不懂整军,但他懂人事,王子腾如此激进,似乎没有太好的军将安置之法,这些人真的不会生怨,老老实实配合?
还有五军都督府,虽说圣上已经完全取得了重华宫的太上皇的默认。
如今的大汉,再不整军经武,就有社稷毁堕之险。
可五军都督府那些勋贵,真的愿意就此束手就擒?
但天子这时候,明显正在兴头儿上,而且这种事情,谁也保证不了一定出乱子,万一王子腾腹有良谋,顺风顺水,他出头提醒,岂不成了自作聪明?
事实上,王子腾当初还是想出安置之法,但……没钱啊。
安置军将,可不是每个人发二两银子,这事儿就结束了,欠饷要不要发?还有安置费用,真的算起来,都是好大一笔银子,百万之数。
王子腾当初跟风贾珩,劫掠军将之财货,以安置兵卒,但很快发现,说着容易做着难,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其原因在于,王子腾无法确定历年军将吃了多少空额,更遑论追缴亏空?
此外,王子腾深知其中牵涉到南安郡王等五军都督府的一众勋贵,以免引起五军都督府的反弹,就默契地不再穷追不舍。
这就好比说好的“节制大资本,平均地权”随着形势的一片大好,突然就不提了一样。
因为敏锐意识到树敌太多,做事阻力太大,还是专心干好一件事儿,汉族地主们齐心协力先把满清帝制给推翻走向共和,再说其他。
就在君臣雄心万丈之时,外间一个内监进入宫中,禀道:“陛下,贾云麾递了牌子,想要求见圣上。”
此言一出,不仅崇平帝面现讶异,就连杨韩二人,同样神色微顿,心头猜测不停。
暗道,这位天子宠臣,这时候不再整军,这时候来进宫做什么?
崇平帝诧异了下,他原本还考虑等会儿,召见贾珩商议果勇营一事,不想竟主动觐见。
“宣他进来。”崇平帝开口说道。
不多时,着二品武官官袍,身量颇高的少年,在内监引领下,进入殿中书房,拱手道:“微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子钰来了。”崇平帝面上现出一抹笑意。
杨韩二人见此,心头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天子宠臣,如秦皇之蒙毅,汉武之霍去病,如唐皇之王忠嗣,都是宠信有加,异于常人。
贾珩拱手道:“微臣有事陈奏圣上。”
崇平帝闻言,面色诧异,问道:“这,是什么事儿?”
贾珩道:“就在刚刚,兵部门前聚拢了京营裁汰的将校,有近百人之多。”
崇平帝神色镇定,问道:“兵部衙门闹事?事态现在如何?”
其实这几日,他也收到内卫禀告几起兵部衙门以及五军都督府闹事的信来,不过这些也在他预料之中。
“臣提领的五城兵马司,已派兵丁控制局势,劝返了那些将校。”贾珩面色沉凝,开口说道。
他在进宫之前的路上,又得了沈炎派人快马来报,兵部衙门前的闹事者,已被驱散了,事情暂且平息。
崇平帝闻言,面色就有的冷,说道:“那些被裁汰的将校,庸庸碌碌,不能为国分忧,如今令其解甲,还心怀怨望,朕难道还指望他们前往北疆于东虏搏杀吗?”
贾珩闻言,脸色漠然。
崇平帝平复了心情,道:“之后再遇着此事,严厉问罪,绝不姑息。”
贾珩道:“圣上,将校、兵卒多达一两万人,有不少聚居京中,臣恐怕这般继续下去,人数越来越多,神京城内愈发不靖。”
崇平帝闻言,面额顿了顿。
杨国昌反而接过话头,道:“贾云麾,你受圣上之命,提点五城兵马司,维持京中秩序安稳,弹压街面,系属分内职责,如今这些被裁兵卒闹事,自当筹谋化解,如何反过来向圣上问策?”
贾珩将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紧盯向杨国昌,朗声道:“杨阁老,下官虽提点五城兵马司,管着神京城的治安,但也督果勇一军,如今十一团营,将校士卒因被选锋裁汰,军心动荡躁动,自然有所担忧,至于神京城内被裁军卒为祸,下官不敢推卸己责,只是杨阁老,这些军卒,可不能视为寻常百姓,彼等原属官军,一旦闹事,非同小可。”
他用了一个中性词,闹事,而非作乱。
杨国昌苍声道:“老夫不通军事,但知我等臣子,各安其责,恪尽职守,方得四海升平,贾云麾既管着五城兵马司,只管勤勉用事,恪尽职守即可。”
贾珩凝了凝眉,这老匹夫,没完没了了?
这分明是在指责他什么都要插一手。
韩癀这会儿见着二人争执,眸光微动,打了一个圆场说道:“圣上,臣以为,此事还需朝廷妥善安置好京营裁汰士卒,并对解甲将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是。”
这话自是在活稀泥。
崇平帝微微颔首,对贾珩与杨国昌言语间的交锋只当未见,道:“韩卿所言不差,绝不能因噎废食,况如果依京营之方略,最终也不过裁汰四五万老弱之军,影响也不会太大,杨卿,你户部也多想想办法安置,尽量不使其在神京城中生事。”
此刻的崇平帝,只是以为贾珩提点五城兵马司,这些被裁汰将校军卒的出现,致使神京地面不靖,故而作此言。
“老臣谨遵圣言。”杨国昌脸色不改,但心头却恼火到了极点。
户部也没银子,再说给这些被裁汰之将,得准备多少银子?
彼等粗鲁无礼,不知大义,给了银子,说不得欲壑难填,是不是再安排兵部,再安置到地方都司、卫所?
贾珩说完,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平静地看向崇平帝,徐徐道:“臣遵旨。”
天子此言更像是给双方一个台阶,并且再提点他不要因噎废食。
当然,圣眷其实并未削弱,也可以说是爱护。
所以,他提醒到这一步也就罢了。
再说多了,就是往天子头上泼冷水了。
而且,他只是直觉会出事儿,又暂时没有确凿证据,更像是一叶知秋,看出一些苗头,落在天子眼中,多半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还和先前林如海一事不一样,现在这是在隐隐质疑王子腾的整军方略。
好比金融创新之时,在常务会议上说,这个p2p监管不力,肯定是要暴雷的,这不是公然唱反调?
贾珩拱手说道:“若无他事,微臣告退。”
该提醒的也提醒过了,剩下的他就只能暗中监控事态发展,等着暴雷,然后做好自我防护,别炸到自己就是了。
崇平帝正欲点头,忽然想起王子腾先前的奏疏,好奇问道:“听说子钰你最近也在整军,那十二个新兵营,训练得如何了?可堪一战?”
贾珩面色顿了下,拱手道:“彼等方由流民从军不久,刚刚熟悉队列队形,尚需操演军阵,臣预估至少待明年开春,方可为圣上练出一支劲旅。”
练兵不可能一蹴而就,当然半个月的训练,弓射刀枪可能不行,但他麾下的新军,军容风貌,已然初露峥嵘。
不说其他,稍加训练,就可走分列式。
崇平帝笑了笑,深深看了贾珩一眼,以勉励的语气说道:“你是个心中有数的,于练兵一道,自有章法,朕也不多言了。”
贾珩闻言,心头一顿,隐隐觉得这话仍是另有他意,“自有章法,也不多言”,这许是敲打他?
心思电转之间,就有些把握住关键。
王子腾这段时间差事办得不错,恐怕在天子心中的分量渐重,而他先前返京以来对王子腾的疏远和冷淡,想必这一切落在天子眼中,许是以为他年轻气盛,存着和王子腾较劲儿的心思?
毕竟,贾王两家的微妙关系,恐怕瞒不过天子的冷眼旁观。
贾珩念及此处,也不去辩解,面色淡然,拱手说道:“臣谢圣上。”
既然如此,多说多错,埋头做事就是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微笑道:“朕与两位阁老还有事要议,你先回去罢。”
贾珩拱手道:“那微臣告退。”
说着,就在内监的引领下,徐徐出了庄严肃穆的大明宫。
行在宫苑之间的道路上,回望了一眼大明宫。
哪怕知道帝王心性如此,不会对他言听计从,可还是……
“且看罢。”
贾珩面色重又恢复淡然,彼时已是晌午时分,打算先去五城兵马司,过问一下兵部闹事的将校情况。
五城兵马司
官厅之中,人头攒动。
东城指挥谢再义、西城指挥沈炎,中城副指挥董迁,主簿范仪俱在。
贾珩问道:“沈炎,围拢兵部的那群人,究竟怎么回事儿?是自发而来,还是幕后有人指使?”
沈炎解释道:“是耀武营的人,由一个游击领头,两个千户陪同,据说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不仅以选锋之法裁汰兵卒,还扬言要稽查历年空额,威胁一些贪赃的游击将军、千户、百户,吐出贪墨的空额饷银,否则踢出军营不说,还要军法从事,但这些人凑齐了银子,但李勋仍将他们撵出军营,这些人就到兵部告状去了。”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李勋如何这般行事?”
借整顿京营之机,虽然是以合法目的的追缴亏空,但将无信不立,此举无异于在本就满腹怨气的将校身上火上浇油。
沈炎道:“但因为占着理儿,兵部一概不管,甚至还要问罪,但京营方面早早有言,此次事涉将校,既往不咎,兵部遂作罢,这些游击将军还有千户、百户多年也是吃了不少空额,眼下被骗得折卖家产银子不说,又被踢出军营,喝酒之时,说誓要给李勋一个好看!”
王子腾听了方冀的建议,还是想出了一些减少阻力的建议,比如将校裁汰出京营后,既往不咎,这本身是为了消弭祸端的手段,配合着庞师立的骑卒以及倪彪的中护军威慑,还真有些温言在口,大棒在手的味道。
但京营将校岂是好相与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贿赂王子腾以及心腹的有一些,但贿赂也不是都作效,因为京营总要整顿,谁走谁不走?
但如李勋这样以欺诈之法,收缴军将之财货,就有些招人恨了。
贾珩眸光深深,问道:“耀武营中,类似之事多吗?”
“如何不多?听说有位参将将自家女儿送给李勋作妾,又送了五千两银子,方得保全。”沈炎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着,又道:“听说那三位选锋使,可捞了不少银子……”
王子腾一共任命了三位选锋使——李勋、岳庆、姚光三人裁军小组。
贾珩面色渐渐默然,目光冷闪。
恐怕要出事的就是这个耀武营了。
第三百零六章 他薛蟠,也有今天?(求月票!)
宁国府
正是冬月时节,朔风肆虐过大地,将晚时分,天色就有些昏沉,乌云低垂,似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关中地区在数月间,已下过一场大雪和一场小雪,算是初步缓解了关中之地的旱情,但禾苗仍需丰沛雨水滋润,明年方得丰收,故这场大雪,还是颇得京中官员期待。
贾珩在离五城兵马司前,吩咐四城指挥注意接济在京中,以防止饿殍之事出现,就在几个年轻小厮扈从下,返回宁国府。
一路上,可见路人行人稀少,反而沿街酒肆之内,人满为患,声音嘈杂。
将近宁荣街时,天上已纷纷扬扬落下雪花来。
贾珩在府门前下了车,门房管事俞禄带着几个小厮近前,上前接过缰绳,陪着笑道:“大爷,回来了。”
贾珩打量了一眼俞禄,这是宁国府原本的管事,后来宁府仆人虽得清理了一通,但还是留下了一些旧人,如这原著中的俞禄就是一个,如按着谐音而计,就是“余禄”,意喻不是太好。
贾珩道:“将马在马厩里好生用草料喂着。”
俞禄笑着弯腰应了,说道:“后街的敕大爷他们过来议置办年货的事儿,黑山村的乌管事也打发了人先一步过来,说今年的岁贡,已在路上了。”
贾珩点了点头,想起乌进孝,此人也算是红楼原著中有名的人物了,乌家兄弟在庄田上,与先前的吴新登、单大良之流几无二致。
值得一提的是,贾敕、贾敦、贾效,三人是庶支中年岁稍长者,属于和贾政、贾赦一辈儿的人物,现在与蔡婶的丈夫,一同帮着管着宁府内的米粮果疏采买等琐碎事宜。
贾珍在时,不大照顾宗族,这些族人也就是在宁府办丧事时,露过一面两面,如今贾珩见三家尚算老实可靠,就分了一些差事。
至于内宅诸事,则由蔡婶的儿媳妇张氏与尤氏两个人协管着,前院年轻小厮则由焦大统带,至于蔡婶的儿子,之前也只是老实的庄稼汉,皆在焦大身旁帮忙。
账房则是蔡婶和一位老帐房共同管理着。
几乎可以说,宁国府的执事事务,既有原本的宁府世仆,还有贾族的庶族族人,还有贾珩带来的蔡氏一家,几乎是三足鼎立,泾渭分明,彼此牵制。
比起荣府的人口繁多,人浮于事,开销庞大,宁府仆人要少一些,经数月以来的历次整饬,婆子、丫鬟都知道府里年轻主子不好糊弄,安生许多。
贾珩来到花厅之中,就见着蔡婶丈夫李和,贾敕、贾效、贾敦品茗叙话。
四人见贾珩进来,都起得身来,寒暄问候。
贾珩点了点头,道:“都坐罢,这天怪冷的。”
几人纷纷落座。
贾珩开口道:“还有不多久,就过年了,族里要祭祖,诸般年货购置齐全,在府库里提前预备着,省得临到头儿打饥荒。”
因贾族家大业大,人口繁多,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什么事情就需要提前置办。
不说其他,过年要给丫鬟、仆人发两身衣裳吧?
而这都需得提前采买。
如他书房内的笔墨纸砚,可卿、惜春、尤氏院里的日常用度,这些同样是府里要购置齐备的。
至于东西二府主子、丫鬟的月例,其实只是零花钱而已。
贾敕道:“前不久刚刚置换了府里仆人、丫鬟的冬衣,给族里送了衣物、石炭过冬,年底的粮米果疏、鸡鸭鱼肉储备了一部分,余下诸物,拟了一个清单,还请族长过目。”
说着,就将一份采购清单递将过去。
贾珩面色微顿,拿过清单名目,阅览而罢,看向贾敕,说道:“还算妥当细致,只是还有族里的一些孤老、幼弱,每家每户也要发一些米面鱼肉菜蔬,帮着过年,再在清单上增添一些。”
贾敕点了点头,应道:“是。”
将清单名目重又递给贾敕,
贾敦又问道:“族长,年底祭祀所需得各般器用、六牲,规格上与往年有所不同没有?”
贾珩道:“按着往年采办就是了。”
贾敦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贾效道:“族学那边儿,入冬了,代儒公打发了孙子贾瑞过来,说蒙学要置办新的一批棉被,供学中子弟御寒所用。”
贾珩想了想,说道:“需得多少银子,向账房支领,你亲自带人采办。”
贾效点头应是。
正说些什么,外间一个小厮进来花厅,高声道:“大爷,西府梨香院的姨太太刚刚打发了丫鬟过来,说表少爷今儿个从京营休沐回来,姨太太在梨香院备了酒宴,要请大爷过去赴宴。”
贾珩想了想,道:“等下过去。”
他这段时日在京营训练那一群新兵,而薛姨妈中间请了他两次,不过都因他早出晚归,遂不能成行。
现在倒是空闲起下来,就瞅着机会邀请了。
名目自是因为前日他着查账的事儿。
至于薛蟠,在京营听说愈发威风,前日还领着几个兵卒,在梨香院外的大街上恭候着,一时引起西府仆人的议论。
贾珩又在厅中和几人交代了几句,然后,向着梨香院行去。
梨香院中
宛若柳絮的雪花飘过院中种植的梨树上,洒落在花蕊与枝干上,忽如春至,梨蕊照白。
屋中因地龙燃着,腾腾热气扑打在雕花窗棂上,内里覆上了一层霜花,从外望去,屋内烛火朦胧不清,橘黄柔和,平添几分静谧。
灯火及近,逐渐清晰,将几道人影映照在黄色帏幔上,一张圆桌畔,薛蟠一身大汉京营军兵的号服,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面带笑意,和薛姨妈、宝钗几人说话。
“妈,现在你儿子现在身上可忙得狠,明天还要前往耀武营参与整军。”薛蟠晃着一颗大脑袋,笑道。
薛姨妈道:“你这一天天起早贪黑,忙前忙后,也不见混个一官半职。”
这半月,薛蟠被王子腾拘束着不敢不去,少了和不三不四之人厮混的同时,也经常不着家,倒是让薛姨妈好一阵子担心。
薛蟠这时拿着一个蜜饯往嘴里塞着,一边吃着,一边笑道:“舅舅说了,等过了年,就保我个百户先做着,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七品朝廷命官。”
薛姨妈闻言,脸上顿时现出喜色,说道:“哎呦,这一下子就是七品官儿,可真是为薛家光宗耀祖了。”
薛家祖上的紫薇舍人才只五品,这七品官儿……简直和做梦一样,这来神京来,还真是来对了。
薛蟠大脸盘子上现出笑意,道:“说来还是要谢珩表兄,给我指了条路子,否则,我还真不知还有这般门道儿,妈,等下可得好好感谢人家才是。”
这几天在京营,被人前呼后拥,小衙内、小衙内地唤着,就连偷偷去翠红楼玩耍,都被人一声军爷军爷唤着。
他薛蟠,也有今天?
薛姨妈笑道:“你珩大哥,不久前打发了锦衣府里的账房先生,帮着京中的铺子查账,当初就说要好好招待你表兄,但谁曾想你珩大哥是个大忙人,我前前后后打发人请了两次,说在营中练兵,脱不开身,白日里也早出晚归,根本见不着人,刚才都第三次了,希望能过来罢。”
“他练什么兵……”薛蟠说到此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下,压低了声音,低声道:“妈,我给你说个事儿,你别和旁人说。”
“你这孩子,什么事儿,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薛姨妈皱了皱眉,说道。
就连一旁正在静静坐着品茶的宝钗,都半托着茶盅,转眸看向自家兄长。
薛蟠低声道:“这是舅舅说的,舅舅说他领兵打仗还行,但根本不懂练兵,现在拢着那些从京外募训的流民,京中御史现在正想拿他的错处呢。”
薛姨妈闻言,面色一变,道:“这是怎么说的?”
京中御史,这……难道珩哥儿要坏事?
宝钗秀眉蹙起,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盅在一旁的小几上,水润杏眸中泛起丝丝疑惑。
薛蟠竟是叹了一口气,大脸上现出几分苦笑,道:“听营里的意思,珩表兄可能是不大懂练兵,现在李佥事,还有几位参将都说将人关起来,也不知鼓捣什么名堂,我也不懂这些,但听着是都这么说。”
薛姨妈闻言,心头惊疑不定,道:“那刚才御史……不是说,他颇得宫里的宠信?”
薛蟠将大脑袋摇成拨浪鼓一样,道:“不知道,许是出了什么岔子?不过舅舅这几天也得宫里的稀罕,听说往宫里去了好几次。”
一提此事,薛姨妈脸上的笑意就掩藏不住,说道:“是,前天儿,你舅妈过来看老太太,送了一些宫里赐的稀罕物件,还说你舅舅被留着用膳了两次呢。”
薛蟠脸上现出艳羡,喃喃道:“也不知儿子什么时候,能吃到宫里做的御膳?”
“我的儿,你年岁才多大,好好跟着你舅舅学,终有那一天的。”薛姨妈笑了笑,目光宠溺地说道。
宝钗听着,眉眼间现出一抹思索,心头悄然涌出忧切。
难道真在外面出了岔子?
不过是有近半月没瞧着人了,这几天到那边儿串门,听说是早出晚归的。
就在薛家三口心思各异之时,外间的婆子进来,笑道:“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薛姨妈笑道:“快快去请。”
说着,起身,看向薛蟠,道:“还坐着什么,去迎迎你表兄。”
薛蟠应着,起得身来,向着外间行去。
只是刚出了屏风,但见贾珩从外间挑帘进来,入得厅中,冲三人一一唤道:“姨妈,薛妹妹,文龙。”
宝钗轻唤了一声,“珩大哥”,也不再说什么。
薛姨妈面上现出笑意,说道:“珩哥儿,你总算来了,快坐。”
薛蟠也上前,脸上现出讨好的笑意,说道:“珩表兄,等会儿可要好好喝两杯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落座下来,寒暄几句,看向一旁的薛蟠,问道:“文龙这是刚从营里回?”
薛蟠笑道:“是啊,不过明天还得去。”
贾珩笑了笑,不再说其他。
这时,香菱端着一杯香茗,轻声道:“大爷,用茶。”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香菱,少女上穿淡蓝色棉袄,下着靛蓝色棉裙,许是告别了往日颠沛流离,衣食无着的被拐生活,已显露出亭亭玉立的婀娜身段儿来,贾珩轻声道:“有劳。”
听他家可卿说,香菱随着宝钗来到府上,两个人也没少在一块儿说话,可卿也送了香菱不少衣物、吃食。
薛姨妈吩咐着同喜去让后厨摆饭,问道:“珩哥儿,这快过年了,营里还忙着呢?”
贾珩手中的茶盅,悬停在半空,道:“年关事务多一些,军中其实还好,五城兵马司因为管着京中的治安捕盗,弹压街面,年底反而事情多一些,而且回到家里,还有族里的事儿,前些日子,姨妈来请,的确脱不开身。”
薛姨妈笑道:“我是知道的,你是个有大能为的。”
薛蟠道:“妈,珩表兄身上领着的差事可多了。”
贾珩低头抿了一口茶,忽地,抬眸之间,见着一双流光熠熠的眸子,看着自己,心头一动,道:“薛妹妹,最近可还好吧?”
宝钗骤听询问,浅笑道:“珩大哥,还好,陪着姊妹们一同热闹着,珩大哥最近倒是没见着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早出晚归,妹妹,你那药方中的药引子,前日太医院说正在寻人去往各地求购。”
宝钗凝了凝眉,讶异道:“药引子?”
贾珩笑了笑道:“薛妹妹难道忘记了?冷香丸里的药引,我上回拿走,让太医院里的御医研究了其中奥妙,终于知道了如何配制。”
宝钗想起前事,恍然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再看向那对面的少年,心头一暖,明眸流光熠熠,问道:“是了,就不知太医院怎么说?”
听着二人对话,薛姨妈也面带关切,对自家女儿生来的这股热毒隐疾,她也很是担心。
薛蟠铜铃般的大眼睛瞪圆了,目光在两人之间盘桓着,听着二人的温言笑语,心头忽地闪过一道亮光。
难道……
贾珩解释道:“太医院说,旁得也罢了,唯药引是稀罕之物,经这些时日精研,终于弄清配方所用之物,现在正下了药草名单,让各地搜寻主药,想来以九州物华天宝,应能凑齐,那时配齐药引,应无大碍,只是妹妹,太医院里的李太医想亲眼观观脉象,看能否求得治本之法……不知妹妹可还方便?”
宝钗闻言,芳心也升起希望来,柔声道:“如能去病根儿,看看也是好的。”
薛姨妈笑道:“这太医院的御医果是不一样,家里为你妹妹延请了不少名医,但连那方子门道儿都看不清,我也想着,这药总有吃完的一日,吃完了又该这么着?这下子,如能去了病根儿就好了。”
她一儿一女,儿子眼前已有了出息,女儿身上的隐疾如能去了,将来哪怕婚事,也能减少一些波折来。
昨日还和姐姐提及她姑娘的婚事,配宝玉倒是可行的,金玉良缘,也取个好兆头,只是姐姐虽未明言,似对她姑娘身子骨儿有些疑虑。
贾珩道:“先看看罢。”
薛姨妈点了点头,心头却不由涌起希望来。
“太太,酒宴摆好了。”这时,一个婆子过来低眉顺眼说道。
薛姨妈笑道:“好了,珩哥儿,咱们先用宴罢。”
说着,领着薛蟠、宝钗向厅中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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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这是……反了!?
大雪下了一夜。
翌日,清晨,贾珩推开轩窗,望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茫茫天地,眉头紧皱,心头不由闪过一抹忧虑,这忧虑不知何故,却挥之不去。
换上官服,打算前往五城兵马司。
忽地外间仆人来报,锦衣府千户曲朗已至花厅相候,言有紧急事务禀告。
贾珩愣怔了下,心头一动,快步前往花厅。
见贾珩入得花厅,这位锦衣千户从座位上猛地起来,面色凝重,急声道:“大人,京营出事了!”
贾珩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耀武营今早儿冻毙了两位游击将军和六个千户,将校一二十人……”曲朗沉声说着,迅速将事发经过道出。
原来,在昨天晚上酉时,耀武营游击将军罗凯、潘庆二人,领着千户贺远等被裁汰的中低阶将校十余人,进入耀武营中军营房向李勋讨说法。
正在与亲信吃酒的李勋,闻之先惊后怒,与其冲突几句,即刻调动中护军兵卒拿捕,一人打了三十军棍,尽数捆缚在辕门外,然后李勋回头继续饮酒,至半夜时,酩酊大醉。
而第二天天刚没亮,自游击将军罗凯以下,尽皆冻毙。
此事震惊了耀武营上下,但因李勋威慑,人人敢怒而不敢言。
曲朗急声道:“整军至此,尚未有如此惨烈中事,卑职担心恐会激起兵变!”
贾珩目光幽沉,道:“这……需得提前防备了。”
此事一旦传扬开来,势必要引起轩然大波。
曲朗脸上忧心忡忡,说道:“大人,卑职来时,刚刚查报,罗凯其兄罗锐,此人为立威营参将,颇得军心,手下原领神枢营三千骑卒,今日轮戍西城,卑职以为其定不会善罢甘休!”
因为王子腾为便于整军,提前就收缴了诸团营参将、游击将军的令符,将兵分离,但京城四门宿卫,仍有团营之兵轮戍,那就只能临时给以令符,派遣差事,立威营参将罗锐最近三天,恰恰戍守西城。
贾珩闻言,面色倏变,道:“即刻让人关闭四门,本官这就前往南城大营,接管城防。”
亲弟弟被活活冻死,这是深仇大恨。
况,昨晚还下了一场大雪,于庞师立所率骑卒镇压兵变十分不利。
说话间,起身,欲向外行去。
然在这时,外间一个仆人匆匆跑进花厅,禀道:“董大爷来了。”
贾珩闻言微怔,心头更是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董迁突然过来……
没多大一会儿,董迁快步流星进入厅中,拱手说道:“大人,刚刚西城京营军卒驱赶我五城兵马司兵丁,说奉兵部之令,全面接管西城防务,城门三里之外不得执兵近前,此事不知何故,范主簿让卑职来问大人。”
“大人,这是……”曲朗面色大变,惊声道。
贾珩脸色凝结如冰,冷声道:“这是准备造反作乱!”
兵部向喜制衡之术,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命令?
那么不用说,这必是伪造之令。
而用来节制西城戍卫兵丁的巡城御史,想来也已遇害。
而罗锐夺取城门,下一步就为乱兵进城做接应。
“董副指挥,命令东城指挥谢再义,速至西城应援,再以本官之令,着四城指挥关闭城门,接管防务!绝不能容这些乱兵进城!”贾珩沉声应道。
在神京城外怎么闹都可以,但兵乱不能波及到神京城内。
曲朗脸色一变,说道:“大人,我等现在该如何?”
“我即刻执天子剑,前往南城大营调兵平乱,曲千户,你传本官之命,锦衣府出动缇骑应援四城,弹压街面,严防城中被裁汰军卒响应乱兵,另外一旦确认叛乱,禀告宫中,宫门落锁。”贾珩道。
既然西城的立威营已不可靠,谁知道其他三城的军兵,会不会群起响应?
虽然概率很小,但也不得不防,而用锦衣府的缇骑卫士配合五城兵马司一同盯着,就可万无一失。
曲朗也知事态严重,抱拳道:“卑职遵命。”
西城,城门楼的垛口上,已覆了一层厚厚积雪,上下城墙的马道上,则已为立威营的兵将除尽积雪,把守警戒。
立威营的一众兵将,手持刀枪,列队而立。
城墙不远处的营帐中,雪地之上,赫然鲜血淋漓,嫣红刺目。
耀武营参将罗凯被冻死以后,罗锐得到家人抬尸来报消息,先是勃然大怒,继而就是恐惧,其弟被冻毙,哪怕王子腾为了防备他心有怨望,势必也保不住军职!
既然这样,不若将天捅破罢!
京营因为整军,军将都在人心惶惶,都在担心,下一个解甲归田的就是自己!
一人趁机举事,势必群起响应。
城门楼下的营房中,内里炭火盆内热气腾腾,暖意融融,千户崔进一挑棉布帘子,看向正背对着自己的那头戴熟铜盔、身披红色大氅的将领,沉声道:“罗将军,王子腾那老贼派来的人,都被兄弟们杀了!”
此刻那将领正抱着一个恍若睡着,脸色苍白的尸体,久久无语。
周围几位身着千户武官官袍、十来个百户官袍的将领,脸色愤愤不平。
因为立威营内的兵卒还未得整顿,就有不少兵将担心被裁汰。
罗锐缓缓起得身来,看向两个千户、百户,沉声道:“弟兄们,朝廷不给我们活路,被裁汰的下一营说不得轮到我们,下一个躺在这里的就是你我!”
十几个百户都愤愤不平,应和着。
剩下两个千户脸色阴沉,其中一个头发灰白、额有皱纹的千户,面色迟疑,道:“罗将军……”
罗锐皱了皱眉,道:“老钱,你年岁也不小了,选锋裁兵之令递送到营里,你觉得你有希望留下?”
“可这毕竟是造反啊,我等还有家小……”那钱姓千户嘴唇哆嗦了下,苦笑说道。
“谁说这是造反!王子腾逞凶为恶,李勋草菅人命,索贿军将,我等这是清君侧!”罗锐沉喝道。
钱姓千户还想分说,忽地眉头紧皱,就觉身后一疼,口中继而发出闷哼,伴随着噗呲一声,转头看去,却见身后一个着百户模样的小校,脸色凶狠,取出一把带血的尖刀。
这一幕,同样惊得营房中的一众百户脸色大变,面面相觑。
罗锐脸色冰冷依旧,微微眯眼,喝问道:“张百户意欲何为?”
只见那张姓百户冷声道:“罗将军,不将王子腾弄死,我们谁也留不下,没了军职,又没地可种,一家老小在这神京城,全部都要喝西北风!老钱既不识时务,卑职只能送他上路!”
此言一出,原本面现惊惧的几位百户,脸色微变,神情戒备。
张姓百户环顾向众将校,大声道:“诸位兄弟,我等不是造反,是清君侧!杀王子腾、方冀、李勋、姚光、岳庆等一干奸佞,还有为虎作伥的庞师立、倪彪等人!”
另外一个许姓千户连忙开口说道:“对,王子腾蒙蔽圣聪,这等奸佞,我等为朝廷京营之兵,翼护天子,岂容这等宵小横行!”
顿时,营房中的十余位百户,七嘴八舌,纷纷怒骂王子腾、方冀等人。
罗锐见众将校激起士气,转头看向崔进,吩咐道:“崔千户,你先守着城门,本将率领骑卒打进耀武营,宰了李勋,再以其人头,号令军卒,屠了王子腾还有他那帮走狗!”
至于为何是打进耀武营?
因为三人裁军小组成员都在耀武营,而王子腾最近几天为向崇平帝示勤勉用事,宿在龙首原下的中军大营。
况且罗锐除非失心疯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带着三千兵马去攻打皇城,否则,再得军心,手下军卒知道这是造反,谁敢从贼?
唯一一线生机,就是裹挟怒气冲天的军卒,返回耀武营,先杀了王子腾以及麾下亲信,用其人头裹挟全军,然后进城请罪、讨封。
这才是唯一的生路。
裹挟的兵卒越多,活命的机会越大。
那时,天子还不得不赦免其罪,降旨安抚。
由此观之,罗锐此人并非无谋之辈。
那张姓百户脸色凶狠,道:“罗将军,卑职愿领着所部,打进王子腾那狗贼府上,让王家鸡犬不留!”
此言一出,在场几位将校都是愤愤附和称好。
显然都深恨王子腾。
罗锐目色一闪,凝声道:“如此大张旗鼓,只怕五城兵马司起疑!”
那张姓百户开口道:“那卑职率五十骑,足矣!”
这张姓百户也不知何故,可以说恨极了王子腾。
罗锐点了点头,拍了拍那张姓百户的肩头,赞道:“好胆魄!”
罗锐转而看向一众将校,鼓励道:“诸位兄弟,我们没有退路了!只有杀了王子腾麾下亲信,再向圣上请罪,我等才得一线生机!”
他也不确定能不能赶得回来,鼓噪全军,说不得要和扬威营参将庞师立对上,他没有太多把握。
不过不能再拖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崔进率先开口道:“将军且去,卑职誓与城门共存亡!”
其他几将校纷纷应和。
然而,几人正在说话间,就在这时,外间军卒来报,巡城御史康志学来了。
罗锐脸色一变,领着一众将校出了营房,看向来人。
只见远处两个轿夫抬着一顶青泥轿子过来,分明是巡城御史康志学,在六个都察院兵丁的扈从下,落在城门楼前,其人下了轿子。
一张胖乎乎的面庞上现出疑惑,说道:“罗将军,究竟怎么回事儿?本官在路上听五城兵马司的人说,你……嗯?”
恰在这时,闻着猎猎血腥之气,望去,见着城墙角树木后的的血迹和死尸,脸色不由一白,目光现出惧色,说道:“这……怎么一回事儿?”
罗锐面色铁青,冷笑一声,“噌”地将身旁一个军兵的雁翎刀抽将出来,向着巡城御史康志学大步行去,身后两行脚印在雪地上次第,恍若死神的脚步临近。
“你要做什么?”
见着对面武将目光凶戾,康志学面色倏变,惊惧说着,想要转身离去,却见四面八方已然围拢了面现冷笑的军兵,赫然堵住了去路,六个都察院的兵丁,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浑身哆嗦,手中握着的刀都不敢拔出。
“你要造反吗?”康志学脸色微变,喝道。
然后“造反”两字却无疑为这位御史,招了杀身之祸,罗锐眉头一皱,手起刀落,但听“啊”地惨叫声响起,血珠在罗锐脸上溅起,愈发见着狰狞、凶恶。
杀完巡城御史,转头看向身后将校,大声道:“弟兄们,这御史与王子腾也是一伙儿的!”
说完,再不多言,唤上手下将校,分出一千五百骑,均骑上骏马,在积雪路面上也不爱惜马力,向着七八里外的耀武营杀去。
话分两头儿,耀武营营房之内,炭火熊熊燃烧着,军将济济一堂,似正在议事,但气氛却透着一股剑拔弩张。
李勋居中而坐,一旁的参将姚光、岳庆两人坐在一旁。
行军主簿方冀则在另外一边的椅子上坐着,中护军将军倪彪领着一众将校在方冀身后站着,而薛蟠也穿着军服,站在人群中看着。
方冀脸色铁青,其人自然是过来兴师问罪。
方冀一早儿在龙首原,王子腾的中军大营中处置军务,忽而听到人来报,耀武营出事儿了,冻死了两个游击将军和还有十来个千户、百户官,就立刻马不停蹄离了中军大营,前来查问。
方冀质问道:“李佥事,节帅多次言明,不得因整军事而滥杀将校,以防引起兔死狐悲,怎地闹出这一步?连杀了两位游击将军还有十余位将校。”
李勋辩解道:“方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围在营房,鼓噪作乱,本将迫于无奈,只得每人打了三十军棍,以示惩戒,为的是警告全军不得再犯,不想昨晚一场大雪,他们竟被挺住,直接冻死,这谁能想到。”
这话自是避重就轻。
方冀眉头紧皱,道:“李佥事,现在死了人,这完全有违节帅本意,接下来还有六营尚未整顿,如此暴戾行事,只怕会激起兵变。”
随着整军的顺风顺水,王子腾也不想大开杀戒,以免引起其他后续几营的反弹。
故而如果不执兵煽动军卒作乱,多为裁汰、劝退。
李勋不满道:“方主簿,本官如今领节帅之命,全面主持整军事宜,这些人胆敢冲击中军,如何还能容忍?正好就地正法,以一儆百!否则,冲击五军都督府以及兵部衙司之事,只怕此起彼伏。”
这是提及最近整顿京营带来的一些副作用,被裁汰的将校、士卒到五军都督府、兵部闹事,当然因为科道言官对王子腾的赞誉有加,这些自然没有人看见。
反而有些人准备弹劾提点五城兵马司的贾珩失职。
参将姚光打了个圆场道:“方主簿,你是不知道,昨晚是何等凶险,这些人凶神恶煞,拿刀动枪,呼啦啦围拢了营房,如非中护军及时相援,只怕我等都有性命之危,”
方冀脸色不虞,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些冻毙将校,需抚恤一番,以平息营中将校怨气。”
李勋皱了皱眉,说道:“方大人,现在营中还欠着饷银未发,哪里还有银子抚恤,再说彼等罪有应得,允其家属拉回尸体,已是本将顾念昔日袍泽之谊了。”
如今的李勋已自诩为王子腾手下第一大将,胆气也壮了一些,对方冀这等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士也少了几分敬意。
此刻,薛蟠在一旁静静听着,看着李勋脸上的煞气,心头不由生出几分羡慕。
这就是都督一军的气魄,他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番体面?
见方冀冷脸不语,李勋又道:“如罗凯、潘庆二人,胆大包天,竟敢对抗朝廷,几与……”
“罗凯?”方冀喃喃说着,眼皮跳了跳,心头猛然想起一事,前日他听参军纪闵所言,有个唤罗锐的,好像在立威营任参将来着。
立威营参将……
正思量间,忽地营外传来喊杀声,伴随着惨叫和刀兵碰撞声。
“哪里的喊杀声?”方冀心头一沉,霍然站起,急声问道。
“大人不好了,立威营反了……”这时,一个百户模样的小校,脸色惊惶地进入营房,对着屋内众人急声说道。
营房中众人齐齐色变,纷纷挑帘出了营房,就见此刻耀武营前哨已经乱作一团,无数骑卒闯将进来,横冲直撞,与拦阻的耀武营兵卒厮杀。
方冀脸色苍白,颤声道:“这是……反了!?”
这几乎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而整个耀武营已然杀声一片,人吼马嘶。
参将罗锐一马当先,杀进营中,如洪钟的声音响起在军营中,道:“弟兄们,本将立威营参将罗锐,圣上被奸臣王子腾蒙蔽圣聪,不给我等一条活路,现在本将领兵清君侧,杀王子腾!弟兄们愿意跟随的,将战袍红布割下,系于左臂!随某家杀李勋贼子!两不相帮的,弃兵回营!”
这刘氏左袒的一幕,几乎是最是识别的,一些早已不满的将校,有些意动的就开始依言行事。
当然也有两不相帮的,返回营中。
前哨瞬间大乱!
营房中的众人,远远听到这话,都是脸色倏变,薛蟠看着远处厮杀带血的众人,更是双腿发抖,面如土色。
这特娘的,要了亲命了!
倪彪拉过方冀以及薛蟠,急声道:“方先生,小衙内,事急矣,末将这就让人护送着二位离开,前往大营调兵平叛!”
其实,罗锐不知的是,王子腾一大早儿去了户部谈饷银,此刻并不在龙首原的中军大营。
方冀脸色难看,道:“吹号角,庞参将一会儿就到,我等只要撑一会儿……”
就在这时,薛蟠拉住了方冀的胳膊,急声道:“方先生,快回城寻舅舅啊……”
第三百零八章 只要迅速平定叛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耀武营中
“呜呜……”
号角响起,苍凉悠远,人吼马嘶,一片大乱。
随着罗锐率领骑卒冲乱前哨,耀武营军卒有不少受其鼓噪,系上红布条,随着罗锐向着中军营房杀去。
“杀!!!”
而中军营房之外,倪彪见势不妙,不待方冀再说什么,唤上随行数十亲兵,不由分说,拖着方冀以及薛蟠,护卫着向后哨逃奔。
一时之间,中军营房就余李勋、姚光、岳庆三将并耀武营的一众将校,齐齐愣怔在原地,手足无措。
岳庆脸色铁青,急声道:“李大人,现在是守住营房,不可让乱军冲进来!”
李勋见此也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急促道:“快,快,将校守住营房!”
姚光、岳庆两位将军,领着一众将校,开始小跑去调左右掖的五军营兵卒,打算平息叛乱。
但随着罗锐的呼喝,左右掖耀武营兵卒受得煽动,逡巡不前,甚至有些人操起兵器,倒戈一击,汇入叛军队伍。
见得这一幕,李勋手足冰凉,心头惮惧,再不多言,领着扈从亲兵,欲向后哨退去。
然而,却在这时,身后寒风席卷,让脖颈儿一寒。
分明是罗锐打马而近,举枪追杀。
李勋面色大变,回头瞥去,正对上那端坐战马上的将领,面容凶狠,目现戾芒,怒吼道:“李勋狗贼,受死!”
罗锐一开始的目的就很明确,冲着李勋而来,斩将夺旗,借其首级裹挟、煽动耀武营,故而在冲垮耀武营麾下三营之一的五军营(步卒)前哨后,并不恋战,率着百十亲兵,直接冲击李勋所在的营房。
因在整军之议上数次见过李勋,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不好!拦住他,快,拦住他!”李勋感受到杀机临近,面如土色,惊喝一声,身旁四五个亲兵拔刀迎击而去。
然而,罗锐身后同样有骑卒翼护,只是稍稍一冲,伴随着“噗呲呲”,李勋亲兵如枯草倒伏,不多时,被冲得七零八散。
罗锐目光几欲喷火地瞪着逃跑的李勋,怒喝道:“狗贼,纳命来!”
掌中铁枪划过一道寒星,冲李勋后心刺去。
李勋心头一寒,头一低,就地驴打滚儿,在雪地上躲过致命一击,二话不说,爬起来就跑,一边向着后哨跑,一边疾呼道:“快,来人!”
远处几个耀武营兵卒,执刀上前,想要拦住快马长枪,罗锐毕竟是一方大将,几下就杀散拦路兵卒。
但随着李勋逃跑,四方抵抗的将校则引起了连锁反应,同样四散奔逃,作鸟兽散去。
只是,这时后哨同样已经大乱,耀武营兵卒早已不满李勋,从营房中趁机涌出,甚至有人取了弩箭向着李勋攒射。
“噗……”
李勋痛哼一声,仆倒于地,正要张口呼喊,却闻得身后一声怒喝,伸起手来,却觉后心一痛,分明是被快马赶来的罗锐,一枪刺穿后心,而后拔枪再刺,连捅了十几个窟窿。
鲜血汩汩流淌,将雪地浸染的血污一片。
罗锐翻身下马,割了李勋首级,挑在枪头,大喝道:“耀武营的弟兄们,罪止李勋,不涉旁人!”
而后翻身上马,来回呼喝,原本零星抵抗的耀武营官军,渐渐停了抵抗,惊疑不定。
罗锐见得这一幕,心头大定,正要开口。
“将军,刚刚行军主簿方冀、护军将军倪彪,还有王子腾的外甥,带了五十个人过来,这会儿,他们应逃没多远!”这时,随罗锐赶来的一位吴姓千户,抱拳道。
罗锐闻言,心头一动,冷笑道:“方冀,倪彪,还有王子腾的外甥?老吴,你亲自派人去追!本将不要活的,只要死的,把他们的人头都带回来!”
至于他,还要整合耀武营军兵,对抗应援而来的庞师立所部,同时再以李勋等将校人头,煽动鼓勇、敢勇、奋武诸营,齐力打进中军大营,再由西城打进神京城。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吴姓千户应了一声,点了二百人,打马而去。
因为都有积雪,脚印很是清晰。
是役,李勋被弩箭射死,姚光、岳庆二将以下,近数十位将校,尽皆死于乱军之中。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耀武营发生兵乱的消息,也在以雪崩的速度,向着驻扎在附近的团营扩散,军心浮动。
而扬威营参将庞师立,在号角吹响之时,就已知道不妙,率领所部神枢营,火速前往耀武营应援。
但积雪覆路,终究还是晚了一些。
却说另外一头儿,张百户领着五十骑,快马加鞭,自西城门向着永业坊而去。
因五城兵马司调兵遣将尚需时间,张百户所领五十骑几乎没有阻隔,直奔坐落在永业坊的王宅。
永业坊原就是朝中高官显宦聚居之地,见着街道上的动静,有些正在门前扫雪的门仆看着五十骑驰街而过,都是一愣,抬头眺望,有些闹不清名堂。
直到五十骑近至王宅门前,以为是军将来寻京营的王节帅,遂不以为意,继续低头铲雪。
这会儿王宅门前的年轻小厮,同样在门前清理积雪,见着京营兵将至门前而不下马,拄着铁锹,扳起一张比数九凛冬还要冷上几分的脸孔,喝问道:“哪里来的,节帅门前还不下马?”
“驾!”
张姓百户也不搭话,狞笑一声,驱马上前,但见匹练刀光一闪,一颗头颅冲天而起,冒着腾腾热气的血柱冲起,顿时洒落在雪地上,而铁锹“啪嗒”一声,砸在三层石阶上,尸体这才倒地。
周围的一众仆人见此惨烈血腥一幕,几乎吓得失声,身子瑟瑟发抖,雪地上甚至现出零星的黄色痕迹。
“杀进去!”
张姓百户并不多言,翻身下马,领着乌泱泱的一群兵丁,往里冲去,见人就杀。
不多时,整个王府传来此呼喝声、惨叫声、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王府仆人早已吓得亡魂大冒,连滚带爬一般,向着后院禀告,此刻内堂中,王子腾的夫人赵氏,正在和王义媳妇儿叙话,商量过年节的事儿。
赵氏由着两个丫鬟捏着肩头,笑道:“年前儿,将年货都置备齐全。”
王义媳妇儿笑道:“都让下人置备了。”
“姿儿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定门亲事了。”赵氏又道。
王义媳妇儿笑道:“我也正在发愁,京中合适人家不好寻。”
“夫人,不好了,外间有乱兵杀进来了。”就在这时,仆人冲进厅中,惊惧说道。
赵氏面色大变,惊声道:“怎么回事儿?”
然而就在这时,喊杀声交织着惨叫声,已近得后院。
赵氏和王义媳妇儿掀开帘子看去,只见十余个着大汉军衣,脸带血珠,凶神恶煞的军卒,向着庭院中冲进来。
赵氏脸色大变,说道:“快,快跑!”
一时间,厅中大乱。
就在王家被屠杀时,户部衙门,官厅之中,王子腾正在与户部左侍郎齐昆品茗叙话,周围户部的一些文官则是看着正襟危坐,气度威严的中年武官。
身形魁梧,面颊红润,浓眉下的虎目炯炯有神,倒不见寻常武将的粗鄙。
齐昆开口道:“经这次整顿,每年可为朝廷节省数百万两银子,将钱粮更能支援在北疆战事上。”
“齐大人所言甚是,如今东虏才是朝廷心腹大患。”王子腾附和了一声,问道:“齐大人,这年关在即,欠发的响应也该拨付了吧?下面的将校都等着米粮下锅呢。”
齐昆笑道:“阁老昨日已允准了,将所欠之饷银,尽数拨付至户部,王节帅这两天,耐心等候即可。”
王子腾点了点头,脸上也现出一抹笑意,道:“有了这笔银子,军心大悦,本官整军裁兵,也能如虎添翼。”
齐昆闻言却道:“这些军卒最近是闹得太不像,胆大包天,围攻朝廷衙司,一点儿都不体谅朝廷的难处!”
此刻,官厅中的其他文吏,都是纷纷谴责。
王子腾道:“京畿三辅原先贼寇肆虐,彼等困守京营,尸位素餐,如今被裁汰,竟还有脸冲击朝廷官衙。”
户科给事中姜宣,忽而开口道:“齐大人,五城兵马司管着京中治安,出现乱民冲衙,下官以为彼等难辞其咎!”
户部郎中许英翰皱眉,接话说道:“提点五城兵马司的是云麾将军贾珩,听说他半月间都在京营,难道是抽不开身?”
姜宣冷声道:“贾珩,既无力承两方之任,就当有自知之明,如今城中乱糟糟的,下官听说那些闹事的军卒,连被羁押都没有,简直匪夷所思。”
户部都给事中郑世,摇了摇头,道:“听说这贾云麾于练兵之法,一窍不通,毕竟年岁未及弱冠,兵书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圣上以此子独掌一军,哎……”
“先前那翠华山传得神乎其神,如今看来,不过惯弄险计,圣上爱惜人才,千金市马骨,给了爵位。”姜宣讥笑一声,说道:“现在独领一军,自然露了怯。”
许英翰凝了凝眉,说道:“也不能这么说,才干还是有的,东城、三辅之地的贼寇,还是十分干净利落的。”
郑世道:“东城不过几个毛贼,果勇营官军一动,自然灰飞烟灭,之后,锦衣府就可籍没财货,换个人也能做到。”
姜宣道:“郑大人所言不错,领着果勇营,京畿三辅寇盗,不过疥癣之疾,任是谁去领兵,也能涤荡一空。”
见着厅中户部文官口诛笔伐,王子腾面色不变,心头却响起一声冷笑,快意不胜。
贾珩小儿,自持能为,还让你如此跋扈?
齐昆咳嗽了一声,道:“同朝为官,诸位还是不要太过苛刻了,不管如何,东城切切实实剿捕了匪盗,追缴了不少银子,解送户部,贾云麾少年俊彦,于练兵之事,我等也一知半解,最终如何,还是由京营节帅和五军都督府、兵部共同判定。”
说着,看向王子腾,问道:“王节帅,你说是吧?”
王子腾笑了笑,道:“果勇营练兵之法,本官也闻所未闻,想来是那云麾将军别出心裁,也未可知。”
齐昆目光微动,暗道,王子腾果然与贾珩不和,那奏疏就是冲贾珩去的。
然而这时,外间一个兵丁匆匆跑进官厅,赫然是王子腾的亲兵,身旁还领着一个上气不接下气,面色苍白的小厮,体若筛糠,带着哭腔道:“老爷,出事了!有乱兵冲进府上,见人都杀!”
王子腾转眸望去,脸色惊疑不定,道:“你说什么?!”
乱兵?怎么可能?
那小厮哭道:“老爷,太太让小的来报信,老爷快回府上看看罢……”
官厅中的齐昆,并户部一众官吏,面面相觑,都是脸色惊疑不定。
乱兵,可城里并未听到喊杀声,哪里来的乱兵?
“哪来的乱兵?王义呢,王义可在府上?”王子腾急声问道。
那小厮哭道:“少爷一早儿去了铺子里,不在府中,不知道哪里的乱兵,是京营的军服,都骑着马,见人就杀啊!”
王子腾心头一沉,起身,看向齐昆,正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又得来报,这次却是值守户部衙门的军兵,入得官厅,面色仓皇,急声道:“齐大人,锦衣府的人派了缇骑说,立威营参将罗锐反了!让六部诸衙司谨守门户,不得外出,锦衣府缇骑现于京中弹压局势,五城兵马司已往四城接管防务!”
此言一出,官厅众人脸色大变,原本正在议论的文官,目中现出惧色。
齐昆霍然站起,惊声道:“接管防务?这怎么回事儿?这是谁的命令?”
那军兵道:“是奉了云麾将军贾珩之命,贾云麾掌着天子剑,调动了锦衣府和五城兵马司。”
齐昆以及户部的一众文官,闻言,心头一凛。
“罗锐?”王子腾面色微凝,一颗心沉入谷底。
是了,他早上听着提了一嘴,说有个姓罗的游击死了,打发人让方冀去了耀武营查问,难道因着这事儿?
都姓罗……
齐昆转头猛地看向王子腾,喝问道:“王大人,你为京营节帅,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子腾额头见汗,深吸了一口气,道:“齐大人,罗锐所率立威营麾下之神枢营,镇戍在西城,许是……此将不满整军而造反?”
值得一提的是,京营十二团营,好比十二个集团军,而神机(火器),神枢(骑卒),五军(步卒)都是三营的标准配置。
齐昆喝问道:“罗锐为何会反?”
王子腾嘴唇张了张,已然六神无主。
那边儿小厮哭着说道:“老爷,乱兵冲进了府上,现在乱砍乱杀……”
王子腾转而反应过来,心急火燎,道:“齐大人,本官需得先回家一趟。”
说着,唤着亲兵,拔腿就走。
齐昆正自思索着局势,猛然想起一事,沉喝道:“王子腾,汝为京营节度使,不出城约束营将,弹压叛乱,还望哪里去?”
王子腾走到庭院,呆立原地,如遭雷殛,缓缓转过身来,只觉手足冰凉,咬了咬牙,面色铁青,对着一旁的亲兵小校,声音不自觉开始发颤,道:“你……领着人速速去往府上相援。”
是了,是了……如今出了乱子,他需得第一时间,前去平叛。
庞师立的扬威营、倪彪的护军亲兵,就在城外,只要他迅速平定叛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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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王子腾急功近利,误国误军!
王子腾深吸了一口气,镇定着心绪。
只听那亲兵小校迟疑,说道:“节帅,我们带来的人手不多,现不知府上什么情况,不若请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人相援。”
王子腾脸上怒气翻涌,喝道:“那就快去!”
那亲兵小校不再多言,领着几个兵丁,出了户部官衙。
王子腾领着另外的亲兵,也出了户部衙门,骑马向外行去。
与此同时,西城门,立威营千户崔进以及手下一众将校,近一千五百军卒在城楼上方居高临下,弓弩上弦,严阵以待。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大批身着淡黄色军服的五城兵马司兵丁,以及红翎黑袍的锦衣府缇骑如潮水涌现,由远及近。
大约有六千人。
五城兵马司东西两指挥,一千五百人,锦衣府缇骑四千五百人。
为首一马当先者,赫然是东城指挥谢再义,身边儿陪同则是西城指挥沈炎,身后跟着锦衣都指挥同知纪英田以及锦衣府的几位千户。
至于曲朗则率着另外一队锦衣卫缇骑,与中城副指挥董迁领着五城兵马司兵丁,接管南北东三城防务。
城中锦衣府的缇骑出动,在京中由几位千户,把守重要街口,谨防原裁汰军卒响应作乱。
“立威营将士听着!本官是东城指挥谢再义,奉天子之命接管西城防务,尔等速速让开路途!”谢再义骑在马上,看着城门楼上一众张弓以待的立威营将校,沉喝道。
身后五城兵马丁与锦衣缇骑,同样长刀出鞘,张弓搭箭,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千户崔进目光闪烁,在垛口处,高声道:“我等也奉兵部令,独守西城门,五城兵马司不得妨碍军务!”
谢再义冷笑一声,喝道:“尔好大的胆子,敢伪造兵部之令,天子锦衣亲军在此,是要造反吗?”
“我等不是造反,是清君侧!兄弟们,杀了王子腾,我们才能杀出一条活路!”见糊弄来人不过,甚至身后军卒见了锦衣府缇骑,面见动摇之色,千户崔进连忙高声喝道:“放箭!!!”
“反贼!”谢再义冷哼一声,飞快取下挂在马鞍上的弓箭,捻出一根箭矢,就向城门楼搭话的将校迎面射去。
“刺……”
一道破空之音响起,带着刺耳的尖啸。
崔进瞳孔一缩,面色大变,连忙低头,只觉头上范阳笠尖“咔嚓”一声,已被射中。
心头一凛,高声道:“放箭,放箭!”
而这时,随着崔进一声令下,不少立威营军卒开弓放箭,双方对射,一时间闷哼声响起。
五城兵马司兵丁,平时职事多是缉盗捕寇,箭术比之罗锐麾下的立威营差了一筹,再加上立威营依托城墙俯射,居高临下,终究有些吃亏,尤其是沈炎西城所部,有不少中箭倒地,伤亡惨重。
不过,锦衣缇骑连同五城兵马司兵丁所部以箭矢数目则弥补了差距。
谢再义面色冷幽,骑在马上,捻起三根箭矢,向着城头的士卒射去,每次皆有中箭之敌落下,压制的一片区域不敢冒头儿。
双方对射了一会儿,互有伤亡。
“上盾牌,冲向马道,杀上城楼!”谢再义见着如此拖延不是办法,怒喝一声,率先举起盾牌,打马而起,身先士卒。
之后就是大批五城兵马司兵丁以及锦衣缇骑,一边射箭掩护,一边发起冲锋,虽然伤亡加剧,但也逐渐接近了城门马道,这时已无法再行对射。
双方兵卒,短兵相接,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人数优势渐渐发挥出来,双方围绕城墙展开争夺、厮杀。
纪英田在缇骑之后,见着这一幕,脸色微变,咬了咬牙,冲锋上前。
一时间,双方冲撞厮杀,杀声震天。
城头之上,随着双方兵马混合在一起,再难射箭。
崔进高喝道:“兄弟们顶住,坚持一会儿,罗将军就来了!清君侧,杀王子腾啊!”
立威营将校士卒渐渐猬集在几处,而下方的锦衣缇骑则试图关闭城门。
而随着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府缇骑在京城弹压局势,以及谢再义驰援西城,与立威营夺门之战传来的喊杀声传远,皇城根儿下的六部、寺、监衙司都知出了大事,京中哗然,流言四起。
各衙门派衙兵打听消息,而“清君侧,杀王子腾”的口号,也在神京城中传扬开来。
大明宫,偏殿中。
殿中暖意融融,恍若春夏,宫女、内监在廊柱旁的帏幔肃然侍立,崇平帝一身明黄色龙袍衮服,正襟危坐在御椅上,面如冠玉,威严目光掠向几位阁臣。
华盖殿大学士、户部尚书杨国昌,谨身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韩癀,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以及文华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
这分明是一次内阁御前会议。
议题一是经略安抚司筹建以及边关整顿军务,二是清查盐务并稽查贪腐,三才是关于内阁补位之事。
经过一番上疏、挽留的戏码,原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告老还乡在不久前成为定局。
崇平帝这会儿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心情还不错,看向李瓒,朗声说道:“李卿,俟京营整顿完毕,明年卿坐镇北方,就可着手整顿诸镇精兵,据王卿所言,边关吃空额也有近四成之数,向能实兵实额,朕又何愁边患?”
李瓒点了点头,道:“边关之将于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臣以为整饬不可操之过急。”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下,正要出言。
然而,从外间进来一个内监,道:“陛下,腾骧左卫都指挥使徐升求见。”
正在议事的君臣,都是一愣。
崇平帝脸上笑意微凝,诧异了下,朗声道:“宣。”
不多时,一个身形魁伟,面容方直的大将,迈入殿中,向崇平帝行礼罢,沉声道:“圣上,锦衣府受云麾将军贾珩差遣来报,戍卫京营西城的立威营参将罗锐,率所部神枢骑卒,造反作乱,锦衣府知会四卫营及内卫诸班直宫门落钥,谨防生变,末将已信其言,紧急关闭宫门。”
此言一出,殿中几位阁臣,脸色倏变,惊疑不定。
如果不是锦衣府通知宫门落锁,众人几以为贾珩要图谋不轨。
崇平帝脸色倏变,喝道:“立威营造反?究竟怎么回事儿?云麾将军呢?”
徐升拱手道:“圣上,贾云麾已提天子剑,前往南城大营调兵,镇压耀武营叛乱。”
“不是立威营吗?怎么又牵涉到耀武营?”崇平帝敏锐察觉到其中变故,问道。
徐升朗声道:“据锦衣府所言,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因整军一事,与游击将军罗凯、潘庆等将校发生冲突,昨晚抓捕十余人,将之冻毙于辕门,恰逢其兄罗锐宿卫西城门,心怀怨恨,遂尽起精骑,杀往耀武营,打算煽动士卒,裹挟生乱,此事为云麾将军察知,已紧急着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缇骑接管防务,云麾将军亲至南城大营,调兵镇压叛乱!”
冷漠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却恍若晴天霹雳,在君臣心头“咔嚓”响起。
京营因整军一事,哗变了?
立威营、耀武营,还有旁的营头没有?
杨国昌苍老面颊上的肌肉跳了跳,声音艰涩,问道:“立威营作乱,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何在?”
徐升摇了摇头道:“回阁老,来人未说,卑职也不知。”
崇平帝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说道:“戴权,多派内卫缒出宫门,出外打探消息。”
大风大浪,他十几年来不是没有经历过,现在贾珩既控制了局面,想来不会出乱子。
只是,王子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戴权这会儿,心头同样震惊难言,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然而还未出宫,就见几个内监站在殿外廊檐下,手中各拿着一份奏章,高声道:“陛下,户部侍郎齐昆,京兆府尹许庐,刑部尚书赵默,从宫门递来了奏章,说是有紧急之事奏禀。”
崇平帝闻言,连忙道:“赶紧拿过来。”
不大一会儿,几个内监进入殿中。
崇平帝接过奏章,脸色刷地阴沉下来,上面一封大概叙说王子腾在户部要饷银,然后逢着五城兵马司来报立威营造反的经过。
现王子腾已至京营平叛,至于京兆府、刑部则出动兵丁,帮着五城兵马司维持秩序,说西城喊杀震天,奏疏中提到一个叛军口称,“清君侧,杀王子腾!”
“骄兵悍将,竟敢如此欺君!”崇平帝怒吼一声,将手中奏章扔在地上,冷硬面容阴云密布,一股愤怒和羞愧的情绪涌上心头。
整军经武,竟整出了哗变,简直……威严扫地!
姑且不论这些,一旦让这些骄兵悍将串联起来,闹出乱子来,后果不堪设想!
“王子腾急功近利,误国误军!”崇平帝心头怒吼着,忽地猛然想起昨日贾珩的提醒,如今思来……
崇平帝脸色变幻,又白又红。
转念间,心底又生出一股庆幸来,他先前没有收走天子剑,本意是以示恩宠,现在却起了后手作用!
杨国昌这时弯腰捡起奏章,阅览罢,脸色阴沉不定。
而内阁次辅韩癀,则拿起另外一份儿奏章观瞧,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兵部尚书李瓒同样捡起了许庐的奏章,低头看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昨日军卒围攻兵部,就透着一股不寻常。
偏殿中的气氛,渐渐凝结如冰。
崇平帝面色淡漠,尽量不使心底的焦虑流露出来,声音平静问道:“诸卿,都怎么看?”
杨国昌皱了皱眉,苍声道:“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平息京营乱局,圣上可下旨,让其他团营都督出兵平叛。”
“不可!”李瓒面色倏变,开口打断道。
崇平帝看向李瓒,目光带着疑惑。
李瓒脸色冷峻,沉声道:“圣上如果下旨,也只能是让其余团营不可擅出大营,如妄动则以谋逆论处!否则,耀武营如非孤例,诸营军心浮动,一旦为其煽动齐齐鼓噪,纵不犯上作乱,也可阻碍朝廷整军大计!况经此一事,难免中枢威信全失,臣恐怕骄兵悍将此起彼伏,不绝于后!”
这是大概率事件,有可能圣旨一下,平叛不成,反而被裹挟着一同冲入神京城,打到宫城门口,威吓朝廷表态,不再裁汰将校士卒,那么整军经武,前功尽弃!
这还不是严重后果,一旦中枢威信全失,天下大乱!
中枢威信一失,什么乱象都出来了,东南互保,军阀割据……
当初陈汉辽东一战大败,就曾大伤元气,可谓由盛转衰的起点。
之后夺嫡事烈,就差点儿扯掉皇权的底裤,无奈之下,太上皇退位,双日悬空,这才勉强维持着皇室威严。
而再让军头打进皇城门口,配合着内忧外患的天下局势。
那给人的感觉就是……大汉药丸!
人心思变。
韩癀面色凝重,沉声道:“圣上,臣以为李大学士所言有理,一动不如一静,现在将校深怨朝廷整军裁汰,如果再妄调兵马,若得贼子趁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崇平帝被两位内阁重臣说得心头一跳,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都默然片刻,道:“贾珩现已提调果勇营平叛,由其一营可能控制局面?”
并非不信任贾珩,而是一营如何威压其他躁动的十一团营。
李瓒道:“圣上可降旨安抚其他团营,勒令紧闭营门,不得妄动,臣不才,愿缒出宫苑,前往龙首原,安抚诸团营将校,助贾云麾平定叛乱!”
这时候,几乎没有人再提王子腾了,将事情搞砸,致使惊扰宫中安宁,事后不被秋后算账都要烧高香了。
“李卿……”崇平帝面色一变,目中现出复杂之色,心头涌起感动。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韩、杨、赵三位阁老,心头微震,齐齐看着李瓒,面色动容。
这一出宫城,可就是生死置之度外了。
在乱军之中,谁也说不了,会不会遭遇不测。
见崇平帝犹豫不决,李瓒慨然道:“圣上,如斯乱局,宫中不能没有旨意降下!微臣为兵部尚书,掌兵符军令,唯有臣为钦差,可达圣上旨意,以安将校之心。”
崇平帝闻言,默然许久,凝眸看向李瓒,点头道:“卿所言甚是。”
十一团营乱作一团,贾珩虽掌着天子剑,但不一定威慑住十一营的骄兵悍将,唯兵部尚书李瓒有资历、威望,安抚、震慑团营诸将,不使其变乱。
而在这时,外间内监朗声道:“陛下,南安郡王、北静王在宫门外求见,言有紧急事务具陈,恳请缒进宫城面见圣上。”
崇平帝目色一变,心头就有些不快,这些人是来看笑话的吗?
念及此处,沉声道:“告诉他们,各回都督府,静待旨意。”
然后看向韩癀,道:“韩卿,拟旨,朕授兵部尚书李瓒以临机处置之权,便宜行事,出宫安抚京营。”
过了一会儿,那内监去而复返,回道:“陛下,南安郡王和北静郡王,听说京营军卒哗变,五内俱焚,愿亲至京营,安抚众将,为陛下分忧。”
此言一出,崇平帝脸上霜色泛起,道:“告诉南安郡王严烨、北静王水溶,朕已派钦使前往京营,令其即刻回都督府坐镇,不得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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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需以大局为重(感谢书友“不见月色染天澜”的盟主打赏!)
荣国府
昨夜一场大雪,落在庭院青色屋檐、朱红高墙、枯黄林木之上,簇簇堆雪,银装素裹,天地恍若琉璃。
四四方方的庭院之中,早已在石阶上清理积雪,雪水融化流淌在青砖、石缝之间,洇成纵横交错的明痕,倒映着上方淡白、冷杀的冬日天空。
荣庆堂,一道棉帘之后,地龙腾腾热气充斥室内,十二扇屏风隔断的轩堂中,人头攒动,脂粉堆香,婆子、丫鬟垂手侍立着,大气不敢出。
贾母坐在一张绣着松鹤延年团案棉褥子铺就的罗汉床上,鸳鸯、琥珀、翡翠在一旁服侍着,薛姨妈坐在下首的绣墩上,陪着贾母说笑,其人白净、富态的面盘上现着祥和的笑意,王夫人也在一旁坐着。
另外一边儿,凤纨、四春、钗黛、湘云等人各着颜色不一的袄裙,头上簪着珠钗,耳朵、秀颈都带着耳环、项链,五光十色,争奇斗艳,身后各有丫鬟陪同,愈发如百花盛开,绚丽多彩。
贾母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笑意,听着薛姨妈与凤姐一同说着笑话。
王夫人忽地问道:“这两天怎么没见蟠儿?”
薛姨妈轻笑道:“蟠儿,他一大早儿,就去了营里,他舅舅这两天给他吩咐了不少差事。”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蟠儿现在也大了,知道在外闯荡,长进许多了。”
话虽如此说,但心头难免有几分复杂,他家宝玉也就是年岁小一些,否则也能在他舅舅身旁涨涨见识。
凤姐笑道:“文龙表弟是愈发了不得了,听说明年舅舅那边儿,要给他一个官儿做做呢。”
这自是薛蟠这两天逢人就炫耀,传到了凤姐耳中。
凤姐这会儿目光闪了闪,心绪同样有些复杂。
在南边儿闯下人命官司的薛大脑袋,也有今天?
薛姨妈心头高兴,但面上神色不露分毫,反而叹了一口气,笑道:“什么长进啊,这都快过年了,这孩子一天天不见着人影儿,不知道在忙什么,我都想过两天和他舅舅说,给蟠儿好好放几天假。”
王夫人轻声道:“前个儿,他舅妈过来说,说是兄长最近在整军,说蟠儿在一旁也出了不少力,许是离不开罢了。”
“他能出什么力?也就跟着跑跑腿,传传话罢了。”薛姨妈摇了摇头,笑道。
王夫人道:“能为一点点儿历练,谁也没有一生来就什么都会的,我瞧着蟠儿是个有心的,跟着他舅舅,总有为将的一天。”
贾母面色顿了下,笑了笑,说道:“怎么听说文龙有这么一遭儿,还是当初珩哥儿提的主张?”
王夫人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下,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薛姨妈笑着接话道:“当初珩哥儿说蟠儿是个从军的料子,珩哥儿他向来是个主意正、有见识的。”
元春晶莹玉容上现出思索,轻声道:“有段时日没见着珩弟了。”
此言一出,黛玉转眸看向探春,轻声道:“三妹妹,你这段时间应是见过珩大哥的罢?”
探春轻声道:“也不常见,就早上在内书房说会话儿,珩哥哥他半个月多半时间在京营留宿,早上吃罢饭就去了五城兵马司和京营,我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就去陪着嫂子说话来着了。”
宝钗转眸而望,轻声道:“昨个儿在珩嫂子那边儿说话,珩大哥在忙京营整顿的事儿?三妹妹应是知道的吧?”
说话间,少女空气刘海儿下的明媚杏眼,目光深处掠过一丝好奇。
探春点了点头,道:“现在京里这段时间,都在议这件事儿,不过珩哥哥这营不在这次整顿之列。”
宝钗闻言,秀眉蹙了蹙,目中若有所思。
贾母笑道:“他领着一军,需得统兵练兵,当初小国公爷年轻时也是这样的,逢年过节也常住在营房。”
凤姐笑道:“咱们家是将门武勋,这也算是正常了,只是快过年了,珩兄弟是族长,族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他呢。”
众人闻言,就轻轻笑了起来。
王夫人容色渐渐淡漠,接过金钏递来的茶盅,垂眸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一丝不满。
因已凛冬,故而……蚊蝇不生。
就在厅中众人欢声笑语之时,忽地一个婆子来到廊檐,挑开帘子,进入厅堂,高声说道:“老太太,太太,大爷打发了人来,说京营哗变,让府里紧闭门户,不要外出,现在街面不太平。”
贾母、王夫人:“……”
凤纨、四春,钗黛,湘云:“???”
原来,贾珩让缇骑往来弹压街面,防止有人暗中串联京中居住被裁汰的京营将校,一旦闻知外间之事,于城中生事,趁机劫掠。
这不是没有可能。
“京营哗变,这又是这么一说?”贾母霍然色变,问道:“珩哥儿呢。”
这等乱子,她有许多年都不曾听着了,难道京里又出了一场大乱子?
那婆子急声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打发五城兵马司的人来说,京营兵马哗变了,珩大爷出城平乱,宁荣街都让官兵护住了街口,不让出入呢。”
薛姨妈脸上笑容不见,惊声道:“京营?京营不是蟠儿他舅舅正在管着?怎么会生乱子?”
王夫人道:“究竟是哪一营出乱子,还是都出了乱子。”
这几天,随着王子腾整顿京营的名头越来越大,在一些诰命夫人来往之时,尤其是王子腾发妻赵氏炫耀,王夫人对京中十二团营,也有了几分了解。
她兄长管着十二团营,就连东府的也在她兄长的麾下听令。
婆子想了想,不确定道:“那人说了大爷,是去了……耀武营平乱?”
正凝神静听着,思索缘故的宝钗闻听此言,蹙了蹙秀眉,担忧问道:“妈,哥哥一早儿,是不是说的耀武营?”
薛姨妈脸色刷地一片煞白,颤声说道:“乖囡,你可别吓我啊。”
宝钗身后的丫鬟莺儿,轻声道:“大爷今早儿走时神色匆匆的,好像说是去耀武营当差。”
薛姨妈闻言,眼前一黑,颤声道:“这……这,蟠儿……”
荣庆堂中,众人闻言,心头一惊。
元春凝了凝眉,美眸浮起疑惑,转头看向一旁的探春,“三妹妹,京营好端端的,怎么生乱了?三妹妹在珩弟身旁,可知道内情不知?”
贾母、王夫人、凤纨,一时间都看向探春。
探春面色凝重,道:“这几天,五城兵马司递送来的公文上面提及过,京营裁汰将校,闹得怨气颇大,围拢了京里衙司。”
元春眸光闪烁,叹了一口气,道:“想来应是因着这事儿了。”
迎着贾母、王夫人、凤姐的疑惑目光,元春解释道:“整顿军兵,裁汰将校,引得的怨恨,眼下生了乱子。”
薛姨妈这会儿,已吓得浑身颤抖,嘴唇哆嗦道:“那蟠儿,蟠儿现在该怎么办?”
宝钗脸上也现出忧色,说道:“妈,先别急,咱们打发人去问问外间的官军,看是怎么一回事儿。”
薛姨妈脸上一顿,连忙道:“是,是,这个理儿。”
贾母转而吩咐林之孝家的,说道:“赶紧多派些小厮打发到外面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林之孝家的连忙应了。
然而,众人还没等多久,一个婆子匆匆跑进廊檐,挑开棉布帘子,进入堂中,上气不接下气,急声道:“老太太,太太,不好了,官兵说舅老爷府上出了祸事儿,府上让乱兵冲了,现在官兵命各家都严守门户,不得在外胡乱走动。”
王夫人闻言,脸色倏变,急忙问道:“舅老爷?哪个舅老爷?”
婆子说道:“太太,就是王大舅老爷啊。”
王夫人身躯晃了晃,眼前发晕,颤声道:“宝玉他舅舅,怎么出这一桩祸事啊?”
薛姨妈如遭雷殛,目光失神,喃喃道:“蟠儿他舅舅都出了事了,那蟠儿岂不是……”
说到最后,心如锥扎,掩面抽泣起来。
在场众人闻状,面容多见惧色。
乱兵冲入府上,这是……塌天大祸了。
“舅老爷家可有伤亡没有?”凤姐从椅子上站起,弯弯而细的柳叶眉下,丹凤眼流露出不易觉察的惶惧,急声问道。
那婆子摇了摇头,脸色发苦道:“琏二奶奶,我也不知啊。”
荣庆堂中,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恍若一颗大石压下心头。
元春秀眉紧皱,美眸失神,抿唇不语。
乱兵冲入府上,那后院女眷还能好得了?
况且,这些乱兵一定是冲着报复舅舅去的,只怕这会儿,府中已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了。
探春晶莹明眸浮起忧色,清脆的声音坚定和果断,说道:“老祖宗,外面兵荒马乱的,现在还当谨守门户才是。”
贾母反应过来,急声道:“对,对!三丫头说的对!林之孝,快让前面关了大门、角门,再让家丁、小厮都备了棍子,里里外外守着。”
这一下,荣庆堂中众人都是紧张起来,黛玉、宝钗紧紧捏着手帕,目光担忧。
其实,不仅仅是荣国府,宁国府也第一时间紧闭了门户。
虽然锦衣府缇骑在宁荣街前后留下了近百人,护佑宁荣二府安全,但以防贼寇趁机生乱,都让宁荣二府关闭门户,进行戒备。
与此同时,晋阳长公主府所在的街道、里坊,锦衣府同样派了近百缇骑,封堵住了前后街口。
长公主府中,夏侯莹快步迈入花厅,对明艳玉容之上满是忧色的丽人说道:“殿下,问清楚了,镇戍西城的立威营参将罗锐反了,手下兵丁据了城门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军对峙,贾云麾那边儿,已亲提天子剑,前往南城大营调兵平叛,这会儿乱兵并未进城。”
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秀眉,美眸流露出忧色,道:“怎么到了这一步?他……”
近半月,贾珩因为忙于练兵,有一多半时间都宿在京营,剩余时间则回宁国府,反而一次都没有来晋阳长公主府。
这位丽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虽情知贾珩忙碌,心底也有几分幽怨,但毕竟身份贵重,也不好上门去见贾珩。
不想这转眼间,就出了这档子事。
晋阳长公主看向夏侯莹,吩咐道:“夏侯,你去让人打听打听局势。”
夏侯莹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目送夏侯莹离去,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心底喃喃道,“可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
……
却说薛蟠这边儿,在倪彪所率中护军亲兵的护卫之下,仓皇离了耀武营,沿着官道向着龙首原的中军大营逃去。
彼时,官道上风雪覆盖,两旁的枯木荒草,随风摇曳。
积雪覆过脚踝,众人又未骑马,一时间倒也快不起来,身后脚印一串串,行迹格外清晰。
往前跑了三四里路,忽地就听着身后远处传来急促的马嘶之声,倪彪脸色一变,低声道:“方先生,小衙内,那些叛军要追上来了,末将领人引开他们,方先生和小衙内从这树林跑到城里,去寻节帅。”
方冀急声说道:“倪将军,这如何使得?”
倪彪道:“方先生,庞将军这会儿应已至耀武营平乱。”
薛蟠带着哭腔说道:“倪将军,他们人追过来了。”
说话之间,大批骑兵一阵旋风般,踏雪而过,如黑压压的潮水一般,近得百十步外。
当先一人,面容冰冷,张弓搭箭,向着倪彪所领的护军亲兵射去,只听“噗呲”一声,伴随着闷哼,应声落地。
薛蟠面如土色,尤其瞧着雪地上嫣红的血迹,红白交错,腿肚子直转筋,急道:“倪将军,快逃啊。”
“进一旁的林子!”倪彪当机立断,带着几十个亲兵,护着方冀、薛蟠向着山林深处撤去。
那吴姓千户此刻尚骑在马上,面现狠色,道:“弟兄们,放箭,射死这些王子腾的走狗!”
“嗖嗖!!!”
骑弓挽起,箭矢破空,但立威营的骑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七八十步,除了在雪地上留下黑压压的羽箭,一个都未射中。
而倪彪也搀扶起方冀、薛蟠向着荆棘丛生的林木中逃去,这片林子不大,但内里枯草败业,碎石崎岖不平,正好迟滞身后骑卒追赶。
“全军下马,杀光他们!”见两骑马的军卒从马上摔倒,吴姓千户面色一冷,翻身下马,沉喝一声。
说着,挥起马刀,领着身后骑卒,向着倪彪等数十人追杀而去。
倪彪领着亲兵向着里间逃去,并回头以手弩拦阻。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就在立威营参将罗锐领兵自西城杀向耀武营时,贾珩也领着五城兵马司几十个兵丁,骑上快马,并不爱惜马力,直奔南城大营。
一进入中军营房之内,迅速召集众将议事。
“诸位,立威营参将罗锐裹挟兵丁作乱,本官受皇命都督果勇营诸军,被赐以天子剑平叛,诸位各点齐所部军马,入耀武营剿灭叛军!”贾珩面容冷峻,清朗的声音如出鞘之剑,其音铮铮。。
众将闻听此信,面色齐齐一变。
立威营造反了?
贾珩根本不待彼等询问来龙去脉,因为此刻时间争分夺秒,沉声道:“蔡权何在?”
蔡权拱手道:“末将在。”
贾珩指着身后的神京城京营十二团营布防图,指着耀武营与龙首原的通衢之道,道:“你领一千骑卒,堵住这里,往来巡察,凡耀武营而来信使,以及其他几营打探消息的信使,一律扣押!如遇闯卡者,格杀勿论!”
此举自是为了封锁消息,隔绝连锁反应,耀武营再乱,也只能乱其一营,其他驻地的团营,不允许派信使打探消息。
和后世有事断网一样。
蔡权拱了拱手,应道:“末将领命。”
“现在就去,越快越好!”贾珩沉声道。
蔡权心头一凛,情知事关重大,转身就走。
贾珩沉声道:“参将单鸣,本官命你领余下神枢营骑卒,先行向耀武营应援,参将肖林领五军营,游击将军瞿光领神机营押后,如路遇扬武营参将庞师立率领骑卒,可一并协同进攻耀武营。”
单鸣、邵超、肖林、瞿光四将出列,齐齐抱拳说道:“末将领命。”
贾珩面色阴沉,冷声道:“本官亲率教导营,风林火山四营,前往中军大营。”
果勇营一军,再加上与庞师立的骑卒,协同镇压耀武营一营叛乱其实不难,但难得是雷霆处置,控制连锁反应,以防激起更大的兵变。
虽得蔡权封锁消息,但随着时间流逝,京营十一团营肯定疑虑。
现在需以大局为重,不能再看王子腾的笑话,否则,京营十一团营全部炸雷,那时候神仙难救。
他应以天子剑,率兵速速前往王子腾的中军大营,号令中护军,召集诸营都督、都督同知,将领,严令诸营不得擅动。
其中,最关键是制止王子腾胡乱施为。
否则,将校为罗锐煽动,一见王子腾就来气,不听其号令不说,再鼓噪士卒,搞出更大的哗变。
也就是说,王子腾本身就是个火药桶。
此刻,贾珩还不知兵部尚书李瓒已决定出城,安抚众将。
而就在贾珩调兵遣将之时,忽听到“呜呜”之声响起,分明是耀武营方向传来的敌袭示警。
根据王子腾军令,遇到号角示警,诸营不得擅自相援,唯有扬威营参将庞师立,可率所部神枢营精骑驰援。
宋源面色忧虑,说道:“督帅,这是耀武营传来的敌袭号角。”
贾珩沉声道:“耀武营撑不住太久,庞师立听到号角,势必向耀武营驰援,此人配合着我军,控制局势并不难。”
然而就在议事之时,外间军卒来报,说道:“督帅,诸兵已点齐,等待启程。”
贾珩再不多言,说道:“出发!”
------题外话------
第二更别等,虽然在写。
第三百一十一章 集兵而来,意欲何为?
随着贾珩命令发布,蔡权率先骑卒,堵住了耀武营向龙首原方向的通衢要道,再将骑兵散开成十队,在茫茫雪地上,拦截着传信的信使,以及打探消息的斥候。
而果勇营参将单鸣、邵超二人,也第一时间率领骑卒,旋风般直奔耀武营驻地。
两方几乎有条不紊进行,因为贾珩的雷厉风行,甚至在罗锐刚刚以李勋等人的人头,号令、煽动耀武营时之时。
单鸣率领的骑卒已趋近耀武营营门外,向着立足未稳的耀武营展开进攻。
而贾珩则率领着教导营并风林火山四营头,直抵龙首原所在的中军大营。
然而在路途之上,恰逢听到号角示警的扬威营参将庞师立,率领大队神枢骑卒,浩浩荡荡,迎面而来。
“前方可是庞将军?”
贾珩坐在马鞍上,一手执着缰绳,眺望向对面的大批骑卒,冲着一个国字脸、络腮胡,头戴铜盔,身穿锁子甲的中年将领,高声喊道。
庞师立见到贾珩,勒停缰绳,目中闪过一丝诧异,高声问道:“贾云麾,你这是从哪里来?”
搭话却并未下马,反而暗自警惕,握紧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刀。
贾珩面色沉静,朗声道:“本官从神京城来,立威营参将罗锐,因其弟耀武营游击罗凯将军被李勋所害,遂领所部骑卒攻袭耀武营,意图谋叛,本官察其叛意,已领五城兵马司接管四城防务,现本官欲至中军大营坐镇平叛!庞参将,王节帅可在中军大营?”
贾珩三言两语将事发缘由道出,庞师立面色倏变,目光剧缩,惊声道:“怎么会这样?”
他本以为是耀武营军卒闹事哗变,不想竟还参杂着立威营的事,这……乱子闹大了。
罗锐与他同为骑将,他深知此将有着一些本事,这下造反作乱,势必裹挟、鼓噪军卒,如被其煽动其他团营,只怕……
念及此处,庞师立沉声道:“贾将军,节帅此刻不在中军,由纪参军主事,而节帅一早儿就进城,往户部讨饷去了。”
贾珩面色一肃,沉喝道:“庞参将,耀武营只怕已落入罗锐手里,本官已封锁道路,并令果勇营剿捕,本官以天子剑,命令庞将军即刻前往平叛!”
说着,举起手中的天子剑,向庞师立示意。
因为贾珩曾以天子剑提调果勇营,在京畿三辅剿寇,更在出师前,就斩杀了一位都督佥事,号令全军,故而十二团营军将,皆知贾珩被天子命以生杀之柄。
可以说,基本都没人愿意招惹贾珩。
哪怕知道贾珩无事不会擅动天子剑!
庞师立凝眸看着那金龙剑鞘的天子剑,心头同样闪过一念。
此人所领果勇营,之所以在京营整顿之外,就是因为握有天子剑,圣心属意,节帅这才给予容忍。
庞师立面色变幻了下,松开握紧刀柄的手,抱拳道:“末将遵命。”
贾珩再不多言,高声道:“诸营听令,给杨威营的兄弟让开路途。”
之后,随着号令,身后风林火山四营军兵呼啦啦错开,阵列严整,一丝不乱。
见得这井然有序一幕,庞师立面色怔怔,有些难以置信。
不仅仅是庞师立,就连身后的五千神枢骑卒,都瞪大了眼睛,心头震撼,那种如水银泻地,流畅自然的阵列,在任何将校眼中都是一种视觉享受。
“这特娘的……”
分兵于道,井然有序的场景,在扬威营将校士卒心头留下深刻印象。
庞师立深吸了一口气,冲贾珩拱了拱手,不再耽搁,领着一众骑卒向着耀武营旋风般袭去。
贾珩见着这一幕,面色微顿。
暗道,他之所以调集新军所部,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造成震慑。
“以庞师立所部五千骑卒,果勇营近万人驰援,镇压耀武营叛乱,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当务之急,是调动节帅大营的中护军,一同弹压局势。”贾珩目光深深,思忖着。
其实,王子腾整军前就考虑过会不会出乱子,给庞师立整整配置了五千骑卒的机动兵力,用以警戒哗变,这能说全无防备?
但随着整军深入,这个兵力就有些逐渐镇不住局势,再加上王子腾十分不得军心,一旦一营炸雷,京营哪怕三五万人起势跟随,王子腾绝对镇压不住局面。
这边厢,庞师立既知是叛乱,十万火急,领着骑卒火速赶往耀武营镇压。
贾珩也领着军兵,直奔节帅大营。
此营依托山势而建的营寨,门有鹿角、壕沟。
左边十五里外驻有奋武营,右边八里驻有振威营,
由护卫节帅的中护军三千人——也就是王子腾的牙兵,四方守卫。
而贾珩终于在小半个时辰内,来到节帅大营。
鹿角之后据守的千户,见着官道上黑压压的兵卒,脸色警惕,高声道:“哪一营的?”
贾珩沉声道:“本官云麾将军贾珩,执天子剑,号令京营,尔速速去报记室参军纪闵!”
那千户看着贾珩掌中的天子剑,目光深凝,又见着身后大批的果勇营将校,不敢怠慢,返身向着营房中记室参军纪闵禀告。
记室参军纪闵,此刻正与中护军的两位游击将军,站在营房廊檐下,脸色凝重看向耀武营方向,忧心忡忡。
自整军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出现这般急促的号角。
其实,不仅仅是纪闵等人在看,就连龙首原周方驻扎的其他团营,都在疑惑出了何事,怎么突然吹起号角。
有些甚至打发了斥候,向着耀武营方向打探消息。
而贾珩这时候封锁消息的好处就体现出来,此时又没有电报电话,无人知耀武营发生了什么。
而没有命令,不得出营,又不知耀武营发生了什么,不可能神经病一样,就开始领兵作乱罢?
但事实上,这种消息也瞒不过太久,不是耀武营方向,而是神京城。
拖延的时间一久,“清君侧、杀王子腾”的口号一旦传扬开来。
甚至王子腾哪怕来到中军大营,不自量力召集众将平叛,京营诸将转身调兵都有可能倒戈一击。
但这段时间,对贾珩而言,已经足够。
记室参军纪闵一听军兵来报贾珩率兵前来,惊疑不定,连忙领着两位游击将军,向着营寨门前赶来。
“这……”见着远处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旗帜,纪闵心头就是一凛,下意识生出与先前庞师立一般无二的想法。
集兵而来,意欲何为?
但见那年轻武官,手持天子剑,朗声道:“本官贾珩,掌天子剑,提调诸营,见天子剑,如圣上亲临,尔等还不速速打开寨门?”
纪闵作为王子腾的亲信,自然对贾珩印象不佳,但情知贾珩的的确确有天子剑傍身,否则,自家恩主也不会对这少年忌惮,整军都只当未见。
有些事,他都觉得圣上对这小儿宠信太过,以致乱命,天子剑都不收走,号令不一,以致节帅威信大打折扣。
纪闵面色变幻了下,一边吩咐打开寨门,一边问道:“贾云麾,本官纪闵,不知云麾妄动天子剑,有何要事?”
贾珩并不回答,而是领着军卒入营房中,吩咐着跟着的参将杜封,接管了防务,这才直奔节帅衙署所在的营房,先着人把里外围拢得水泄不通,这才看向纪闵等人,冷声说道:“立威营参将罗锐反了。”
而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石破天惊,纪闵面色大变,惊声道:“方主簿一早儿去了耀武营,难道……”
贾珩摇了摇头道:“现在说这些已无用,耀武营号角吹响,必是罗锐攻袭大营,罗锐原领三千骑卒,往来如风,李勋猝不及防,耀武营势必不能久持,一旦为其裹挟、煽动军卒,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纪闵急声道:“贾将军,现在当如何?”
“本官已封锁风声,派果勇营镇压叛乱,庞师立也带了骑卒前往剿捕,不出意外,不久就会传来捷音,另,本官掌天子剑之令,要召集诸营游击将军以上将校前来此地议事,纪主簿准备好酒好菜,本官等下要宴请诸将。”贾珩面色平静,言辞铿锵说道。
纪闵平复着心绪,面色迟疑道:“贾将军,召集诸将……这不怕出乱子?”
贾珩瞥了一眼纪闵,冷声道:“不召集他们,就不怕出乱子了?况本官虽封锁消息,但不把这些领兵的将校带过来,谁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先在此地好生招待着,本官再向朝廷请旨。”
他此举用意,自是集中监管,等耀武营叛乱平定后,朝廷同时派人来安抚,这次哗变的影响,就能降到最低。
否则,哪怕耀武营被剿灭,这些人也难保不会起心思。
纪闵想了想,拱手道:“遵命。”
说着,出去吩咐着兵丁,去知会留守诸营的将领,至此议事。
而就在贾珩坐镇中军大营,召集众将只身前来议事之时。
随着时间流逝,王子腾领着十几个亲兵,快马加鞭,踏雪狂奔,赶至节帅大营。
王子腾此刻脸色难看,骑马一路赶来,就听到了耀武营传来的号角示警,心头祈祷着耀武营一定不要出事,京营不能乱。
待见着前方营门依稀在望,见着平静如初的局势,不由长松了一口气,一颗悬到嗓子眼儿的心,缓缓落回肚子里。
“如果京营皆乱,大营绝不可能如此平静,看来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王子腾庆幸想着,唤着一个亲兵驱马上前唤营门。
这时,只见上方一个小校,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节帅在此,还不速速打开营门!”亲兵高声喊道。
那小校脸色一顿,就吩咐着一个军卒进去禀告。
而此刻中军大帐中,已聚集了四威营、四勇营以及四武营除耀武营外的军将,济济一堂,人头攒动。
众将也有些疑惑,都督果勇营的云麾将军贾珩,以天子剑为令,召集他们有什么事,或者说更想知道耀武营究竟发生了什么?
至于不来,局势未明之前,还真有些不敢。
这其实也是贾珩当初斩杀果勇营一位都督佥事,换来的赫赫凶威。
都知道这厮平常拿着天子剑,也不妄动,这一旦使用,说不得就是得了宫中的暗中授意。
万一他们不来,秋后算账起来,谁也吃不了兜着走!
怀着这一种心思,除耀武营外,其他十团营的游击将军以上的高阶将校,几乎座无虚席,齐聚于此。
贾珩此刻坐在帅案之后,条案之上,正是高高供奉着金龙剑鞘的天子剑,便于让众将瞩目而望。
下方一位游击将军仗着胆子,问道:“云麾将军,不知召集我等,宫里有何旨意?”
贾珩目光逡巡过下方诸将,坐在由他让人事先准备好的凳子上,黑压压的约莫有近百人。
好在这座议事大厅,颇为轩敞,否则也不足以容纳这般多人。
贾珩道:“本官受皇命赐以天子剑,监察整军不法之事,听闻京营整顿,将校怨念颇大,本官受天子之命,也想听听诸位对京营整顿的意见,诸将可畅所欲言,后厨已备酒宴,本将稍后与诸位边饮边谈。”
这自是他想出既拖延时间,又留意将校思想动态的方法。
显武营一位参将,高声道:“贾云麾,不知耀武营出了什么事儿?以致号角吹响?”
众人闻言,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贾珩默然片刻,嘭地一怕条案,冷声说道:“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在整顿京营时,以职务之便向军将索贿,横行不法,本官受圣上密令,以天子剑监察整军诸事,原不欲干涉整军事务,然李勋等人丧心病狂,致使裁汰军卒围攻兵部衙司,又逼死耀武营游击将军罗凯,恶迹斑斑,绝难容忍!本官已派军卒前去拿捕此獠,递送都察院法办,方才想必是耀武营以为敌袭,而吹响号角,至于王节帅也有御下不严之责,本官以防其为李勋张目,火速接管中军大营,召集诸位,就是要听诸位对整军的想法,以向圣上奏达!”
他这话半真半假,并没有透露立威营参将罗钦谋反一事,否则百十军将,一旦鼓噪起来,不容小觑。
但他说去拿捕李勋,也没有说错,李勋捅了这么大篓子,他派果勇营就是去拿捕的。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
怪不得贾珩占据王子腾的节帅大营,原来是要替大家伙儿做主来了?
但唯有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眉头紧皱,目光闪了闪,有些不信。
其实,心底隐隐有些猜测,但不太确定,这时候只能静观其变。
这边厢,随着贾珩开口,一些将校跃跃欲试,开口道:“云麾将军掌天子剑,简在帝心,可愿听我等一言,代为陈奏圣上?”
贾珩沉声道:“这位将军请说。”
那游击将军道:“京营整顿兵马,我等不敢多言,但李勋、姚光、岳庆等人实在太过可恨,以整军之名,行敛财之实,末将鼓勇营游击魏正,愿劾举李勋等人,借整军贪赃枉法!”
贾珩道:“本将定向朝廷如实具禀,宋主簿,你在一旁记述。”
宋源拿了纸笔在一旁记述着。
贾珩道:“整军是朝廷大计,如今北疆东虏肆虐,我辈武人累受皇恩,正是为国家社稷效死之时,但京营战力如何,诸位也知底细,如不整饬,难堪大用!但总有人借整顿而排除异己,胡作非为,本官最是看不惯这些,诸位将整军不法之事叙说了,本官让文吏记述,奏于朝廷!”
“好!”
此言一出,营房内众将就有人大声叫好。
贾珩见着这一幕,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他说这些,当然并非以大义感召,指望下方众将群情激愤,而是不使自己成为王子腾一路,而和这些将领对立起来,从而引起冲突。
但言语中,又不能动摇朝廷整军经武的大计。
然而,就在这时,外间军卒来报,“报督帅,王节帅至营门外了!”
营房中众将都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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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真不愧是宁国后人,将门子弟,好手段!
节帅大营
随着亲兵进入议事大厅禀告王子腾已至营外,营房厅内议事的一众京营将校,皆是心头一震,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贾珩面色平静一如玄水,心头一动,沉声道:“诸将在此稍待,本官去去就来。”
王子腾迅速来此,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据庞师立所言,王子腾一早儿去了户部催饷,想必在神京城中听到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缇骑的封锁动静,即刻赶来京营坐镇,试图控制局势。
“但不能让王子腾与京营诸将相见,否则一旦说漏嘴,虽不至即刻哗变,也容易引起其他波折。”
贾珩如是想着,一边给主簿宋源使了个眼色,一边领着一队亲兵,昂首阔步出了营房,并唤上记室参军纪闵,一同前去营门见王子腾。
却说王子腾此刻打就站在营门之外,听着节帅大营内动静,随着时间流逝,脸上不由现出一丝焦虑。
“难道里面出了变故?可看着明明平静……”
正在王子腾心头猜测时,但见营门大开,一队盔甲鲜明、军容严整的兵丁如潮水般涌出,分列两旁,自中间走出一位外披玄色大氅,内着锦袍武官服饰的少年武将,其人身形挺拔,气度沉凝,在几个果勇营京营将校簇拥下,快步近得前来。
“这……这贾珩,他怎么会在这里?”王子腾面色倏变,浓眉之下,目光疑惑地看向贾珩,心头涌起一股不妙来。
贾珩小儿先是以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府缇骑封锁神京城,而后火速率果勇营来他节帅大营……难道是一场阴谋?
贾珩打量着王子腾,摆了摆手,不多时,伴随着“吱呀”的沉重声音,果勇营小校转动绞盘,营门大开。
王子腾见此,再不耽搁,领着十余个亲兵,驱马进入营房,近前,质问道:“贾云麾,你不在果勇营督军,为何会来本帅中军营盘?”
贾珩冷笑一声,高声喝道:“王节帅,你来的正好!本官听闻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借整军之事,草菅人命,排斥异己,故而过来查问,本官现以天子剑正告王节帅,为稽查军中不法之事,京营诸团营暂归本官节制!王节帅,天子剑在,如圣上亲临,尔等还不下得马来!”
说着,身后一众教导营军兵,抽刀出鞘,向着王子腾十余骑围拢而来。
王子腾被贾珩这话说得愣怔原地,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立威营参将罗锐造反,攻打耀武营吗?
这贾珩现在又说什么正,还要节制诸团营?
王子腾脸色变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而这时,耳畔却听得一声沉喝,“王子腾,本官手握天子剑,如圣上亲临,尔拒马回话,是在藐视圣上?”
贾珩手握天子剑,怒喝一声,其音铮铮。
其实,分明注意到身后营房之中,已有京营将校按捺不住,从厅中涌出来,站在廊檐下,远远听着这边儿的动静。
王子腾脸色难看,目光艰难地落在那金龙剑鞘的宝剑上,冷哼一声,滚鞍下马,随之而后,所率亲兵也纷纷下得马来。
贾珩不等王子腾反应过来,再次沉喝道:“天子剑在,如圣上亲临,王节帅站着回话,无人臣之礼,该当何罪?”
王子腾脸色发青,身形如遭雷殛,嘴唇颤抖,跪下行礼,说道:“末将见过天使!”
而在这时,记室参军纪闵小跑近前,压低了声音,在王子腾耳畔低语说道:“节帅,立威营参将罗锐率兵作乱,贾云麾以防变故,召集京营将校在营房中议事,诸将深怨节帅,几有哗变之险,节帅还请顾全大局,不道出罗锐已反之事。”
王子腾正自跪着,听着纪闵低声解释,脸色变幻,心头又惊又怒。
合着贾珩小儿竟是拿他在做筏子,平息叛乱,安抚众将,简直……岂有此理!
但憋屈之处在于,他此刻还不好道出实情,否则不闹出哗变还好说,一旦乱将起来,事后天子降罪,大祸临头。
忍!
王子腾脸颊铁青,就判断出所处境地。
贾珩见王子腾知晓利害,面色顿了顿,沉声道:“王子腾,本官现以天子剑令你,至营房稍待,恭候朝廷旨意,如对本官不服,只管上疏弹劾,来人啊,将王子腾等一干人等押下去!”
说着,摆了摆手。
身后果勇营之兵,顷刻间向着王子腾及其亲兵涌来,团团围住。
而二人对话,自然清晰无误落在营房中的团营诸将,让人心头凛然,面色复杂。
暗道,好一把天子剑,京营节度使竟被威吓,束手就擒,押至营房。
营房之中,一位身量稍高的将领,面色古怪,压低了声音道:“诸位可曾听说,这贾云麾原就和王子腾不合,听说前日,王子腾还上疏说贾云麾练兵无方呢。”
一个五短身材,脸膛黝黑的青年将领,嘿然一笑道:“两人可算是早就有旧恨了,这是我听人说的,数月前,贾云麾剿寇班师,听说王节帅领着亲信去迎,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贾云麾面子都没给,扭头儿就走,王节帅当时气得脸都黑了。”
众将一听,都是笑道:“还有这事儿?”
说实话,以前这些京营将校忙着应对王子腾的整顿,真没有留意贾王两家的龃龉。
一个参将讥笑说道:“还不止,那天王节帅过生儿,贾云麾就没去,这两家可是老亲来着。”
“是了,那天是没见着果勇营的人。”一个将领不怀好意笑道。
另外一个游击将军皱眉道:”这个,那天王节帅召集的整军之议,这贾云麾就没来,摆明了不给面子。”
“拿着天子剑,自有这个底气。”鼓勇营都督佥事,面色冷漠,接话说道。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将,摇了摇头道:“宁国府的一等神威将军,当年官居京营节度,长达十数年,老夫当年还在神威将军手下听过差,后来贾家再无人往军中为将,而王子腾却借着贾家的势,成了京营节度,这贾云麾为贾族族长,岂能甘心?贾王两家貌合神离,斗得利害,现在贾家拿了王子腾错处,势必不能善罢甘休,有好戏看了。”
一听这等秘闻,众将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心思浮动起来。
别说,经过一番七嘴八舌的议论,众将对贾珩先前察果勇营整军不法一事,更是深信不疑。
人家这是借机要给王子腾使绊子,借着李勋整军闹出人命的事儿,要把王子腾给弄下去。
那还说什么们,他们好好看戏就是了1
等两家斗得你死我活,这整军的事儿,说不得……嘿嘿。
众将心思各异,幸灾乐祸。
宋源此刻静静看着正在窃窃私议的众将,暗暗松了一口气。
现在众人的关注点都放在贾、王二人借整军一事“斗法”,那么反而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这是人的正常心理,心存侥幸,喜欢幻想。
其实,哪怕事后知道立威营参将罗锐反了,也可以说贾珩正因为看王子腾、李勋等人,胡作非为,闹出了这等大乱子,要借机“整”王子腾。
这边厢,王子腾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现在已知道了,他彻彻底底成为眼前小儿安抚众将的手段。
可明明只要他调度兵力,平定乱兵……现在却要被乖乖配合这小儿平叛!
“可恨!”王子腾愤恨想着。
但眼下却不得不屈从,真要闹出大乱子,那才是万劫不复!
念及此处,王子腾冷哼一声,道:“本官势必向圣上奏禀细情!”
说完,冷哼一声,再不多言,在贾珩派人押送下,向营房而去。
这狠话,落在远处一些看热闹的京营将校眼中,更是坐实了二人势同水火。
贾珩看向王子腾的背影,目光闪了闪,王子腾的表现,倒是有些出他所料。
这般一来,事后天子纵然问罪,也会轻上许多。
“天子如果冷静下来,甚至不大可能让王子腾为这次叛乱背上黑锅,否则,就动摇了威信。”
说来有趣,如果京中十一团营哗变,三五万乱兵打到皇城门下,那王子腾绝对死定了,借人头一用,平息众怒。
而至此,皇权威信也会就此扫地,整军经武一事,几近作废。
但哪怕是他,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只因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现在,随着他将局势控制在耀武营一营变乱,这就成了罗锐因其弟为李勋戕害,而领兵怒攻耀武营,打算煽动士卒造反。
那么王子腾对李勋等人,就只是用人不当,失察之责。
否则,明面上说王子腾急功近利,激起了兵变?
那问题来了,当初是谁用的王子腾?
这不是疯狂再抽天子的脸?
可以说,这件事最后的定性,只能是因李勋等人贪赃枉法、暴戾无能,以致造成了这场祸事。
而整顿京营是没有错的,李勋等人行事激进,走了一些弯路,彼等已死,朝廷再选派能臣干吏整军,多半会改弦更张,稳健行事。
“经此一事,王子腾则会被天子弃用,打发到一旁做冷板凳,那整军之事会由谁来主导呢?”
贾珩眸光深深,眺望着远处山林中的皑皑白雪,他已然在想事态平息之后的事宜。
“五军都督府不可信,那么主导整军的就只能是兵部,以及……我?或许还有其他人罢。”
贾珩心头一动,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面色现出思索。
他依稀记得当初对崇平帝的进言,绕开京营,重练新军,但那是基于他一介白丁,职卑位低,纵然整顿京营也轮不到他,还不如另起炉灶的考虑。
但如今都督一军,与之前判若云泥,另起炉灶和挖原有体制的墙角,可以并行不悖。
不过,王子腾去位后,京营节度使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以他猜测,天子多半虚悬其位,然后着诸团营都督各领职事,由兵部主导整军,他或许可以混个襄理军务的临时差遣,帮着出谋划策。
“也不说将京营整顿得都如新军,就是实兵实额,较之以往,战力有所提升,达到天子以及朝臣的要求就行了。”
贾珩念及此处,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也不多站,转身向营房行去。
这会儿,就有不少将领已站在大厅之外,而一些原本与贾家有着香火情的将校,盯着那手持天子剑的少年,心思闪过一抹异样。
贾珩道:“诸位,外面冷,进去议事。”
“是,将军。”一众将领抱拳称是。
经此一事,贾珩或许都没有意识到,将王子腾软禁起来以后,天子剑的威权,反而得以彰显。
贾珩迈步进入营房,落座在帅案之后,朗声道:“继续议事,诸位可将整军所见所知不法之事,尽皆告之于本官,本官会着文吏记述,还有诸位对整顿军务的看法,都可畅所欲言。”
众将这时已不敢小觑这位少年武官,纷纷落座,议论其事。
但其实也没有多少新意,都是提及了李勋、姚光等人是如何借整军大权排斥异己,索贿军将。
甚至有将领说道:“整顿京营,只是瞎折腾。”
然而,却激起一人,正是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面色淡漠,起身,朝贾珩拱手道:“末将以为朝廷整顿京营势在必行!在座诸位,京营如今连三辅之地的贼寇都束手无策,遑论抵御外侮?试问,向使东虏入寇三辅,诸位凭心而论,以京营战力能挡得住东虏铁骑吗?”
此言一出,厅中众将,有不少面色不虞。
显武营都督佥事粱进武,冷笑道:“戚将军危言耸听了,我大汉九边兵力百万,岂容东虏进逼三辅?”
“九边兵力百万?”戚建辉冷笑一声,道:“在座一些人在京中繁华之地,尚且吃空额,喝兵血惯了,不会觉得边军那等苦寒之地,将校不吃空额、喝兵血吧?”
“姓戚的,你说我们吃空额,喝兵血,你有什么证据没有,就在此含血喷人!”一位练武营参将,霍然站起,怒声嚷喊道。
贾珩皱了皱眉,拿着天子剑在帅案上狠狠一撞,冷声道:“肃静!坐下!”
那参将冷哼一声,重又落座。
戚建辉看了一眼贾珩,沉声道:“当初王节帅令人查出空额多少?江参将,你手下的五军营,吃了多少空额,还需要本官当着贾云麾的面说出来吗?别说你练武营,我奋武营从上到下就有一些将校吃空额,经先前整顿,方改观许多。”
“你戚家为开国勋贵,有朝廷俸禄米养活,自看不上这些小钱。”将领中,有人发出一声讥笑,顿时引来一些将校的哄笑。
戚建辉面色渐冷,冷哼一声。
贾珩面色澹然,沉声道:“这位将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京营将校吃空额、喝兵血,竟达四成之多,对得起圣上?退一步说,喝兵血、吃空额的将校,若能为圣上分忧,本官也不说什么,然而三辅贼寇肆虐,碌碌无能,尸位素餐,彼辈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那将领闻言,脸色不大好看。
“整军经武,朝廷大计!”贾珩站起身来,从帅案后,按着天子剑,站在众将之前,目光掠过一张张或老迈、或青壮的面孔,沉声道:“朝廷虽不会亏待有功于社稷的老将,但也不会任由贪婪无能的废物,窃据兵权,误国误军!诸位有不少也是戎马半生的猛将,也曾是出生入死的好汉,也是受勇武受军卒崇敬的武人!何以到了如今!”
下方众将脸色微变,有面有动容者,有不以为然者,也有目现讥讽者……神色不一而足。
贾珩冷声道:“如今国家兵事艰难,可谓我辈武人之耻!”
“蹭”的一声,天子剑出鞘,猛地刺在地上夯土上,没入一截,剑鸣颤音不停,让众将心头一惊,鸦雀无声。
贾珩沉声道:“九月,东虏入寇,掳杀我幽燕军民十余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辈武人,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忍心坐视?”
下方众将,脸色阴沉,垂头不语。
“若说为边军之责,然三辅贼寇肆虐关中之地,滋扰父老桑梓,某督果勇营剿捕,还不知彼等横行到几时!”贾珩冷笑一声,道:“好汉护三村,好汉护三邻,京营怎容忍贼寇侵扰关中父老?”
众将脸色难看,默然不语。
有些是有所触动,有些是畏其天子剑威权所致。
贾珩“蹭”地将天子剑从地上拔出,冷声说道:“如今朝廷整顿京营,打算一扫颓风,正是我辈武人,用命效死,搏公侯勋位,封妻荫子之时,况自本朝以来,武人封爵以异姓王者,足有四位,历传三代,纵观青史,有如此善待武将勋贵的吗?在坐诸位,难道就不想挣一份传之后辈子孙的爵位?”
他征询意见,安抚众将,不是妥协,整顿京营的大局,谁也不能动摇。
近百将校,他就不信全部都是废物点心,哪怕有二三成将校尚存血勇之气,就可以煽动。
以辱激之,以义感之,以利诱之……他就不信这些将校,有一个算一个,铁了心当废物!
肯定有迫于形势,和光同尘的将校,如方才的戚建辉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些渴望建功立业的将校,也会有所触动。
果然,下方众将闻言,默然许久,忽地有人高声道:“我辈武人,岂能碌碌无为!”
嗯,其实是原本与贾家有着香火情的贾家部将,正在趁机鼓噪,但无疑是带动了气氛。
众将纷纷应和大声说道。
很多时候,在某种特定场景下,情绪上头,从众心理……
而下首的戚建辉,抬眸看了一眼那帅案之后的少年武官,眸光微动,暗道一声,真不愧是宁国后人,将门子弟,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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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跑了个步,状态回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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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变乱初定
议事大厅之中,经一番慷慨陈词,贾珩重又落座,刚坐了一会儿,忽地,外间又有军卒来报。
“大人,内阁的李阁老已至营门外,说是奉了上命,督镇京营。”
贾珩闻言,面色微怔了下。
而厅中众将同样一愣,暗道,内阁都来人了?王子腾一案都惊动了内阁?
贾珩道:“诸位将军稍候,本官去迎迎李阁老。”
话说完,就举步向外而去,留下原地呆若木鸡的众将。
只见营房之外,兵部尚书李瓒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旁两侧跟着两个锦衣缇骑,趋至营门。
李瓒此刻消瘦的面容,虽然平静,但心头却已万分焦虑。
只觉再多耽搁一会儿,京营下一刻会酿出乱子来。
不多时,抬眸见着军卒涌出,列队而行,而中间正是熟悉的少年武官。
贾珩拱手道:“李大人。”
说话间,连忙吩咐将校打开营门。
李瓒面色微震,驱马近前,问道:“贾子钰,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子腾呢?”
“下官听闻京营变乱,第一时间执天子剑,来此召集众将校,弹压局势。”贾珩面色平静,说着,转而问道:“李大人也是奉了圣上之命,来坐镇京营。”
李瓒点了点头,皱了皱眉问道:“召集众将?”
“下官以王节帅任命李勋等,整军横行不法为名,召集团营诸将至中军大营议事,至于耀武营那边儿,下官已然吩咐果勇营镇压,另封锁消息,以防诸将闻号角声而妄动,现召集在军帐中。“贾珩三言两语,道明局势。
李瓒闻言,面色平静下来,只是心头涌起一抹古怪,问道:“现在诸营没有出什么乱子?”
他从宫中出营,本意就是安抚团营诸将,以免响应作乱,可听眼前少年之意,京营诸将似还浑然不知内情?
贾珩道:“现在还没有乱子,只是诸将深怨王节帅,先前,王节帅从京中来大营,下官无奈只能将王节帅另押旁处,恭候旨意,既大人来此坐镇,还请入营全权处置。”
李瓒凝了凝眉,道:“王子腾先前来了?”
贾珩道:“王子腾过来镇压局势,下官以为会激起将校愤恨,遂以天子剑,将其暂时羁押在旁营,以待圣上处置。”
李瓒默然片刻,道:“京营诸将,军心如何?”
贾珩道:“因未让王节帅坐镇,现京营诸将以为朝廷欲治理整军乱象,军心悦然。”
李瓒点了点头。
贾珩又道:“大人,此次虽是因立威营参将罗锐引起变乱,但归根到底是王节帅手段激进,所任用的耀武营都督佥事等人,借整军行不法,以致将校心怀怨恨,所幸尚未酿成更大的祸乱。”
李瓒闻言,目中不由带着欣赏,赞许道:“子钰所言不错。”
贾珩又道:“大人为当朝阁老,由大人坐镇,安抚众将,大营定然安若磐石,如今众将都在群议整军之事,正要请阁老主持大局。”
李瓒想了想,道:“先进大营罢。”
说着,随着贾珩进入营房议事厅内,而正在厅中等候的诸将,见着当朝内阁大学士来此,面色复杂。
暗道,还真得来了?
朝廷这是要拨乱反正了?
齐齐起身见礼:“末将见过李阁老。”
李瓒冲一众将校点了点头,却一时间并未急着宣旨,说道:“诸位将军,圣上惊闻京营整军,乱象频仍,尤其耀武营李勋等人,横行不法,以致军中怨声载道,特命本阁前来查问,本阁趁此时机,也正好听听诸位将军对整军之事的意见。”
众将一听,对视一眼,面带喜色。
贾珩高声道:“李阁老过来,是奉了圣上之命,对整军乱象,进行匡正纠偏,同时也听听诸位将军的意见,集思广益,还是先前那句话,整军经武是朝廷大计,诸位将军都可畅所欲言。”
厅中诸将闻言,心头疑虑更去。
有的将领则是阴测测想着,看来贾王之争,已经尘埃落定了。
“贾将军刚直不阿,主持公道,我等心服口服。”一些将领开口说道。
李瓒见着众将附和一幕,面色微顿,心头也有几分惊讶。
暗道,眼前的京营将校果如贾子钰所言,已被彻底安抚住了。
索性不谈罗锐之事,开始与众将商讨京营整军事宜以及朝廷对九边防务的安排。
而贾珩这边儿,则出了议事厅,一边派人往神京城向天子报信,一边派人打探叛乱平定进度。
至午时时分,各方消息终于汇总至节帅大营。
首先是神京城西城门的战况。
罗锐所部在五城兵马司以及京营缇骑的联合围剿下,领兵千户崔进被杀,余下七百余将校士卒,或溃散四逃、或弃兵投降。
其次是耀武营方面,在果勇营大举围攻耀武营之时,扬威营参将庞师立率神枢骑卒及时相援,一同打进耀武营,罗锐所裹挟的叛军再也坚持不住,大败亏输。
而罗锐本人已领百余骑向三辅之地突围,为庞师立率领骑卒追杀,落网只是时间问题。
至午时时分,这场叛乱除却罗锐外,基本尘埃落定,经初步统计,因罗锐之乱而死伤了近四千军卒。
贾珩收到消息之时,召集众将而设的宴席刚刚散去,着人送走了诸将,转身返回营房,见着兵部尚书李瓒,手中拿着宋源记述的整军议事纪要,翻阅着。
贾珩拱手道:“李大人,耀武营之乱已平息,唯原立威营参将罗锐领兵蹿逃,扬威营参将庞师立正带人追杀,耀武营现为果勇营接管、弹压。”
李瓒面色淡漠,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总算事罢了。”
贾珩这时,从宋源接过写好的奏报,近前,说道:“大人,变乱始末缘由,可连同军将对整军议事纪要,可呈报给圣上,还请大人与下官一同署名。”
说着,将书就好的奏报递给了李瓒。
其中内容,正是此次变乱的过程,包括贾珩对五城兵马司、锦衣府缇骑的调度,以及之后平乱、集将的各种举措,还有王子腾、李瓒先后入营的事迹,事无巨细,述载其上。
李瓒垂眸看着奏报,见着其上的过程,道:“此次能果断平定叛乱,没有酿成太大的乱子,还要多亏子钰洞察危机,雷霆处置。”
说着,提起毛笔,书就了自己名字,想了想,又在空白之处,补记了一段话。
贾珩开口道:“大人,京营经此一事,将校兵卒势必人心躁切,如后续再以激进手段整顿,只怕易添波折。”
李瓒面上现出思索,叹了一口气,道:“只怕事后,朝局也有一场风波,本官见奏报上说,西城竟有一位巡城御史因此殉难。”
王子腾御下不严,以致酿成兵变,文官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贾珩方才其实看到了奏报,当时,他就咯噔一下,不由感慨王子腾运气实在太差。
这下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着人将奏报着人送往神京城,然后静静等待宫里的旨意。
大明宫中
崇平帝正在与杨国昌等阁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就在这时,一个内监进入殿中,禀告道:“陛下,锦衣府刚刚传来消息,西城已被五城兵马司夺回,四城城门皆已落锁,由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府接管防务,京城已安。”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神京城由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府共同接管防务,那么乱子就不会波及到城中。
崇平帝闻言,心头同样一喜,急声问道:“耀武营呢?云麾将军和李阁老可有消息传来?”
那内监禀告道:“圣上,耀武营尚未有信息传来,云麾将军和李阁老也未派人传信。”
崇平帝闻言,脸上重又恢复担忧之色。
如是十一团营裹挟生乱,纵然不波及神京城中,也不是一件小事。
杨国昌沉吟片刻,说道:“圣上,李阁老既已前往京营安抚诸将,想来应不会酿成大的乱子。”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道:“就怕一营生乱,人心浮动,难以弹压。”
众人闻言,面色重又凝重起来。
不过因为四城城门,已被贾珩派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缇骑接管防务,最严重的后果已不存在。
韩癀道:“圣上,此事虽系由李勋与罗锐等将私怨造成,但臣恐会引起朝局轩然大波,于整军经武大计妨碍。”
崇平帝闻言,怔了下,道:“韩卿所虑不无道理,有些事情需要提早打算。”
却是思忖起善后事宜。
京营变乱,虽控制在一营,但也免不了一场朝局风波。
而就在群臣焦急等待中,时间也在迅速流逝,及至午时,崇平帝虽没有胃口用午饭,但午后也只得让内监准备了一些些茶点。
忽地,内监再次进殿来报,道:“陛下,贾云麾和李阁老,让人送来了奏报以及京营将校在整军之议的谈话纪要,一同进奏陛下御览。”
崇平帝脸色一喜,问道:“奏报现在何处?”
没多久,两个内卫班直,递送上来一摞文册,由戴权呈送给崇平帝。
崇平帝迫不及待阅览着,过了一会儿,面色稍松,转而又拿起一旁的会议纪要,凝神读着,面色变幻不定。
其上不仅详细记述了此次变乱的始末来由,更是细说了军将对王子腾以及部将的怨怼。
如奏章所言,自整军以来,王子腾手段激进,兵将多生怨怼,纵无今日,也有明日……
嗯这句话,则是兵部尚书李瓒补叙。
之后,还副署着兵部尚书李瓒之名。
崇平帝脸色凝重,迎着杨国昌、韩癀、赵翼三位阁臣的忧切目光,解释道:“贾子钰已平定变乱,除却耀武营外,其余团营并未出大乱子。”
在场几位阁臣,闻听此言,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崇平帝道:“戴权,让几位阁老看看。”
戴权应了一声,接过奏报,呈送给三位阁臣阅览。
几位阁臣传阅着,见着其上叙事经过,神色各异,久久无言。
从朴拙、简洁的文字中,贾珩敏锐发现立威营参将罗锐意图不轨,再到南城大营调兵遣将,执天子剑进入王子腾所在节帅大营,当机立断,料敌机先,将一场滔天变乱扼杀于无形之中。
崇平帝沉声道:“戴权,吩咐内卫,将宫门打开,再着人去传一等云麾将军贾珩、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入宫奏事。”
戴权躬身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宫门打开,自是释放出变乱已定的信号,以安中外人心,而召见贾珩、王子腾等人,分明是细问京营变乱细情。
果然,随着宫城大门打开,京城原本惶惶不安的人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而随着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缇骑渐渐降低了戒严的力度,兵变细节以及各种消息也渐渐被披露出来,如一阵旋风般在皇城附近的六部、寺监、都察院衙司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这时代有热搜榜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一种画风:
“清君侧,杀王子腾!”(爆)
“罗锐”(爆)
“耀武营”(热)
“京营加油”
“云麾将军贾珩仅用两个时辰挫败耀武营乱兵”(上升箭头)
“都察院评京营哗变事件”
“巡城御史康志学遗孀已至西城门”(大哭)
“内阁李阁老表示整军经武不容动摇”(新)
“王子腾府上被乱兵冲击”(狗头)(吃瓜)
……
……
可以说整个神京城中,沸沸扬扬,几乎宛如一颗巨石投入河中,掀起波澜,各种关于哗变的细节在迅速发酵。
至于百姓,大抵也和后世哪里听到了枪声一样,议论得热火朝天。
大明宫中
已近下午申时,贾珩与王子腾进入宫门,此刻殿中早已亮起灯火,人影憧憧,崇平帝与一众阁臣,正在等候着。
迎着几道目光的注视,贾珩面色平静,昂首阔步,进入殿中,行礼道:“臣贾珩,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子腾跪倒行礼,心头惶惧,深深顿首,拜道:“罪臣王子腾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平帝静静看着下方的二人,面色幽幽,目光明晦不定,让人察觉不出喜怒,默然许久,缓缓道:“子钰免礼平身,外间局势如何?”
贾珩拱手说道:“圣上,除耀武营外,其他十团营一切平静,现由李阁老在京营坐镇,果勇营在耀武营弹压局势,而立威营参将罗锐蹿逃叛军,就在刚刚,臣得到军报,已被剿灭。”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王子腾,默然片刻,冷声道:“朕见奏报上,说是李勋将耀武营游击将军罗凯、潘庆等人冻毙,方引得罗锐怨恨造反,但清君侧之言,究竟何意?王卿,你可知缘故?”
王子腾此刻心头一凛,将头深深埋在地上,颤声说道:“圣上,臣自领皇命,整军经武以来,裁汰将校,清查空额,但所用非人,以李勋用事,不意此人贪鄙苛刻,趁机大肆敛财,将校士卒原有怨气,而如今擅施兵刑,更是激起兵变,臣有失察之责,惊扰圣安,臣罪该万死!”
说着,“砰砰”叩首不止,甚至砖头上沁出嫣红血迹。
崇平帝默然须臾,却是想起先前戴权所报,王子腾家中进了乱兵,王子腾之发妻、妾室、仆人为之屠戮一空,只有儿媳妇儿与其女,躲进地窖方逃一死,沉声道:“起来罢。”
“臣谢圣上隆恩。”王子腾身形一震,叩首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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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只怕已是……人间地狱
大明宫中
崇平帝说完,也不再理一旁的王子腾,将热切目光投向贾珩,压抑着心头的复杂心绪,问道:“子钰,京营整军出了这种事来,你有何良策?”
眼前少年敏锐察觉了京营的动荡,又以雷霆手段处置耀武营变乱,将一场滔天祸乱消弭于无形,已现能臣干吏之象。
此刻,不仅是崇平帝看向贾珩,就连韩、杨、赵三位阁臣,同样面色复杂,静静看向那身形挺拔,气质英武的少年武官。
贾珩拱手道:“圣上,臣以为整顿京营军务,不应因此事而耽搁,只是以往手段酷烈,当需调整转向,一切以稳妥为要。”
崇平帝思忖着贾珩的言语,面色和缓,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是理,京营整顿不能因此事而动摇,虽出了一些纰漏,但大略是正确的。”
转而又转眸看向了一旁的内阁首辅杨国昌,道:“杨卿以为呢。”
杨国昌迟疑了下,道:“老臣以为贾云麾所言在理,京营整顿卓有成效,不说其他,清查空额,每年为朝廷省出数百万两银子糜费,如今之事,虽有波折,但无碍大局。”
韩癀看着君臣奏对的一幕。
暗道,也不知是谁这几天暗中授意户科给事中联络都察院御史,打算搜集证据,弹劾贾子钰。
崇平帝听完杨国昌之言,转而看向韩癀,又问道:“韩卿以为呢。”
韩癀面色一肃,道:“臣以为,整顿京营绝无半途而废之理,当务之急是严查李勋等将不法之事,予冻毙将校一个交代,以安上下人心,否则,待立威营参将罗锐造反一事传扬于神京上下,臣恐人心怨之,借机诽谤,再生变故。”
崇平帝面上现出思索,看向贾珩,问道:“立威营逆案以及李勋等将的调查之责,全委以子钰如何?”
贾珩整容敛色,拱手道:“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崇平帝目露嘉许,道:“拟旨,以武英殿大学士李瓒,提督京营,总领整顿京营事宜,以一等云麾将军贾珩为钦使,领天子剑,查问立威营逆案……”
想了想,又补一句:“协助李瓒督察军务。”
此刻,下方的王子腾,紧紧垂着头,闻言身形一震,脸上见着郁郁之色。
虽天子没有下他京营节度使官职,但也是时间问题,不用说这几天,京中必定弹章如潮。
可恨……
明明他只要弹压局势,纵有见责,但还有东山再起之日,现在,仕途当真不知如何了。
贾珩听完崇平帝拟定旨意,拱手道:“臣领旨。”
如他先前所料,虽具体有些出入,但也大差不差。
因为崇平帝暂时无人可信,而以一位阁臣坐镇京营,再让他这个剿叛主力,具体领着差遣,督察军务,从旁协助,就无疑是唯一选择。
至于王子腾,已是坐冷板凳了,等在这次变乱中保住自己不下狱问罪就不错了。
崇平帝做好布置,一时间也觉得心神疲惫,看向下方的贾珩,说道:“子钰且去办差吧。”
“臣告退。”贾珩拱手告退。
而崇平帝转眸,面色淡漠地看向王子腾,默然须臾,道:“王卿也回家罢,朕听说你家中受了乱兵冲击,伤亡惨重,最近几天先在家处置家事。”
王子腾此刻还正沉浸在自身权势起落的患得患失中,闻听此言,猛地反应过来,身躯一震,一股恐惧慌乱袭上心头,问道:“圣上,罪臣家中……”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回府上听旨罢。”
闹出这般大的乱子,差点儿让京营哗变……
但王子腾也为此全家遭了兵灾,伤亡惨重,一时间也不忍处置。
罢了,等几日,再观朝廷动向。
其实,此刻的崇平帝也有几分羞愧,就在不久前,又是赐以衣食,又是三下旨意嘉勉,这出了乱子,即刻见责,又加上王子腾为之家小尽没于乱兵之中……
王子腾见崇平帝态度冷漠,心头一震,失魂落魄,在一个内监的引领下,出了宫殿,脚步沉重地向家赶去。
荣国府
荣庆堂中已听不见往日的欢声笑语,轻松欢快。
因为薛蟠的下落不明,王子腾家宅为乱兵冲击,京中缇骑兵丁四出,贾府众人面色愁云惨淡,心头都宛若压上了一块儿大石。
此刻,贾母与王夫人、凤纨、四春、钗黛、湘云都在焦虑地等待着消息,及至午时,贾母吩咐着后厨摆饭,众人简单用罢饭菜,又是聚在一起等候。
贾母苍老面容上密布忧色,又一次问道:“凤丫头,外面现在是什么个情形?”
凤姐苦着一张艳丽的少妇脸,说道:“老祖宗,珩兄弟派的兵在外面来回巡警着,不让人出去打听,刚刚我让下人搬了梯子隔着院墙往外望,看着外面的兵马好像是少了一些。”
贾母默然了下,又问着一旁的王夫人,说道:“宝玉他老子怎么没回来?”
王夫人凝了凝眉,道:“午饭时,打发了差人来,说是在工部滞留了,现在街面上兵荒马乱的,留在工部衙门还安全一些。”
贾母闻言,眉头微皱,一言不发。
下首坐着的黛玉,探春对视一眼,幽幽叹了一口气。
探春轻声道:“也不知珩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此言一出,几人看向探春。
元春秀美双眉下的美眸,思索之色涌起,道:“三妹妹,你觉得珩弟那边儿……”
探春柔声道:“这么久了,如果出事早就出事了,想来这会儿珩哥哥那边儿已占了上风。”
黛玉、湘云闻言,点了点头。
宝钗眺望着远处,紧紧捏着手帕,一颗芳心也悬了起来,既有为自家兄长牵挂,又有……
就在这时,林之孝家的从外间跑进堂中,道:“老太太,太太,外面的兵马散开了一些。”
“这是怎么说?”贾母又惊又喜,问道。
婆子解释道:“听说神京城城门,在午饭前就已被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缇骑接管了,外面的乱子,似乎也没了。”
贾母闻言,长长出了一口气,念着佛号,道:“好,好,现在还有没有说禁着让打发下人去街面打听?”
“这个倒不禁了。”那婆子开口说道。
薛姨妈正自愁容满面,闻听此言,连忙道:“老太太,得让人打听打听蟠儿和他舅舅的安危才是啊。”
贾母转头看向凤姐,说道:“凤丫头,吩咐人去打听打听,宝玉他舅舅府上,还有珩哥儿,现在都在哪儿呢。”
凤姐应了一声,回头对周瑞家的吩咐道:“让兴儿,旺儿,多带一些小厮,出去打听打听。”
“这就去。”周瑞家的应了一声,匆匆走了。
凤姐转头宽慰着贾母,道:“老祖宗,京城既然没什么乱子了,想来这漫天的乌云,也快散了。”
其他,李纨也来劝说,厅中众人的的神色都和缓了一些。
唯薛姨妈脸上忧色不减丝毫。
就在几人说话之时,却听得外间又来得一个婆子,挑开棉被帘子,道:“老太太,太太,外面的兵说舅老爷家出祸事了,表少奶奶领着表小姐,这会子要逃到府上来避祸。”
荣庆堂中众人闻言,面色倏变,心头一惊。
什么叫祸事?还有避祸?
“这……不会再将乱兵引过来罢?”凤姐身后的一个婆子,吓得面色苍白,禁不住颤声说道。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纨:“……”
凤姐镇定了心绪,问道:“人在哪儿呢,带得家眷多不多?”
“就在门外,就两个人,让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人护送着过来的。”那婆子接话说道。
原来在王子腾家中被乱兵冲击以后,王义媳妇儿与其女王姿躲在地窖中躲过一劫,等到了五城兵马司兵丁以及锦衣府缇骑的营救。
因为王宅已然是血流成河,尸体遍地,王义媳妇儿只好挽着孤女,在救人的五城兵马司小校以及锦衣府缇骑的护送下,前来投奔荣国府。
贾母闻听有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缇骑护送,先是愣怔片刻,继而放下心来,道:“那想来没什么事了。”
凤姐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太,由珩兄弟的兵马护送着,乱兵必是没有了的,将人迎过来罢,也不知舅舅家里出了什么祸事。”
乱兵冲进宅邸,还能好?
只怕已是……人间地狱。
王夫人脸色苍白,急声道:“赶紧迎进来。”
贾母也说道:“都是老亲,让她们来府上躲躲也是应该的。”
那婆子转身去了。
不多一会儿,就领着一个面如死灰,惊魂未定的妇人,以及一个花容失色的小姑娘,入得荣庆堂。
“义哥儿媳妇儿。”王夫人率先离座,急声唤着,拉过王义媳妇儿的胳膊,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义媳妇儿钗横鬓乱,面现惶惧,一见王夫人,眼泪夺眶而出,哭诉道:“姑妈,家里让那些杀千刀的乱兵……”
话说不完,已然泣不成声。
但还是断断续续将王宅所遭的兵劫叙说出来。
男女老幼,几乎鸡犬不留。
就连她的婆婆,也遭了乱兵毒手,整个王宅血流成河,腥气猎猎,短时间甚至不能居住。
如非她见机得快,领着自家女儿,躲进地窖,撑到近午时分,才听到外面传来官军与贼寇的厮杀声,之后听到官军呼唤,她们母女才逃出生天。
听完王义媳妇儿叙说完如“噩梦”般的经历,王夫人身躯晃了晃,嘴唇哆嗦,哭道:“怎么……会这样啊。”
薛姨妈同样听着王义媳妇儿叙说过王家的惨烈之事,一颗心直往谷底沉去,拉住王义媳妇儿另外一个胳膊,急声问道:“你公公他人呢?还有蟠儿,你见着蟠儿了吗?”
王义媳妇儿泪痕满面,抽泣说道:“没见着,路上听人说,公公大营调兵去了,文龙表弟……只怕也凶多吉少啊。”
薛姨妈闻言,犹如晴天霹雳,身躯晃了晃,目光失神,几乎要瘫坐在地,哭道:“文龙,文龙他不会出事儿的啊。”
宝钗连忙与一旁的丫鬟扶住薛姨妈,脸色哀痛,宽慰道:“妈,兄长吉人自有天佑,不会有事儿的,不会有事儿的。”
薛姨妈面色一顿,喃喃说道:“是,是,蟠儿他吉人自有天佑,一定会没事儿呢。”
转而,又猛地想起一事,道:“你舅舅既去了大营,必是去救他了,是去救他了……”
薛姨妈此刻,目光出神,俨然接近崩溃边缘。
宝钗心如刀割,拉着薛姨妈的胳膊,杏眸中也有泪光点点,按捺住悲伤,轻声道:“珩大哥不是说也去平乱了吗,想来遇上哥哥,救了哥哥也是有的。”
“对,对,珩哥儿是个有能为的,有他在,你哥哥一定没事儿的。”薛姨妈恍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说道。
众人见着薛姨妈六神无主,语无伦次,都是面有戚戚然。
一时间,李纨、凤姐、元春也上前劝慰着。
而在这时,前往外间打听局势的小厮,也陆陆续续带回来消息,让婆子进入荣庆堂禀告。
“老太太,太太,琏二奶奶,听说兵乱平定了,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人都说,珩大爷平了兵乱,让宫里召进城了。”那婆子道。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由惊转喜,薛姨妈脸上也带着期冀。
贾母问道:“乱子平定了?珩哥儿人呢?”
“入宫面圣去了。”那婆子回道。
因为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缇骑把守神京城城门,见着贾珩从城外大营返回,往来传递消息给城中锦衣府缇骑和五城兵马司兵丁。
彼等,则第一时间告知于宁荣二府,以宽家属之心,之后再渐渐传至诸部、寺监衙司,以安抚惶惶不定的人心。
元春凝眉,珠圆玉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温宁安静的力量:“珩弟平定变乱,自是要第一时间入宫面圣的,想来不多会儿应该回来了,那时再问问文龙的近况,姨妈,现在文龙没有音讯,反而没有出什么事。”
这话自是宽慰之语,但也有几分道理。
薛姨妈闻言,心头果然重又燃起希望,喃喃道:“是,是,等珩哥儿回来。”
贾母见着薛姨妈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倒也能感同深受。
荣庆堂中众人都盼望等待着。
听说高考作文考红楼梦的材料
看到评论区贴高考作文题目。
有读者让我浅析一下,我就说说角度吧。
记住,高考作文的材料永远只是切入点,关键是它给的题目才是题眼。
一个是照搬移用,一个是借鉴化用,一个根据情景独创……这個现象也能在更广泛的领域得到启示。
以上关键词,都给你了。
那么如果我来破题,就是移用是照搬,化用是借鉴,独创才是王道。
但这是一个过程……我们最终还是要如宝玉一样,走符合情景的独创之路,才是最为合适的。
那么,你可以从文学创作领域,延伸到其他领域。
科技创新,我国的科研之路,是从翻译外国的专利文献开始的,在全球市场分工体系中,从学习,模仿,借鉴,独创,最后走出一条我国的科研自主独创道路。
航空航天,超算,芯片,都可以作为例证……
你可以写文化创新,即坚定文化自信,坚持从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宝库中发掘民族先进文化,但也要有开放、包容、借鉴的心态。
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从新文化运动,在落后的晚清,全面否定我们自身的儒家文化,德先生和赛先生,再到北洋的尊孔敬孔,再到新中国建立后的文化革命,八十年代西方的自由主义思潮泛滥,互联网时代的拜金主义,消费浪潮,美式英雄主义,我们的文化价值观念出现了混乱,最终落脚在以某某某为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坚定发掘中华传统优秀文化,坚持具有民族特色,扎根于本土的优秀文化。
比如历史人物的大公无私,牺牲奉献,民族脊梁如海瑞,于谦,岳飞,屈原……红船精神,愚公移山精神,屈原的爱国主义精神,**精神,长征精神,都是扎根于本土,深植于我们血脉的民族文化、民族精神。
民主就不说了,有点敏感。
总之,在文化创新方面,我们既不固步自封,又不全盘照搬,要寻找符合国情,符合自身民族血脉基因的正路。
你还可以写我国的法治道路变迁,从近代以来,我国的法律师法西方,沈家本,伍廷芳……再到法律照搬德日,再谈到法律继承,法律移植,最后落脚点,建设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法治体系,走德治法治并用,以人民为中心的法治道路。
其实法律变迁,也折射着文化变迁。
就是我们在近代落后西方之后,真的是在全面学习人家。
从照搬,借鉴化用,再到独创。
以上叫纵论。
但要有一个关键论点,扎根本土,民族独创,符合自身,立足国情……
横向也可以对比,就是反证。
当今世界有的国家照搬西方的发展模式,价值理念,生活方式……而造成意识形态的混乱,体制治理机制的失协,爱国主义的缺失。
在科技领域过度依赖西方,在文化艺术审美上迎合西方标准,在社会体制上附和西方价值,逐渐丧失民族独立性,成为应声虫……等等。
总之,我们最终还是要走出自己的独创之路。
当然,写这些,需要你积累的知识储备比较博杂。
不过我觉得作文八百字是够用的了吧。
以上差不多一千字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宝钗:还能怨着人家不成?
五城兵马司
贾珩离了宫苑,并未第一时间返回宁国府,而是先去了五城兵马司。
官厅之中,贾珩召集了谢再义、董迁、沈炎等一干将校,另有税务司,治安司,防火司以及仓曹、法曹等官吏作陪。
谢再义坐在左手第一位,这位昔日京营的百户,许是因为五城兵马司的伤亡,面色凝重,不苟言笑,已俨然有了一些大将气度。
厅中安静,除却贾珩掌中的简报“刷刷”的翻页声。
贾珩神情淡漠,浏览着简报。
其上自是记载着关于西城门夺门一战的细节,敌我双方死伤情况。
一句话,几乎是五城兵马司近些年来,伤亡最多的一次。
因为在夺西门城门之战时,立威营罗锐所部依据城垣,负隅顽抗,五城兵马司兵丁以往都是缉捕一些寻常盗贼,并未见过这等阵仗,交手之后,就伤亡不轻。
其实,不仅仅是五城兵马司,锦衣府缇骑也有不少伤亡。
贾珩翻完最后一页,将手中简报放在一旁,抬眸,看向主簿范仪,声音低沉,开口说道:
“中城、北城麾下兵丁伤亡惨重,司衙尽快拿出一个抚恤章程来,妥善安置遗属,以安上下人心,司衙过几日,还要召集全司官军,对这些阵亡将校,举行一场公祭,告慰为此战牺牲的英灵,他们是为神京城中的近百万百姓不遭兵燹而牺牲,要在西城树碑记事。”
官厅之中,听着贾珩之言的将校、文吏,有些曾在五城兵马司的积年老吏,脸上就有些动容。
公祭?树碑?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也有今天?
真是死后享尽哀荣……
贾珩道:“五城兵马司兵丁,都要参加。”
他此举自是要凸显五城兵马司的地位。
至于京营出战牺牲将校未有这些,第一次他领兵至翠华山剿寇,一来伤亡不大,二来他当时一介白丁。
第二次他领兵入三辅之地剿寇,回程班师之后,也不能做,否则容易引起文官集团的反感。
而这一次就不一样了,五城兵马司为保卫神京城中一方安宁,浴血奋战,牺牲众多,这就在眼皮底子,感受直观。
事实上,这也是一次试探,如果顺利,再向天子建言,具陈其利,对历年以来为国捐躯、殉难的军卒,由朝廷树碑记事,用以激励将校。
如果阻力尚大,天子不允,那就暂且搁置,来日再谋此事。
范仪面色肃穆,道:“大人,卑职已着麾下文吏在统计伤亡兵丁,抚恤章程这二日就可拟出,呈送给大人审定。”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快要过年,先将阵亡兵丁的住址列出一份名目来,择日,本官会对阵亡将校遗属登门慰问。”
说话间,转头看向一旁的谢再义,道:“谢指挥,沈指挥,夺门一战,能够旗开得胜,多赖两位指挥之力,这几日,可将于此战表现踊跃,作战勇猛的,尽快拟出一份名目。”
谢再义和沈炎闻言,齐齐抱拳应命。
贾珩道:“在之后几日,锦衣府缇骑会缓缓撤去,然我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仍要保持不间断的巡查,不使宵小在街面生事。”
众人点头称是。
贾珩又叮嘱了几句,见得暮色四合,已至傍晚,贾珩也让五城兵马司的几位将校回去各安本职,明日再作计较。
这才离了五城兵马司,向着宁荣街返回。
进入宁荣街,经过荣国府,还未向前走着,就见着前方几个年轻小厮呼啦啦从道旁闪出,拦住路途,为首一个颌下留着胡须的仆人,说道:“珩大爷,我是二奶奶身旁伺候的旺儿,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在院里等着呢。”
贾珩皱了皱眉,翻身下马,将马递给一个小厮,道:“向东府报一声,就说我回来了,这会儿尚在西府,晚一些回去。”
“哎。”那年轻小厮连忙高声应了,拔腿就向着宁国府跑去。
贾珩随着荣府家丁,迈过石阶,进入庭院,正是夜幕低垂,冬日冷风吹动着屋檐上的积雪,不停有雪粉纷纷扬扬洒下。
贾珩一边沿着抄手游廊向着后院而去,一边问道:“府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旺儿弯腰躬身,回道:“托大爷的福,府里尚好,只是舅老爷家的媳妇儿说,舅老爷家里遭了兵乱,还有姨太太家的薛表少爷,现在没个音讯。”
贾珩面色顿了顿,冷眸中现出一丝疑惑。
薛蟠?
好像是未见着薛蟠,不过果勇营已全面接管了耀武营,军报只说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以下,不少将校死于乱军之中,而前往耀武营查问罗凯一案的方冀、倪彪等人,尚未有音讯传来,可谓生死不知。
具体细节,只能待稍晚一些,蔡权过府奏事,再作计较了。
而贾珩来到后院,婆子也层层报了进去。
荣庆堂中
橘黄色的灯光,柔和如水,铺染了轩敞雅致的花厅,但却无法驱散凝结如冰、阴云密布的气氛。
借着烛火映照,珠围翠绕之中,一张张或焦虑、或沉默、或哀戚的脸蛋儿,清晰可见。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出言宽慰着薛姨妈,其他如凤纨、元春也在一旁陪着说些开解的话。
宝钗这会儿身旁也围坐着探春、湘云、黛玉,说话宽慰着。
薛蟠生死不知,随着时间流逝,薛家母女快要被绝望淹没,薛姨妈数次放声痛哭,而宝钗虽心性坚强,但脸上也见着哀戚,白纸如曦,目光失神。
至于王义媳妇儿与其女王姿,已被贾母吩咐鸳鸯领下去歇息。
贾母叹了一口气,透过轩窗,看着外间逐渐漆黑一团的夜色,道:“珩哥儿他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回来?宝玉他老子刚刚都从工部回来了,说乱子平定了。”
因贾珩面圣之后,并未急着返回,转道去了五城兵马司,荣庆堂中众人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
贾母中间也不是没有催了凤姐打发人去打听,但自从传来贾珩面圣消息后,再无音讯。
薛姨妈这会儿愁容满面,虽得凤姐和王夫人在一旁宽言开解,但眉眼间的忧虑、惶惧仍是抑制不住地流溢而出。
“珩哥儿,他也该回来了啊。”薛姨妈也抬起头眺望着远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宝钗丰美、白腻的脸蛋儿上,密布忧色,樱唇紧紧抿着,柳叶细眉下,莹润如水的目光中,隐约可见凄苦、无助之色流露。
只能静静等待,无能为力,此刻正是薛姨妈和宝钗,母女二人的心境写照。
凤姐柳梢眉蹙了蹙,道:“老祖宗,方才着人去打听了好几波,一有消息,就来报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想来是被什么牵绊住了?”
元春在一旁,接话说道:“珩弟,他管着五城兵马司,面圣回来,总要先往衙门里坐会儿问事,刚才不是说,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管着京城的防务,珩弟这会儿应在五城兵马司罢。”
探春凝睇望去,道:“大姐姐说的是,如果没在五城兵马司,就在京营了,左右就是这两个地方了。”
贾母连忙道:“那让人往五城兵马司打听打听。”
然而还未打发人去,忽地,林之孝家的进入厅中,急声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回来了,现已到后院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众人纷纷站起身来,面上又惊又喜。
薛姨妈更是急声道:“我这就去迎迎。”
说着,就欲向外面走着。
宝钗也要随着一同前去。
林之孝家的,连忙道:“姨太太,说话的工夫就到了。”
果如林之孝家的所言,话音方落,就见着屏风之外,因着烛火映照的挺拔身影,由远及近,但见身形一闪。
外披暗红色大氅,内着狮子补服武官官袍,头戴山字无翼冠,腰按天子剑的少年武官,徐徐迈入厅中,浓眉之下,蕴含静气的眸子,黑白分明,宛若点漆,眸光之中依稀映照着彤彤烛火,许是刚从冰天雪地的外间及近,冷峻、削刻的面庞,好似冷玉,见着凛冬的霜寒。
“老太太。”
贾珩冲贾母问候了一句。
贾母点了点头,忙道:“珩哥儿,鸳鸯快搬个绣墩。”
贾珩一撩官袍后摆,落座下来。
不等贾母多做寒暄,早已提心吊胆的薛姨妈,急声问道:“珩哥儿,你可见着你文龙表弟?”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我先前一直在大营坐镇,安抚众将,之后,待变乱初定,进宫面圣,未曾见着文龙。”
薛姨妈闻言,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再是哭道:“蟠儿,蟠儿……”
然而,就听对面那少年开口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文龙一开始和护军将军倪彪、行军主簿方冀等人前往耀武营,但耀武营事后并未发现几人身影。”
宝钗微微闭上眼眸,脸上涌上悲戚,闻言,睁开明眸,镇定的心绪,问道:“珩大哥,未见着几人……这是怎么说法?”
贾珩看向泫然欲泣的宝钗,道:“不少将校死于乱军之中,但方冀等人,并未见着尸体,想来,文龙应跟着方冀从耀武营逃了出来,只是如今下落不明。”
薛姨妈这时听着,也不知是不是贾珩沉静的神色,给予了自己信心,重又燃起希望之火,语气中甚至现出哀求:“珩哥儿,你可一定要救救蟠儿啊,蟠儿他不能有事啊,他当初还是你说着要进军营的……”
“妈……”宝钗玉容倏变,急声唤着。
这话怎么能乱说?
难道自己兄长出事,还能怨着人家不成?
其他如元春、探春、黛玉闻听薛姨妈此言,都不约而同地蹙了蹙眉。
薛姨妈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连忙道:“珩哥儿,我不……不是怪你,你是能为大的,又管着五城兵马司那么多人,一定要救救蟠儿啊。”
贾珩面色默然,不喜不怒。
贾母打着圆场,说道:“珩哥儿,你姨妈挂念着你表弟的安危,这会儿已是六神无主了。”
宝钗抬起一张失了神采的玉容,杏眸中也噙着泪光,声音似有几分更咽道:“珩大哥,你看能否想想办法,派人找找我兄长,不管如何,生要见人……”
后面半句话,却有些不忍说出了。
贾珩默然了片刻,道:“文龙现在没有音讯,反而生还可能极大,我让人找找。”
薛姨妈这会儿又是抽泣起来,哭道:“珩哥儿,你可要救救他,我老薛家就这一根儿独苗……呜呜……”
说着说着,掩面痛哭。
贾珩点了点头,转眸对着一旁的凤姐,道:“凤嫂子,去取一封笔墨、信纸来,趁着还未关上城门,先派人到五城兵马司,吩咐那边儿的人,前往耀武营传信,调动军卒寻找行军主簿方冀还有倪彪、薛蟠等人。”
不仅仅是薛蟠,行军主簿方冀等人下落不明,也是需要寻找的。
不等凤姐吩咐,贾母就对鸳鸯道:“快去准备纸笔、书信来。”
鸳鸯连忙去取纸笔书信。
贾珩接过纸笔、信纸,开始执笔书写,而一旁凤姐对平儿,轻声道:“平儿,端着蜡烛,给大爷照明儿。”
平儿连忙应了,拿过一个烛台,凑近给贾珩照着。
当着荣庆堂中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珩在信纸上写了自己的手令,想了想,又取了小印,在信纸上盖了。
薛姨妈看着这一幕,渐渐停了哭泣呜咽,死死盯着那封书信,目光抽不离了一般。
而宝钗同样静静看着那神情专注、执笔手书的少年,杏眸微动,心头也生出几分希望来。
贾珩书写完,待笔迹晾干,装入信封,清声道:“凤嫂子,打发小厮去往五城兵马司。”
凤姐应了一声,接过信封,递给周瑞家的,道:“快去,快去。”
一切事毕,贾珩转眸,看向薛姨妈,轻声道:“姨妈先不要急,外面已派人寻,那么大一群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定会找到的。”
会找到是会找到,但是死是活,谁也保证不了,索性他也不去说。
薛姨妈面上虽然凄苦之色不减,但见着贾珩已派人寻找,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心头隐隐想让眼前少年领兵亲自去寻,而不是手书一封打发人去,但这话却不好主动开口。
心头泛起一股苦涩。
说来说去,还是他她家连个当官儿的人都没有,与这珩哥儿,亲戚也隔着一层。
贾珩不知薛姨妈所想,接过一旁鸳鸯递来的一杯香茗,道了声谢,低头品茗。
他忙前忙后,还真是一杯茶都没来得及喝。
贾母问道:“珩哥儿,京营怎么会闹出这般大乱子?还有宝玉他舅舅家,他不是管着京营吗?可先前听义哥儿媳妇说,怎么遭了乱兵,宫里有没有说怎么着?”
说到最后,心头也有几分唏嘘。
众人闻言,都是看向贾珩,哪怕是王夫人这会儿也是支棱起耳朵,面色淡淡地听着贾珩说话。
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面色凝重,道:“立威营参将反了……”
说话间,就事情经过道了出来。
这些事情,不说也不行,否则,如薛姨妈还不知再听人如何编排,最后再将薛蟠“罹难”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贾珩续道:“王节帅所用非人,麾下主持整军事宜的李勋等人贪鄙酷烈,以致激起兵变,那些乱兵对王节帅也早就怀恨在心,这次变乱,甚至打着清君侧,杀王子腾的口号,明后两天,不知还要闹出什么朝堂风波来。”
贾母、薛姨妈、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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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薛姨妈:终究隔着一层
“清君侧,杀王子腾。”
恍若一颗巨石落入平静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贾母脸上甚至现出从未有过的惶惧,只因“清君侧”太过骇人,在贾母有意遗忘的不美好记忆中,隐隐听过这三个字。
而王夫人这会儿,更是吓得心头“咯噔”一下,白净面皮上满是难以置信,眼角的皱纹都凝结在一处,每一道浅浅沟壑都泛着慌乱。
再是在后宅不闻世事的妇人,也知道乱兵喊出这口号是什么意思。
“可明明宫里对兄长嘉勉过几次,又是赐衣食,又是……这转眼间,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
王夫人脸色变幻,心头惊疑不定。
薛姨妈同样停了哭泣,眼眶中泪水顿住,神情茫然地看向贾珩。
宝钗幽幽叹了一口气。
元春凝了凝眉,将一双晶莹明眸投向贾珩,丹唇轻启,问道:“舅舅怎么会在京营……惹出这般大的怨气。”
贾珩解释道:“王节帅整顿京营军务以来,急于求成,手段激进,又重用一些小人,以使军心生怨,其实此次纵无罗锐,下次还有张锐、王锐,如今变乱起于肘腋,传于神京,惊骇群听,还不知会不会耽搁了朝廷整军经武大计。”
说着,也叹了一口气。
众人闻言,面色惊疑不定,虽不大懂,但也听出这场变故是王子腾酿出来得,甚至会坏了朝廷的大政。
贾母问道:“珩哥儿,你刚刚不是去面圣了,宫里是又是怎么个意思?对此事什么看法?”
王夫人凝眸看向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说道:“宫里暂且未处置王节帅,其后如何,还要看朝廷的意思。”
王夫人听到这里,面色稍霁,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京营现在是谁掌着?”贾母想了想,迟疑问道。
毕竟是贾府老封君,几乎一下子敏锐察觉到了关键。
贾珩道:“已由兵部的李阁老统管,我在一旁协理军务。”
贾母、元春:“……”
王夫人:“???”
什么?
她兄长的京营节度使被夺了?然后这珩大爷来协理军务?
这里面怎么越品越不对味儿?
至于什么李阁老,王夫人已自动忽略,心头甚至生出一股荒谬的想法,莫非是这位珩大爷暗中搞的鬼?
这怀疑的种子一落地,就瞬间在心头扎了根。
怎么说呢?根据韩非子,受益人嫌疑最大,王夫人虽不知韩非子,但这种“疑邻盗斧”的阴私心思原就符合人性。
元春瞥了一眼面色变幻,目光不善的自家母亲,心头微震,抿了抿樱唇,轻声道:“珩弟,如今团营诸军怨恨舅舅,再由舅舅主持京营军务,是容易酿出乱子,由兵部这等主管军令的衙门堂官主持军务,也是合适不过的,珩弟刚刚帮着平定了乱子,让珩弟从旁协助,也是这个意思吧?”
贾珩静静看向元春,目中现出一丝讶异,点了点头道:“大姐姐所言不错。”
元春在宫中耳濡目染,对朝堂政务未必不懂。
而且,这话说是问他,未必没有说给自家母亲作为宽慰、开解之意。
这般兰心蕙质、善解人意,无怪乎在原著中能成为贤德妃。
元春温婉如水的美眸,对着那道清冷目光,凝视片刻,弯弯睫毛扑扇垂下,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舅舅这次……”
终究是亲娘舅,这位年方二九、玉貌花容的少女,猜出了一些后续结果,心情也有些郁郁。
贾珩道:“宦海沉浮,看淡就好。”
此言一出,王夫人脸色倏变,心头就堵得难受。
元春抬起一张丰润、白腻的脸蛋儿,略微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映着烛火,愈是白里透红,明艳如蕊,幽幽道:“若是家人平平安安,权势富贵,也只是过眼烟云。”
这次舅舅府上几乎被乱兵屠戮一空,就连舅妈也不幸遭难……这是多少富贵荣华都换不回来的。
贾珩道:“大姐姐所言甚是,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
凤姐面上现出深有同感之色,问道:“珩兄弟,舅老爷府上遭了劫,宫里没个什么说法吗?”
此言一出,王夫人看向贾珩,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贾珩面色淡淡,说道:“宫里如果没有说法的话,单单致使京营变乱,早已下狱问罪了。”
王夫人:“……”
眼皮狂跳,在心头连念了几声佛号。
神佛保佑,别让宝玉他舅舅出事……
由不得王夫人不上心,宝玉在荣国府几乎快要成为“边缘人”,眼瞅着前不久有个可以依靠的支柱,连薛大脑袋都沾上了光,人五人六,抖起了威风,这才多久,就乐极生悲。
贾珩道:“暂不处置,已是皇恩浩荡,如何还敢奢望其他?”
其实,只是崇平帝的羞愧机制在短暂作祟,等京中弹章如潮,王子腾前景堪忧。
薛姨妈听着几人对话,面上悲戚之色愈发浓郁。
只觉得那种没人上心自家儿子的悲凉心绪,再次涌起。
说来说去,虽是亲戚,可终究是隔着一层啊……
见荣庆堂中气氛沉闷,贾珩也起了离意,清声道:“老太太,不如先这样罢,我先回家,文龙那边儿一有音讯,就来寻姨妈。”
说着,又看向薛姨妈,道:“姨妈,你看先这样?”
薛姨妈:“……”
眼巴巴地看向贾珩,语气弱了几分,说道:“珩哥儿,你文龙表弟……”
宝钗起身,看向贾珩,说道:“珩大哥,我兄长的事儿,还需你多费心。”
贾珩道:“姨妈和薛妹妹先不要急,京营如果去寻,最迟明天早上就有音讯传来了,现在已是大半夜里了,想要大举寻人,也不太容易。”
在这边儿看人难受,他也只能板着脸,表示一副我极力“共情”的模样,否则就有些不厚道。
但他其实并不想这样,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拿大,不去帮着薛姨妈找,而是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去寻找,也没多少区别。
更不必说,他担着神京城治安重任,如果他在这个关口,深更半夜大张旗鼓出城寻找,传扬出去,刚刚缓和的局势,说不得又紧张了起来。
就连天子的敏感神经都会被挑动,说不得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
结果最后发现,竟是为了寻找自家的亲戚?
这……
当然,这些没有必要和薛姨妈解释,因为解释也没用。
贾母点了点头,接话道:“珩哥儿先回去罢,你媳妇儿也担心坏了。”
贾珩应了一声,准备起身离去,只是……
忽而看向一旁的惜春,唤道:“妹妹,是随我一同回去,还是在这儿用了晚饭再回去?”
惜春突然被唤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俏丽小脸怔了下,才知是在唤自己,迎着那如古井无波的目光,心头不知为何竟起了一丝慌乱,脆生生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道:“我随哥哥一同去罢。”
说着,在一旁丫鬟彩屏、入画的搀扶下,起得身来,随着贾珩出了荣庆堂。
望着二人离去,贾母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薛姨妈,宽慰说道:“珩哥儿既吩咐了人去寻,想来不久就有音讯传来,你也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薛姨妈面色讷讷应着,道:“老太太,天色还早儿,我先和宝丫头,往东府去坐会儿。”
贾母:“……”
直接被整不会的贾母,嘴唇翕动了下,一时间也没有多想,接话道:“那就去罢,我听人说,珩哥儿媳妇儿认了你身旁的小丫头为干妹妹,常过去坐坐也是应该的。”
薛姨妈闻听贾母之言,心底却忽然划过一道亮光。
是啊,亲戚毕竟隔着一层,人家在蟠儿事上一点儿都不着急忙慌,那如果将香菱……
这般一想,薛姨妈心头微动,再不多坐,就拉起宝钗,对贾母道:“老太太,我和宝丫头先过去看看情况。”
贾母应了一声,目送母女二人离去。
荣庆堂中,陷入短暂的安静。
元春打破沉默,柔声道:“老祖宗,珩弟现在管着神京城的大大小小事务,这次变乱之后还有善后事宜,整个神京城上下都在看着他,他也不好擅动。”
探春闻言,柳叶细眉下,明媚大眼睛中晶光熠熠,轻声道:“大姐姐说的对,我以前看过名臣的轶闻,说宋时仁宗朝的吕夷简,仁宗久病之后召见他,他进宫前有意四平八稳,慢腾腾地进宫,以安中外人心,珩哥哥现在几乎掌着京城防务,他如果亲自,”
元春闻言,螓首转过,看向一旁的探春,心头不由涌起感慨。
“三妹妹,从小虽性情大气,但受制于经验,却未必有这番见识,看来跟着珩弟,大有进益了。”
元春凝眸思索着,转而不禁再次想起贾珩。
随着在家中待得愈久,愈发觉得那位珩弟,真是祖宗显灵,给予贾族的恩赐。
凤姐这会儿感慨说道:“不想还有这么一层用意。”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年纪轻轻的,也不容易,小国公爷像他这般年纪大时,也没操心着这么多事儿,不过我瞧着姨太太关心则乱,别说咱们亲戚不上心了就是。”
凤姐连忙说道:“老祖宗,哪能啊,我回头和姨妈说说,再说宝丫头那边儿也未必看不出这番用意。”
王夫人听着几人“一唱一和”,余光乜了一眼自家大闺女元春,心头渐渐笼起一层阴霾,她这个大闺女自从出宫以后,就常常帮着那位珩大爷说话,胳膊肘子尽往外拐!
东府那位帮着她出宫,就这么称她的意?
嗯,此事不能提,一提此事,王夫人只觉得心口再次发堵。
却说贾珩这边儿,提着一盏灯笼,领着小惜春,向着东府而去,身后丫鬟彩屏、入画落后几步跟着。
时近冬至,夜风凉寒,明月皎洁,照在雪地上,园中枯树枝桠,稀疏影子摇曳明灭。
贾珩转眸看向一旁内着袄裙,外披狐氅的惜春,身形略有些娇小,开口道:“大姐姐回来了,家里也热闹了许多,你最近还好吧?”
惜春纤声道:“嗯,大姐姐人很好的。”
说着,二人重又沉默。
贾珩默然片刻,开口道:“我前段时间忙着练兵,画师其实已让人在找了,但京中画艺精湛的女画师不多,搜寻了三位罢,回头我把人给你说说她们擅长画什么,你挑一个。”
“我还当你忘了呢。”惜春转眸瞥了一眼贾珩,撅了撅唇,脆生生道。
“怎么会呢?最近确实是太忙了。”贾珩说着,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在东府里也见着了,这半个月,今天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惜春默然了下,道:“你今天……没遇着什么危险罢?”
贾珩道:“没有,一切顺当。”
“哦。”惜春低声应了一句,也不再言语。
贾珩道:“我看你这段时间,长高了不少?这两年正是个头儿窜的快的时候,这快过年了,让你嫂子给你多添置两件衣裳。”
惜春轻声道:“添置过了的。”
想了想,又续道:“嫂子对我也很好。”
“嗯,那就好。”贾珩笑了笑,挑着灯笼,也不再说其他。
毕竟不是亲兄妹,有时候,他也不知如何和这“冷心冷口”的傲娇小萝莉相处。
然而贾珩沉默不语,惜春却忽而开口道:“那天雪中赏梅的画……我画了。”
当初,一同在会芳园赏梅,贾珩曾给惜春说可以将冬雪之梅画出来,小姑娘分明是留了意。
贾珩笑了笑,道:“那回去之后,你拿给我欣赏欣赏。”
“画的不大好的。”惜春轻声说着,只是清冷、悦耳的声音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欣喜。
贾珩道:“没事儿,反正我也看不出好坏。”
惜春:“……”
终究忍俊不禁,粉腻脸蛋儿上现出两个浅浅酒窝,眉眼弯弯,掩嘴笑着,但笑着笑着,突地瞧见一双温和的目光瞧着自己,连忙飞快敛去了笑意,重又恢复清冷如霜的脸蛋儿。
贾珩轻声道:“以后还是要多笑笑才是。”
惜春闻言,心尖一颤,贝齿咬了咬下唇,不言语了。
只是忽地涌起一念,这是他……第二次和她说应多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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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关心则乱,情有可原
宁国府,内厅之中,灯火辉煌,人影憧憧。
婆子和丫鬟在屏风两侧听候着吩咐。
一张香妃软塌上,铺就绣着牡丹花开图案的褥子,秦可卿一身丹红色裙装,秀郁青丝绾成回心髻,眉目如画,肤色白腻,娴静而坐,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则在一旁陪着说话。
因着贾珩在往荣国府前,已向宁国府这边儿报过信,秦可卿知贾珩平安,心头担忧稍去。
抬头见着夜色低垂,已近酉时,秦可卿连忙吩咐着丫鬟去往后厨摆饭。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挑开棉被帘子,进入厅中,说道:“大奶奶,珩大爷和四姑娘回来了。”
秦可卿起得身来,笑道:“我们去迎迎罢。”
“大爷说了,夜深路滑,奶奶不必相迎,只是大爷和四姑娘还未用饭,可让后厨多置备几碟小菜。”
秦可卿笑了笑,轻声道:“瑞珠,去后厨吩咐罢。”
“是,奶奶。”瑞珠应了声去了。
而在几人说话的工夫,就听到说话声由远及近传来,两人从外间进来,绕过屏风,进入厅中,正是贾珩与惜春。
“夫君,你回来了?”秦可卿见着贾珩,心头一喜,款步近前,柔声唤着。
贾珩抬眸,看向自家仙姿佚貌,夭桃秾李的妻子,心头也有几分欣然,笑道:“嗯,用过晚饭了没有?”
“没呢。”秦可卿轻声说着。
贾珩转头看向语笑嫣然的尤氏三姝,问道:“府里没出什么事罢?”
落座下来,晴雯将沏好的香茗,递将来。
“一切都好。”秦可卿柔声说着,蹙了蹙眉,问道:“夫君,今个儿外面怎么突然就兵荒马乱的?我听着京营起了乱兵,夫君没遇上什么险吧?”
尤氏三姝闻言,也都看向贾珩,或艳冶、或秀美、或清丽的玉容上,现出关切之色。
贾珩端起茶盅,道:“我倒没遇着什么险,也是乱兵起势发现得及时,否则,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说着,三言两语将经过叙说了下,听得秦可卿与尤氏面色微变,目光担忧。
尤氏想了想,问道:“怎么听说王家舅老爷那边儿出了事?府里下人刚刚都在传,说王家人到西府避难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王家宅邸是被乱兵冲了,听说家眷伤亡惨重,只出来王义媳妇儿和一个女儿。”
尤氏容色倏变,讶异道:“怎么好好的,就……凤丫头前段时间过来,还说王家舅老爷颇受宫里看重。”
这段时间,凤姐过来串门儿,在尤氏以及秦可卿面前,兴致勃勃提及过其叔父王子腾最近在朝堂和宫中的圣眷。
尤三姐俏声道:“天有风云莫测,人有旦夕祸福,享多大荣华富贵,承多大世道险恶,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贾珩呷了口茶,清声道:“三姐儿这话说的通透,人之一生,起起落落,祸福难料,常言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尤三姐秀眉弯弯,明媚流波的眸子中,清晰倒映着对面少年的身影,道:“富贵险中求,古今亦然的。”
芳心中却祈祷着,神佛有灵,保佑着他,平平安安,长长远远。
秦可卿凝眸看向贾珩,问道:“夫君,要不要派人往王府慰问下。”
贾珩沉吟片刻,道:“再过几天罢,这会儿王家乱成一团,等过几天,再去王家吊唁不迟。”
秦可卿:“……”
贾珩道:“这几天,京营变乱的善后事宜,还有神京城的防务需要重新梳理,原也抽不开身。”
他这时候去王子腾府上,在王子腾眼中,说不定以为他幸灾乐祸,还不如随大流一同吊唁。
就在厅中叙话的功夫,婆子进来禀告说道:“珩大爷,大奶奶,姨太太和宝姑娘从梨香院过来了。”
薛姨妈终究还是没忍住,巴巴跟了过来,不过却从梨香院唤来了香菱,与香菱说了几句话,中间倒是耽搁了有一段儿功夫。
薛蟠生死不知,薛姨妈也是没有办法了。
贾珩怔了下,迎着一道道询问的目光,解释说道:“是为了文龙而来。”
秦可卿美眸闪过一抹疑惑,好奇道:“薛家兄弟是怎么了?”
“一早儿去了京营当差,受了兵灾波及,现在下落不明,我已吩咐人去寻找了,但姨妈不大放心,过来再问问。”贾珩面色淡然说着,想了想,又道:“让后厨再多备几样菜肴,薛姨妈和薛妹妹,都还未用晚饭,你先招待着她们,我去沐浴更衣。”
秦可卿点了点头,转头对丫鬟吩咐着前往后厨。
说话间,薛姨妈与宝钗,连同香菱、丫鬟同喜同贵、莺儿,在宁府婆子的引领下,进入内厅。
薛姨妈脸上明显带着凄苦之色,眼睛哭得如桃子一样。
一旁的宝钗拉着薛姨妈的胳膊,梨蕊雪白、滑腻的丰美脸蛋儿上,也满是愁郁之色,柳叶细眉下的杏眼,水润莹光泛起苦闷。
“姨妈,薛妹妹。”见着薛家母女,秦可卿连忙上前,亲切唤了一声。
薛姨妈抬头见着秦可卿,却眼泪婆娑,唤道:“秦丫头啊。”
宝钗唤了一声:“秦姐姐。”
香菱也盈盈近前,抬起一张妍美的脸蛋儿,唤了一声。
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则上前与薛姨妈叙话。
秦可卿见薛姨妈落泪,春山黛眉颦起,美眸现出关切,问道:“姨妈,这怎么哭起来了。”
说着,递过一方手帕。
薛姨妈哭道:“秦丫头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去了京营,不想京营兵乱,现在也没个音讯……嗯,珩哥儿呢?”
正哭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目光,迅速寻找着贾珩的身影,却不见贾珩。
秦可卿、尤氏三姝:“……”
秦可卿容色顿了顿,柔声道:“姨妈,夫君他沐浴更衣去了,姨妈先别急,先和我说说。”
说着,拉着薛姨妈到香妃榻上坐下。
薛姨妈又是泪眼朦胧,哭道:“你那个表弟啊,从小到大就没让我省心啊,这到了他舅舅身旁当差,本想着有个好出身,谁曾想碰上这……也是我的命苦,蟠儿他老子去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我一把屎一把尿将蟠儿和宝丫头喂大,蟠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宝钗正沉浸着自家母亲的悲痛中,忽地,柳叶眉蹙了蹙,杏眸中的泪光闪了下,刚才是……什么喂大?
秦可卿劝慰道:“姨妈,你别太着急,刚刚夫君和我说了,已打发了人去找,想来很快就有音讯传来,姨妈关心则乱,还要保重身子骨儿才是。”
尤氏也在一旁说话劝慰着。
薛姨妈叹道:“秦丫头,这次还需珩哥儿多费心啊。”
秦可卿柔声道:“姨妈放心,夫君他一定会尽力的。”
薛姨妈擦了擦眼泪,看向秦可卿,道:“秦丫头,你是个心地善良的,我一早就知道,香菱那丫头,身世苦,你都当着妹妹看待,我瞧着她跟你是有缘,不久前认了她干女儿,将身契给了她。”
秦可卿闻言,美眸泛起疑惑,一时没弄明白用意。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文龙这一出事儿,我们家里现在乱糟糟的,香菱过你这边儿住着。”
薛姨妈想出的办法,就是将香菱认作自家干女儿,那秦可卿抬举了香菱,愿意认了个干妹妹,那再过一段时间,她顺理成章地……
她可是打听过的,这秦大奶奶打小就没了娘亲。
嗯,这就是薛姨妈想出的“攀亲”之理,主要一时间还真没想着将香菱,就此送给平时威严肃重的珩大爷。
事实上,薛姨妈在原著中这样对过黛玉,第五十七回,薛姨妈就和黛玉说了不少偎贴话,黛玉大为感动,认了薛姨妈为干妈。
秦可卿闻言,看向一旁的香菱,对上那双怯弱的眼神,美眸闪了闪,心思电转之间,就有些明白薛姨妈用意。
许是薛姨妈以为两家不太亲密,夫君在薛蟠一事上不上心,就……
虽攀求痕迹略有些重,但因惦念儿子生死,关心则乱,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秦可卿想了想,道:“姨妈让香菱在我这边儿也行。”
薛姨妈见秦可卿应允下来,心头才松了一口气。
她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钱财,人家宁府也不缺,而且送钱财倒像是侮辱人一样,她还能送什么?
宝钗在一旁静静看着,杏眸秋波微漾,心头幽幽叹着。
转眸看了一眼香菱,思忖着,在宁府居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厢房之中
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贾珩闭目养神,感受着背后的柔软、酥挺,轻声道:“晴雯,有长进了。”
晴雯脸颊一红,愈是卖力,但为了缓解着心头娇羞,没话找话说道:“公子,那薛家姨太太家的表少爷,可不是什么好人。”
“你听谁说的?”贾珩轻笑了下,好奇问道。
晴雯轻声道:“香菱还有莺儿,她们倒没说他家少爷的坏话,但那香菱分明是那薛家上京前打死人之后争买得来的,那薛大爷手里可沾着人命呢。”
贾珩诧异问道:“香菱平时和你说话多吗?”
“西府的主子过来,丫鬟凑在一起,怎么可能不说话?只是那香菱看着有些呆呆的。”晴雯脆生生说道。
贾珩不由失笑,随着水声“哗啦啦”响动,抱过晴雯,揉捏着小熊猫,这就和后世压力大的人去超市捏小浣熊干脆面一样,轻声道:“你可别小瞧她,她现在跟着她家小姐,读了书,识了字,再过二三年,集得文华英秀,不比你心思灵动,况痴之一字,与心智未开的呆还是不一样的。”
香菱学诗,就有“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之句。
“嗯。”晴雯玉容染绯,鼻翼中发出一声腻哼,娇躯俨然软成一团泥。
贾珩附耳低声说道:“你现在也识了不少字,抽空多寻些诗词歌赋的书来看。”
晴雯脸颊滚烫如火,贝齿咬着下唇,轻声道:“可我……没有时间,最近在跟抱琴学乐谱,公子,我觉得那个……乐技又提升了一些呢。”
贾珩默然片刻,道:“那一会儿,再让你练练。”
主仆二人说着话,贾珩也初步释放了一天的疲累,换了一身常服衣裳,整理了下仪容,深深吸了一口气,见镜中之人脸上神色平静,才转过身来。
只见晴雯,一张俏丽的瓜子脸红扑扑的,媚眼如丝,在一旁喝着茶水,咕咚咚咽着。
贾珩轻声道:“好了,我先去用饭了,你收拾下再过去罢。”
步入厅中,只见薛姨妈和秦可卿一同说着话,见着贾珩进来,都是脸色一愣。
贾珩平静看向薛姨妈与宝钗,打了个招呼:“姨妈和妹妹来了?”
薛姨妈面容哀戚道:“珩哥儿。”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姨妈,稍晚一些,京营方面会有将校过府议事,如果有文龙的音讯,一定会带回来的,姨妈和薛妹妹先用饭罢。”
薛姨妈闻言心头一宽,忙道:“好。”
众人在厅中用着饭菜,未几,忽听得外间婆子来报,说道:“大爷,蔡游击来了,说是来回禀军务的。”
闻听此言,脸色愁闷、食不甘味的薛姨妈,脸上现出激动之色,急声道:“珩哥儿,莫非是蟠儿有音讯了?”
贾珩放下筷子,道:“姨妈稍候,我去看看。”
薛姨妈连忙起身,说道:“珩哥儿,我也过去听听罢。”
贾珩想了想,点头道:“姨妈可在花厅后堂听着。”
方冀、倪彪等人去往耀武营,受得罗锐率兵攻袭的波及,如果不幸罹难的话,尸体应不会难找,如果逃亡成功,多半也要去往中军大营,如果既没有尸体,又没有前往中军大营,那么只有可能逃亡到神京城外的深山老林中。
就在薛姨妈为薛蟠在宁府近乎“哀求”之时,就在离神京城三十余里外的荒山中。
岩洞之中,篝火堆起,两人围拢着火堆,但山中入夜后原就格外寒冷,虽得烤火取暖,仍被冻得瑟瑟发抖。
薛蟠嘴唇冻得乌青,因着屁股的箭伤,只能侧坐着,面容痛苦地望着远处的夜色发呆,铜铃大眼中热泪滚落。
去特娘的从军,如果不是从军,他现在正搂着小娘子喝酒呢。
就在这时,伴随着脚步声响起,从外间闪进来一个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只是胳膊以布条缠绕着,血迹洇出,正是倪彪。
原来倪彪领着亲兵,护送着方冀、薛蟠两人,沿着树林往山中逃亡,最终只剩下三人,而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甩开了追杀的立威营敌兵。
一见来人,薛蟠连忙起身,却不想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势,“嘶”得大叫了一声,连忙撑住了冰冷的岩壁,铜铃大的眼眸瞪圆了,急声问道:“倪将军,找到吃了吗?”
倪彪举着火把进入岩洞,声音低沉道:“小衙内,这大雪纷飞的,猎物不好找,就抓了两条这个。”
说着,抓着两条已剁掉蛇首的蛇。
薛蟠见着蛇,吓得脸色一变,声音发颤道:“这能吃?”
方冀这会儿,转过被枯枝划破的脸膛,道:“蛇肉烤烤,足以充饥。”
薛蟠面现苦色,垂下一颗大脑袋,懊恼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在心头涌起。
他长这般大,何曾受过这般苦?
倪彪蹲下身来,拿起匕首切着蛇肉,然后在两个树枝上架起烤着,叹道:“还不知京营那边怎么样了。”
方冀默然片刻,低声道:“只怕局势不容乐观,罗锐占了耀武营,定会煽动军卒作乱,京营诸团营原对节帅心存不满,闻听耀武营生变,一旦鼓噪响应,打进神京城……”
倪彪又叹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方冀也叹道:“其实,早有哗变的苗头了,被裁汰将校士卒围拢了兵部衙门,哎……”
说到最后,心头懊恼不已。
倪彪皱眉道:“先生,罗锐煽动了京营兵将打入神京城,局势会如何发展?”
“神京城难免一场浩劫,而节帅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方冀眉头皱成“川”字,低沉道:“整军事败,神京生乱,天下至此多事了。”
薛蟠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急声问道:“那个,方先生,我舅舅他……”
方冀面色凝重,道:“真到了打进了神京城,毋庸置疑,朝廷定会借节帅之首级安抚叛将乱兵,节帅危矣!”
薛蟠颤声道:“这……”
“京营之兵数万人,进入神京城中,一场大乱在所难免。”方冀看向岩洞外的月下山林,低声道。
薛蟠忽地眼前一亮,忙道:“方先生,我珩表兄领着五城兵马司,不会不管的。”
方冀叹道:“京营几万兵马,又得神京城中居住的被裁汰将校遥相呼应,纵然是贾云麾,也拦不住的。”
想起神京城中遭得一场兵劫,方冀脸色戚戚然。
经此一事,朝廷威信尽丧,别说整军经武,不生出其他乱子就不错了。
薛蟠被方冀所言吓得脸色变幻,一时间屁股上的箭伤之痛都忘去。
兵乱,也不知波及不波及贾家,一旦波及贾家,他娘还有他妹子……完了!
薛蟠念及此处,心头惶惧,加之又累又饿又带伤,在倪彪和方冀的惊呼声中,竟是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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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示好于上
宁国府,花厅之中
蔡权坐在厅中,品茗静待。
不多时,就听到珠帘“哗啦啦”响起,贾珩神情淡然,步入厅中。
“督帅。”蔡权连忙起身拱手行礼。
贾珩摆了摆手,说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坐罢。”
蔡权点了点头,重又落座。
贾珩开门见山,问道:“行军主簿方冀,护军将军倪彪,以及薛蟠三人,可有下落?”
蔡权整容敛色,回道:“正要向督帅回禀,自接到督帅之命后,果勇营骑卒于荒原四处搜寻,询问三人下落,最终在耀武营以西的林子外,发现了立威营所部追杀方冀等人的行踪,但仔细搜寻,未见着三人尸体。”
贾珩道:“哦?”
此刻花厅一墙之隔的后堂中,薛姨妈闻听前面的对话,听到尸体二字,脸色刷白,身躯晃了晃。
宝钗连忙伸手扶着。
蔡权续道:“据寻来的目击兵卒以及俘虏兵卒查问,耀武营兵乱之时,行军主簿方冀、薛蟠一行,在护军将军倪彪的护送下,第一时间就向着节帅大营搬救兵,但被立威营的叛军很快发现,得知是方冀等人,以为奇货可居,于是分兵二百骑追杀,方冀等人因是步行,难以抵抗,应是逃遁进山林,而后杨威营参将庞师立领骑卒相援时,遇到在山林外等候的数十骑立威营叛军,彼等见庞师立所部,然后向耀武营逃遁,庞参将不知内情,直接前往耀武营。”
贾珩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方冀一行进了山?”
神京城周围林木佳郁,山脉连绵,如果几人逃避追杀,往山林中去的确是不错的办法。
蔡权道:“应是如此,只是天色已晚,想要搜寻,十分不易。”
贾珩想了想,道:“好了,你先至外书房等我。”
之后可能涉及耀武营叛将乱兵处置事宜,倒不好在厅中再问。
当然,想来这会儿的薛姨妈也不感兴趣。
蔡权拱手一礼,不再多言,随着一个小厮,前往外书房。
贾珩转身返回后堂,抬眸正见着脸上现出焦虑的薛姨妈,道:“姨妈刚才也曾听着了,文龙应是逃进了山林,性命并无大碍。”
“珩哥儿,你要救救文龙啊。”薛姨妈泪眼汪汪,再次祈求道。
贾珩点头道:“明天就派兵进山林找找。”
薛姨妈急声道:“珩哥儿,不能现在入山吗?山里现在这么冷……”
贾珩道:“姨妈,山林雪路不好走,又入了夜,发军卒上山,足迹不好辨别不说,也容易遇着危险。”
薛蟠的命是命,军卒的命也是命,夜里进山,最容易发生意外,而且也不好寻找。
后世他看到一些新闻,就意气不平,为了营救作死的驴友,结果救援队反而丢了几条命。
当然,救人条件具备的话,比如有直升机搜救,那毫无疑问,肯定第一时间去救人。
薛姨妈苦着脸道:“珩哥儿,可文龙他……山里万一有狼,该如何是好啊?还有他估计一整天粒米未进啊。”
贾珩凝了凝眉,说道:“姨妈先别着急,文龙应是和护军将军倪彪一同进得山,以其人之能,如是遇狼,许能杀狼充饥果腹。”
薛姨妈:“……”
贾珩又道:“如今天色已晚,的确不好大动干戈,明日一早儿天亮,我派遣军士上山寻找,姨妈看如何?”
“明一早儿,可我晚上睡都睡不着啊……”薛姨妈再次泪眼婆娑,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怨怼来。
明明现在就可派兵,偏偏要等明天?
倘若失踪的是这位珩大爷的亲眷,这会儿说不得早就掘地三尺了吧?
或者蟠儿他舅舅还管着京营……她也不会这般作难。
薛姨妈念及此处,不由生出一股深深无力感。
贾珩转而看向一旁的宝钗,轻声说道:“妹妹,姨妈方寸已乱,妹妹和姨妈先回去用饭。”
宝钗杏眸点点眸光中闪烁着哀戚,转头看向薛姨妈,柔声道:“妈,珩大哥明天就会派人寻找的。”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知道不好再纠缠下去,道:“珩哥儿,那明天……”
贾珩重重点了点头道:“姨妈放心,明天天一亮就让人进山寻找。”
薛姨妈也不好说什么,随着宝钗向着后院行去。
目送母女一行离去,贾珩伫立了一会儿,暗暗摇了摇头,转身返回书房。
书房中,贾珩问道:“耀武营的将校,现在都控制起来了罢?”
蔡权道:“耀武营中鼓噪响应的叛军,已由单参将与庞参将派兵监押,不知督帅打算作何处置?”
贾珩沉吟片刻,道:“此事还要看兵部和朝廷的意思。”
这些附逆的兵将,哪怕有再多借口,也从此被打上了不可靠的标签,甚至经此一事,会被剥夺军职。
蔡权目光闪了闪,压低了声音,道:“督帅,王节帅经此一事……”
贾珩面色肃然,道:“圣上已降旨,由李阁老主持整军,命我从旁协助,明日圣旨就会明发中外。”
蔡权闻言,心头一喜,拱手道:“末将为督帅贺。”
贾珩面色淡然,道:“襄理军务,临时差遣而已。”
也不想多说此事,转而又问起了平叛细情。
总而言之,这次平叛,果勇营虽然出了大力,但庞师立率领的骑卒,及时相援也为迅速底定局势发挥了巨大作用。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仆人进屋说道:“珩大爷,外间锦衣府来了一位姓夏侯的锦衣卫,说是来寻大爷。”
贾珩闻言,面色微异。
夏侯莹?她来做什么?
思忖片刻,嗯,应是晋阳长公主。
他这段时间忙于练兵,是没往长公主府上去了。
贾珩转眸看向蔡权,道:“先这样罢,明日一大早儿,就派兵入山搜寻方冀等人的下落。”
蔡权离座起身,抱拳道:“那末将告退。”
贾珩点了点头,唤着一个仆人,领着蔡权出了宁府。
而后直奔花厅。
夏侯莹见着贾珩,如青玉覆霜的玉容,也不知正对着烛火缘故,见着几分暖色,声音倒是清冷依旧,道:“云麾,这是殿下给你的信件。”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将过去。
贾珩并未急着拆,而是装入袖中,问道:“殿下那边儿没遇着乱子吧?”
夏侯莹一贯惜字如金,说道:“一切平静,京中生乱时,得锦衣缇骑和五城兵马司护卫。”
“那就好。”贾珩点了点头。
夏侯莹见此,拱手道:“云麾,卑职还需回去和殿下复命,若无他事,就先行告辞了。”
贾珩不由失笑,道:“夏侯指挥慢走。”
夏侯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让人送走了夏侯莹,贾珩眺望了片刻,这才拆开信件,桃花信笺上,数行娟秀、干净的字迹,映入眼帘。
贾珩凝神读着,面色渐渐现出一抹欣然。
其上分明写着诗经的句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贾珩看着其上堪称“直白”、“炽烈”的文字,眼前似浮现出梳着桃心髻的美妇,拿着一道幽怨的目光瞧着自己。
……
贾珩心头微动,轻轻笑了笑。
然在这时,从珠帘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珩大爷,秦姐姐唤你过去用饭呢。”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下,转头看向说话之人,正是尤三姐。
贾珩书信收起,转眸看向尤三姐,道:“你走路怎么悄无声息的。”
尤三姐粉面含笑,盈盈如水的目光在贾珩手中的书信上停留片刻,轻笑道:“打小就这样。”
贾珩将书信收好,看了一眼尤三姐,轻声道:“一同过去罢。”
尤三姐抿了抿樱唇,连忙跟上。
夜色已深,王子腾宅邸之内,廊檐下早已换上白灯笼,支起的白色灵幡在冬夜寒风中随风摆动,似在呜咽。
内书房中,并未点灯。
王子腾仍着一品武官绣狮子补服的官袍,将身形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庭院中皎洁月光透窗而过,映照着王子腾那张惨白的脸。
不多时,王义从外间进来端着烛台,身后跟着一个端着饭菜的老仆。
王义脸上尚挂着泪痕,唤道:“父亲,用些饭菜罢。”
王子腾缓缓转过头,映着灯火照耀,浓眉下是一双灰败毫无神采的眸子,瞳孔之中血丝密布,一开口,声音艰涩、沙哑,道:“你母亲的遗体都装殓好了?”
原来,王子腾从宫里一回府,来到家中,就闻着一股刺鼻的猎猎血腥气,直奔厅中,差点儿晕过去。。
一场兵乱,王家除王义领着几个小厮去铺子里办事逃过一劫,以及王义媳妇儿和其女王姿躲进地窖,幸免于难外。
王子腾发妻赵氏、四房姨太太以及她们的儿子、姑娘,连同王义的三房姨太太以及几个庶子,都被乱兵屠戮一空!
王家大院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王子腾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一待几个时辰,一言不发,粒米不进。
王义声音带着哭腔:“都装殓好了。”
王子腾目光出神,“嗯”了一声,再不言语。
悲伤到了极致,反而不会落泪。
王义脸上的泪水再次流在脸颊上,道:“父亲,用些饭菜罢,明天儿还要给母亲她们置办后事。”
王子腾摆了摆手,低沉而虚弱的声音响起:“不用管为父,你先去罢。”
王义嘴唇张了张,最终吩咐仆人将端好的饭菜放在小几上,然后默默出了书房。
南安郡王府
内堂之中,暖气融融。
南安郡王严烨坐在一方小几之后,北静王水溶在下首相陪,不远处前军都督同知柳芳、后军都督佥事侯孝康、一等镇军将军石光珠、三等威远将军马尚,赫然在座。
“王爷,这实在可恨,竟让那贾珩小儿拣了个便宜!”柳芳面色如霜,冷声说道。
想想都来气,王子腾激起兵变,他们在五军都督府都整装待发,前往京营安抚兵将了,结果宫里那位不允两位王爷出城抚军。
石光珠摇了摇头,道:“今日神京城万马齐喑,独他一人得了彩头,听宫里的旨意,已打算让他管京营了。”
“他也配?”柳芳冷哼一声,沉声道:“论资历,论威望,论功勋,他能比得过谁?佞幸之臣而已!”
“资历,威望?圣上又不看这些,铁了心要用新人。”严烨面色幽幽,叹道:“圣上执意不用我等,仍存猜疑之心。”
治国公之孙威远将军马尚,皱眉道:“老王爷,宫里上皇是什么意思?”
严烨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圣上御极已久,上皇也上了春秋,这陈汉的江山社稷终究是要代代相传的,我等为国家武勋,与国同休,不过尽着臣子本分罢了。”
“这……”在场众人闻听此言,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听王爷的意思,是要改弦更张?
见着几将脸色变幻,严烨想了想,道:“我等所为,也不过为大汉社稷长远,家族繁荣绵延,天家之事,终究是陈汉皇室内部事务,我等太过执着,终究不是好事。”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心头剧震。
听这意思,王爷这是要全面向宫里天子示好了?
柳芳皱眉道:“王爷,这是上皇的意思?”
其实,在场众人都知,南安郡王有一条可与宫内上皇接触的渠道,在柳芳眼中,多半是宫里的太上皇向严烨授意。
对是否是太上皇的授意,严烨并未承认,也并未否认,只是说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等做臣子的,不过尽臣本分罢了,不瞒诸位,本王那孙女明日就会录名礼部,如无意外,魏王明年开府之时,应有喜讯传来。”
柳芳:“……”
合着争斗了半天,你和天家成了儿女亲家?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里面仍另有谋算。
一个孙女,如能示好于上,倒也未尝不可。
事实上,以南安郡王为首的武勋集团,并非铁了心要站在崇平帝的对立面,而是被崇平帝有意无意逼到了墙角。
崇平帝想要巩固皇权,革新除弊,能上庸下,自然要提拔心腹,这是人性,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而这势必损及旧武勋的利益,这是不以人为意志而客观转移的现实。
南安郡王在太上皇时就为臣子,欲求自保,只能求助于太上皇。
太上皇不管是存着其他的想法,还是单纯的只是想在宫中将日子过得舒心,反过来同样需要这些武勋于外呼应。
如今示好天子,或者说卖乖,也并非忠诚于崇平帝,而是忠诚于自身利益的选择。
政治本就是斗争与妥协。
水溶叹道:“只怕,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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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天子色难,臣背其锅
夜色深深,寒风吹拂。
薛姨妈和宝钗用罢晚饭之后,就返回了梨香院,而内厅之中就只剩下了贾珩与秦可卿以及尤氏三姝,还有惜春。
秦可卿正拉着香菱的手,说着体己话。
香菱一身水绿色袄裙,侧坐在一旁的香妃软塌上,梳着双平髻,光洁如玉的额头上一点胭脂记,只是明眸微垂,似藏着忧郁之气。
秦可卿柔声道:“以后你在府里,就当自己家一样。”
香菱看向秦可卿,轻声道:“多谢姐姐。”
贾珩看着眉眼气质颇有几分相似的二人,心头也有些感慨。
秦可卿扬起一张艳丽、妍美的玉容,轻声问道:“夫君,香菱她的父母,现在还能找着吗?”
“回头我让人查查。”贾珩放下茶盅,看了一眼眉眼怯弱、糜颜腻理的香菱,轻声说道。
他说的查查并非是香菱的身世,这个他自是知道的,但现在不便和可卿说,想查的自是甄士隐以及其妻封氏一家此刻所在。
当然,顺便那时再告诉可卿,关于香菱的身世。
不过说起查身世一事,是不是可以寻寻可卿的身世?
据原著记载,可卿是老丈人秦业从养生堂抱来的弃婴。
“此事还是先和老丈人沟通一下罢。”贾珩转念之间,却是想起前世看原著时的传言,心头不知为何,涌起一股不安。
秦可卿转而回眸吩咐宝珠,柔声说道:“去后院挨着我那院落的小院子,收拾出一间厢房来,让香菱住着。”
“是,奶奶。”宝珠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去了。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小手捂住檀口,轻轻打着呵欠的惜春,目色微暖,轻声道:“妹妹若是困得慌,可先去歇着罢。”
梳着双丫髻,面色清冷的小萝莉,静静看向贾珩,粉腻的俏脸上怔了下,一时却未起身,樱唇抿了抿,欲言又止。
贾珩忽地心头一动,却是想起先前答应惜春说去她屋里看雪梅图一事,沉吟道:“这会儿不定结冰路滑,我送你过去。”
这等小姑娘,大多数的怄气之处在于,就是你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云云。
果然,惜春闻言,粉腻俏脸之上冷色稍散,晶莹明眸中现出欣喜之色,轻轻“嗯”了一声,道:“谢谢珩大哥。”
贾珩看向秦可卿道:“我去送送四妹妹。”
秦可卿笑了笑,道:“夫君去罢。”
目送着二人离去。
贾珩这时与惜春,一前一后来到所居院落,由着入画、彩屏以及两个丫鬟点了烛台,收拾被褥,点燃熏香。
贾珩环顾四方家具陈设,转眸看向傲娇小萝莉,问道:“妹妹,屋里可还住得惯?”
“住得惯的,这里清幽别致。”惜春声音中娇俏中带着几分奶声奶气,只是神色清冷。
说话间,指着靠窗的条案,轻声道:“画在书案那边儿。”
贾珩点了点头,近得书案之前,倒未直接看向被镇纸压着的画轴,而是看着一卷翻开的佛经,皱了皱眉,拿了起来。
“妹妹怎么又看这些?”贾珩将手中的金刚经,拿将起来,明显见着其上有翻阅的印记。
惜春应是很早就看这些佛经偈语,否则,也不会在稍大一些,于姊妹作诗、猜谜之时,将那出家的禅意流露而出。
这不是短短时间内,就能说出的话。
惜春明眸看向对面少年,轻声道:“我只是随意翻翻。”
贾珩近前,看向惜春,说道:“那也不行,佛经禅机,若看破世情之人可看,或能,然妹妹这般年纪,过早观看,只是毁人一生,我还是希望妹妹平安喜乐,来日出嫁,相夫教子,入画,将这些都收了,等会儿我带走,以后也不准再买了。”
惜春:“……”
怎么说着说着,就来日出嫁,相夫教子起来?
这时代的女孩儿,毕竟有些早熟,惜春明眸微垂,也有几分羞意,婴儿脸颊有些晕红。
贾珩看了一眼,心头暗道一声,这还有的救。
若是提及婚事,还能淡然视之,那……几乎不可能。
贾珩道:“好了,我看看你画的怎么样?”
说着,站在惜春身旁,垂眸看着桌案上的画卷。
只见其上,赫然是当日会芳园赏雪寻梅之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树琼枝生腻的梅花,生长在嶙峋怪石之间,绽芳吐蕊,妍丽无端,蜿蜒曲折的溪水上,一道黛青冷白的石拱桥横跨其上,远处的天香楼则是露出屋檐一角。
能看出于楼宇建筑,惜春技法还有些生疏。
然后,石桥上,伫立着一个气质英武,披着玄色披风,头戴山字冠,着武将补服的少年,腰按宝剑,剑眉冷目,眺望远处。
画画之人似很是擅长画人物,衣衫上的精美兽形团纹也清晰可见,主要是线条冷峻,颇得神韵。
贾珩看着画卷,不由失笑道:“桥上的人是我?”
惜春微微垂眸,声音纤弱,说道:“嗯,只是刚学,画得不大像。”
贾珩冷眸显出思索,喃喃道:“我记得……那天未穿官袍来着,不记得了。”
惜春不知为何,粉腻的脸颊就有些热,轻声道:“我……我也忘了,许是画错了。”
贾珩笑道:“意境到了就行,只是就我一人,看着倒挺孤零零的。”
暗道,小小年纪,别是个禁欲制服控吧?
嗯,既和妙玉玩到一起,也说不定就觉得这种清冷性子比较亲切?
惜春忽而纤声说道:“原是画得雪梅之景,但有景无人,终归单调了一些,所以……就将兄长画了上去。”
这会儿,入画端过两杯香茗,轻笑道:“大爷用茶。”
贾珩冲入画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惜春,道:“画的挺好的,景致虽好,终究要多上一些烟火气。”
惜春见那少年眉眼见着欣然,听着那似一语双关的话,明眸微垂。
贾珩品了一口香茗,说道:“明天,我就让人领着画师到你院里,你看那位画师中意,好好学着。”
“嗯。”惜春应着。
贾珩轻声道:“以后佛经什么的先别看了。”
惜春抬起头,静静看着那少年,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贾珩放下茶盅,笑了笑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歇着罢。”
说着,看向入画和彩屏,道:“好好伺候你家姑娘。”
“是,大爷。”入画和彩屏应着。
直到贾珩离去,惜春才缓缓收回目光,回到书案之后,看着画上的少年,一时有些出神。
及至亥时,待秦可卿将香菱安置妥当,贾珩也从惜春院里返回,与秦可卿回至房中,二人并排躺在床上,烛火吹熄,放下帏幔,被窝里,温软生香、羊脂滑腻的丽人依偎在贾珩怀里,扬起一张芙蓉粉面,轻声道:“夫君,姨妈那边儿不会怨着夫君吧?”
贾珩抚过丽人圆润、光滑的香肩,轻声道:“那看她自个儿怎么想了,我自认仁至义尽。”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似不太喜薛家?也是,宝钗妹妹的兄长是不让人省心的,听说因为香菱,在南省都闯出人命官司祸事来。”
贾珩道:“不是不太喜,而是这等亲戚的事儿,深了浅了,想不落埋怨,原就不容易。”
秦可卿还想说其他,却听耳畔传来自家男人的呵气,“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贾珩目光微动,忽地在秦可卿耳畔说着。
秦可卿粉面一红,道:“夫君,这怎么可以,乾坤有序,哪有……”
“我今天东跑西跑,身子有些累,不大想动。”贾珩轻声道。
秦可卿:“……”
……
……
梨香院,夜色笼罩,厢房中的灯火映照着两道孤影,分明是薛姨妈正自坐在床榻上唉声叹气,而宝钗在一旁劝说着。
宝钗在一旁劝说道:“妈,珩兄弟都答应了,明天一早儿寻找,哥哥应不会有事的。”
薛姨妈叹道:“可这一夜,也不知你兄长,你说珩哥儿怎么就……”
宝钗玉容微顿,柔声道:“妈也不想想,为了自家亲戚,大半夜里,派兵惊天动地的,这若是传扬出去,也好说不好听。”
薛姨妈闻言,倒是愣怔了下,似乎觉得也说得在理,许久,看着宝钗,轻声道:“乖囡,你素来是体谅人难处的。”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妈,早点儿睡吧,明天一早儿还要寻找哥哥。”
薛姨妈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
……
……
翌日,天光大亮,随着贾珩之命传至果勇营,果勇营派出了大批军卒入山,搜寻行军主簿方冀、倪彪、薛蟠等人的下落。
而大明宫内,午朝朝会上,却已百官汹涌,弹章如潮。
经过一夜及半天发酵,文武百官挑灯夜战,写好了奏疏,就等着午朝朝会上弹劾王子腾。
大明宫中,殿中,崇平帝一身明黄色龙袍,端坐明堂前的雕龙御椅上,看着下方一直延伸向殿外的文武群臣。
贾珩同样在武官队列中,其实他并不太想参加这种朝会。
但他作为昨天平叛的当事人,以便接受群臣询问,不出席又不行。
此刻殿中虽因门窗开着,地暖热气存不大住,温度多少有些低,但仍然无法冷却殿中众臣一颗兴师问罪的火热之心。
“臣,兵科给事中郭璞,弹劾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该员将兵无方,治军无能,识人不明,志大而才疏,专权而自恣……委整兵之任于李、姚、岳性贪鄙酷烈之徒,分权于方、纪好纸上谈兵之辈,致昨日激起京营哗变,乱军狼奔豕突,神京人心惶惶,禁中侧目而视,如非圣上德威庇佑,人望所归;李阁老运筹帷幄,赴险如夷;云麾将军星火点兵,力挽危局,几容此无能辈酿成塌天之祸!臣,请圣上严治王子腾误军之罪!”兵科给事中郭璞率先开炮,手捧笏板,出班奏道。
贾珩置身武官队列中,面色淡漠,思忖着:“如论喷人,还是得这些科道言官。”
他有时候都佩服这些科道言官的嘴巴,弹劾之词抑扬顿挫,王子腾、皇帝、李阁老、他,在这场变乱中的表现,一个不落,顺序同样一丝不乱。
而此刻站在武官队列中的的王子腾,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恍若没有听到般。
他在昨晚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幕,京营哗变,百官群起攻之,但没想到这般快。
上午时就被传旨太监,召至朝殿,接受询问。
不过,他因此事而全家罹难遭劫,忠于王事却落得众臣非之的田地,他就不信圣上一点儿情谊都不讲。
抬眸偷瞧了一眼上首正襟危坐的天子的脸色,但见天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王子腾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是这般,未尝没有转机。
然而,还未等王子腾多言,户科给事中姜宣紧随其后,持笏板出班奏道:“臣,户科给事中,姜宣,弹劾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尸位素餐,庸庸碌碌……”
王子腾一听此言,原本自诩一潭死水的心湖,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回眸死死盯着户科给事中姜宣,一股怒火涌起,后面的弹劾之言都听不大清。
就在昨日,他前往兵部之时,这厮还在他面前说贾珩如何如何无能,而今竟反过来弹劾他,真真是见风使舵,无耻之尤!
见王子腾仇恨而望,纠仪御史厉色盈目,道:“王子腾御前失仪!”
王子腾回转过头,朝上首正襟危坐的崇平帝拱了拱手。
姜宣弹劾罢,之后,都察院御史也从殿尾走出,执笏弹劾,道:“臣,河南道御史杨文轩,弹劾王子腾任用宵小,激起立威营乱军作乱,为此西城巡城御史康志学壮烈殉难……”
而都察院河南道御史的弹劾,才彻底拉开了这场弹劾大幕,都察院的御史们,纷纷进奏于上,一时间大明宫中弹章乱飞,口诛笔伐,换着花样在骂王子腾。
甚至有人在弹劾奏疏中,念了一段缅怀巡城御史康志学生前勤勉用事……音容宛在的悼词。
贾珩见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都察院御史死了一位御史,以一人之死,为都察院增光添彩,御史有此“表演式”弹劾,倒不奇怪。
而在一众群臣弹劾王子腾告一段落时,上首的崇平帝,将一道淡漠的目光看向王子腾,问道:“王卿,对言官科道弹劾之言,你可有辨言?”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王子腾出班,跪在地上,叩首而拜,哀声陈奏道:“启奏圣上,臣治军躁切,以致激起兵变而惊扰圣安,诚有辜皇恩浩荡,而臣家眷也受殃及,为乱兵屠戮,发妻幼子皆遭毒手,此实属臣咎由自取,误人误己……臣请圣上严治臣罪。”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都是窃窃私议。
王子腾府上遭了乱兵冲击,死了许多人,王子腾如今又领罪责,如果再严惩其罪,朝廷未免太过刻薄……有损圣德啊。
贾珩看了一眼王子腾,暗暗摇了摇头。
王子腾的现在状态,乖乖认罪,然后卖惨。
不管如何说,王子腾家眷为乱兵屠戮,朝廷如果再是严惩,总有些对忠于王事之臣太过冷酷、刻薄。
那还有谁敢勇于任事?
崇平帝默然不语,问道:“王卿,家中丧事已开始准备了吧?”
王子腾声音低沉说道:“罪臣谢圣上关怀,已经发丧,正在操办。”
崇平帝再次默然,道:“王卿终究有失察之责,解其京营节度使之职,归家闭门思过。”
王子腾面色一震,声音更咽,叩首道:“罪臣谢圣上天恩浩荡,罪臣唯肝脑涂地以报圣上隆恩。”
众臣闻听此言,不再多说其他。
王子腾之事,至此算是告一段落。
然而就在这时,忽地跃出一人,“臣工科给事中,竺元茂,弹劾华盖殿大学士,户部尚书杨国昌,不能擅纳,先前事未兵变之前,云麾将军贾珩曾提醒,但大学士杨国昌阻塞圣听,蒙蔽圣聪,以致造成昨日变乱,臣请治其延误军机之罪。”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这……京营早存哗变之险,当初云麾将军曾提醒过?还被杨阁老阻拦了?
这可是新的爆料,一些御史如逐臭之蝇,暗恨没早点儿知道,只能临场发挥。
贾珩见得此幕,却面无喜色,皱了皱眉,眸光现出思索。
当日,他曾前往宫里提醒崇平帝,此事原本只有天子以及一众阁臣,或许还有侍奉的戴权等内监,怎么传到了言官的耳中?
所以,这究竟是谁传扬出去的?
心思电转,已有几分猜测。
这借力打力,绵里藏针,倒像是韩癀的手笔。
可韩癀如此行事,似也暴露了天子没有鉴纳忠言的底细。
当然,天子色难,臣背其锅。
这一下子将锅甩给了杨国昌,没有人会寻不痛快说天子当初如何赐宴,如何嘉勉王子腾,此事已被选择性遗忘了。
而且这人同时也有些将他谋算了进去。
那么天子会不会怀疑是他透露给竺元茂的?
工部……竺元茂好像是贾政的好友。
贾政在工部之时,好友不多,但竺元茂倒算一个。
但这种浓度的烟雾弹,真的能够瞒过对朝堂局势洞若观火的天子?
或许,韩癀原不想掩藏。
事实上,不仅是国家层面,体量到了老二这个阶段很难藏,就是个人层面,权位到了老二这个阶段也很难藏。
真韩杨一团和气,该睡不着反而是崇平帝了。
同理,g2之后,睡不着的该是其他国家了。
韩癀或许也没想着瞒过崇平帝,崇平帝的底线应是朝争归朝争,但不能因私废公,只是单单靠此事,应不能搬到一位内阁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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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晋阳长公主:你说他是不是……对本宫腻了?
大明宫中
贾珩听着竺元茂弹劾奏疏,心头思忖着:
“至于所谓谋算于我,落在天子眼中,恰恰不会以为我和韩癀暗通款曲,而这种程度的谋算,事实上,也很难说是谋算。”贾珩凝了凝眸,觉得这里面藏的机心,似乎有些深。
主要是韩癀此人,心思莫测。
按说,他和其子韩珲也算是相识已久,随着他权势愈炽,而韩癀竟没有主动过来巩固联系,这种处事风格落在天子眼中,就是很本分。
其实,韩癀所领的浙党始终有一个致命弱点——没有可倚重的边将。
在如今谁主导边防防务,谁登顶内阁首辅的政治默契下,这是韩癀成为吏部尚书,竟不能为首辅的真正缘由。
“只是党同伐异,非我所愿。”
贾珩念及此处,再抬头去看崇平帝,果见崇平帝脸色虽不变,但皱了皱眉,似有些不豫。
就在这时,不等科道言官发难,杨国昌出班奏道:“王子腾整顿京营之兵,清查空额,裁汰将校,旬月之间,成效斐然,老臣虽不知兵,但深知世间之事,多需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故而老臣以未能附和贾云麾先见之言,彼时,李、韩、赵三位阁老也在殿中,当知老臣当日并未阻碍云麾将军忧切之谏。”
贾珩暗道了一声,又是一个老狐狸。
这是避重就轻,至于特意点名李、韩、赵三人,意思他们也在,他们都没说什么,集体负责。
殿中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贾珩想了想,也出班奏道:“臣,贾珩有奏。”
崇平帝面色微动,转眸看向贾珩,目中冷意散去许多,问道:“贾卿有何言要说?”
贾珩拱手说道:“圣上,京营将校于剿寇逐虏怯懦畏战,但于煽动兵乱事上却有包天之胆,臣得圣上信重,授以天子剑,督察整军,知其不法,因掌着五城兵马司,遂得预警,当时臣进奏内阁,众说纷纭,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抚恤受难将校,不使耽搁朝廷奋武大计。”
无论如何,他都需将崇平帝从这件事儿上摘出来。
崇平帝用王子腾,因为王子腾为京营节度使,不用他整军,还能用谁?
但王子腾不堪大任,闹出乱子,只能是其一人之错。
崇平帝赐了他天子剑,谁还说崇平帝识人不明?
这都是王子腾急功近利,杨国昌蒙蔽圣聪,一切与崇平帝无关。
众说纷纭,下方群臣自己去猜,究竟是谁干扰了天子的判断。
下方众臣闻言,就有人目中异色翻涌,出班赞同。
贾珩此刻风头正盛,几乎无言不得附和。
而贾珩本来说的也是实情,崇平帝赐以天子剑,在某种程度上都算是先见之明。
总不能让天子未卜先知吧?
崇平帝面色淡然,道:“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生,贾卿提前察知兵乱,向内阁示警,朕若鉴纳卿言,想来也不会有此变乱。”
这就是互给台阶。
一副礼贤下士,知错就改的明君形象,瞬间在群臣面前立起。
“臣不敢当圣上此言。”贾珩面色肃然,拱手说道:“此事系由王子腾麾下李勋等将,滥施兵刑,方得激起兵变,而被裁汰将校早怀怨恨,信其逆言,借机生乱,臣以为当务之急,不能因噎废食,而碍整顿京营大事。”
由他这位平叛之臣,给予此次事件定性,压制在一定影响,反而不会破坏如今营造的大好局面。
至于内阁首辅杨国昌,此次虽未得明面处置,事实上也不可能因此事而得处置。
经此一事,不说朝野观感如何,关键是崇平帝的看法。
人都是这样,自己出错以后,下意识会找借口,当初如果不是你在一旁扰乱圣听,朕说不得就……
“所以,这是韩癀的明牌,杨阁老因私与我有仇隙而干扰君心……”
贾珩目光微垂,觉得韩癀此策应是成了,成功在天子头上埋下芥蒂。
之后,就是崇平帝在叙说整顿京营一事,以及任命内阁大学士李瓒管领京营,贾珩从旁襄赞军务一事。
当然,这项任命在一早儿就诏旨发于六科,上下并无反对。
崇平帝目光看向贾珩,叮嘱道:“你要协助李阁老,整训好十二团营营务,尽早儿将整顿军务一事落定。”
贾珩拱手说道:“臣定不负圣上殷殷期望。”
他觉得抽空需得组织一场大阅兵,给崇平帝还有文武百官一些信心。
崇平帝想了想,沉吟说道:“拟旨,加贾珩为锦衣都督衔,赐蟒服。”
心头倒是想过赏赐个爵位,但五等爵,祖宗规矩,非大功于社稷不授。
而且,简拔太快,物议沸腾,并非保全臣子之道。
至于陈汉服制中的赐服,是谓一品蟒服,二品飞鱼服,三品斗牛服。
蟒服唯文武一品官才可得,分行蟒和坐蟒,尤以后者为贵。
崇平帝为贾珩加衔锦衣都督,赐蟒服,自是以示恩宠。
贾珩闻言,面色“适时”涌起激动,颤声拜道:“臣谢圣上隆恩。”
他不在乎赐服,但锦衣都督衔,虽是锦衣指挥佥事一跃而至正二品,但却意义重大。
因为,他已能名正言顺插手锦衣府事务,当然锦衣府中肯定还有天子的眼线。
所以说,现在领着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一团营,理论上甚至都可以……
“当然,这都是空中楼阁,五城兵马司,锦衣卫都督,京营,前面全部是效宋时,提点、加衔、督查的临时差遣和寄禄官,真正的势力也就果勇营一营,甚至可以说只有我那未成型的新军……总之,权势皆出于上,一言可予,一言可夺。”
所以天子对他信任有之,但也未尝没有来自帝王本能的防备,而他没有十年,起码不足以广植党羽,人望所归。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当初贾代化为一等神威将军,京营节度使,贾代善为中军都督,可谓陈汉军方双璧,门生故吏遍布军中,几乎算是大汉头一等勋贵,也未见着篡位。
如曹魏、司马氏,也需得熬到孙子辈儿,其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被政变夭折掉了。
“再有功劳,就只会升爵位了,五等爵在陈汉还是很值钱的,武勋多降等袭爵。”贾珩情知已是极限,天子授以差遣,这是见他好用。
还有他的年龄,未及弱冠,根基浅薄,恩德未广布中外,上哪儿造反去?
甚至可以说,满朝文武,最希望天子稳坐皇位就是他,谁敢造反,他都要打烂谁的狗头。
而这一赐服以及加衔锦衣都督,在朝中并未引起波澜。
王子腾此刻看着那少年,面色阴沉,心头一股嫉恨涌起。
他当初为一品武官,受天子信重时,都尚未赐蟒服!
这贾珩小儿借着他的纰漏才得以立功受赏!
王子腾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头的滔天怒火,只觉悲凉、愤怒等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崇平帝说完此事,转而议起抚恤事宜。
之后,散了朝会。
文武群臣三三两两出了宫苑,路上都在议着王子腾以及贾珩,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贾珩赐蟒服的消息,也将向着神京城中传扬而去。
如今的贾珩,赫然已是大汉炙手可热的新贵。
贾珩出了大明宫,已是未时时分。
贾珩一时间也不想回府,而是前往了晋阳长公主府上。
晋阳长公主府
后院厢房之中,雕花玻璃轩窗之前,丽人着一袭淡黄色宫裳,云鬓高挽,桃心髻上簪以金钗步摇,娇小玲珑的耳垂缀着翡翠耳环,一张琼姿花貌、莺惭燕妒的玉容上,带着几分郁郁之色。
掌下抚着一张瑶琴,纤纤玉指起落如蝶,似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晋阳长公主玉容惆怅,抿着丹唇,眺望着窗外的雪景,一剪秋水明眸莹润如水,甚至芳心生出几分幽怨。
他究竟是怎么忍心一下子冷落她半个多月的?
晋阳长公主弹着瑶琴,烦躁心绪自在琴音上流露出来。
怜雪在一旁看着一本书,听着琴音,放下书来,提起一壶清茶,斟了一杯,递将过去说道:“殿下,今天有朝会,贾公子这会儿应在大明宫参加朝会罢。”
晋阳长公主秀眉微蹙,容色幽幽,柔声道:“那也不能一封信,一个口信都没有罢,昨天夏侯去传信,他连信都不带回一封的。”
说着,放下琴弦,一手轻抚着白腻的脸颊,喃喃道:“怜雪,你说他是不是……对本宫腻了?”
怜雪:“……”
这才多久,人家就腻了?
再说不是还没蜜里调油吗?
暗道,殿下这是又患得患失了。
怜雪想了想,柔声道:“公主殿下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贾公子何谈腻一说?奴婢想来,无非是贾公子这段时间忙于练兵,早出晚归,才不得空暇前来,我记得贾公子先前还是和殿下说过的,这段时间会比较忙碌。”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本宫何尝不知他事务繁忙,但总不能连书信都不捎一封,让人惦念。”
怜雪明眸闪了闪,迟疑道:“许是家中……不太方便?”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滞,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家中不太方便?
嗯,那就是家有娇妻,不大方便来往书信。
怜雪轻声道:“公主殿下府上也是罢,小郡主当初也盯得紧,这段时日倒是好上许多。”
晋阳长公主闻言,粉面羞红成霞,道:“婵月这孩子,古灵精怪的,这两天倒是跟着她表姐宫里住了几天。”
嗯,她其实也是这两天见自家女儿不在,才给那人写信。
就在主仆两人叙话之时,外间传来丫鬟的声音,道:“殿下,云麾将军入府拜访殿下,已在花厅等着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芳心惊喜交加,眉眼间的郁郁之色瞬间消逝不见,取而代之是明媚流溢,起得身来,正准备出外迎接,只是刚刚起身,想起了什么,明眸闪过羞恼,琼鼻腻哼一声,柔声道:“让他到内花厅等着。”
她才不去迎他,让他这段时间不理她,非要让他等一盏茶功夫不可。
怜雪一时无语。
她觉得晋阳长公主此刻就像是向情郎撒娇的少女,可明明都能做那人的娘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却听得外间婢女再次进来,禀告道:“殿下,云麾将军已往后院过来了。”
晋阳长公主怔了下,蹙眉斥道:“你们怎么不拦住他?”
“云麾将军说是寻殿下有事,我等不敢阻拦。”那婢女轻声道。
晋阳长公主:“……”
这位贵女分明不懂男人,男人一旦得手过一次,即刻轻车熟路,几乎不存在自缚手脚的问题。
晋阳长公主目现羞恼,芳心又好气又好笑,柔声道:“怜雪,你去迎迎他,领他到内书房候着,本宫梳妆过再去。”
心道,幸亏婵月不在。
贾珩这时已沿着抄手游廊,在两个婢女的引领下,向着内花厅快步而来。
对晋阳长公主,他这段时日,一则是最近确实太忙,二来也是有意无意的冷落,三来正好麻痹一下小郡主李婵月。
而且,他发现晋阳长公主好像并没有主动的倾向,对更近一步亲密接触,隐隐有着抗拒。
说好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呢?
有时候竟还和小姑娘一样,只走心、不走肾,绕了一圈,不奔主题。
虽又软又白,触感柔腻,但不让吃,他这个年纪原就血气方刚,每次都弄得人火气很大,不上不下,索性他回去静静。
不想晋阳长公主,一开始可能以为他忙于军务,但后面竟也挺沉得住气?
直到昨天,他让人守卫着公主府所在的街口。
这位丽人才终于给他写了一封信。
那这时候,毫无疑问,是可以去见见了。
入得花厅,贾珩立定身形,迎面见着怜雪款步而来。
贾珩面色平静,问道:“殿下呢?”
怜雪凝眸打量着对面身着武官袍服的少年,轻笑了下,说道:“殿下说让公子前往书房等着。”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随着怜雪前往内书房,落座下来。
怜雪那张清冷如玉的脸蛋儿上,笑意浅浅,问道:“贾公子是刚下朝会?”
贾珩道:“嗯,刚下了午朝,昨日京营立威营煽动兵卒作乱,今日圣上召集群臣议事,不得不去。对了,前段时间忙于公务,没过来,公主殿下还好吧?”
怜雪轻声道:“殿下一切都好。”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那就好。”
二人正说话间,忽地外间传来环佩叮当与轻盈脚步声音,分明是晋阳长公主在几个婢女的簇拥下,进入书房,吩咐一声,让婢女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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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只是委屈了殿下
书房之中
贾珩放下茶盅,起身,循声望去,正好见着衣衫华美的晋阳长公主款步而至,馥郁香气,悄然扑鼻。
丽人着淡黄色宫裳长裙,簪星曳月,纤腰高束,窈窕静姝。
秀郁云鬓下的晶莹玉容如海棠花开,妍丽娇媚,远山黛眉下,狭长凤眸粲然明亮,琼鼻秀挺,两片莹润唇瓣上似涂着一层桃红色胭脂,愈发见着雪颜红唇,方桃譬李。
光洁如玉的下巴微微扬起,尽显华美高贵,秀颈上分明挂着一串珍珠项链,白色抹匈下,挺拔玉立。
贾珩凝神打量了下,赫然见着丽人鬓发之间别着上次他赠予的碧绿发簪,而娇小的耳垂上,同样佩戴着他当初赠予的耳环。
“殿下。”怜雪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在一旁轻唤道。
晋阳长公主“嗯”了一声,玉容如霜,坐在一旁的黄花梨木靠背椅上,端起茶盅,飞泉流玉的声音中,珠圆玉润,只是带着几分冷意和疏远,道:“贾云麾,怎么有空到本宫这里?”
贾珩闻言,面色怔了怔,看着说话间,将纤纤玉手在茶盅上捏着一角,姿态优雅,端庄明丽,倏而见着几分冷艳的玉人,心头涌起一丝古怪之意。
“想殿下了,就过来看看。”贾珩面色淡然,轻声说着,在晋阳长公主身旁坐下。
晋阳长公主柳叶眉挑了挑,明眸动了动,娇哼一声,扬起玉容,说道:“本宫允你想了吗。”
贾珩不等丽人说话,拉过那只纤纤玉手,轻声道:“这段时日忙于军务,让殿下承相思之苦了。”
“什么相思之苦……”晋阳长公主闻言,芳心微羞,霞飞双颊,嗔怪说道:“谁想你了?”
贾珩也没有说昨日之信,而是盯着那双明亮、清澈的凤眸,道:“可若是我想殿下呢。”
被那目光中的灼热烫了下,晋阳长公主芳心砰砰跳了下,多少有些慌乱,但晶莹玉容依旧如清霜微覆,轻声说道:“不知你和本宫说这些做什么,你自忙你的去。”
“那我走?”贾珩笑了笑,说着,作势起身。
晋阳长公主:“……”
见着那桃腮上闪过的愕然,贾珩轻轻一笑,轻轻拉起御姐,在其一声娇呼声中,拥佳人入怀,凑近过去,噙住那两片微微张开的桃花唇瓣。
“你……”
丽人“唔”的一声,美眸瞪大,颤抖的眼睫,上下闪烁着慌乱。
但片刻之后,其人就如一团烂泥软了下来,微微闭上明眸,方才的所有冷言冷语,都消逝不见。
贾珩抚过丽人的削肩,那种熟悉的温软触感再次袭来,攫取甘美,同时探手入怀,直奔满月。
而晋阳长公主娇躯颤了下,嘤咛一声,就是热烈回应着。
而一旁的怜雪,见得此幕,脸颊早已一片绯红,蹑手蹑脚地出了书房,并贴心地给二人在外放着风。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声,贾珩只觉脂粉软香在口齿之间充斥,掌中丰腻寸寸流溢开来。
过了一会儿,晋阳长公主几乎如树袋熊一般挂在贾珩身上,衣衫凌乱,婉美眉眼间满是羞喜之意。
一张妍丽、白腻的脸颊,滚烫如火,柳叶细眉之下的美眸妩媚流波,语气带着嗔怪道:“你这登徒子,十天半月不见一面,一见面就知道轻薄本宫。”
贾珩垂眸那张娇媚得脸蛋儿,轻声道:“相思之情,情难自已。”
“花言巧语。”晋阳长公主横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声音有意冷了几分,道:“若是思念,怎么半个月连一封书信都不来,非要让本宫给你去书信是吧?”
“殿下念着我,我又何尝不念着殿下,昨晚殿下来信,心头不知如何欢喜。”贾珩轻声道:“只是这段时间都在营中整顿军务,昨天才告一段落,本就是要来寻殿下的,谁知道京中出了乱子。”
晋阳长公主闻言,看着那棱角分明、目蕴神芒的少年,目光恍惚了下,芳心转而一甜,腻哼一声道:“念在你派兵马过来保护本宫的份儿上,本宫勉强原谅你了。”
原就是温婉如水的御姐,并非作得不行的小姑娘,更像是向情郎撒娇。
贾珩轻笑道:“那总要补偿殿下才是。”
“补偿什么……唔~”晋阳长公主转眸问着,忽而弯弯眼睫颤了颤,纤纤玉手攀上对面少年的肩头。
又过了一会儿,晋阳长公主按住贾珩的手,羞恼道:“你别乱动,本宫还有话问你呢。”
贾珩点了点头,正色道:“你只管问你的,我动我的。”
晋阳长公主:“……”
这人……
贾珩笑了笑,也不再逗弄丽人,看着那双晶莹明眸,说道:“你问罢。”
晋阳长公主将烟波横生的目光,落在贾珩的脸上,问道:“昨日究竟怎么一回事儿,还有皇兄怎么说?”
贾珩搂着丽人,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拥着晋阳长公主,在伊人耳畔说道:“你没看邸报?好吧,昨日,立威营参将反了,差点儿煽动京营乱兵……午朝朝会时,圣上还有朝廷,已经解了王子腾的京营节度使,由李阁老还有我,继续整顿、梳理京营军务。”
贾珩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道出,而后嗅着丽人的秀颈,好奇问道:“你衣领上熏的什么香,怎么这么好闻。”
说着,在光滑细腻的肌肤上轻轻嗅了下。
晋阳长公主被这亲密的嗅闻,弄得芳心颤动,脸颊微红,倒也被岔开了吸引力,轻笑道:“你猜猜。”
贾珩轻声道:“奈香?”
晋阳长公主:“???”
“我猜不出来。”贾珩轻声道。
丽人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身后情郎对自己的痴迷,弯弯秀眉之下,晶莹明眸流淌着羞喜之意,问道:“你这次立了功,皇兄就没有封赏你一些什么?”
“封赏了。”
“什么?”
“说是将殿下赐婚给我,问我意下如何。”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下意识问道:“你怎么说的?”
但片刻又觉得不对,羞道:“你休要胡说,本宫才不嫁给你。”
贾珩笑道:“可我若是向圣上请求赐婚呢?”
晋阳长公主芳心一跳,惊声道:“你别胡来。”
不过心头却涌起甜蜜,柔声道:“好好说正事的,你别总是胡乱打岔好不好。”
贾珩道:“那殿下说罢。”
正事有什么可说的。
晋阳长公主扭了扭身子,嗔怪道:“那你手脚老实一些。”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别闹……”
晋阳长公主感受到异样,心头一跳,脸颊愈发滚烫,竟果然不敢再乱动了。
贾珩问道:“殿下,小郡主呢?
晋阳长公主抿了抿樱唇,诧异问道:“她这几天去宫里和她皇表姐,嗯,你问她做什么……”
贾珩没有说话,却是以实际行动回答。
晋阳长公主眉眼间闪过一抹慌乱,轻轻推拒道:“你别乱来,嗯……”
却见耳垂阵阵触电之感传来,不多时就已袭遍全身,芳心颤栗。
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听到耳畔传来一把清冷的声音,“晋阳,让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可好。”
晋阳长公主容色微滞,却是失神了下。
夫妻……
然在这时,却见阵阵温热的气息扑脸,自家两瓣桃花再次被噙住。
“子钰……”半截话却再次被堵住檀口之中,晋阳长公主芳心一颤,眼睫微微垂下,许久之后,感受到身前传来的阵阵异样,仰着秀颈,心头期待与惊慌齐齐交织在一起,忽地觉得自家玉带被解开,连忙道:“别……”
“嗯?”
“别在这里……去,去里间。”
贾珩愣怔了下,也不多言,打横抱住晋阳长公主,就向着里间而去。
这间书房其实并非只有书案,而是另有隔间厢房,内置几榻,作为读书疲惫后的歇息之所,被褥引枕,一应俱全。
……
……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声娇俏的痛哼,而后传来少年的讶异声音,“这……怎么回事儿?”
窗外,园中嶙峋山石旁,梅树随风摇曳,花朵绽放,青色屋檐上的积雪,雪花融化的雪水滴答滴答之声响起,落在梅花树的琼枝、枝叶、花瓣上,或红或白,相映成趣。
已是午后,冬日静谧的日光透过轩窗,照耀在羊毛地毯上,将武官袍服和宫裳衣裙映照在一处。
贾珩凝眉不语,目光幽沉,似是看向那绽放的梅花出神。
“你……看什么呢?”晋阳长公主云鬓散乱,眼角泪痕尚在,一开口,就是酥媚蚀骨的声音。
贾珩转眸看向鬓角微汗,娇美旖丽的玉人,压抑着心头的欣喜,故作淡然说道:“殿下,这……”
“什么这的那的,本宫原就……”晋阳长公主羞恼说着,正欲起身,秀眉蹙了蹙,就是“嘶”地一声,嗔怒道:“你做的好事。”
贾珩:“……”
他方才又不知道,后面才察觉出异常,转而和风细雨。
“你还愣着作甚,还不扶着本宫起来。”晋阳长公主撑着藕臂,起得身来,也忍不住瞟了一眼,莹润如水的目光同样失神。
方才还不觉如何,此刻却涌起一股若有所失的复杂心绪。
贾珩这时抚过丽人的削肩,扶着晋阳长公主,宽慰道:“好了,总要经这一遭儿血光之灾。”
晋阳长公主:“……”
毕竟是落落大方的性情,晋阳长公主恢复了心绪,嗔白了一眼贾珩,道:“下去给本宫拿衣裳去。”
贾珩依言行事,说着,下去拿衣裳。
见得这一幕,晋阳长公主温婉一笑,忽地明眸微动,在贾珩后背处的梅花胎记盘桓了下,心头不由一惊。
“这……怎么回事儿?”
同样是梅花印记,同样的怎么回事儿。
晋阳长公主秀眉蹙起,玉容微变,目光惊疑不定。
难道是巧合?
贾珩这时捡起衣裳,翻身,问道:“什么怎么回事儿?”
丽人玉容敛去讶异和忧虑,眼睫垂下一丛慌乱,将心底的疑惑与震惊压下,柔声道:“没什么,快过来侍奉本宫更衣。”
贾珩点了点头。
晋阳长公主默默穿着衣裳,盯着少年后背,心头却不由涌起四个字,造化弄人。
只是,此事委实不宜告诉他,否则,徒增烦恼。
贾珩看着面上若有所思的玉人,心头不由涌起一丝疑惑,也没有再问。
待两人重又着衣,贾珩扶过晋阳长公主在软塌上坐下,给丽人倒了一杯茶,递将过去。
贾珩笑了笑,道:“说来,我还不知殿下的闺名。”
晋阳长公主宛转蛾眉,莹润如水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贾珩,压下心头的复杂心绪,轻声道:“你把手伸出来,本宫写给你。”
说着,食指在贾珩的掌心上一笔一画写着。
“荔”
贾珩目光微凝,面色古怪了下,轻声道:“殿下,这名字……”
拆字而看,大有门道。
晋阳长公主蹙了蹙秀眉,柔声道:“不好听是吧,这是母后给本宫取的,母后年轻时爱吃荔枝,而宗室之女多以五行偏旁作字,所以就……总之,你以后唤本宫晋阳就好了。”
“怎么不好听,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贾珩捧过那张眉梢眼角,冬去春回,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儿,道:“我也爱吃荔枝。”
说着,又凑近了脸颊。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
晋阳长公主忽而扬起艳丽更甚往昔的玉容,定定看向贾珩,柔声道:“你别告诉婵月,不管是你我之事,还是那……”
贾珩道:“嗯,我就没想过告诉她。”
其中隐情,眼前丽人既不愿说,他也不去问。
只是……
想了想,盯着那双凤眸,轻声道:“只是委屈了殿下。”
原本以为是未亡人,毫无心理压力,但现在却发现未经人事,心头难免既是欣喜,又是觉得亏欠。
晋阳长公主玉容嫣然,妍丽眉眼温婉如水,轻轻将螓首靠在贾珩的胸口,轻声道:“有你这句话,本宫就不委屈了,只盼望着你多来看看,别又是旬月不见一封书信的。”
说着,涂着红色蔻丹的玉手,把玩着垂落前襟的一缕秀发。
贾珩闻言,揽住晋阳长公主的削肩,面色微顿,轻声道:“殿下放心,以后我会常来的。”
怎么不常来?
方才的体验,前所未有,只能说,这时代女子成亲还是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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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薛蟠:这……这,送得好!
书房之中,暖香弥漫。
一对儿璧人依偎着说话。
晋阳长公主仰起秀美玉容,问道:“你上次不是说让人查忠顺王府吗?”
贾珩轻声道:“让人去查了,这两天我问问进度。怎么,忠顺王爷又来找不痛快了。”
他先前曾和晋阳公主说过,要对付忠顺王,然后让人搜寻关于忠顺王府的罪证材料,后来因为练兵,倒是耽搁了一些。
晋阳长公主道:“他最近想为儿子求婚婵月,让他的王妃进宫和母后,说什么亲上加亲,打的什么主意,不问可知?左右不过是看上我孤儿寡母的家资而已。”
贾珩拉着晋阳长公主的手,轻声道:“皇太后那边儿没应允吧?”
晋阳长公主道:“母后自是回绝了她,不过婵月也到了订亲之龄了,本宫也发愁的紧。”
不说一定现在就成亲,而是提前定下婚事。
贾珩思索了下,揽过玉人的削肩,说道:“小郡主再等一二年,倒也没什么,她表姐咸宁公主不是还没订亲的吗?”
晋阳长公主道:“都挤在这一二年了。”
说着,凤眸微转,打量着一旁少年削立、冷峻的面庞,明眸美眸中涌起复杂之色,说道:“说来……算了,不说了。”
一开始,她还想让婵月许给他,谁知他……与她有了肌肤之亲,而且婵月似也说过喜欢这人,时刻提防着她和他独处。
还有咸宁,看着这人的眼神似也有几分不对。
否则,她方才也不会……她那一会儿,就像是心底担心这人要被抢跑了似的。
贾珩不知晋阳长公主的愁肠百结,拥着丽人的柳腰,腻歪了一会儿,直到酉初时分。
晋阳长公主转头看向贾珩,轻声说道:“你先回去罢,等会儿不定婵月该回来了。”
贾珩轻声说道:“想着多陪陪殿下才是的,要不今天我不回去了?”
晋阳长公主芳心先是一喜,但转念就意识到不妥,嗔怪道:“你若在这里过夜,只怕皇兄那里很快就会知道了。”
贾珩闻言,顿了下,轻声道:“其实,圣上迟早会知道。”
甚至而言,他觉得崇平帝知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如今他领着京营、五城兵马司、锦衣府,虽权位不高,但都是处于要害衙司,如果天子如果知道他和其妹有着这层关系,心头的戒备、警惕也会打消。
毕竟,自前明之时,驸马就已是皇权的坚定捍卫者。
“只是……”
想着崇平帝,贾珩心头也涌起一抹古怪,看着眼前的芙蓉玉面的玉人,目光不由落在那莹润红唇上,目光有些失神。
“那等皇兄知道再说。”晋阳长公主微微蹙眉,美眸嗔视,道:“好了,赶紧回去罢。”
贾珩恋恋不舍道:“那明天,我再过来。”
他其实也能看出这位贵女心头的某种忧虑情绪,虽不知道心事为何,但留其一个人待会儿也好。
纵是夫妻,也需得给彼此一些距离和空间。
“嗯。”丽人轻轻应了声。
望着贾珩离去,晋阳长公主明眸幽幽失神,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出了长公主府,贾珩骑着枣红色骏马,执缰行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心底不由思索着关于晋阳长公主的事。
有些事不宜直接去问,但心头未尝不会涌起各种猜测。
只是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好贸然去问。
“等她想说了应该会再说。”
贾珩存着此念,不再纠结,向着宁荣街返回。
宁国府中,正是傍晚时分,暮色低垂。
贾珩刚一进入花厅,方是落座没一会儿,忽地外间一个小厮进得厅中,说道:“大爷,薛家少爷找着了,就在下午时候,让京营的兵马带过来的。”
在京营接到贾珩之命,广派兵丁上山寻找之后,薛蟠以及行军主簿方冀、护军将军倪彪等人,终于在下午被果勇营的士卒发现,并将其带下山来,方冀、倪彪二人因未牵涉到立威营参将谋叛一案,在赴节帅大营接受例行询问后,便各归本职。
而薛蟠因为受了伤,则被果勇营的军卒,以马车送到了荣国府梨香院。
贾珩闻言,放下手中茶盅,问道:“人现在在哪儿呢?”
“薛大爷被京营的兵丁,抬回了梨香院,说是受了不轻的伤势。”那小厮连忙回道。
贾珩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那小厮又说道:“刚刚老太太打发了人,问大爷何时回来呢,说是到西府一叙。”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小厮摇头道:“没说。”
贾珩想了想,又问道:“下午时,宫里有没有公公来传旨?”
“没有传旨的公公。”那小厮面色迷茫道。
贾珩面上现出思索,情知旨意估计还在走流程,那么贾母唤自己过去许是商量过年的事,想了想,也不再纠结,轻声道:“等我换身衣裳过去。”
说话之间,离了花厅,前往内宅,换了一身家居石青色锦袍,就向荣国府的荣庆堂行去。
梨香院
一间装饰奢丽的厢房之中,薛蟠趴在床上,大脑袋侧在枕头上,身后盖着一床被子,口中兀自“吭吭哧哧”发出痛哼,因屁股有伤未曾愈合,只能如此。
绣墩上坐着的薛姨妈早已心疼坏了,看着趴在床上的自家儿子,拿着手帕擦着眼角,不停发出低声抽泣,宝钗在一旁安慰着薛姨妈。
薛蟠一时间被哭闹的心烦意乱,说道:“妈,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薛姨妈拍着被子,恼道:“你这孩子,整天让人提心吊胆的,你知道不知道为娘多么挂念,我一宿没睡,就担心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妹妹可怎么办啊。”
薛蟠苦着一张大脸盘,说道:“我也挂念着家里别出什么事儿。”
薛姨妈皱眉,斥道:“竟说胡话!家里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儿?”
薛蟠铜铃的眼睛中现着后怕之色,道:“妈你不知道,我听方先生说,那些京营乱兵本来是要煽动京营兵卒到城里闹事的,如果不是珩表兄管束着,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呢,说不得如舅舅家那样。”
薛蟠被抬回来时,第一时间寻了京营兵卒询问关于京中变乱的细情,当得知并未出现方冀所言之事时,心头不由惊喜交加,再听到自家舅舅王子腾府上被乱兵冲击之后,则吓得一跳。
薛姨妈听提及自家兄长王子腾,心头也不有涌起悲戚和唏嘘,叹道:“你舅舅他,谁能想到,唉……”
薛蟠脸上也有几分苦闷,长吁短叹。
宝钗凝了凝水润杏眸,轻声道:“兄长,那位方先生有没有说,舅舅他又是怎么一说?”
薛蟠转眸看向自家妹妹,说道:“好妹妹,我现在也摸不着头脑,也想问问,等珩表兄过来,你问问他。”
宝钗:“……”
薛姨妈皱了皱眉,说道:“我的儿,咱们以后都不从军了,再问这些做什么?咱们家也不缺钱,多大脚穿多大鞋,多大能为,干多大事,你以后也别去舞刀弄枪的了。”
经此一事,薛姨妈算是彻底杜绝了薛蟠的从军之路。
薛蟠这次倒是点了点头,道:“妈说的没错,这从军就是脑袋别裤腰带谋富贵的活计。”
分明是薛蟠想起先前那种命悬一线,九死一生的场景,还不如吃喝玩乐,喝酒听曲来的快活。
薛蟠正失神间,猛地想起一事,问道:“妈,香菱呢?怎么没见着香菱?”
却是看着宝钗身后的莺儿,熟悉寻找那一道柔弱、纤美的身影,却一时间没瞧见。
薛姨妈脸上有些不自然,说道:“你不知道,昨天为你的事儿,香菱送出去了。”
薛蟠眼睛瞪得铜铃一样,急声道:“送给谁了?”
这可是他当初花了大价钱争买来的,为了那丫头,他可是从金陵躲到神京城了。
薛姨妈一时间也被吓了一跳,没有多想,说道:“送珩哥儿府上了。”
薛蟠却听岔了意,愣怔了下,喃喃道:“送到珩表兄房里?这……这,送得好!”
薛姨妈:“???”
一时间,暗道,他家蟠儿这是转性了?
不过还是解释道:“香菱,原先珩哥儿媳妇儿也是认了她义妹的,为娘认了她为干女儿,算是两家亲密一些,这两天就裁衣裳,置备礼物,以后两家还是经常走动的。”
薛蟠眼珠骨碌碌转起,大脸盘上现出笑意,说道:“妈,你这事做对了。”
薛姨妈:“……”
薛蟠道:“妈,你是不知道,我路上听方先生说,珩表兄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露了好大的脸,以后是愈发得势了。”
薛姨妈诧异道:“什么功劳?”
薛蟠压低声音说道:“我也说不了,反正以后愈发是厉害的了,咱们家得和人多亲近亲近才好,这一次,不是人家,我这条命可就交代在山上了。”
经此一事,他彻底熄了这个为官作宰的心。
况且人生在世,谁说一定要自己做官才能威风八面,有个好亲戚也是一样,在金陵时,人家金陵的官儿还不是想方设法给他脱罪?
薛姨妈面色顿了顿,嘟囔道:”他再怎么得势,听说现在也只是二品,总还不能越过你舅舅去吧。”
昨日,薛姨妈正在为薛蟠的事儿提心吊胆,并未将贾珩与元春二人关于王子腾仕途的对话听进去。
薛蟠脸色难看,说道:“舅舅那边儿,唉……听方先生的意思是,这次真真是捅了大篓子了。”
不得不说,这半个多月的从军经历,还是让薛蟠知道一些事来,而路上方冀与其聊天,也适当开阔了薛蟠的视野。
薛姨妈闻言,眉眼间也浮起愁闷,怏怏道:“你舅舅他这次是险着了,可也不至于太差吧。”
先前担心儿子,现在儿子安然返回,对自家兄长甚至对自家在京中生意的担心,自然而然涌上心头。
薛蟠说道:“所以,我才说等珩表兄回来了,问问他,人家当着大官儿,这里面的弯弯绕肯定门清。”
宝钗在一旁静静听着,杏眸中也泛起一抹忧虑。
她家在神京城中的铺子营生,虽因上次查账,盈利状况改观了一些,但想要继续接着皇商的生意,官面上又不能没有人。
舅舅如今失了势,将来又不知如何了。
薛姨妈这边儿也被薛蟠一通话说得陷入深思。
而在母子二人说话之时,外间一个丫鬟进屋来报,“太太,少爷,姑娘,东府珩大爷回来了。”
薛蟠闻听此言,就一按床帮,激动道:“我去见见珩表兄,哎呦……”
分明是起身之间,牵动了伤势,眉头紧皱,痛哼连连。
薛姨妈恼道:“你身上有伤,还冒冒失失的,等人家忙完了,说不得就过来了。”
转头看向那丫鬟,道:“人这会儿还在府上的吧?”
“听说老太太唤了珩大爷到西府。”那丫鬟回道。
薛姨妈点了点头,看向薛蟠,道:“为娘这就过去听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薛蟠连忙道:“妈,你快去罢。”
薛姨妈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却听得外间一个婆子挑帘进来,说道:“姨太太,宝姑娘,老太太在荣庆堂摆了饭,一同过去用些。”
薛姨妈应了一声,就和宝钗,向着外间迈步而去。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鸳鸯、琥珀在身后捏肩的捏肩,捶背得捶背,凤纨、四春、黛玉、湘云俱在一旁列坐相陪。
下首的楠木椅子上,贾政赫然在坐,换上一身儒雅文士常衫,说道:“今日朝会,圣上加封了珩哥儿为锦衣都督,又赐了珩哥儿蟒服。”
凤姐诧异道:“这可真是了不得,老祖宗,蟒服不是封了王的才穿的吗?上次南安郡王王妃过生儿,就见着老王爷穿着蟒服。”
贾母心头虽喜,但面上却矜持,说道:“也不都是封王爵的穿,当年,小国公爷也被宫里赐蟒服,这是宫里的恩典,蟒服有坐蟒,行蟒,蟒的条数也不同,比着郡王的蟒袍还是不一样的。”
凤姐惊讶道:“不想这里的门道儿,还有这般多。”
因为王子腾府上刚刚遭劫,荣庆堂众人倒未如往常一般大声说笑,就连凤姐较之往日也少了几分跳脱。
贾政闻言,目光失神,唏嘘说道:“珩哥儿愈见鲲鹏腾飞之相,而王兄那边儿,经此一事,也不知起复尚在何时了。”
提及王子腾,贾母也叹了一口气,道:“官爵不官爵的,反而是小事儿,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凤丫头,你让人过去吊唁了没?”
凤姐面上也有几分戚然,低沉说道:“我一早儿亲自和太太一同过去的,那边儿寿材,停灵,治丧,也就这两日了,太太我瞧着似受了一些惊吓,说是请个灵验的尼姑进府帮着舅妈还有几个表弟超度超度。”
王夫人和凤姐一早儿就去了王子腾府上吊唁,之后王夫人与王子腾兄妹见面,痛哭一场,见着了停得满满当当的棺材,回来之后,心头别扭,不大快意。
第三百二十三章 有意在动薛家了
,!
荣庆堂中
正在说话的几人,正在议论着朝局,忽地外间一个婆子进来说道:“老太太,老爷,珩大爷过来了。”
说话间,贾珩长身而入,进得花厅之中,朝上首的贾母行了一礼,然后冲着惜春以及黛玉、湘云点了点头,然后看见一旁的贾政,问道:“二老爷也在。”
心头就有些明白贾母唤他为着何事了,多半是因今日朝会。
贾政为工部员外郎,自也有资格参与今日朝会的。
贾政手捻胡须,打量着石青色长衫的少年,点了点头,问道:“子钰,下了朝怎么不见你?”
贾珩面色一顿,轻声道:“去一个朋友家坐了会儿。”
说话间,在鸳鸯引领下,在贾母近前的一个绣墩上坐下。
贾珩正要说话,忽地屏风之后,又进来一个婆子,说道:“老太太,姨太太和宝姑娘来了。”
贾母连忙伸手招呼道:“快让人过来。”
不多时,薛姨妈和宝钗挽手进入厅中。
相比昨日脸上的愁云惨淡,薛姨妈这会儿神情明显见着轻快,远远就唤道:“老太太。”
宝钗则是瞥了一眼贾珩,盈盈款步上前,朝贾母以及贾政等长辈见礼。
贾母问道:“姨太太,宝丫头都坐,蟠儿好些了没有?”
薛姨妈坐在贾母近前,轻叹道:“托老太太的福,人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已平安回来了。”
贾母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薛姨妈这时,转而看向一旁的贾珩,说道:“这次还是多亏了珩哥儿,派了这么多人去寻找。”
因着刚才薛蟠的一番话,薛姨妈心头也有几分动意,将先前没找到薛蟠之前的一丝怨怼彻底驱散,语气也带着几分讨好。
事实上,这对薛姨妈而言,几乎快成了社交本能。
年轻时的王家三小姐,也是天真烂漫,爱说爱笑的开朗性子,这也是贾母对薛姨妈亲切的缘故。
反而与王夫人不大玩笑。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珩道:“文龙没事儿就好。”
薛姨妈叹道:“他还说给你当面致谢呢,只是身子受了一些伤,还下不得床。”
贾珩想了想,道:“等晚一些,我去看看他罢。”
薛姨妈闻言,心头一喜,轻笑道:“那蟠儿不定多高兴,说不得这伤也好得快一些。”
贾珩面色顿了下,总觉得这话有些怪,一时默然。
贾母开口道:“凤丫头刚从宝玉他舅舅过来。”
薛姨妈闻言,也敛去脸上笑意,面色悲戚,叹道:“兄长的事儿,我也知了,明日就往府上吊唁,凤丫头,你舅舅家里怎么样了?”
凤姐脸上见着悲怆,道:“唉,瞧着……姨太太明日去后就知道了,惨不忍睹。”
不仅是王夫人被惊吓着了,就连凤姐回来路上,也沉默不语。
棺材停了好几口,从花厅一直停到庭院,满满当当,任谁见到这惨烈一幕,都要心思郁郁,也就凤姐素来心宽,不讳生死。
而贾母心疼宝玉,只让王夫人和凤姐这两个王家人先一步过去吊唁,而明日才是贾府的爷们儿,如贾赦、贾政等人过去吊唁。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
见厅中气氛有些低沉,贾母转而看向贾珩,道:“珩哥儿,那些下得毒手的乱兵,朝廷是怎么处置的?”
贾珩道:“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缇骑尽数格杀。”
凤姐闻言,柳梢眉挑起,凤眸厉色涌动,恨恨道:“便宜这些贼子了!”
贾珩面色默然。
贾政问道:“珩哥儿,圣上这次下了宝玉他舅舅的官职,可还有起复之期?”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贾母、凤姐都停了说话,看向贾珩。
其实,场中最上心的自是薛姨妈,转过脸去,目带期冀。
而宝钗也玉容微顿,凝神静听。
贾珩道:“王节……舅老爷终究有失察之责,不过圣上念其劳苦功高,再加上亲眷殁于王事,格外开恩,只是解其官职,闭门反省,至于来日是否还有起复之期,此次还要看圣心若何。”
在他看来,王子腾倒不至于就此沉入泥塘,永世不得翻身,纵观此次整军,王子腾其实表现得可圈可点,当然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尤其是家眷殉节,委实惨烈,等天子过段时间,心绪平静下来,不定念其惨烈事,再作起复,以示气度恢弘。
道理显而易见,忠于王事,就落得这么惨,真的一事办差,永不叙用,这岂不寒了人心?
陈汉培养一个大将,不容易。
而且纵观此次变乱,并非是王子腾自己索贿军将,激起哗变,而是属下贪鄙酷烈,方得以激起事变。
当然,大用估计是很难大用了,才具不足以大任。
但王子腾的忠诚问题,因家眷殉节,反而得以彰显。
冷酷一点儿说,其发妻赵氏、妾室幼子的鲜血,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挽救了王子腾的政治生命。
“但薛蟠的雷爆了之后,就不好说了。”贾珩心思电转,心头闪过一丝冷意。
贾珩之言虽不明确,但还是给予了薛姨妈一些希望。
贾母叹道:“昨天我们都是提心吊胆的,眼看快过年了,又出了这么一遭儿事,好在有惊无险。”
贾珩道:“老太太放心,这个年还是能好好过的。”
凤姐看着那着石青色常衫的少年,明媚清亮的丹凤眼闪了闪,轻声道:“还多亏了珩兄弟,派了兵马守着宁荣街。”
薛姨妈在一旁听得心头长叹了口气。
她兄长管着京营十几万人,若是让人护着家眷,何至让家眷横遭此劫?
贾母道:“天色也不早了,鸳鸯,让后厨摆饭,去唤了宝玉来,一同用饭,一天没见着他了。”
鸳鸯“哎”地应了一声,然后径直往别院唤着宝玉去了。
元春柔声细语道:“宝玉他这几天往学堂去,早出晚归的。”
贾珩看了一眼一袭淡红色衣裙,气质静美婉约的元春。
暗道,自从元春回来之后,荣庆堂中已经很少见到宝玉身影了。
元春同样察觉到少年温煦目光投来,螓首点了点,明眸善睐的少女,一剪秋水盈盈波动,似要说些什么。
她其实想问,珩弟当初说的话还做不做数?
她最近在家中呆着,颇是觉得了无意趣,而京中最近出了谋叛这般大的事儿,舅舅家都被波及,而她在内宅中却懵懵然,后知后觉。
可以说,相比在坤宁宫中接触各种各样朝廷讯息的过去,此刻的元春,在内宅平时不是与姊妹针黹女红,就是到宁府抚琴读书,日子过得轻松归轻松,但也渐渐觉得有些波澜无惊,一潭死水。
甚至有些羡慕探春,能到贾珩书房中一些朝堂邸报来看,有时回来晚一些,还能和贾珩谈论几句。
贾珩倒不知元春心头如何作想,并没有在那张丰润、柔美的牡丹花脸盘儿上停留太久,举起手中的茶盅,低头品着香茗。
贾母轻声道:“快过年了,他们学堂也不放几天假?”
如宝玉这样的贵公子,已渐渐有着自己的社交圈儿,如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勋贵公子。
贾珩抿了一口香茗,说道:“大姐姐这段时间在督促着宝玉进学吧?”
贾母轻笑了下,说道:“是大丫头督促着,宝玉这段时日大为进益,你问问他老子。”
贾珩看向贾政,却听贾政冷哼一声,淡淡道:“他以往也不是没有这般装模作样,不过几日,又是旧态复萌而已。”
贾母闻言,脸上笑容瞬间凝滞。
贾珩想了想,道:“老太太,这几天就让宝玉歇几天罢,也好往他舅舅家去吊唁,那边儿不能失了礼数。”
贾母:“……”
贾珩这话自是没有任何问题,但落在贾母这等宅斗高手的耳中,竟听出了一些讥诮,也不知是讥诮谁。
元春倒没听出丝毫异样,与那双温煦的目光相接,珠圆玉润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说道:“这几天,舅舅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原也是往舅舅那边儿看看的,明日,珩弟也会去的吧?”
这段时日,她也琢磨出府里的一些微妙来,珩弟和娘亲似因宝玉读书的事儿有一些误会,然后再加上她出宫的事儿,娘亲似也有些埋怨珩弟。
贾珩轻声道:“去看看罢。”
元春点了点头,倒也不再说其他。
贾母道:“时候也不早了,该用饭了,鸳鸯,让后厨摆饭罢。”
鸳鸯应了一声,遂吩咐婆子传饭。
众人也不再多说其他,开始在一旁小厅的几桌上用饭。
待用罢饭菜,贾珩说着失陪,然后随着薛姨妈以及宝钗去看薛蟠。
梨香院
厢房之中,薛蟠趴在床榻上,口中哼哼唧唧,一时间百无聊赖,听着外间熟悉的男子说话声,不由一喜,对一旁照顾自己的丫鬟同喜道:“快去看看。”
而话音方落,就见着贾珩与薛姨妈还有宝钗进入厢房之中。
薛蟠一见贾珩,铜铃大的眼睛中挤出几滴眼泪,道:“珩表兄,你可算是来了啊。”
闻听此言,贾珩都为之一愣,暗道,我和你很熟吗?
薛蟠这时侧着身子,似要起身,但牵动了伤势,痛哼一声,道:“珩表兄,兄弟身上有伤,恕不能行礼了。’
说着,竟然在床上拱手作揖起来。
这等不论不类的礼数,由薛大脑袋做出,着实有几分滑稽来。
贾珩一时无语,摆了摆手,说道:“文龙身上既有伤,先别乱动了。”
薛姨妈斥道:“身上有伤还乱动!”
宝钗吩咐着莺儿,给贾珩递上了一个绣墩,伴随着一股淡雅的香气袭来,近得贾珩身前,“珩大哥,坐下再说罢。”
贾珩看了一眼肌肤胜雪,腮若凝荔的宝钗,道了一声谢,然后坐将下来,问道:“文龙,身上还好罢?”
薛蟠叹了一口气,张嘴骂道:“那些球囊的,在后面射了一箭,好在那肉多,只是皮外伤,保住了一条命。”
贾珩轻声道:“文龙好好养伤,军职暂且不急,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文龙总会有机会大展宏图。”
薛蟠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忙道:“表兄,军职休要再提,如我舅舅,现在……哎,我是不想了。”
薛姨妈也在一旁说道:“珩哥儿,你文龙表弟可能不适合从军,我想着还是让他在家里帮着做些生意好。”
毕竟是贾珩指点的门路,这中途改易,总要和贾珩说一声,当然还是贾珩如今的地位作祟,还想着攀附、借势。
宝钗抬眸看向贾珩,柔声道:“荣华富贵,不可强求,哥哥经此一事,也知创业之艰险,还请珩大哥不要怪罪。”
贾珩转眸看向宝钗,轻声道:“薛妹妹之言在理,文龙既然不适从军,做做生意,顶门立户也是可行的,说来,妹妹之家原就是皇商,文龙若能于货殖之道有所作为,也算是承父祖之志了。”
薛蟠连忙道:“珩表兄说的是,我还是喜欢做生意,和气生财,不用打打杀杀。”
贾珩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珩哥儿,说来还有一件事儿要让你拿主意。”
宝钗抿了抿丹唇,杏眸之中闪过一抹无奈。
这才麻烦完人家,就没个空档,又……
贾珩默然了下,静静看向薛姨妈,说道:“姨妈请说。”
对上那一双平静目光注视,薛姨妈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上次珩哥儿派锦衣府的人过来查账,京里铺子营生大为改善,还要多谢珩哥儿才是。”
贾珩面色顿了顿,情知必有下文。
“可内务府也不知怎么了,说我薛家历年采办所供,多有以次充好,将要撤去我薛家的皇商供应的职事,而且还要追缴我家的银子,王府长史就带了几个小吏,往铺子里知会掌柜。”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内务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薛姨妈面有难色,说道:“就是今天一早儿,我急着寻你文龙表弟。”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内务府采办,办得是天家的差事,若有以次充好之举,往大了说,甚至有欺君之嫌。”
内务府,也就是忠顺王在管,这分明是见王子腾失了势,有意在动薛家了。
或许,还有试探于他的意思?
薛姨妈苦笑道:“宫里采办的物品,那敢儿乱动手脚?就是那些铺子里的掌柜也是紧着最好的买,反而是内务府,时常拖欠货银,铺子里每年从宫里也赚不了多少银子,但皇商的名头,这是祖宗打下的基业……总不能丢了。”
贾珩默然了下,问道:“此事,姨妈作何打算?”
薛姨妈正要开口,却听一旁的宝钗,蹙眉说道:“珩大哥,此事牵涉到宫里,非同小可。”
第三百二十四章 怅然若失的宝钗
内务府中交办的几乎都是皇家差事,在外人眼中,几与宫中天家无异。
贾珩听宝钗此言,想了想,道:“此事回头我让人问问,先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儿,再作计较。”
薛姨妈见着贾珩未一口答应,心头虽有些失落,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一而再,再而三麻烦于人,总有些说不过去。
薛姨妈笑了笑,道:“那也好,这里毕竟牵涉着王府还有宫里,珩哥儿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贾珩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此事,转而看向歪着大脑袋的薛蟠,说道:“文龙这几天,也好好养伤吧,不要到处游玩了。”
薛蟠笑了笑道:“多谢珩表兄关心,等我好一些,作个东道儿,还请表兄赏光。”
“再说罢,最近事务繁忙,不定有时间。”贾珩说着,沉吟片刻,说道:“天色不早了,姨妈也让文龙早点儿歇着罢。”
薛姨妈笑了笑,道:“珩哥儿,不多坐一会儿?”
贾珩道:“文龙刚回来,需得多歇息,不好多打扰了,再说我出去一天,也该回去了。”
薛姨妈点了点头。
宝钗这时忽地扬起端丽、丰美的脸蛋儿,轻声说道:“妈,我去送送珩大哥。”
薛姨妈倒没有多想,说道:“乖囡,去罢,外间冷,披上披风。”
宝钗“嗯”地应了一声,而后,领着莺儿,随着贾珩出了厢房。
二人行在梨香院往荣府的绵长游廊上,两侧廊柱上灯笼洒落一路灯火,照着一颀长、一娇小的人影徐徐而行。
身后丫鬟莺儿,提着灯笼,落后几步跟着。
贾珩手中同样提着灯笼,面色澹然,缓步行着,转眸看向宝钗,只见少女身姿丰盈,容色柔美,两道柳叶细眉下的杏眸正自瞧着自己,问道:“薛妹妹,似乎有话要和我说?”
宝钗闻言,迎着那廊檐晕黄灯火映照的削立脸庞,螓首点了点,纤声道:“珩大哥,因家里的事儿,一再烦扰珩大哥,颇是过意不去。”
贾珩轻声道:“亲戚亲里的,互帮互助,没什么烦扰不烦扰的,妹妹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
宝钗玉容微顿,莹眸流波,分明是听着一家人说着两家话,心绪有些复杂,轻声道:“虽言亲戚亲里互帮互助,但自入京以来,都是劳烦珩大哥,却没怎么帮着珩大哥,还有先前冷香丸,劳珩大哥寻太医院中的御医调配药丸,尚未谢过珩大哥。”
事实上,到贾珩如今的地位,薛家也不大可能帮衬着,不给贾珩添麻烦已是最好的帮助了。
“妹妹,见外了。”贾珩看着眉眼柔婉,糜颜腻理的脸蛋儿,盯着那双明亮清澈的杏眸,轻声道。
四目相接,宝钗杏眸躲闪开来,轻声道:“并非见外,而是多番叨扰,于心不安。”
贾珩笑了笑,说道:“妹妹若觉得过意不去,有空可多到我儿坐坐,陪陪你嫂子说说话,解解闷儿,旁得倒没什么事儿。”
宝钗“嗯”了一声,杏眸清亮,道:“珩大哥,我会的。”
贾珩转头看向那张彤彤灯火映照的白腻脸蛋儿,气质娴雅、柔美,杏眼明亮,正作一副认真之状,却不由失声笑了笑。
“嗯?”宝钗则被笑得迷糊,尤其那张清隽、冷峭的面庞,忽地一笑,似云开雾散,旭光乍现,弯弯眼睫颤了下,轻声问道:“珩大哥在笑什么?”
贾珩轻声道:“怪不得,东西两府里都说妹妹知书达礼,兰心蕙质,若是……”
说到此处,倒是沉吟下来。
宝钗闻听贾珩赞誉之言,芳心微颤,心底不免涌起欣喜,只是秀眉之下的莹润杏眸,却现出几分羞怯。
以贾珩如今年少有为的权势地位,再加上平日威严肃重惯了,赞誉之言自是有着不少分量在。
之前,山中高士晶莹雪,就让宝钗闲暇之余,每每品味其意,就失神良久。
只是宝钗对后面的“若是”,多少有些好奇,压下心头的欣然,问道:“若是什么?”
贾珩剑眉之下,清冷目光落在丰美娴雅的玉容上,轻声道:“若薛妹妹不为女儿身,或也能为官作宰,光大薛家罢。”
宝钗玉容怔了下,杏眸波光清漾,轻声道:“珩大哥过誉了,我对经济仕途也不大通,如论机敏,通达事务,三妹妹那才是巾帼不让须眉呢,现在在珩大哥身边儿历练,见识愈发了不得了。”
贾珩点了点头,目似朗星,清声道:“探春妹妹的确有英果慷慨之气,而薛妹妹温婉娴淑,人情练达,也是不遑多让的。”
宝钗被贾珩夸得白腻如雪的脸颊悄然爬上两朵红晕,藏在衣袖的手,不知何时攥紧着手帕,道:“珩大哥,真的过誉了。”
事实上,此刻贾珩的夸赞之言,如果抛开其为贾族族长以及身上的官爵光环,同龄之人,若作此“温婉贤淑”,就有几分别样的调戏意味。
而可叹停机德的宝钗,对少年有成的二品武官,说句不好听说话,原就没有多少抵抗力。
贾珩默然了下,感慨道:“只是这世道,对女子总要苛刻一些,我看妹妹少言寡语,藏拙守愚,虽也少了许多麻烦,可未尝也不快意罢。”
宝钗闻言,娇躯一颤,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年,杏眸中带着几分慌乱,竟有一种在眼前之人不着寸缕的赤裸之感。
只是转念一想,这等年轻俊彦,于宦海沉浮的少年权贵,原就善察人心。
看着那双莹润如水的杏眸,贾珩道:“妹妹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一时感慨而已,并无他意。”
他其实也只是见宝钗,试探了下。
宝钗一时默然,轻声道:“珩大哥说的是,若我不知不明也就罢了,偏我又读了书,知了事,明了理。”
贾珩闻言,默然了下,道:“然而,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随波逐流,浮浮沉沉。”
宝钗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对上那双沉静如渊的眸子,一时有些失神。
心头不知为何,想起了一句话,知音难觅,知己难求。
心头忽地涌起一股怅然若失。
其实二人此刻的对话,虽然谁都没有涉及具体事务,但其实都心照不宣。
而这也是贾珩与宝钗头一次独处闲谈。
贾珩称赞宝钗才情世高,懂事明理,但偏偏是女儿身,那结合着薛蟠的一些呆霸王事迹,就是家有愚兄,不能顶门立户,妹虽有才,却不好展露分毫。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抿了抿樱唇,欲言又止。
贾珩道:“妹妹,是个有志向,有见识的。”
其实,宝钗的那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就已见性情。
还有原著中元妃省亲之时,宝钗对宝玉说的,“上面那个穿龙袍的才是你姐姐呢。”
宝钗明眸微动,看着少年,轻声道:“生来女儿身,为之奈何。”
也是经常读着贾珩的三国话本,此刻半文半白之语,其实有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贾珩默然了下,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妹妹就送到这边儿罢,外面冷,仔细别着凉了。”
聊天就不能一直聊,就要有意犹未尽之感。
宝钗杏眸盈盈波动,抿了抿樱唇,轻声道:“那珩大哥慢走。”
贾珩“嗯”了一声,再不多言,提着灯笼向着宁国府而去。
望着远去的少年背影,一直待贾珩提着的灯笼光芒彻底不见,宝钗伫立着,心底那股怅然若失的心绪再次涌来,并有一股缱绻不散的孤独。
用后世的话,明明已经打开了谈兴,结果贾某人直接走了。
莺儿近前,轻声道:“姑娘,这边儿冷,回去罢。”
“嗯。”宝钗应了一声,也收起了心头的缠绵悱恻的心绪,在莺儿的相陪下,回到所居厢房。
“人送过去了?”薛姨妈问道。
“送回去了。”宝钗点了点头,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时,莺儿递上一杯香茶。
薛姨妈感慨道:“珩哥儿,人还是不错的,虽性子清冷了一些,但真正遇着事儿,也不是含糊。”
宝钗闻言,杏眸抬起,轻声道:“妈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说人不上心的。”
薛姨妈脸上现出不自然,道:“我那不是惦念着你哥哥嘛。”
宝钗目光失神片刻,眼底似倒映着方才的少年身影,轻声道:“人家能做得这般大官儿,心胸自是不同常人的。”
薛姨妈道:“可不是,刚刚和你哥哥说了会儿话,珩哥儿现在是愈发厉害了,这般年纪,就已官居二品,这下又受着宫里重用,以后前途愈发不可限量了。”
宝钗轻声说道:“说不得以后有封侯的一日。”
薛姨妈闻言,面色一顿,道:“这是怎么一说?”
宝钗道:“妈可知道冠军侯?”
薛姨妈:“???”
宝钗轻声道:“前汉时的人物,未及弱冠,就得以封侯,如按着珩大哥这般势头,再过三五年,纵为公侯也说不定。”
薛姨妈闻言,皱了皱眉道:“这……封侯不是容易的吧?这又不是开国时候了,再说你舅舅为一品武官,先前也没说封侯,可见封侯太难了,这都是没影儿的事儿。”
宝钗并不分辨,只是暗暗摇头。
她舅舅年过四十,方得起用,但前天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
薛姨妈说着,看向宝钗,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珩哥儿虽没有封侯,可这般年纪,也算是年少有为了,不想早早就成了亲,不然……”
宝钗被薛姨妈意有所指的话语,说得脸颊染绯,轻声道:“妈,珩大嫂子品容一等一的,人家两个也算是天造地设。”
薛姨妈道:“为娘也没有说不般配,只是珩哥儿媳妇真是福气好,找到了一个好夫婿,年纪不大,就这般大的官儿,乖囡比着人家也不差,将来也得找个好归宿才是。”
由不得薛姨妈没有这等感慨,纵观神京城中的年轻子弟,哪一个在贾珩如此年纪,位高爵显,薛姨妈如果不生出一些艳羡、嫉妒的念头,反而不合人情了。
只是贾珩家有娇妻,薛家之女自是不好去给人做妾。
“妈越说越不像了。”宝钗秀眉微蹙,嗔怪说道。
薛姨妈笑了笑,拉过自家女儿的手,坐在床榻上,说道:“又没旁人,咱们娘两个关上门说这些体己话,也不怕外人听了去,我的乖囡,这品容气质,一看也是个有福气的。”
宝钗芳心也有几分羞,道:“妈,纵说婚事,也需等兄长成家立业之后也不迟,我还像在妈身前再侍奉二年呢。”
薛姨妈丰润的脸盘儿上现着笑意,说道:“乖囡,过了这个年,你虚岁可就奔十五去了,不说即刻成亲的话,但先将亲事定下来,也是应当的,为娘知你是个心气高的,也不想将婚姻大事瞒着你,盲婚哑嫁,娘瞧着……宝玉是个仪表堂堂的。”
宝钗被说得心头一惊,秀眉紧蹙,急声道:“妈怎么会有这般想法?”
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自家母亲存了这个意,那她……该如何是好?
薛姨妈轻声道:“也是前个儿在你姨妈那边儿提及了这个事儿,只是宝玉的婚事,一向是老太太做主,却是有些难办,不过,你姨妈说,可先放出风声看看,你是什么意思?”
自待选失败之后,薛姨妈虽面上在意,但心思却活泛起来。
势要给自家女儿寻个好人家,不能等到事到临头再打饥荒。
有些事手快有,手慢无,目光逡巡一圈儿,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在了宝玉身上。
宝钗那张如梨蕊洁白无暇的脸蛋儿,苍白如纸,镇定着心绪,轻声道:“妈,咱先不忙这事儿,成不成?”
薛姨妈诧异道:“怎么说?”
宝钗凝了凝秀眉,杏眸闪烁着思索之色,说道:“一来哥哥的亲事才是要紧,成了亲,也就顶门立户,二来,我年岁尚小,在等一二年也不妨事的,不必要先定亲,以防变故,再无转圜之机。”
薛姨妈点了点头,倒也觉得宝钗说的有理,主要是宝玉心性未定,说道:“你说得也有理,还是要紧着你哥哥的事儿,他也十五六的人了。”
宝钗暗暗松了一口气,终究以祸水东引之法将此事搪塞了过去。
但薛姨妈的话,还是在少女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生出一股时不我待来。
她最多也就只能拖二年,过了年,她虚岁十五,再过一年,虚岁十六,那时,怎么都是要定亲事了的。
如果自家娘亲再提及宝玉之事,她要如何应对?
可……
宝钗心底幽幽一叹,不知为何,心湖中忽然倒映着一道颀长如芝兰玉树的身影,莹润如水的杏眸微微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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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诰命夫人
不提薛姨妈母女绸缪亲事,却说贾珩这边儿,穿过宁荣两府的夹道儿,自角门返回宁国府。
彼时,夜色低垂,冷风呼啸,迈步而入得灯火辉煌的内厅,正见着秦可卿和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围着一张八仙桌摸着骨牌,几人的丫鬟在身后侍奉着茶水。
而秦可卿身旁,香菱也歪着脑袋看着,双手交叠着,捧起巴掌大的小脸,水灵灵的眼睛观瞧着桌面上的骨牌。
见到贾珩回返,几人都是扭转过头,一道道或明媚、或灿然、或温婉、或动人的目光,投将过来。
秦可卿笑问道:“夫君,这是刚回来?”
说话间,起身,向着贾珩迎去。
贾珩笑了笑道:“在老太太那边儿用了会儿饭,后去姨妈院里坐了会儿,你们玩牌呢?”
秦可卿道:“用完晚饭,坐这儿打发时间。”
此刻尚在戌正时分,冬日本就天黑的早儿,秦可卿和尤氏、二姐、三姐用罢饭,就围拢在一桌抹骨牌。
转而问道:“夫君,今日不是去了午朝?听西府那边儿二老爷说,宫里赐了夫君蟒服,怎么一说?”
贾珩一边落座下来,接过晴雯递来的茶盅,说道:“酬定变乱之功,圣上赐以蟒服,加锦衣卫都督,明日应有圣旨降下了。”
从贾珩口中得了确信,秦可卿粉面之上流溢着几分欣喜之色,轻声说道:“蟒服,这是一品官儿才可穿的官袍吧。”
尤氏笑着接话道:“一品官儿也未必穿得上,这是宫里的恩典,记得我刚过门时,那时西府的国公爷尚在,受着宫里器重,蟒服加身,起居八座。”
贾珩摆了摆手,说道:“比起国公爷还差得远。”
蟒服赐来的,又非郡王,人直接就可穿团章圆领蟒袍。
尤氏目中蕴着笑意,轻声道:“珩哥儿年岁尚小,建功立业尚有不少机会,来日纵是封爵公侯,甚至郡王也是有的。”
此言一出,尤二姐、尤三姐美眸顾盼生辉,不错眼珠地盯着贾珩,早已心绪起伏。
贾珩道:“军功封爵以郡王,太难了,开国以来,唯有四位异姓郡王,无不是立大功于社稷,与太祖名为君臣,实为兄弟,或许收复辽东、覆灭东虏才有机会罢,此事不可强求。”
秦可卿笑意盈盈,轻声道:“夫君说的对,荣华富贵,命中有数,不可强求。”
尤氏点了点头,看着一旁的秦可卿,心头涌起艳羡。
贾珩道:“如今圣上欲对北边用兵,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正是奋武作为之时,多的不敢说,为后世子孙挣一份儿传之后嗣的家业,还是可行的。”
见着那少年面容之上,难得一见的雄心壮志,一道道目光,都见着痴迷。
贾珩冲三人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先玩牌罢,时间还早儿,我也去书房看会儿书。”
明年春三月,他其实还是想去下下科场。
秦可卿嫣然一笑道:“那夫君去罢。”
尤三姐开口道:“珩大爷,我写好的十五回目,已让人送到书房中,还请大爷帮着雅正。”
因着贾珩年岁实际还要小尤三姐一些,尤三姐倒不好跟着西府的探春、黛玉等人一般,唤贾珩为珩大哥。
贾珩道:“那我看看,如果可行,择日刊版印刷。”
尤三姐点了点头,目送着少年远去。
贾珩向着内书房而去,坐在梨花木制的靠背椅上,烛火拨亮,通明如昼。
忽地就闻着阵阵幽香传来,抬眸之间,就见晴雯扭着水蛇腰,端上茶盅,娇笑道:“公子,用茶。”
贾珩正拿起一摞经义解读,随意翻阅着,对着晴雯笑道:“放手边儿就好了。”
“嗯,是公子。”晴雯应了一声,将煮好的碧螺春放在一旁,近得书案之前,捏着手帕,转眸看向贾珩掌中的书。
贾珩抬眸看向晴雯,轻声道:“你看得懂?”
晴雯笑道:圣贤经义文章,我自不大懂,倒也拿着翻过,可也不知为何,一看这书就昏昏欲睡,也就公子,才有这般大的耐性。”
说着,近得贾珩身后,以纤纤小手捏着肩膀。
贾珩凝神看着书,轻笑道:“力道不错。”
心头暗道,无怪乎在读书人眼中,红袖添香夜读书,是何等向往。
贾珩看了一会儿经义,只觉艰深晦涩,倒也觉得神思困倦,不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忽听耳畔一动,晴雯的娇俏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莺啼婉转的酥媚,“公子累了罢?”
贾珩道:“屋里地龙燃着,坐了一会儿就有些犯困,你去点根熏香去。”
说着,端起一旁的茶盅,呷了一口,提了提神。
晴雯微微垂下螓首,脸颊绯红如火,一双狐媚的眸子秋水泛波,轻声道:“公子,倒不用点香,我有法子,可让公子提神呢。”
贾珩怔了下,皱了皱眉,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晴雯也不答话,蹲下身来,少女娇小玲珑、青春美好的柔软身段儿,恍若依依杨柳,此刻晴雯外着翠色袄裙,秀发以一根红鬙束着,彤彤如火的红色,好似映照着敢爱敢恨的性情。
贾珩面色一顿,察觉有异,凝眉说道:“晴雯,你……别闹。”
他道是怎么提神……
然而,晴雯却不回应,手指灵巧,忙碌起来,而后埋下螓首,秀郁青丝垂下。
贾珩目光微凝,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拿起一本演义之类的书稿看了起来,他觉得此情此景,再去读经义文章实在是有些“斯文败类”。
正是尤三姐所写的隋唐话本,已有十五回目。
而正看着第二回目,隋主杨坚临幸尉迟炯的孙女尉迟贞,不得不说,尤三姐的文字还是可以的,辛辣滚烫,活色生香。
贾珩面色涌起一抹古怪,伸手将晴雯垂下脸颊的秀发,撩至耳畔,那张愈见狐媚的脸蛋儿,借着灯火映照,早已彤彤如红霞层染,一直蔓延至娇小玲珑的耳垂。
许久之后……
贾珩看向晴雯,将倒好的清茶,斟好一盅,递给晴雯,轻声道:“你呀……”
他觉得是不是解锁了晴雯的某种兴致。
风流灵巧招人怨,这判词,说的明明是女红之艺,而非口舌之能。
但晴雯明显是个有天赋的,拢共也没几次,从生涩到娴熟,突飞猛进,游刃有余。
晴雯一边喝着香茶,一边垂下螓首,脆声道:“我想服侍公子,可公子也不纳我。”
贾珩递过一方手帕,让晴雯擦着嘴,道:“不是和你说了,等过了年,你慌什么。”
晴雯微微撅起莹润泛光的红唇,怏怏不乐,思忖道,原来前面有个尤家二姐、三姐,现在又来了个香菱,眼见公子身边儿人越来越多,等纳她之时,尚都不知排到第几了。
贾珩揉了揉少女的刘海儿,笑道:“好了,去罢,我也需看会儿书了,嗯,将窗户开开,将熏香点了。”
内书房,算是比较私密的个人书房,平时少有人来,也就探春时常过来。
晴雯“嗯”了一声,扬起一双媚眼如丝的眸子,俏声道:“公子一会儿有事儿了唤我。”
“嗯,去罢。”贾珩笑了笑,说着,然后继续拿起尤三姐送来的书稿随意翻着,此刻还真如晴雯方才所言,提神醒脑之后,心神清明。
将尤三姐所写书稿大略翻完,整体而言,写得还不错。
贾珩又是翻起一本时文制艺的讲解,继续阅读起来,一直看到子正时分,贾珩才觉得神思倦怠,离了书房,向着所居卧室而去。
秦可卿院落中,灯火还亮着,进入厢房,见到在绣榻上侧坐着看书的秦可卿,贾珩道:“怎么没睡呢?”
秦可卿轻笑道:“看会儿医书。”
贾珩拥住玉人,由宝珠除着鞋袜,用木盆洗着脚,轻声道:“快过年了,过两天,唤上学堂里的鲸卿,一同去岳丈大人那边儿看看。”
秦可卿放下书本,将螓首依偎在自家丈夫的肩头,说道:“爹爹上了春秋,我寻思着是不是可以致仕,享享清福可。”
贾珩道:“看看岳丈他老人家的意思,上次去和岳丈见了一面,看他的意思,还是想继续为官的。”
秦业年岁也有六十出头,按说也快到了致仕之龄。
夫妻二人随意说着话,夜色渐深,秦可卿微微垂下目光,柔声道:“夫君,天色不早了,歇着了罢。”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揽过食髓知味的玉人,放下帏幔,只有一念,得亏是年轻,否则,身子这样折腾,真顶不住。
玉兔西落,金乌东升。
翌日,天光大亮。
尤氏所在的院落中,尤氏正在梳妆镜前由着丫鬟梳着头,镜中倒映着那张温宁、静美的脸蛋儿,眉梢眼角透着慵懒、丰熟的气质。
身后,尤二姐、尤三姐百无聊赖说着话。
忽地,外间丫鬟银蝶挑帘进了厢房之中,有些气喘吁吁。
尤氏转过头来,凝眉道:“大清早儿的,怎么这般慌慌张张?”
银蝶道:“太太,尤老太太来了。”
尤二姐秀美玉容上现出讶异,惊喜说道:“娘她来了?”
尤三姐美眸中同样现出一丝疑惑,心头甚至有些慌乱,她明明和家里说,不让往宁府来,怎么还……
尤氏玉容微顿,心头叹了一口气,问道:“人现在在哪儿呢,我去见见。”
银蝶道:“这会儿人在后厅,正好遇上了打熬身子骨儿回府的大爷,正说话呢。”
尤氏闻言脸色倏变,娇躯颤了下。
不仅是尤氏脸色一变,尤三姐心头也咯噔一下,道:“大姐,咱们去看看罢。”
尤氏点了点头,道:“现在就去罢。”
内厅之中,此刻,贾珩正襟危坐,着家居长袍,手中端着一杯茶盅,目光平静地看向尤老娘,道:“尤大娘,尤嫂子还有二姐儿、三姐儿一会儿就过来。”
尤老娘年过四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皱纹,不过依稀见着年轻时的风韵,也不知是不是为进国公府,特意换了一身浅蓝色衣裳,头上带着金钗头饰。
见着对面剑眉朗目,气质英武的少年,尤老娘脸上的褶子仿若要笑开花,说道:“早听着二姐、三姐说宁府里出了个了不得的少年英杰,今儿见着,可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贾珩道:“尤大娘过誉了。”
对尤老娘,他也谈不上什么偏见。
尤老娘看着对面气度沉凝的少年,目色一动,暗道,怪不得那两个小蹄子舍不得回去,若她年轻个十几岁,见得这俊俏的小郎君,只怕也欢喜得合不拢腿儿。
“而且眼前这少年,可是朝廷的二品武官儿,年少有为,更是了不得。”
瞧着尤老娘愈看愈是满意,有意问道:“二姐儿和三姐儿在这住着,没少给珩大爷添麻烦吧?”
贾珩怔了下,想起尤二姐、尤三姐,说道:“二姐和三姐两个,端庄大方,乖巧懂事,倒未添什么麻烦。”
尤老娘闻言,脸上笑意繁盛,心头不由更为欢喜。
而在这时,却听得珠帘哗啦啦响起,伴随着环佩叮当之声,香风临近,尤氏、尤二姐、尤三姐进入厅内,尤氏三姝朝着尤老娘齐齐唤了一声“娘”。
尤老娘笑着起身,拉过两个小姑娘的手掌,道:“好,好,有段时间没见,二姐儿、三姐儿是愈发出挑儿了。”
此刻见着三个妆容艳丽,养尊处优的自家女儿,脸上的喜色也止不住,只是目光在二人眉梢眼角留意了下,见着眼角未开,心头不由现出狐疑。
暗道,这怎么一回事儿?
她还以为二姐和三姐,已和这珩哥儿成就好事,可看这架势,似有些不对……
母女几个寒暄着。
贾珩道:“尤大娘,你们先聊着。”
说着,离座起身,他并不想听这些家长里短。
尤老娘笑道:“珩哥儿,你先去忙,我们娘几个在这儿说话就好。”
待贾珩离去,尤老娘团团转着打量着尤氏、尤二姐、尤三姐,笑道:“了不得了。”
尤三姐蹙眉问道:“母亲过来这是?”
尤老娘笑了笑,说道:“过来看看你们,见着你们在这儿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在这儿好好伺候珩哥儿,不要使小性子,早些诞下一男半女来……”
尤二姐乖巧一些,柔美眉眼间现出几分羞喜之意,打断道:“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三妹在这儿不过是陪着大姐住几天,可不是人家的妾室。”
尤老娘笑道:“都一样,你们两个,迟早的事儿。”
她这两个女儿,生的花容月貌,颜色姣好,哪里是常人有福气消受的,也就方才那等少年。
尤二姐被说得面红耳赤。
尤氏叹了一口气,道:“娘,二姐儿和三姐儿的事儿,咱们自家私下说说就是了,人家府里还有女主人呢,再恶了人家。”
尤老娘笑了笑道:“是这个理儿,怎么不见那位秦大奶奶?”
“这会儿还在后院罢。”尤氏轻声道:“人也是温柔和平的,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品容、气度、出身也是一等一的,娘一会儿若是见着说话,别失礼了才是。”
尤老娘笑道:“怎么会?我爱她还来不及呢。”
她两个女儿的幸福,有一半都要落在这位秦大奶奶身上,怎么敢开罪人家?
几人正说话间,果然听得环佩叮当之音响起,秦可卿从廊檐外而来,分明也得到了尤老娘登门拜访的信儿,作为女主人自要过来招待,一进厅中,笑道:“这位想来就是尤大娘了罢。”
尤老娘一见来人,仰头望去,就是一惊。
原本以为自家女儿已是少有的绝色,但见着来人,却是心头狂跳,暗道,这难道是画上的仙女,一颦一笑,身娇音软,简直让人骨头都要酥了。
连忙起身上前,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意,唤道:“秦大奶奶,老身这厢有礼了。”
秦可卿此刻一袭盛装华裙,雍容华美,高高挽起的云鬓上,珠环翠绕,款步步入厅中,脸上挂着二月芳菲的旖丽笑意,伸手搀扶着,道:“尤大娘折煞我了,快坐。”
几人重又寒暄着说话。
尤老娘与秦可卿笑着交谈,脸上明显见着局促,主要是心虚,自家女儿想着爬人家男人的床。
“二姐、三姐在贵府上,没少叨扰。”尤老娘客气道。
秦可卿笑道:“二姐,三姐在这儿陪我说话解闷儿,情同姐妹,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尤老娘闻听此言,心头一喜,道:“我这两个女儿,二姐是个文静的,三姐性子泼辣了一些,但心地却是良善的。”
秦可卿嫣然一笑道:“夫君也时常这般说,两位妹妹都是金玉般的品格。”
尤老娘脸上笑意愈发灿烂,每一个褶子都恍若都要笑开。
而一旁的尤三姐,听着那温婉娴淑,落落大方的女子,与自家母亲亲近自然地交谈,明眸波光点点,暗道,这样的女子为大妇,她是服气的。
忽地,就在秦可卿与尤老娘话着家常之时,外间婆子来报,宫里内监传旨。
正在说话的几人,都是一愣。
秦可卿知多半是宫里为自家丈夫加衔、赐服的圣旨,并不意外,艳若桃李的脸上笑意绚丽,道:“宝珠,去通知大爷,就说宫里的圣旨来了。”
一旁的尤老娘,却不知是福是祸,脸上神情惊疑不定,将一双疑问的目光投向尤氏。
尤氏轻声道:“这是好事儿,前日珩哥儿立了功劳,宫里的封赏到了。”
尤老娘转忧为喜,道:“这可是大喜事儿了,我今儿算是来着了,也能涨涨见识。”
暗道,真不愧是公侯豪门。
贾珩这会儿尚在书房之中,闻听宫中内监传旨,倒也不意外,迎至仪门,果见大明宫内相戴权在一众内卫的簇拥下过府传旨,只是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的内监,手中各自端着装有官袍的盒子。
许是御赐的蟒服、腰带、官靴等物。
戴权笑呵呵,手举圣旨,高声道:“一等云麾将军接旨。”
“微臣接旨。”
贾珩即刻着人焚香设案,按着接旨流程准备。
之后,伴随着尖细的声音响起,崇平帝对贾珩的嘉勉旨意也终于降下。
旨意内容倒是简单,无非简述贾珩沉着应对,平定变乱,护佑神京安宁,朕心甚慰的意思,而后,加贾珩为锦衣卫都督,赐穿蟒服的特旨恩典。
“臣谢圣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珩行礼而拜,高声谢恩后,正要起身,却听戴权道:“云麾将军慢起,圣上还有一封旨意是给贵府女主人的。”
贾珩闻言,就是一愣,抬头看向那内监,道:“公公,这是?”
戴权笑道:“圣上皇恩浩荡,诰封贵府女主人为二品诰命夫人,云麾一并接领了罢。”
因都是熟人,戴权也不大想折腾,直接传旨给贾珩了事,原就是崇平帝昨天下朝之后,回到后宫多少,与宋皇后聊起前朝之事,宋皇后的提示,若遽然不可一再封赏,或可施恩于贾珩妻子。
崇平帝欣然纳之,遂又传了口谕,由内阁再拟一封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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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自己梦寐以求,别人唾手可得
“臣谢圣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珩接了圣旨,拱手谢恩。
陈汉在诰命夫人的典制上,承袭宋明之制,一品、二品诰命夫人,三品诰命淑人,四品诰命恭人,五品诰命宜人,六品安人,七品以下则统称孺人。
一品至五品用之诰命,六品七品用之敕命。
所以如王夫人就为诰命宜人,而贾母自不用说,为一品诰命太夫人,而贾赦之妻同样是诰命夫人。
戴权笑道:“贾云麾,圣上临行前嘱托,让云麾再接再励,好好协助李阁老治军、整军,待功成之后,再为先令堂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这其实是提醒贾珩,不需固辞改封,如再立殊功,可为九泉之下的母亲追封诰命,最好是一步到位,直接加封一品太夫人,真正做到福泽阴土,光宗耀祖。
而这一切需要贾珩好好整顿京营军务,这算是给贾珩面前晃着的一根胡萝卜。
贾珩先前就有感,如今这步境遇,除非立有殊功,才得封五等爵,否则,之后的加封,基本就是官职、权位的调整,或者恩荫妻子。
贾珩接了圣旨,看向戴权,道:“戴公公,不妨至厅中一叙,喝杯香茶再走。”
戴权笑了笑,说道:“贾云麾,杂家还要即刻往宫里复命。”
贾珩心头微动,若有所悟。
随着他权势愈炙,并管着五城兵马司、京营,锦衣府等诸多要害部门,再想和戴权保持如先前的关系,对戴权与他其实都不是一件好事儿。
贾珩道:“那公公慢走。”
戴权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其他,吩咐着一众内卫将赏赐贾珩的蟒服,递给贾府的仆人,而后离了宁国府。
贾珩拿着两封圣旨,返回后宅。
后院之中,厅中,秦可卿正和尤氏、尤二姐、尤三姐陪着尤老娘说话,不过众人的心神其实大部都落在前院。
就在这时,瑞珠从外间跑来,脸上喜气洋洋,笑道:“奶奶,大爷过来了,奶奶,双喜临门啊。”
瑞珠虽听得前院一言半语,但这是分明是等着贾珩回来通报喜讯,并没有直言秦可卿被朝廷敕封诰命夫人的事儿。
“双喜临门?”尤氏喃喃说道,与自家妹妹尤二姐、尤三姐交换了个眼色,似在疑惑,双喜是喜从何来?
尤老娘同样是面面相觑。
秦可卿心头一喜,正要起身相迎,却听着一阵脚步声,分明是贾珩已挑开棉被帘子,步入厅中,手中赫然拿着两封圣旨,明黄色绢帛、黑犀牛角轴,清隽面容上,如沐春风。
“夫君?”秦可卿上前唤道,桃红芳蕊的玉容上,见着轻快、欣然。
尤氏、尤二姐、尤三姐以及尤老娘,则紧紧盯着在那少年掌中的圣旨上。
尤其是尤老娘,目中闪亮,看着那气度威严的少年,眼中满是丈母娘看女婿的神采,越看越喜欢。
贾珩道:“夫人,恭喜。”
原来夫人或是一种敬称,但直到此刻,这声“夫人”才算实至名归。
尤氏美眸叠烁,丰润、艳冶的脸上,隐有几分明悟之色涌动。
秦可卿心头也隐隐有几分预感,问道:“夫君,我何喜之有?”
贾珩道:“蒙圣上厚爱,特旨诰命,封你为二品诰命。”
秦可卿闻言,娇躯轻颤了下,只是似二月芳菲的明媚玉容上,还保持着镇定,道:“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
可能不是这时代的人,无法理解诰命夫人对女人的意义,诰命夫人几乎是来自皇权的最高认可,荣耀无上。
尤其是秦可卿满打满算,过门也没有多久,原来还只是闺阁中的二八少女,突然一下子就二品诰命了。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秦可卿心头说不出的隐忧,烟消云散。
原本就担心随着贾珩的地位、权势水涨船高,而她为小官儿之女,已有些不匹配丈夫的身份地位。
这个正妻之位当初也经过一波三折,差点儿退婚了去,每念及此,心底就有些发虚。
其实,此事贾珩早已忘记,但秦可卿却难以释怀。
尤老娘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了,哎呦呦,我今儿个也算是开了眼了,一天两道圣旨,夫妻同封,传扬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这位曾在风月场中久经厮杀的妇人,自是很会说话。
秦可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尤大娘说笑了,这次还是蒙了夫君的恩眷。”
尤老娘笑道:“珩哥儿媳妇儿,咱们女人可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得个如意郎君,跟着享受富贵荣华,也是自己的福气和本事。”
言及此处,不由偷瞧了一眼自家女儿,她大女儿原来也是诰命淑人,但却因为女婿贾珍牵连,连诰命淑人都被拿了去。
尤氏脸上同样挂着浅浅笑意,只是若细心去看美眸中可见黯然,听着自家母亲的话,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至今记得圣旨封她为诰命的场景,高兴的一天一夜没睡着。
但谁能想到,会到现在这步?
贾珩将手中的一道圣旨给予了秦可卿,温声道:“这圣旨,你可放好,诰命大妆,下午礼部会着女工赶制。”
秦可卿面色郑重地接过圣旨,玉手的颤抖终究出卖了激动的心情,轻轻点头道:“嗯。”
想了想,问道:“夫君,圣上可有说,婆婆那里……”
贾珩道:“圣人自有安排,好好收好圣旨吧。”
秦可卿点了点头。
而就在宁国府,贾珩接得两封圣旨之时,秦可卿被封二品诰命夫人的消息,也如一阵旋风般传遍了东西二府。
荣庆堂
贾母刚刚用罢早饭,在凤纨、王夫人,薛姨妈、宝钗、元春、迎春、探春、黛玉、湘云的陪同下说着话,比起往日欢声笑语洒满每一个角落,今日的荣庆堂,气氛多少有些沉闷。
因为,今日正是贾府往王子腾府上的吊唁之期,设祭棚路祭,以示缅怀意。
如宝玉、贾环皆已在梦坡斋贾政处等候,同时东路院中的贾赦、贾琏俱在,这些是荣府的亲眷。
贾母嘱托道:“大丫头,你等会儿随着你姨妈一同过去,看顾好你妹妹。”
因为元春是王子腾的外甥女,虽很早就送进了宫,与舅妈赵氏没有多少感情,但按着礼数也当去往吊祭。
倒是王夫人,昨日因惊吓,做了一夜噩梦,今日身子反而有些不大爽利,今日倒不再去。
至于湘云、迎春、黛玉、探春因年岁太小,贾母担心再受了惊吓,就不让往王子腾府上去了。
元春点了点螓首,脸蛋儿温柔静默,道:“老祖宗放心,我会看顾好妹妹的。”
王夫人脸色见着几分苍白,道:“大丫头,你照看着宝玉,别往西院去了。”
元春郑重说道:“娘,我记下了。”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唉,实在太惨烈了一些,我昨晚都做了一夜噩梦。”
凤姐说道:“太太不是着人在城外寺庙中寻了一个尼姑,听说十分灵验。”
王夫人轻声道:“那牟尼院的主持上个月圆寂了,留下一徒,名唤妙玉,正在手抄贝叶经悼念亡师,也不知有其师几分本事,打发了人去请,现已应允了,这两天就过府帮着超度。”
凤姐点了点头,遂不再问。
众人正说话间,忽地,外间一个婆子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轻声说道:“老太太,太太,有喜事儿。”
王夫人:“???”
凤姐柳梢眉倒竖,丹凤眼厉芒闪烁,骂道:“你个不长眼的老东西,胡吣什么?”
这一屋人正说着舅老爷家的丧事,这老虔婆偏偏又说什么喜事?
那婆子“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东府里来了宫里的公公,刚刚传了圣旨,封了珩大奶奶诰命夫人。”
王夫人面色倏变,只觉心口发闷,一口气没上来,身子竟晃了晃,好在靠在椅背上,倒不显分毫。
王夫人目光阴沉,心头涌起一股愤懑。
诰命夫人?珩哥儿媳妇?
这……如果没有猜错,应是宫里平乱酬功的恩典殊荣了。
昨天她往自家兄长府上,就听着王义外甥说的一番话,颇有道理。
王家落得如今这田地,有一多半都怨那位珩大爷。
其人管领着五城兵马司的一众兵丁,却没有看护好王家宅邸,拦住那些乱兵,致使被乱兵冲上家宅,而后这贾珩,又往京营抢走了自家兄长将功补过的机会,这才得以露了大脸。
否则,王家又怎么会阖家殉难,而她兄长还被免去了京营节度使之职?
贾母这边儿浑然不知王夫人心头的嫉恨,面带喜色,问着那婆子道:“有没有说几品诰命?”
这昨晚只说封赏珩哥儿,却没有听到此信。
“说是二品诰命。”那婆子说道。
众人闻言,面色微震。
凤姐檀口微张,喃喃道,二品诰命?这……除老太太以外,东西两府论起地位尊崇,就数着她了吧?
凤眸中波光闪闪,心头涌起一股嫉妒与酸涩交织的情绪。
作为因性情投契而和秦可卿相交的“闺蜜”,自然对秦可卿被封为诰命夫人、荣耀加身感到欣喜,但心头的酸涩以及嫉妒,也免不了。
后世尚有,希望朋友过的好,但不希望朋友过得比自己好。
这就是人性。
元春面带恬然笑意,柔声道:“珩弟原为二品武官,如封妻诰命,自也是二品诰命夫人的。”
探春、黛玉二人脸上带着一丝淡淡喜色,算是为着自家嫂子由衷欣然。
薛姨妈、宝钗,脸上则见着异色,宝钗杏眸闪烁,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二品诰命夫人,可以说是多少女子一辈子都求不来的风光,花钱都买不来。
如薛姨妈,嗯,敕命孺人都不是。
而李纨目光失神,思绪翻飞,这位寡居在家的妇人,着兰色襦裙,不施粉黛,气质淡雅,耳垂上的耳饰也不见艳光丽色。
诰命夫人,她拉扯着兰儿长大,希望兰儿科举入仕,出人头地,除了让儿子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外,可不就是为着一个诰命夫人?
自己梦寐以求,然而……别人唾手可得。
想那珩哥儿媳妇,才多大?
饶是李纨枯木槁灰,不理外物,心头竟也涌起一股酸涩。
贾母敛去脸上的喜色,看着心思各异的几人,凝眸看向凤姐,道:“等会儿你们去那边儿看看,别耽误了往宝玉舅舅家吊唁。”
这会儿贾母还是顾及着王子腾家中的祸事,没有大声谈笑,这是出于基本的礼节。
待这股欣喜、艳羡、嫉妒的氛围稍稍散去,凤姐轻声道:“那老祖宗,我们先往舅老爷家去了。”
贾母点了点头,摆了摆手道:“去罢。”
王夫人则以身子不爽利,领着金钏、玉钏、彩霞、彩云,返回自家院落……怄气去了。
等人走得差不离儿,过了一会儿,贾母又道:“鸳鸯,领着林丫头,云丫头,探丫头往东府,随着老身去见见珩哥儿媳妇儿。”
因为册封诰命以后,逢年过节要进宫向宫里的皇太后、皇后请安,诸般礼仪都需注意。
贾母出于好意与喜爱可卿也好,出于凑热闹驱散着王家丧事带来的闷闷氛围也罢,领着一众莺莺燕燕望着宁国府而去。
回头再说贾珩这边儿,自接了旨意,尤老娘笑意满面,在秦可卿身旁不停说着讨喜的吉利话。
贾珩则将圣旨封存好,等下准备前往锦衣府。
不多一会儿,外间婆子来报,贾母以及李纨、探春、迎春、湘云、黛玉等人一同过府而来。
秦可卿与尤氏三姝并尤老娘,连忙出迎。
贾母在鸳鸯、琥珀等丫鬟的簇拥下,进入厅中,见到秦可卿,亲切唤道:“珩哥儿媳妇儿。”
说话间,上前道喜。
秦可卿笑道:“老太太,怎么好劳烦你亲自登门,孙媳妇儿该去拜访您才是呢。”
贾母笑道:“谁来谁去都是一样的,顺便过来走动走动,老身听说了,你封了诰命,就想着和你好好说道。”
秦可卿拉着贾母的手,让这位老封君坐在上首,笑道:“正要和老太太请教的。”
其实宁府里,尤氏也曾为诰命,但被褫夺后,秦可卿反而不好去问尤氏,以免勾起伤心事儿。
贾珩静静看着贾母与自家媳妇儿说着诰命夫人进宫面见皇太后、皇后的礼仪,而一旁的黛玉和探春坐将过来。
湘云笑道:“珩哥哥,宫里赐了你蟒服,怎么不见穿呀?”
贾珩转头看向湘云,笑道:“这会一没上朝,二没坐衙,穿那个作甚?”
湘云笑道:“我长这么大,也没见着蟒服长什么样,也不知珩哥哥穿着会怎么样?”
贾珩笑道:“等穿了,让云妹妹看看?”
探春、黛玉闻言这话,都轻轻笑了起来。
贾母和秦可卿说了会儿话,转头又看向尤老娘,笑问道:“这位是?”
尤老娘连忙上前问请安,笑道:“老太太,您不记得我了”
贾母看了一眼尤氏姐妹,转而又看向尤老娘,心头微动,面上笑意竟是淡了几分,说道:“记得,这是那阵风,把老亲家吹过来了。”
尤老娘笑意盈盈,说道:“自是喜风,过来看看女儿,还有珩哥儿……”
尤氏连忙笑着打断道:“老太太,快过年了,我娘惦念着二姐儿和三姐儿,就过来看看,这不刚才还说呢,瞧着朝廷封诰命夫人,真是不虚此行了呢。”
贾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容色妖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尤氏双姝,又看了一眼贾珩,倒也猜出几分缘由。
两个黄花大闺女,一直在府上,珩哥儿说纳吧,也没个准信,说不纳吧,又这般收留着,这尤家人分明是着急了,想问个态度来了。
而在贾府因为赐蟒服、封诰命而沉浸在喜悦,锦衣府,镇抚司衙署之中,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坐在书案之后,面色阴沉地看着掌中的一纸调令。
其上,赫然是兵部出具的一份儿公函,兹令北镇抚使仇良调任北平府经略安抚司,刺探东虏敌情,而印鉴一栏赫然题着当朝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
这是一份儿由内阁阁臣,属意兵部签发的公文,旨在调仇良听调于打北平府经略安抚司军情司的副都知事,帮助刺探东虏情报。
对面坐着的陆敬尧,笑道:“仇都尉,可知这调令是谁的手笔?”
仇良脸色冷硬,硬邦邦道:“卑职不知陆大人的意思?调令之上,清晰载明,武英殿大学士奉圣上之命,抽调精干,筹建经略安抚司,以御东虏。”
心头也不由涌起一些懊悔,他好好的办京里的差事不行,非要掺合到北疆之事。
现在好了,在神京城中当镇抚使当得好好的,现在被外调出去。
陆敬尧嘿然一笑,道:“仇都尉兢兢业业任职,本官是非常佩服的,但想要一展抱负,但凭着一腔忠勇之血,是不行的。”
镇抚使仇良脸色变换,道:“陆大人想要说什么。”
陆敬尧笑道:“仇都尉不会不知,这帅司构架是出自贾某人手里吧?”
仇良眼睛眯了眯,冷哼一声,说道:“陆大人,你不会说是贾云麾将卑职由中枢调往边塞吧?”
“难道不是吗?”陆敬尧笑了笑,道:“本官可知得细情,正是那姓贾的,将仇老弟举荐给了李阁老,这才让兄弟调到北边儿,这出去容易,想要再回来就难了,那时,锦衣府还有仇老弟的位置吗?”
仇良闻言,虎目之中迸射凶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陆敬尧阴声道:“如今此人加封了锦衣都督,又带着天子剑,对锦衣事务插手愈深,不日,这锦衣府已无我等老人的立足之地了。”
仇良目光阴了几阴:“陆大人,为何要和卑职说这些?”
陆敬尧笑道:“本官是觉得仇老弟是个人物,如果不是被小儿嫉贤妒能,也不至落得流放北平的田地。”
仇良皱了皱眉,沉声道:“既上官有命,卑职只能听命行事,纵是往北平府又如何,某家一定还会建功立业,返回神京!”
“老弟好志气!”陆敬尧笑了笑,道:“只是纵做出功劳来,也要京里有人记得才行啊,仇老弟,我瞧着你在京里也没个说话的人。”
仇良眯了眯眼,冷哼一声,道:“原来陆大人是为某些人做说客来了,我等天子亲军,从不私相授受,陆大人还是请回罢。”
“看老弟脾气倔了不是,天子亲军,自是要为天子效犬马之劳,但起码天子也要记得你我才是。”陆敬尧道:“你看那掌刑千户曲朗,数月之前,不闻一名,自为那姓贾的鞍前马后,这才多久的光景,就节节而升,只怕老弟这个镇抚使,就是某人为给他铺路,才发配了老弟的。”陆敬尧压低了声音,拱火儿道。
仇良嘴角上的肉挑了挑,显然被挑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
他对这次迁调于北,心头就隐隐有些猜测,如论得罪人,也只是那位最近风头正劲的贾云麾了。
陆敬尧看着仇良面上现出思索,笑了笑,道:“老弟可慢慢想,什么时候想通了,本官领你去见一个人,有其人在,再以老弟的才干,在北边儿立下功劳来,想要重回锦衣,执掌大权,不过反掌之间。”
说着,也不多留,起身告辞。
这位锦衣同知原本之意就是给仇都太尉提前埋下一粒种子,为来日牵线搭桥再作铺垫。
待陆敬尧离去,仇良“嘭”地一拳捶在桌面上,目光阴鸷,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头的愤怒。
都给他等着,等他从北边建功回来,再作计较。
山不转水转,他就不信,那位能一直步步高升,总有一天犯在他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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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宁国府
厅中,喧闹声不时响起,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有一种荣庆堂的既视感。
贾母与秦可卿叙说着关于各家诰命夫人,入宫请安的规矩以及一些注意事项,秦可卿在一旁凝神听着,桃花芳蕊的脸蛋,明媚嫣然。
贾珩则在一旁和黛玉、湘云、探春说话。
探春道:“兄长,今儿是要往衙门去罢?”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要往京营善后,另外还要去锦衣府一趟,五城兵马司那边儿事务已交给范先生,若得录事抄报,你帮我看看。”
探春眉眼弯弯,笑着应了一声。
贾珩看向黛玉,问了下起居饮食,黛玉轻声回着,一旁的紫鹃出言补充。
贾珩问道:“妹妹,姑父这两天可曾来信?”
黛玉摇了摇头,一双莹润如秋水的明眸,似有几分愁郁。
贾珩轻声道:“我回头往锦衣府问问,再和妹妹说。”
黛玉“嗯”了一声,看了那少年一眼,秋水明眸波光微漾。
其实她想问,自上次太医院的御医过去会诊,珩大哥许久都没去她那边儿了。
相比宝玉的围着转,贾珩这段时间事务缠身,连晋阳长公主府上都没去,自没有多余时间到黛玉院里嘘寒问暖。
贾珩坐了一会儿,看向贾母以及秦可卿,说道:“老太太,你们先坐着,我往衙门去了。”
贾母笑着颔首,说道:“去忙罢。”
忽地想起一事,又唤住贾珩,问道,“宝玉他舅舅那边儿,你派人过府吊唁了没有?”
贾珩转而问着秦可卿,说道:“打发人去吊唁了吧?”
王子腾那边儿,他还真不好亲自去。
当初是怎么和京营将校说的,稽查王子腾整军不法之事,一副与其势同水火的模样。
虽说死者为大,但一来死的不是王子腾,二来亲自登门祭拜,原就是看关系亲疏远近。
当然,他若亲自上门,落在王府一众男女眼中,倒像是上门耀武扬威来了。
秦可卿这边儿却看向尤氏,道:“尤嫂子,吩咐的人过去了吧?”
尤氏点了点头道:“这会儿应该出发了。”
尤老娘看着这一幕,脸上笑容多了几分深意,暗道,这府里虽是女主当家,但她家大闺女在后院,似乎也管着一些事儿?
转头去瞧自家两个亲生女儿,却见尤三姐正自面如清霜,目光恼怒地瞪着自己。
尤老娘心头一阵气闷,暗骂,老娘不是为了你们这两个小蹄子的婚事,犯得着亲自登门瞧人脸色?
贾母叹道:“终究是亲戚,珩哥儿若能亲自去一趟,就去一趟吊唁罢,需得防着旁人说闲话。”
“老太太说的是。”贾珩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回去换了身绣以蟒纹的武官袍服,外披黑色披风,挎着天子剑,领着贾府两个小厮,前往锦衣府。
锦衣府
贾珩步入其间,此刻他以锦衣都督衔,掌天子剑,再临此地,刚至门前,就遇着恭恭敬敬的行礼之声。
“见过都督。”门口把守的锦衣校尉,拱手见礼。
已然得知贾珩升任锦衣都督之职的消息。
贾珩并不多理,长驱直入,入得里间,锦衣府十来位千户,在锦衣同知纪英田的带领下,迎至仪门,齐声道:“卑职见过都督大人。”
贾珩目光逡巡过一众锦衣千户,道:“诸位都免礼吧,也是熟人了。”
说着,摆了摆手,直趋司务厅。
正在忙碌的经历司文吏,纷纷起身见礼。
贾珩落座下来,大马金刀,一只胳膊撑起黑色披风,山字黑帽下的面容,不苟言笑,道:“诸位,本官蒙圣上厚恩,授以锦衣都督衔,一来重整天子亲军,二来也是协助整顿京营,诸位当知,京营变乱,我锦衣府缇骑为之损伤惨重,但却捍卫了神京安宁,使百万神京之民不被兵燹之灾,功莫大焉。”
下方众人闻言,不约而同昂首挺胸。
贾珩道:“对此次殁于王事的锦衣缇骑,妥善安置,善加抚恤,诸位千户,拟定一份儿名单来,本官向圣上奏禀,可与五城兵马司的殉难兵丁一同录名记碑。”
立威营参将造反,锦衣缇骑和五城兵马司兵丁与京营厮杀,损伤不少。
下方一众千户,面色微动。
他们也听说了五城兵马司要为殉难兵卒立碑记事的消息。
其实树碑这种事,哪怕乡里士绅修桥铺路,都要记碑叙事,并没有想象中犯皇帝忌讳,但牵涉到武将,更多是来自文官集团的压力。
贾珩道:“但京营整兵,势不能再酿此动乱,诸位都是亲军骁卫,忠贞义士,要为此次京营整顿保驾护航,清除宵小,谨防祸事再起。”
众人神情肃然,齐声称是。
贾珩道:“诸位,现对京营所有被裁汰的将校,要做到严密布控,掌握他们平日言行举止,另外诸营吃空额之饷银,近十年以来的都要暗中彻查去路。”
王子腾整军,只裁汰了一小半将校,可以说还有不少将校需得整顿。
清查空额,追缴欠饷,这些都要去做,还要对将校进行评核。
他的策略只会比王子腾更稳健、更彻底,不会因为先前发生过变乱,就心慈手软,姑息养奸。
纪英田迟疑道:“贾大人,最近府卫中不少精擅谨细之事的探事被抽调南下,人手恐有不足。”
贾珩面色顿了顿,情知多半是陆、仇二人将锦衣卫抽调南北两地。
纪英田道:“陆大人抽调了不少人手南下,还有镇抚使仇良,也在往北派遣锦衣探事。”
贾珩按了按手中的锦衣堂官大印,道:“仇镇抚使即刻卸任镇抚使,前往北平办差,不宜再多抽调京中探事,而陆同知……”
这些人,许是见锦衣府好用,到处从锦衣府挖墙脚,如陆敬尧,先前他还不好钳制,现在他为锦衣都督,又掌天子剑,如果要彻底掌控锦衣府,势必对这种现象不能容忍。
纪英田头偷瞧了一眼上首的少年权贵,见其脸色不虞,趁机说道:“陆同知前不久说协助内阁与户部在南省整顿盐务,派了探事南下,扬州飞鸽传书,说是折了不少人手。”
贾珩皱了皱眉,沉吟说道:“折了不少人手?这是怎么回事儿?”
纪英田面色凝重,道:“今早儿飞鸽传书的信,南下两淮之地的探事缇骑,宿于淮安县的一家客栈,被一伙儿贼寇谋害,死了二十多个弟兄,前不久往南省派去的探事,也林林总总被当地寇盗谋害了不少。”
因为陆敬尧派出锦衣府的探事、缇骑南下,目的是为了调查两淮盐运的相关利益链条,搜集罪证,帮助整顿盐务,故而并未大张旗鼓,甚至没有与地方官打交道。
贾珩面色微顿,道:“怎么回事儿?”
纪英田道:“地方官府调查,说是盗贼见财起意,谋害性命,但下官以为,定是南下探事驻留扬州锦衣卫所,走漏了风声,这才引来杀身之祸,不日,南镇抚司将派人南下调查细情,但下官以为,想要调查此事,恐怕不易。”
如今四海不靖,寇盗丛生,锦衣府缇骑南下,都不敢说所过之地,凛然而不犯。
贾珩面色微冷,说道:“还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纪英田故作苦笑说道:“陆大人擅调卫府中人南下,下官先前就拦阻过,但他一意孤行,下官与其同级,也只能无可奈何。”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锦衣府现由这位贾大人全面接管,他现在只能暗暗蛰伏,静待机会,不说其他,锦衣都督恒以武勋充任,而眼前少年还要整顿京营,不一定有时间理事,势必要寻人署理锦衣事务,将老陆踢出去,他就有机会了。
“陆敬尧现在何处?”贾珩问道。
这时,一个千户开口道:“陆大人这会儿应还在府上。”
贾珩沉声道:“唤陆敬尧过来问话。”
那千户闻言,怔了下,抱拳称是,连忙去了。
贾珩迎着锦衣府几位千户的目光注视,说道:“扬州盐务,朝廷已派专员南下督办,陆同知妄加插手,打草惊蛇,致使损兵折将,本官为锦衣都督,不能坐视不管!”
纪英田拱手道:“大人所言甚是。”
过了一会儿,陆敬尧从外间而来,脸色漠然,进入厅中,朝着上首的少年权贵拱手道:“下官见过贾大人。”
贾珩道:“陆同知,你擅自向南省派遣探事,介入两淮盐场,致使府中兄弟殉公,可有此事?”
陆敬尧怔了下,皱眉道:“下官不知贾大人此言何意?”
纪英田道:“老陆,今早儿的飞鸽传书,你派往扬州的一队人,已经栽了。”
陆敬尧闻言,心头大惊,深吸一口气,面上强装镇定,做义愤填膺之色道:“我锦衣缇骑为天子亲军,在诸省办差,若为公事而殉节,本官虽心怀悲痛,但也壮烈其事,势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贾珩皱眉说道:“两淮盐务,牵涉利益甚广,内里错综复杂,陆同知为何鲁莽行事?”
陆敬尧脸色微变,辨白道:“贾大人,彼时,朝廷欲革盐务之弊,下官为锦衣府指挥同知,圣上授命署理锦衣府事务,为君分忧计,派往南省探事、缇骑,并无逾矩之处吧?”
贾珩冷喝道:“自无逾矩!只是陆同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官如今奉圣上之命,都督锦衣府,对此乱象,不能视而不见,陆同知,本官现以天子剑令你,不得再鲁莽从事!”
当着一众锦衣的面被训斥着,尤其瞥见一旁纪英田似笑非笑的戏谑目光,陆敬尧面皮青红交错,拳头紧紧攥紧,不发一言。
形势比人强!
贾珩道:“都下去忙吧,锦衣千户曲朗留下。”
众人齐声应是。
贾珩与曲朗二人行至内堂,屏退左右,重又落座。
贾珩提起茶壶,给曲朗斟了一杯香茶,压低声音,问道:“曲千户,先前交代之事,可有眉目?”
所询问之事,自是关于忠顺王之事,时隔半个多月,也应有一些头绪。
曲朗受宠若惊接过茶盅,低声道:“大人,已查清了一些,记述细节在此,呈送给大人一览。”
说话间,从怀中夹层里取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递将过去。
贾珩暗暗点了点头,接过纸张,展开,垂眸阅览着,随着“刷刷”的翻阅,心头冷笑涟涟。
果然,一只硕鼠扔进粮仓里,不偷吃,几无可能。
忠顺王平日生活奢靡无度,如单独凭借亲王俸禄,根本不可能维持如此庞大的花销,其人掌着内务府,如何不上下齐手,中饱私囊?
而其奉命监修皇陵以来,贪污工款,于土木石料上以次充好,于采购强买强卖,此外王府在京畿三辅,多有横行不法,草菅人命之举。
“这些足以让忠顺王灰头土脸,但想要扳倒其人,就需寻找其图谋不轨的证据。”贾珩思忖着,将罪证材料重又叠起,觉得再等等,就可将这罪证找人放出去。
想了想,又将湛光流转的眸子,盯着曲朗,问道:“继续让人盯着,另外一件事儿,不知本官能不能信任曲千户?”
曲朗闻言,心头一震,面色肃然说道:“昔日翠华山与大人同甘共苦,共赴敌巢,下官能有今日,系赖大人一手提携,还请大人吩咐。”
他已听到风声,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已被借调在北,镇抚使一职空悬。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此事,事涉本官族里一位族人,但也牵涉到大同、太原等军镇防线安危,你需得派谨细人去查办此事。”
贾赦之事,或者说,晋地的商贾带路党,都需得派人调查,等时机一至,连根拔起。
曲朗见对面少年权贵说得郑重其事,心头不由一动。
贾珩从一旁的书案上取下纸笔,刷刷写了一会儿,递给曲朗。
曲朗接过,眸光微凝,见着上面记载的任务细节,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贾珩道:“本官也只是怀疑,你让人暗中调查一下,尤其晋、代之地,商贾走南闯北,许有北向而与敌暗通款曲者,锦衣府有警视刺探之职,对彼等吃里扒外之徒,如寻找到证据,绝不姑息。”
他怀疑贾赦向草原走私,应不是个别现象,这里面应有一个庞大的走私链条,如晋地的商贾,前世那个明末就是带路党,这一世说不得也和建奴眉来眼去。
如果他能找到晋商卖国的证据,就可将此辈一网成擒,抄晋商之财货以充实国库,想来天子一定欣然见此。
只是,这些商贾背后不知是哪一路神仙,没有如山铁证,不好轻举妄动。
曲朗道:“大人,卑职等下安排人去办。”
贾珩道:“派往扬州城的探事,近日可曾送来汇总。”
先前答应黛玉之事,也好一并询问了。
曲朗朗声道:“卑职一直留意扬州之报,最近倒无异常,只是林御史会同扬州知府衙门、两淮都转运司的几位堂官,议盐务之弊议,重新厘定盐引发放核销之事,分歧颇大,朝廷的钦差也在路上。”
所谓分歧,也更多是两淮都转运司以及两淮巡盐察院署之间的分歧,而州县地方官,则派遣武弁稽查私盐,如果这帮人掣肘,则所谓革盐务之弊,自也无从谈起。
贾珩眸光微垂,情知双方还在博弈。
贾珩道:“上次下毒毒害林盐院的,是哪一方势力,可曾查清?”
曲朗摇了摇头,道:“此案扑朔迷离,急切之间,难察背后主使。”
贾珩道:“盐务官,地方官,盐商,左右不出这三方势力,现在朝廷派钦差督办此案,不久之后当有结果,命令南面我们的人,只管保护好林御史。”
巡盐御史都能被下毒暗害,如果钦差没有该地全员恶人的魄力,大抵不是折戟沉沙,就是铩羽而归。
曲朗点了点头,应命而去。
待曲朗离去,贾珩也没有多待,离了锦衣府,向京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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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真乃强军也
京营,节帅大营
武英殿大学士李瓒,身后白虎下山刺绣布前的太师椅上,伏案阅览着京营诸军的文档资料。
自立威营参将谋叛一事事发,这位兵部尚书就坐镇在大营,哪怕是昨天午朝,都未曾前往大明宫议事。
而这位兵部尚书也没闲着,不停寻找京营将校谈话,既是安抚众将,也是帮助梳理整军事务。
当贾珩领着游击将军蔡权,参将单鸣,来到营房之中,只见李瓒正在与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以及京营游击将军谢鲸,扬威营参将庞师立叙话,一旁行军主簿方冀、记室参军纪闵作陪,这两位前王子腾的属吏,并没有因变乱彻底坐冷板凳,其处置庶务之能,应是得到了李瓒的认可。
此外,还有一位贾珩的熟人——神武将军冯唐。
原来,崇平帝有感京营变乱不定,着神武将军冯唐,亲自担任兵部尚书李瓒的中护军,协助其整顿京营事务。
“阁老,下官来迟了。”贾珩步入军帐,冲上首正在谈笑的李瓒拱手见礼。
李瓒面带和煦笑意,说道:“子钰,来了,坐。”
这时,一旁的戚建辉、谢鲸也上前见礼。
谢鲸年岁二十出头,身形魁梧,虎目炯炯有神,其人是定城侯之孙,现袭二等男。
而冯唐笑着近前打招呼。
贾珩笑道:“冯老将军,许久不见,风采更甚往昔。”
自当初上门拜访之后,其实贾珩也登门拜访过几次冯唐。
“老夫能有什么风采。”冯唐哈哈大笑,赞道:“倒是贾云麾少年英杰,这次雷霆出手,消弭祸乱于未生,真是将门子弟,有你宁荣先祖之武风呐。”
李瓒见着二人叙话,面上也是现出笑意。
双方寒暄罢,重又落座。
李瓒道:“京营整顿事务虽因前日变乱受得耽搁,但大体而言,无碍大局,子钰你独掌一军,对整军之事可有看法?”
贾珩点了点头道:“阁老所言甚是,选锋校兵,仍需继续进行……只是下官以为,原裁汰将校,也当妥善安置,以纾生计之难,否则,纵无聚众作乱,冲击衙司之事频现,也会有盗贼盘踞里坊为祸,作奸犯科。”
此次京营裁汰老弱,一下子就教裁去了数万军卒,涉及到数万个家庭,按五口之家算,可谓牵涉人数众多。
如果不予安置妥当,有可能引发严重的社会问题。
李瓒沉吟思索,喃喃道,“以纾生计之难……子钰可否具体而言?”
戚建辉、谢鲸、冯唐等人也是看向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整理着思绪,迎着众人瞩目所视,面色从容,朗声道:“或减半饷银,为辅兵,修桥铺路,为营造工程诸事,如在京畿三辅兴修水利、疏通沟渠,寻找矿藏;或重新募训,筹建镖局,为京中达官显贵宅邸警戒巡逻,为其人身提供安全保护;或筹建驿传,如有一天,便利南北百姓邮传书信,以慰思亲之情。”
总之一句话,军中不养闲人,这些人组织起来,尽量给以生计出路。
李瓒闻言,目光愈发明亮,思量着其中的可行性,定了定心神,问道:“子钰所言驿传,可是官府的驿站?”
贾珩摇了摇头,道:“朝廷所设驿站,多传递军情,下官所言驿传,为百姓传递信件、包裹,比如某家是金陵之地,如往来信件,要么托付进京之商贾,要么借助朝廷驿站,前者价格不菲,而后者则非普通百姓可得,故普通百姓之家,常常音书隔绝两地。”
这时代交通不发达,不仅是南北往来书信不便,哪怕一省之地,想要音书通信,都需得自行派人送信。
李瓒凝了凝眉,思索中其中利害,又问道:“那镖局,执兵耀武,是否为一家一姓之私兵?”
京城其实就有镖局,但如让退休军卒筹建镖局,发以军械。
贾珩道:“阁老,镖局仍是处于朝廷管束之下,这是从先前王节帅府邸无防护,而为京营乱兵冲击所虑,神京城中官吏、商贾,寓居神京,总有希望愿意花钱,求得家宅安宁者,而我大汉律法严明,对豢养私奴有限制,官府也严加盘查军械,如能由朝廷将这些老军组织起来,由五城兵马司授发以执照,筹建镖局,授发军械,严加管理,帮着大户人家看宅护院,收以酬劳,想来也能安置一些军卒。”
其实他所想也不一定都切合实际,但起码是一种思路。
即为裁汰军卒筹谋就业安置,常言道,有恒产者有恒心,尽量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少一些灵活就业,这才是社会长治久安的压舱石。
李瓒点了点头,目中现出思索,默然了一会儿,说道:“子钰此议可行。”
一旁的谢鲸静静听着,看着那年岁几乎差自己一旬的少年,面有动容,心头暗暗惊叹。
这哪里是单纯的武将?所思所虑,方方面面,通盘筹划,几与朝堂阁臣一般无二。
冯唐手捻胡须,沉毅面容上现出欣赏,目光锐利,暗道,真不愧是这几个月来,名声赫赫的少年英杰。
而行军主簿方冀,这位王子腾的前属吏,目光复杂,在场众人中,心头体会最深。
因为,先前这位王子腾的智囊,出得不少策略,都是“借鉴”至贾珩的整顿果勇营前例,但……最终还是搞砸。
“节帅不如贾云麾远矣……”
方冀心头叹了一口气,如是想道。
这不是经验的问题,而是认知问题的角度,虑事周全与否,经验不足,可以集思广益,但路错了,怎么走都是错的,南辕北辙而已。
李瓒点了点头,道:“就照此办理,子钰,你全权负责此事。”
贾珩拱手道:“阁老放心,下官定会全力以赴。”
其实,还有个细情不适合当着在场众人的面说,那就是清查将校贪墨空额,用追缴的银子,安顿一些实在老弱到连工都做不了的军卒。
而这一切,就需要锦衣府暗中搜集罪证了,在事情未成之前,不宜声张。
李瓒又看向戚建辉等将,道:“离年底还有近月,我等争取在年前,将京营整顿事毕。”
众人闻言,面色一肃,齐齐拱手称是。
李瓒再次看向贾珩,笑道:“子钰,听庞参将说,你所都督的果勇营,军容严整,颇有强兵风采,本官倒是想校阅一番。”
此言一出,戚建辉、谢鲸好奇地看向贾珩,二人早就听闻这贾云麾练兵迥异于旁人,有孙武遗风,而庞师立则是虎目放光,紧紧盯着那少年武官。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阁老,新军作训时日尚浅,也就于军列可堪称道,离真正沙场决胜、所向披靡的强军,还差之远矣。”
这并非他谦虚,而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新军二十营,现在也就只是练出个花架子,根本不堪大用。
李瓒笑道:“子钰太谦虚了,军列严整,号令如一,才为强军之相,厮杀对敌之术非一朝一夕可成,子钰所练一军,本官可否瞧瞧?”
贾珩迟疑道:“如有一营尚可一观。”
面对这位兵部尚书,他也不好太过托大……能拉,只能拉一点点。
“一营也可。”李瓒这会儿似是起了兴致,笑着说道。
贾珩拱手道:“下官遵命。”
新军十二营中,也就他亲自率领的教导营操演最为全面,这是由新军与旧军骨干组织而成,原本旧军就有对列基础,两厢结合,在保持战力的同时,还能练出整齐划一的军列。
其余的新军,也不能说战力为零,冷兵器时代,厮杀原就是血气之勇,就是发把锄头,大规模械斗,也不能说战力为零,一击即溃。
李瓒心头也有几分期待,领着营房中的庞师立等将,以及方冀等一干主簿,随同贾珩一起出了营房。
而贾珩唤上了蔡权,让其召集在节帅大营驻守的教导营军士,来到校场,点兵检阅。
这自是一次小型阅兵。
此刻近五百果勇营的军卒在蔡权以及麾下千户、百户的号令下,有条不紊地迅速列队,整个过程,除却口令以及急促的脚步声,全无喧闹杂声,安静中透着一股秩序井然。
比起这时代都是东倒西歪的军容,军卒昂首挺胸,笔直挺拔。
给人以沉默、坚定的观感。
值得一提的是,京营将校平时队列作训,着轻装而并非覆重甲,至于覆甲之时的作训,是另外一套简约、实用的操典,更像是执长矛并进,圆转如一的秦军。
在贾珩眼中,军列之作用,更多是强调纪律服从,行军整齐不乱,为更复杂的号令提供基础性支撑。
此刻,随着旗帜抖动,由五百军兵组成的军列,整齐划一,横竖一条线,向着一个方向转去,齐头并进,整齐俨然,队列转换如行云流水,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李瓒目光闪亮,心绪激荡,脸颊甚至因为激动涌起潮红。
这位兵部尚书自是识货的,目光惊叹地看着方阵,对左右说道:“前进如一,真乃强军也。”
神武将军冯唐手捻胡须,目光咄咄,宛有神芒流转,朗声道:“纵是宫中仪卫,也不过如此了。”
所谓仪卫,是指那些维持皇家仪仗的禁军。
可那些都是什么,个个都是身高体健,千里挑一,长期练得就是队列,而眼前这些,才练多久?
这只能说明,贾珩练兵有方,再以此等号令如一的军卒,练习军阵厮杀,如何就差了去。
反而军列散漫,东倒西歪,谁会信这样的兵马,会有战斗力?
戚建辉,谢鲸同样在心中暗自对比着自家所领营兵,最终归结为,如轮军容严整,远远不及。
贾珩道:“这些只是基础操练,欲练强兵,非朝夕可成。”
冷兵器时代,不是工业化时代,只要一个月就能让一个农夫熟练操纵火器,冷兵器战争,更多凸显个人的武勇,士卒的胆魄,甲兵的精良。
李瓒却面色振奋,目光灼灼,说道:“不急,如今纪律严明,号令如一,已见强军之相。”
相比自由散漫的京营其他兵丁,这眼前一营军兵,已有强兵之势,只待稍加磨砺,势必如出鞘之剑,披荆斩棘!
李瓒反而笑着劝说着贾珩,说道:“子钰不要心急,稳扎稳打,磨砺劲旅,本官回去就进奏天子,待正月初一之时,于神京城皇城安顺门下,校阅兵马,以扬武风!”
贾珩心头一震,看向李瓒,道:“阁老……”
他先前就想着,怎么说服天子在过年时组织一场大阅兵,以示朝廷奋武有为之意,但此事多半会受到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对,再说什么……兵者,凶器也之类的话。
但没想到这位兵部尚书竟是主动提起,若由其推动此事,那几乎成了九成。
李瓒言辞铿锵道:“太祖之时,曾于正月初一,安顺门五次校阅京营兵马,而太宗年间,也有三次,彼时,我大汉武运昌隆,追亡逐北,自隆治十五年后,阅兵扬武之事渐罢,及至隆治二十七年以后,国家武事倾颓,于北疆一蹶不振,值此北虏肆虐,万马齐喑,当以慷慨之士,鹰扬武事,激励将校,力挽边事之危局!”
此言一出,身后几位武将,脸上都有喜色流露而出。
大致就是……好,支持,威武,有希望了。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若有所悟。
这位兵部尚书要前往北方督师,严格来说,至此之后,已不仅是单纯的宰辅文臣,而是如孙传庭那样的擎天之臣。
立场自不能完全坐在只会在后方袖手空谈的文官一方,多被文官掣肘。
其人想要上位首辅,名载青史,那么就需要在北方做出一番功绩来,重视武事,自是来自利益的自动选择。
贾珩思量透其中关节,暗道,文臣对首辅之位的向往,真是烙印在骨子里的。
韩癀如是,李瓒亦如是,只不过二人的着力点不一样。
李瓒检阅而罢,仍有些意犹未尽,看向贾珩,说道:“子钰,待裁汰老弱之后,十二团营可否皆以此法操演?”
贾珩怔了下,道:“阁老,可行,只是一些操典,旧军将校操演,比之新军,所需时间更长。”
如今的他,在崇平帝的定位中,大概就是训练总监加总参谋长的职务,虽不是京营节度使,但加上天子剑,几与京营节度使之职等同。
看崇平帝的意思,似乎短时间也不准备再设置京营节度使了。
原因无他,没合适的自己人。
李瓒点了点头,说道:“本阁最近要为北平帅司筹备,于京营作训多有顾及不到,你要负责作训之事,裁军与练兵,两者并行不悖。”
贾珩拱手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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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真到那时,肯定保大
贾珩在节帅大营陪着李瓒就京营整顿叙话了一会儿,不再盘桓,出了营房,向着果勇营而去。
只是刚出营房,身后就传来一把沉稳、浑厚的声音,“云麾留步。”
贾珩转头看向来人,打量着气度俨然的青年,问道:“戚同知,有事儿?”
戚建辉国字脸上洋溢着热切笑意,问道:“云麾可是要回果勇营?在下之奋武营驻地离云麾所营寨在同一方向,可否有幸与云麾同行。”
贾珩道:“戚同知言重了,既是顺路,同行何妨。”
这时,戚建辉身旁的京营游击谢鲸,也上前搭话,笑道:“末将谢鲸,见过云麾。”
贾珩冲其还一礼,几人翻身上马,领着亲兵出了大营。
并辔行之积雪稍化的官道儿上,戚建辉面容和煦,感慨道:“记得隆治二十六年,末将尚幼,随父进入京营见世面,彼时,尚有幸见过代化公一面,代化公丰仪俨然,风采绝伦,将兵治军,自成章法,颇有古之名将之风,而今日云麾果毅骁勇,能谋善断,末将复见代化公之雄姿。”
贾珩道:“某初领军兵,才疏学浅,离宁府先祖尚远。”
他这一支实际还真不是贾代化的后嗣,不过,叔伯祖也算是同族中人。
只是这戚建辉……如果按着后世对原著的推演,其人与贾府联姻,相中了探春,但因赵姨娘多嘴多舌,致使其人嫌弃探春为庶出之身,之后探春出海远嫁。
如果看这青年,二十出头已是都督同知,虽是因为承父荫领二等男,而简拔甚速,但自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听说其人前不久在云南还立了功劳,这般一说,倒也算得上年轻有为。
谢鲸在一旁笑着接话,恭维道:“由云麾这等少年英杰督练京营十余万兵马,想来不久,就能一扫北疆之颓风。”
贾珩道:“如今国家武事不振,非一人之力能振奋有为,还需我等勋贵子弟用命效死,齐心协力才是。”
谢鲸点了点头,笑道:“云麾所言甚是。”
几人寒暄或者说是互相吹捧着,所骑之马已趋至奋武营营房驻扎所在。
戚建辉笑问道:“不知云麾接下来可有闲暇,末将在怡源酒楼作东,与云麾小酌两杯?”
贾珩道:“今日只怕是不成了,中午还有些事儿,明天吧,在下作东,再与戚兄小酌。”
今天答应了晋阳长公主,过去看她,不好爽约不至。
戚建辉笑道:“那一言为定。”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二人进了奋武营营盘。
在蔡权以及亲兵扈从的陪同下,返回果勇营。
营房之中,贾珩召集了单鸣、肖林等三位参将,为其布置新的训练章程。
果勇营将开展近乎为期一个月的拉练,磨砺战力,这次并不局限于军容队列之类,而是弓射操演,兵阵厮杀。
待让众将离去,营房中剩下蔡权以及宋源二人。
贾珩道:“新军诸营,最近也要加紧操演,再过一月,朝廷可能会在安顺门演武,以振奋武事。”
宋源闻言,惊讶道:“督帅所言,可是太祖、太宗朝的阅兵演武?”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对,也算是京营初步整顿的成效展示,以为圣上检阅,安文武百官之心。”
所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待那天,天子祭拜完陈氏先祖,就可顺势在安顺门演武、阅兵。
对百官而言,这也是一次整顿京营之后的成果展示。
宋源道:“那可是一件大事儿,需得好好筹备。”
贾珩道:“诸营好好操演,本官最近也会亲自督促练兵,争取于演武之时,一惊四座。”
将事务布置给诸将,及至午时,贾珩离了京营,向晋阳长公主府而去。
午时,庭院阁楼的偏厅中,晋阳长公主着一身丹红色低胸长裙,秀玉青丝挽成桃心髻,丰美、轻熟的玉容之上,见着专注神情,手中正自捧着一本书,凝神读着。
冬日缕缕暖阳透轩窗而过,照耀在这位仙姿玉貌的玉人身上,珠翠明耀,华美旖丽。
晋阳长公主蹙了蹙秀眉,起得身来,满月玉挺为之颤了颤,扭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怜雪回道:“殿下,午时一刻了,殿下该用午饭了。”
晋阳长公主神情百无聊赖地“哦”了一声,眉目之中蒙上一层郁郁之色,思忖着,“那人今天许是不来了吧。”
丽人说话之间,掩卷而起,向着屋外而去。
然而刚出了阁楼,沿着回廊走着,一个婢女从垂花门过来,近前,轻声道:“殿下,云麾将军已到花厅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原本恍若清霜的玉容,刹那间如晴雪方霁,目中忧色尽去,代之以喜色四溢,问道:“怜雪,你领着他过来小厅用饭。”
怜雪笑着应了一声。
不多时,怜雪领着贾珩进入阁楼下的小厅,贾珩抬眸一见玉人,近得前去,笑道:“殿下,可还好一些。”
晋阳长公主珠圆玉润的声音,带着几分故作不解:“本宫有什么不好的。”
贾珩笑了笑,
昨日玉人,碧瓜初破,这会儿一颦一笑,芳姿动人。
“你这是从哪儿来?”晋阳长公主让开一旁的软塌,由着贾珩挨着自己坐下,晶莹美眸中蕴着如水的媚意。
一旁的怜雪,摆了摆手,屏退了一众侍奉的婢女。
“从京营过来的,最近不是奉圣上之命,帮着李阁老整军。”贾珩拥过丽人削肩,轻笑道:“这个,你看看。”
说着,将一早儿从曲朗手里接来的关于忠顺王的罪证,递给了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伸手接过,凝神看了起来,脸上渐渐现出几分冷诮,道:“本宫这个王兄,还真是胆大包天,连父皇的吉壤都敢乱动手脚,若是奏报给皇兄,本宫看他落得什么下场!”
贾珩见着气质忽而变得冷艳、华美的玉人,比之往日的温婉知性,似又多了几分别样的动人情态。
人本来就有多幅面孔,而他和晋阳长公主二人有夫妻之实以后,这位皇室长公主在他面前也展露出更多的性情。
心头涌起一抹古怪。
嗯,不知为何,他还是有点儿喜欢她高贵冷艳的样子。
晋阳长公主抬起一张玉容,狭长清亮的凤眸煞气隐隐,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这等谋算于人的权谋手段,她并不擅长。
贾珩在怜雪递来的铜盆中,濯洗着手,道:“单凭这些,让其伤筋动骨容易,但彻底根除其害,还有些不够,先等等,待罪证搜集多一些,毕其功于一役。”
晋阳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想彻底扳倒他,只怕不容易。”
贾珩转头目光探询地看向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怎么说?”
“当年皇兄尚在潜邸之时,多蒙其出力,而如今皇兄同辈诸兄弟之中,仅余他一人。”晋阳长公主幽声说着,言及最后,也不知想起什么,白皙如玉的脸颊上覆起一层清霜。
贾珩面上若有所思道:“殿下的意思是,圣上需得这样一位宗室,以为天下之表率?”
其实,他之前也有考虑过,崇平帝对忠顺王的容忍度要高上许多,毕竟天家也需要向外立一块而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牌坊。
但如果是谋叛之证……
可惜,目前看来,忠顺王似乎也没有反迹。
晋阳长公主凤眸中泛起冷意,道:“差不多如此,所以,哪怕这些不法之证摆在皇兄面前,皇兄也会选择息事宁人,想要圈禁,甚至贬为庶人,除非……”
贾珩道:“除非找到其人谋叛的证据。”
晋阳长公主道:“可忠顺王府,虽平日骄横跋扈了一些,但并无谋叛之举。”
陈汉同样有八议之制,如忠顺王这等宗藩,一般的罪名还真不好钉死他。
贾珩沉吟道:“单一个不孝之罪,也足够让他消停一段时间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能太求尽善尽美,先打一打忠顺王的嚣张气焰。
晋阳长公主见着一旁的少年凝神思索,丽人心头不由涌起丝丝甜蜜,“好了,先不说这些了,用午饭罢。”
贾珩点了点头。
二人用罢饭菜,重又落座叙话。
晋阳长公主端起一杯香茗,柔声道:“过几天是魏王的生儿,宫里多半会请你入宫赴宴,你去吧?”
贾珩道:“魏王的生儿?”
沉吟片刻,说道:“虽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倒也不用担心太过忌讳,但与皇子过从太密,也难免……为君所忌。”
如今他掌着京营一营,又领着五城兵马司,与魏王、楚王、齐王都要自觉保持距离。
当然,明年魏王要出宫开府,还是到五城兵马司供职,彼时来往多是公务来往,倒也没什么。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本宫那皇嫂,可不是一个大度的,本宫觉得你还是去赴宴为好。”
“好吧,听你的。”贾珩说着揽过丽人的腰肢,探手入怀,柔腻丰满,道:“殿下,小郡主这几天未曾过来吧?”
饱暖思……
晋阳长公主螓首偏转一旁,声音不知何时已打着颤儿,柔声道:“她和她表姐在宫里住一段时间……唉,这还是白天,唔~”
不等按住贾珩的手,就见着湿热、粗重的气息扑面而来,晋阳长公主弯弯眼睫颤了几颤,闭上眼眸。
痴缠了一会儿,二人向着里间的厢房而去。
有些时候,贾珩也挺佩服这等公侯之家,厅中多有套间厢房,以便随时随地……休憩。
不多时,伴随着一声酥媚入骨的娇啼。
故地重游,倦鸟归巢。
待到申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已是几度缠绵。
帏幔四及的绣榻上,晋阳长公主将云鬓散乱的螓首,依偎在贾珩心口,听着情郎坚强有力的心跳。
一只手画着圈圈,一只纤纤玉手抚着略有些发胀的小腹,嗔怪道:“你也不怕本宫怀了你的骨肉。”
贾珩道:“若有身孕,那就生下来养着。”
丽人闻言,玉容微顿,心尖一颤,脸颊滚烫如火,扬起一张秀媚的玉容,轻声说道:“你真这么想的?”
贾珩揉捏着一对儿大灯,轻声道:“不然呢?”
反正他晕车之后,不想吐到车外。
且晋阳和可卿还不同,晋阳公主毕竟快三十了,纵有身孕,也不会有大危险。
不过,他这个年龄,其实也不大想这么早有子嗣,下次算好时间,能避尽量避着罢。
但在这时,自是不能露怯。
丽人凤眸微眯,腻哼一声,心头虽然甜蜜,但故作蹙眉说道:“那时候,太后那里只怕要让你给本宫一个说法,真要让你为驸马,看你怎么办?”
贾珩毫不在意说道:“那时再求圣上恩典就是了。”
真有身孕,还能怎么办,死猪不怕开水烫而已。
大不了兼祧,或者和晋阳公主的孩子姓陈,总是有解决方法。
晋阳长公主闻言,芳心愈发欣喜,只是脸上渐渐失神,许久,幽幽说道:“听人说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也不知……”
贾珩睁开眼眸,看向明艳不可方物的玉人,盯着那一双美眸,道:“殿下放心,真到那时,肯定保大。”
晋阳长公主:“……”
心头涌起难以抑制的欢喜。
只是过了会儿,不知为何,见着那面容稚嫩、俊朗的少年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却又觉得好玩儿,轻掐了下某处,在贾珩“嘶”地一声中,嗔怪道:“说什么胡话,本宫纵有身孕,也是平平安安的。”
贾珩皱眉道:“你还真掐?掐坏了,哭得还是你自己。”
这就是和小姑娘的区别,御姐一旦上车,时而温柔知性,时而烟视媚行。
晋阳长公主玉容染绯,轻啐了一口,口是心非说道:“说得跟谁稀罕似得。”
贾珩想了想,道:“我最近正好忙于军务,年底之前就不过来了。”
“你敢!”晋阳长公主秀眉一蹙,凤眸含煞,急切说着,兀自轻笑起来,美眸妩媚流波。
贾珩心头不由涌起一丝异样,暗道,这御姐偶尔流泻的小女孩儿情态,真让人头大。
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儿。
正在两人说话的空当,忽地外间隔着屏风传来怜雪的声音,道:“殿下,小郡主回来了,还有咸宁公主。”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变,道:“怜雪,你先拦住她。”
然后看向一旁的贾珩,道:“你快穿衣裳,从后院角门走。”
贾珩一手掀起锦被,心头有些无语,轻声道:“她回来就回来,整得倒像是偷人一样。”
丽人颦了颦黛眉,轻声说道:“你怎么答应本宫的?”
贾珩见玉人面上似有动怒之势,心头叹了一口气,暗道,还行吧,只当是偷着得了,迅速穿着衣裳,说道:“那我先走了。”
晋阳长公主伸手系着白色绣着大红牡丹的抹匈,香肩滑落,看向贾珩,轻声道:“把你嘴边儿的胭脂擦擦。”
贾珩应了一声,连忙拿着手帕擦了擦胭脂,穿好衣裳,快步出了阁楼,就向着后院角门赶去。
晋阳长公主用一只雪白胳膊,稍微有些费力地撑起酥软无力、白里透红的玉体,忽觉身下有异,汩汩潺潺,不由轻啐了一口,酥声道:“来人,准备浴桶,本宫要沐浴。”
丫鬟应了一声,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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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咸宁公主:那一言为定
却说,前厅回廊之中,李婵月拉着自家表姐的手,向着后院行去,李婵月脸上挂着浅浅笑意,道:“姐姐可要多住几天才是。”
因为过两天就是魏王的生儿,咸宁公主出宫想为魏王置备生儿礼。
“嗯……?”咸宁公主正要说什么,忽地只见远处明灭叠障的假山处,身影一闪而逝,咸宁公主的脸上不由现出一抹讶异,那身影不知为何,却有些熟悉。
“怎么了?”见咸宁公主面色有异,李婵月蹙了蹙眉,问道。
咸宁公主轻声道:“没什么,妹妹你先去见姑母,我去方便一下。”
因为咸宁公主陈芷经常到长公主府上串门儿,对府上园林的布局颇为熟悉,倒不需李婵月引路。
李婵月不疑有他,说道:“那姐姐先去。”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沿着回廊,向着后院行去。
贾珩这时,在后院溜达了一会儿,在亭台楼阁遍地的后花园,一时间竟没找到角门所在。
“还是来得次数少了。”贾珩思忖着。
正打算寻个婢女来问,忽地,身后垂花门处传来一把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声音,清冷如飞泉流玉,娇俏似黄莺出谷,“贾先生?”
贾珩怔了下,转过身来,神情镇定地看向说话之人,笑了笑道:“原来是咸宁殿下。”
“果然是贾先生,本宫方才怎么说瞧着背影熟悉。”咸宁公主轻轻一笑,星眸灿然,声音似有几分不期而遇的惊喜。
这位少女身材苗秀、高挑,肤色白腻,气质清冷,容貌五官肖似宋皇后,只是眼角下带着一颗泪痣。
贾珩不等咸宁公主开口询问,当先问道:“公主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陪着婵月妹妹过来转转,打算在这儿住两天,为魏王兄挑几件生儿礼。”咸宁公主轻声说道。
说话间,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眼贾珩,见其衣衫见着凌乱,心头渐渐涌起狐疑,随口问道:“贾先生怎么在姑母的后花园?”
贾珩道:“过来有些事儿找殿下,忽地一时内急,过来方便一下,不想出来时竟迷了路,这花园也太大了。”
咸宁公主:“……”
真巧,你也是来方便一下的?
如不是方才这位公主说过类似言语,此刻还真信了贾珩的话,此刻心生狐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可偏偏细思又不得不缘故。
“贾先生,我认得路途,随我这边儿来。”咸宁公主压在心头的疑惑,清声说着,带着路,向着前院而去。
贾珩随着咸宁公主沿着回廊向前院走着。
咸宁公主轻声问道:“听婵月说,贾先生和姑母在帮着父皇管着东城的一些营生?”
贾珩道:“不瞒公主,是有此事,还是追缴原三河帮在东城的一些产业。”
咸宁公主好奇道:““先生也通货殖之事?”
贾珩道:“我倒不大懂,但晋阳殿下手下应有此道高手。”
咸宁公主轻轻“哦”了一声。
二人边走边谈着,近得花墙拐角,忽地碰到了从阁楼去而复返的李婵月。
“唉?贾先生,你怎么和姐姐一同过来的?”李婵月一见二人,颦了颦柳叶细眉,问道。
贾珩却没有回答,反问道:“郡主,殿下呢?”
当你说第一个谎言的时候,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去圆。
李婵月说道:“哦,娘亲正在沐浴。”
贾珩道:“嗯,那还真是不巧了。”
咸宁公主静听着二人对话,星眸闪了闪,暗道,方才这贾先生明明说了已谈完了事情,那姑母去沐浴做什么?
这位未经人事的天潢贵胄,还不知谈事不假,但是在床上谈的。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不若在厅里等会儿罢。”
李婵月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领着贾珩以及咸宁公主向着内厅行去。
几人落座,有婢女奉上香茗。
贾珩这会儿,离着李婵月和咸宁公主远一些,暗道,想来小郡主是被怜雪拦着没有进厢房,否则光是那股淫靡气味,都让李婵月瞧出一些端倪。
虽然小郡主未经人事,但刻在dna内的敏锐,也会让其知道是什么东西。
咸宁公主将一双晶然明眸打量向贾珩,道:“贾先生前日平定京城乱局,我在宫里听着了,处置果断,料敌机先,否则,兵祸一起,神京城内说不得又是一番浩劫。”
贾珩道:“也是运气好,提前预警,才没有酿成大乱子。”
咸宁公主冷清、幽艳的脸蛋儿上现出惊奇之色,清越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激赏,说道:“并非谁都能察祸乱于未生,贾先生颇有名将风范。”
贾珩道:“殿下过誉了。”
咸宁公主忽而道:“后天王兄的生儿,我想着置备几件儿生儿礼,贾先生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贾珩笑了笑道:“魏王殿下似乎喜好武事,公主殿下或可从此着手,旁的,我实在不知了,某原也没过过生儿。”
咸宁公主闻言,星眸眨了眨,讶异问道:“贾先生没过过生儿?”
贾珩端起茶盅,轻轻摇了摇头,抿了一口香茗。
二世为人,他的确没有过过什么生儿。
咸宁公主默然了下,不禁想起眼前少年的传闻,出身贾族庶支,幼失其怙,及长失恃,能有今日权势地位,全凭一刀一枪而得。
再看对面少年,心头不由多了几分感慨。
小郡主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和自家表姐说话,手中的茶盅颤了下,片片舒展的嫩叶在茶盅中打着旋儿,似显示着少女心绪的不平静。
“连生儿都没过过,命也太苦了一些,说来,也和我身世仿若,父亲早去,由母亲养大,听说他连母亲前二年也去了。”
这般想着,再看对面的少年,目中也涌起一抹同情。
咸宁公主道:“先生之出身,我也有所耳闻,如先生这样自强不息,实在让人钦佩。”
贾珩凝声道:“如非圣上栽培、信重,也无今日。”
当着崇平帝女儿的面,自是谦虚一点比较好。
咸宁公主明眸熠熠,道:“父皇纵想慧眼识珠,也需得沙粒有珠才是,以先生之才,或早或晚,都会大放异彩的。”
李婵月听着二人叙话,明眸叠烁,似在思索着什么。
贾珩自失一笑,说道:“殿下太过高看于我了,韩退之曾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看着谦虚谨慎的少年,心头不由更带着几分欣赏,轻声道:“先生所言不无道理。”
李婵月道:“阿姐,不若给魏王兄买一匹马,作为贺礼?”
咸宁公主笑道:“王兄上次,还真说要换一匹马来着,那就选匹宝驹,以做贺礼了。”
李婵月笑了笑,转而看向贾珩,道:“贾先生执掌着五城兵马司,应知道哪里有好马吧?”
贾珩沉吟道:“公主殿下若要寻好马的话,何必舍近求远,牧马监应有不少宝驹吧。”
咸宁公主摇了摇头道:“牧马监内良驹,多作军马,父皇若知,会怪罪下来的。”
贾珩想了想,道:“东市、西市均有胡商贩马,只是殿下想要买马,需得寻找懂相马的行家才是。”
咸宁公主问道:“那贾先生可有这种行家推荐?”
贾珩道:“这个……我回头问问吧。”
“那先生明日可有空暇吧?”咸宁公主看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沉吟了下,其实,他倒是想买两头小马驹让探春和惜春骑骑,探春前日是偶尔提及过想要学一学骑术的。
念及此处,说道:“那明天上午吧,一同去马市看看。”
咸宁公主轻轻笑了笑,道:“那一言为定。”
这位陈汉公主,细长的眼睛明亮有神,幽清、冷媚。
李婵月见着这一幕,轻声道:“阿姐,那我明个儿就不去了。”
她不去,正好给皇表姐和这贾珩留下独处机会。
咸宁公主轻声说道:“你不也要给王兄置备生儿礼吗?”
李婵月轻笑道:“我已想好了,姐姐送武人所用之物,那我就准备笔墨纸砚,名人字画罢,正应着文武双全。”
咸宁公主笑着点点头。
其实比起李婵月的日用,在宫中的咸宁公主,除却节日赏赐外,平时用度还真没有李婵月手头宽裕。
贾珩见说定此事,忽地这时,廊檐外传来轻笑之声,不多时,晋阳长公主进入厅中,刚刚出浴的丽人,着一身大红色罗裙,衣衫华美,脸颊肌肤白里透红,艳光动人,一进厅中,见到贾珩,美眸微凝,似在询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贾珩看着艳美如春华,皎白如秋月的丽人,想起个中温润、滑腻,一时倒也有几分失神,真是见过她不着寸缕的模样,仍是沉迷于情趣换装?
起身,回道:“殿下,路上见着小郡主。”
这会儿,李婵月看向对面仙姿玉貌的丽人,正要唤一声娘亲,尚愣在原地。
无它,那种艳丽无端,绝代风华的模样,哪怕是李婵月都为之晃了晃神。
暗道,娘亲今天怎么这般漂亮。
一旁的咸宁公主同样目带惊艳,暗道,姑母脸上涂得什么胭脂,竟这般艳丽动人?
也就是李婵月和咸宁公主未经人事,倒窥不得底细。
“姑母。”咸宁公主敛下惊艳的神色,近前唤道。
晋阳长公主落座下来,接过一旁怜雪奉上的香茶,问道:“咸宁今儿个怎么来了?”
咸宁公主道明来意。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魏王的生儿,本宫这个做姑母的,也需得置办一些礼物了。”
几人说着话,已近傍晚时分,贾珩起身告辞,离了晋阳长公主府。
宁国府
却说贾母在秦可卿的招待下,用罢午饭,坐了一会儿,就重又返回荣府。
黛玉、探春、湘云三个则陪着秦可卿坐了一会儿,几人原就是同龄人,聚在一起,自有许多话说。
而尤老娘则随着尤氏,单独进入所居院落,进入厢房,环顾着周围摆设,脸上笑意掩藏不住,道:“虽说因着那事儿,但没想到还能享着富贵日子,你是个有福气的。”
尤氏让银蝶奉上香茶,轻叹道:“老太太可怜我这些年不容易,又碰上人家两口子心善,才留着安身之地。”
尤老娘点了点头,笑道:“我瞧着珩哥儿还有他媳妇儿都是个和气的。”
尤三姐轻哼一声,道:“人家公侯之家,在外面威风八面的,您老人家倒是托大,开口珩哥儿,闭口珩哥儿的。”
娘俩儿在家时,就经常拌嘴儿。
尤老娘恼怒道:“三丫头,人家两口子都没讲这些,你倒是讲究起体面来了,真真是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子尽往外拐。”
尤二姐连忙劝道:“娘,三姐儿不是那意思,这等大户人家规矩重,人涵养好,不计较,但咱们自己也不可轻狂了去。”
尤老娘轻笑一声,满面春风道:“老身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都给他了,唤他一声珩哥儿又怎么了,论起来,他是不是该唤老身一声岳母?”
尤二姐:“……”
一张秀美脸蛋儿顿时涨红成熟透的苹果一般,羞恼地看着自家娘亲。
尤氏蹙了蹙眉,道:“娘,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说这些,传扬出去,平白让人笑话。”
尤老娘笑了笑,也不介意,转而道:“我这趟来呢,就想问问你们两个丫头是什么个主张?住在人家里也不是个长远之计,总得有个说法才是罢。”
尤氏皱眉道:“能有什么说法?二姐儿、三姐儿就是陪着我在这儿住几天,再说人家刚娶亲,纵然纳妾,也需一二年的。”
尤二姐柔声道:“娘,女儿还想多伺候您几年。”
尤老娘撅了撅嘴,讥笑一声道:“伺候为娘几年,你天天呆在这儿,梦里伺候我去?”
尤二姐闻言,一张艳丽的脸蛋儿嫣红如血,垂下螓首,不再言语了。
尤老娘道:“三丫头呢,为娘倒是不担心,也做不了她的主,但二丫头,你若是有意呢,那指腹为婚的张华,趁早儿给人家多点儿银子,退婚了事,若是没意,再在这儿住着,仔细让人说了闲话去。”
尤二姐螓首微垂,铰着手帕,支支吾吾道:“我……我……”
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她再有意,人家没意,不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尤老娘一见着自家女儿这幅模样,眼珠子一转,情知这是有意。
暗道,她就说嘛,那少年权贵,二姐儿怎么可能不动心?
尤氏皱眉道:“我听说那个张华,是个市井泼皮,吃喝嫖赌、恶习俱全,妹妹哪怕不许旁人,也断不能被推到那等火坑里去。”
尤二姐闻言,脸色微白。
是了,她这辈子岂能许给这种泼皮无赖?
“这就结了。”尤老娘摊了摊手,笑道:“那需尽快退婚,别到临头手忙脚乱的。”
她来此,就是为着这件事儿,她两个女儿,三姐儿还好说,说不得那天将那位珩大爷按倒在床上都不奇怪。
但二姐儿,性子柔弱,从小又给了人指腹为婚,需得把婚书拿回来,否则怎么进宁府的门?
尤三姐凝了凝秀眉,眸子锐利、清亮,问道:“张华家那边儿,需得多少银子才能了解那婚书?”
“我琢磨着至少得三五十两银子,这小子整天嫖赌,他老子都和他断了关系,正打饥荒呢。”尤老娘也是个老江湖。
见几人犹豫,低声道:“赶紧料理了才是。”
尤三姐却有些信不过尤老娘,冷声道:“谁知道你拿了银子,去不去料理这件事儿?”
尤老娘瞪眼道:“你妹妹的终身大事,我再糊涂,也不好糊弄不是。”
好不容易钓个金龟婿,这哪好糊弄?
尤氏想了想,柔声道:“如是三五十两银子,我这些年还存一些体己,娘拿过去料理此事。”
如按着原著,贾琏偷娶尤二姐,就给了张华父亲二十两银子,完结了退婚手续。
只是后来凤姐又寻了张华,再作攀缠,用来摆弄贾琏和尤二姐。
尤三姐眉头紧蹙,道:“需得多备一些银子才是,至少得一二百两,将人嘴巴堵严实了,否则来日不定再起什么反复。”
她最是了解那些赌徒,说不得又来攀缠。
尤老娘迟疑道:“不妨让珩哥儿来办?”
尤氏面色微变,急声道:“这事儿如何告诉他?”
尤三姐道:“寻个中人去说,探探口风,先看张家父子的意思。”
反正她家二姐,不能嫁给这等嫖赌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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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原就是亲姐妹来着
荣国府
几辆马车停在正门处,悬于廊檐下的灯笼,随风发出喑哑之声,这声音落在从王子腾府上返回的荣府以及薛家女眷耳中,萧索悲凉,恍若未逝。
元春领着宝玉下了马车,见着脸色苍白如纸,一副魂不守舍模样的自家弟弟,叹道:“若知道,先前就不该让你去了。”
暗道,这回去之后,别做噩梦了才是。
心头也不由想起让牟尼院的尼姑过来念经超度的事儿。
宝玉面色郁郁,叹道:“舅舅家,唉……”
分明是被方才在娘舅家见着王府“满门忠烈”的惨状,吓出了心里阴影。
元春一身素白色罗裙,不施粉黛,让这位少女多了几分铅华褪尽的淡雅气韵,既是宽慰,又是教导道:“富贵荣华是福,家小平平安安何尝不是福气,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不说大富大贵,起码要护得住家小不为人欺。”
宝玉面现迷茫,问道:“那舅舅呢?为何还……”
元春:“???”
这让她怎么说,难道说自家娘舅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
映着烛火灯光,少女脸上现出怅然。
今日之事,她又何尝不受得心神冲击?
试问,如果乱兵冲击的是她荣府,又当如何?
虽得珩弟派人保护,可如是没有珩弟呢,她荣宁二府,又当如何应对?
不能在家中陪着姊妹玩闹了,需得帮着珩弟,不能什么都让他一个人应对。
元春既存此念,就打算寻贾珩。
另外一辆马车上,薛姨妈与宝钗也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中下了马车,宝钗容色尚淡然依旧,而薛姨妈脸色郁郁,不言不语。
通过第三人叙述和亲眼所见,感官自是不同,白幡支起,哭声震天,在那种悲怆氛围感染下,情绪很难不受得影响。
“如果不是蟠儿福大命大,只怕我家也……”薛姨妈念及此处,心底不由生出一股庆幸来,拉过一旁宝钗的手,声音尚带着几分颤抖,道:“宝丫头,这兵事可也太险了。”
宝钗点了点头。
她又何尝不知,否则,来神京城这般久,一眼望去,宁荣二府,也就出了一个有能为的。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你哥哥还是好好做生意,对了,你等会儿去东府那边儿问问皇商的事儿。”
宝钗:“……”
想了想,道:“妈,咱们也不能太催人了。”
薛姨妈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不知这个理儿,可是铺子不等人。”
宝钗心头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去看看。”
而最后一辆马车内,凤姐与平儿在周瑞家的等一众婆子、丫鬟的伺候下,从马车上出来。
凤姐其实还好一些,毕竟昨日就已见过王家那副凄凄惨惨之状,经过一夜,情绪平复许多,但心头也难免唏嘘。
众人说话间,由丫鬟和婆子搀扶进入府中。
至于贾府爷们儿,尚在王家帮衬料理后事,就先让这些女眷回来。
来到荣庆堂,贾母正等在堂中,下午时刚刚睡了一会儿,贾母倒也不困,对着一旁的鸳鸯问道:“什么时辰了,凤丫头她们该回来了罢?”
鸳鸯道:“看天色,应差不离儿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上一次这般乱,还是十来年头里,后来咱们家,再也没往军中送人了,就是不想再担着这份儿险,但这险吧,我寻思着,一味避着,反而临到头上了。”
李纨在一旁听着,暗道,只怕不是不想担着这份儿险,而是子孙后嗣,都不愿往军里搏杀谋富贵了。
鸳鸯道:“老太太说得是,现在军中是有大爷支撑着门户的,不比往日了。”
贾母面上带着欣慰,说道:“是啊,珩哥儿是个有大能为的,孙子辈儿,除了宝玉,就数他最得我的心,他们两个将来一武一文,对了,还有兰儿。”
说着看向李纨,脸上挂起慈祥的笑意,道:“兰哥儿,最近学业、功课,可还跟得上吧。”
李纨秀丽的玉容上现着笑意,这位孀居的少妇,头戴一根碧玉发簪,垂下璎珞,脸上不施粉黛,但因为底子好,那股淡雅、凄弱的未亡人风韵无声流溢,胸前鼓鼓囊囊,迎着贾母目光,轻声道:“兰儿他平时还是跟得上的。”
她家兰哥儿倒是勉强跟得上,但她快跟不上了。
这从国子监请来的讲郎,学问非塾学的老师可比,布置的功课她已经快辅导不了了。
想起自家儿子回来,对一些经义疑难,将自己问得张口结舌,李纨眉眼间也浮起一抹忧色。
“得想个法子才是,让那讲郎给兰儿开开小灶才是。”李纨思量着,盘算着自己存得一些体己银子,够不够得请那位珩大爷一个东道儿。
想起才不过几月的光景,那个还向兰儿借书的少年,如今已是贾族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想得深了,李纨心神就有几分恍惚。
贾母这边儿却叹道:“也不能让兰儿太累着了,珩哥儿的话说,劳逸结合。”
李纨点了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
这也是,她丈夫的前车之鉴。
几人正说话间,婆子忽地进厅来报,宝二爷、琏二奶奶以及凤姐、薛姨太太和宝姑娘过来了。
不多时,几人进入荣庆堂中,脸上都没有笑纹,面色都见着戚戚然。
宝玉头一个扑进贾母怀里,唤道:“老祖宗。”
贾母搂着宝玉的头,心肝儿肉儿地叫起来。
而凤姐、元春、薛姨妈、宝钗纷纷落座。
宝钗静静见着“祖孙情深”的一幕,却是想起自家母亲先前所说的“金玉良缘”来,不由蹙了蹙眉,面色怔怔,一旁鸳鸯亲自奉上香茗,唤了声。
宝钗摆了摆手,柔声道:“谢鸳鸯姐姐,我不……还真有些渴了。”
鸳鸯:“???”
好在,宝钗接过茶盅,抿了一口。
鸳鸯暗道,许是累了一天,神思困倦了罢。
贾母这边儿,温言宽慰了宝玉几句,转头问过几人在王宅所遇所见,也唏嘘不已。
“宝玉明个儿别去了,这么小,没经过这样事儿,再吓出个好歹来了。”贾母心疼道。
元春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贾母就吩咐着后厨摆饭,但几人神情恹恹,明显没什么胃口。
宁国府
贾珩在将晚时分,则返回府中,步入厅中,正见着满堂珠翠,欢声笑语。
秦可卿正与湘云说着话,探春、黛玉也在一旁掩嘴笑着。
见得贾珩回来,秦可卿笑道:“夫君,下衙回来了?”
贾珩应了一声,看着那张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笑靥,一时间竟有些心虚,转而看向拿着手帕,兀自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的湘云。
黛玉这时敛去了笑意,将一剪秋水投向少年,却见少年目光波动了下,不由微微偏转过螓首。
惜春同样歪着俏丽的小脸,看向贾珩,笑问道:“珩哥哥,可是从京营回来的?”
贾珩笑了笑道:“先去了锦衣府,问了下林姑父在南省的事儿,后去了京营……五城兵马司今日没递来什么急务吧?”
探春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范先生命人将近月以来缉捕的犯人以及东西两市收缴的税银明细,送来让兄长阅览,若是可行,就直接用印呢。”
贾珩笑道:“等我晚上看看。”
几人听着兄妹二人的对话,面带笑意,也不插话。
秦可卿则吩咐着丫鬟,去后厨准备饭菜。
黛玉抿了抿唇,问道:“珩大哥,我爹爹那边儿?”
贾珩道:“倒没什么事。”
探春轻笑道:“林姐姐,珩哥哥现在管着锦衣卫,保护林姑父比之先前,还更为便宜了呢。”
黛玉也不再说其他。
探春又问道:“珩哥哥接手京营整顿事务,可还顺利吧?”
贾珩面色异样了下,道:“稳中向好,开春之前,应初步告一段落。”
探春道:“那就好。”
湘云这会儿却撇了撇嘴,手中拽着垂落在前襟的辫子在手指上缠绕着,道:“三姐姐和珩哥哥,现在说的都是外面的大事,我们都插不上嘴了。”
秦可卿笑道:“他们兄妹,对军政之事是比旁得事还要有兴致一些。”
心头还是有几分嗔怪的,知道你们兄妹感情亲近,也不用一直旁若无人,都冷落其他人了。
贾珩自失一笑,说道:“听你们的,此间不谈公事。”
转而又说道:“三妹妹上次说要学骑马,我明天打算买几匹小马驹。”
秦可卿:“???”
探春眉眼弯弯成月牙儿,惊喜道:“珩哥哥,真的吗?”
她其实一早儿就想学骑马了,但奈何没有机会。
贾珩笑了笑,道:“明天就置备马驹、马具,会芳园以北,有一大片儿荒草地,着人平整了下,闲暇时可教三妹妹骑马。”
荣宁二府作为公侯之家,花园修得还是比较大的,内里假山湖泊,林木蓊郁,最终合二为一修成的大观园,更是占地广阔,甚至可乘舟泛湖。
黛玉拿着粉红手帕遮住半边脸儿,歪着螓首看向探春,打趣说道:“家里这次是真要出个花木兰了。”
探春桃腮羞红,轻声道:“什么花木兰,我听说那些公主、郡主,都有学骑术,不说多精通,但骑马出行,也要便宜许多。”
陈汉风气比前明要稍微开放一些,武勋贵女多有骑马踏青者。
贾珩笑了笑,看向黛玉,说道:“林妹妹若喜欢的话,也可跟着学。”
黛玉俏丽脸蛋儿的明媚笑意凝滞,星眸眨了眨,不知为何,心底既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畏惧不前,只得垂首不语。
贾珩暗道,他也只是随口一说。
黛玉这个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儿,别被马…震散架了。
湘云苹果脸上红彤如霞,拊掌笑道:“珩哥哥,我要学骑马,你教我好不好?”
贾珩看了一眼螂形鹤势,笑意娇憨的湘云,轻笑道:“云妹妹体格健壮,不仅可以学骑马,还可学刀枪,若在那戏文中,也是穆桂英、樊梨花的人物。”
湘云格格娇笑,说道:“樊梨花用的是枪,我若是练兵刃,可要练刀,最好是如那青龙偃月刀,珩哥哥,我最喜温酒斩华雄的关羽了。”
说着,手中的手帕扬了扬,昂着头,挺着初具规模的小熊,手捋光洁的下巴,作势说道:“酒且斟下,关某去去就来……”
众人见其烂漫可爱,拿腔拿调,不由为之绝倒。
就连在一旁听着说话的惜春,清冷的脸蛋儿,都恍若霜雪化开,笑颜灿然。
贾珩笑了笑,说道:“云妹妹想要成为关羽可能有难度,若勤练武艺,可以考虑考虑成为上将潘凤。”
湘云苦着脸道:“是那个被华雄三合砍于马下的潘凤?”
众人见状,都是笑了起来。
都是看过贾珩的三国话本,自是知道在说什么。
几人正说笑间,忽地外间婆子进来禀着,元春、宝钗从西府过来。
不多时,元春、宝钗在丫鬟抱琴、莺儿的陪同下,进入厅中,听着欢声笑语传来,被哀伤感染了一天情绪的几人,甚至有些轻度不适应。
贾珩面上原就疏淡的笑意敛去,温声唤道:“大姐姐,薛妹妹,从王府回来了?那边儿怎么样?”
元春、宝钗应了一声,上前向着可卿、贾珩见礼,与探春、湘云等姊妹打过招呼,纷纷落座。
“珩弟,”元春看向对面那年轻的不像话的少年,叹道:“舅舅那边儿,目不忍视,几个表弟,不过冲龄之年,就不幸罹难。”
贾珩沉默了下,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悲苦莫过于此了。”
众人都跟着感慨了几句。
这时,丫鬟进来说道:“夫人,后厨饭菜做好了,现在可否呈上来?”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姐姐妹妹们,先用饭罢。”
众人齐声应着,然后净手,开始用晚饭。
待用罢晚饭,品茗叙话。
贾珩情知元春来此,应是有事儿,看着温宁、静美的少女,温声道:“大姐姐先随我到书房叙话如何?”
元春连忙点头应允。
二人正要起身,却见宝钗杏眸似有着几分纠结,手中的帕子绞着,不停瞧着他这边儿。
贾珩心思电转,多少猜出了一些缘故,道:“薛妹妹也可一并过来,正有桩事儿和薛妹妹说。”
宝钗被唤着,娇躯微震,正对上那双湛然有神的眸子,不知为何,竟有一种难言的感动袭上心头。
这在后世,也是一样。
如果有人察言观色,洞察你的情绪纠结,急你之需,油然而生的一种情绪低谷直往峰顶的感觉。
一再劳烦于人,宝钗自有些羞臊,难以启齿。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薛妹妹过来罢。”
宝钗“嗯”了一声。
内书房屏风隔断的小厅中,灯火如昼,几人纷纷落座。
贾珩让晴雯给元春和宝钗倒了一杯茶,然后看向两个身姿丰盈、气质端庄的少女,道:“大姐姐,薛妹妹。”
元春迟疑了下,柔声道:“先前听珩弟说,似和晋阳长公主府一同做着东城的营生,我如今在家中,也别无他事,静极思动……”
贾珩道:“大姐姐若想帮忙,我欣然见之,不过……”
“不过什么?”元春丰润的玉容上现出好奇之色。
贾珩道:“那些生意,我原也不大过问,突然分作两边儿……”
之前,他就几乎全权交给了晋阳长公主府以及范仪去运作,但范仪现在帮着他料理五城兵马司,几乎全部转交给了晋阳长公主府的人。
迎着元春的期待目光,贾珩沉吟道:“如是要帮着看顾东城的一众营生,大姐姐不妨在公主府充为才人赞善,处置事务还要便宜一些,当然,这不同于在宫里,内外隔绝,不得还家,晋阳殿下平易近人,对姐姐这样的荣国武勋之后,也不会当婢女使唤。”
晋阳长公主主府上,设有左右总管,是两位上年龄的妇人充任,至于公主府卫队则是由夏侯莹统率。
其余地位稍高的年轻女官,雨露霜雪四位,分管其事,官方的称呼是唤作才人、赞善,各享俸禄。
其中怜雪,则是晋阳长公主的贴身婢女。
宝钗在一旁听着,心湖微动,莹润如水的杏眸若有所思。
珩大哥似能左右晋阳长公主府里的人事任命?
也是,圣眷隆重,想来与皇室的关系也是很好的。
贾珩看向元春,目光也温煦了几分。
其实,他将元春送到晋阳身旁,更多的是一种保护。
否则,王夫人不定又搞什么幺蛾子,再把元春胡乱嫁出去,或是许配某个想要笼络他的藩王做侧妃,后者就是给他埋雷了。
况且,既是他将元春带出宫来,自是要为元春的婚事,操上一份儿心。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但说来遗憾,目前神京城中,尚无入他之眼者,只能慢慢寻找了。
至于元春在晋阳公主府,是否会看出他和晋阳长公主的私情?
一来他与晋阳之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二来元春能在皇宫里为女官,如果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那也不会加封为贤德妃了。
元春玉容现出思索,须臾,柔美流波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轻快,道:“那就依珩弟的了。”
那位晋阳长公主,她在皇后宫里时,时常听皇后和贵妃议论过,倒是个凌厉的性子,也不知是不是如珩弟所言那般好应对。
贾珩道:“那过两天,大姐姐就和我一同去长公主府上。”
解决了元春之事,贾珩又转而看向一旁的宝钗。
嗯,说来元春、宝钗都属于同一类型的,脸蛋儿线条柔婉,脸颊丰美粉腻,举止娴雅。
也是,王夫人和薛姨妈原就是亲姐妹来着,两人女儿自是在体态、容貌上颇多共性。
第三百三十二章 只是……可惜了
书房之中,橘黄色的烛火将白若梨芯的脸蛋儿,映照柔美、明媚,柳叶细眉之下的杏眸凝起,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对面的少年。
见两人似有单独话想说,元春笑了笑,说道:“珩弟,若无他事,我先回去了罢?”
贾珩道:“大姐姐在这儿多坐一会儿也无妨的。”
元春如到晋阳公主府,势必要常听这些事务,倒也不用太避着。
元春“嗯”地应了一声,神情静默。
贾珩看向眉眼间满是纠结的宝钗,轻声道:“告诉姨妈,先不忙着催促,明天我让让人问问户部以及内务府,看怎么一回事儿,只是户部的掌印堂官与管领内务府的忠顺王府,和我不大对付,如那边儿不好说话,尚需慢慢布置。”
薛家此事,其实棘手倒不怎么棘手,关键还是他个人解决的意愿不是太强烈。
或者说,心底隐隐不愿为薛家费太多心力。
否则,就不说派人与忠顺王府交涉的问题,单说皇商资质是当初内务府与户部核发,去寻户部方面之人喝茶,户部见他如此郑重,都会知难而退。
尤其是户部,他掌着锦衣府、五城兵马司,真要合理合法搞事,几乎是一句话的事儿。
宝钗听对面少年说得厉害,似还牵涉到宦海之中的惊涛骇浪,容色变了变,抿了抿粉唇,踌躇道:“此事若有难办之处,珩大哥也不要太为难才是,我回去劝劝妈,皇商资质也不是非有不可的。”
她知道她这番话若是传回去,只怕要被她娘一通说落,但这里面如是牵涉到官场斗争,不知如何凶险,再烦劳人家,于理不合。
贾珩沉吟片刻,道:“薛妹妹,现在各种营生都不大好做,皇商资质如能留着还是尽量保留着,毕竟是薛家祖上的基业,其实,我这边儿也有了一些眉目。”
方才,他想到了另外一条相对柔和的解决路径,借力打力,既是皇商采办宫廷御用之物,那事涉宫里,如果宋皇后过问一句,就可解决。
至于要不要借着搜集的罪证动忠顺王,他其实还在寻找一个杀伤力最大的时机。
宝钗闻言,轻声道:“珩大哥有法子就好。”
“珩弟……”元春这时忽然开口说道。
贾珩面色怔了下,看向一旁的元春,好奇问道:“大姐姐似有话要说?”
元春玉容明媚,美眸顾盼生辉,柔声道:“珩弟方才似在说姨妈家生意的事儿。”
贾珩点了点头,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说了下。
元春颦了颦秀眉,道:“想来是忠顺王府在暗中刁难我贾家了。”
荣宁二府与忠顺王府的恩怨,元春自是一清二楚。
贾珩看着妍美玉容上现出认真之色的少女,心头微动,问道:“大姐姐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元春美眸现出思索之色,缓缓道:“珩弟,据我所知,两宫都不大喜忠顺王府,皇后娘娘为六宫之主,薛妹妹家的采办事宜,一应都是六宫都太监主事,看是不是可从这里着手?”
贾珩看向元春,问道:“大姐姐的意思是?”
元春道:“这等宗室的刁难,不是那般好应对的,而且这等小事,也不值当禀告圣上,但珩弟仍需从宫里入手,否则以我等勋贵之家,与其发生冲突,难占上风。”
贾珩目光已然带着欣赏,打量着那丰润、婉丽一如莲芯的脸盘儿,温宁淑婉的气韵在眉眼间流转,微微一笑,说道:“大姐姐之法可行。”
元春能从只言片语中把握到事情的关要,足可见着政治智慧,这在宫里没白待。
“只是……可惜了。”
得了对面少年的肯定,元春美眸中闪过一抹喜色,心头也有几分欣然,柔声说道:“如能帮到珩弟就好了。”
她看着珩弟一人肩上担着贾家东西两府,神京八房,为贾族老少遮风挡雨,如能帮上一点儿忙,心头也安定许多了。
一旁的宝钗眸光低垂,思量着其中的关节。
她也隐隐听明白了一些,似是可以让宫里介入?
贾珩道:“后日是魏王的生儿,如无意外,明日宫里应会有请柬到府上,邀我到宫里赴宴,后天在宫中提一提此事,不过明天也需得先问问薛妹妹家的生意是怎么一遭。”
既然内务府说薛家采购宫廷御用之物存在以次充好,那么宫中太监肯定对以次充好的具体物事有所了解。
如果没有,那就说明不过是忠顺王府在借机生事。
而宋皇后只要说一声,内务府那边儿再难生出波折。
此事说定,贾珩送着元春、宝钗出了内书房,回到厅中,这会儿,黛玉、湘云、探春尚未散去,正在与秦可卿、惜春一块儿说笑。
见着三人,秦可卿道:“夫君,谈完事了。”
贾珩点了点头。
这时,元春说道:“珩弟,天色也不早了,我和薛妹妹先回去了。”
贾珩道:“奔波了一天,大姐姐和薛妹妹,回去歇着也好。”
元春和宝钗应了一声,探春起身,拉着黛玉和湘云的手,柔声道:“珩哥哥,那我们也随着大姐姐一同回去了。”
贾珩想了想,道:“这时候结冰路滑,我和你嫂子送送你们罢。”
元春、宝钗:“……”
于是,贾珩与秦可卿领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将几人送至荣府角门,目送几人进了西府院落,贾珩才与秦可卿返回。
厢房之中,夜色已深,冬夜一轮皎洁明月,透过轩窗而过。
帏幔之后的床榻上,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静下来,朝天足心缓缓放下,一对儿连体璧人,紧紧相拥着在一起说话。
秦可卿娇软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穿刺入骨的酥媚,腻声道:“夫君,刚刚大姐姐还有薛妹妹寻夫君什么事儿呀?”
贾珩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嗅着玉人秀颈扑鼻的芬芳。
大冬天的,空气寒冷干燥,房间里面是要暖和一些,他轻声说道:“也没什么,大姐姐静极思动,想学三妹妹一样帮着我做些事儿,这倒也没什么,至于薛妹妹,她家的皇商生意,不是被内务府刁难了吗,姨妈那边儿让我想办法。”
秦可卿将身子往自家丈夫怀里缩了缩,声音不由打颤了下,道:“那夫君打算帮吗?”
贾珩道:“力所能及范围之内,能帮则帮,而且,人家说是刁难薛家,多半也是冲我来的。”
秦可卿轻声道:“说来,薛妹妹倒是个知礼的,可惜出身在商贾之家,又碰上那么个湖涂兄弟。”
两口子关起门,私下里难免是要说一说亲戚的家长里短。
原着中,贾琏和凤姐在一块儿,直接薛大傻子长,薛大傻子短。
贾珩道:“他在南边儿闯下人命官司,”
秦可卿犹豫了下,终究没说尤老娘的事儿,轻声道:“夫君,快过年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休沐?”
贾珩温声道:“我还好,管着三方的差事,倒不用每天都去应卯、坐衙,若想歇着还是能歇着的,不过身上每项差事干系不小,也没什么休沐不休沐的。”
他现在的差事,没说一定要天天按时到衙门视事。
但不意味着,就可以天天在家陪着娇妻美婢享乐,还是要做事的。
说来,也没谁监督,但他最好还是要向崇平帝汇报工作进度。
秦可卿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轻笑道:“好了,别叹气了,等过年时候,还是能好好陪陪你的。”
他觉得可卿也有些越来越黏人了。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
……
……
翌日,金鸡破晓,晨光熹微,贾珩用罢早饭,就去了晋阳长公主府。
步入花厅,却见咸宁公主已然换了一身锦袍武士劲装,正与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说笑着。
这位陈汉皇室的天潢贵女,身姿纤美苗秀,换上武士,英姿飒爽。
“贾先生,我们这就往马市吧。”一见贾珩来到,咸宁公主俏丽脸上现出明媚笑意,轻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打量了一眼贾珩,轻声道:“你们要去买马驹,不懂选马,别再让人湖弄了,怜雪,孙嬷嬷她儿子不是开了一间贩马铺子?”
在她看来,这等事儿由下人去办就是了,哪里值当贾珩与咸宁亲自跑一趟,当然两个人就是想去逛逛街市,算她没说。
嗯?
晋阳长公主念及此处,心头一动,再看咸宁公主与贾珩,凤眸闪了闪,隐有几分莫名之色涌动。
怜雪轻声道:“殿下,那奴婢这就去寻孙嬷嬷。”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让人跟着选几匹好马驹。”
贾珩笑了笑道:“原请了东城兵马司的熟人去,既然殿下有行家里手,那却是最好不过了。”
让人去买马驹自也可以,但他是给探春、湘云买的小马驹,还是去盯着比较稳妥一些。
当然,也想顺道儿看看神京城东西两市的繁华喧闹。
自来此世,虽管领着五城兵马司,但实际还真没有实地走访过神京城中的街市,履职尚短倒也没什么,但如果要办好差事,最好还是实地走访两市。
晋阳长公主也不多言,道:“你和咸宁早去早回,别耽搁了中午用午饭。”
李婵月在一旁听着自家娘亲和那贾先生说着话,贝齿咬了咬下唇,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家娘亲和贾先生的说话语气……
她也说不出来什么,总觉得怪怪的。
李婵月自然不知道,有过夫妻之实,坦诚相见的男女,说话在不经意间,总会流露一些端倪。
咸宁公主道:“那姑母,我和贾先生先去了。”
晋阳长公主大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贾珩,脸色澹然,说道:“去罢。”
待贾珩离去,花厅中一时间就剩下母女二人。
晋阳长公主转而看向清河郡主,道:“让你表姐出宫和贾珩一同去买马,是你这丫头的鬼主意吧?”
“啊?”李婵月明眸眨了眨,声音清脆悦耳,“我能有什么鬼主意?昨天碰到贾先生,原是偶遇,就连今日去买马,也是表姐提议的。”
晋阳长公主看向李婵月,幽声道:“你咸宁表姐虽性子清冷,但最是敬重智谋才略之士,这贾珩又是文武双全的,若真系了情思,贾珩又是成了亲的,宫里岂能让咸宁以小侍之,说不得又生出什么乱子来。”
李婵月轻声道:“娘亲多虑了,表姐素来洁身自好,岂会看中有妇之夫?”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滞,恼怒道:“你……小孩子懂什么!”
这小姑娘,是在含沙射影说她不知洁身自好吗?
李婵月近前,拉过晋阳长公主的胳膊,撒娇道:“娘,您还别说,这两天在宫里,表姐她还向我问着贾先生的事儿,娘,你说若是贾先生做我表姐夫也不错的吧。”
念及此处,心头也有几分得意,她就不信她娘亲还能和咸宁表姐争。
晋阳长公主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不提母女二人的对话,却说贾珩与咸宁公主,出了仪门,在廊檐下见到了一个头戴员外帽的中年灰袍汉子,垂首恭候着,不远处还站着怜雪和一个老妪。
那中年灰袍汉子,正是晋阳长公主提及的孙嬷嬷的儿子,在东市开了一家贩马铺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见着贾珩,上前行礼道:“小的孙云见过云麾将军,见过殿下。”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听说你擅长相马?”
孙云陪着笑道:“擅长不敢说,只是平日售卖的马驹多了一些,略长了几分眼力,其实若贾将军想要小马驹,小的铺子里就有现成的,倒不必大费周章,就可送到府上。”
他方才听他老娘说了,眼前这位云麾将军可是真正的大人物,管着五城兵马司,还有这位宫里的帝女,更是了不得,若是侍奉的好,自有他的好处。
怜雪颦了颦秀眉,明眸含煞,娇叱道:“你只管相你的马,哪来这么多话!”
孙云闻言,吓得一跳,连忙垂下头,道:“小的多嘴。”
贾珩面色倒是和缓,道:“我需得看看马驹,不能任由你挑,太大的马驹不太行,还有性子太烈的也不行,最好是温顺一些的小母马,而殿下要挑选的马,应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宝驹,单靠你一家马铺,未必寻得着,还是多看几家为好。”
说着,看向咸宁公主,笑问道:“是吧,殿下?”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轻声道:“最好是西域的马,神骏一些,草原马体形有些矮,先去东市看看再说。”
孙云恭敬道:“云麾和殿下的要求,小的记下了。”
怜雪看向贾珩,道:“那贾公子和殿下早去早回。”
贾珩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与咸宁公主在孙云的带领下,骑着马,向着东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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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来人,捆起来!
长安东西两市,自古繁华,此刻正是早市,街道上已见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货郎沿街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贾珩与咸宁公主并辔而行,缓缓驱马近得东市,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临时寄存的马厩拴了。
咸宁公主转过头看向一旁器宇轩昂的少年,道:“贾先生,我们现在进去?”
贾珩点了点头。
前面的孙云,伸手介绍说道:“公子,东市共有马铺十三家,小的与那些铺子的东家倒也熟悉。”
因在集市之上,贾珩临行之前交待了孙云,对他和咸宁公主以公子、小姐相称。
贾珩道:“前面带路吧。”
孙云向前行着,先进入了第一家买马的铺子,东家是个身形魁梧,体格健壮的汉子,正拿着剪刀帮着一头马修建着鬃毛,神情专注,转过头来,看向孙云,笑着招呼道:“这不是孙老哥,怎么有空到我这边儿来?”
因为孙云背靠着晋阳长公主府的背景,所以在官面儿上能说不少话,这些卖马的同行,多是敬着孙云。
孙云笑了笑道:“老李,领着两位朋友过来看马。”
那李姓汉子,放下手中的剪刀,在一旁的水盆中哗啦啦洗了把手,拿起毛巾擦了擦蒲扇大的手掌,笑道:“这可奇了,老哥自己不就有马卖,怎么领着人到我这里?”
孙云道:“客人点名要西域宝驹,这马驹原就稀奇,我这短时间没进这货,就到你这边儿看看。”
李姓汉子闻言,打量了一眼贾珩以及咸宁公主,一看心头就有了底,一少年,一女扮男装,穿得非富即贵,定是京里哪家的公子、千金买马来骑,遂道:“不瞒孙老哥,你来得可不巧,西域马原就不好得,还贵得要死,两天前还有一匹大宛马,让人买走了,不过你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
孙云笑了笑,只得离去。
接着又连续问了三四家。
都没有来自西域的好马。
咸宁公主想了想,道:“贾先生,不若先去买小马驹吧?”
贾珩应允下来。
孙云道:“公子可先到前面,我们店里就有小马驹。”
“也好。”
贾珩说着,进入马栏,这是一片露天的场地,一个个端着簸箕的马倌,往来其间,投食、照料着马栏之中的马匹。
还有人拿着刷子,刷着鬃毛。
一匹匹或黑毛、或枣红色毛发的骏马,膘满体肥,神骏非常。
孙云道:“公子往这边儿来,小马驹都在此处。”
贾珩近得前来,果见一匹匹小马驹在马栏中就食。
一旁的孙云将贾珩先前的要求说了,唤着一个年轻马倌,问道:“可有脾性温顺的小母马?”
那年轻马倌指着其中的两匹,道:“东家,这两匹小马驹性情温顺一些。”
贾珩看去,正是两匹枣红色骏马,看着倒是精神十足,心头已有七八分满意。
其实他这边儿也没什么挑三拣四的,主要是不能选着性子大烈的马,毕竟是给探春和湘云来骑。
咸宁公主道:“先生,我瞧着这两匹马就还可,只是会不会有些矮了。”
先前从贾珩叙述之中,已有几分猜测,多半是为着家中弟弟、妹妹购买,但也不知多大年岁。
贾珩笑了笑,道:“不矮,这个高度正合适。”
不论是探春,还是湘云,身子骨还未彻底长开,就是这种小马驹比较合适。
孙云在一旁说道:“公子,这马看着还好,虽品种不算上乘,但速度不会太快,耐力也尚可。”
贾珩道:“只要不是劣马就行,速度不要太快,温驯一些比较好。”
孙云笑着应着,转而问着那马倌,马的习性以及平时料食等情形,那马倌一一回答。
孙云而后说道:“公子,这两匹马应是同出于一母马。”
贾珩道:“那就这两匹罢,再看看其他几家。”
孙云笑着应了声,说道:“那这两匹先留着。”
贾珩这边儿又和咸宁公主,出了马栏,接着在孙云的带领下,陆陆续续又逛了三四家,仍未为咸宁公主寻到心仪的马匹。
而贾珩也看了不少小马驹,拢共定购了三匹。
咸宁公主心头有些失望,说道:“先生,只怕东市里是没有大宛马了,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寻伊犁马吧。”
孙云道:“小姐莫急,再往前面看看,还有好几家。”
贾珩也劝道:“汗血宝马,原就可遇不可求。”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三人说话间,又进入了一家铺子。
铺子东家见到孙云,也上前打着招呼,问及来意,那东家笑道:“孙兄来得正好,前不久得了一匹大宛良驹,夜照玉狮子,还未得及出手。”
咸宁公主闻言,转头看向贾珩,见其微笑点了点头,目中不由现出喜色,上前正要开口。
忽地外间一道带着几分轻笑的声音响起,“掌柜的,且慢!那匹夜照玉狮子,本公子要了!”
说话间,从外间走来一个外罩貂皮裘氅,内着锦袍,面皮白净,身形消瘦的青年公子,在四五个随从的相伴下,进入铺子中。
贾珩皱了皱眉,循声而望,打量了眼青年公子,嗯,不认识。
但一旁的咸宁公主凝了凝秀眉,目光清冷地看向那青年公子,语气淡漠道:“二堂兄?”
青年公子闻言,倒是愣怔了下,转头看向咸宁公主,脸上渐渐爬上惊讶之色,强笑了笑道:“咸宁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忠顺王的第二子陈锐,刚及弱冠之龄,在京中也是飞鹰走狗、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因听说马市上出现了一匹极为罕见大宛良驹,就带着随从过来看看。
贾珩不认识忠顺王之子,忠顺王之子同样不认得贾珩。
咸宁公主玉容清冷,乜了一眼陈锐,道:“后天是三哥儿的生儿,我购得良驹以作贺礼,看上了这匹大宛良驹,准备购买,堂兄不会和我争吧?”
陈锐轻笑一声,道:“妹妹这话说的,这等良驹,千载难逢,自是价高者得,岂好轻让?再说大宛良驹脾性暴烈,三弟他身份贵重,可谓千金之躯,若再骑不好,给冲撞着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若是魏王在此,他或许还忌惮几分,但眼前之人不过是端容贵妃的女儿,可没什么好谦让着的。
其实,同是陈汉皇室,咸宁公主虽然为公主,但也难说用公主身份去压迫忠顺王爷二子。
因为这更像是叔伯兄弟姊妹之间的拌嘴冲突,并非以晚辈身份冲撞长辈,不可能动辄就就摆身份,以目无尊卑的名义惩戒。
就连汉景帝与吴王太子吵闹,也都是一棋盘子拍死吴王太子刘贤,倒没说上来就论君臣。
咸宁公主凝了凝秀眉,冷声道:“如论先来后到,也是我等先来,堂兄想要求购,也需等我们看了马匹不要以后,再作计较才是。”
陈锐笑了笑,道:“妹妹这说法不对吧,你们并未进去看马,我们几乎是同时来到,再说这马驹,为兄可是听下人说了,才特意过来重金求购的。”
说着,紧紧盯着那掌柜,笑了笑道:“这位东家,你说是吧?”
那掌柜面色迟疑了下,而在这时,陈锐身后的一个中年常随,冷哼一声道:“这是忠顺王府的小王爷。”
那掌柜脸色变幻,其实从这位公子的穿着打扮来看,就知非富即贵。
不想竟是忠顺王府的人。
那么这位女扮男装的千金,与其兄妹相称,想来也是宗室之女了。
这……谁也不好得罪。
那掌柜倒也是精明人,脸上现出讨好的笑意,道:“这汗血宝马十分难得,几乎几个月才在马市上见得一匹,我们铺子也是费了不少周折,才得了一匹,两位贵人真是好眼光。”
陈锐皱了皱眉,问道:“你打算卖给谁?”
那掌柜微笑道:“大宛马饲养不易,两位贵人若是购得马匹之后,当需得专人伺候才是。”
那常随沉喝问道:“你这大宛马,究竟打算卖给谁?”
掌柜神情迷茫,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声音,在逼视目光中,再次笑了笑。
一副马科长.jpg的模样。
故,气氛一时僵持在原地。
而这时,贾珩沉声道:“掌柜的,既是我等先来,自是由我等先行看马,不用管这些闲杂人等。”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贾珩。
咸宁公主同样将一双晶莹妙目投向贾珩,嘴唇翕动了下,欲言又止。
“你是何人?”那中年常随脸现怒色,上前一步,喝问道。
陈锐冷笑道:“咸宁妹妹,你这侍卫好生不懂礼数,我等兄妹说话,岂有他说话的份儿?”
却是将一旁身形颀长,气质英武的贾珩当成了咸宁公主的随从,以为是宫廷侍卫之流。
按着陈锐等人所想,如咸宁公主这等贵人出行街市,岂能不带侍卫?
咸宁公主颦了颦秀眉,看向一旁的贾珩,心头有些无奈,说道:“先生,没想到出宫后竟碰到这种事儿。”
贾珩神情郑重,朝咸宁公主拱了拱手,沉声道:“神京城中,帝女竟被鼠辈所欺,是微臣之过。”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心头一惊,面面相觑。
陈锐与那常随闻言,脸色微变,但片刻之间,回复正常,暗道,果是宫廷侍卫,许还是个小武官?
然而,却见那面色冷峻的少年,将冰寒的目光转将过来,掷地有声道:“本官,提点五城兵马司指挥,东西两市,市易售卖当按着先来后到的规矩。”
“我当是什么阿猫阿狗,小小的五城兵马指挥……“陈锐冷笑一声,讥讽说着,只是渐渐意识到不对。
五城兵马司指挥,这怎么听着有些熟悉,最近是由谁管着五城兵马司来着?
贾……
陈锐脸色一沉,看向对面的少年,目光深处涌起惊惧。
是他!
父王在家中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贾珩小儿!
贾珩沉声道:“尔等好大的胆子,本官堂堂朝廷命官,奉圣上之命督察神京治安,岂容尔等污言秽语,蔑视朝廷威严!”
对着一旁的孙云道:“拿着这面令牌,让附近驻守兵丁,即刻调来一个小旗!”
东市之中自有五城兵马司巡警司派来的检丁驻守巡警所,缉捕盗贼,大约有二百人。
孙云面色变幻了下,上前接了令牌,连忙出了马铺,去寻巡警司的检丁。
陈锐脸色微变,有些慌了神,急问道:“贾云麾,你……你要做什么?”
身后四个小厮脸上同样现出惶乱之色。
不大一会儿,“呼啦啦……”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来了一个总旗的五城兵马司兵丁,由着一个百户领着,一见果是贾珩,小跑至前,拱手道:“卑职东城指挥麾下,百户乔正年,见过大人。”
这下子,陈锐明显慌了神,脸色难看,冷声道:“贾云麾,我犯了何罪?你们要拿我?”
兵丁倒没认出陈锐身份,喝道:“官兵拿你自有拿你的道理!”
贾珩面色顿了下,深深看了一眼那兵丁,沉声道:“辱骂朝廷命官,扰乱市易,寻衅滋事,按治安条例……”
转头看向乔正年,道:“乔百户,你为此地巡警司主官,彼等按治安条例该如何处置?”
看着那少年突然卡壳儿的有趣一幕,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之下的明眸眨了眨,原本有些郁闷的心绪,都有些明媚起来。
贾珩神情倒是平静。
这治安条例,原就是在他的授意下,五城兵马司法曹以及精通律学的文吏拟定的,他记得了一些罪名,具体条文谁记得住?
那乔正年朗声道:“按着治安条例第三十二条,辱骂朝廷在京朝廷命官羁押七日,赀银五两;第十八条,扰乱市易,赀徭三日;第二十一条,寻衅滋事,羁押七日。累计羁押十四天,赀银五两,赀徭三日。”
贾珩道:“按着律例羁押起来。”
说着,目光冷冷地看向陈锐等人。
“你们放肆!我是镇国将军,官居一品,你们谁敢拿我?”陈锐面色倏变,沉喝道。
陈汉典制,皇帝的兄弟,改封为二字亲王以后,其子为世子,可继承二字亲王位,其余诸子则为郡王。
但爵位在其父尚存时,大多不是一次性封到位,不可能忠顺王还没薨,就给好几个庶子郡王位,没有这个道理,往往都是先由镇国将军、辅国将军逐渐加封。
且能封镇国将军的还是嫡次子,如一般妾室所封,多降等为奉国将军。
贾珩沉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你是王府庶子,就是王府世子,今日触犯朝廷律例,也需往大狱走一遭儿!来人,捆起来!”
说着,挥了挥手,顿时五城兵马司众兵丁一拥而上,将陈锐连同小厮全部按倒在地,用绳子捆将起来。
贾珩道:“堵了嘴,在东城兵马司的牢狱里羁押着!”
“遵命。”乔百户拱手应了一声,恭敬道:“卑职告退。”
说着,押着几人离去。
贾珩做完这些,看向咸宁公主,温声道:“进去看马罢。”
咸宁公主清眸熠熠而闪,担忧道:“先生,这不会有事儿吧?若是王府那边儿……”
贾珩道:“能有什么事儿,关半个月,又不耽误他回去过年。”
若是忠顺王府派人来捞人,他也自有话说。
可以说,这就叫县官不如现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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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谁给他们的胆子!
随着铺子掌柜,进入马栏,果见一匹高大神骏,体态矫健的马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杂色,正是大宛马,也被称为汗血宝马。
贾珩慨叹道:“可惜西域不为我朝所有,否则,以此马改良我朝军马品种,可为国家贡献不少精骑。”
史书对大宛马的记载,最早是在汉武帝时期,而最近则在唐玄宗时期,义和公主嫁于宁远国王,也就是大宛国王,进奉两匹大宛马,名为照夜白和玉花骢。
沿袭朱明疆域的陈汉,在西域其实并没有什么军事存在,故而大宛良驹只得以胡商跋涉关山输一二匹于神京售卖。
咸宁公主见得良驹,面现欣然,对这匹名为照夜玉狮子的良驹很是满意。
贾珩问道:“店家,这马匹作价几何?”
许是因为方才见着冲突一幕,那店家笑了笑道:“大人若要买,只给个成本价吧,七千两。”
说着成本价,但实际也有赚头。
咸宁公主倒没有还价,从荷包中取出一沓金票,道:“这里是六百两金子的金票,如按着金银兑换,应够了吧?”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暗道,这咸宁公主还挺有钱。
咸宁公主为崇平帝第五女,享有食邑俸禄五千户,但实际只是虚封,实封要大打折扣。
那店家面上笑意渐盛,道:“够的,够的。”
伸手接过金票,倒也不点,拱手道:“多谢贵人。”
贾珩看向孙云,道:“你先照看着,稍后送到府上。”
孙云应了一声是。
贾珩与咸宁公主既将大宛良驹买下,见天色已是近午时分,也不多留,二人驱马出了东市,向着晋阳长公主府返回。
二人沿着街道并辔而行,“哒哒”的马蹄声踩过青石板,洒满小巷。
贾珩挽着缰绳,随口问道:“殿下,忠顺王府平时对殿下也是这般不恭吗?”
咸宁公主道:“宗室兄弟姐妹,吵吵闹闹,也是常有的事,这等斗气的争执,也有过几次,但都是王兄和王弟他们,我还是遇这头一遭儿,嗯,我平时不大与人争执的。”
毕竟都姓陈,一个祖父所出,小孩子之间吵闹,大人谁也不好胡乱插手。
贾珩道:“公主殿下,看着倒是澹泊宁静,与世无争的性子。”
咸宁公主闻言,清冷如霜的脸颊多少有些羞意,道:“所以,还要多谢贾先生方才仗义出手。”
贾珩轻笑了下,道:“殿下客气。”
咸宁公主转过螓首,目光眺望着宽阔的街道,一时倒不言语了。
只是思忖着,“回去之后,当和母后将今日所遇之事说说才是。”
过了一会儿,贾珩打破沉默,问道:“殿下学骑马有几年了?”
咸宁公主轻声道:“我从十岁就学骑马了,有六七年了罢,贾先生买小马驹是给家中兄弟姐妹买的吧?”
贾珩道:“家里有两个妹妹,十多岁了,想学骑马,就买了两匹小马驹。”
咸宁公主道:“骑马挺好的,可以强身健体,只是若骑姿不正,与双腿有碍,长此以往,也会影响体态,如能习练舞蹈,就可矫正身姿。”
贾珩道:“殿下所言甚是。”
转而又道,“听小郡主说,公主殿下会舞蹈?”
说着,不由瞥了一眼咸宁公主,确实身段儿苗秀,双腿笔直、修长。
咸宁公主却似敏锐察觉到贾珩的目光,如清霜冷玉的脸蛋儿,略有几分异样,清澈如山泉的声音,似微微打着璇儿:“母妃喜爱舞乐,我……算是耳熏目染,也略通一些。”
贾珩安静了会儿,随口问道:“那殿下都会跳什么舞?”
“惊鸿舞,长袖舞,都能跳一些,其他名目的舞蹈也会一些。”咸宁公主道。
贾珩道:“霓裳羽衣舞呢?”
咸宁公主:“……”
“忘了,这舞好像失传了。”贾珩道。
咸宁公主道:”此舞虽后得唐后主缀补,重新谱曲编排,但已不见盛唐气韵。”
“哦”了一声,贾珩也不再问,原就是随意闲聊。
咸宁公主也不是多话之人,同样安静下来。
二人一路沉默着走到长公主府上。
入得府内,恰是午时,阁楼之中传来叮冬悦耳的琴曲之音。
分明是晋阳长公主正在教李婵月弹琴。
这时,怜雪上得二楼,对晋阳长公主道:“殿下,贾公子和咸宁殿下回来了。”
琴音戛然,李婵月秀丽的脸上,原本认真、专注的神情,渐渐敛去,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晋阳长公主容色平静一如曲江池水,不见涟漪,道:“让后厨传膳。”
待贾珩与咸宁公主在丫鬟的引领下,进入阁楼。
李婵月轻笑近前,拉过咸宁公主的手,问道:“姐姐,你和贾先生的马买到了吗?”
咸宁公主看了一眼贾珩,轻轻笑道:“贾先生买了三匹小马驹,我买到了一匹大宛名驹,明天就可给王兄送过去了。”
李婵月笑道:“那恭喜姐姐了,马没有一同牵过来吗?”
“马先放到马市了。”咸宁公主道:“此行出了一些意外,多亏了贾先生。”
这边儿,贾珩落座下来,迎着晋阳长公主询问的目光,将经过简单叙说。
晋阳长公主诧异道:“你将人关起来了?”
贾珩道:“这等人,不关上一段儿时间,是不会老实的。”
晋阳长公主先看了一眼咸宁公主,转而看向贾珩,蹙眉道:“你就不怕他到皇兄那里告你一状?”
贾珩道:“他若是去告状,正合我意。”
忠顺王真将官司打到崇平帝那里,那才是自讨没趣。
你儿子欺负我女儿,被手下臣子拦住了,你还有脸过来告状?
晋阳长公主想了想,也有些明了其中的关节,冷声道:“此事,陈锐确实做得不大敞亮,做兄长的,连个谦让之德都没有。”
贾珩点了点头,道:“所以说关他半个月,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其实,他就是在故意找忠诚顺王府的茬儿,马市时的冲突,按说不必非要走到拿人的一步,但他当时就是要借题发挥,拿捕陈锐,以之警告忠顺王府。
否则,忠顺王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
……
忠顺王府,后院之中,一座凋梁画栋、飞檐勾角的阁楼上,传来丝竹管弦之音。
忠顺王依红偎翠,摇头晃脑地听着戏曲。
着流云水袖,身穿戏装的小旦,正在唱一折懒画眉,在戏台上莲步轻移,身段儿款款。
“琪官儿这唱腔颇得软糯细腻,神似汤圆之神韵。”忠顺王身旁最近得宠的妾室魏氏,笑着说道。
忠顺王收回此刻已有些发直的目光,亲了一口年轻貌美的小妾魏氏,笑道:“神京城中,论起小旦的媚、酥、娇,琪官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
魏氏笑道:“也亏得王爷这般费尽心力,寻了这么好儿的角儿。”
忠顺王看向戏台上的琪官,嘿然一笑道:“他好儿的地方还多着呢。”
魏氏笑了笑,拿起碟子上的一个葡萄,塞进口中,看着戏台上扮相比女人还媚三分的琪官儿,目光渐渐玩味起来。
忠顺王正说着话,忽地外间一个管事,匆匆跑进厅中,急声道:“王爷,不好了,锐少爷出事了。”
忠顺王闻言,脸色变了变,紧紧盯着那管事,皱了皱眉,道:“锐儿他不是一早儿去东市了吗?”
管事急声道:“锐少爷在东市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拿了,现在关押在东城的大牢里了。”
在东市的兵丁押解着陈锐送往大牢之时,就有市令衙署的文吏,往忠顺王府报信。
忠顺王霍然站起,目中隐有凶光迸射,沉喝道:“谁给他们的胆子!”
魏氏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一双涂着眼影的丹凤眼现出疑惑。
管事道:“听说是碰到了云麾将军贾珩,与其发生争执……”
说着,就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说了。
当然,管事并不知其中还有咸宁公主的内情。
忠顺王爷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心头涌起诸般猜测。
“莫非是因为薛家?”
最近一段时间,他唯一所做的就是拿了薛家的错处,打算炮制一番薛家,以削贾家之势。
不想,反击来得如此迅速!
“五城兵马司,有没有说具体是怎么处置的?”忠顺王爷平复了心绪,冷声问着。
“听说前后要羁押半个月。”管事不敢抬头去对着那双阴冷、凶戾的童孔,低头回道。
忠顺王冷哼一声,目光深深,“羁押半个月……”
他前脚二才与户部的几位官儿,共同设计拿掉了薛家的皇商资格,而贾珩小儿后脚儿就拿捕他儿子?
而在忠顺王爷思量着其中的关节时,忽地,外间传来哭泣声。
“王爷,你可要救救锐儿啊。”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绫罗衣裙,年岁四十左右,保养得当的妇人,在丫鬟和婆子的簇拥下进入花厅。
一见忠顺王爷,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似哭泣似控诉地拉着忠顺王的胳膊:王爷,锐儿他犯了什么罪,要被关在监牢里,这五城兵马司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分明是拿锐儿做筏子,冲着王爷来的啊。”
所来妇人,正是忠顺王的侧妃吴氏,得了消息。
忠顺王爷冷笑道:“你倒没说错,这就是冲着本王来的,五城兵马司现在由贾家管着,这是成心在给本王找不痛快!”
吴妃愤愤道:“贾家欺人太甚!王爷,妾身这就往宫里告他一状!”
忠顺王爷摆了摆手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这小儿正得皇兄的器重,让他管着京营,去宫里也动不得他分毫。”
其实,不仅是贾珩觉得忠顺王棘手,忠顺王未尝不觉得贾珩棘手。
甚至可以说,之所以忠顺王最近使出一些小绊子,就是因为京营由贾珩管着之后,感觉到危机逼近。
吴妃急声道:“那王爷,锐儿怎么办啊?”
忠顺王爷面色澹漠,冷声道:“来人,唤周长史!”
不多时,一个中等身量,颌下蓄着黑色短须的中年男人,步入阁楼厅中,朝忠顺王爷行了一礼,“王爷,您吩咐。”
忠顺王爷神情阴沉,道:“你去五城兵马司,将锐儿带出来,告诉五城兵马司的官吏,任凭宗室犯了何等样的罪过,也应由宗人府处置,五城兵马司无权羁押、提讯宗室子弟!”
由宗人府提讯、羁押,而如今掌握宗人府之诸般大权的,恰恰就是忠顺王本人。
那长史拱手应了一声,径直往五城兵马司去了。
五城兵马司
东城指挥谢再义坐在官厅中的条桉后,翻阅着公文。
这位东城指挥,明日就将卸任,前往京营升任游击将军。
这是当初贾珩所允诺之事,也算是酬劳前日平定立威营变乱,守得神京城安宁之功。
谢再义与一旁的副指挥阎立,说道:“忠顺王府的小王爷,着人好好看守着,别出了差池。”
阎立点了点头,道:“已经准备了单独的牢房,兄弟们瞪大眼睛都盯着呢。”
谢再义拿起手中的公文继续翻阅。
阎立皱了皱眉,迟疑道:“只怕忠顺王府会派人来施压。”
谢再义沉声道:“云麾说关他十四天,一天就不能少,明天本官离任后,记住,谁来求情也不好使!”
阎立面色一肃,沉声道:“卑职明白。”
“指挥大人,忠顺王府上的长史来了。”忽然,外间兵丁进入官厅禀告。
谢再义冷笑一声,道:“来得还真快,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着正五品官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官吏,领着几个随从,昂首阔步进入司务厅。
王府长史周顺,目光冷冷看向坐在条桉之后的谢再义,问道:“阁下就是东城指挥?”
谢再义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吹了下茶沫子,说道:“本官就是东城指挥,你是何人?”
周顺脸色阴沉,冷声道:“本官王府长史周顺,官居正五品,尔不过区区六品指挥,还敢倨坐衙堂,眼中可有上官?”
在以往,五城兵马司各分司,在他面前连站直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这东城指挥竟如此跋扈?
谢再义抬眸,打量了一眼周顺,道:“周长史,本官担守备神京东城治安之责,干系重大,需得坐衙视事,周长史要是摆上官的官威,还是往别处去摆罢!”
王府属官而已。
周顺脸色变幻,压着心头翻涌的怒火,冷声道:“本官正告五城兵马司,尔等无权拿捕镇国将军,速速放人!”
谢再义放下茶盅,冷声道:“周长史是不是来错地方了?东城兵马司担缉捕寇盗重任,此间从未有镇国将军,只有一违背治安条例的囚徒而已。”
周顺怔了下,道:“治安条例?”
一旁的孔目道:“周长史,管领五城兵马司的云麾将军,受皇命督察神京治安,集律学大家,拟制而成的一部律例,以为靖绥治安可依之法。”
说着,吩咐身后的书办,道:“将治安条例副本,给周长史看看。”
周顺接过一份簿册,只见扉页上赫然写着治安条例四个大字,掀开第一页,盖着五城兵马司的官印。
周顺看得烦躁,合上簿册,看向上首的谢再义,喝问道:“五城兵马司是不放小王爷了?”
谢再义只是喝茶,冷哼一声,根本不理。
那孔目道:“周长史还是没明白,这不是放不放的事儿,白纸黑字的律例条文,用过大印,若是违背,置大汉法度于何地?周长史不若回去慢慢等,贵府公子羁押之期为十四天,等时间一到,就出来了。”
周顺目光明晦不定,不死心道:“宗室纵然有罪,也该宗人府以律处断,五城兵马司逾权了。”
谢再义道:“我五城兵马司管领神京治安,对一切妨碍治安者,有羁押之权,周长史若有疑问,可问问云麾,圣上降得圣旨。”
周顺心头一沉,让他去问贾珩?开什么玩笑?
谢再义拿起公文,垂头看着,道:“周长史若无旁事,先回去耐心等着罢,本官还要处置公务。”
说着,不等周顺多言,沉声道:“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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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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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
忠顺王府
“喀嚓!!!”
手中的茶盅被弃置于地,砸得粉碎。
此刻,戏台上的琪官等一众戏子,早已听到动静,停了咿咿呀呀之声。
听完王府长史所言,忠顺王怒极反笑,目露凶光,道:“好一个东城指挥,好一个贾家!本王为天子之兄,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侧妃吴氏这会儿也被忠顺王凶狠的表情吓着,苦闹之声为之一滞,弱弱说道:“王爷,锐儿现在被关在大牢,需得赶紧救出来啊。”
忠顺王脸色变幻,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思索着其中利害,沉声道:“让锐儿先吃半月苦,本王另有计较。”
吴妃:“……”
你什么都不做,方才那么愤怒做什么?
吴妃道:“王爷,不若往宫里禀告圣上,妾身就不信,圣上任由旁人欺负咱家锐儿。”
忠顺王冷声道:“贾珩小儿前几天才得了一个彩头儿,风头正盛,圣上还要倚重于他,不好轻动。”
若能动贾珩,早就直接动了,而不是先动薛家,出一口胸中恶气,顺便试探一下贾家的反应。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从外间进来,站在梁柱帏幔旁,向着周长史使眼色,分明是有事。
周长史出得厅中,附耳听那小厮所言,脸色变了变,返身禀告道:“王爷,让人往东城牢里打探出的消息,小王爷是和咸宁公主争买一匹马,云麾将军随着咸宁公主一同来的,不由分说就将小王爷拿了起来。”
吴妃惊声道:“王爷,这里面怎么还有咸宁的事儿?
忠顺王同样面露惊色,须臾,道:“锐儿怎么这般胡闹!”
这下子,纵然是到宫里告状也没法告状了。
周长史眼珠骨碌碌转了下,道:“王爷,下官不知有一言当讲不当讲。”
“讲。”忠顺王冷声道。
周长史道:“下官以为,将小王爷拘押起来,只怕是贾家的警告,小王爷和咸宁公主虽有争执,但也不至于就将人投到大牢,贾家小题大做,顺便还卖了宫里一个好儿,王爷就算寻到宫里,无济于事不说,还可能引来龙颜不悦。”
忠顺王闻言,面现思索,看向一旁的吴妃,道:“贾家小儿得了机会,在向本王呲牙,这是想让本王在圣上身前讨嫌,本王偏偏不上他的当。”
不久前,他就得了消息,他花了不少心思才有了一些交情的仇良,竟是被发配到了北平,而幕后黑手就是贾珩小儿!
周长史沉吟道:“王爷,贾史王薛四家向来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经兵乱之事,王家半死不活,贾家声势大涨,贾王两家虽为着京营兵权有裂痕,但两家仍是斗而不破,而且看这架势,贾家似乎也不打算放弃薛、王两家羽翼。”
四大家族,以贾家最为势大,但因为自代化、代善二人以后,贾家后继无人,军中势力只能让王家承接。
而前不久的京营变乱,王下贾上,在忠顺王一方眼中,倒更像是两家的内斗。
忠顺王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原本王家蒸蒸日上,现在王子腾弃置不用,而原现衰败之相的贾家,却异军突起,两家怎么可能和好如初?贾王两家再无联合可能,至于薛家,在一旁摇旗呐喊尚可,无碍大局。”
周长史道:“王爷,下官以为,贾家需得避其锋芒,等他出错,大凡做事就会得罪人流如那王子腾,前日何其势大,转眼之间,就差点儿闯下塌天之祸来。”
忠顺王目光阴冷,道:“本王就是这个意思,让他再多蹦跶几天,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孤让你搜集的贾家族人罪证,可有眉目?”
说来有趣,忠顺王几乎和贾珩想到了一块儿,都在搜集对方的黑材料。
只是贾珩刚至宦海,为官时日尚浅,也难有什么罪证可言。
周长史道:“贾云麾的没有,但荣府的承爵人贾赦,喜欢收集古董字画,金银器玩,这些年依仗荣国公府的权势,没少干强买强卖的勾当。”
忠顺王摇了摇头,说道:“仅仅这些还彻底动摇不了贾家,况且,据孤所知,贾赦与贾珩小儿原有龃龉,孤纵是将贾赦送进去,也伤不了贾珩小儿一根汗毛,反而趁了贾珩小儿的意。”
贾家人依仗权势,欺负寻常百姓之家,圣上虽怒,但顶多训斥一番。
“你再让人继续找贾珩小儿的错漏。”忠顺王冷声道。
周长史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
……
……
回头再说贾珩这边儿,在晋阳长公主府上陪着长公主母女与咸宁公主一同用罢午饭,已是未初。
李婵月领着咸宁公主去自家闺房说话,贾珩则与晋阳长公主入得内书房议事。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隔着一方小几,相对而坐,几案上放着东城送来的上月账簿。
“上月的利银前日交到皇兄那里,皇兄很是高兴,宫里内监解送到内帑里。”晋阳长公主将翻阅的账簿轻轻阖上,轻声说道。
贾珩道:“东城那些营生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如善加经营,每年可为内帑得利银百万两……对了,内帑不是内务府管着的吧?”
晋阳长公主娇媚如桃蕊的脸蛋儿现出一丝笑意,道:“这怎么会?皇兄着专门的太监掌管。”
贾珩点了点头,转而又道:“我最近都要忙着练兵,对东城产业没有太多精力照料,你这边儿帮我多费些心。”
原本贾珩也用追缴自赖家的宁府亏空之银,花了大约二十五万两银子接手了五间铺子,将折卖价款早已送至内帑,虽不敢说暴利,但每年维持一笔不菲的利银还是可以的。
晋阳长公主美眸荡起点点波光,故意问道:“你就不怕本宫……”
“你人都是我的,我怕你什么?”贾珩拿起茶盅,看了一眼对面的丽人。
“谁是你的人了……”晋阳长公主嗔恼说着,芳心涌起一股甜蜜,道:“人说亲兄弟还明算帐,你自家的产业,最好还是找个人帮着看着账簿,本宫平时也不大关注生意。”
贾珩道:“嗯,我有个姐姐,可以过去帮帮忙。”
晋阳长公主:“……”
合着刚才的话,只是哄她来着?
贾珩解释道:“就是元春大姐姐,她刚出宫没多久,我想让她在你充个赞善。”
晋阳长公主提起茶壶,给对面的少年斟上一杯,凝了凝秀眉,好奇道:“元春,是先前皇后宫里的那位女官?”
她对元春倒是有一些印象,她到坤宁宫做客,见到过一位容貌上佳、知书达理的女官。
贾珩道:“是她,她出宫之后,静极思动,你这边儿正好缺人,让她过来帮忙。”
晋阳长公主明艳动人的玉容上浮起疑惑之色,问道:“她年岁也不小了吧?出宫后不是应该赶紧寻个好人家出阁吗?”
贾珩道:“这不是寻不到好人家?京里一时间哪有什么合适的适龄男子?”
晋阳长公主出神,幽幽叹道:“也是。”
京中勋贵子弟,有身后这么一位少年俊彦衬托着,几是皓月一出,群星黯然。
只是片刻之间,晋阳长公主就改变了这想法。
却是贾珩说话间,绕过小几,拉过晋阳长公主的纤纤玉手,将伊人带入怀中,温声道:“让她先在你身旁历练一二年,涨涨见识。”
丽人却无心留意少年的话语,只是伸手去抓那只不老实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婵月和咸宁就在府上,说不得随时过来。”
贾珩道:“无妨,我们就在一块儿说说话,又不做旁的。”
晋阳长公主脸颊上闪过异样的酡红,挂着蓝色月牙儿吊坠的耳垂已然殷红欲滴,嗔怒道:“那你手老实点儿。”
虽是娇嗔薄怒,但也不再挣扎。
晋阳长公主又道:“元春若是想过来就过来罢,只是,若你我之事被她察觉?”
贾珩握住一团丰腻,附在佳人的耳畔,道:“她嘴巴很严,不会乱说的。”
丽人这会儿被捉弄得身娇体软,竟有几分情动,声音微颤,忽而死死按住了贾珩向下邪的手,美眸媚意波光荡漾,声音微颤道:“别闹了,婵月进这书房,从来都不大敲门的,若是让她瞧见……本宫真没脸见她了。”
贾珩只得收过翻山越岭的手,端容敛色道:“那殿下,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晋阳长公主:“……”
你成心的是不是?
贾珩轻笑一声,忽地凑近那张带着几分羞恼、错愕的妍美脸蛋儿,噙住那两瓣樱唇,品尝芳醇。
过了一会儿,两人呼吸急促,依偎在一起。
而另外一边儿,李婵月与咸宁公主也在自家屋子中说着梯己话。
李婵月问道:“姐姐觉得贾先生人怎么样?”
咸宁公主正拿着小郡主刺绣的一个香囊端详着,云鬓间的秀发垂落前襟,闻言转过螓首,诧异道:“什么人怎么样?”
见着李婵月嘴角浮起的古怪笑意,咸宁公主瞬间明白什么,羞恼道:“妹妹,你天天在想什么呢?贾先生那是有家室的。”
李婵月笑道:“有家室怎么了?还可以学那王献之休妻另娶啊。”
咸宁公主轻哼一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李婵月的额头上,道:“糟糠之妻不下堂,若是学陈世美,是要遭人唾骂的,再说,若贾先生是那等人,我也……”
“我也什么?”李婵月藏星蕴月的眸子,不错眼珠地看着玉容清冷的咸宁公主。
“没什么。”
李婵月见着这一幕,心头微动。
咸宁公主打量着李婵月,颦了颦眉,道:“我说你怎么操心这些保媒拉纤的事儿了。”
李婵月轻笑道:“这不是为姐姐操心吗?魏王兄过年后,一旦出宫开府,就要成亲,那接下来就轮到姐姐,说心里话,我瞧着这神京城中,倒没几个比得上贾先生的,姐姐若有意,也不用……委屈了自己才是。”
咸宁公主一时默然,少顷,清丽无端的脸上略有几分失神,悠然道:“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并非最好的就是合适的,纵然贾先生尚未婚配,我现在也不大了解于他,别无旁意,何言贸然轻许终身?”
说着,看向一旁的李婵月,轻声道,“妹妹,以后你就会懂了。”
李婵月脸上原本的笑意敛去,星眸之中见着几分静气,轻叹道:“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娶了姐姐。”
咸宁公主淡淡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明日魏王兄的生儿,你和姑母别忘了进宫赴宴。”
李婵月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们去找娘亲说说。”
却是猛然想起,贾珩和自家母亲在书房之中谈事,也有一会儿了。
……
……
贾珩与长公主腻歪了一阵儿,因始终担心着小郡主过来,遂不再多待,返回了宁国府。
刚刚进入宁国府中,焦大迎面而来,禀告道:“大爷,方才一个唤孙云的,说奉了大爷的命,赶着三匹小马驹来了。”
贾珩道:“是我吩咐他过来的,马驹都放马厩里了吧?”
宁国府为武勋之家,院落中自有马厩。
“都让小厮喂着了。”焦大说着,跟在贾珩身旁,又说道:“宫里午时,一个内监过来,刚刚送来了请柬,现递送到大奶奶那儿了。”
“知道了。”贾珩点了点头,举步向着后院而去。
不出他意料,宋皇后果然送来了魏王的生日请柬。
抬步往后院而去,进入内三厅,就闻着香气扑鼻,如兰如麝,脂粉堆香,满堂春华。
秦可卿正在与尤氏三姝、湘云、探春、黛玉、惜春、迎春正兴高采烈说着话。
赫然在说骑马的事儿。
贾珩微笑问道:“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不等秦可卿开口,湘云笑道:“珩哥哥,前院买了小马驹,珩哥哥什么时候教我们骑马?”
此言一出,不仅探春将一道期待的目光投向贾珩,一旁的黛玉星眸微闪,似也有意动之色。
那几匹小马驹,她方才见着了。
而尤三姐明眸闪烁,同样有着几分跃跃欲试。
贾珩一边儿落座,一边轻笑说道:“就这两天吧,后院先着人将场地平整平整,收拾得轩敞、平坦一些,你们也寻一些武士劲装来穿,行动起来也爽利。”
湘云闻言,红扑扑的苹果圆脸上见着喜色流露,笑道:“林姐姐,三姐姐,咱们学了骑马,等来年开春后,可以去踏青啊,那时候,若再寻个桃园,咱们也来个桃园三结义,如何?”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黛玉拿着一方手帕掩嘴,一剪秋水熠熠流波,笑道:“如咱们三个序起年齿,你可做不成关二爷了,只能做那黑脸的燕人张翼德了。”
湘云明眸转了转,撅了撅嘴,笑道:“林姐姐若这般说,那刘玄德还双耳垂肩,双手过膝呢,也不知林姐姐是不是?”
此言一出,众人下意识看向黛玉。
黛玉一时被看得羞不自抑,尤其是其中一道温煦如暖阳的目光,落在自家耳朵上,心头就是一跳,脸颊就觉滚烫如火。
“好了,两位妹妹说笑归说笑,别恼了才是。”终究还是秦可卿笑着开口,连忙压下了两个小姑娘的说笑。
然后看向贾珩,细语道:“夫君,刚刚,宫里来了公公下了请柬,说是魏王过生儿,皇后要请夫君去宫里赴宴,备什么礼才好?”
贾珩点了点头,道:“按着以往老亲的常例就行,不用太铺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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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元春:珩弟,我没事儿的……
荣国府
午后时分,王夫人所居院落,厢房之中,铜鹤薰笼之中,几缕檀香袅袅而起,置身其间,一股安神定意、旷达幽远之感顿时浮上心头。
床榻之上,王夫人半靠在靠枕上,只着一件素色中衣,面容多少有些苍白,也有点儿黑眼圈儿。
不远处的绣墩上,坐着一个服月白色僧袍,明眸皓齿,身姿玲珑曼妙,年近二九的尼姑。
女尼敲着木鱼,不施粉黛却不减清丽、幽艳之芳姿的脸颊白里透红,两弯柳叶眉宛若刀裁,明眸微垂,小巧琼鼻之下的檀口,念念有词。
许是因久读佛经,眉眼之间的书卷气,在庄丽、静美之外,多了几分圣洁的禅意,但目中的清冷、傲然,却又与悲悯无涉。
妙玉念完佛经,放下纤纤抬眸看向对面的贵妇,宣了一声佛号,清冷如霜的声音响起,道:“夫人,往生咒业已念诵九九八十一遍,王家冤魂如今超度至极乐,再不受轮回之苦,夫人还请节哀。”
王夫人闻言,才从失神中回转过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神色和缓许多,柔声道:“辛苦妙玉法师了。”
妙玉轻轻宣了一声佛号,不卑不亢说道:“夫人,出家人慈悲为怀,渡人渡己,不敢言辛苦二字。”
王夫人打量着对面的女尼,见其性情婉静,言语清冷,心头倒也有着几分亲近。
虽比之其师略逊一筹,但许是年轻,对佛经禅语的理解更为直抵本质,遂道:“妙玉法师佛法精深,可否在府中后院的庵堂中盘桓几日,以备时常请益?”
因此时大观园未起,而栊翠庵自无踪迹,倒也不好接近,不过王夫人自来佞佛,原在荣府设置一庵堂。
妙玉闻言,明眸微动,略有几分疑惑地看向对面的王夫人。
王夫人解释道:“我这两天,夜里睡不踏实,总做噩梦,有妙玉法师在,竟觉心头负累尽去,妙玉法师可否在庵堂多盘桓一些时日,一应用度,皆由我府上供给,不知法师意下如何?”
妙玉静默须臾,正要出言婉拒,忽地,心头竟是闪过一道灵光,眼前似浮现起当初自家师父含笑而语的八个字:
“京中静居,等待机缘。”
妙玉蹙了蹙柳叶细眉,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对面的王夫人,说道:“于贵府暂居,贵府于人事可还方便?”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自是方便的,后院庵堂,少有人去,清幽别致,少有人去,妙玉法师入内钻研佛法。”
妙玉想了想,玉容清冷依旧,道:“既是夫人盛情相邀,那贫尼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夫人闻言,微笑点了点头,道:“有妙玉法师在,我晚上也能谁个好觉了。”
王夫人所言这几天做噩梦,并非虚言,因见了王家堂屋、庭院满满当当的棺材,王夫人回来后就做了几个噩梦,梦里见着王子腾的妻子赵氏满身是血,与她说话。
王夫人这才请来了妙玉超度。
妙玉原为官宦千金出身,天资聪颖,虽出家为尼,但于佛法造诣颇深,与王夫人这等佞佛的“半瓶水”一交谈,后者自是惊为天人。
王夫人见妙玉答应暂居,于是吩咐着一旁的金钏,道:“去着人将后院的庵堂收拾利落了。”
金钏应了一声是,然后,快步出了厢房,领着几个婆子向着后院去了。
而刚至抄手游廊,就迎面见着了宝玉,宝玉神情恹恹,中秋月明的脸盘上,满是愁苦之色,口中喃喃说着,“林妹妹、三妹妹、云妹妹,她们都去了东府……”
“这不是二爷吗?二爷今日没去学堂?”金钏笑着问道。
宝玉迎面见着对面的金钏,宛如玉兰花的白腻脸蛋儿映入眼帘,心头的愁苦竟不由倏散了许多,笑问道:“金钏姐姐带着这么些人,这是去哪儿?”
金钏顿住步子,俏脸上挂起笑意,解释说道:“西门牟尼院的妙玉法师过来给太太讲经,太太说收拾了后院的庵堂,让妙玉法师居住几日,我带着人去收拾院子呢。”
转而又道:“宝二爷这是从哪里来?”
宝玉一张笑脸顿时垮了下来,道:“从老祖宗院里来,舅舅家的丧事,老祖宗不让去,几个姐姐妹妹都往东府去了,倒是闷得发慌。”
金钏脸上笑意敛去,道:“二爷没有寻宝姑娘和大姑娘说话。”
宝玉道:“大姐姐又随着凤嫂子去了舅舅家,宝姐姐也随着姨妈去了。”
说到最后,宝玉神情分明有着毫不掩饰的怏怏。
金钏笑了笑道:“那二爷,可先到太太屋里请安罢,我还要去后院忙哩,等会儿没事了,再陪二爷说话解闷儿。”
宝玉“唉”的一声,目送金钏离去。
直到月亮门洞见不着人影了,宝玉这才向王夫人院里进来,挑开棉帘,在一众丫鬟、婆子的宝二爷称呼中,宝玉冲坐在床榻上的王夫人行礼,问候道:“母亲可大安了?”
王夫人笑道:“好多了,宝玉,快过来。”
说着,对一旁的妙玉微笑介绍道:“妙玉法师,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宝玉。”
妙玉徇声望去,只见对面一个面容俊朗,目似朗星的少年,头戴束发镶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大红箭袖,目光不由在其脖颈儿下的通灵宝玉停留了一会儿,心头微动,开口道:“贫尼见过宝二爷。”
宝玉原本还不在意,但听着清冷如冰泉的悦耳声音,身形一震,抬眸端详起对面的女尼,原本不经意的神情,忽地变了变,继而是目现亮光,紧紧盯着对面俏丽容颜的女尼,心头欣然,笑问道:“妙玉师父是带发修行吗?”
妙玉轻轻点了点头。
宝玉思忖片刻,笑道:“烦恼不除,六根不净,是以带发修行?”
妙玉摇了摇头道:“心证菩提,带发与否,又有何异?”
宝玉闻言,愣怔了下,看向妙玉,目中带着几分惊异,脸上笑意愈盛,道:“妙玉法师果然修为高深。”
一旁的王夫人微笑说道:“宝玉,妙玉法师佛法精湛,非等闲可比。”
妙玉双手合十,宣了个佛号,道:“夫人谬赞了。”
就在几人说话的空当,从外间进来一个婆子,进入厢房,道:“太太,大姑娘和琏二奶奶,姨太太还有宝姑娘回来了。”
宝玉面露惊喜道:“大姐姐和宝姐姐回来了?”
王夫人面色一顿,道:“人现在哪儿呢?”
婆子道:“大姑娘说是去了东府,姨太太、宝姑娘、琏二奶奶这会儿去了荣庆堂。”
宝玉皱了皱眉,就是默然不语。
王夫人容色一滞,目光微冷,心头就有些不快。
她这个大女儿,自宫里回来之后,不好好在家待着,反而三天两头往东府跑,听说与东府那位珩大奶奶弹琴唱和,倒是好得跟亲姐妹一样。
“等过了年,先给她将亲事定下来再说。”
王夫人目光阴郁,如是想道。
而妙玉听着婆子的禀告,捕捉到王夫人表情的不虞,以及宝玉的皱眉不语,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此刻,宁国府后院厅中,一众莺莺燕燕正在说笑着,忽地见得元春以及大丫鬟抱琴,在丫鬟宝珠的引领下,进入厅中。
秦可卿起身迎去,柔声道:“大姐姐回来了?”
说话间,近前挽起元春的手。
先前二人在宁府中探讨了琴乐,姐妹情谊渐笃。
元春看向一众唤着“大姐姐”的姊妹,点头示意。
元春进入厅中,轻唤了一声,说道:“珩弟。”
贾珩看着对面着素色裙装的少女,点了点头,说道:“大姐姐这是从舅老爷府上回来?”
元春叹了一口气,道:“舅舅家那边儿停灵需得七日,今天见了一些吊唁的宾客,琏二嫂子说,明日就先不去了。”
相比王子腾先前的门庭若市,如今的王宅,除却一些老亲外,几无多少有分量的人物登门,丧事反而少了许多繁琐。
贾珩看向面现倦色的少女,道:“大姐姐这两天辛苦了。”
元春轻轻摇了摇头,似不欲深谈此事,目光掠过几人,转而问道:“珩弟与姊妹们说什么呢?”
湘云道:“珩哥哥买了几匹马驹,说要教我们骑马呢。”
元春闻言,面色讶异道:“珩弟要教她们骑马?
贾珩道:“三妹妹和湘云都说想学骑马,我今日去马市上就买了几匹小马,咱们原是武勋之家,公侯之女岂能不擅骑术?”
元春想起这两日见着的惨景,深有感触说道:“珩弟此言不错,我等武勋之家,纵身在后宅,不经外间风雨,可也应学一些弓射之术,以为防身之术,也不至事到临头,竟无自保之力。”
贾珩心头一动,抬眸看向对面眉眼柔婉的少女,暗道,后世“鬼有本”,就有元春上战场之情节,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儿?
既存此念,试探性问道:“大姐姐应是会骑马的吧?”
元春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以往倒是想学,但一直未有机会。”
探春接过话头,柔声道:“那大姐姐等闲暇了,也可随我们一起学的。”
贾珩轻声道:“不过那先前的小马驹就不大合适了,需得换匹大马了。”
元春:“……”
所以这是说她太胖?
贾珩似看出了少女的心思,看向一旁的湘云,清声道:“那小马驹太矮了,等你们长高一些,也换匹大马骑,今天我见着了一匹汗血宝马,身高好几尺,若是骑着这种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探春道:“汗血宝马,神骏非常,可是有天马之称的。”
湘云苹果脸上现出浅浅笑意,道:“我想骑,珩哥哥,珩哥哥怎么没有买下来?”
贾珩面容滞了下,笑了笑道:“汗血宝马可遇不可求,今日那一匹被人买走了,只好再等下次看能不能碰上了。”
秦可卿端着茶盅的手微微颤了下,压下芳心的悸动,微笑道:“云妹妹,先学小马驹,等练好了骑术,再学那快马不迟的。”
元春闻言,美眸微动,却是感受着一屋的轻快气氛,原本有些哀戚的情绪也驱散了许多。
或者说,元春来此,也是想寻人说说话,排解一下在王家而起的低落心情。
秦可卿问道:“夫君,天色不早了,是不是该传晚饭了?”
贾珩抬头,透过轩窗瞧打了一眼天色,见果已夜色降临,笼罩四下,遂点头道:“传饭罢。”
用罢晚饭,秦可卿招呼着黛玉、探春、湘云等人在厅中玩闹、说笑。
贾珩则唤过元春到书房议事,二人隔着一方小几而坐,晴雯给二人斟了茶,徐徐退了出去。
贾珩看向对面容色秀美、端丽的少女,道:“大姐姐,晋阳长公主府上已经应允了,大姐姐随时可到长公主府上任才人赞善。”
元春闻言,明眸微动,柔声道:“让珩弟费心了。”
贾珩道:“你我姐弟,不需如此客气,再说这些年,大姐姐为族里付出这般多。”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略有几分出神,道:“当年也是族中经过变乱,正在艰难之时,我那些都是应该做的。”
贾珩道:“这些年,终究还是委屈了大姐姐。”
元春玉容微顿,拿起茶盅,看着对面的少年欲言又止道:“珩弟……”
贾珩心头微动,笑了笑道:“大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元春放下茶盅,说道:“珩弟,我十来岁就被送到宫里,回来之时倒没想到宝玉如今养成这般顽劣性情,加之祖母溺爱孙子,母亲她也因亡兄之事,不大督促宝玉读书,以致今日宝玉文不成、武不就,珩弟能帮着教导宝玉,我一直很是感激。”
贾珩面上笑意微微敛去,说道:“大姐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元春美眸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柔声道:“其实这些话,很早就想和珩弟说,但一来冒昧,二来我这个作人女儿的,也两相为难,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和珩弟说一说为好,我娘因宝玉的上学读书,对珩弟可能有一些误解,我最近也在劝她,先前对珩弟有得罪之处,还望珩弟多多包涵。”
说到最后,少女丰美、婉丽的脸蛋儿上,就有几分黯然,或者说是羞愧。
她这几日,或者是说从宫里回来之后,与自家母亲提起眼前少年,能明显感觉到自家母亲言谈之间,对少年怨气颇大。
尤其是近日,许是因为舅舅家罹遭横祸之故,自家母亲更是私下说了不少怨怼之语,她虽尽力规劝开解着,但收效甚微。
长此以往,不定生出什么波折来。
贾珩默然一会儿,轻笑了下,道:“大姐姐放心,哪怕是看在大姐姐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和太太置闲气的。”
元春:“……”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说得怪怪的。
看在她的面子上?
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年,迎着那温煦目光,恍若倒映着一簇摇曳不定的烛火,焯烫人心,元春眼睫颤了下,连忙挪开。
“至于宝玉,他既愿做个闲云野鹤似的富贵闲人,荣国府还是容得下的,当然大姐姐若能督促他好好读书,从此以后上进起来,也是极好的事儿。”贾珩面如玄水,目光平静,盯着对面的少年,说道:“难道大姐姐还觉得我容不下宝玉?”
元春被对方少年咄咄目光看得有些心头异样,连忙摇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说道:“珩弟胸怀宽广,我从来没有这般想过珩弟的,珩弟……你误会我了。”
贾珩看着对面着急解释的少女,笑道:“大姐姐既能和我坦诚直言,自不会这般想,其实,纵然太太那边儿,因宝玉之事生了一些埋怨,大姐姐也不要总是帮着我解释,反而母女之间再生了芥蒂。”
元春闻听此言,娇躯一颤,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举重若轻的少年,轻声道:“珩弟……”
忽地手中一抖,碰倒茶盅,半盅热茶洒落在元春手背上,烫得元春一缩手,蹙了蹙秀眉,口中发出一声痛哼。
“大姐姐……”贾珩面色微变,唤了一声,忙道:“烫着了吗?让我看看。”
说着取出一方手帕,拿过少女的手,擦着茶汤。
“珩弟,我没事儿的……”元春柔声说着,因为还有一点儿灼疼,两弯柳叶眉蹙着,但口中还下意识说着没事儿。
贾珩皱眉道:“这都烫红了,怎么没事儿,好在没起水泡,怎么这么不小心?”
只见皓白如霜的手背上,连同手腕,赫然见着一小片红印。
少女十指纤纤,指甲未涂蔻丹,倒见着素雅,许是因为在宫中,给贵人端茶倒水,原就不能打扮得太过艳丽。
感觉自家手掌被握着,元春眉睫微颤,娇躯几乎绷直,纤弱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轻颤,脸上却挂着风轻云淡的柔柔笑意,状极自然道:“不妨事的,珩弟……以往在宫里伺候娘娘,也不是没烫过的,回去后,用冷毛巾敷敷就好了。”
说着,不动声色收回了手,只是指头摩挲过残存的温厚触感,却让元春心湖不由荡起涟漪,美眸微微失神片刻,旋即恢复正常。
贾珩面色平静,倒不觉有异,方才一时情切关怀,更不必说……又不是十指交缠,只是看着眉眼柔婉,正轻轻揉着自己玉手的少女,温声道:“大姐姐这些年在宫里吃了不少苦。”
元春轻叹了一口气,将一双柔婉如水的目光,瞧着对面的少年,道:“珩弟这些年才是不容易的,能有今日,真是不知担了多少险,吃了多少苦,比起珩弟来,我生来锦衣玉食,左右也不过去伺候了贵人几年,倒也没有什么吃苦不吃苦的。”
贾珩一时默然。
元春看着面容清隽的少年,笑了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珩弟,今日有些倦了呢,若无旁事,我先回去歇息了。”
贾珩回转过神,道:“大姐姐先别忙着走,先用毛巾敷敷手再走也不迟。”
说着,唤了一声晴雯,吩咐着取来清水、毛巾。
不多时,晴雯从外间进来,听着烫着也有些急,将一盆清水端过来,道:“大姑娘,用清水冲洗下吧。”
元春想了想,点了点头,也不再谦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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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惯会做这些场面事
元春洗罢手,在贾珩的相送下,离了宁府。
刚刚回到自己所在院落,正要吩咐抱琴以及丫鬟,准备热水沐浴。
却见一个平日侍奉的婆子开口道:“大姑娘,太太唤您过去呢。”
元春怔了下,只好起身,向着王夫人院里而去,待进入厢房,只见自家娘亲坐在床榻上,正在拿着一卷佛经就着烛火诵读,面颊较之以往红润了许多。
元春上前说道:“娘,您唤我。”
王夫人放下佛经,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床榻,笑道:“大丫头,过来坐。”
元春“嗯”地应了一声,挨着王夫人就坐。
元春转头问道:“娘身子可还好一些了,吃饭上胃口如何?”
王夫人道:“寻了牟尼院的妙玉法师过来,念了经文,说来也奇,心绪倒是舒畅了许多。”
元春心下松了一口气,柔声道:“那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妙玉法师才是。”
“我祈求着多留几天,在后院庵堂歇着了,等明天你们再见面叙话。”王夫人笑道。
元春微微颔首,又问道,“怎么没见宝玉?”
“他这会儿在老太太屋里呢。”王夫人轻笑说着,转眸打量着自家女儿,容貌丰美,仪态端庄,一张宛如牡丹花盛开的脸盘儿,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但可惜……
王夫人心头再次涌起对某人的怨怼。
“大丫头,咱们娘俩儿在这儿,也没外人,正好说说心里话,”王夫人拉过元春的小手,轻声说道。
元春心头隐隐有种预感,脸色就有些变化,道:“娘您说。”
王夫人柔声道:“你呢,打小就懂事,从来就没让我费心,这一晃眼也是大姑娘了,现在从宫里也回来了不少日子,我寻思着,终身之事也需尽早儿定下来了。”
想了想,终究觉得不能再对元春放任自流。
元春蹙了蹙眉,道:“娘,这几天舅舅那边儿还没停当,我的事先放一放吧。”
王夫人道:“原也没说现在,就是提前和你透个气儿,等过了这个年,就让你父亲还有你大伯,在京中拣选着那等出身好、人品好的人家。”
元春迟疑道:“娘,是不是太仓促了?”
王夫人叹道:“大丫头啊,你过了这个年,就奔二十去了,不好再拖了。”
元春丰润玉容微顿,“娘,我的婚事,珩弟不是说过要……”
王夫人冷哼一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在呢,怎么还能让旁人操心了去?”
元春柔声道:“珩弟终究是族长,我原也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
王夫人一听这话,又是被唤起了不快记忆,脸色刷地冷了下来。
或者说,王夫人在外人面前尚要维持她慈和的面目,但在自家大女儿面前,就要显露出一些真实想法。
“你真以为他好心?”
元春心头咯噔一下,问道:“娘这是何意?”
王夫人面色淡漠,道:“他现在管着族里,愈发势大,就连老太太都敬他三分,他当初急着将你从宫里带出来,无非是担心你征得鸾凤之瑞,盖了他的风头去。”
元春闻言,默然不语。
自不是默认这说法,而是想起了先前贾珩所言,不要争执,以防母女之间生了芥蒂。
见元春沉默,王夫人却会错了意,以为自家女儿听了进去。
可以说,贾珩将元春从宫里带出来,才是王夫人的最大心结。
先前碍于元春在宫里苦熬,不好直说,否则,倒像是她为了富贵,不顾女儿似的。
如今索性将心里的憋屈,趁机道了个痛快。
“大丫头,为娘知道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可为娘何尝不苦?你是从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王夫人说着,也有几分动情,说道:“可我懂还不是想让你一辈子过得风光、体面?但现在旁人一搅合,你这些年的苦,不是白吃了吗?”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娘,宫里没有你想的那般容易的,皇后娘娘主六宫诸事,若无她允准,谁不安分,妄作奢想,反而为自己和族里带来祸端。”
在宫里,这些年,她也见过不少宫女试图攀龙附凤,但最终下场都不太好。
虽她为公侯之女,但内外隔绝,后宫内的阴私鬼蜮,忌惮有限。
王夫人又道:“你大伯不是往六宫都太监那里使了不少银子,许这一二年,就可听到喜信了。”
暗道,纵没有机会为天子宫妃,呆在皇后身旁,也能接触一些天潢贵胄,听说皇后两个儿子年岁及长,为个王妃、侧妃,也不算辱没了元春的品格。
但这等心里话,却不好当着自家女儿的话说,否则上一刻还冲着天子去,下一刻就若不成,做天子儿媳也不错,这话也太……
元春轻声道:“没那般容易的。”
想了想,道:“前日,我和珩弟也说了此事。”
王夫人道:“你和他说什么,他能上什么心?若不是她,你也不会耽搁了。”
元春道:“珩弟说他会留心,这一二年,先到长公主府里为才人赞善。”
王夫人:“……”
心头竟是涌起一股惊喜,问道:“长公主府上?可是圣上之妹的那位晋阳长公主?”
暗道,若在晋阳长公主府上,还算未离了天家,未尝没有再为王妃、侧妃的可能。
元春看了一眼王夫人的神色变化,如何不知自家母亲打得什么主意,暗暗叹了一口气,有意顺着王夫人的情绪,说道:“娘,珩弟为族长,他哪怕顾及着族人的看法,也会为我多费心的,他若是上心,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王夫人闻言,倒也觉得有理,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对,他向来是……惯会做这些场面事。”
却是将驴粪蛋子、表面光的话,咽了回去。
这般一想,突然觉得元春往东府跑,似也能理解一些。
王夫人又道:“不过,咱们也不能净指望他,等过年之后,为娘让人留意留意。”
可以说,随着王子腾的失势,王夫人现在急需一位权势依靠在贾家壮胆,那么还有什么比自家女儿找个好女婿更好的呢?
毕竟,女婿半个儿。
元春与王夫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待戌正时分,方迈着疲惫的步伐,返回自家院落,抱琴说道:“姑娘,热水准备好了。”
元春应了一声,进入里厢,放下金钩拉起的帏幔,就着彤彤烛火,在大丫鬟抱琴的侍奉下,褪去裙裳,如羊脂白玉的丰润身姿现出,两条笔直、圆润的玉腿,踏入浴桶,满月沉水,掀起水花。
“姑娘,太太刚刚催婚事了?”抱琴问道。
“一晃也从宫里出来有不少日子了,娘她也有些着急了。”元春轻声道。
对自己的婚事,她心头未尝没有焦虑,不说即刻过门,起码定下来也是应该的。
抱琴拿着毛巾帮着元春擦洗着雪白的后背,说道:“小姐年岁是也不小了,早些定下来,也能安心一些,否则一直拖延下去,好亲事都被耽搁了。”
元春幽幽叹了一声,双手轻轻搓洗着沉甸甸的粮仓,望着几案上的烛火,恍若跳动着一双沉静、温煦的眸子。
元春连忙摇了摇头,贝齿咬了咬樱唇。
……
……
翌日,坤宁宫
宫人来往匆匆,暖意融融的殿中依稀传来丝竹管弦之音,间杂着欢声笑语。
宋皇后一身鹅黄色宫装长裙,端坐在软褥垫子铺就的长条锦榻上,前方的小几上,摆放着瓜果茶点,下方两旁小几,列坐相陪的低品妃嫔。
端容贵妃与咸宁公主则坐在宋皇后身旁的锦墩上,至于魏王陈然与粱王陈炜则共坐一小几。
魏王过生儿也不是这一回,在宫中每到过生儿,妃嫔总要过来凑热闹,借此讨好宋皇后这位六宫之主。
宋皇后看向咸宁公主,笑道:“咸宁,你送的那匹大宛良驹,有些太贵重了。”
昨日,咸宁公主回去后,倒是和宋皇后讲述了昨日东市买马的经过,顺便说了与忠顺王二子陈锐发生冲突一事。
宋皇后对此面上不大表态,实际有些乐见其成。
咸宁公主道:“兄长明年开府,这是宫里过的最后一个生儿,我这个做妹妹的,也该送他一匹好马,以祝他蹄疾步稳,前程似锦。”
宋皇后闻言,温婉笑道:“咸宁有心了。”
不远处的小几畔,梁王陈炜笑道:“二哥,那汗血宝马借我骑两天怎么样?”
魏王笑道:“你我兄弟说什么借不借,你若喜欢,送你了就是。”
“我可不敢,这是五姐送你的,转送我算怎么回事儿,我就借两天骑骑。”梁王陈炜忙道。
宋皇后听到兄弟二人说笑,目中也现出欣慰,对着一旁的咸宁公主笑道:“你魏王兄,将你送的马转送给炜儿,也太不像话了。”
咸宁公主轻笑道:“母后,我既将那宝驹送给了皇兄,那怎么处置都是皇兄之事,倒不用看我之意。”
“娘娘,一等云麾将军递了牌子进宫,这会儿尚在大明宫面见圣上。”忽在这时,一个女官进入殿中,行到宋皇后身畔,低声说道。
宋皇后闻言,脸上现出笑意,道:“他们君臣先说正事,等会儿再过来叙话不迟。”
人能过来就行。
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听完贾珩对京营整顿的奏报,点了点头,道:“李阁老前日说你带兵有方,果勇营军兵军容严整,有强军之象,还谏言朕于正月初一,阅兵演武,朕已经应允了,你近月也好好准备。”
贾珩道:“臣定不负圣上期望。”
崇平帝却再次叮嘱道:“慢慢来,不要心浮气躁。”
贾珩点了点头。
崇平帝勉励几句,从御案上递过去一份儿奏折,说道:“对了,这是都察院递上的奏章,上面说你给阵亡兵丁立碑记事,有失体统,况巡城御史康志学殉节,尚无此等哀荣,言你重士卒而轻士人。”
随着五城兵马司衙门中的文吏,邀请一些石料工人,开始在西城动土开工,为阵亡兵丁立碑,这一幕就落在了朝中一些科道言官的眼中。
因为贾珩刚刚立了大功,倒没有太多人逆风而行。
而暗中的政治敌手,却不甘寂寞,授意都察院的御史上疏弹劾,用以试探崇平帝心意。
贾珩接过奏疏,阅览了下,言辞一如既往的激烈。
奏疏中甚至说他邀买人心,养望自高。
事实上,在大汉朝,朝堂上,几乎不存在不受弹劾的官员,如今的贾珩已有资格立起旗帜,随之而来的就是科道言官的盯视,几乎可以想见,此后此类弹劾奏章,仍会源源不断。
哪怕是内阁首辅杨国昌以及几位阁臣,也时常受得科道言官的弹劾。
贾珩面色镇定,朗声道:“立威营罗逆谋叛,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府为护神京安宁,浴血奋战、死伤惨重,臣以为,立碑记事可酬其功劳,以此激励五城兵马司兵丁忠君卫国之心,至于这位御史弹劾之言,纯属无稽之谈,纵民间士绅修桥铺路,尚立碑以载述其事,况死难于国事者?彼等恶意揣测,以寒将校之心,损害圣德,更意图掀起文武之争,居心叵测!”
崇平帝闻言,面色微动,沉声道:“朕已打算批阅训斥,先前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临机处置,保护神京安宁,是有功的,朕业已吩咐内阁下旨嘉勉酬功,而文武之争,由来已久,如今你为武勋,又全权整顿京营,难免多受无端攻讦,用心任事即可,不必理会。”
其实,先前还真是崇平帝疏忽了,下旨抚恤嘉勉锦衣府和五城兵马司,而文官集团也齐齐漠视了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府的流血牺牲。
贾珩拱手道:“圣上圣明。”
想了想,又进禀道:“圣上,如今武事不振,国家财用不足以军功授田宅,或可于哀荣一道多做文章。”
秦兵制也好,府兵制也好,都是将土地与军功绑定,甚至后世的打土豪、分田地,都极大提振了兵心士气。
但如今的陈汉,天下土地多是有主,而无主荒地,则饱受天灾。
再加上国库空虚,反映于战事上,就是立功不赏,死难少恤,既然这样,将校士卒为何还要卖命?
物质上既然无法给予倾斜,那就在精神奖励上多注重了。
他为五城兵马司立碑记事,都引来朝堂文武的恶意中伤,这等大事,也只能由崇平帝亲自推动。
崇平帝思量了会儿,既是期许,又是解释道:“纵无勒石燕然,也需得一场有分量的大胜,方可堵得上下非议之声。”
潜台词是现在做不了这种事儿。
贾珩点了点头。
崇平帝忽而问道:“魏王过生儿,皇后那边儿不是向你府上下了请柬?”
贾珩道:“确有此事,臣等下还要去往坤宁宫,向娘娘请安。”
“你先去罢,等午时,朕再过去用饭。”崇平帝道。
“那臣告退。”
贾珩说着,离了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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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龙凤之姿,天……
坤宁宫
宋皇后在宫中与一众妃嫔说着话,忽地一个衣衫鲜丽的宫女进来禀告,“娘娘,云麾将军已在殿外恭候求见。”
“让他进来。”宋皇后连忙说道。
殿中,魏王陈然、梁王陈炜以及咸宁公主陈芷,闻听贾珩到来,都不约而同停了谈笑。
魏王陈然放下手中的茶盅,凝起了眉,心底也涌出自己也说不出缘由的期待之意。
梁王陈炜则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神色多少有些清冷、寡淡。
咸宁公主陈芷则抬起清丽玉容,目光一瞬不移。
不多时,就见一个着精美图绘武官袍服,气度沉凝的少年,举步而入殿中,上前冲宋皇后行了一礼,清泠而坚定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恍若碎玉、剑鸣,“微臣见过皇后娘娘,魏王殿下、梁王殿下,咸宁殿下,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皇后笑着招呼了声,然后让人赐座。
问道:“子钰这是刚从陛下那边儿过来?”
贾珩道谢之后,点了点头道:“回娘娘的话,刚刚面圣过来。”
宋皇后玉容恬然,上下审视着萧轩疏举、气质英武的少年,美眸中流露出欣赏之色,眉眼笑意恍若桃蕊盛开,绚丽娇艳,说道:“子钰正忙着陛下交办的差事,本宫唤子钰过来,也不知耽搁了正事没有?”
贾珩抬眸看向对面一袭华美宫装,身姿丰腴的丽人,连忙整容敛色,道:“娘娘言重了,微臣以为,只要定下方略,明以赏罚,凡诸般公务倒不需事必躬亲,臣已吩咐了麾下官署一应官吏,各安其事,各负其责,如再有问题,禀告于臣,臣再想方设法予以解决,臣也会定期督问进度,随时给予调整。”
咸宁公主看着那在自家母后跟前儿侃侃而谈,从容自若的少年,玉容微顿,目中异色涌动。
魏王陈然同样点了点头,在心底琢磨着贾珩的话语,只觉这番话是愈品愈是通透,可谓道尽了上位者的治事御下之术。
宋皇后点了点头,笑道:“此言高屋建瓴,直指本质,无怪乎子钰以典事之才为陛下器重。”
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制于人。
她在皇宫中,统御六宫各司局,处置事务,基本与此大同小异。
定好规矩、章程,再交由下方得力之人去办差,明以赏罚,督问进度,倒不需事事躬亲。
“娘娘母仪天下,智深如海,微臣这些不过是一愚之得,当不得娘娘盛赞。”贾珩眸光及下,回禀说道。
宋皇后笑着看向下首的魏王,说道:“然儿你瞧瞧,这才是你父皇信重的股肱之臣,谦虚谨慎,又通达事务,待明年你开府观政,可多和子钰学学,做人做事,也能为你父皇好好分忧。”
魏王笑道:“云麾将军材高知深、圭璋特达,在神京中事迹频传,儿臣是颇为佩服其品行的。”
贾珩转眸看向着蟒服、白净面皮上挂着浅浅笑意的少年,赞道:“魏王殿下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不愧是天潢贵胄。”
宋皇后听着龙章凤姿之语,心头一喜,美眸焕彩,但接下来却未听着天日之表之语,而是天质自然,美眸喜色渐去,甚至轻轻嘟了嘟粉唇,有些嗔恼,这动作很是轻微,更像是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在闺阁少女之时下意识的习惯,却不知此举竟有着难言的俏皮。
落在某人眼角余光之中,却是面色滞了下,心头都涌起丝丝缕缕说不出的异样。
但宋皇后的确有些失望。
如方才贾珩若说龙章凤姿、天日之表,那这说法就有说道了,而龙章凤姿,则是赞其肖父似母,更多像是没有太多营养的客套。
宋皇后这边儿虽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也觉得不能太操之过急。
这等手握重兵的大臣,不论心智、手腕,绝不能当普通少年看了。
贾珩与魏王互相吹嘘了一波,宋皇后在一旁正要接过话头。
然而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宫女,进入殿中,忽道:“娘娘,长公主殿下和小郡主过来给殿下祝生儿来了。”
宋皇后嫣然一笑,欣喜道:“咸宁,你姑母还有婵月过来了。”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道:“母后,那我去迎迎。”
只话音方落,晋阳长公主已然领着小郡主李婵月,携手进入殿中。
晋阳长公主这时穿了一身大红色宫装棉裙,纤腰高束,身形窈窕,头戴点翠风翅冠,珠饰璎珞在鬓发之间垂下,雍容华美。
丽人妆容也化得有些浅,不过眉眼如画,五官精致,雪肤姝颜,不论淡妆浓抹,两相皆宜。
身旁跟着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小郡主李婵月。
“皇嫂。”晋阳长公主进殿后,先是冲着宋皇后行了一礼,然后向端容贵妃见礼。
至于其他嫔妃以及魏王、梁王、咸宁公主,不管是尊卑地位还是晚辈身份,起身向着晋阳长公主见礼。
贾珩自也跟着站起,随着大流,冲晋阳长公主见礼。
抬眼之间,恰与一双柔媚的美眸相接,只见微微浅波之中,隐约见着一丝玩味之色。
“挺巧,云麾将军也在这里?”丽人语笑嫣然,高贵华美的气质,带着客气的疏离。
贾珩面如玄水沉静,心头不由闪过一抹古怪,看着光鲜亮丽、雍容美艳的丽人,淡淡道:“见过殿下。”
晋阳长公主说完,也不再看贾珩,转头看向宋皇后,笑道:“今儿个是然儿的生儿,带着婵月过来给然儿庆生,然儿过了这个年,也有十七了吧。”
陈然微笑道:“姑母,是十八了。”
晋阳长公主清咳了一声,妍美、姝丽的玉容上多少有些尴尬,做感慨之状说道:“一晃都这么大了。”
贾珩在一旁看得也是心生有趣。
宋皇后脸上繁盛笑意不减,说道:“妹妹和婵月这边儿坐,太乐署按着容妃妹妹的意思,排演了新的歌舞,可以一观。”
晋阳长公主与李婵月挨着宋皇后坐了下来。
不多时,就见着一队十八个身姿曼妙,衣衫华丽的女子,从殿外进来,开始演奏歌舞。
众人都端起酒杯,看着舞姿翩跹、形态优美的女子,配合以流云水袖,给人以视觉上的极大享受。
贾珩神色自若,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暗道,这舞编得别出心裁,一舞演尽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用来在生日上演奏,倒有几分别样的意味。
忽地想起这是端容贵妃所编排的舞蹈,不由转眸看了一眼娴静而坐的容妃,三十出头的美妇,着一身蓝色裙装,挽着飞仙髻,瓜子脸,气质安静、明丽,仙姿玉貌,不过如是。
“这宫廷乐舞耳目一新,足可见这容贵妃之舞姿造诣颇深。”
贾珩目光微垂,迅速抽离目光,不多会儿,就觉得心有异样,分明觉得一道宛若实质的目光盯着自己,连忙举起小几上的茶盅,垂头抿着。
待乐停舞止,宋皇后道:“遏云歌响清,回雪舞腰轻,容妃妹妹这舞排演的惊鸿乍现,赏心悦目。”
其他人都是纷纷出言称叹,殿中气氛愈发喧闹起来。
容妃声音轻轻柔柔,说道:“原是信手而作,聊以自娱,姐姐过奖了。”
晋阳长公主笑而不语地看着姐妹二人说话,心思莫名。
李婵月笑问道:“表姐,你也会跳这支舞的吧?”
咸宁公主轻轻点了点头,道:“跟着母妃学过一些。”
另外一边儿,宋皇后对容妃问道:“妹妹,怎么不见泽儿?”
容妃道:“泽儿他师父留了功课,需得抽背,待中午午饭才能过来。”
宋皇后笑着打趣道:“泽儿他功课勤勉,可惜本朝不允皇子下场科考,否则泽儿年岁稍长一些,非要给妹妹中个进士不可。”
容妃笑道:“姐姐说笑了,只是趁着泽儿年岁小,学些书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另外一旁,魏王则是和贾珩没话找话,问道:“先前听咸宁说,云麾现在循五城兵马司的治安条例,以规制神京治安?”
贾珩道:“无规矩不成方圆,神京城人口多达百万,如往日五城兵马司,只以司衙个别官长意志,处置京中诸般违法之事,故而胥吏、兵丁或以仇隙,而滥用职权无端加重,或以收纳贿赂轻忽重罪,反而生民多蒙欺压之苦,公平公正不得彰明,如今定以治安条例,明示上下,缘法而行,官兵民等,俱有法可依。”
魏王目中光芒恍若蕴着别样意味,惊讶说道:“云麾可是信奉商君治国之术?”
贾珩心头微动,看向魏王,朗声道:“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
这是荀子的话,而用这一句话,贾珩也表明自己并非传统的法家门徒,事实上,经独尊儒术之后,官方的正统思想,就是儒学教化,反而行严刑峻法的酷吏,名声都不大好听。
魏王目中兴趣之色不减,说道:“但云麾先以章法而治,并无见教化手段?”
正在谈话的宋皇后和端容贵妃,对视一眼,齐齐看了过去。
宋皇后看着问对的二人,心头不由一喜,也不打扰,耐心等待着二人叙话。
晋阳长公主同样美眸微闪,玉容清冷地看着二人。
贾珩道:“法者,即有指引、预测、教化之用,将违背治安条例者,宣教榜文,而不滥施刑威,正合教化之意,此为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之意。”
魏王迟疑道:“此是否有违圣贤之意?”
贾珩徐徐道:“前汉之时,宣帝曾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用德教,用周政乎?”
魏王闻言,面色微震,说道:“云麾此言,弘文馆中的师父也曾说过类似言语。”
宋皇后此刻见二人相谈甚欢,不由心头更喜。
贾珩道:“在治安条例之前,五城兵马司稽查神京治安,多是官署兵丁头目,随心而行,民不知所犯,势必无所适从,如今循例而行,上下知法度规矩,正合以律例教化人心之意。”
魏王欣然说道:“云麾此言在理。”
一旁的梁王陈炜,举起茶盅,神情淡漠。
他三哥还有五姐,都看重这人给什么似的,也不知这人有何能耐。
宋皇后微笑说道:“好了,然儿先别说这些了,等你明年开春至五城兵马司观政,再畅论此事。”
魏王陈然笑道:“是的,母后。”
几人说话间,忽地进来一个宫女,躬身禀告道:“忠顺王府的吴妃,递了牌子,要见娘娘。”
值得一提的是,忠顺王的正妃早逝,只有四个侧妃,至于其他妾室,虽也有相应等级,但在宫中也不大排上号。
这边厢,宋皇后看了一眼贾珩,其实,多少有些猜到忠顺王妃前来何意。
“让她进来。”
宋皇后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就见着一个着绫罗绸缎,着裙装的妇人,款步而来,一进入殿中,屈身行了一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吴妃请起。”宋皇后白腻如梨蕊的脸蛋儿上现出笑意,吩咐着一旁的宫女赐座。
如是忠顺王正妃,宋皇后势必要唤上一声皇嫂,但如是侧妃,则要随意许多了。
吴妃道了一声谢,落座下来,笑着寒暄说道:“娘娘,臣妾听说今日是殿下的生儿,就过来看看。”
其实请柬是有发到忠顺王府上的,但忠顺王因是避嫌,一早儿让人送来了礼,并未亲自过来。
说来,这也是宋皇后心头不快之处。
这些年,她这个后宫之主,上面有个婆婆在头上,下面的儿子也没有封为嗣子,只空有个皇后的名头,皇后的体面、风光,却好似打了折扣一般。
宋皇后笑道:“劳吴妃挂念了。”
吴妃问道:“听说魏王殿下明年要出宫开府,不知去哪所衙门观政?”
宋皇后点了点头,说道:“已经定了,明年开府前往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吴妃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说道:“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说着,离座起身,向宋皇后郑重行了一礼。
说来有些可笑,吴妃这等长居后宅的妇人,并不认识贾珩。
宋皇后心头倒是有些诧异,连忙唤着一旁的女官上前搀扶,问道:“吴妃何以至此?”
吴妃道:“娘娘,臣妾那不成器的儿子,昨日在马市之上,一时眼拙,冲撞了咸宁,后来得云麾将军之力,方没有酿成大错,臣妾过来代那锐儿向咸宁赔礼了。”
不得不说,吴妃此刻的处置,倒是比告状高明到不知何处去,摆出低姿态,请求宋皇后的谅解,以求其对自家儿子网开一面。
得饶人处且饶人,宋皇后哪怕是表面以示宽宏,大概率也会高抬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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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崇平帝:……可匡正之!
坤宁宫中——
随着吴妃躬身向宋皇后祈请,如魏王陈然、梁王陈炜,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古怪之色,瞧着贾珩的表情。
见其一副面色自若,风轻云淡的模样,都暗道一声,倒是沉得住气。
宋皇后凝了凝秀眉,凤眸微闪,转头看向贾珩,问道:“子钰,吴妃所言,可有此事?”
这自是有意在装糊涂。
原本还在观察宋皇后神色的吴妃,听到“子钰”二字,面色倏变,循声望去,只见魏王与梁王身旁的小几旁的绣墩上,赫然列坐一个身穿锦袍的少年武官。
方才因为急切求情,倒未曾留意到。
“莫非是……贾珩?”
吴妃心头一惊,暗道,这云麾将军贾珩怎么会在这里?
心念电转之间,倒也反应过来。
今日既然是魏王的生儿,那么贾珩作为五城兵马司的主事之人,给明年要到五城兵马司观政的魏王庆生,就说得通了。
迎着众人注目,贾珩起身,看着宫裳丽人,拱手道:“娘娘,辅国将军陈锐在东市,触犯五城兵马司颁发的治安条例,微臣当时与咸宁公主恰巧碰到,就让巡警司的兵丁将辅国将军拘押,按制羁押一十四天,吴妃若有异议,可先到五城兵马司官衙中,寻治安司的孔目申请复议,而不是在此打扰皇后娘娘的清静。”
说着,皱了皱眉,目光清冷地看着一旁的吴妃。
吴妃闻言,脸色变幻,许是那少年目光太过锐利,一时竟有些不敢对视。
魏王陈然与梁王陈炜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宋皇后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子钰不必太严肃,不妨坐下再说,今儿吴妃来也有认错之意,子钰你看,究竟是怎么个章程?是否能网开一面?”
贾珩道:“娘娘,辅国将军陈锐违背治安条例而羁押于牢中,若轻易放出,置朝廷法度于何地?以后五城兵马司再想循例执法,也会有人以陈锐先例而抗法,娘娘,微臣实不知如何网开一面。”
宋皇后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不无道理。”
贾珩转而看向吴妃,道:“吴妃娘娘大可不必担心,此次拘押辅国将军,只有半月,半月转瞬即逝,在牢中不会委屈了辅国将军。”
吴妃容色苍白,没有看贾珩,转眸看向宋皇后,声音几乎带着祈求,说道:“娘娘,锐儿犯法,臣妾也无话可说,可眼见临近过年,就这么关着,年底连祭祖都无法祭祖,臣妾想着法理不外乎人情,五城兵马司那边儿难道一点儿都不通融吗?”
宋皇后明眸微动,再次将目光投向贾珩,柔声细语道:“子钰,你觉得呢?”
贾珩道:“娘娘,国法不循私情,吴妃娘娘今日要通融,明日旁人再求通融,五城兵马司还有何威信可言?”
吴妃张了张嘴,一时间,讷讷不好言语。
见贾珩态度坚决,言必称国法,宋皇后心头虽乐见其成,但迎着吴妃的目光,晶莹玉容上却流露着为难之色。
当然,关键在于贾珩原是为咸宁出气,她这边儿妄作人情,岂不是寒了人家一番心意?
只是,真的将吴妃所请置之不理,也不大像话,因为事涉咸宁,反而该有人说她气量狭隘,得饶人处不饶人了。
就在宋皇后思量利害的空当,魏王陈然心头一动,从一旁站起,朗声道:“母后,儿臣以为,云麾将军所言不差,岂能因一人而置律法于不顾,若此事传扬出去,只怕五城兵马司所颁发之治安条例尽成具文。”
吴妃一听魏王此言,一颗心瞬间凉了半截。
连魏王都如此说,这事难了。
宋皇后却瞪了一眼陈然,娇斥道:“坐下。”
魏王陈然脸色怔了下,重又落座。
宋皇后徐徐道:“吴妃,然儿和云麾将军所言不无道理,若有人以之为先例抗法,五城兵马司以后也难以统管神京治安。”
吴妃闻听此言,心头愈急,离座起身,朝着宋皇后再次拜请道:“娘娘,还请开恩啊。”
这就近乎哭诉恳请了。
在这个时代,归根到底还是人治,法不外乎人情,吴妃作出这般架势,宋皇后还真不好再咄咄逼人。
咸宁公主这时,却忽而开口接过话头,妙目熠熠地盯着贾珩,问道:“云麾将军,治安条例可有其他赎刑之法?”
吴妃闻言,心头旋即生出希望,目光期冀地看向贾珩以及咸宁公主。
宋皇后也说道:“子钰,如律法有规定赎刑之法,也不能因陈锐是宗室子弟而例外吧?”
纵然是大汉律,也有议请减赎当之法。
贾珩情知宋皇后已存高抬贵手之意,想了想,倒也觉得火候差不多,对忠顺王警告的目的已经达到,顺便也卖了宋皇后人情,此事也不好再僵持下去。
“回娘娘和殿下,辅国将军若想提前出来,可以为官府劳役折抵羁押之期,所谓劳役,就是协助五城兵马司,做疏通沟渠、禁火打更诸事,二日拘押之期折抵一日劳务,只要辅国将军为五城兵马司劳作七日,就可归家了。”
这是当初对一些违背治安条例的无业游民,所设的赎刑之法,否则,就都居在五城兵马司浪费米粮。
吴妃闻听这番言语,心头一喜,忙道:“贾云麾,我们家锐儿是否可用此法折抵?”
贾珩道:“自是可以。”
宋皇后轻声道:“既有法可依,此事就这般处置就是了,锐儿也能早些回家与吴妃团聚。”
吴妃这会儿面色变了变,再次下拜说道:“臣妾谢娘娘慈恩。”
虽不能立即释放归家,但起码可缩短刑期,总算没有白来。
晋阳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贾珩,打趣道:“婵月,你可听见了,以后在京中可要奉公守法,否则,真被关押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囚牢里,本宫也是没有办法的。”
李婵月柔柔道:“娘亲,我一向安分守己的。”
贾珩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迎上那一双媚意流转的美眸。
不知为何,隐隐嗅出了一股醋味。
宋皇后看向吴妃,似感慨也似劝解说道:“大凡一国一家,无规矩不成方圆,陈锐经此一事,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吴妃点头应是。
宋皇后又是与吴妃说了一会儿话,但大抵都是教养子弟的话题。
吴妃听着听着,渐有如坐针毡之感,既求情目的已达到,就再无心多留,趁着宋皇后暂停的空当,告辞道:“娘娘,臣妾还想往五城兵马司牢里去看看锐儿,先回去了。”
宋皇后轻轻笑了笑,道:“那吴妃去罢。”
说话间,又唤着女官代为相送。
待吴妃离去,殿中一时陷入安静。
宋皇后看向那气定神闲的少年,道:“子钰,并非本宫要因私情而废国法,吴妃恳请再三,本宫倒也不好太过绝情了。”
贾珩道:“娘娘慈悯宽宏,陈锐所犯之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魏王陈然道:“母后,如今神京城中,平民犯法尚可规制,但宗亲勋贵,却面临执法困境,不论京兆府还是五城兵马司,多忌惮其势,儿臣到五城兵马司,当力除此弊,秉公执法。”
如他能秉公执法,铁面无私,想来应能获得早年在刑部做事的父皇认可。
宋皇后艳丽的玉容上现出欣慰之色,道:“然儿能有此志,母后心中甚慰。”
过了一会儿,宫女来报,“娘娘,国舅爷带着家眷进宫了。”
宋皇后脸上现出喜色,问道:“快让人进来。”
宋皇后有两个弟弟,一个在鸿胪寺典客署的典客丞,一个在河南做知县,魏王过生儿,宋家三舅遂带着家眷过来给外甥过生儿。
宋皇后又笑着吩咐道:“然儿,炜儿,咸宁,你们去外面迎迎你们舅舅。”
一为姐弟,二为君臣,宋皇后与端容贵妃自不好出殿相迎,但两姐妹的子女出迎母舅,正合礼数。
“是,母后。”魏王陈然与梁王陈炜、咸宁公主三人连忙应了一声,齐齐出了殿门相迎。
不多时,就见着一个身穿六品官袍、身量颇高的中年官员,与一个着诰命大妆的妇人,进入殿中,妇人还挽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容色清丽的小姑娘。
贾珩放下茶盅,静静看着这一幕。
暗道,魏王今日过生儿,亲戚前来相贺,这是十足的家宴。
想来开府之后,再过生儿,来庆贺的宾客就有朝中官员了。
一入殿中,为首的中年官员领着女眷,朝宋皇后以及容妃还有晋阳长公主参拜行礼,“臣弟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晋阳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千岁。”
宋皇后欠了欠身,伸手虚扶,温婉笑道:“阿弟,弟妹,妍儿,快快请起。”
待中年官员谢恩抬头,不得不说,宋家的基因很不错,其人俊朗、儒雅面容上现出温煦笑意,道:“娘娘,臣弟没来迟吧?”
宋皇后的三弟名为宋璟,年岁三十出头,现在鸿胪寺为六品之官,掌典客之任,性情疏阔。
宋皇后笑着打趣道:“三弟来得正好,还未开宴呢。”
端容贵妃嫣然一笑,问道:“三弟,母亲和父亲在家中可还好?”
宋皇后与端容贵妃出身的宋家,其实也算是商贾之家,家主宋盛当年倒也为着尚在潜邸的崇平帝出过一些力,现在年岁大了,在府中荣养,倒不大出府轻易走动。
而宋皇后的母亲虽年过六旬,但也身体健朗。
宋璟笑道:“老太太身子骨硬朗着呢,这趟吩咐我过来给外甥庆生儿,就将自己常带的麝香手串儿给捎了来,做生儿礼。”
这时代没有长辈登门给晚辈过生儿的道理,但送一些贴身小物件,反而透着亲近、慈爱。
宋皇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宋璟从身后的夫人沈氏手中接过一个锦盒。
魏王陈然笑道:“上次见外祖母,就瞧着这麝香手串稀罕,不想外祖母就记着了。”
陈炜笑着凑趣道:“外祖母还是最疼三哥,不等三哥讨要,就赏了来。”
宋璟之妻笑道:“这是大安寺的慧通禅师开光过的,老太太戴了有十几年了,自戴了后,无病无灾的,颇为灵验。”
几人说笑着,落座下来,寒暄问候。
宋璟说话间,转头看向贾珩,笑问道:“这位公子,看着倒是面生的紧。”
宋璟因为官品不在五品以上,这段时日连常朝朝会都没有上过,否则方才就可认出贾珩来。
宋皇后笑了笑,介绍道:“这是云麾将军贾珩。”
贾珩率先起身,朝着宋璟拱手一礼,道:“见过宋大人。”
宋璟眼前一亮,笑了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云麾将军,果然是少年俊彦,丰神如玉,见面更甚闻名呐。”
这少年在神京城中算是近半年来名头最盛的,如今更是手握重兵,过来给外甥庆生……
贾珩道:“些许薄名,不敢当宋大人盛赞。”
“贾云麾过谦了。”
宋璟倒不愧是在鸿胪寺从事宾客之职,待人接物竟是十分热情,让人如沐春风,言谈之间,不停恭维着贾珩。
贾珩也只能用心招架着,在外人眼中倒是二人相谈甚欢。
宋皇后见贾珩与其弟宋璟说笑,与身旁的妹妹端容贵妃交换了个眼色,分明乐见于此。
容妃美眸叠烁,浅笑安然。
殿中众人说笑着,宋皇后笑道:“这都近晌了,该传午膳了,夏守忠,去看看陛下什么时候过来?”
这时,从梁柱帏幔之后闪过一个太监,正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宋皇后看向宋璟以及容妃,叹道:“若是四弟也在此处,咱们兄弟姊妹也可团聚了。”
宋璟道:“娘娘,四弟前日来书信说,要在年前赴京述职,到过年总能团聚一遭儿。”
魏王放下手中茶盅,凝眸问道:“小舅舅在河南任知县也有三年了罢?怎么未见着迁调?”
宋璟看了一眼宋皇后,道:“吏部考核头年倒有中上,但这二年天时不顺,河南旱灾不断,只得了两个中下的评语,今年能不能迁调,还要看吏部的意思呢。”
说来崇平帝为了防止外戚势力作大,对宋皇后的两个弟弟的仕途就不怎么放在心上,既不打压,也不扶持,以致宋家人无高官在朝,平日行事倒是颇为低调。
宋皇后幽幽说道:“河南、山东等地,这两年频繁受着灾,陛下也是颇为忧切的,四弟在河南为国分忧,护一方黎庶,待上两任,多多历练,不是坏事。”
这话题终归有些沉重,宋皇后说了两句,就不再深入。
贾珩静静听着姐弟二人的对话,面上若有所思。
如果按着原著,元妃省亲之后,贾政就外放了学政,史家也沾光受得重用,派了外省大员。
由此观之,天子似乎并不排斥任外戚,但细思之下,其实不然。
因为元春无子,不像宋皇后膝下都有两个成年皇子。
而且,未尝没有麻痹贾家这等武勋之家的用意。
就在殿中,宋氏姐弟叙话,贾珩思量之时,殿外终于传来太监的尖锐声音,“陛下驾到。”
而这时殿中早就停了乐舞,众人闻言,都纷纷起身,向着那身着明黄色龙袍,以龙行虎步迈入殿中的中年皇者齐齐见礼。
崇平帝面色较往日也和缓了许多,道:“都平身吧。”
“谢圣上。”
崇平帝看了一眼宋璟,然后向着宋皇后走来,落座在一旁的软榻上。
只是随着这位冷面帝王的入座,殿中气氛倒是从原先的轻快变得有些庄重、严肃。
宋皇后拉着崇平帝的一只胳膊,笑道:“陛下,今天是然儿的生儿,一晃眼也十八了,明年就要开府观政,陛下可要和嘱托然儿几句?”
魏王陈然闻言,连忙上前躬身见礼,叩拜道:“儿臣谨请父皇训示。”
崇平帝眸光微眯,打量着自己的嫡长子,默然须臾,沉声道:“你明年往五城兵马司观政,要多看、多听、多做、少说,云麾将军于军政一道自有章法,现在提点五城兵马司,管领神京治安,若吩咐你做事,你不得怠慢,也不要拿你亲王的傲气,若是朕知道你有失天家体面,盛气凌人,朕,哼!”
宋皇后:“……”
心头甚至生出一股憋闷,但面上依然保持着嫣然笑意。
魏王陈然似早已熟悉了崇平帝的强硬作风,将头深深垂下,拜道:“儿臣谨遵父皇圣训。”
至于小几之后的梁王陈炜,已是安静如鸡,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被崇平帝的目光扫到,引来训斥。
贾珩见着这帝皇训子的一幕,暗道,天子虽当众提点、规训魏王,但也还是有殷殷爱护之意在的。
此刻的天子,或许也打算给魏王一丝机会?
否则,也不会容忍魏王进五城兵马司,接触他这位“重臣”了。
事实上,皇帝本就是最复杂的政治动物,哪怕再是警惕、防备,也不可能完全对继承人完全放任自流。
但这种父子如仇的方式,无疑容易养成阴冷、薄凉的性情。
贾珩沉吟片刻,起身,拱手道:“圣上,臣才薄智拙,身无所长,若勉强有一二称道之处,唯恪勤二字而已,魏王殿下天资聪颖,至五城兵马司,正可为臣一臂膀。”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子钰,朕赐你天子剑,就是用你端方刚直,如魏王不知进退,不通事理,不要忌讳什么,可匡正之!”
魏王陈然在下方跪着,紧紧低着头,嘴角抽搐了下,他明明什么都没干,怎么就不知进退了?
贾珩愣怔片刻,目光坚定道:“臣谢圣上信重。”
崇平帝这话颇有深刻意味。
匡正之,就是帮着教导一下儿子,本身也是继承人候选,但对他的期许却也不言而喻,端方刚直……提高政治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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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坤宁宫中
崇平帝告诫完魏王陈然,殿中原本欢快、愉悦的气氛多少有些凝滞,宋皇后打了个圆场,笑道:“陛下,该传膳了,臣妾这会儿都饿了呢。”
崇平帝点了点头,对着陈然以及躬身行礼的贾珩说道:“魏王起来吧,子钰也入席。”
魏王谢恩站起,返身落座。
随着宋皇后与容妃活跃气氛,多少欢快了一些。
不大一会儿,殿外来了一个年岁稍大的内监,笑道:“陛下,娘娘,八皇子下学回来了呢。”
端容贵妃原本娴雅而坐,一副人淡如菊的模样,闻言,容色一喜,说道:“芷儿,你快去看看。”
不多时,就见着一个正值冲龄、唇红齿白的少年,在两个小太监以及宫女、嬷嬷的簇拥下,进入殿中,朝着上首正襟危坐的崇平帝以及宋皇后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母后,母妃,姑母,两位王兄……”
崇平帝见着八皇子陈泽,脸上冷峻、严肃的神色明显温煦许多,微笑说道:“泽儿,到你母妃这边儿来。”
比起方才对魏王的态度,如凛冬般严酷,此刻的崇平帝对八皇子宛如春风和煦。
魏王陈然见着此幕,目光深处不由流露出羡慕来。
梁王陈炜脸色明显带着不虞,手中捏着的茶盅都稍稍用力了一些,打量着那立在中间白白净净的小童,心底深处生出一股厌烦,说心里话,他有些不太喜欢这个嘴巴甜的弟弟。
陈泽朝上首的崇平帝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陈然,面带笑意,脆声说道:“父皇,今日是三皇兄的生儿,儿臣还未向三皇兄贺生儿呢,这是臣弟手写的吴子,原为三皇兄做贺礼,唯愿三皇兄出宫开府,大展宏图,建功立业,为父皇、母后分忧。”
说着,从一旁宫女手中接过木盒,呈递过去。
《吴子》在宋时列为武经七书,是为兵家必读之书,而吴起曾仕魏国,陈泽以之送与魏王,倒也算是意蕴深藏。
魏王陈然起身,作郑重之色,接过道:“多谢八弟了。”
贾珩将这兄友弟恭的一景收入眼底,暗道,这八皇子陈泽早慧如此,又得天子宠爱异之,倒不知是福是祸。
尤其其生母端容贵妃与宋皇后还是一母同胞,将来如有夺嫡之争,未必不会姐妹反目。
这般一想,不由偷瞧了一眼宋皇后的神色。
宋皇后那张国色天香如海棠花开的脸蛋儿上,分明见着恬然笑意,并向陈泽招手道:“泽儿快过来,让母后看看,长高了没有。”
这边儿,陈泽向魏王道贺之后,笑着应了一声,近得前去。
宋皇后询问着陈泽在学中读了哪些书,口齿伶俐的八皇子对答如流,引得宋皇后的频频赞叹,再加上一众低阶妃嫔的附和之声,殿中气氛重又轻快、愉悦起来。
就连崇平帝脸上的笑纹也多了一些。
只有魏王陈然心头苦涩,但脸上还要作强颜欢笑之状,这是他的生儿。
而恰在这时,御膳房的宫人也过来送上午膳、菜肴。
用罢午膳,崇平帝似也知道留在此处,众人放不大开,就没有多待,返回大明宫处置政务。
随着崇平帝离开了大殿,之后,殿中众人就离座去偏殿听戏,以及观赏夏守忠着宫外人安排的木偶戏,以及魔术杂技等节目。
这时代的娱乐项目原就乏善可陈,而宋皇后与端容贵妃等一众妃嫔,又需得维持着仪态,不可能在晚辈以及外臣跟前儿,到从事投壶、射箭之类的互动性太强的娱乐活动。
其间,贾珩则借着出来方便的空档,与咸宁公主提及了关于内务府薛家之事,由其代为向宋皇后陈述。
傍晚时分,一轮夕阳照耀在朱檐碧甍的巍巍宫殿之上,宫中自是散了宴。
魏王陈然则与梁王陈炜代宋皇后将几人送出了宫门。
在宫门口,宋璟笑道:“子钰,明日府上小酌几杯如何?”
贾珩道:“宋大人,京营整顿年前要看到结果,在下最近都需忙着此事,待过两日再空暇一些,在下作东,相邀宋大人罢?”
宋皇后之弟分明是想要拉拢于他。
宋璟心头了然,暗道有些操之过急,笑道:“我却是忘了,子钰现在要为圣上整军练兵,不能耽搁了正事,等年底空闲一些,再至府中一叙不迟。”
这边厢,身后的马车上,宋璟的夫人派了嬷嬷来唤,而马车挑开的布帘,宋璟之女宋妍,则是好奇地看向正在与自家父亲说话的少年武官。
少女修眉凤眼,眼神明亮,鹅蛋脸,肤色白腻,五官略有些像宋皇后。
“娘,这云麾将军看着也没多大的样子。”宋妍捏着一角手帕,问着一旁的母亲沈氏。
沈氏笑道:“是比你也大不了两三岁,可现已是你皇姑父手下的重臣了,端是年少有为。”
宋妍轻笑道:“我看父亲大人也挺欣赏他,说来他写的三国话本,女儿还看过呢。”
这其实也算是贾珩如今在神京城中的名气反映,种种事迹是其一,再加上三国话本之故,纵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也有不少听过贾珩的名头。
贾珩这边厢,与宋璟客套了几句,目送着宋璟乘上马车,而后也骑上马,离了宫城,向着宁国府返回。
……
楚王府,夜幕降临,书房之中,灯火璀璨,暖意融融。
楚王陈钦一身亲王蟒龙袍,坐在梨花木制椅子上,在与两位心腹谋臣议事。
楚王陈钦目中映着烛台上摇曳的火焰,冷芒流转,问道:“贾珩进宫给魏王庆生儿了,两位先生怎么看?”
王府长史廖贤,沉吟道:“王爷对此不必太放在心上,魏王过完年就要到五城兵马司观政,贾云麾进宫提前与其打好关系,便于来年共事,也是人之常情。”
主簿冯慈也道:“听说魏王府已着内务府与工部承建,明年开府就要大婚、入住。”
楚王点了点头,面色复杂,道:“孤最近都在忙于给兵部筹建北方行营,倒是无暇顾及京中局势,这个贾子钰,经过立威营变乱一事,现在是愈发受父皇信重了,京营、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俨然是父皇的心腹之臣。”
说到最后,心情也有急迫。
当初,他若是在其未曾发迹前拉拢就好了,当初在翠红楼此子与贾珍冲突,他就觉得此人非久居人下之辈,但瞻前顾后,等到爵封三等将军,也不是没有机会,仍是犹疑不定。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廖贤似看出楚王的心思,劝慰道:“王爷不必懊恼,贾云麾已为天子近臣,他如今多掌要害之地,圣上也不会放心他和哪位皇子走的太近,哪怕是魏王也不行。”
楚王道:“孤并非要拉拢于他,只是与他贾家交好,以备来日……廖先生,孤觉得这贾珩也未必这般好过,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他与齐王府势同水火,昨日又听得与忠顺王叔有着冲突,当然两家积缘由来已久,也不在这一二日,还有户部的杨阁老,以及贺阁老的一些门生,也对其不满,但孤思来,他总不能将宗室、大臣都得罪完,也需要朋友的吧。”
随着贾珩对京营的影响力逐渐加大,楚王的心思难免活泛起来。
冯慈赞同说道:“王爷之言不无道理,尤其此次京营现在由他与李阁老共同主事,于军将调整颇有一锤定音之权,王爷与其也不能太过陌路。”
楚王点了点头,道:“两位先生,觉得孤与贾家联姻何如?”
此言一出,廖贤面色明显愣怔一下,皱眉问道:“王爷,此言何意?”
“孤听说贾政之女已从宫里出来了,孤若纳其为侧妃,与贾家联姻,无疑搭上桥。”楚王目中闪过睿智光芒,坚定说道。
廖贤迟疑道:“这……”
心思电转之间,就把握到楚王的心思。
楚王妃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之女,而仅有的一位侧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柳政的女儿,当初,纳柳家之女为楚王在士林中赢得不少名声。
如今楚王分明是尝到甜头,故技重施。
廖贤眉头紧皱,斟酌着言辞,说道:“王爷,贾家之女无论如何也是国公之女,若入门为一侧妃,只怕贾家不会乐意。”
楚王轻笑了笑,道:“廖先生此言差矣,贾家女已年近双十,又是从宫里出来,再难许好人家了,为孤侧妃,倒不算辱没了她,而严格说来,荣府贾赦、贾政两支儿,贾家女算不是嫡出。”
廖贤闻言,默然不语。
冯慈开口道:“王爷,可以一试。”
楚王目光湛然流转,笑道:“贾家大小姐是王子腾的外甥女,王子腾虽因整军一事,受得牵连,赋闲在家,但此人并非无能之辈,先前只是时运不济,如今身负大过,过上一段时日,父皇不定还会重新起复此人。”
廖贤点了点头,说道:“殿下所言甚是,使功不如使过,王子腾有领兵之能,先前又因整军一事又自绝于四王八公,圣上不会就此弃之不用。”
楚王微笑道:“所以孤昨日才会亲往王宅吊唁,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恰恰也是昨日楚王过府吊唁之时,瞥见了元春,才起了纳为侧妃的念头。
当然,之前,楚王在坤宁宫拜见宋皇后时,就已于充为女官的元春打过照面。
给楚王的印象就是,贾家女品貌端庄,性情淑婉。
廖贤想了想,倒也不再反对,问道:“王妃那边儿?可会反对?”
甄家的人并不好惹,楚王妃甄晴是甄家大小姐,而二小姐甄雪则嫁给了北静王水溶。
甄晴年龄比楚王都大了两岁,虽容貌美艳,但性情却有些强势。
在《红楼梦》中第五十六回,甄家上京,其实也曾提及甄家共有五女,两位小姐嫁到了京城,此外还有三位姑娘。
提及王妃,楚王面色有些不自然,道:“王妃她素来是识大体的,柳妃过门以后,后院也向来是一团和气,再说甄贾二家原就是老亲,王妃在闺阁时,也与贾家女是见过的,虽不说闺中密友,但也见过几面。”
廖贤暗道了一声,当初纳柳妃入门,颇是闹得鸡飞狗跳,眼下纳着贾家女为侧妃,不定又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楚王喜好文学风雅之事,因此娶了翰林掌院学士柳政的女儿,好处也是实打实的,从此在读书人之中颇有贤王之称。
而甄妃自是不快,在后宅闹将一场,旁人不知,作为王府大管家的长史廖贤自是知道,唯恐楚王后宅不宁,甚至恶了甄家。
因为甄家就是楚王的钱袋子。
楚王轻笑了笑,说道:“那事情就这般说定了,等到正月,廖先生就领人去府上提亲。”
廖贤却再次迟疑说道:“贾云麾为贾族族长,此事是不是先探一探他的口风?”
楚王摇了摇头,道:“这人滑不溜秋,若探口风,此事八九就成不了,孤求娶的是荣府之女,倒不用问他,他若是相阻,反而招怨。”
一位蒸蒸日上的武勋,正受父皇器重,怎么可能轻易下场争嫡,但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否则,任凭魏王与其交好,真到了关键时刻,可是要人命的。
唯有先捆缚上亲戚关系,以后再拉拢、讨好,都有了纽带。
廖贤闻言,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却说贾珩这边儿,尚不知楚王背地里打上了元春的主意,返回国公府,刚刚进入花厅,几乎前后脚一般,来自京兆府衙门的差役求见,带了一个消息。
贾珍没了。
贾珍往日长期养尊处优,沉迷酒色,一下子流放至岭南,路途颠簸流离,又加上身有隐疾,刚到岭南流放之地未久,就一病起来,没多久就药石无救,命赴黄泉。
尸体还停在岭南,京兆衙门问是否将尸体送归神京安葬。
但贾族的祖籍,实际是在金陵。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焦大,去西府大老爷院里知会蓉哥儿,让他往玄真观向敬老爷报丧,再让人往老太太院里报信。”
所谓,一死百了,他这时候也不好再揪着往日的仇怨不放。
当然,宁府也不会为贾珍有太多的哀荣。
焦大应了一声,连忙吩咐小厮去了。
贾珩回得内厅,此刻内厅秦可卿、黛玉、湘云、探春、元春、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已得了贾珍病死在岭南的讯息。
众人不由为之一阵唏嘘,安慰着尤氏以及惜春。
毕竟是多年夫妻,尤氏此刻也落下眼泪来,而惜春虽未落泪,但清冷如玉的小脸,见着哀戚之色。
见贾珩进来,秦可卿起身迎接说道:“夫君。”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小脸上见着哀戚的惜春,转而看向抹着眼泪的尤氏,问道:“方才京兆衙门的问,遗体是否送京安葬,我的意思是,千里迢迢,一路奔波,并不容易,不妨让蓉哥儿就近往金陵祖籍安葬。”
理论上,此刻的尤氏还是贾珍的妻子,需得问一问其意思。
而贾蓉作为人子,肯定是要南下扶灵的。
尤氏却泪眼朦胧,说道:“全凭族长做主,只是夫妻一场,我想南下送他最后一程。”
贾珩点了点头,道:“应该的,只是近年来,道路不靖,我派几个人跟着一同南下。”
尤氏道:“多谢族长了。”
贾珩简单说话罢,转而又看向惜春,道:“妹妹,千里迢迢,妹妹可在京中拜祭,寻个高僧做场法事,超度一番就是了。”
这时,探春道:“珩哥哥,府里来了个牟尼院的妙玉禅师,佛法精湛,就在西府后花园的庵堂居住,不妨请了来。”
贾珩道:“那我等会儿去西府去请。”
等会儿他说不得还要往荣国府去见贾母。
而随着贾珍之死的消息在东西两府传来,还是激起了一些风浪,毕竟是曾经的珍大爷,贾氏族长。
荣国府,荣庆堂中
贾母正在凤姐、李纨的陪同下说着话,听到林之孝家的进入厅中报信,脸色倏地一变,急声道:“怎么回事儿?珍哥儿他才三十多岁啊,这怎么就没了?”
她原本还想着,等过三五年,再向东府请求一下,让贾珍回到金陵别居,不想这才没多久的光景,人就没了。
贾母目光微眯,心头不由涌起一股猜测。
难道……
不,应该不会,珩哥儿不是那等斩草除根的狠毒性子。
其实不仅是贾母心头生出一些阴私的猜测,坐在一旁的凤姐,玉容变了变,丹凤眼中也有几分惮惧,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像,蹙着眉道:“老祖宗,岭南之地听说是烟瘴之地,逢着冬天又湿冷湿冷的,珍大哥在府中享受惯了,突地一下子,这就生了疾病。”
林之孝家的也道:“老太太,珩大爷说这是京兆衙门派人送来的信,说是珍大爷到了岭南后,就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没多久生了一场病,流放之地又缺医少药的,这才没了。”
贾母扶了扶额头,叹了一口气,问道:“蓉哥儿呢,可曾知会了?”
林之孝家的,忙道:“珩大爷已派人往大老爷院里知会蓉哥儿了,让人往玄真观报信。”
贾母又是唏嘘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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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贾蓉的不甘
贾母说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言,倒也不知为何,心底就有百般不适之感,不由想起上午一起讲过佛法的妙玉来,对着鸳鸯吩咐道:“去唤后花园庵堂里的妙玉法师,过来给珍哥儿念上一段经文。”
鸳鸯柔声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而不多时,王夫人则在金钏、玉钏,彩云、彩霞等丫鬟与其他婆子的簇拥下,领着宝玉进入荣庆堂,不远处,鸳鸯与妙玉以及一个小丫头紧随其后。
“老太太。”
王夫人一进荣庆堂,朝着贾母见礼着,脸色难看,目光分明有着几分不善。
贾母朝王夫人点了点头,看向宝玉,招呼着过来。
宝玉惊声道:“老祖宗,孙儿刚才怎么听着……珍大哥殁了?”
他以往没少到东府跑,自从珍大哥去后,东府他都不便去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刚刚京兆衙门传来的噩耗,你珍大哥在岭南患着恶疾病故了,蓉哥儿已往城外的玄真观,通知珍哥儿他老子去了,先把丧事办了去。”
宝玉面色茫然,喃喃道:“珍大哥一向康健,怎么就突发恶疾故去了呢?”
王夫人冷声道:“珍哥儿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这往岭南才去多久,就遭了不测!”
此言一出,贾母脸色一变,忙道:“宝玉他娘,胡说什么不测,原是珍哥儿命薄,岭南千里迢迢,谁能怎么样他?”
这话是能乱说的,暗指东府的珩哥儿使的手段,若不是还好一些,若真是的……不可能,珩哥儿不会这般狠辣,总要顾忌名声。
贾母皱眉道:“岭南从来是流放的苦地,珍哥儿吃不了流放之苦,身子遭不住,只是命薄,如何怨得旁人?”
王夫人也不好和贾母争执,将自己对贾珍病死于南地的质疑表达出来,自有府中下人帮着暗地闲言碎语、推波助澜,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贾母心头不爽利,不想再和王夫人说话,转而看向妙玉,目光慈和,道:“妙玉法师,还要劳驾帮则念些超度经文。”
妙玉着一袭月白色僧袍,头上以蓝色锦带束起,这让这位女尼愈是多了几分清新、素雅的气质,闻听贾母之言,清冷如霜的玉容上现出一抹悲悯,说道:“老人家客气了。”
说着,念起了经文。
而带来的小丫头,则将檀香盒递给了鸳鸯,由其洒在熏笼中燃了,说来也奇,袅袅而起的香气,散逸开来,倒让荣庆堂中的众人心绪平静了许多。
而妙玉念了一会儿经文,林之孝家的进来禀告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正自念诵经文的妙玉,樱唇顿了顿,明眸张开一线,继续阖目,木鱼与经文诵读齐作。
贾珩进入堂中,听着木鱼声,瞥了一眼妙玉,也不理会,朝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贾母拱手道:“老太太。”
贾母叹了一口气,复杂目光落在那身着蟒服、腰系玉带的少年武官,道:“珩哥儿,过来了。”
贾珩再次开口道:“老太太节哀。”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老身也算是看着珍哥儿长大的了,如今人没了,唉……”
凤姐在一旁接过话头,问道:“珩兄弟为族长,现在族人丧事是怎么处置?”
纵然当初贾珍坐罪失爵,流放岭南,之后贾珩也没有再召集族人除去贾珍的族籍。
一来示以宽宏容人,二来一不小心就成了互开族籍,为人笑谈。
贾母听得凤姐询问,凝神听着。
王夫人瞥了一眼贾珩,手中拿着茶盅,脸色淡漠。
贾珩道:“公中出一笔银子,让蓉哥儿南下扶灵至金陵祖地好好安葬。”
贾母闻言,思量了下,点了点头道:“京中离岭南千里迢迢,委实不宜再来回奔波,人言落叶归根,回祖籍安葬也是应有之理。”
从她心里说,也不想再将珍哥儿扶灵到京城操办丧事了,无他,太过尴尬。
而这样送至祖地安葬,明显妥当许多。
甚至贾珍客死他乡,荣宁二府丧音都不需敲起,最好是低调处理此事。
贾母想了想,又道:“玄真观那边儿,隔天,你陪着蓉哥儿去一趟罢,珍哥儿他老子也是个明事理的。”
却是想起了方才王夫人所言,虽她不认为眼前少年暗中做了手脚,但难保珍哥儿老子不会将人往坏处想,再闹出一些难堪来,谁面上都不好看。
贾珩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他也是时候去见一见贾敬,看看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见诸般停当,贾珩转而又看向妙玉,提及来意,问道:“老太太,惜春妹妹还有尤嫂子在东府,骤闻噩耗,心思沉郁,想着唤僧道做场法事,听说在西府做客的妙玉法师,于术法颇多灵验,我想着延请入府念些经文,不知妙玉法师意下如何?”
妙玉闻言,芳心一惊,不由停了诵经之声,缓缓睁开一双明澈、清寒的目光,循声而望少年。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锐利若剑、冷芒如电的眸子,清隽的面容,神情沉凝。
妙玉微微垂下目光,双掌合十,“阿弥陀佛。”
贾珩闻听佛号,冲妙玉点了点头,打量着女尼,问道:“想来这位应是妙玉法师了,果是仙风道骨,飘逸出尘。”
女尼带妙常髻,着月白色素袖僧袍,腰间拴着秋香色丝绦,面颊白皙红润,素颜朝天,气质清冷,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
贾珩不由想起原著中对妙玉的记载,原为官宦人家的千金,苏州人氏,幼时多病,买了许多替身都不管用,直到自己出家,才至长大成人,而后家道中落。
许是感受时盘桓稍久的打量目光,妙玉蛾眉下的秋水明眸,抬起,眉眼气蕴并不示弱地打量着对面身穿蟒服、英气逼人的少年,声音恍若山寺寒梅琼枝冰水融化之后,打落于黛瓦的声音,清冷寂然:“贫尼见过云麾将军。”
妙玉自是知道贾珩之名。
贾珩轻轻笑了笑,道:“烦劳妙玉法师入府诵经超度,不知然否?”
其实他倒不太想让妙玉和惜春接触太多,不定就被妙玉带沟里去了。
但惜春平时在府中少言寡语,又没什么说得来的朋友。
总之,他的心头还是有些矛盾。
妙玉神情淡然,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愿往诵经。”
这边儿,旁观得这一幕,宝玉如中秋月明的脸盘儿上,神色变了变,一颗心往谷底沉去。
他这几天一回家,就觉得家里空荡荡的,寻人一问,大姐姐、三妹妹、云妹妹、林妹妹,全都往东府去了。
他只能往姨妈院落里寻宝姐姐玩儿,但宝姐姐这两天身子也不大爽利,闭门谢客,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个不同凡俗的出家人,与其谈论佛法,只觉晨钟暮鼓,醍醐灌顶,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可这往又要往东府去?
贾珩点了点头,道:“妙玉法师随我来罢。”
妙玉应了一声,转而看向王夫人以及贾母,单掌立起,行礼道:“贫尼先去了,这香为安神香,老太君若夜里睡的不踏实,可点上一些。”
贾母笑道:“去罢。”
贾珩与妙玉二人离了荣庆堂,沿着抄手游廊,提灯而行。
贾珩看向一旁的女尼,道:“我有个妹妹,性子清冷、孤僻,年纪虽小,却常有避世之念,妙玉禅师多劝劝她,豁达开朗一些。”
这自是提前打预防针了,让你劝她,没让你带她出家。
只是“清冷、孤僻”之语,落在妙玉耳畔,心头却有几分不适。
倒是说她的一般。
妙玉轻声道:“云麾将军……”
贾珩道:“既在家中,妙玉法师唤我一声珩大爷就可。”
……
……
却说宁府将贾珍卒于南的消息报至贾赦所居的黑油门大院。
在西南角一处独门院落中,贾蓉与贾琏、贾蔷正在饮酒,觥筹交错。
贾蓉清秀、白净的脸上,喝得红扑扑的,这位曾经的东府小蓉大爷,虽移居别院,但衣食器用,因为贾母的格外照顾、贾赦的有意抬举,倒也不差太多,反而没有头上一个动辄啐骂的老子,比之以往自在了许多。
贾蓉笑问道:“琏二叔,你这经常不回家,也不是事儿,难道大老爷还恼着那桩事儿不成?”
说起来就羡慕的不行,勾搭小姨娘,完全没事儿不说,还得了一房小妾。
贾琏头戴紫色头巾,身穿素色缀竹蜀锦圆领长袍,酒意醺然,脸颊通红,道:“那桩事儿早就过去了,大老爷原是见我办事得力,才将秋桐赏了我。”
“再说大老爷做的生意,也须臾离不得我,哪曾恼了我?”贾琏捏起一个花生米往嘴里放着,笑道。
贾蔷笑了笑道:“父子没有隔夜仇。”
贾琏微笑道:“蔷哥儿这话说的不错。”
贾蔷又是提溜起一个酒壶给贾琏斟了一杯,俊俏脸蛋儿上笑意繁盛,道:“二叔做得大生意,不知能否带一带侄子,也发发利市?”
这几天他是见着眼前的琏二叔,银子多的花不完似的,着实羡慕的紧。
想他贾蔷也是宁府的正派玄孙。
贾琏看了一眼贾蔷那张俊俏的不像话的脸蛋儿,小腹涌起一股火气,笑了笑,近前,吐了一口酒气,讳莫如深道:“这生意可不好透底细,等我盘清了道儿,二叔带你做一票大的。”
因为入冬之后,草原遭了一场雪灾,而贾琏在云朔之地,闻听商机,趁势从山西购置了一批酒水,销往草原,大获其利。
原本换来的鹿茸、貂皮更是高价转卖给北境商户,此举让贾赦心花怒放,夸奖了贾琏几句,原先勾搭秋桐一事,一笔勾销。
至于贾琏,作为经办人,手头上自富裕许多了,这才是贾琏这段时间在外风光潇洒,长期不归家之故。
当然,银子多了,心也有些活泛了,想着自己再暗地里瞒着贾赦支起一摊,全得利银,岂不快哉。
但手中没有人手,就将目光放在贾蓉和贾蔷两人身上。
只是贾琏素来稳妥,就准备慢慢筹划。
迎着贾蓉以及贾蔷的羡慕目光,贾琏举起酒盅,仰脖而尽,笑道:“我这些时日,算是明白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我是做不了那往军中打拼,刀口舔血的活计,也没那个为官作宰的能为,只能做些生意,多赚点儿银子……不过蓉哥儿,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可去京营,听说那位寻了不少庶出的族人,往京营里打拼。”
这自是有意拿话刺激贾蓉。
贾蓉能有那个胆子,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步田地。
贾蓉苦着脸道:“琏二哥,我哪有那个能耐?我往军中去,万一有个马高蹬短……”
贾琏笑道:“也是,薛大脑袋这几天还在床上躺着的吧?”
众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贾蓉轻笑道:“他上次还拽得人五人六似的,不想转眼屁股开花。”
听到屁股开花四字,贾琏面上笑意一滞,心头有些不自在,拿起酒盅喝酒。
几人笑过一阵,贾琏才道:“蓉哥儿,你这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
提及此事,贾蓉面上笑意渐渐敛去,就见着几分阴郁,目光也有几分戾气翻涌,道:“现在正经的好人家,哪个还看上我这等犯官之子?”
如果不是东府那位,他现在许还是宁国袭爵之人,小蓉大爷,现在如何孤身一人,只能寄居在此。
贾琏轻轻拍了拍贾蓉的肩头,既是安慰,又是告诫道:“蓉哥儿放心,等回去,我和大老爷说说,赶紧将你的亲事定下来,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不要做傻事,等成了家,跟着我做做生意。”
“多谢琏二叔关照。”贾蓉压下心头的烦躁,对着贾琏,举起酒盅,道:“我敬二叔一杯。”
贾琏笑着喝了酒。
又是压低了声音道:“那位现在愈发了不得,如日中天,前不久才收拾了忠顺王府的二王爷。”
这是贾琏喝花酒之时,从一众公子哥口中听到的风声,说来或许讽刺,京中权贵子弟因着贾珩这位贾族掌舵人权势渐盛的关系,在宴饮应酬上给贾琏不少面子。
贾蓉闻言,面色微变道:“忠顺王府……竟这般了得。”
贾琏笑了笑,说道:“可不是,他现在是宫里圣上跟前的红人。”
贾蓉左右张望了下,低声道:“琏二叔,你就不……怨他?那次三河帮的事儿……”
贾琏表情一滞,皱了皱眉,说道:“蓉哥儿,那次是我不小心,原不管旁人的事儿。”
贾蔷听着二人叙话,只是提起酒壶给着二人斟酒。
贾蓉心头却涌起一股无力感。
是了,谁又愿和那位做对呢,只是藏于心底的不甘、愤恨,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噪杂之声,“小蓉大爷,出事儿了。”
不多时,进来一个老仆,一进入酒气熏天的厢房,迎着贾蓉的相询目光,道:“老爷没了。”
贾蓉一时没反应过来,放下酒盅,问道:“谁没……”
继而霍然站起,如遭雷殛,身子晃了晃,扶着桌子,方稳住身形。
……他老子没了?
“京兆衙门过来报信,说是老爷在岭南病逝,珩大爷让小蓉大爷去往玄真观报丧呢。”
贾琏也是心头一惊,放下酒盅,面色变幻片刻,道:“蓉哥儿,节哀顺变。”
贾蓉脸色悲戚,正要说些什么。
忽地,又有人前后脚来报:“小蓉大爷,二老爷让你过去呢。”
贾赦分明也得知了贾珍亡故的消息,唤上了贾蓉。
贾蓉迟疑道:“二叔。”
“去罢,一会儿我也过去看看情况。”贾琏摆了摆手,心头沉重。
与贾珍也算是一起嫖过娼的交情,骤闻贾珍逝去,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贾蓉也不多言,面色悲痛地先去见贾赦。
贾赦书房之中,贾赦与邢夫人坐着,面色凝结如冰。
如王夫人一般无二,贾赦第一个念头,同样是贾珍是被人害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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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纵有一二浮言,也无大碍
书房之中
随着贾蓉迈入书房,看着坐在上首的邢夫人和贾赦,行礼而罢。
贾赦脸色幽沉,道:“蓉哥儿,你刚才也听东府报信的说了,你父亲在南边儿遭了毒手,他才三十出头,怎么说病故就病故,这分明是有人在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贾蓉闻听此言,脸色一变,连忙道:“大老爷,京兆衙门的差官,不是说父亲在岭南一病不起,这才……”
贾赦冷哼一声道:“那不过是那人的障眼法,他只要买通押送的牢卒,暗中给你父亲身上做上手脚,你爹还能好得了?”
说来有趣,贾珍被流放于岭南之前,贾族阖族除尤氏外,无有一人相送,但贾珍亡故之后,贾赦却要借机生事。
贾蓉闻言,心头咯噔一下,俊俏的面孔上密布的惊惧,低声道:“大老爷打算做什么?”
贾赦冷声道:“你等会儿去玄真观,要和你太爷说,就说珍哥儿是被害死的,宁国府的新主人要将你们这一脉香火彻底断了,看他怎么说。”
他就是要看一场笑话,最好是贾敬跳出来,闹将一场,折折那小儿的体面,否则任由小儿这般沽名钓誉下去,好名声都是他的,在族里愈发得人心。
贾赦如今在荣国府中,一个明显的感受就是下人异样的目光,以及指指点点之声环绕。
贾赦已隐隐猜到了一些缘故。
一来是贾赦正如贾珩先前所料,荣国府已经没人愿意敬着这位蠢坏的大老爷。
二来也是因着当初贾琏与秋桐那桩混账事,贾赦俨然已成为荣国府的笑料。
贾蓉闻言,心头一沉,却没有立即应下,而是心生抗拒,劝道:“大老爷,若是这般说,只怕要闹出乱子来的。”
他怎么敢挑唆太爷?
万一不可收拾,眼前大老爷绝对顶不住那位的报复,说不得第一个把他这“挑拨是非”的拿去顶缸。
贾赦目光一冷,作厉色喝问道:“你老子死得蹊跷,你这个做儿子不查个水落石出,你爹九泉之下,岂能安息?”
一旁的邢夫人劝道:“蓉哥儿,有你大爷爷护着你,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再说你老子刚不在,那人再是不顾体面,不能真得赶尽杀绝吧?他总要脸面不是,你被人从国公府赶出来,你难道就不想出口气?”
贾赦又说道:“蓉哥儿你不要有顾虑,京里众目睽睽,那人动不了你一根汗毛,若他不容人,别说老太太不会答应,连我也要给你讨个公道,我保证你无事!”
贾蓉听着贾赦与邢夫人二人的撺掇,见其态度坚决,知道一时难以拒绝,只得先满口答应下来。
出了书房,脸色阴沉如铁,脚步沉重。
若大老爷保证有用,他老子也不用流放至死了!
可如果违逆了大老爷的吩咐,以后他在想在贾家立足就难了,但得罪了那位……说不得连命都保不住。
左右为难!
贾蓉脸色变幻了下,一时间觉得脑袋乱成了一锅粥,竟是冲散了心头那仅存的一丝悲伤。
魂不守舍地沿着灯笼一路,烛光明暗交错的回廊,出着黑油门大院,心底忽地想起贾琏所言,“忠顺王爷家的小王爷,都被他弄到五城兵马司监牢……”
许是冷风吹来,遍地一寒,贾蓉打了一个寒颤。
这他老子要不是那位弄死得还好说,万一真是那位下得毒手,这一番招惹,岂不是惹了杀身之祸?
老爹一死,他势必要南下扶灵,万一路上……这外面可没有老太太看着!
贾蓉愈想愈怕,心头惮惧难言。
快步出了黑油门大院,并未第一时间前往玄真观,而是向着宁府行去。
其实,这也是贾赦不能顶事儿的形象深入人心。
当初贾珍入狱,贾赦也是在贾蓉面前胸脯拍的震天响,结果最后也没挡着贾珍被流放岭南。
不提贾蓉来一记正义的背刺,回头却说贾珩这边儿,领着妙玉,折身返回宁国府。
二人寒暄了几句,也没再说什么。
一路无言地进入厅中,就见着秦可卿与尤氏、二姐、三姐以及黛玉、元春、探春正在陪着惜春说话。
惜春从小在西府跟着贾母一同长大,要说对贾珍有多深的感情,其实还真没有,只是亲兄长离世,一时心绪起伏,涌起伤感。
但众人不知,见小脸清冷沉默,都是上前劝慰。
这会儿,几人见得贾珩领着一个尼姑过来,看向妙玉。
秦可卿问道:“夫君,这位就是妙玉法师?”
说话间,秦可卿也打量着妙玉,见着清冷如玉,眉眼如画的女子,着月白色僧袍,带发修行,也暗暗称奇。
贾珩点了点头,介绍道:“妙玉法师原是出身仕宦之家,自幼带发修行,于佛理精研颇深。”
妙玉抬眸看向一众莺莺燕燕,明眸深处也闪过一抹讶异。
满堂丽色,争奇斗艳。
妙玉冲着众人投来的目光点了点头,如飞玉流泉的清澈、冷峭声音响起,“妙玉见过诸位施主。”
而在这时,也不知是不是宿命中的相逢,正自拿着手帕,垂眸凝睇,陷入某种无言悲戚的惜春,听着妙玉的声音,缓缓抬起来头,瞧向那宛如冰山之巅一株迎风雪莲的女尼,眸光微动,抿了抿唇。
秦可卿吩咐道:“宝珠,给妙玉法师搬把椅子。”
妙玉道谢了一声,落座下来。
贾珩指向惜春,道:“妙玉法师,这就是我先前所言的惜春妹妹。”
妙玉循声而望向惜春,却见一个着翠荷色袄裙,身形娇小,容色清冷的小姑娘,正自将一双幽寂的目光投来,于眸光深处还蕴着几分好奇。
妙玉心头莫名一动,忽地想起方才贾珩“清冷、孤僻”之语,面上若有所思。
其实,这更像是某种冷僻气质的人的某种互相吸引。
贾珩问道:“妙玉法师,可以开始了吧?”
妙玉点了点头,吩咐着一旁跟着的小丫头,将檀香递给了丫鬟宝珠,开始阖上双眸,敲起木鱼,诵读经文。
一时间,花厅中被一股经久不散的檀香,以及清越、柔和的经文声充斥。
贾珩没有在厅中呆着,而是出了内厅,站在廊檐下,负手望月。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贾珍年前就病逝了,当初伤其肾经,多少也有个一二年,只能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加之从军路远,颠沛流离。
正思量间,婆子禀告道:“珩大爷,小蓉大爷在前院花厅相候,说有要紧事要和大爷商量呢。”
贾珩闻言,收回思绪,面色诧异了下,举步向前院厅中行去。
彼时,贾蓉坐在前院花厅,已是心急火燎,坐立不安。
贾蓉这会儿事到临头,竟有几分后悔,反过来又想起贾赦若怒起来,他又当何如?
宁荣二府还有他容身之地吗?
正想着是不是悄摸摸离开之时,忽地,听着廊檐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头一沉,而后,一个少年挑着棉帘子,进入厅中。
“珩叔……”贾蓉压下心头的纠结,一见贾珩,就是上前行礼。
贾珩面色淡淡问道:“蓉哥儿,你不往城西报丧,到我这里有事?”
贾蓉面露难色,看了看贾珩一旁侍奉的丫鬟。
贾珩面色顿了顿,情知有事,挥了挥手,将丫鬟屏退。
一时间,厅中就剩下贾蓉与贾珩二人。
“噗通!”
贾蓉竟是跪下地来,膝行两步,恳求道:“珩叔救我……”
贾珩闻言,脸色不由古怪了下。
这珩叔救我,如果不是他娶了秦可卿……
将心头那一丝古怪压下,皱了皱眉,道:“蓉哥儿这是何意?”
贾蓉连忙道:“珩叔,小侄有事回禀。”
说着,就一五一十将贾赦交待于他之事说了,最后仰起脸,苦笑道:“珩叔,侄儿是真没有这等闹事的想法啊,但大老爷那边儿逼迫着,侄儿也没什么好办法,现在侄儿跟着他过活。”
贾蓉越说越熟练,心底甚至闪过一念,当初通风报信卖了老爹一回,也不差这一回了。
贾珩面色默然,思索着其中关要。
贾赦此法也就是恶心恶心他,坏坏他的名声,甚至贾敬按不按贾赦设计好的路子走,都在两可之间。
因为先前宁国易人之时,就已知会过贾敬,贾敬的态度只有四个字,漠不关心。
而贾赦搞得这一波,除了恶心恶心他,也没旁的用。
他真要追究起来,只怕贾赦第一个拿贾蓉出来顶缸。
贾蓉显然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儿,这才过来告密。
贾珩伸手虚扶,说道:“蓉哥儿,你先起来。”
贾蓉颤颤悠悠起得身来,低眉顺眼道:“珩叔,我如今违逆了大老爷,只怕大老爷不会饶了我。”
贾珩沉吟道:“你先不要管大老爷,你这次南下为你父亲扶灵至金陵安藏,公中会支一笔银子,助你操办丧事,你趁机先到金陵住上一二年,那时大老爷再想拿捏你,也鞭长莫及。”
如果打发贾蓉到金陵祖地,比在神京城中跟着贾赦厮混强,而且也是一种杜绝后患的方式。
至于斩草除根?
除非贾蓉自己作死,否则,真是得不偿失,极容易引起一些不好观感。
相反留着贾蓉,可向人示以宽宏之意。
当然,前提还是贾蓉安分守己。
贾蓉脸色却大变,心头再次生出惧意,自是担心离了神京,天高皇帝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别真遭了毒手。
贾珩沉声道:“蓉哥儿,你年岁也不小了,这次返往金陵守孝几年,公中再拿出一笔银子帮你成亲,若在京城,神京风高浪大,前不久你也见着了,就连舅老爷家里都遭了兵乱,倒不如回金陵老家,安安生生过日子。”
贾蓉脸色变幻,听着这话,心头也有几分惊疑不定,但迎上那一双不容抗拒的目光,徐徐道,“珩叔,我愿回金陵。”
贾珩点了点头,目中冷意稍敛,道:“报丧的事儿,先让其他人去,明日,你随我去一趟玄真观,见见敬老爷。”
说完,又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先回去歇着罢。”
贾蓉唯唯诺诺应了一声,拱手告辞。
待贾蓉离去,贾珩脸色幽沉下来,眸中冷芒闪烁。
贾赦现在就属于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但恶心人。
让贾蓉撺掇贾敬去闹,虽他可让贾母、贾政出面平息,但真闹将出来风波,终究引起一些不好的影响。
所谓流言如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尤其是贾敬、贾蓉这爷孙两个出来闹事,在不明真相之人眼中……
如果这二人都没有什么动静,那么纵有一二浮言,也无大碍。
他如今掌管京营,正被许多人盯着错漏,就需尽量避免卷入这种家事不宁的漩涡。
“贾赦不能留了,过了这个年,就需得动手。”贾珩如是想着,离了花厅,转身向着后院走去。
只是刚至回廊,就见着一个身姿窈窕、风姿绰约的少女,站在回廊尽头的凉亭,灯火映照的侧颜线条柔美、婉约。
“大姐姐。”贾珩远远唤了一声,近得前去,温声问道:“怎么在这儿站着?”
元春这时转将一张丰润、妍丽一如牡丹花蕊的脸蛋儿来,静静看向贾珩,展颜一笑道:“珩弟,在里面闷得慌,就出来透透气。”
贾珩笑了笑,问道:“妙玉法师还在里间诵读经文?”
以元春的性情,应是不太喜诵经。
元春声音轻轻柔柔,道:“妙玉法师佛法高深,方才念诵经文,倒让人心生空寂、戚然之感。”
“所以,大姐姐就躲了出来?”贾珩轻笑道。
元春转眸看向贾珩,轻笑了下,温宁如水的眉眼间流泻着摇曳人心的风姿,那双清眸恍若黑曜石,晶莹明亮:“珩弟也不是吗?刚才见珩弟躲将出来了。”
贾珩望着语笑嫣然的少女,转头看向天空的皎皎明月,道:“如论化外之道,我还是喜欢道家的老庄之说,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五日而后返,对佛门普度之说,实是兴致寥寥,而且我觉得春华茂龄也不该学佛,佛学浩瀚无垠,消极避世,常人穷尽一生难有所成,不经意间,就蹉跎了岁月。”
这其实也是后世南怀瑾所言,青年人不要去学佛以及易学,穷尽一生也无所成,猛然抬头,却发现青春蹉跎,时日无多。
这还不是最悲哀的,更悲哀的是走了邪路,而不自知。
元春明眸闪了闪,丹唇轻启,丰美娴静的玉容上,柔声道:“珩弟所言,我也赞同,佛道倡出世之说,然未经入世,谈何出世?我等年不及长,于人事尚不全知,不在红尘嚣嚣中走过一遭,却学遁空避世之法,青灯古佛相伴,倒是辜负了上苍的厚赐。”
贾珩闻言,打量着明眸熠熠,眉眼温宁的少女,笑了笑道:“大姐姐说的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说来,这也是和元春头一次这般谈人生。
比起探春、黛玉的,元春心理无疑是成熟的,与其交谈也颇多投契。
元春闻言,眸光流波,落在那少年的脸上,轻轻笑了笑,也抬头看向头顶明月,冬夜之月清冷如霜,庭院之风迎面拂来,心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贾珩忽而开口道:“大姐姐擅抚琴,有天籁之技,说来,还未听大姐姐谈过琴。”
元春轻轻一笑,下意识开口想说可卿妹妹也……但也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儿,竟话锋一转:“许久不弹,其实生涩了许多,珩弟若想听,改日我再练练,弹给珩弟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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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且避他让他,过几年,再去看他
皎月当空,银辉洒落,庭院中的几株梅树的嶙峋枝干上已覆上一层薄霜。
寒风吹动着廊檐下的灯笼,将一男一女两道人影投映得时长时短。
两人随意闲聊着。
都是同龄人,倒有着不少共同话题。
元春转眸看向少年,柔美脸上有着好奇之色,道:“珩弟今日去了坤宁宫赴宴?”
贾珩点了点头,道:“魏王的生儿,皇后娘娘在坤宁设宴款待,去宫中坐了会儿。”
元春抿了抿樱唇,低声问道:“魏王到五城兵马司观政,珩弟又去为魏王贺生儿,可是属意于他?”
毕竟,元春也是曾因贾族声势衰败而入得宫中,也不由留意着如今贾族族长的态度。
贾珩闻言,却没有回答,饶有意味地看着容色端丽的少女,问道:“大姐姐觉得呢?”
元春迎着那一双湛光流转的眸子,偏过目光,看向远处的花墙,道:“珩弟的想法,我猜不透,但咱们这样的人家,于某些事上,想要独善其身,也是不容易,常言,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若是模棱两可,人家不可能不生怨。”
贾珩笑了笑,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元春轻笑道:“也是,珩弟现在前景无量,眼下还是为宫里好好办差,来日,重现荣宁二公的荣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在她眼中,眼前少年将来未尝没有一日封以公侯。
“公侯之爵,不可奢求。”贾珩笑了笑,目光也有几分郑重,说道:“有些事儿现在插手太早,不是好事儿,但不管如何,大姐姐放心就是了。”
“我放心什么?”元春讶声说着,忽地心头一动,美眸闪了闪,意识到什么贾珩的言外之意,幽幽道:“珩弟若为了族里,也不用太顾及我的想法,这是我等出身公侯之家的命,如我家的老亲甄家,两女嫁到京城,一个嫁到了北静王府,一个为楚王妃。”
贾珩默然了下,问道:“那大姐姐是有意于此了?”
难道元春在坤宁中,相中了崇平帝的皇子,也想为王妃、侧妃?
元春闻言,丰美、白腻的脸颊浮上一抹羞恼,急声道:“我能有什么意?那等宗室,多是性情骄横,沉溺享乐,若是寻常人家,或图富贵,但于我等公侯之家,出身虽稍逊,但也尊享富贵,如适良人,重品行尤在出身之上,难道在珩弟眼中,我是那等攀龙附凤之人?”
说到最后,少女转过妍美的脸蛋儿来,将一双明媚动人的睡凤眼,略有些生气地瞧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顿了下,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大姐姐无此意就好,那等人家虽富贵已极,倒不如草屋茅檐之家,男耕女织,平淡自然。”
元春却轻哼一声,嗔白了一眼贾珩。
十八九岁的少女,气质向来端庄柔美,这时,偶尔乍现娇憨明媚的旖旎情态,却不知流泻着何等动人的婉丽风韵,引人心旌摇曳。
贾珩定了定神,道:“大姐姐,以后逢着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也和我说说才是。”
元春重又回复温婉之态,转眸看向少年清隽的脸庞,道:“珩弟,若是有,我会的。”
心间幽幽叹了一口气。
忽地,庭院中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元春不由打了个哆嗦,抱了抱肩。
贾珩见此,忙从身上解下披风,道:“大姐姐,这里冷,我们回去罢。”
说着,状其自然地给少女披了上去。
骤觉一旁男子呼吸相近,元春螓首低垂,芳心一颤,连忙伸手接过披风,声音不易觉察着慌乱,道:“多谢珩弟了。”
说着,系着胸前的黑绳。
二人一路向着厅中走着,贾珩又道:“大姐姐,明天下午若无事的话,就先随我到长公主府上去见见晋阳长公主。”
元春轻轻“嗯”一声。
她最近在家中待得也有些烦闷,去晋阳长公主府上也好。
两人一路无言,重又返回内厅,此刻妙玉的诵经超度,已然彻底结束,正在与惜春、探春、黛玉等人相坐叙话。
尤氏则因为身体不适,由着尤二姐、尤三姐扶着一同返回了所居院落。
因已酉时,秦可卿就让人准备晚饭,并单独为妙玉备了素斋。
贾珩落座下来,看向坐在惜春身畔的妙玉,见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似有投契之象。
众人用罢饭菜,各自散去。
厢房之中,夜色已深,灯火还亮着,一方床榻上,帏幔垂下,夫妻二人在被窝中相拥着说话。
秦可卿青丝垂落脸颊,柔声道:“夫君,尤姐姐要南下操办丧事,夫君打算怎么安排?”
贾珩道:“让账房支些银子,再派人护送着,蓉哥儿这次也会南下,然后直接就在金陵守孝,等除孝后,公中再支取银子让他成家立业,这事就暂且告一段落。”
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怀中,脸颊轻轻摩挲着胸膛,道:“夫君如此处置,倒也妥当,族里上下应无话说了。”
贾珩道:“不过一些恶意中伤的闲言碎语,怎么都是少不了的。”
说着,就将贾蓉所言道于秦可卿听。
秦可卿惊声道:“大老爷那边儿怎么还敢?”
贾珩道:“他一直都不安分,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招数了,想通过此事坏我名声,真要让贾蓉爷孙两个闹到门前,还真有些不好看。”
秦可卿颦了颦秀眉,说道:“大老爷那边儿,夫君已有应对之策,但西府二房那边儿,只怕也不会甘于寂寞,我最近让人看好下人,将那些嚼舌头根子的好好惩治惩治,西府那里,让人去寻老太太。”
贾珩“嗯”了一声,丰腻软香在掌指间流溢,附耳道:“你和凤嫂子说说就成,她现在管着家,知道分寸。”
秦可卿应了一声好,忽地,瑶鼻鼻翼发出一声腻哼,软声道:“夫君,灯还没熄呢……”
“没事儿……这样看得清楚。”
……
……
翌日,玄真观
十数匹马在观门前的青石半板路前停下,贾珩与贾蓉连同一众小厮翻身下马,拾阶而上,趋入观中。
就在昨夜,贾珩得知前往玄真观报丧信的仆人所言,贾敬闻听贾珍病故,面现悲戚,久久无言。
观中,穿过松柏常青的青砖直道,贾珩终于见到了贾敬。
贾敬一身杏黄道袍,头挽道髻,端坐在蒲团上,身形瘦弱,脸颊凹陷,颌下蓄着灰白色的山羊须,手中掐着道诀,口中念念有词。
这时,一个小道士来到贾敬身旁,俯身禀道:“道爷,小蓉大爷还有贾族族长来了。”
贾敬闻言,紧闭的眼皮开阖,一双浑浊的眸子似是现出精芒,凝眸看向贾蓉以及贾珩。
贾敬对贾蓉自是认得的,目光稍稍掠过贾蓉那张苍白、哀戚的脸,最终落在贾珩身上。
“太爷。”贾蓉身穿孝服,躬身上前跪下拜见,带着哭腔,说道:“太爷,父亲他在岭南病故了。”
贾敬叹了一口气,扬起手,道:“起来罢。”
昨夜他已得知噩耗,并问过仆人一些细情,心底倒也有几分猜测。
再看一旁的贾珩,打量片刻,瘦削、凹陷的脸颊上见着淡漠之色,压抑着心头的怒意,语气平静道:“珍哥儿如今去了,现在只留这么一根香火,不知族里是怎么安排珍哥儿后事的?”
贾珩也不饶弯子,道:“蓉哥儿明天就南下扶灵,往金陵祖地安葬,而蓉哥儿留在金陵守孝,等孝期一过,族中就帮着蓉哥儿成家立业,金陵还有一些田庄、商铺,可让蓉哥儿管事。”
贾敬默然了一会儿,似在思量着,道:“蓉哥儿现在也没个出身,这般送他老子走,终究不太体面。”
贾珩皱了皱眉,却没有应。
自是明白贾敬的想法,这就和红楼原著中贾珍让贾蓉捐个龙禁尉一样,以图风光,当然,还有言外之意,这是在向他谈判,让他照料好贾蓉这一脉。
但是,谈判这东西,手里要有筹码。
贾敬手里的筹码,就是往荣宁二府闹事,但这种筹码不值一提。
见贾珩默然不应,贾敬道:“西府的琏儿成亲之前,捐了个同知,蓉哥儿怎么说也是族中子弟,曾是族长之子,也不能失了我族中的体面。”
贾珩沉吟道:“蓉哥儿年岁还小,捐官儿也不得实缺儿、俸禄,除图个好听,并无实惠,再说犯官之子,捐官儿也不易,如今我贾族子弟皆可从军习武,蓉哥儿若想谋个出身,等守孝期满,可至军中打拼,也不负身上的宁国血脉。”
贾蓉闻言,脸色一变,心头大惊。
从军?
这是让他和薛大傻子一样?
忙道:“太爷爷,我愿回金陵祖地为父亲守孝,至于官身,官场险恶,孙儿志不在此啊。”
贾敬闻听贾蓉之言,一如瘦松的眉皱了皱,眯了眯眼,眸中现出寒光,紧紧盯着一旁的少年。
好胆,这小儿是在威胁于他!
去这小儿手下从军,只要他稍作手脚,就能折了这个嫡孙。
再看蓉哥儿对其一副畏惧的模样,更可见宁荣二府已彻底为这少年掌控。
贾敬目光阴郁,心头虽恼火无比,却无能为力,甚至顾忌着不好发作。
没有人比他清楚,眼前少年已经成了气候,以一等云麾将军之身,领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这等权势,纵是他未入观修道前,都要避其锋芒。
事实上,贾敬在玄真观隐修,倒并非对外间局势充耳不闻,否则,当初惜春是怎么来的?
况以贾敬进士出身,哪怕远离朝局多年,对政治的敏感度,也远非王夫人、贾赦之流可比。
且身在局外,无当事之人所迷,明白贾珩如今在贾族的分量,举足轻重。
可以说,哪怕是贾蓉真听了贾赦所言,过来搬弄是非,贾敬大概率也是故作不知。
“罢了,且避他让他,过几年,再去看他。”
贾敬心思电转,分析利害,决定暂避锋芒,转念又想着贾蓉,“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蓉儿去金陵以待时变也可。”
贾敬如是想着,叹了一口气,目光重又恢复浑浊,微微阖上双眸,缓缓道:
“蓉哥儿如今是我之一脉的独苗,我旁无所求,唯愿他成家立业,接续我这一脉香火,听闻族长在京中也颇有贤能之名,如今以小宗为大宗,供奉先祖香火祭祀,夫施仁义友爱于族人者,当不绝人祀……族长,让蓉哥儿去金陵好好守孝罢。”
毕竟是读书科举出身之人,又是小宗为大宗,又是不绝人祀,
贾珩面色和缓几分,道:“那蓉哥儿即可前往金陵守孝。”
贾敬能安分而不滋事,倒也省了他一番工夫。
否则,真将贾敬一脉彻底扫灭?这落在旁人眼中,就有些狠辣了。
贾族荣宁两脉,荣府那边儿,贾赦一脉势必要根除,但他对应得策略是善待贾政,以对冲舆论。
而宁府这边儿,他则是扶持庶支,以收宗族之心。
贾珩看了一眼贾敬,见其并无什么宫廷隐秘之话说出,猜测贾敬心头还有怨气,并不想将这等事告诉于他,也无意多留,对贾蓉说道:“蓉哥儿,你和你太爷说话,我在外面等你。”
“是,珩叔。”贾蓉低眉顺眼应声称是,目送贾珩离去。
待贾珩离去,殿中一时就只剩下二人。
贾蓉“噗通”一声,再次跪下,膝行两步,呜呜哭泣道:“太爷。”
贾敬重又睁开眼眸,看向贾蓉,叹了一口气,道:“痴儿,你回金陵之后,好好过日子罢,切记,在那人得势一日,你一日不得踏入神京。”
贾蓉心头一惊,顿了哭声,看向贾敬,唤道:“太爷,这是何意?”
贾敬摇了摇头,徐徐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你回金陵祖地守孝,读书习武,暗中蛰伏,等待时机,总有回来之时。”
贾蓉顿首道:“太爷,孙儿记下了。”
心头却有些犯嘀咕,读书习武,等待时机?
贾敬说完,摆了摆手,道:“去罢,不要在此久待,以免那人相疑。”
贾蓉闻言,又是磕了几个头,起身离去。
贾珩等了一会儿,见得贾蓉几乎前后脚出来,道:“蓉哥儿,回去收拾收拾,就南下扶灵。”
贾蓉应了一声,翻身上马,随着贾珩向着荣宁街行去。
黑油门院落,内厅之中,伴随着一声瓷器砸落于地的“咔嚓”声音,传来一声如雷咆哮。
“废物!吃里扒外的东西!”
贾赦手中的茶盅猛地砸在地上,面上怒火涌动。
贾蓉吃他的,穿他的,结果交待他的事儿,压根儿没办成!
“蓉哥儿呢!”贾赦怒喝道。
那小厮苦着脸道:“小蓉大爷吃罢午饭,就带着人出京城了。”
贾赦“砰”地一拍桌案,怒道:“混帐东西!”
在一旁坐着的邢夫人,道:“老爷,别气坏了身子,蓉哥儿他胆子原就小,从小被珍哥儿啐骂惯了,这次多半是被那位吓着了。”
贾赦气愤道:“废物!”
坐将下来,气得大口喘气。
“琏儿人呢?”贾赦忽又问道。
也不知是不是需得个人出气。
邢夫人低声道:“这会儿不知在哪儿喝酒的罢。”
“这个混帐东西!有些银子就到处不着家!”贾赦骂了一声。
这时,外间一个仆人来禀告,道:“老爷,门外有个叫孙绍祖的卫指挥,递上了帖子,说是咱们家的老亲,过来拜访老爷。”
贾赦闻言,暂且压下了心头的怒火,面色微顿,道:“孙绍祖?帖子呢?”
孙绍祖前不久送了他五千两银子,请托他往兵部或王子腾那里活动,往京营里安排个差事,结果他还没抽得开手操持这件事儿,王家就倒了大霉。
这时,仆人将拜贴递将过来。
贾赦接过帖子,发现还附了一封书信,拆开了看,见其上面言辞虽恳切,但也带着几分逼问。
心头愈发有几分不快。
“引他至花厅,老爷我这就过去。”贾赦冷哼一声说道。
花厅之中,一个膀大腰圆、身形魁梧、络腮胡的青年武官,坐在椅子上,接受着丫鬟的侍奉,抬起一双冷眸,四下打量着周围的摆设。
端着茶盅,有些心急火燎。
他在神京盘桓日久,往兵部跑了几趟,结果特娘的一个缺儿也没候着,想了想,还是上门找找贾府的门路,就送了这荣府袭爵人五千两银子,结果现在竟一点信儿都没了。
“事办不成,起码把银子退了吧?”
孙绍祖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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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世上竟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花厅之中
就在孙绍祖等得心急火燎之时,贾赦也举步进得厅中,面上神色淡漠,看向起身向自己迎来的孙绍祖,问道:“孙贤侄,怎么有空暇到我这里?”
孙绍祖笑道:“小侄在家中赋闲无事,这不快过年了,就想着过来看看世伯。”
这话言外之意,自是告诉贾赦,他在家中赋闲,京营补缺儿的事儿,究竟有谱没谱?
还有快过年了,他在神京寄居,正是缺着银子使,等下若实在办不成事,是不是把银子退了来?
贾赦心头有鬼,自是听懂其言外之意,面上却现出笑意,道:“贤侄有心了。”
却是不继续往下延伸话题。
银子进了他的腰包,还想索要回来,做梦呢!
两人分宾主落座。
见贾赦不接话,孙绍祖心头就有几分烦躁,又低声问道:“世伯,不知那件事儿可有眉目?”
贾赦正端着茶盅,呷了一口,道:“贤侄不要急,前日京营不是出了变故吗?本来都说好的,趁着京营整顿,让贤侄进去做个游击将军,但现在不好运作,需要时间。”
孙绍祖闻言,一张脸顿时跨了下来,忙道:“世伯,小侄来京里可有几个月了,在京中苦等候缺儿,可兵部也没个信儿,这一等又不知等多久,小侄这在京里人吃马嚼的,花费颇大,若事情实在难为,世伯看能不能……”
贾赦闻言,瞬间变了脸色,目中冷芒闪烁,道:“贤侄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信不过我?”
见贾赦做恼,孙绍祖又起了犹豫,不愿撕破脸,连忙陪了个笑道:“怎么信不过世伯?只是世伯也要体谅小侄的难处,这在京里一直没有缺儿补,一直傻等也不是个事儿。”
贾赦又是放下茶盅,道:“贤侄稍安勿躁,我这两天托人去问问。”
但落在孙绍祖耳中,自是觉得是托词。
王子腾还在位置上,贾赦都没运作成功,现在想要运作只会更难。
孙绍祖想了想,试探道:“如今云麾将军管领着京营,全权处置京营整顿事宜,又和兵部几位堂官儿交情匪浅,世伯可否在云麾将军身旁帮着小侄美言几句?”
说来有趣,京营从王子腾转到贾珩手里,几乎没有脱离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掌控。
当初孙绍祖一开始没有求着贾赦,彼时贾珩还只是三等云麾将军,在外剿寇未归,孙绍祖自觑其人根基浅薄,也不好接触。
贾赦闻言,心头一沉,面色晦暗难明。
他和贾珩小儿势同水火,贾珩小儿岂会听他的话?
不过不将这孙绍祖打发了也不行,笑了笑道:“贤侄放心,我会和珩哥儿说的。”
这自是扯着虎皮作大旗。
孙绍祖心头不禁重新燃起希望来,趁热打铁道:“世伯,云麾将军这会儿应在府上,可否引荐引荐?”
不怪孙绍祖不知东西两府的龃龉,这等内宅阴私,还有荣宁两府之间的内斗细情,谁不寻人特意打听,外人能猜出来?
贾赦脸色一黑,他怎么引荐,纵然引荐,那贾珩小儿会给他面子?
不过,这边厢,孙绍祖分明是有着一股不要脸的劲儿,再次祈求道:“世伯,现在京营正是用人之际,小侄儿一直候缺儿,就等着这一遭儿了,若是错失良机,下次又不知等到何时了,世伯大发慈悲,可怜可怜小侄儿罢。”
贾赦打量着孙绍祖一眼,见其身形魁梧,方面阔口,倒是有着几分武将的模样。
暗道,将这厮引荐给贾珩小儿,若是这孙绍祖天幸走了狗屎运,被那小儿用着,也算履行了承诺,若是不用,那正好由贾珩小儿帮着打发了他,省得说自己收银子不办事。
反正这个官儿,他是怎么都运作不了了,不如就这般“借刀杀人”打发了孙绍祖。
但贾赦显然低估了孙绍祖的厚脸皮,要么补缺儿,要么要回银子,还想白嫖老子!?
贾赦唤着一个仆人,吩咐道:“去看看珩哥儿在府上没有?”
孙绍祖见此,心头大喜。
若投效在这等炙手可热的少年权贵帐下,飞黄腾达,升官发财都不在话下。
没多久,仆人过来道:“老爷,珩大爷这会儿在荣府中。”
贾赦疑惑道:“珩哥儿,怎么在西府?”
“老太太唤大爷到荣庆堂问话。”那仆人忙回道。
贾珍病故于岭南,贾母自是要唤贾珩去往荣庆堂,问一问贾珍的后事以及贾蓉的安置事宜。
事实上,贾母不仅唤上了贾珩,还把惜春唤了过来。
而贾珩也想借机寻贾母将贾赦作妖的事抖落出来,顺道儿带元春去往晋阳长公主府上的空档,敲打一下王夫人。
贾赦道:“贤侄,你先随我至荣府前厅相候,我去见见老太太。”
孙绍祖喜得眉开眼笑,道:“不知小侄可有幸见老封君一面?”
若是见过那位老太君,被认个孙子什么的,他可就攀上高枝儿了。
“嗯……看老太太的意思。”贾赦索性又给孙绍祖一些希望。
孙绍祖心头愈发欣喜,连连作揖道:“多谢世伯。”
荣国府,荣庆堂
正是午后,珠围翠绕,莺莺燕燕,脂粉堆香,珠光宝气。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身后鸳鸯、琥珀等丫鬟侍奉着茶水,两旁的绣墩上,列坐着王夫人、李纨、凤姐等几人,元迎探惜四春以及湘云俱在。
薛姨妈、宝钗今日倒未再去王子腾家去吊丧,直等头七过去,出殡那天再前往,故而来荣庆堂陪着贾母说话。
不过此时,堂中有一多半目光,看向那身着蟒服武官袍服,正襟危坐的少年。
贾母问道:“珩哥儿,珍哥儿的丧事是怎么操持的?”
贾珩道:“着人打发蓉哥儿与族里的贾效坐船南下扶灵了,尤嫂子也一同去了,运往金陵祖地安葬。”
贾母点了点头,不过听说尤氏也至岭南,面色顿了下,感慨道:“尤氏她是个有情义的,是珍哥儿对不住她。”
凤姐妩媚狭长的丹凤眼上下瞧着那少年,开口道:“珩兄弟,这一路上千里迢迢的,许不顺遂,可派有人相送?”
“安排了一小旗兵丁随船护送,应无大碍。”贾珩道。
贾母又道:“老身也算是看着珍哥儿长大的,他虽犯了一些罪过,但怎么也是宁国的血脉,人言,人死业障消,珩哥儿你如今在外面做的是治国安邦的大事,想来也不会给他一般见识了。”
贾珩道:“老太太,前事已过,还是需往前看。”
贾母道:“是,是这个理儿。”
贾珩忽然话锋一转,道:“但,有些人却借着此事诽谤于我,效长舌妇,搬弄是非,说什么贾珍是遭了我的毒手!”
说着,将一双咄咄目光投向王夫人。
王夫人脸色倏变,身子颤抖了下,碰到一旁的茶盅,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这一声就格外刺耳,在安静的荣庆堂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王夫人。
如李纨、凤姐昨夜听到王夫人说难听话,脸色凝重,暗道,要出事了?
而元迎探惜,薛姨妈、宝钗则更多是被茶盅的响动吸引目光,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心绪也有几分明悟。
贾母则是目光担忧地看着这一幕,瞥了一眼面露惮惧之色的王夫人,思量着如何化解。
王夫人面容青红交错,嘴巴翕动,想要说些什么。
元春抿了抿樱唇,目光失神了下,看向那发作起来的少年。
她昨日回来,就隐隐听到这种风声。
就在元春芳心黯然之际,贾珩冷声道:“将贾珍之死的脏水泼在我身上,甚至挑拨是非,想让玄真观的敬老爷暗中闹事,居心叵测,我若有这千里作法的本事,当初贾珍逞凶为恶之时,就该力毙之,何劳朝廷以律法惩治?”
此言一出,荣庆堂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就连王夫人都身躯僵直,脸色灰败,目中现出惶惧。
可以说,贾珩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发火了。
或许恰恰是贾珩在封爵、升爵之后,出于体面人的考量,对一些事情的容忍度不自觉提升,但恰恰给了王夫人说闲话的胆量。
人都是这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好了伤疤忘了疼。
宝钗杏眸微动,捏着一角手帕,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神情认真,静静看着那不怒自威的少年,对东西两府的嫌隙,心头愈发了然。
“珩哥儿,你说的这人是……?”贾母面无表情,不得不接话说道。
只是翻来覆去琢磨着,隐隐听着不对,去玄真观?
她记得宝玉他娘只是说了几句闲话,可没让人去玄真观挑唆是非。
贾珩道:“还能是谁?自是……”
而在这时,一个婆子进入荣庆堂,禀告道:“老太太,太太,大老爷过来了。”
贾母:“……”
王夫人:“???”
经着这一打岔,凤纨、元春则是齐齐舒了一口气,原本凝结如冰,沉闷压抑的荣庆堂气氛,为之一松。
贾珩道:“大老爷让蓉哥儿去到敬老爷那里去搬弄是非,想要撺掇二人到府上闹事,试图往我身上泼脏水,老太太,这等不顾宗族大局的人,不知是何居心?”
与其直接寻贾赦,倒不如寻贾母。
贾母闻言,又惊又怒,道:“这还了得!让大老爷进来!”
贾赦这时尚不明就里,在其印象中,想来贾蓉胆子小,不敢闹事,但未必有胆量告密,得罪于他,而且若是告密,按着东府那位的脾气,不至现在东府还没事人一样,没有发作。
故而神色自若地随着一个婆子进入荣庆堂中,在一众或厌恶、或冷漠的眼神中,朝着贾母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儿子见过母亲。”
贾母脸色淡漠,并没有上前问着贾蓉与玄真观之事,而是冷冷问道:“你怎么到我这里?”
贾赦看了一眼贾珩,道:“老太太,过来寻珩哥儿有点儿事。”
贾赦这话不仅将贾母弄得一头雾水,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这在暗中搬弄是非的人,还没找你,你却出来了。
贾赦面上挤出笑意,解释说道:“咱们家的老亲孙绍祖,在京中兵部候缺题升,说是仰慕珩哥儿的威名,要过来拜访珩哥儿,我瞧着也是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的,平时母亲不是说我不太帮着珩哥理料这外面的事儿吗,今儿给珩哥儿介绍个得力的,珩哥儿要不去见见。”
荣庆堂中众人,都嘴角抽搐,不忍直视贾赦。
世上竟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前脚才在后面往人身上泼脏水,后脚就没事儿人一样,腆着脸过来借光。
再想起前日贾琏偷姨娘一事,愈是觉得这位大老爷没脸没皮,一点儿体面都没有。
凤姐同样脸颊发热,也有些羞臊。
贾母啐骂道:“混帐东西!”
贾赦脸上笑容凝固,惊疑不定,问道:“母亲……”
贾母冷声道:“是不是你让蓉哥儿到玄真观搬弄是非,往珩哥儿头上泼脏水?”
贾赦面色倏变,下意识辩道:“母亲,我……我没有。”
贾母怒道:“还再狡辩,是不是要唤蓉哥儿回来对质?”
贾赦脸色一变,将后半截话堵在口中,惊疑不定地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贾珩。
如何不知贾蓉泄了密,心头暗骂不停。
贾母紧盯着贾赦,道:“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坏族长的名声,你做的好事!”
贾赦目光阴沉,不敢应对。
“站在这里做什么,到祠堂当着祖宗的面跪着去!”贾母忽而喝道。
贾珩面色淡漠,目光微动。
暗道,这就是贾母处置的好处了,如果是他,哪怕是族长,也不好因为这等宗族之间的造谣生事,让文字辈儿的贾赦,荣国的袭爵人去祠堂跪着。
但贾母可以,而贾母此举虽让贾赦颜面无光,但其实也保护了贾赦,向祖宗忏悔,将姿态做给他看,他就不好再揪着不放。
这算是贾母的一点小心思。
当然,贾母还是动了一些真章,上次贾赦作妖,贾母都是训斥邢夫人,尽量给爷们留脸,现在是以母教子。
许是他身份地位不同往日。
贾赦脸色变幻,又愧又怒,分明觉得屈辱至极,毕竟当着一众女眷的面,被如小孩儿一般呵斥,他……
见贾赦仍是杵着不动,贾母一拄拐杖,两眼见泪,哭道:“你现在就去,你若忤逆不去,我即刻进宫。”
贾赦面色铁青,身子都在颤抖,垂下头,道:“母亲,儿子这就去!”
真告他忤逆尊长,他势必要被除爵,一切都完了!
贾赦不再多言,冷着脸,转身离去。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荣庆堂中,贾母面带愁苦,一声长叹,道:“不省心呐。”
众人一时不好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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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若心里不安……
荣庆堂中
听着贾母几是痛心疾首的唏嘘感慨,贾珩神情沉寂,打破沉默,道:“老太太,大老爷糊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太太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是的,糊涂也不是一日两日,已经忍他许久了。
凤姐出言劝说着:“老祖宗,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也不用操心这些事儿,他们爷们儿自己能处置的好了。”
薛姨妈见机,同样在一旁出言劝说。
贾母叹了一口气,苍老目光复杂地看向贾珩,道:“珩哥儿啊,你还年轻,是在外面做大事的,不和他这个半截身子都进土的糊涂人一般见识。”
贾珩面色淡淡,对这种低姿态的话,没有太多的触动。
他觉得贾母这番做派,许是隐隐意识到了他对贾赦已彻底失去耐心,也或是贾珍的暴卒,激起了某种潜意识的应激反应。
众人见此,纷纷出言劝说。
王夫人则在一旁面无表情。
作为全程旁观了贾赦“闹剧”、“悲剧”收场的王夫人,心头只有说不出的惊惧,若是让她去跪祠堂……
众人劝慰了一阵,在凤姐的有意岔开下,渐渐不再提及贾赦之事。
贾珩转而看向元春,道:“大姐姐,等会儿就先去见见那位贵人。”
这话无疑吸引了众人心神,贾母忙问道:“你和你大姐姐要去见什么人?”
贾珩道:“大姐姐在宫里管过事,有治事之才,我与晋阳长公主有些交情,现在一起做着东城的生意,但我时常忙于公务,不太有工夫顾着生意上的事儿,就想着让大姐姐到长公主府上充为才人赞善,顺便帮我看看账目什么的。”
将元春“拐带”到晋阳长公主府上,不可能不让贾母这位当家人知晓。
贾母寻思着贾珩的话,点了点头,道:“你是个虑事周全的。”
王夫人目光淡漠,不言不语,嗯,她没有意见,乐见其成。
“珩兄弟方才说东城生意?”凤姐脸上流露出诧异之色。
贾珩沉吟片刻,道:“当初三河帮被连根拔起,籍没不少产业,朝廷急着折卖现银充入国库,我就顺势买了几处铺子,如今不说日进斗金,但每处铺子月利银几千两,还是有的。”
凤姐一听一处营生每月得利银几千两银子,就觉心头狂跳,一阵口干舌燥,狭长清亮的丹凤眼中,涌起几分光彩,急声问道:“珩兄弟,这些营生,可还缺现银投入?”
自从荣府查账之后,抄没出几十万两银子,虽凤姐手头宽裕了一些,但钱在手里却不能生钱,坐吃山空,凤姐心头未尝不为之发愁。
探春颦了颦英气婉然的眉,接过话头道:“当初查抄吴新登家,珩哥哥好像还让凤嫂子拿出一些银子与东府一同做生意来着,但凤嫂子那时没有应允。”
经探春一说,凤姐倒也回想起来旧事,容色微变,懊恼道:“珩兄弟以往,说过此事吗?”
当初,清查西府赖家、单大良、吴新登几家,贾珩请来的锦衣府的账房,帮着荣国府抄出了几十万两银子。
贾珩曾提议拿出银子去东城购得一些营生、铺子做生意,但凤姐还有贾母,担心折了本,遂没有应允。
而当时的贾珩,尚不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未彻底将东城诸般产业收入麾下。
此刻,听着贾珩所言,不仅仅是凤姐,就连贾母虽不怎么在意银子,但听着也有几分异样。
贾母迟疑了下,问道:“珩哥儿,现在东城还有类似的好营生吗?”
贾珩摇了摇头,道:“好的营生早就没了,东城收缴的铺子,一多半是为宫里帮着料理,利银也上缴到宫里。”
贾母沉默不语,看了一眼凤姐,道:“凤丫头,可惜了。”
凤姐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原是借着贾珩之力追缴而来的亏空银子,当初还怀疑人家另有居心来着,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荣庆堂中再次陷入沉闷的气氛。
虽凤姐不至看见人赚钱,比自己亏钱都难受,但心头后悔不迭。
薛姨妈轻笑道:“珩哥儿上次也帮着我家铺子查账,从那些奸猾的掌柜手里追回了不少亏空,一直想请珩哥儿一个东道儿,珩哥儿也没空暇。”
贾珩道:“的确有些忙碌,倒是有负姨妈的一番盛情了。”
薛姨妈笑道:“珩哥儿快别这么说,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这也就几步路,来往也便宜,什么时候想过来就过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
薛姨妈又笑道:“说来珩哥儿现在管着东城,我家铺子都在东城,还少不了珩哥儿照看呢,现在礼部的皇商生意愈发不好做,一月也见不着几千两,最近倒好,连皇商都不让做了。”
顺势主动提及皇商一事,打着什么主意,不问可知。
尤其是当着贾母的面。
宝钗蹙了蹙柳叶细眉,莹润如水的的杏眸,波光点点,荡漾起急切之色,轻声道:“妈,珩大哥说在帮着想办法了,总要容一些时间罢。”
哪能催人办事给催命似的,就很烦人。
母女二人的对话,却引起了贾母的注意,追问道:“姨太太家的生意,是怎么着了,需得珩哥儿想法子?”
薛姨妈脸上笑意就淡了许多,语气忧心忡忡道:“老太太啊,也不知怎地,内务府说我们家往宫里供货以次充好,要联合礼部借着这次销账的时机,收了我们家的皇商的资质,忠顺王府里的长史,前几日还到我们店里说要赔偿内务府历年采购所需的货银,老太太,您说这事儿弄得,我们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往宫里的御用器物上动手脚啊,这分明是有人在难为我们薛家呐。”
贾母凝了凝眉,喃喃道:“忠顺王府?”
对忠顺王府,她比谁都清楚,当年小国公爷可没少与那位老王爷闹过嫌隙,几近老死不相往来,两家算是世仇了。
只是担心吓得儿孙辈,以往不好多说。
怎么这是要动薛家?
贾母转而将一双忧切目光投向贾珩,“珩哥儿,薛家姨太太这个事儿,是不是另有隐情?难道是忠顺王府有意与我们家为难?”
薛姨妈面色诧异,转眸看向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道:“有部分缘故,但不全是。”
薛姨妈道:“老太太,这其中还有隐情?”
贾母面上带着回忆,道:“当年,小国公爷在时,与忠顺王府政见不合,生过一些龃龉,这忠顺王府全无一点宗室气度,现在多半还记着仇呢,发作不到我们家上,发作到亲家身上也是有的,说来,亲家还是受着牵连了。”
薛姨妈心头一惊,暗道,“不想竟还有这等秘辛?所以这忠顺王府冲着贾家来的,而薛家受了牵累?”
当然也不能这么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休戚与共,以往自己家生意拓展南北,也没少沾着贾家的光。
薛姨妈忙道:“都是亲戚,人家眼里就是一家人,老太太切莫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话。”
见着薛姨妈的态度,贾母暗暗点头,问道:“珩哥儿,这个事儿可有法子不成?”
贾珩沉吟道:“昨日魏王的生儿,我入宫已寻人和皇后娘娘提及此事,姨妈这两天再听听信儿就是了。”
探春却想起什么,眼前一亮,问道:“珩哥哥,今早儿五城兵马司送来的简报,说忠顺王的次子被拘押了,可与此事有关?”
贾母:“……”
薛姨妈:“???”
心头震惊莫名,久久无语。
看向少年,问道:“珩哥儿怎么为这事儿还惊动了皇后娘娘。”
贾珩道:“既是宫里的事儿,自要和皇后娘娘说一下,内务府说姨妈家采购货物以次充好,起码要问问是不是确有此事。”
说话间,讶异瞥了一眼宝钗,暗道,她没和薛姨妈说?
迎上水润泛光的杏眸,宛如一泓清泉,清澈照人。
薛姨妈欢喜道:“皇后娘娘是个明察秋毫的,必是不会偏听内务府一面之词,这些年往宫里采买的东西,是不是以次充好,宫里肯定一清二楚的。”
见薛姨妈转忧为喜,贾母苍老面容上也见着轻松之色,道:“没事儿就好,若实在不行,老身进宫给两宫请安时,再帮着问问。”
凤姐笑道:“哪能劳烦着老太太?珩兄弟现在是宫里的红人,张张嘴就是了。”
一时间,荣庆堂中的气氛重又轻松、愉快起来。
或者说,经由贾赦一事,都担心贾珩心生芥蒂。
贾母点了点头,敛去脸上笑意,郑重看向贾珩,道:“珩哥儿,忠顺王府次子被拘于五城兵马司,与此事……又是怎么一说?”
贾珩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徐徐说道:“老太太放心,忠顺王府虽势大,但我们一门两国公,有大功于社稷,只要安分守己,效忠圣天子,也无需惧怕着宵小阴祟手段。”
贾母闻听此言,面色微变。
是的,贾家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荣庆堂中众人都在品着少年的话,心头也被这轻飘飘的话语中蕴含的意义震撼。
尤其是凤姐,这会儿又是想起了自家贾家媳妇儿的身份儿。
至于,谁才是荣宁二府的顶梁柱?
谁才为族里、亲戚默默出力?
再对比着刚才背后暗中坏事的贾赦,这种感观愈是强烈。
贾珩无心多留,语气淡淡道:“老太太,时候也不早了,我和大姐姐还要往晋阳长公主府上,就先去了。”
说着,看向元春道:“大姐姐,随我走罢。”
元春:“……”
“趁着天色还早。”贾珩面色不变,悄悄补上一句。
元春轻轻“嗯”地一声,盈盈起身,冲着贾母以及王夫人告辞。
却说贾赦离了荣庆堂,并未回花厅,而是着人打发了人去送孙绍祖。
花厅之中,孙绍祖正满面期待地等着,听完仆人所言,皱了皱眉道:“云麾将军有事不见?”
仆人道:“孙指挥,珩大爷还有事儿,改日再约罢。”
“世伯呢?”孙绍祖压下被放鸽子的郁闷,转而问道。
仆人道:“大老爷还有旁事。”
孙绍祖闻言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心头怒骂连连,什么有事,统统都是托词!这老东西是要昧他的银子!
可恨至极!
想着翻脸,但忽地想起某位,又不由生出一股忌惮之意,长满络腮胡的脸上挤出笑容,对那仆人拱手道:“还请告知世伯,小侄改日再登门拜访。”
他就不信了,他多跑几次,国公府袭爵人总不能不要脸皮吧?
孙绍祖说完,起身离去。
回头再说贾珩这边儿,与元春出了荣国府,乘上一辆八宝簪璎马车,在扈从相送之下前往晋阳长公主府。
马车之内,轩敞雅致,两人相对而坐,车厢中漂浮一股甜香,如兰如麝,馥郁暗藏。
元春穿了一身刺绣梅花的兰白色棉裙,挽起的飞仙髻上别着一根金簪,许是因为要见晋阳长公主,丰美、白腻的脸蛋儿上薄施粉黛,多了几分盛装娇艳之态,蛾眉宛转,凝眸看向对面低头看书的少年,贝齿咬着樱唇大道:“珩弟,方才我娘她……”
贾珩手中拿着一本书,凝神读着,抬眸道:“大姐姐,不用解释,太太是太太,大姐姐是大姐姐。”
他善待元春,一是怜悯其在宫中孤苦伶仃,二是元春性情端淑,心地良善。
而其母王夫人对他的冒犯,尚未付诸行动。
这等佛口蛇心的妇人,也就只能在内宅搅风搅雨。
元春玉容微震,幽幽叹了一口气:“话是那般说,可……珩弟,你心里若是有气,冲我撒就是。”
贾珩放下手中的书,剑眉之下的目中藏着淡淡笑意:“大姐姐想让我怎么冲你撒?”
“嗯……”元春对上那少年笑意微微的目光,眼睫微颤,脸颊忽地浮上两朵不易觉察的红晕,好似新月生晕,花树堆雪。
贾珩笑了笑,重又拿起书本,一边低头看着,一边道:“大姐姐若心里不安,帮我做件事儿。”
“嗯。”元春应了一声,美眸凝起,问道:“什么事儿?”
“我现在还没想好。”贾珩笑了笑,说道。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事能让元春帮他做,只是以安少女之心。
元春玉容微顿,明眸流波,看着那垂头安静看书的少年,轻轻柔柔道:“那等珩弟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贾珩不再说话,马车辚辚转动声中,长公主府上到了。
贾珩领着元春一路趋入晋阳长公主府花厅之中,不多时,就见着雍容华美、一袭桃红罗裙的丽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款步而入。
元春盈盈一礼说道:“见过晋阳殿下。”
晋阳公主上下打量着元春,那张娇媚如花的脸蛋儿,笑意盈盈,“这是子钰时常提起的元春了吧,果真是品貌端庄,温婉恬静。”
元春不论是脸蛋儿,还是身段儿,就属于那种丰美的模样,加之仪态庄丽,给晋阳长公主的观感就很不错。
“殿下谬赞了。”元春惊讶于对面贵女态度的平易近人,连忙说道。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元春姑娘请坐,本宫这里不比宫里,规矩呢,说有也有,但没那么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元春却不敢怠慢,柔声道:“多谢殿下。”
晋阳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吩咐道:“李嬷嬷,在后院东边儿为元春姑娘收拾一个院落,让她居住。”
说完,转而看着贾珩,涂着玫瑰眼影的美眸,现出几分妩媚、妖娆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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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汉宫秋月,梅花三弄
众人叙话之后,晋阳长公主收回那如雾露朦胧的眸子,珠圆玉润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道:“怜雪,带着元春姑娘去介绍一下账目。”
怜雪应了一声,近前说道:“元春姑娘,随我来吧。”
元春下意识去看贾珩,见少年冲自己微笑点了点头,心下稍定,就随着怜雪带着出了内厅。
待二人离去,晋阳长公主玉容重又恢复端丽之色,声音甚至带了几分清冷,说道:“云麾将军至有凤来仪阁,本宫有事寻你说。”
说着,也不理贾珩,径直领着几个丫鬟,向着里间而去。
贾珩面色顿了顿,放下茶盅,随着丽人向阁楼方向而去。
“殿下,唤我有事。”贾珩一上阁楼二楼,还未落座,就见着晋阳长公主已出言屏退丫鬟。
刚要说话,就见着桃红罗裙、云鬓高挽的丽人,盈盈向自己走来,伴随着香气扑鼻,温香软玉近前,两条藕臂已攀上自己的肩头。
“殿下……嗯。”
贾珩正要说话,就觉得一阵呵气如兰凑近,柔软唇瓣已触碰而来,热烈如火,仿若要淹没自己,自是明智地将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贾珩心头涌起古怪,一瞬间甚至有种角色互换的感觉。
来不及想这些,已是香津暗渡,罗裳轻解,一条刺绣精美的丝绸腰带轻落于地,红色地毯上落下一路两人的衣裳,二人径入里间一方绣榻。
贾珩终于趁着空隙,揽过柔软的腰肢,凑至耳畔,问道:“殿下,小郡主今天不在……”
“本宫让她进宫了。”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面颊嫣红如血,双手绕过贾珩的脖颈儿,看着面庞清隽的少年,美眸中的水润之意好似要滴出来一般。
贾珩:“……”
倒不再说什么,凑近噙住两片莹润泛光的桃花,安慰着一颗寂寞难耐的芳心。
帏幔落下,紧紧相拥,十指交缠。
不多时,就听到急风骤雨,穿针似骨的婉转娇媚声音响起。
另外一边儿,元春随着怜雪,来到书房之中,在怜雪的招待下,落座在一张红木条案之后。
怜雪递过一本蓝皮簿册,轻笑道:“元春姑娘,这些都是东城营生的账目,大概半个月会送来一次,元春姑娘可核对记述,当然,元春姑娘若要实地去铺子走访,也可吩咐丫鬟,府中会备马车以及卫士扈从,护送着姑娘去铺子里查看。”
元春眉眼温婉,轻声道:“有劳怜雪姑娘了。”
怜雪道:“元春姑娘可先看账簿,若有那些不太清楚的,可以随时问我。”
元春点了点头,拿起一本账簿,简单翻阅起来,其内记载着近两个月,贾珩名下铺子的各项开支、营收。
元春以往就在坤宁宫管过事,对查看账簿,也没什么难度。
其间碰到疑惑之处,向着怜雪询问。
怜雪一一作答。
元春问道:“这账簿是哪位掌柜做的,看着倒是条理清晰。”
“云麾的营生,现在是公主殿下托人代管着。”怜雪解释道。
元春闻言,心头微动,暗道,看来珩弟和长公主交情匪浅,也很是信任长公主。
怜雪似看出元春的想法,道:“我们殿下名下产业众多,平时也不大管具体事务,元春姑娘熟悉之后,若是愿意,也可以能者多劳。”
元春忙道:“我以往也没管过多少庶务,仅仅这些已是竭尽心力,都担心不能胜任了。”
怜雪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其他。
时间就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不自觉流逝。
及至傍晚时分,阁楼之处,一缕斜阳透窗而过,落在檀木镂花书架上,照耀在刺绣有大红牡丹的屏风上,牡丹花蕊娇美无端,倒映着两道人影。
贾珩已沐浴过,端坐在一张圆桌之畔,好整以暇地品着香茗,拿着一本书看着。
书是经义注解,他最近闲暇之余就爱看这个。
“子钰……”
然而,每当你要好好读书的时候,总有人在影响你。
贾珩无奈之下,只好放下手中书本,回头看着艳光照人,脸颊明媚,正在对镜梳妆打扮的丽人,道:“怎么了?”
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意味莫名道:“本宫怎么越来越觉得,你是在让本宫给你金屋藏娇?”
许是已有肌肤之亲,对某人的本性有着更多了解,丽人言语间也少了几分忌讳。
“我和她是同族。”贾珩凝了凝眉,继续垂眸看书。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心头不以为然,别说不是同族,就是同族,又算什么,口中说道:“本宫记得出五服了罢?”
贾珩没有接话,抿了一口茶盅,抬眸看向窗外夕阳。
“过来,给本宫别着簪子。”晋阳长公主却不肯放过贾珩,照着镜子,换上一副翡翠耳环,柔声说道。
贾珩放下茶盅,近得前去,站在丽人身后,拿起一根凤凰簪子,在葱郁鬓发之间比对着,问道:“叉这儿?”
“往下一点儿。”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嗔怪道。
她怀疑这混蛋就是故意的。
只得伸出纤纤玉手,拿着玉簪,扶了一把。
做完这些,犹自不解气,嗔怒地轻轻掐了贾珩的手一下。
贾珩笑了笑,心道,晋阳有时候还是很传统的,尚待挖掘。
“天都快黑了,还化妆呢?”贾珩又道。
晋阳长公主拿起胭脂纸,印在其上,丹唇艳若玫瑰,柔声道:“一会儿还要请你那位元春大姐姐用晚宴,不庄重一些怎么能行。”
说着,盈盈起身,盛装华服、娇美如春花秋月的丽人,巧笑倩兮道:“这套裙子还好看吧?”
看着丽人,贾珩目光一时都有些失神,从后面拥住身姿窈窕静美、明艳不可方物的玉人,附耳打趣道:“殿下穿什么都好看……当然,不穿更好看。”
晋阳长公主被说得脸颊羞红,心尖儿一颤,嗔白了一眼贾珩,娇斥道:“你这个登徒子,哎……你别将裙子再弄皱了。”
说着,将一双攀登险峰的手拨开。
她发现这人对这里情有独钟,像个小孩子一样。
贾珩这时,也不再攀缠,本来就是逗弄丽人,并未有重燃战火之意。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长安西苑秦岭那边儿,本宫有一座别居山庄,内有温泉池,你若得闲暇,随本宫一同去洗洗温汤。”
贾珩挽着丽人的手,道:“再说吧,最近这段时间忙着京营的事务。”
晋阳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忽地,怜雪在屏风外唤着:“殿下,晚宴备好了,还请移步。”
晋阳长公主松开贾珩的手,重又恢复一副雍容华美,凛然难犯的模样,道:“好了,走吧。”
贾珩也不多言。
两人说话间,向着内厅而去。
这会儿,元春已落座在一旁的小几畔,抬眸见着一男一女联袂而来,玉容顿了顿,甚至有几分恍惚。
只见男子身形挺拔,丰神如玉,如芝兰玉树,女子华美衣裙,国色天香的牡丹一般,娇艳动人。
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古怪,但不及细想,连忙起身行礼道:“见过晋阳殿下。”
晋阳长公主轻轻一笑,眉梢眼角流溢的妩媚风韵,纵然是元春,都为之失神片刻。
“元春姑娘无需多礼。”
说话之间,落座下来。
贾珩则坐在元春身旁,目光温和看向一旁的少女,道:“大姐姐,方才看账簿,可还习惯。”
元春柔声道:“看了一些,东城那些铺子都是很好的营生。”
贾珩笑了笑道:“以后还要劳烦大姐姐费心了。”
姐弟二人叙着话,不远处的晋阳长公主静静看着,笑靥似花,凝睇含情,只是心间渐渐涌起玩味。
有这样无微不至,关怀有加的同族姐弟?
贾珩这会儿又道:“大姐姐不妨今晚先住这儿,明天,我再唤抱琴过来。”
抱琴是元春的贴身大丫鬟的,与元春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吩咐道:“怜雪,也给元春姑娘派几个丫鬟侍奉着,不要怠慢了。”
怜雪应了一声是。
几人说着话,用罢晚饭,品茗叙话。
晋阳长公主轻笑道:“听说元春姑娘善于抚琴,不知本宫可有耳福一听天籁之音?”
元春偷偷看了一眼贾珩,轻声道:“只是略通琴乐而已,殿下若有兴致,此间可有琴器?”
晋阳长公主笑道:“琴、筝、琵琶诸般乐器俱有,不知元春姑娘需哪一种?”
元春想了想,柔声道:“就筝吧。”
晋阳长公主看向一旁的丫鬟,以目示意。
而后,丫鬟抬着一架紫檀花梨色古筝,来到内厅摆放好,另有人准备了金盆清水,毛巾丝帕,薰笼檀香,香茗茶盅。
晋阳长公主笑道:“本宫闲暇之时,也时常抚琴自娱,故而家中常备琴器,元春姑娘可一展绝技。”
元春笑了笑,起身盈盈朝着晋阳长公主行了一礼,净手焚香,来到琴架后方坐下。
“叮咚”琴音次第响起,一股旷达悠远的意境,无声浸染开来。
贾珩正襟危坐,听起琴曲,脸上也有着几分出神。
看着那席地而坐,垂眸抚琴的少女,螓首蛾眉之下,一张丰润、白腻脸蛋儿满是专注之色,十根葱白的手指灵巧如蝶,在古筝上拨弄弦乐。
倏尔,一曲即罢,盈盈秋水的明眸抬将起来。
晋阳公主玉容微顿,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元春离座而起,略有些羞涩地看向晋阳公主,轻声道:“殿下面前,献丑了。”
晋阳长公主转而看向贾珩,眸中媚意流转,道:“子钰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元春也不由看向贾珩,一颗芳心不由忐忑起来。
贾珩道:“大姐姐以琴乐为心声,这首汉宫秋月,哀怨惆怅,也算是恰如其分。”
他前世学过吉他,以及乐理,然后顺势了解其他乐器,并非一无所知。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一时感怀,作此悲春伤秋之叹,扰了珩弟的兴致了。”
其实方才弹奏完,就觉得所选曲目太悲。
贾珩目光温煦,轻声道:“无妨。”
元春点了点螓首。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而后也来到古筝之畔落座,这位丽人华裙盛装,玉面专注,低头勾起琴弦,琴音再起,却是弹了一曲《梅花三弄》,只是弹奏着,不时凝起一双动人美眸,秋波流转地看向贾珩。
贾珩面色顿了下,拿起茶盅,低头抿了一口。
暗道,纵是弹《十面埋伏》,他也撑得住。
这边厢,元春也凝神听着,看着那端庄华美、倾国倾城的丽人,目中就有几分惊艳之芒闪烁。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间,就又是五天过去。
贾珩往返于宁国府、京营、五城兵马司、晋阳长公主府几地之间,行程密集而充实。
至于京营十二团营的整顿,在兵部尚书李瓒与贾珩的主持下,有序推进。
王子腾当初只初步整顿了奋武、敢勇、伸威、鼓勇、耀武诸营,而余七营尚未清查。
而李瓒与贾珩,则将余下七营的贪腐军将也开始整顿,首先是清查贪腐严重的团营军将。
在贾珩的建议下,结合兵部武选司提供的将校资料,再以锦衣府探事向中低将校调查,对十二团营军将贪墨饷银的情况,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而后,一场轰轰烈烈的追缴空额饷银的运动,在锦衣府、果勇营、五城兵马司等多方衙司的协同下进行。
如主动坦白,可效果勇营先前整军,只补缴一半空额,赦免其罪。
因为这次是针对中高阶军将的行动,且锦衣府、果勇营、五城兵马司三衙联动,再加上兵部还有贾珩天子剑的支持,虽然引来一些将校的不满,但并未酿成什么乱子。
京营,节帅大营
营房之中,兵部尚书李瓒将手中行军主簿方冀汇总的追缴亏空饷银的簿册放下,瘦削、冷毅的面容上也不由现出一丝喜色,道:“目前为止,查补亏空近百万两,有了这笔银子,士卒安顿就有了着落。”
此刻,下方的几位将领,也是面带喜色,频频点头。
尤其是方冀,这位王子腾旧部,心思更为复杂。
贾珩道:“阁老,等将贪墨饷银彻底追缴过后,就可继续选锋校兵。”
李瓒点了点头,又道:“诸营也要从陕地、巴蜀补充青壮,补齐二十五万兵马,另外,本阁会致令兵部,从诸省都司抽调精锐卫军,补充京营。”
后者也算是例行的强干弱枝之策了。
贾珩道:“阁老,抽调精锐卫军,也需适量,不宜抽调过多,以防影响地方诸省安定局面。”
他曾和兵部侍郎施杰有一场关于京营需要多少兵马的讨论,当初施杰认为十二团营每营万五,京营二十万足矣,但他当时并不赞同,认为维持二十五万的兵额才堪堪够用。
显然,李瓒认同了他的这种主张。
京营兵额几许,如果没有一位内阁阁臣的鼎力支持,文官集团肯定会趁着这次裁汰将校进行缩编。
“子钰所言不错,地方诸省这二年也不太平,都司卫所之兵军纪败坏,战力不堪,如京营一样,亟需整顿。”李瓒面色渐渐凝重,沉声道:“昨日,河南都司以及河南巡抚,送来紧急军情,河南都司三千官军剿捕盘踞鸡公山的一伙贼寇时,为其所破,损兵折将,而鸡公山据闻盘踞匪类多达千余人,经此一战,贼势大振。”
贾珩皱了皱眉,道:“这……怎么会?”
几个月前,他就听兵部下令诸省,于年前肃清匪患。
曾记得,他还向兵部提议,不以剿寇多少为赏,而以戡乱治平为功,不想这才没多久,河南都司就吃了败仗。
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京营战力尚且不堪大用,遑论地方都司卫所之兵,贼寇蜂起,官军剿捕不力,也是平常中事了。
念及此处,出言道:“阁老,下官以为,俟京营练兵事毕,可拣选精卒,派往河南、山东剿寇,顺便以实战磨砺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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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贾家的当家人
李瓒听完贾珩所言,点了点头,赞同道:“本阁正有此意,以剿匪以检验军卒整顿成效,练出的兵马不是用来摆架子的。”
贾珩见李瓒应允,心头大定。
这些天最大的体会就是得文官助力,做事明显顺遂许多。
李瓒转而看向贾珩,说道:“子钰,开春在即,本官也需得筹备经略安抚司诸般事宜,京营整顿,需你多多操持。”
贾珩凝了凝眉,心头微异,问道:“阁老此言何意?”
李瓒说道:“本阁不可能久镇京营,最近边将返京述职,本阁要与边将商讨防务,为来年做准备,于京营整顿事务,幸在已开了个好头儿,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
因为李瓒年后将要出镇北平,于京营整顿事务就分不开身。
贾珩闻言,心头恍然,面色郑重道:“阁老放心,下官必竭尽心力,不负圣上和阁老期望。”
李瓒点了点头,脸上也带着认可与肯定,道:“子钰勤勉用事,本阁会奏明圣上,由你执天子剑,署理京营整顿、作训事务。”
至于贾珩年轻?猜忌云云。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贾珩年轻,功勋不著,根基浅薄,上下顶多服其能、敬其威、而非感其恩、望其德。
没有人望,谁会跟着反?
这也是崇平帝多用着贾珩,而李瓒这等阁臣并不猜疑之故。
贾珩拱手道:“多谢阁老看重。”
李瓒面上现出淡淡笑意,道:“不过尚需看得演武成效,否则,纵本阁向圣上极力举荐,朝野上下也难免广起非议之声。”
毕竟,贾珩还是有些太年轻了,现在只是襄理军务,可以说是参谋,但李瓒走后,署理京营军务,虽无节度使之名,却得其实,几乎是事实上的京营节度使,总有人会质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贾珩面色凝重,说道:“阁老放心。”
之后,议完团营诸务,贾珩又在节帅大营待了一会儿,就领着扈从返回果勇营驻地处置军务。
进入城南大营,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亲兵牵着,率人步入营寨,抬眸见着一个总旗官,领着几十个兵丁,捉刀警戒。
见到贾珩以及大批骑从,打着旗纛而来,范阳笠下的一张年轻面孔,流露着激动之色,快行几步,上前见礼道:“见过督帅。”
贾珩身后的玄色披风随风猎猎作响,按着腰间的宝剑,冷眸闪烁,上下打量这年岁十五六岁,眉眼之间英气初现的小将,问道:“贾芳?”
不是旁人,正是贾珩送到京营历练的一众贾族庶支子弟之中的贾芳。
当初,计有玉字辈的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草字辈的贾菖、贾菱、贾芸、贾芳、贾芹等人,随着果勇营的新兵营进行集训。
后来,除贾珖、贾琛二人身子骨儿太差,不适提刀厮杀,无力继续训练外,转为营佥书等军中文职,其他如贾琼、贾璘,贾菖、贾菱、贾芸、贾芳、贾芹则都坚持下来。
贾族子弟自不可能从大头兵做起,待到前日变乱初定,果勇营大范围授官,最差的也在新兵营中混了个小旗官,而贾芳算是其中的佼佼者,追击立威营叛军时,骑马斩杀二级,以十六岁之龄,升为总旗。
算是贾珩让谢再义留意过的骑将好苗子。
事实上,一旦当了官儿,哪怕只是使唤着十来个人,尝过权力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平凡日子。
故而,随着时间流逝,贾族庶族对从军这件事,倒不再发怵,反而甘之若饴起来。
见贾珩一眼认出自己,贾芳心头大喜,目中带着热切之芒,抱拳道:“督帅,是卑职贾芳。”
贾珩神色和煦,语气和缓了许多,问道:“今日是你值勤?”
贾芳连忙道:“今日护军调新兵营轮戍,恰逢卑职当值。”
贾珩的护军是刚刚从东城调任京营的谢再义,官居五品游击将军,临时领着两千人,用之以弹压全军,纠劾风纪。
贾珩看向贾芳,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勉励道:“军中正缺骁勇任事的年轻小将,好好磨练武艺。”
贾芳面颊因为激动浮上红晕,心绪激荡之下,在称呼上就显露出来端倪,道:“多谢……谢珩叔栽培。”
闻听珩叔之称,贾珩不由想起东叔,微微皱了皱眉,倒也没再说其他,下了马,将马缰绳递给一旁的亲兵,向着中军营房大步行去。
年轻人心性尚需磨砺。
见着贾珩面色沉静,贾芳却心头咯噔一下,暗暗后悔方才一时情切说错了话,军中应以官职相称。
贾珩这边儿进入中军营房,这时,正在议事的几位参将以及行军主簿宋源,连忙出来相迎。
贾珩落座帅案之后,看向众将,道:“都坐下罢。”
呼啦啦纷纷坐于两侧椅子上。
贾珩道:“诸部作训到哪一步了?”
宋源道:“督帅,这是这月的训练大纲,还请督帅过目。”
说着,从一个书吏手中接过牛皮纸,递了上去。
贾珩接过认真看着,其上记载着训练章程。
这也是贾珩带给果勇营乃至京营的做事习惯,正应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之准则。
贾珩放下手中的纸张,看向一旁的参将单鸣,沉声问道:“神枢诸营最近可有骑射操演?”
单鸣道:“已按着谢游击传授的操演之法进行骑射演练,但骑射之法,非一日可速成。”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太祖、太宗时,我汉军尚能追亡逐北,不过三十余年,我等后人倒不如前人了,积雪已化多日,对骑卒将校要在长安县进行为期半个月的拉练,尔等将具体进军路线具陈成文,本官上呈兵部。”
单鸣恭敬道:“末将遵命。”
果勇营分为五军(步卒)、神机(火铳兵)、神枢(骑卒)三大营,并贾珩整训的二十个暂编营的新军四大营,但实际新军四大营也是占着三大营的兵额编制,以此向朝廷要饷。
贾珩转而又看向一旁的蔡权,道:“从护军之中拣选五百精卒,稽查沿路不法,评判操练。”
蔡权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贾珩又看向参将肖林,参将杜封二人,一一布置着任务。
不知不觉,就至中午时分,贾珩让几位军将各自去忙碌军务,而贾珩也准备在军营中随便用些午饭,亲往下面的营房慰问军兵。
“督帅,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以及游击将军谢鲸,前来拜访督帅。”就在这时,从外间进来一个小将,正是贾芳,抱拳禀告道。
贾珩面色淡漠,道:“让两位将军进来。”
不多时,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游击将军谢鲸,在亲兵的引领下,步入营房。
“末将戚建辉,游击将军谢鲸,见过云麾将军。”两将一进营房,抱拳行礼道。
贾珩道:“两位将军快快请起,怎么想到本将这里?”
戚建辉笑道:“云麾将军,这已近晌,末将在城南吉祥酒楼略备薄宴,云麾将军得空暇,不妨入城小酌几杯,几位奋武营的军中同僚也在。”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
暗道,二人几天前就请过他一回,不过当然是被他以立威营变乱初定给推脱了,这般一说,倒也不像是因为听到了李瓒今日在中军营房中的言语。
许是担心贾珩再次婉拒,谢鲸连忙笑道:“奋武营上下都仰慕云麾之威名,正要近距离一睹云麾之名将风采,请教练兵之法。”
戚建辉道:“这几天,知道云麾军务繁忙,一直未干相扰,今日趁着中午,正好与云麾小聚。”
贾珩看了一眼戚、谢二人,思量了下,倒也不好再出言拒绝。
而且奋武营已经整顿,倒也不用担心碰上遇到什么行贿求方便的为难之事,遂答应下来。
戚建辉、谢鲸二人闻言,面露喜色。
戚建辉问道:“天色不早了,云麾是否现在就出发?”
“稍安勿躁。”贾珩说着,看向蔡权以及刚刚迁调京营不久的游击将军谢再义,道:“蔡将军、谢将军,一起去见见奋武营的几位兄弟。”
虽天子不疑,但也要时刻自觉,以示光明磊落,哪怕这等与同僚吃酒之事实际没有太多实质性意义。
蔡权笑道:“末将正发愁着下顿饭没着落呢。”
蔡权、谢再义等二将应了下来。
众人说着,带着扈从,骑马前往就近的城南吉祥酒楼。
吉祥酒楼
贾珩领着亲兵,在戚建辉与谢鲸的引领下,入得二楼包厢。
果如戚建辉所言,包厢内坐着四个将领,一见贾珩进来,纷纷起身见礼。
寒暄几句,贾珩也大致了解了几人的身份。
奋武营都督佥事石元忠,参将党毅、葛景福,还有一位游击将军耿建,奋武营的高级将校,来了一小半。
贾珩看着几人,暗道这戚建辉在奋武营中根基不浅,据他所知,奋武营现任都督曹信,年过五旬的老将,当年就是襄阳侯的部将。
事实上,如襄阳侯戚家这等功勋子弟,但有功劳,在武勋光环的加持下,就能迅速提拔,同时有不少父祖辈的旧部来投效。
至于荣宁二府的贾家,也不遑多让,在贾珩这些天中,就有不少贾代化的旧部来联络,有的是投效的,有的是攀附的,还有一些是来求贾珩追缴空额欠银网开一面的。
贾珩道:“诸位将军都坐,除在节帅营房,以前也没机会与几位将军见过几面,今日,戚将军力邀在下前来,和几位将军把酒言欢,在下荣幸之至,既是私宴,不妨都随意一些。”
虽贾珩在此地或许不是爵位最高的,但他是官职最高,权柄最盛,一进屋中,倒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架势。
众将连道不敢。
戚建辉笑着恭维道:“云麾将军治军雷厉风行,几有孙吴之风,类卫霍之姿,如今整训京营,使十二团营气象焕然一新,末将和石将军,党将军他们,盼望着与云麾一叙已许久了。”
石元忠笑道:“云麾将军将门子弟,自是非常人可比的。”
其他几将纷纷出言恭维。
贾珩淡淡笑了笑,道:“共同为朝廷效力,同舟共济罢了。”
众人寒暄着,用着酒菜,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奋武营都督佥事石元忠,举起酒盅,虎目看向对面的少年,说道:“十年以来,京营军纪废弛,兵无战心,将校怯战,此次朝廷整军,一扫积弊,云麾将军在其间操持奔走,末将敬云麾将军一杯。”
贾珩饮下一杯酒,而后看向石元忠,笑了笑道:“石将军方才之言谬赞了,若非圣上整军经武之心甚坚,内阁与兵部支持,团营将校多识大体,止本官一人之力,也难有作为。”
戚建辉道:“云麾高风亮节,末将佩服。”
众将都纷纷赞扬着。
几人吃着酒,叙着话,这等应酬,原就是形式重于内容,及近未时,众将酒至微醺,方下得酒楼。
只是刚刚下了楼,忽地,传来一声争吵。
贾珩这会儿正在和戚建辉在回廊说话,听到声音,徇声望去。
只见奋武营游击将军耿建在一楼正和一个年轻公子争吵着什么,那青年公子身穿素色圆领锦袍,衣衫团精美,分明吃多了酒,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捂着脸颊,对着游击将军耿建喝骂。
听着争吵之音,似是游击将军耿建撞到了这位步伐踉跄的青年公子。
戚建辉脸色一沉,觉得没有面子,道:“云麾稍待,末将看看去。”
说话间,下了楼梯,近前看向那青年公子,正要沉喝一声,就是认出其人,“陈贤弟,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不是旁人,乃是宗室子弟陈也俊,不过是隆治帝胞弟的嫡孙辈,现袭镇国将军。
亲王-郡王-镇国将军,陈也俊的父亲正是仁和郡王。
陈也俊睁着惺忪醉眼,见着戚建辉,道:“戚世兄,你来的正好,你的人撞到我。”
戚建辉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喝得醉醺醺,脸上明显有一块儿淤青的陈也俊,道:“陈贤弟,我代这位兄弟向你赔礼。”
而在几人说话的空当,从一楼厢房中,走出几人。
“陈家哥哥。”身穿红色箭袖武士劲装,腰挂宝剑的少年,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
贾珩凝了凝眉,听着这声音熟悉,不由的徇声望去,但见几个年轻公子连同小厮,四五个人。
其中以冯紫英为首,身旁还有三个人,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五六岁,一个十一二岁。
而见到那张中秋满月的脸盘儿,贾珩不由拧了拧眉,“宝玉?”
见冯紫英过来,陈也俊摆了摆手道:“冯贤弟,刚刚被撞了下,无事。”
“严重不严重?”冯紫英连忙问着。
陈也俊示意没事。
因为戚建辉的出现,陈也俊也明显消了气。
冯紫英这时才有余暇看向戚建辉等人,正要搭话,忽地面色一愣,惊喜说道:“兄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向着楼梯走去,打算近前行礼。
其实论起年龄,冯紫英年岁其实比贾珩还大一些,但冯紫英却自认为弟,对贾珩呼以兄长,这连神武将军冯唐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贾珩听着唤声,冲冯紫英点了点头,从楼梯上下来,道:“在这儿吃个饭,紫英怎么来到南城?”
冯紫英之父,神武将军冯唐现在在李瓒主持的中军大营为护军将军。
“南城的梨园来了个好班子,和几位朋友瞧瞧,这不中午了,就在此用饭。”冯紫英笑了笑,解释说着,转而看向一旁的宝玉,笑道:“兄长,宝玉也在这儿。”
原来宝玉其舅家中眷属,昨日过了头七出殡。
恰逢冯紫英也去送葬,见宝玉心情郁郁,就约好了今日在城中散心,宝玉在小厮茗烟的相陪下,来到南城。
与冯紫英关系不错的忠顺王府的琪官儿,则向冯紫英提议南城梨园来了个好班子,可去赏玩听曲,冯紫英连同卫若兰、陈也俊等人欣然前往,时值中午,于此用饭。
宝玉抬眸见到那气度沉凝的少年,心头不由打了一个突儿,硬着头皮近前,躬身见礼道:“见过珩大哥。”
贾珩打量了一眼宝玉,语气平静地“嗯”了一声,问道:“出来之前,可和老太太说过?”
宝玉低声道:“回了老太太的,听说是跟着冯家兄长一起,老太太让早点儿回去,也没说什么。”
贾珩也不再说什么,原就是随便问问,只是态度不自觉有些长辈的既视感了。
然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红袍青年,却见那青年也拿着一双好奇的目光瞧着自己。
冯紫英笑着相邀说道:“兄长,不若小酌几杯。”
“我等会儿还有事儿,你们喝罢,别喝的太醉。”贾珩道。
冯紫英也不好强邀,笑道:“天冷身寒,就喝了两杯,兄长还别告诉父亲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陈也俊,然后对戚建辉道:“既是误会,那戚将军领着耿将军先回营。”
“是。”戚建辉应了一声,招呼着石元忠等将。
见得这一幕,陈也俊眯了眯醉眼,细细打量着对面气度俨然的少年,待瞥见着其人大氅下穿着的蟒服官袍,心头就是一跳,连酒意都散去了一些。
这等蟒服连他都没资格穿。
贾珩看向冯紫英,微笑道:“紫英,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一同饮酒。”
冯紫英笑道:“我送送兄长。”
说着,在一众军将的簇拥下,向外而去。
蒋玉菡看着几人消失的背影,脸上现出笑意,好奇问道:“卫兄,这位是谁啊?”
其实他猜到一些,但还有些不确定。
卫若兰目光幽幽,语气复杂道:“还能是谁,贾家的当家人,云麾将军。”
卫若兰之父汝南侯卫麒,是效勇营都督,就在京营任职,回去之后,就频频向卫若兰提及贾珩如何。
“原来是他,怪不得……”蒋玉菡喃喃说着。
宝玉在一旁听着贾家的当家人以及琪官儿的惊讶,满月脸盘儿上顿了顿,心头不由涌起一股烦躁。
陈也俊这会儿酒意散去一些,目光意味莫名,道:“这位可不好惹,前不久还拿了忠顺王叔的陈锐兄长,现在帮着五城兵马司巡逻扫街呢。”
蒋玉菡接话道:“再有两天,小王爷也该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冯紫英去而复返,冲着心思各异的几人笑道:“几位哥哥久等了,走,咱们继续喝酒。”
只是经此一事,几人兴致不知为何明显低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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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探春……想法比较多(月初求月票!)
宁国府,傍晚时分,晚霞漫天。
会芳园之后,穿过百花凋零的花园,行有几百步,穿过一道围墙,可见着一座平整的校场。
正是迟暮时分,夕阳余晖寸寸覆于其上,为校场增添几分空旷宁静。
在校场西南角,以木架子临时搭起的芦篷,以帏幔遮蔽挡风,内有丫鬟侍奉茶点。
贾珩换了一身武士劲装,装束干练,牵着两匹小马驹,在校场立定身形,看向湘云、探春两人,问道:“这几天都熟悉马性了吧?”
他今天从京营回返之后,碰到了缠着学骑马的湘云以及探春,遂领着二人过来学马。
自在东市买马以后,这几天因为忙于庶务,早出晚归。
贾珩就顺势没急着教湘云与探春骑术,而是先让湘云与探春熟悉了马驹性情。
湘云、探春道:“都熟悉了。”
见着那匹近人高的枣红色小马驹,湘云一张红扑扑的苹果圆脸,带着跃跃欲试之色。
探春稚丽的脸蛋儿上,同样则有着紧张、兴奋之色流露。
“珩哥哥,我们现在就上马吗?”湘云迫不及待开口问道。
贾珩笑了笑道:“等会儿再说,先检查马鞍,缰绳等鞍具,还要看一下马的状态。”
说着,开始认真检查着鞍具,查看马的状态,做完这些,然后抬眸,叮嘱着探春和湘云,道:“这些都不能省,以后你们自己骑马也要注意这些的。”
此刻少年一身天蓝色锦袍,如冠玉儒雅面容上,不见往日的冷峻、清冽之色,许是迎着着淡金色夕阳照耀,线条柔和、温暖的,甚至有一丢丢的不真实。
“云妹妹,三妹妹,这些步骤都记住了吧?”贾珩神色郑重了几分,盯着探春、湘云,再次问道。
湘云点了点头道:“记住了啊,要检查鞍具,看马的神态。”
“三妹妹呢?”
探春闻听询问自己,方从失神状态之中恢复,清眸闪了闪,水光潋滟的眼波中倒映着的少年光影,波光粼粼,小鸡啄米应道:“记住了,珩哥哥。”
“那你说说。”贾珩表情认真,问道。
探春:“???”
看着一脸问号脸的探春,贾珩不由伸手揉了揉探春的额前的空气刘海儿,道:“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呢?”
探春玉颜微烫,眸光垂下,好在这时,湘云接话道:“三姐姐,先检查马鞍,再看看马。”
探春点头应是,表示自己记下。
贾珩让两个人照猫画虎地检查着鞍具,而后让两人停了动作,问道:“好了,你们两个谁先来。”
探春眸光流转,看向一旁的湘云,道:“让云妹妹先来罢。”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就云妹妹先来,云妹妹过来,我扶你上马。”
湘云苹果圆脸上现出娇憨甜美的笑意,近前,说道:“珩哥哥,我来啦。”
然后,一脚蹬上马蹬,“哎呦”一声,就向一旁倒去。
“扶着马鞍,先蹬左脚。”
贾珩连忙伸手扶住少女的腰肢,一时间也有些无语,他觉得教探春和湘云骑马,可能给自己找不自在了,这就是教女司机学车。
湘云脸颊羞成大红布,整了整衣襟,道:“珩哥哥,我忘了。”
“噗……”
探春首先忍俊不禁,掩嘴娇笑起来,英媚的大眼睛中流溢着灿然光芒。
湘云撅了撅唇,似对探春的取笑有些羞恼,轻哼一声道:“三姐姐还笑我,亏我刚才还提醒你呢。”
探春面上的笑意稍稍敛去,道:“云妹妹,我不笑了,你好好学。”
对两个小姑娘的闹腾,贾珩也有些无奈,道:“好了,别耽搁时间了,赶紧上马吧。”
帮着湘云换出左脚,上了马蹬,翻身骑上马驹。
“就是这样,动作尽量利落一些。”见着湘云动作还算干脆,贾珩鼓励了一句。
湘云转脸看向贾珩,面带新奇和喜悦,笑道:“珩哥哥,你也上来罢。”
虽是小马驹,倒也驮负得了两人。
“我先牵着马缰绳,领着你走一段儿,你感受一下,骑在马上是什么样的感觉。”贾珩笑了笑,转而看向探春,道:“三妹妹也一路跟着,我给你们讲讲注意事项。”
湘云乖巧地“哦”了一声。
探春也点了点头,随着贾珩前行。
贾珩牵着马就在校场上缓步行走,不停讲着注意要点。
走了约莫有大半一圈儿,贾珩又叮嘱道:“骑马最主要的是人和马动作的协调,上下动作随之起伏,否则容易伤到髀肉,三妹妹,我带着云妹妹先跑一圈儿,三妹妹可先看着。”
探春点了点头。
贾珩这会儿已然扶鞍上马,稳稳坐在湘云身后的马鞍坐垫上,刚刚坐稳,鼻翼间顿时浮起一股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少女芬芳。
湘云晃了下,连忙道:“珩哥哥,你等会儿抱紧我,别跌下来了。”
贾珩心神空明,轻声道:“云妹妹不用担心,我先带着你一段儿。”
说话间穿过湘云的腋下,牵好马缰绳。
湘云倒不觉有异,甚至往后贴靠了下,轻笑到道:“珩哥哥,那你抱紧我了啊。”
贾珩一手牵着马缰绳,驱动着马匹动了起来,沿着校场行了一圈,随后“驾”的一声,渐渐加速。
而随着速度渐快,湘云一双小手紧紧抓着马鞍,小脸上现出惧色,忙道:“珩哥哥,是不是慢一点儿,有些颠簸,头有些晕。”
贾珩道:“马上下颠簸,你随着马上下动着试试看。”
湘云依言行事,遵循着马的频率上下动着,果然见好转许多,惊喜道:“珩哥哥,这个好玩儿,好像是不怎么头晕了。”
贾珩面色异样了下,分明感受到身前少女的青春气息,轻声道:“那个,云妹妹,其实动作幅度……可以不用那么大。”
湘云应了一声“好”,一张带着几分高原红的苹果脸不知是羞的,还是累的,红晕愈发嫣然欲滴,好似盛开的海棠。
贾珩又叮嘱道:“云妹妹,你手别紧紧抓着马鞍,抓着我手中缰绳的下面,我带你骑。”
“是抓这个吗?”湘云依言行事,抓着马缰绳。
“对,就是这个。”
贾珩于是就带着湘云,开始沿着校场小跑起来,校场有后世足球场这般大,骑了有五圈儿多,大概两公里左右的路程。
一上一下颠簸,湘云也有些气喘吁吁,后颈上见着微汗,夹杂着脂粉香气,甜腻之香四溢。
“好了,先到这儿罢。”贾珩见差不多了,一勒马缰绳,马驹之速更缓。
湘云这会儿也有些累了,顺势靠在身后少年的怀里,扭过一张苹果圆脸,两个酒窝之中的笑意天真烂漫,闪烁波动的目光隐隐有着依恋和感动,道:“珩哥哥,这骑马可真好玩儿,以前我都没怎么骑过呢。”
虽为公侯千金,武勋之府,但湘云还真没有接触过骑马。
“现在学也不晚。”贾珩笑了笑,道:“不过也不能太贪玩儿,你看你脸上的汗,一会儿好好擦着,若被冷风吹着,受着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湘云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明眸端详着贾珩的脸庞,道:“珩哥哥,你脸上也有。”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笑道:“珩哥哥,我给你擦擦。”
贾珩也不由受着纯真笑容感染,道:“我没事儿,咱们这就下去罢,等下去再擦。”
说话之间,贾珩先下得马来,然后拉过湘云有些肉乎乎的小手,半是抱着落在地上。
湘云轻笑道:“珩哥哥,这下算落在实地上了。”
探春在不远处已看了有一会儿,盈盈前来,眸光流波潋滟,笑着拉过湘云的小手,问道:“云妹妹,怎么样?”
湘云微微歪着螓首,拿起手帕擦着汗水,额头上刘海儿汗津津的形成一绺,让少女多了几分明丽的稚气,格格娇笑道:“三姐姐,我以往真是白活了呢,这么好玩儿的事情,长这么大,第一次才尝试来着。”
听着带着一点儿孩子气的话,贾珩不由失笑道:“这世上好玩的还多着呢,划船、游泳,射箭……等以后带你玩儿,这会儿你先去旁边儿的芦篷中歇歇,喝点儿热茶,别被冷风吹着了。”
湘云笑道:“那珩哥哥,我先去了啊。”
而这时,几个丫鬟也随着过来,拿起披风,为湘云披着,扶着少女到芦篷歇息。
探春待湘云离开,抬起清澈、晶莹的眸子,看着大对面的少年,轻声道:“珩哥哥,我有些害怕……等会珩哥哥扶着我吧。”
说着,向那小马驹过去。
贾珩面色顿了顿,暗道,你管这叫怕?
不过还是安慰说道,“三妹妹放心好了,不会摔着你的。”
探春伸出一只脚,踩着马蹬,少女穿着的绣花鞋,其上刺绣着竹叶图案,陈汉太祖废缠足陋习,故而这时代的女子都是天足。
这会儿转过俏丽的脸蛋儿,英气明媚的眼中带着笑意,问道:“珩哥哥,是这样上马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换这匹马吧,让那匹马休息一会儿。”
探春:“……”
看着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少女一脸羞恼不是羞恼的神情,贾珩也觉得颇为有趣,扶着探春上了小马驹。
比起湘云身姿丰腴,给人大一些,就可以长成华妃蒋欣,那种肉乎乎的感觉,探春身形则要纤丽的多。
贾珩依然是牵着小马驹先行了小半圈,一一说着骑马的要点。
探春在一旁偏转过螓首,灿然明眸微动,记着要点。
本就是心智聪慧的少女,用起心来,只一遍就记得了要点。
“珩哥哥……”
过了一会儿,见贾珩还迟迟不上来,探春抿了抿樱唇,轻唤了一声。
而在这时,贾珩使马停了,撑起马鞍,翻身上马。
感受到身后之人的身形贴近,探春俏脸发热,身躯略有些僵硬,声音不自觉轻颤了下,没话找话道:“珩哥哥,双手是抓着缰绳吧?”
贾珩双手环过前身,一边抓起缰绳,一边温声说道:“嗯,是抓着缰绳,你其实……可以放松一些。”
明显感觉比起湘云,探春……想法比较多。
探春:“……”
咬了咬唇,放松下来。
贾珩神色自若,说道:“三妹妹,先这样让马慢慢走一段儿,你也好适应一下。”
“好。”
探春轻轻应了一声,定了定心神,抬头眺望向前方,彼时夕阳西下,彤彤晚霞绚烂似火,一时间,目光有些恍惚。
贾珩道:“三妹妹,我将马跑快一些。”
探春俏丽脸蛋儿上,倏然见着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珩哥哥,你来吧。”
贾珩:“???”
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温声道:“放松一些,别太紧张,等会儿随着马上下起伏。”
说着,轻轻“驾”了一声,小马驹四蹄飞快,迅速跑动起来。
探春也明白了贾珩的意思,身形开始随着马匹轻轻起伏,适应着马驹的颠簸。
但不多时,两颊滚烫,比起湘云玩心大,于一些事上迟钝,探春明显要早熟许多。
察觉着身后的异样,加之那呵出的团团热气在后颈之上,温言暖语伴随着男子的呼吸声近在耳畔,阵阵酥酥麻麻之感袭满全身,愈发心绪不定。
过了一会儿,感知出探春的异样,贾珩缓缓放慢马速,问道:“三妹妹还好吧。”
“珩哥哥,我没事儿的。”探春轻声说着,又解释道:“可能有些紧张。”
贾珩宽慰道:“这马其实很好骑,三妹妹不用太紧张,以三妹妹的资质,学个十来天,应能自己策马如飞。”
探春明眸微动,蹙眉道:“十来天?珩哥哥,我总觉得要学几个月才行的吧,感觉不是太会骑。”
贾珩一时也没多想,轻笑道:“没事儿,活到老学到老,纵然学一辈子也没什么的。”
探春:“……”
螓首低垂,芳心砰砰跳个不停。
珩哥哥他……什么意思啊?
贾珩也自觉失言,许是这几天在晋阳长公主身旁说骚话说得太多了,就不自觉带出来。
也不继续纠结此事,随口问道,“三妹妹,还有没几天,该快过年了吧。”
探春幽幽道:“嗯,过一年又长一岁呢。”
贾珩笑了笑道:“那三妹妹早点儿学会骑马,明年开春可去城外踏青,赏玩春景。”
探春轻声道:“珩哥哥,我前几天就是和云妹妹这么说,我们虽出身公侯之家,但长这么大,除却走亲戚,连府中都没怎么出过几次,目之所见,一草一木,皆为园林之景,却未见天地之壮美,山川之绚丽,若是能出去走走,该有多好。”
贾珩感慨道:“塞上牛羊,江南水乡,苍茫大洋……来日方长,总会带着三妹妹还有云妹妹去见见。”
探春闻言,回头看向那少年,眸光熠熠道:“珩哥哥,来日也是要领兵北征的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平生之愿,效前人封狼居胥,北定胡虏。”
探春明眸闪了闪,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笑了笑道:“突然叹气什么?”
探春玉容幽幽,樱唇翕动了下,道:“只怕那时没有那个机会陪着珩哥哥一同去了。”
贾珩默然片刻,轻笑了下,说道:“长则三五年,少则一二年,终究还是有机会的。”
探春“嗯”了一声,转眸看着已西沉不见的落日,丝丝缕缕暮色从云层洒下,芳心深处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怅然。
“三妹妹,天色不早了,不如今天就到这儿。”见探春情绪倏然低落下来,贾珩温声说着。
探春“嗯”了一声。
贾珩下得马来,搀扶着探春下来。
这会儿,芦篷之中已亮起橘黄灯火,湘云已等了好一会儿,见二人过来,笑道:“珩哥哥,三姐姐,该用晚饭了吧?你们饿不饿?”
探春笑道:“这会儿还真饿了呢。”
贾珩拿过一个手帕,递给探春,让其擦着脸颊上汗水,笑道:“先去沐浴更衣,用罢晚饭再回去西府不迟。”
探春和湘云笑着应了一声好。
说话间,就离了校场,由会芳园向着后宅而去。
只是刚至会芳园,远远见着廊桥上,一盏灯火及近,传来晴雯的声音:“公子,夫人唤你和两位姑娘一同用饭呢。”
“这就过来。”贾珩快步迎向晴雯,笑道:“晴雯,领着她们两个去沐浴。”
晴雯愣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道:“公子,侍书在后院呢。”
侍书是探春的丫鬟,照顾探春一应起居。
几人说着,向着灯火辉煌的后院厅中行去。
晴雯吩咐着丫鬟,领着探春、湘云二人去沐浴。
贾珩这边儿同样也来到厢房去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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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妙玉:止于技,远于道而已(求月票!)
夜幕降临,腊月凛冽的寒风,在着窗外的树干,发出似呜咽的沙沙声音,风影摇曳,万籁俱寂。
浴桶之中,热气腾腾,哗啦啦的流水声音响个不停。
身姿秀丽、肤若凝脂的少女,只着白色中衣,肩后秀发已被丝带扎起,不使沾水。
一旁的丫鬟侍书,轻笑道:“姑娘,若是水凉了,和我说一声,再添热水。”
探春点了点头,轻声道:“嗯,侍书,你先出去罢,我一个人洗就好了。”
“那姑娘,毛巾和衣服都在架子上搭着。”侍书情知自家姑娘这二年身子渐渐张开后,就害羞了起来,不再让她侍奉洗澡,遂应了一声,缓缓退了出去。
见侍书离去,探春这才解开衣裳,彤彤烛火映照在光洁如玉的雪背上,在脊柱形成一道稍显昏暗的暗影,琉璃玉足踩过木梯,踏入水中。
隔着几道屏风,不远处的湘云,也在丫鬟翠缕的侍奉下,同样入了浴桶,一边洗着澡,口中一边儿哼着曲儿,高声道:“三姐姐,你在洗着的吗?”
探春凝了凝眉,笑道:“怎么了,云妹妹。”
说话间,轻轻拿着毛巾搓洗着,一双小手自颈部拨动着水花,水珠儿流淌过锁骨、打了个漩儿,在重力的作用之下,在矮丘颠簸了下,落在水面上。
只是垂眸之间,少女英气、修丽的眉宇之下,明媚的大眼睛,见着失神之色流露。
湘云喜悦的笑声传来:“三姐姐,等咱们学好骑马之后,明年开春就能去打猎了。”
探春收起心头的一丝复杂情绪,轻笑说道:“是挺好的啊。”
后院,另外一间厢房之中,贾珩同样在沐浴,微微闭上眼眸,任由身后少女,拿着毛巾擦洗着背部。
晴雯忽然讶异道:“公子,你背后怎么有一道道红印?”
贾珩正自闭目养神,闻言,面色微变,含糊道:“这几天在营中操演兵器,许是磕碰到了。”
这就要去问晋阳长公主陈荔了,非留这么长的指甲,退一步说,留就留吧,动情起来还偏偏喜欢挠人。
晴雯不疑有他,伸手抚过,心疼说道:“那公子也小心一些。”
贾珩“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岔开话题问道:“晴雯,这快过年了,你家里的亲戚没过来看看你?”
晴雯却叹了一口气,拿起毛巾一边儿帮贾珩洗着,一边将螓首稍歪,说道:“从小到大被卖来卖去,也没什么亲戚。”
贾珩问道:“你好像是赖嬷嬷送到老太太身旁的吧?”
“是赖嬷嬷。”晴雯迟疑了下,轻声说道:“亲戚只有一个姑舅哥哥,叫吴贵的,赖嬷嬷当初还帮着张罗了一门亲事,后来赖嬷嬷被公子惩治,他们也丢了西府的差事。”
贾珩闻言,转过身来,伸手抚过晴雯的脸颊,瓜子脸肌肤细腻,眉梢眼角已渐现妩媚丽色,笑了笑,问道:“那他没有找你求情?”
晴雯娇俏道:“前日表哥和嫂子过来求我寻个差事,说过年了,家里揭不开锅,让我帮着说几句话,在府里寻个差事做。”
贾珩道:“那你怎么想的?”
晴雯抿了抿樱唇,说道:“我不想……和公子添麻烦。”
其实,她不想让眼前之人看轻了她,她虽是给他当小老婆的,但不像那西府的赵姨娘一样。
贾珩轻轻笑了笑,说道:“这算什么麻烦,人这一辈子,哪能关起门来过自个儿,你也需要亲人、朋友。”
晴雯腻哼一声,抬起媚意流转的眸子,定定看着对面的少年,静待其言,道:“那公子是答应着了。”
贾珩沉吟道:“若人是老实可靠的,你照顾照顾也没什么的。”
如按着红楼原著记载,吴贵就曾央求着晴雯,转求凤姐,伺候园中买办杂差。
而晴雯被赶出大观园后,吴贵并没有很好的照料晴雯,以至宝玉去看望晴雯,晴雯在一床破被子下,连口渴了,伺候喝水的都没有。
可纵然是这样,晴雯不可能没有亲人,从内心之中,肯定是渴望亲情的,哪怕这亲情其实还参杂着太多的功利。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晴雯点了点头,只是看着那面现思索的少年,却不由舔了舔嘴唇。
贾珩笑了笑,噙住两瓣樱唇,倏尔,唇分。
“帮我洗澡罢,等会儿还要去用晚饭。”
“嗯。”晴雯微微喘着气,拿过毛巾帮着贾珩擦洗着身子,装作不在意问道:“公子和三姑娘和云姑娘骑马了。”
贾珩道:“还行,就是场地有些小,快不起来,不太尽兴。
晴雯贝齿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道:“公子,我……”
“你也想学?”贾珩似有所觉,问道。
晴雯“嗯”了一声,而后忙解释道:“先前瞧见了,觉得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贾珩笑道:“嗯,那我改天教你。”
晴雯惊喜道:“公子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贾珩笑道:“不过这几天没多少空闲,先教了她们两个再说。”
晴雯笑了笑,娇俏声音中带着几分雀跃:“那等公子有空了再说,我不急的。”
主仆二人也不再说其他,沐浴更衣而罢。
贾珩换上家居锦袍,与晴雯一道来到内厅。
这会儿,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香菱坐在厅中,几个管事婆子正在拿着账簿,给秦可卿叙说着什么。
因着尤氏已南下,加之临近过年,现在宁府中诸般琐碎事务,需得秦可卿这位宁府的女主人亲自操持。
秦可卿一身丹红色长裙,峨髻庄丽,对着那管事婆子说道:“后院婆子、丫鬟添置新衣的账目明细,最近都汇总到我这边儿来,还有给着几位姑娘打造的首饰也要紧着城中几家巧匠来。”
“是,夫人。”那管事婆子出言应着。
彼时,见着贾珩与晴雯前来,秦可卿盈盈起身,玉容上挂起笑意,道:“夫君你来了,三妹妹和云妹妹呢。”
贾珩笑道:“估计这会儿还在沐浴罢。”
说着落座下来,冲坐在一旁的尤二姐、尤三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香菱脸上。
在宁府一段儿时日,香菱脸色红润,呆呆的目光也比以往都有神采了许多,不再如先前一副如受惊小鹿的怯弱模样,这会儿被贾珩目光注视着,微微垂下螓首。
秦可卿问道:“两位妹妹学骑马学得怎么样?”
贾珩笑道:“还行,云妹妹和三妹妹都很有悟性的。”
秦可卿“哦”了一声,眸光闪了闪,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这会儿有些不太适合,转而想起一事,纤声道:“今个儿,前院来禀告,黑山村的庄头,明天要进城来,听说会带着田庄里贡献的土特产,还有一些活畜过来,夫君明天若是闲暇,看能否见见?”
贾珩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盅,问道:“有没有说什么时侯来?我明日其实虽没有太多公务,但还有其他事要忙。”
黑山村的乌进孝,如按着红楼原著记载,应也是个欺瞒主家的奸猾之人,从名字谐音就可观一二。
不过,还需见过了再说。
秦可卿不确定道:“应在半晌午吧。”
贾珩想了想,道:“那行,我明天抽空见见他们。”
转而又道:“快过年了,你挑个时日,咱们一起去看看岳丈,对了,鲸卿年底应放假了吧?”
也就上次因着忠顺王之事,他去拜访过秦业一次,询问了工部历年营造皇陵的内情。
忠顺王显然没有蠢到无可救药,起码报销给工部的账目清单,明面上看不出太多问题,但具体内情,秦业也不为所知。
秦可卿笑道:“鲸卿后天学里放年假,他在讲武堂里学了不少本事呢,前天从学里回来,还说若是夫君方便的话,可以让夫君考较考较呢。”
贾珩笑道:“我听讲武堂中的教习说了,鲸卿虽文秀,但性情专注,于武事很有天赋,以后好好学,说不得能成兰陵王那样的名将。”
尤二姐与尤三姐在一旁听着小两口子说话,闻言,尤三姐美眸带笑,接话道:“兰陵王是高齐时的人物吧,听说貌柔心壮,温良敦厚。”
秦可卿笑着打趣道:“三姐儿最近没少看这些史书轶闻,眼看快成女先生了。”
尤三姐轻笑道:“为着写书,自要博览群书了。”
说着,看向贾珩,问道:“大爷,我那本话本可曾出版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翰墨斋掌柜已着人雕版印刷了,样书也就这两天送了来,明天我去问问。”
尤三姐闻听此言,艳冶、明丽玉容上满是欣喜之意。
几个人正说话间,就见湘云与探春在丫鬟的簇拥下,从外间挑帘进来。
湘云换了一身大红缕金竹叶纹样交领长袄,下着白色暗花百褶裙,脸上见着甜美笑意。
而探春则是着粉红色底子大红牵牛花折枝刺绣交领长袄,下着白色百褶裙,身姿纤丽,气质英媚。
许是刚刚沐浴过后之故,两人脸颊红润如霞,肌肤滑如凝脂,吹弹可破。
“珩哥哥,嫂子。”探春与湘云近前唤着。
秦可卿笑着招呼说道:“云妹妹,探春妹妹。”
湘云和探春两个,顺势落座在秦可卿身旁,几人说着话。
主要是秦可卿问着学骑马的事儿。
湘云兴高采烈说着,探春在一旁补充着。
贾珩看着语笑嫣然的几人,忽而想起惜春,问道:“四妹妹没过来?”
秦可卿柔声道:“惜春妹妹还在院子里,这几天,她和妙玉法师手谈,颇为投契,倒不怎么过来一同用饭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等用过饭,我去看看。”
心头不由感慨,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妙玉还是和惜春玩在一起了,而且惜春似乎因为贾珍的死,心态上也有了一些变化。
而就在贾珩与秦可卿用晚饭之时,惜春所在院落之中,灯火微微,宁静旷远。
惜春上着妃色偏襟对眉立领出风毛棉袄,下穿藕色细褶棉裙,额前梳着空气刘海儿,手中正在拿着一颗棋子,小萝莉一张冷峭、姝丽的脸蛋儿上见着苦思之色,悬起的小手,捏着棋子在棋盘上游移不定。
就在这时,入画道:“姑娘,该用晚饭了。”
妙玉抬起一张秀美、清丽的脸蛋儿,声如碎玉清泉,清澈冷冽:“四小姐,不妨先用饭罢。”
惜春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棋子放在一旁的棋盒中。
见惜春小脸上有着沮丧,妙玉声音柔和了许多,安慰道:“四小姐这个年纪,棋力已颇为难得了。”
惜春一边儿在丫鬟的侍奉下,净着手,一边说道:“我不大擅长这个,迎春姐姐则是此道高手。”
妙玉晶莹玉容上却现出不以为然,淡淡道:“止于技,远于道而已。”
分明是与迎春下过棋,对那位木讷而无灵慧的二小姐,不怎么看得上。
事实上,别说是迎春,就是黛玉、宝钗的品格,妙玉也不大瞧得上,反而对宝玉,因为谈吐清雅,不同凡俗,甚至另眼相待。
凤纨之流,更是视之如俗人愚妇,故而,李纨才有不喜妙玉为人之语。
至于贾珩……因为接触不多,观感尚未形成,几同陌路。
惜春倒也熟悉妙玉的孤傲脾性,尤其经过这段接触,深知其人崖岸自高,才华馥郁。
待备好饭菜,二人对坐,因有妙玉在,饭菜自是素斋,不见荤腥。
惜春拿起竹筷,忽而抬起一张清冷的小脸,问道:“入画,珩大哥这会儿从衙门回来了吧?”
贾珩这几天基本都是早出晚归,回来时多在戌时,连晚饭都没和秦可卿一同用。
入画轻笑道:“大爷今天很早就回来了,教着三姑娘和云姑娘骑马呢。”
惜春拿在手中筷子顿了下,“哦”了一声。
妙玉在对面用着素斋,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不由蹙了蹙眉。
而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丫鬟彩儿,面带喜色,进得屋中,道:“姑娘,大爷过来了。”
惜春放下筷子,抬起一张清冷如玉的粉嘟嘟小脸儿,声音中分明有着一丝惊喜,问道:“人呢?”
就在这时,贾珩已在另外一个丫鬟彩屏的引领下,进入厢房。
“惜春妹妹。”贾珩看着那身形娇小,一脸霜冷之色的小萝莉,唤了一声。
说来,这也是贾珍传来暴卒于南的消息后,他第一次过来寻惜春。
主要是之前,有些不知和惜春说什么。
论起血缘,贾珍是惜春的胞兄,其流放岭南,也是因为和自己之间的争端,他怎么安慰都有一种虚情假意的幸灾乐祸。
索性等上几天,再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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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贾珩:师太好修行(求月票!)
厢房之中,惜春起得身来,清丽略带有几分婴儿肥的脸蛋儿上流露的喜色敛去,起身迎过来,明明有几分奶声奶气的声音偏偏故作疏冷:“珩大哥怎么过来了。”
贾珩冲惜春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过来看看你,怎么这几天没去你嫂子那边一起用饭?”
说话间,不待惜春开口,清眸转动,看向妙玉,道:“妙玉法师也在?”
被身形挺拔的少年,居高临下带有几分压迫性的沉静目光盯着,妙玉眸光微动,起得身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尼见过珩大爷。”
贾珩默然片刻,道:“妙玉法师不需多礼。”
妙玉徐徐抬起晶莹如雪的玉容,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
然而,却见那少年重又将目光投向惜春,温言软语问道:“惜春妹妹,这几天心情可好了一些?”
惜春轻轻摇了摇头,道:“珩大哥,我没事儿的,嗯……”
分明,突觉自家手腕被一旁的少年拉了拉,芳心微惊,耳畔却响起温和之音,道:“惜春妹妹别站着了,坐下用饭。”
惜春抿了抿樱唇,由着贾珩近得圆桌之前,就势坐下,而后转眸看向一旁的少年,欲言又止。
“妙玉法师也坐。”贾珩抬眸,看着保持着站姿的妙玉,道:“妙玉法师也没用饭罢。”
妙玉并没有坐下,而是星眸颤动,道:“珩大爷若是和四小姐叙话,贫尼是否回避一下。”
贾珩道:“倒不需如此,妙玉法师在这儿,正好帮我开导开导惜春妹妹。”
说着,剑眉之下的朗目,目光清冽地逼视着妙玉。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但坐着之人,压迫威势却不减反增。
站时,居高临下,坐时,仍是八风不动。
妙玉蹙了蹙柳叶细眉,明眸微冷,心头就有几分不悦,她觉得这少年权贵,有些咄咄逼人了。
可转念之间,心头也有几分了然,开导开导?
先前,这位少年是这么和自己说的,让自己劝劝惜春。
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时,惜春看向妙玉,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妙玉师父,一同坐下用饭吧。”
贾珩闻听这称呼,目光微动,都以师相称了吗?
妙玉这会儿,顺势落座下来,只是目蕴冷色,宛若石玉。
贾珩看着桌子上的菜肴,都是一些青菜米饭,而青菜也只有两碟,转眸看向惜春,眉头紧皱,目光锐利不减,道:“妹妹这几天,就吃这些?”
惜春听得询问,尤其对上那有些严厉的模样,心头下意识一慌,忙说道:“珩大哥,我这几天不大有胃口。”
入画却在这时接话说道:“大爷,你劝劝我家姑娘吧,她这几天都吃这些清淡的。”
惜春凝了凝秀眉,脸颊霜色弥漫,瞪了一眼入画。
贾珩轻声道:“惜春妹妹,你别怪入画多嘴,你现在正是长个儿的年纪,饮食不宜太清淡、寡味了。”
听着略显责备的语气,惜春藏在桌下的手,紧了紧,轻声道:“与妙玉师父在此闲谈,不好以荤腥之气冲撞了。”
妙玉:“???”
贾珩语气转而温和,叮嘱说道:“妙玉法师为化外之人,得道神尼,餐霞食露尚可住世常存,自非你这等小姑娘可比,再说,她已为大人,你还是小孩儿,你……也不想长不大吧?”
说着,摸了摸小萝莉的头,一记摸头杀。
惜春闻听此言,不由抬眸看了一眼妙玉,见其窈窕身形,轻轻“嗯”了一声,只是感受到被少年摸头,心头一跳,脸颊顿时有些羞红。
当然,更多是被这种哄小孩儿的宠溺方式,弄得心绪复杂,不知所措。
妙玉神情淡漠,清声说道:“珩大爷言重了,贫尼也是肉体凡胎,只是自幼时三岁念佛,苦修经年,于此粗茶淡饭,早已甘之若饴。”
贾珩闻言,转眸看向面色幽宁,清言冷语的妙玉。
暗道,妙玉就是妙玉,一点儿都不吃亏,而且话里话外,分明还打着机锋。
意思是,我就是这么吃素长大成人的,你内涵谁呢?
其实,他方才也有一点点儿情绪在的,惜春跟着妙玉待了才多久,就受着负面影响,这妙玉是没有将之前自己的“有言在先”放在心上。
少顷,贾珩点了点头,赞叹道:“师太好修行。”
妙玉:“???”
师太?
说不过,就人身攻击?
宁荣二府的主事人,贾家族长,难道就这种气度,果然是赳赳武夫,不可理喻。
妙玉心头愈冷,乜了贾珩一眼,不多说其他。
原来也是个俗人而已。
贾珩却没有再看妙玉,只是面色闲适,看着惜春,轻声说道:“佛家崇慈悲为怀,尚有以肉伺鹰之举,师太佛法精湛,功参造化,见得诸相非相,岂会因见闻你食荤腥,而心生不忍、烦厌之念?”
妙玉闻言,却玉容微顿,贝齿咬了咬樱唇,眸光如寒月孤星,清冷凌厉起来,看向那若无其事的少年。
这是以佛家机锋在说她着相、小气,未见本性……
惜春脸色顿了下,惊异地看着贾珩,心头喃喃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这是金刚经上的句子。”
贾珩对歪着一张小脸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惜春,笑了笑道:“所以,下次再与妙玉师太用饭,分餐而食,互不影响就是了。”
惜春却没有应这话,而是眸光熠熠,有些婴儿肥的粉嘟嘟脸颊上,带着好奇之色,问道:“珩大哥也通佛法?”
此言一出,一旁的妙玉,修眉微蹙,紧紧看向对面的少年,忍不住说道:“珩大爷,身在宦海,尚刑名法术之学,行治国安邦之道,舞干戚以涤凶恶,也通佛法?”
她父亲是名流仕宦,信儒学治世之道,对佛道之说,以为怪诞不经。
或有信奉佛法的官吏,但多是不学无术、利欲熏心,只为升官发财而烧香拜佛,反而玷辱了佛门清静之地。
贾珩抬眸看向妙玉,轻轻笑了笑。
此言虽是恭谨于他,但也暗藏机锋,妙玉不仅性情孤傲,言辞也颇有攻击性。
比起黛玉的促狭、小意,妙玉更为偏执、冷傲。
念及此处,不假思索道:“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师太何言我身无佛性?”
这是禅宗六祖慧能的偈语,当然世人只记住了菩提树、明镜台,而贾珩唯喜这二句。
慧能此言意为,众生皆有佛性,关要在于开悟,以之用来讥讽妙玉的傲慢与偏见,自是恰如其分。
妙玉凝了凝眉,玉容倏变,震惊地看着那少年,一时语塞。
慧能之语,她自是了然,但不想这少年权贵还知之甚多。
不对,这人总是唤她师太,简直……岂有此理。
惜春明眸闪烁着讶异,声音中带着喜色道:“珩大哥,你通佛法?”
贾珩笑了笑,道:“惜春妹妹,我于佛法一窍不通,但我……通道,佛本是道。”
他前世观读道藏,触类旁通,对佛经只能说是一知半解。
妙玉玉容清幽,闻言倏然色变,盯着贾珩,如见异端,抿了抿薄唇,道:“珩大爷,佛本是道之言何意?”
贾珩道:“此道非彼道也,道者,法也,天道自然,万法归一,妙玉师太不是也大爱老庄之学吗?如何不知?”
据他所知,妙玉不是单纯的尼姑,其人性情高洁,虽为尼姑,但喜爱庄子之学。
否则,也不会觉得宝玉这等喜庄子之学的性情不错。
红楼梦中,曾借傅试派来观察宝玉的嬷嬷之口,提及宝玉经常和花花草草说话,当然,刨开当听到花花草草和自己说话,就是精神病的症状,就可见宝玉未出家前,是有些沉迷于庄子这等奇峭诡丽之学。
就在贾珩想着要不要给妙玉,顺势讲一讲洪荒流,洗一洗脑时。
却见妙玉玉容神色变幻,现出几分庄丽、妍美之意,起身,看向贾珩,双掌合十,道:“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是贫尼着相了。”
这同样是慧能之语。
或是动作太迅、起身太猛,许是僧袍宽大,身形曼妙,里间未曾紧缚……
贾珩看着吃着粗茶淡饭长大、无贫可言、可称艳尼的少女,默然片刻,声如玉磬清越,笑了笑道:“方才也只是班门弄斧,妙玉姑娘,无需如此郑重其事。”
方才虽为机锋,但其实也算是论道了,而妙玉性情孤傲归孤傲,但风骨还是有的。
只是傲气藏心,口服心不服。
妙玉听着对面少年清冷之言,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不由微微荡漾起涟漪,脸颊因为羞恼,悄然浮起淡淡红晕。
她前面才说“在家亦得”,这人就去师太之称,而改称以……姑娘。
简直……
绵里藏针,好凌厉的人。
妙玉一时失神,既有被冒犯的羞恼,又有说不出的窃喜。
事实上,在红楼梦原著中,妙玉给宝玉下帖子,曾以槛外人自居,然后宝玉一脸懵逼,还是邢岫烟提示了宝玉,让宝玉以槛内人自称,遂大获妙玉好感,引为平生知己。
但这时的贾珩,却无意间,反其道而行之,则有更多的调戏意味。
师太,我观你六根不净,情缘未了。
大致如此。
但妙玉电转之间,又觉得对面少年目光清正、锐利,并无调戏之意,反而更像是应和论道之言,但态度始终又有几分冒犯。
故而觉得贾珩绵里藏针,言辞凌厉。
这是一种“冒犯”混合着“知己”的复杂心思。
嗯,感觉略有些奇怪。
但独特,迥然有异于旁人。
惜春这会静静听着一旁的少年与妙玉叙话,明眸叠烁,看向那谈笑自若,一种难言的欣然心绪涌出。
这位冷言冷口的小萝莉,喜欢佛学,更多是悲凉寂寞、心思空寂之时的寄托,此刻的惜春,还未生出遁入空门的避世之念。
当然,因个人之出身,对佛学感兴趣未必是假,因此更见着惊喜。
贾珩这边儿与妙玉打了一通没有硝烟的嘴炮,然后,转头目光温和地看向惜春,温声道:“好了,饭菜快凉了,惜春妹妹和妙玉姑娘,都先用饭罢,佛也好,道也罢,总要吃饭。”
后面的佛家不事生产,道家自立更生……还是没要必要刺激妙玉了。
“是,珩大哥。”惜春应着,小手拿起竹筷,低头用着饭菜。
只是,许是贾珩在身侧之故,傲娇小萝莉也乖觉了许多。
贾珩则接过一旁入画递来的香茗,好整以暇品着香茶,神色恬适,目中若有所思。
妙玉也拿起竹筷,开始用着饭菜,只是冷眸之中不时偷瞧着贾珩,见着对面少年萧轩疏举,目光湛然。
妙玉凝了凝修眉,心底也不由暗道一声,少年俊彦,风采绝伦。
当然,她方才的示弱之举,并非是心服口服,而是出家人的身份,不允许她在落言辞下风之后,胡搅蛮缠。
贾珩品着香茶,见妙玉偷瞧自己,轻轻放下茶盅,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妙玉。
灼灼目光反而将妙玉看得心神慌乱,暗暗羞恼。
贾珩敛了敛目光,重又拿起茶盅,低头品茶。
对妙玉其人,他的评价大致就是,文青、矫情、孤傲,不通人情世故。
能让李纨说出“可厌”二字,可见性情乖僻,不容世人。
是谓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红楼梦原著中,栊翠庵品茶,那一番雪水、露水、雨水之别,还顺势把不明就里的黛玉嘲讽了一通。
只能说,妙玉是没喝过蒸馏水,这才是纯净水,可比什么吸附了各种尘埃颗粒的雨水干净多了。
看着惜春用着饭菜,贾珩放下茶盅,道:“四妹妹,今天就算了,明天你陪我一同用饭,不能再吃这些素斋了。”
“嗯。”惜春轻轻应了一声,芳心有道道暖流用过。
贾珩又笑道:“今天教了你探春姐姐还有云姐姐骑马,你若想学,等过两天就教你,买了三匹小马驹,原有一匹是给你买的。”
惜春闻听此言,手中筷子微顿,夹起的青菜掉落在碗里,细眉之下的明眸,异彩涌动。
原有一匹是给她买的,给她买的……
贾珩道:“你最近不是在学画吗?除却画人物外,也可以学学画马。”
想起了前世画马名家徐悲鸿,将各种骏马的姿态,画的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惜春“嗯”了一声,软声道:“那珩大哥,我看着学学。”
之后,贾珩也不在多言,望着跳动的烛火品茗,安静不语。
过了一会儿,惜春放下竹筷,轻声道:“吃好了。”
贾珩转眸看着傲娇小萝莉嘴角的饭粒,拿过一方手帕,道:“将嘴角的饭粒擦擦。”
惜春闻言一慌,不等贾珩动作,连忙伸手接过手帕,低眉垂眸道:“谢谢……珩大哥。”
对面坐着的妙玉,见着兄妹两人的亲昵动作,忍不住撇了撇嘴,也不知为何,说好的甘之若饴,突然……就食不甘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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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妙玉:这……说的是人话?(求月票!)
用罢晚饭,众人重又落座品茗叙话。
一灯如豆,映照着几人身影。
在惜春眼中,往日清冷的所在,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贾珩抬眸转而看向妙玉,问道:“妙玉姑娘是苏州人氏?”
其实他对妙玉的出身也有几分好奇,仕宦之家,父母双亡,怨何落得带发修行的境地?
但这明显是人家的伤心事,尤其是妙玉,贸然相询,就有可能被甩脸色。
妙玉放下茶盅,面上清冷之色不减,说道:“是姑苏人。”
贾珩看向惜春,轻笑道:“倒是和你林姐姐是乡党,江南之地,钟灵毓秀,蕴气藏人,宋祁曾言,东南,天地之奥藏,宽柔而卑,西北,天地之劲方,雄尊而严,故帝王之兴,常在西北,乾道也,东南,坤道也。”
妙玉秀眉颦了颦,看了一眼贾珩,隐隐觉得这人又在暗藏机锋,内含乾坤。
坤者,温柔敦厚,厚德载物,尤其斯人出生之地就是长安,以之应于东南……
又道:“珩大爷去过姑苏、淮扬之地吗?”
大意是,未去过江南,却在此妄作西北江南之论。
贾珩摇了摇头,看向那女尼,轻声道:“身不能至,心向往之,观妙玉姑娘之品貌、性情,已然管中窥豹,得见江南风物人情,婉约明丽,灵秀非常。”
说到最后,面色顿了下。
无他,后世毁成语毁得太厉害了。
妙玉凝了凝修丽的双眉,晶莹明眸闪了闪,一时倒也不好再打着机锋了。
盖因,被对面少年一番打完太极之后,客套的话恭维、寒暄着,心头也说不出什么的复杂思绪。
总不能是,我就喜欢你咄咄逼人、言词锋利的样子,麻烦你恢复一下?
但贾珩分明不想和妙玉一直……剑拔弩张。
惜春这时,出言清声解释道:“妙玉师父,我们家原也居住在祖籍金陵,只是珩大哥和我都是在长安长大,这般大还没去过金陵。”
贾珩转而看向面上现着淡淡笑意的惜春,笑了笑,问道:“那妹妹想不想去金陵看看?”
惜春明眸亮光一闪,但转而什么,旋即黯然失色。
贾珩笑了笑,道:“等明年,如果不忙的话,咱们买条船归乡祭祖,顺道儿赏玩赏玩江宁美景,那时妹妹若有兴致,可将沿路所见名胜美景,图绘其上。”
惜春一张清冷小脸上不禁露出向往之色,眼前似浮现那泛舟南下,游山玩水的一幕,清眸中神采焕发,清脆声音已然带着几分糯软:“那珩大哥,我最近可要好好学画画了。”
贾珩看着冷心冷口,恍若瓷娃娃的傲娇小萝莉,惊鸿乍现的笑颜,恢复了这个年龄段女孩儿的天真烂漫,也有几分欣然。
“还未问过妹妹,那几位教画的女师傅,怎么样?”
先前,贾珩帮着惜春请了几位画师,有的擅画亭台楼阁、有的擅画草木花卉,还有的则擅长人物肖像,最后都给惜春留了下来。
“几位师傅人都很好,以前都是自己看着书钻研摸索,现在有了师父,画技进益了许多。”惜春脆生生说着,而后声音低了几度:“那幅雪中寒梅图,我已补全了。”
贾珩讶异了下,微笑道:“是吗?拿来我看看。”
惜春点头应了声,转而扭脸看向一旁的入画,道:“入画,去书房将那幅画拿过来。”
不多时,入画拿着一副绘好的图画,拿了过来。
贾珩接过画轴,展开细看。
果然比起上次所见,风物、景致多了许多,蜂腰石桥横亘于小溪之上,梅花绽芳吐蕊,嶙峋青石之上覆着皑皑白雪,天香阁楼之下,瘦梅绽放着簇簇或红或白的花朵。
再去观人物,更是色彩鲜丽,争奇斗艳,疑似冬去春回。
妙玉这边厢娴静而坐,手中捏着茶盅,听着兄妹二人叙话,一时间就有些插不上嘴,这时,见着贾珩拿起图画观赏,也有些好奇。
只是妙玉素来矜持、庄重,也不好学小女生探头张望。
这几天妙玉虽和惜春手谈论佛,但对惜春所作之画,并不知晓。
或者说,惜春并未将之示于妙玉。
贾珩目光一一掠过画上黛玉、宝钗、湘云、迎春、探春等容貌,目光落在自己左手边的小姑娘,问道:“这个是妹妹?”
他想起来那天了,左右手边的确不是惜春。
但转念一想,惜春作为绘画之人,调整一些倒也属人之常情。
纵是某幅记述开国盛景的油画,随着不同历史时期的演进,人员增减、站位变化,都大不相同。
见着那少年垂眸盯着画中的少女,面露思索之色,惜春心跳加速,白腻脸颊微烫,道:“是我。”
贾珩点了点头,道:“娇弱柔怯,倒很传神,只是神态渺渺,细致看去略不大像。”
中国画重写意而不写实,哪怕是吴道子这等善于描摹人物神态,也很少去追求一比一复刻,这是美学观念的不同导致的。
重在意蕴、留白。
他倒是会一点儿人物素描,用来在边防执勤勾勒罪犯相貌所用,也不知能不能给惜春一点儿启发。
其实,现代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在于生活在信息大爆炸时代,因为资源获取的便利性,什么都会一点儿,又什么都不精通。
念及此处,看向惜春,温声道:“若画肖像画,倒可以画得像一些,图绘其五官、相貌,见画如见面。”
惜春闻言,却心头一震,讶异地看向贾珩,问道:“珩大哥也会画画?”
贾珩摇了摇头,道:“我只略懂一点儿肖像画,或许与妹妹所学技法有些不同。”
惜春眸光熠熠,忍不住问道:“新技法?珩大哥能否画一画,让我看看?”
毕竟痴迷于画画,闻听贾珩之言,见猎心喜。
贾珩轻笑摇了摇头,说道:“水墨之画,我可来不了,需得炭笔、铅笔方得画,妹妹书房中应无这种笔备着的。”
铅笔之称,古已有之,唐开元文臣李周翰在《昭明文选五臣注》中对“人蓄油素,家怀铅笔”做如下注释:“油素,绢也,铅,粉笔也。”
骆宾王《久戍边城有怀京邑》诗云:“怀铅惭后进,投笔愿前驱。”
至于炭笔,东晋时就已出现,炭笔画也在民间流传悠久。
惜春道:“我屋中确无这类笔,但如是炭笔,可以后厨烧火未尽之木棍着灰代之。”
贾珩:“……”
这惜春还真是小孩子,这股较真儿劲,若他方才只是自我标榜,不是让人出丑?
贾珩想了想,道:“那就让入画去后厨取了来。”
惜春思量片刻,轻声道:“元时名画家王冕,以木棍在沙地画荷花,珩大哥如今以烧火木棍图绘肖像,也是一桩文雅之事。”
贾珩道:“可不敢比古人。”
对面的妙玉,默默旁观兄妹二人借炭笔画画,那张神情高妙的清冷玉容上,有着几分幽幽莫名之意。
琴棋书画,她无一不通,倒也不知这位武将出身的珩大爷,是不是附庸风雅了。
贾珩端起茶盅,看向目光清冷,不以为然的妙玉。
妙玉的孤傲自是有资本的,这等仕宦之家的千金小姐,才艺非后世佛媛可比。
不多时,入画拿着几个长短不一的炭火棍,贾珩点了点头,道:“再取一摞纸来。”
他许久没有,多备一些纸张,预防手生画废。
惜春另外一个丫鬟,彩屏从书房之中拿过纸张,递将过来,放在桌子上。
入画则端起烛台,近前照着亮。
贾珩摞成一摞,在桌子上铺展开来,手中拿着木棍儿,沉吟了下,抬眸看向惜春以及妙玉,在一大一小两双或好奇期待,或清冽漠然的目光下,端详了有一会儿,开始勾勒线条,凝神作画。
纸张很薄,容易被戳破,力度需轻,而炭灰很难涂抹,最好是一气呵成。
贾珩想了想,终究先画起了妙玉。
只因其人衣衫简素,头饰较少,线条不会太繁杂、绵密。
伴随着轻轻的沙沙声,黑色线条落于洁白纸张上。
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现出一个头戴妙常冠,面容清冷,身姿窈窕的女尼。
寥寥几笔,眉眼、五官,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妙玉玉容幽冷,凝眸看着那图画,芳心渐渐涌出几分羞恼,手中捏着的佛珠的骨节都微微泛白。
这人怎么能将她绘于纸上?
绘画多言成竹在胸,这般纤毫毕现,神态宛然……
不过见着容色清绝的图影,心头不由为之怦然,目光却似抽不离了一些,怎么能这般像?
至于惜春同样在一旁看得入神,喃喃道:“技法比之寻常肖像画,的确别出心裁。”
贾珩这会儿,也停了最后一笔,澹然道:“如论单纯像不像,纵然五城兵马司画影图形的海捕文书,想来都不及了。”
妙玉:“……”
这……说的是人话?
不由将一双清冷妙目,嗔怒地看着那少年。
贾珩却无所觉,看向惜春,凝了凝眉道:“写实而不在意,倒止于技,而不重于道了,惜春妹妹可以参照下。”
其实他对绘画理论也是门外汉,也就简单速写下人物。
据说西方宫廷贵妇,喜欢自己做模特让画师画画,然后,大概就如后世摄影、写真爱好者一样……
惜春这会儿压下心底涌起的一抹欢喜,清澈眸光轻烁,幽幽道:“此法写真,宛如镜照。”
其实,自东晋时,就有“实对”理论流,元时王铎也有“写像秘诀”,但国画重写意而不具实的根深蒂固的审美观念,决定了比起西方的人物素描,在真实对照性上多有不如。
“珩大哥,这画……送我吧。”惜春忽而开口道。
另一边儿,妙玉薄唇翕动了下,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看向惜春明明迫切想要,却一副清冷傲娇的模样,贾珩笑了笑,道:“等画了你的人物画,再送你,这幅刚刚找着感觉,技巧还有些生涩,画得其实不太好,扔掉就是了。”
妙玉:“???”
扔掉?
柳眉挑了挑,玉容清霜宛覆,清眸冷冽地看向那若无其事的少年,心头就不由涌出一股无名业火。
惜春却瞥了一眼妙玉,道:“珩大哥,扔掉诚是可惜了,珩大哥一并送我罢,我留着对照研磨技法。”
提及画技,惜春明显活泼了许多。
贾珩想了想,瞥了一眼妙玉,道:“那也行,技巧由生涩而臻成熟,反而更见进益之向。”
贾珩说话间,拿起画好的那副人物速写,放在一旁,重又铺开一张宣纸。
抬眸打量着惜春,此刻小姑娘侧面而坐,俏丽、清冷的脸蛋儿上有一丝淡不可察的笑意,因被注视笑意飞快敛去,眸光微垂。
贾珩沉吟半晌,拿起炭木棍在宣纸上勾勒着线条,过了会儿,就见着一个傲娇小萝莉的轮廓勾勒出来,而后五官,脸颊的酒窝。
而后,衣服的线条略有些复杂,一点点勾勒着。
惜春则是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画纸上的线条,自家那一般无二的神态,恍若照镜子一般。
只是随着甜美笑容在脸颊上现出。
惜春凝了凝秀气的眉,心头微动,瞧向一旁的少年,下意识嘟了嘟粉唇,带着婴儿肥的两颊在烛火映照下,白腻嫣红。
这画的是她笑着的模样……
他说过让她多笑笑来着……
贾珩将衣裳的主要线条勾勒完,这才放下手中的木棍,笑道:“好了。”
这时,入画端茶过来,道:“大爷喝茶。”
贾珩接过茶盅,品完香茗,一时间,手竟有些累。
惜春这时已拿着画纸,端详着其上的小姑娘,似有些爱不释手,只是鼻头略有些酸涩,眸中也有几分莹润之芒闪烁。
这是她吗?
竟画的这般像……
五官、眉眼、鼻子、嘴唇……
一旁的妙玉神色微顿,也有几分动容。
倒不是因着画,而是为着惜春的反应。
在贾家寄居几日,没有人比她更懂这位地位尴尬的四小姐内心的孤苦与茫然。
原以为……
起码她还有个兄长,那么并非胞兄,却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贾珩这会儿,放下茶盅,轻笑道:“以妹妹的天赋,看出关要之后,想来更能技高一筹。”
如果不是担心惜春越来越自闭,他也不会费这番功夫。
事实上,自闭症儿童,还真就喜欢画画和搭积木。
惜春现在的遁空之念,已有苗头。
尤其是贾珍横死,自己被接回东府之后,与西府的亲情支撑也更为薄弱。
他需得尽量为其寻找到情感支撑。
惜春转起一双清眸看向少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探春姐姐当初曾和她说过的一句,“咱们几个,珩哥哥还是最疼你了。”
惜春小脸霜冷之色不减,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几近发颤儿:“谢谢珩……哥哥,我这几天好好研究一下。”
说到最后,心头也有几分羞不自抑。
珩哥哥是比珩大哥更亲昵一些呢。
“嗯。”贾珩却若无其事,神色依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已是亥初时分,笑了笑道:“妹妹,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妹妹也早点儿歇息吧。”
画画自是用了不少时间。
惜春忙道:“那我送送珩哥哥。”
称呼一变,心理包袱一扔,反而愈发自然。
贾珩笑着摆了摆手,道:“没事儿,外面冷,妹妹不用送,我自己回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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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可卿身世,疑云重重
待贾珩离去,惜春屋中陷入短暂的宁静,唯有灯火明亮,陡然,发出一声噼里啪啦的炸响。
丫鬟彩儿拿着剪刀,穿入彤彤火焰,一剪两断。
妙玉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容色幽幽,目光清冷,似有不豫之色。
当着惜春的面,妙玉倒没有太过隐藏自己的情绪,或者说,以妙玉连宝玉、黛玉都敢讥讽的作为,原就不是屈己从人的性情。
也就面对贾母这位老封君的六安茶之问时,才给予退让,奉上老君眉,言语奉承迎合。
惜春微微抬起明眸,看向一旁的妙玉,目中蕴藏别样意味。
作为冷眼旁观方才贾珩与妙玉打机锋的惜春,对二人口舌之争看在眼里,略有些奶声奶气的清泠声音中,却有几分超越年龄段儿的成熟:“妙玉师父,他向来是……性情锋锐,当初荣庆堂中数次相争,都从未落入下风。”
不管是贾珩与贾珍、贾赦相争,数次上荣庆堂,还是在荣庆堂中支配宝玉恐惧,惜春全程见证,不过当时更多是视其为陌生人,如今的心境却又大为不同。
妙玉明眸泛着冷光,语气淡漠道:“他对你倒是很温和。”
惜春闻言,心头不由闪过一抹异样,轻声道:“他向来是把我当妹妹看的。”
妙玉见惜春一副羞怯、怅然的模样,暗暗摇了摇头。
惜春也没有再多说其他,只是拿起桌上的画纸,端详着其上图绘的肖像画。
妙玉同样伸手拿起书桌上的画卷,凝眸细瞧。
哪怕不是第一次看,那种镜照影像、纤毫毕现,仍有一种强烈的冲击感,只是转念一想到是那少年所画……
下次遇上,再作计较。
妙玉如是想道。
却说贾珩这边厢离了惜春所居院落,沿着抄手游廊,乘着冷风寒月,神情施施然向着院落而去。
进入院落,和宝珠、瑞珠点了点头,绕过屏风,就见着可卿坐在床上,神情专注,穿针引线,手中正自缝制着什么。
丽人一身丹红色长裙,身姿婀娜、这会儿已然卸了妆面,一头秀郁青丝垂落在腰际,以青绳在肩后系着,一张艳冶、妩媚的脸蛋儿,神情有着难言的宁静。
贾珩近前,笑问道:“绣什么呢?”
“夫君。”秦可卿抬眸惊喜地看向贾珩,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却并未回答,一张如花霰娇媚无端的玉容上见着恬然笑意,道:“夫君,这是从惜春妹妹那边儿过来?”
“嗯。”贾珩微笑说着,拿过秦可卿手中正自针绣着的小衣,目中若有所思,道:“这似是小孩儿的衣裳。”
“想要孩子了?”贾珩问道。
“哪有?”秦可卿白腻如雪的脸颊嫣然绯红,连忙矢口否认,但很快在那一道似笑非笑的温煦目光中败下阵来,捏着袄裙小摆,道:“我就是先预备着,不用等临时打饥荒了。”
贾珩笑了笑,不由拉过秦可卿的纤纤玉手,只觉触感嫩滑、酥软,伸手揽过那削肩。
两人成亲以后,满打满算,也没有几个月。
他虽然忙碌了一些,但很少夜不归宿,可以说天天晚上回来和可卿腻歪在一起,很难说自家正妻就存在感薄弱。
秦可卿凝了凝美眸,扬起俏脸,笑着问道:“夫君,明天什么时候去父亲那边儿?”
贾珩捕捉到声音中的雀跃与欢喜,心头微动,笑了笑道:“要不明天一早儿就去?”
秦可卿柔声道:“黑山村的乌庄头,明天不是先带着贡年节的牲品过来,夫君不在家里见见他?”
“多大点事儿,让焦大在前院招呼着就行了,晚上再抽空见他一面也不迟。”贾珩拿着秦可卿的手,把玩着葱白柔荑。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明天不去衙门吗?”
贾珩道:“都将差事吩咐下去了,倒不用事必躬亲的。”
秦可卿闻言,精致如画的眉眼间,终于难掩喜色。
贾珩笑道:“明天去见过岳丈大人后,咱们回来时候,要不顺路去慈恩寺逛逛,还有曲江池畔走走?”
秦可卿柔声道:“慈恩寺是得去一趟呢,我成亲前还求了姻缘签……”
说着,顿觉失言,忙住口不言,脸上羞红一片。
贾珩饶有兴致道:“还求了姻缘签?”
捏着秦可卿的下巴,噙上那两瓣桃花唇瓣,攫取甘美,而后,在丽人娇羞不胜的目光中,笑问道:“求了什么?”
秦可卿眉眼低垂,将螓首埋在贾珩怀中,痴痴道:“那时去慈恩寺求姻缘签,当时,就在想此生一定要寻个文武双全的如意郎君才好。”
“哦。”贾珩轻轻一笑,故意问道:“那后来寻着了吗?”
秦可卿:“……”
情知是逗趣儿自己,不由嗔怪道:“夫君明知故问。”
贾珩想了想,笑道:“那是得去还一下愿。”
秦可卿温婉一笑。
夫妻二人依偎片刻,秦可卿樱唇翕动了下,问道:“夫君,这几天都没见着大姐姐了,她现在……还好罢?”
贾珩道:“挺好的,在长公主府上有几天了,帮了我不少忙。”
秦可卿“嗯”了一声,美眸浮起一层惆怅,道:“那长公主,人还是挺不错的,听说是当今之妹?”
贾珩神色不变,若无其事道:“是天子亲妹,孀居于府,现守着一个十三四岁大小的女儿过日子,封号清河郡主来着。”
秦可卿在心底思量着“十三四岁大小”“清河郡主”等关键词,美眸失神,暗道,“难道夫君里衣中的头发,是这位小郡主的?”
虽贾珩每次和陈荔完事之后都有沐浴,不使熏香沾衣,但却忽略了关键的东西……头发。
秦可卿在里衣中见着不属自己的头发,如何不疑?
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出是和晋阳长公主的紧密关要。
主要年龄悬殊,不好往那边想。
贾珩拉过秦可卿的手,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早些歇着罢。”
这时,宝珠、瑞珠端上了热水,侍奉二人洗脚。
待至亥末时分,放下金钩,帏幔垂落,夫妻二人安歇不提。
……
……
翌日,秦宅
花厅之中,秦业正在与秦钟叙话。
秦钟一身武士劲装,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只是眉眼间较之以往,多了几分坚毅之色。
秦业看着秦钟,暗暗点了点头,面色也不由和缓几分,问道:“学里放了多久的假?”
秦钟清声道:“从小年放到正月十五,教习中间布置了功课。”
秦业道:“在学里好好听教习的话,也别耽误了四书五经,最近学堂可有讲释四书?”
从本心而言,虽乐见性情柔弱的儿子因为习武而有了改观,但正经的出身之途,还是读书科举。
“等鲸卿他姐夫过来了,需得好好说说才是。”
秦业如是想道。
秦钟轻声道:“四书五经,都是国子监聘请的讲郎来教的,最近讲郎在讲授《孟子》。”
秦业点了点头,目光殷殷,叮嘱道:“亚圣著述,微言大义,你要好好研读、琢磨。”
就在父子二人叙话之时,从外间进来一个仆人,站在廊檐下,道:“老爷,姑爷和小姐过来了。”
秦业闻言,面上喜色流溢,从座位上起身,道:“人在哪儿呢?”
“已到了仪门。”
“鲸卿,随为父去迎迎你姐和你姐夫。”
“哎。”秦钟脸上也见着笑意,随着起身而去的秦业,出厅相迎。
仪门处,贾珩与秦可卿已站在庭院中,与李嬷嬷叙话,照看着搬卸几车年货,正要向里院而去。
就听得从回廊处传来轻唤,“子钰,可卿。”
秦业苍老面容上笑意洋溢,望向对面联袂而来的小两口,老怀大慰。
“爹爹。”秦可卿见着秦业,连忙唤道。
贾珩也拱手一礼,唤道:“岳丈大人。”
这时,秦钟在一旁低眉顺眼,说道:“姐夫,姐姐。”
贾珩冲秦钟点了点头,然后与秦业问候寒暄着。
说话间,进入厅中,分宾主落座。
秦可卿在一旁问着秦钟的学业、功课。
秦业手捻胡须,笑道:“子钰今日怎么有空暇过来,没有在衙门处置公务?”
贾珩笑了笑道:“年底除五城兵马司外,倒也没有多少急务,岳丈大人,工部这几天应也该放年假了吧。”
秦业道:“工部不比五城兵马司担着维护神京治安之责,腊月二十就会年休,不过并未锁厅,衙内郎中、员外郎轮流坐值。”
贾珩点了点头,道:“工部事务清闲一些,五城兵马司年底反而要更加忙碌。”
秦业颔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又看向贾珩,低声道:“先前子钰问及我的那件事,我最近留意了下,的确不同寻常之处。”
贾珩面上微笑渐渐敛去,问道:“岳丈大人发现了什么端倪?”
上次相询之事,自是关于忠顺王监修太上皇陵寝工程在工部的细情。
秦业道:“至书房相叙罢。”
贾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秦可卿道:“可卿。”
秦可卿温柔笑道:“你和父亲先去说正事罢。”
贾珩与秦业来到书房,二人落座叙话。
秦业道:“自上次子钰所言康陵用料一事,我前日得机会,至屯田清吏司查询了康陵物料支取明细,发现侍郎潘秉义大人多次签发核验公文,数年之间,从户部前后累计申领拨银五百三十万两,而康陵却只完成了一半,单单从物料而言,与营缮清吏司修建宫室等各种土木石料的价目明细,也对不太上。”
营缮清吏司掌宫室官衙营造修缮,而屯田清吏司则是掌陵寝修缮以核销费用,双方职掌不同,但同为业务部门,采购土木石料基本大差不差。
贾珩凝了凝眉,目光微动,问道:“岳丈大人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工部侍郎潘秉义之事?”
秦业面色凝重,沉声道:“恐怕还不止,康陵监造,由内务府会同工部屯田清吏司主持,而后者受内务府的掣肘,只负责琐碎事务,而户部下拨的银子,却是直接送到工部的,这上上下下,不会只有一个内务府从中获利。”
监修皇陵属于国之大事,户部自要拨银给工部,但因为皇陵监造的特殊性,皇帝又会命内务府主导。
但两方实际各有制约,有点儿如建造与监理之间的关系。
换言之,如果忠顺王上下其手,中饱私囊,那工部作为核验方以及拨银方,不可能毫无觉察。
贾珩道:“岳丈大人的意思是,这里牵涉到工部与户部?”
秦业点了点头,道:“户、工两部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得利银,子钰若要从中做文章,还是要慎重为好,我这些年监修官衙,就见着不少同僚、下属从中牟利,若于大局无碍,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风气使然,只能和光同尘。”
秦业家境清寒,在工部为官,自己虽然不贪,但也见过不少乱象。
贾珩道:“岳丈大人放心,我会慎重的。。”
他目前搜集的罪证,只是忠顺王在建造、采购端上的弄虚作假,而贪墨工款以及同伙,罪证寥寥。
而一旦发动,就是要动摇户部以及工部两衙的官吏。
“此事需要提前做好预案,否则动不了忠顺王不说,再惹上户、工两部……”
贾珩心念电转,却不由想起了都察院年后换总宪一事,心头瞬间有了计较,“可以借许庐这把快刀。”
贾珩转而也不再和秦业提及,改换另外一件事儿相询,道:“岳丈大人,可卿前日说过在慈恩寺求姻缘签一事,小婿有一事萦绕心头已久,还请岳丈大人解惑。”
秦业面色诧异,问道:“子钰请言。”
贾珩道:“当初家母是因为什么和岳丈签下婚书的?”
此事,他私下问过蔡婶,甚至暗中调查了秦业的仕途路线,也没发现出什么不寻常。
秦业默然了下,问道:“你是说婚书之事?此事说来话长了。”
贾珩做洗耳恭听之状,道:“愿闻其详。”
秦业面上现出回忆之色,道:“你应知,可卿是我从养生堂抱来的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可卿与我提及过此事。”
秦业道:“可卿幼时体弱多病,有一次急症去寻大夫,大夫束手无策,这时恰好碰到你娘和你爹,你娘似通歧黄之道,看出可卿病症,拿了几丸药,救好了可卿,当时我千恩万谢,要送金感谢,但你母亲执意不收,最终要和我订下了这门娃娃亲,我当时就答应下来,后来此身调养得当,最终得了钟儿,也没少赖你母亲诊疗开药之故。”
贾珩默然片刻,“我娘通歧黄之术?”
秦业诧异道:“你不知道?”
贾珩面现思索,从前身记忆搜索而言,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
他从小没有寻过郎中,而且也没生过什么大病,纵使有病,都是前身母亲帮着抓药。
暗道,可能需问问蔡婶了。
贾珩默然了下,再次问道:“可卿她在养生堂之前,可有亲人?”
“我也不知。”秦业摇了摇头,又续道:“养生堂内原都是弃婴,由京中富商以及官府资助。”
说着,凝眉看向贾珩道:“但那家养生堂,在十几年前的元宵节,堂里工吏吃多了酒,打翻烛台走了水,一场大火烧没了。”
听着走水二字,贾珩面色幽沉,心头已是疑云重重。
他隐隐觉得这里十分不寻常。
有心想用锦衣府的力量调查,但又担心触碰到一些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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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可卿:前几天,回家都很晚……
贾珩出了书房,重又回到花厅。
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秦业在隐瞒着他一些事情。
十几年前能让人讳莫如深的事情,也只能是废太子以及赵王的宫廷政变,但如说秦可卿是废太子或是赵王遗孤,似乎……
但从秦业的履历而看,似乎也没有废太子的痕迹。
“夫君?”见贾珩失神,秦可卿唤道。
贾珩点了点头,回转神思,看着娇艳无端的玉人,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之后,夫妻二人在厅中用罢午饭,与秦业说了向大慈恩寺进香之事,得其应允,然后带着秦可卿则出了秦宅,乘上马车,一并向着大慈恩寺而去。
长安城,晋昌坊
大慈恩寺作为在长安城内的佛寺,修建得庄严、壮丽,且来往便利,香火鼎盛。
只是因为数九寒天的腊月时节,冷风呼啸,前往大慈恩寺的路上,人烟稀少。
贾珩与秦可卿乘上一辆马车,在嬷嬷、丫鬟以及小厮的簇拥下,驶入寺庙。
殿中主持法明已提前得了消息,从方丈禅房出迎而来,在廊檐下与贾珩攀谈着。
坐落于城南的大慈恩寺,对管领神京治安的五城兵马司主事人,自不敢怠慢。
大雄宝殿内,秦可卿双掌合十,跪在蒲团之上,朝着供案后的佛像祷祝着,宝珠、瑞珠以及几位嬷嬷在两侧静静候着。
贾珩这会儿,打量着一身黄色袈裟的和尚,面色顿了顿,随口问道:“法明方丈,年关临近,进香的人多吗?”
法明和尚闻听询问,苍老面容上挂着淡淡笑意,道:“阿弥陀佛,慈恩天下,敬天法祖,临近年关,香客忙着族中祭祖事宜,香火自是稀落了许多。”
贾珩听着方丈之言,暗道,这法明和尚倒挺有意思。
二人的对话,颇有一种,生意怎么样?生意不怎么行的既视感。
贾珩压下心头的古怪,眺望着大慈恩寺巍然矗立的大雁塔,感慨道:“贵寺香火鼎盛,冠绝三辅,自唐至今,革故鼎新,不知几朝几代,贵寺数百年不改其森严气象。”
哪怕不喜佛学,但也不得不为这见证
用时髦的话说,眼前建筑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巨变。
法明和尚也眺望着大雁塔,道:“阿弥陀佛,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敝寺虽历数百年春秋风雨,但也屡被战火,只是我佛慈悲,幸甚护佑得佛法不绝。”
贾珩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忽地一个和尚神色自石阶匆匆而上,近前,单掌立起,道:“方丈,忠顺王爷领着府上女眷上山礼佛来了,还吩咐说封了寺,不让外人进出,惊扰了女眷。”
贾珩目光微凝,一时怔怔。
暗道,还真是冤家路窄,他好不容易忙里偷闲,陪着可卿进寺上香,竟碰到忠顺王带着家眷进香。
不过转念一想,临近年底,忠顺王领着女眷上山祈福拜佛,似也属平常中事,只是这位王爷言语之间,似要清场。
贾珩转头看向法明,见其神色讶然,因问道:“贵寺于这种事,以往是如何应对?”
大慈恩寺作为神京有名的寺庙,接待过不少达官显贵。
法明迟疑了下,苍声道:“以往都是先将贵客接入禅房,再不接受寺外新来香客,以为贵客腾出场地。”
贾珩想了想,说道:“那照此而理就是。”
他并不想于这种小事儿上和忠顺王再闹出什么冲突,平白扰乱了心情。
这和上次马市与其子相争不同,那时,他是有意在咸宁公主面前做人情。
法明应了一声,正要下山。
不多时,山门处再次上来一个和尚,脸上已带着急惶之色,道:“方丈,忠顺王领着亲眷、已经登山,忠顺王府长史要见方丈。”
法明眉头皱了皱,瘦眉下的目光中涌起为难之色,转而看向贾珩,道:“云麾将军,老衲失陪。”
贾珩道:“方丈,若有麻烦,可回来寻我。”
自是有些担心法明抵挡不住来自忠顺王府的压力。
他等会还要带着可卿,前往大雁塔观景。
“多谢云麾将军。”法明道了谢,快步下去。
此刻,忠顺王府长史已迈过大慈恩寺高高的门槛,领着几个王府小厮,站在廊檐下侍奉着忠顺王。
一身蟒袍衮服的忠顺王,坐在随着马车车队带来的一张太师椅上,品着香茶,爱妾魏氏作陪,不远处三顶青泥轿子中坐着三位包括吴妃在内的三位侧妃。
周方,由忠顺王府的一位戴姓典军,领着一个总旗的卫士,于四周持刀警戒。
值得一提的是,明天正是吴妃之子,辅国将军陈锐从五城兵马司放归之期。
忠顺王颌下蓄着的灰白短须,随风微微晃动着,手中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茶盅,脸色铁青道:“这法明是越来越无礼了,孤踏临此地,他未及相迎不说,就让孤在冷风中相候。”
“王爷,消消气。”魏氏着一身绛色衣裙,外披貂裘氅,金钗别于葱郁云鬓之间,一张娇媚、姝丽的脸蛋儿,笑意盈盈。
忠顺王冷哼一声,神色不豫。
过了一会儿,王府周长史自法堂过来,近得忠顺王前,低声道:“王爷,法明方丈下来了。”
不多时,就远远见着一个老和尚,在几个和尚的簇拥下,下得山来。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王爷。”法明立定忠顺王之前,双掌合十,施了一礼。
忠顺王目光冷冽,盯向法明,喝问道:“法明大师,缘何迟来?”
法明面色从容,道:“王爷还请恕罪,贫僧方才在招待一位香客,王爷此间尚冷,还请至禅房一叙。”
“孤与王妃至此进香,法明大师可曾让人清场?”忠顺王问道。
法明双掌合十,道:“回禀王爷,山上尚有香客进香,但王妃进香之时,宝殿四周已屏退闲杂人等。”
周长史冷声道:“王爷领几位王妃娘娘进香,岂容旁人打扰,怎么不驱散了去,仔细冲撞了王爷以及几位王妃。”
法明苍声道:“云麾将军携夫人在山上进香,还要在寺中游历一会儿。”
五城兵马司作为神京城中的现管衙司,法明自不好得罪,但眼前的宗室,他同样不好开罪。
“云麾将军……嗯?”忠顺王紧紧皱眉,正自说着,忽地惊醒过来,目光明晦不定道:“贾珩?”
贾珩小儿怎么也会到大慈恩寺进香?
忠顺王心头暗骂了一声晦气。
因先前陈锐被五城兵马司不由分说羁押一事,忠顺王吃过了贾珩的亏,这时还在南城,这会儿也有些忌惮。
不过当着法明之面,忠顺王也不好示弱,反而高声吩咐道:“长史,上山去唤云麾将军,让他来见孤。”
周长史应了一声。
忠顺王旋即看向老神在在的法明,道:“法明大师,先至禅房叙话。”
法明暗暗松了一口气,伸手相邀道:“王爷,这边儿请。”
说着,引领忠顺王向禅房。
而这一幕,却落在不远处一间禅房中的几双眼睛中,冷芒闪烁,杀机暗藏。
五六个人潜伏暗处,为首之人赫然是一位头戴斗笠,一身青色劲装的女子。
“圣女,现在动手罢?”身后一人低声道。
“那老贼周围尚有侍卫扈从,等他到禅房再说。”斗笠女子,低声说着,看着忠顺王的目中冰寒一片。
几人一行跟着忠顺王赶来大慈恩寺,自是为了刺杀忠顺王。
因为王府守备森严,不好进王府刺杀,而忠顺王至大慈恩寺进香,彼等先一步潜入大慈恩寺中埋伏,准备行刺杀之举。
其中一人道:“那位典军手下领着五十个人,等会儿会散开一些,需得引开他们才是,圣女,属下领着人躲开。”
这世界虽有能人异士,但并无武道真气之流,面对五十个执兵披甲的侍从,斗笠女子所在的白莲教,随从进京办事的六人,想要刺杀忠顺王成功,并不容易。
斗笠女子道:“麻烦张二哥了。”
“圣女放心,不会耽搁了事。”那青年被唤着张二哥,喜不自禁说道。
“有人……嘘。”就在这时,斗笠女身后的一个女子,嘘了一声。
众人连忙隐避,却是两个和尚从回廊中说话着过去。
不提几人如何谋刺,却说贾珩这边儿,陪着秦可卿进了香,出了大雄宝殿,领着嬷嬷、丫鬟前往了大雁塔。
大雁塔就在大慈恩寺的端阳之门,夫妻二人穿过佳木秀郁的松柏,接近“烂怂”大雁塔。
贾珩对一旁的秦可卿,轻笑道:“这大雁塔是玄奘法师翻译经文之地。”
秦可卿见着前方的大雁塔,感慨道:“想来这么多年,不少文人墨客在其上题名留诗。”
“上去看看?”贾珩问着。
这时,嬷嬷过来禀告道:“大爷,夫人,塔里没有其他游客。”
贾珩点了点头,在宝珠、瑞珠的偷笑声中,挽起秦可卿的手,向着大雁塔走去。
秦可卿美眸抬起,看着高有七层的宝塔,柔声道:“夫君,站在塔上,应能一观长安城吧?”
贾珩笑道:“我先前也没上去过,哪里知道?”
二人说着进入塔内,沿着楼梯走着,在封闭的环境中,秦可卿明显有些依赖贾珩,紧紧抓着贾珩的手。
贾珩看着自家妻子如羊脂白玉的脸蛋儿,一时间也有几分触动。
如是前世,这应是带着女朋友过来旅游。
二人拾阶而上,屹立高处,透过轩窗眺望,彼时已是午后时分,冬日柔和阳光照耀在大慈恩寺的殿宇上,在琉璃瓦上倒映着金色光芒。
风铃声响起,秦可卿伸出纤纤玉手,指着远处,声音中带着雀跃、惊喜,道:“夫君,哪里是宁荣街是吧?”
贾珩也徇着秦可卿所指望去,只见远处星罗棋布的坊邑,依稀可见宁荣街的牌坊矗立着。
彼时微风吹来,吹动秦可卿的一缕秀发,芳龄二八的少女,眉眼如画,甜甜笑道:“这就是古人所说的站得高,看的远了。”
贾珩看着那张白璧无暇,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儿,稚丽芳华。
在这一刻,他猛然发现,其实可卿也不过是后世高中生的年纪,虽看着妩媚、艳丽了一些,但终究还残留着小女孩儿的烂漫心性。
是在后宅的生活,于某种程度上束缚了可卿的性情,要求她做一个贤妻良母。
心念及此,轻轻拉过可卿,将玉人拥在怀中,在耳畔正要说话。
秦可卿却微微挣扎着,美眸闪过一抹慧黠之芒,面滚烫如火,弯弯眼睫垂下,颤声道:“夫君……别闹。’
当然,万一夫君真的……
虽在天香楼登高望远一回,那种俯瞰东西两府,登临云端让她难以自持,但这等佛门清净之地……
不知为何,芳心忽然跳得加速。
贾珩脸色一黑:“……”
难道在可卿眼中,他十分好这一口?
秦可卿这会儿展颜一笑,转过美眸,看向身后丰神如玉的少年,目光痴痴,眉梢眼角的妩媚风韵流泻着。
毕竟是风流纤巧,袅娜多姿。
贾珩情知是少女有意在逗趣自己,手掌不由在酥、翘上游弋,笑道:“可卿现在也变坏了。”
被可卿这么一闹,还真被激起了几分火气。
秦可卿却觉察到身后异样,这次真有怕了,贝齿咬着樱唇,柔声道:“夫君……”
若夫君执意想要,她……也会给的。
“放心好了,不闹。”贾珩轻声说着,眺望着远处,温声道:“这其实才没多高,等闲暇一些,我带你登登华山。”
秦可卿扶着栏杆,望着远处的景色,柔声道:“我从小在神京长大,却不曾出过神京城,因为父亲管束的严,甚至京中的名胜都未游遍。”
贾珩想了想,道:“等明年,曲江池畔的芙蓉园牡丹开了,咱们一起去赏玩,散散心。”
他与秦可卿几乎算是包办婚姻,在此之前,其实并没有怎么培养感情,虽说日久生情,但他似乎也未曾了解太多自家妻子的想法。
秦可卿晶莹明眸中现出惊喜之色,但旋即黯然,心底渐渐生出几分幽怨,声音却轻轻柔柔:“夫君忙于公务,有时回家都很晚,倒不用专程为我抽出时间的。”
前几天,回家都很晚……
贾珩目光幽远,倒没听出言外之意,叹道:“以往身不由己,需得马不停蹄做事,现在还好,至于空暇,但纵日理万机的内阁阁臣,也未必没有休沐之日……到时候,只当是散散心了。”
他先前功爵不显,立足不稳,需得一刻不停歇,直到接替王子腾操控了京营,才真正站稳了脚跟,得了喘息之机。
秦可卿若有所思,轻轻笑道:“那就好。”
其实,有心想赌气说,你和郡主,还有什么公主,也可以去散心的。
但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有些话一出口,就无疑将人逼到了悬崖边上,再没了回旋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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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老东西!好狠的心!
正在夫妻两人相拥温存之际,忽地慈恩寺庙宇以南,传来一道惊呼声。
“有刺客!”
而后,伴随着一阵兵刃交击,只见大队军兵抽刀而出,徇着东南方向的两道黑影追去。
贾珩立身在大雁塔上,大脸色微变,盖因登高俯瞰,视野极佳,对远处惊魂一幕,一览无余。
随着刺客出逃,十来个兵卒前去追杀那刺客,恰恰在禅房四周见着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动作利落地向着禅房接近。
“禅房上方竟还有两道黑影,这又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又是从天而降、瞒天过海,倒是……暗合兵法。”贾珩眯了眯眼,目中现出几分玩味。
这时,伴随着“嗖嗖”的破空之音,两把手弩横端,当即射倒了四五个军卒,而后短兵相接,又砍倒了两个。
秦可卿自也察觉到了动静,将靠在贾珩怀中的螓首抬起,问道:“夫君,这是哪里的喊杀声?”
贾珩面色冷漠,心头有些古怪,低声道:“没什么,不关我们的事儿。”
他委实没有想到,会有人借着进香之机刺杀忠顺王。
从目前来看,这是预谋已久的刺杀。
如果忠顺王一直在王府中,内里侍从、家丁守卫森严,根本不好得手,也就这出行,总不能倾巢而出。
至于出手相救,哪怕他从宁国府带有十来个小厮,甚至袖中带了烟花飞箭,只要向空中放去,附近就有大批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暗卫相援。
但他现在最好……当作不知道,乐观其成。
至于忠顺王遇刺,会不会有人追究他督导五城兵马司无方,抱歉,难道救了忠顺王,就没有人弹劾了吗?
而且这种弹劾不疼不痒,一来忠顺王出行自有府卫扈从,警戒之事系由典军复责,二来,他不是神仙,哪怕在附近,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念及此处,贾珩坐看风云,不予理会。
然后等了一会儿,却有些失望,那刺客似乎从房顶直接杀进了禅房,却没多久,又被拉了上去。
至于忠顺王,人呢?
“所以,刺杀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贾珩剑眉微皱,思忖着其中缘故,对着秦可卿,说道:“可卿,我们先下去罢。”
秦可卿情知有事,乖觉地应了一声,随着贾珩下了大雁塔。
话分两头儿,却说大慈恩寺方丈法明所在的禅房。
内里燃着地龙,暖意融融,佛门檀香自兽笼中袅袅而升,一股安神定意,宁静致远之感在禅房中无声散开。
就连忠顺王原本心头的不快都散了一些。
忠顺王与法明在轩室中品茶,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绛色衣裙的爱妾魏氏,就在坐在身旁,侍奉着忠顺王,而三位侧妃在一旁的蒲团上闲坐品茗。
魏氏是近几年刚刚得宠的妾室,闺名魏岚,忠顺王性喜渔色,爱魏氏烟视媚行,由才人女官,进位妾室,晋封为四品恭人。
因为,虽然年轻貌美、妩媚动人,但膝下并无子嗣,若是有子嗣,则可进封夫人,淑人。
至于三位侧妃,早已岁过三旬、四旬,膝下有儿女可为依靠,对魏氏的得宠,除了有人暗骂狐狸精外,表面风轻云淡,不以为意。
几人正自好整以暇品着香茗,听着法明与忠顺王讲着趣闻,神情惬意。
能在大慈恩寺为方丈的僧人,都很是善侃,因为打交道的多为达官显贵。
这会儿,法明已通过讲着一个有趣的故事,成功吸引了忠顺王的注意力,半是化解了其怨气。
彼时,一个和尚进得禅房,单掌立于胸前,道:“方丈,云麾将军以及家眷已离了大雄宝殿,贵人可以去进香了。”
法明闻听此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也就担心云麾将军这位风头正盛的少年权贵与眼前的忠顺老王爷发生冲突。
一个是宗室强藩,一个是国朝新贵,他哪一个都得罪不起。
“王爷,宝殿已空,可去进香了。”法明笑道。
忠顺王爷重重放下茶盅,发出“啪嗒”一声,似有想起了旧怒,问着随后而来的周长史,冷声道:“云麾将军人呢?”
这自是为着刚才的吩咐找台阶下。
周长史恭谨道:“王爷,下官前往宝殿时,云麾将军已携夫人离去,未曾得见。”
忠顺王冷哼一声,似仍有怒气,转头对着魏氏以及三位王妃,道:“走,去进香。”
然在这时,却听得“噗呲”几声,箭矢入肉之音次第响起,以及此起彼伏的痛哼声,在窗棂外响起,之后就是短兵相接的叮叮当当之音大作。
“有刺客!!!”
随着一声惊呼,继而急促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齐齐大起,交织在一起。
“抓刺客!”
王府典军戴宣,大步绕过屏风,进入禅房,冷毅面容冰寒一片,抱拳道:“王爷,刺客意欲行刺,还请王爷率领几位王妃于此暂避,不要出来。”
忠顺王脸色铁青,又惊又怒,急声问道:“刺客?有几个,谁派来的?可曾抓到?”
说来有些荒谬,忠顺王第一时间在脑海中联想到了……贾珩。
这种疑邻盗斧的心思,只是刚刚一起,就被忠顺王迅速掐灭。
无他,不可能!
贾珩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谋害宗室,等同谋叛!
戴宣沉声道:“王爷,人已逃了,卑职已派了一个小旗的侍卫去追。”
“即刻搜捕全寺,去抓活的,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刺杀本王!”忠顺王面容上满是铁青之色,心头涌起戾气,沉喝道。
有千日做贼,断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抓到刺客,问出幕后主使,方得高枕无忧。
此刻,跪坐在长条桌案之后的法明心头微惊,瞳孔剧缩。
祸事了!
大慈恩寺中竟有刺客藏匿,谋刺忠顺王?
这还了得,若是牵涉到寺中僧侣,只怕要引来一场大狱。
戴宣抱拳应诺而去,吩咐着加派了兵丁前去搜捕刺客。
当然,戴宣还是留着十几个甲士,护卫着禅房四周。
但之后,伴随着一阵喊杀声,又是两个刺客,向着守卫在禅房门前的兵丁攒射。
戴宣领着兵丁见之大惊,遂抽刀护卫。
但却在这时,异变陡生,只听禅房上方“嘭”地一声,砸下一块儿石头,瓦片与灰尘乱飞。
紧接着,一道青影伴随着绳子猛然落下,寒芒一闪,剑光如匹练,向着忠顺王刺去。
青衣蒙面人,剑气霜冽,向着忠顺王脖颈儿刺去。
忠顺王瞳孔剧缩,亡魂大冒,向着一旁闪去,几乎是想也不想,下意识抓住妾室魏氏的胳膊,就送往前方挡去。
剑光一转,血光乍现。
“王爷……噗呲!”
长剑刺在肩窝之处,伴随着一声剧烈的惨叫响起。
而忠顺王已惊呼一声,撒腿就跑。
继而是三位侧妃的尖锐、高亢叫声,刺得人耳朵嗡鸣。
“杀人了!”
至于魏氏痛得五官扭曲,几乎要晕了过去,鲜血汩汩而流。
那斗笠女面上蒙着一条黑色面巾,见得此幕,明亮清澈的冷眸明显一急,而这个空档,忠顺王已穿过屏风,跑到了门处。
“来人,有刺客啊!”
“老贼,哪里逃!”斗笠女冷哼一声,再不犹豫,猛地拔出卡在肩胛骨的长剑,情急之下,向着忠顺王后心狠狠掷去。
“刺!”
然而,合是忠顺王命不该绝,狼狈逃蹿着,脚下一个不甚,竟是被门槛绊了一下,“噗通”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而追命的锋利宝剑“噗呲”一声,则落空而下,钉扎在忠顺王屁股上,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来人啊!”
忠顺王疼得浑身颤抖。
禅房之外的典军戴宣,明显听到了禅房惊变动静,领着兵丁涌入禅房,不由分说,先架起了忠顺王,就向一旁转移。
“小姐,快上来!”
此刻房顶上的女子,声音急促响起。
斗笠女柳叶细眉明显蹙了蹙,狭长清亮的眸光一寒,迅速掠过已吓得缩做一团的吴妃等忠顺王等一干侧妃,知事不可为,抓起绳子,腾空而起,出了禅房。
彼时,忠顺王府的家丁、护卫都齐齐涌入禅房,见着一片狼藉的禅房,以及正在痛哼不止的魏氏,都是面色震惊。
此刻,大慈恩寺的方丈,法明脸色苍白,只是勉强保持着镇定,手中捏着佛珠,念着佛经。
过了一会儿,忠顺王已被抬入另外一间禅房,屁股中剑有寸许之深,痛得大叫,头上满是冷汗。
王府长史周顺,在床榻前站着,脸色也颇为难看,冷冷看向已是面如死灰的典军戴宣,道:“还不快请郎中给王爷包扎!”
顿时,脚步急促声响起,请郎中的请郎中,帮着止血的帮着止血,禅房内外,一片乱糟糟。
过了许久,屁股止了血、上了金疮药的忠顺王,趴在床榻上,扭着头,脸色苍白,怒道:“刺客!刺客呢?”
周长史低声道:“戴典军已派护卫,还有家仆去追捕,担心再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另外寺里的僧人都在禅房外围拢警戒,保护王爷。”
大慈恩寺作为长安城香火鼎盛的寺庙,内里为了维持秩序,大约有着三十人的武僧,虽都拿着齐眉棍,但平时多有操演,这时被方丈法明,派了来保护着忠顺王。
忠顺王咒骂道:“可恨!戴宣废物!饭桶蠢货!为什么没有将周围歹人提前搜捕出来!?废物啊……”
屁股的伤势不仅痛在忠顺王身上,心头更是觉得屈辱。
就在刚刚,他差点儿丢掉性命,这么多年,如此命悬一线的场景,也就屈指可数,如非他反应及时,几乎……性命不保。
念及此处,心头愈怒,咆哮道:“还有这大慈恩寺,暗匿贼人,袭杀于孤,本王要诛他们的九族!
周长史这边儿大面色一变,暗道,诛人九族这种话,岂是可以乱说?
连忙插话道:“王爷,戴典军人手不足,一开始未想到歹人如此奸狡,分成三队,更有人从禅房直下,遂惊扰了王爷。”
忠顺王怒道:“人手不足,人手不足,还不向附近的五城兵马司借调兵卒……”
说到此处,忠顺王脸色一滞,瞳孔血红,冷声道:“贾珩就在寺中,本王遇刺,他难辞其咎!去,让他速速派兵,大索寺庙,不,大索全城,孤要将这些刺客碎尸万段!”
许是太过激动,牵动了屁股伤势,疼得又是一阵五官扭曲,额头直冒冷汗。
周长史犹豫了下,转身吩咐着一个家丁照顾好忠顺王,而后去寻找贾珩。
这时,忠顺王忽地想起魏氏,道:“魏氏可还好?”
那仆人道:“王爷,夫人受了一些伤势,已止了血。”
忠顺王闻言,一张苍白面容,脸色阴沉似水。
他方才在生死一线,情急之下拿着那魏氏挡刀,这若是死了也就罢,左右不顾一个玩物而已,但现在分明未死,以后……
不过现在也不好再弄死了,否则后宅人心都寒了。
彼时,另外一间禅房中,魏氏面无血色,额头冒着虚汗,忍着肩胛骨的剧痛,紧紧闭上眼眸,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怨毒流露出来,可心头实是怨恨到了极致。
老东西!好狠的心!
竟拿她去挡剑!
她魏岚,誓报此仇!
这时,耳畔却依稀听到吴妃的声音。
吴妃低声问着一个郎中,道:“大夫,人怎么样了?”
“回娘娘,血已止住了,再开几副药,剩下的就看这位夫人的造化,若不发热,过段时间,就可痊愈,若是发热,只怕……恐有性命之危。”那郎中低声说道。
躺在床榻上的魏岚,心头一惊,对死亡的恐惧,压过肩胛骨的剑伤之痛。
却又听到那郎中说道,“娘娘,让夫人照方抓药,好好调养。”
“多谢大夫了。”吴妃闻言,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魏岚万念俱灰,目中泪花不由顺着眼角,无声流淌而出。
吴妃看向那躺在床上的魏岚,瞥见魏氏眼角无声流淌的泪水,心头微动,也有几分不落忍,低声道:“你也别恨王爷,纵是刚刚我在王爷身旁,也难逃这一遭儿……还是好好调养身子罢,只当方才之事未曾发生过罢。”
别说是她,哪怕是王妃,当年……也死得蹊跷。
魏岚这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目中怨毒之色早已消减,一张娇美的脸蛋儿,苍白憔悴,满是柔弱可怜之色,声音虚弱道:“多谢吴姐姐。”
“你好好歇息罢。”吴妃暗暗摇了摇头,鹅蛋脸上见着红颜薄命的惋惜。
以王爷的性情,纵不痛下狠手,也不会再宠爱这魏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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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妇人之仁!
贾珩这边儿与秦可卿下了大雁塔,正要乘上马车,返回前院。
忽地,自回廊尽头传来阵阵喧闹之声,分明是忠顺王府的周长史过来,已被宁国府两个嬷嬷拦住,远远朝贾珩唤道:“可是云麾将军当面?”
贾珩对秦可卿低声道:“可卿,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那边儿看看。”
秦可卿点了点螓首,艳丽玉容上现出担忧之色,柔声道:“那夫君去罢。”
贾珩来到周长史近前,皱眉问道:“周长史,有事?”
周长史拱手一礼,说道:“云麾将军,我家王爷方才在禅房遇刺,刺客从寺中逃了,云麾将军管领五城兵马司,还请调动兵马司兵丁,封闭城门,索捕全城,将刺客抓获归案。”
贾珩闻言,皱了皱眉,道:“忠顺王爷遇刺?不知可有性命危险?”
作为神京治安的管领人,忠顺王出了事,总要问一下,起码要装作关心问一下。
周长史道:“幸贼寇一击不中,王爷并无大碍。”
贾珩心头暗道一声“可惜”,默然片刻,问道:“附近就有五城兵马司兵丁驻扎巡警,周长史可前往报案,至于封闭城门、大索神京,如今临近过年,京城内外往来源源不绝,如关闭城门,于神京人员往来不便。”
周长史闻言,面色变幻,急声道:“贾云麾,我家王爷遇刺,五城兵马司管治安缉盗,怎么能如何怠慢?”
贾珩面色适时现出惋惜,沉声道:“对老王爷遇刺一事,本官也十分痛惜,势必要全力缉拿凶手,然而大索全城,无益抓捕凶手不说,还容易引起神京城内外百姓之恐慌,周长史别忘了,上次大索全城还是因为京营变乱,如今又封闭城门,索捕全城,只怕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若是忠顺王就此葬命刺客之手,那自不必说,肯定要搜捕全城,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凶手。
但现在,忠顺王不是还没死吗?
周长史闻言,目光阴了阴,察觉对面的少年态度坚决,心头就有几分不快,疾言厉色道:“云麾将军,宗室遇刺,五城兵马司在京中负责弹压治安,缉捕盗寇,难辞其咎,如不能搜捕出凶手,于上于下,都不好交待!”
贾珩闻言,面容也有几分霜寒之色翻涌,沉喝道:“周长史此言就毫无道理了,王爷上山进香拜佛,自有王府侍卫扈从左右,警戒安危,若还嫌人手不够,可提前通知五城兵马司派兵丁沿路护卫、警戒,以上皆不预警,如今歹人暗匿寺中,行刺杀之举,五城兵马司又非神仙,难道还能未卜先知、神兵天降不成?”
周长史听着对面少年的话语,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贾珩见得这一幕,心头杀意涌动。
好生跋扈!
心头却不由想着此事的后续。
如果他没有猜错,忠顺王接下来会找言官弹劾于他。
不过,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他接下来该吩咐人抓捕凶手,抓捕凶手,这些刺杀忠顺王的歹人,他也需要做到心头有数。
至于忠顺王,奈何不得他!
他先前在大雁塔上远眺时所想,他在平定立威营变乱之后,就初步站稳了脚跟,不是什么程度的弹劾都能够动摇的。
在陈汉朝廷中身处高位,没有受过攻讦,才不正常。
“经此一事,甚至正好顺势推广镖局业务。”
贾珩心头思索着后续的风波以及处置手段,转身去向秦可卿走去。
秦可卿关切道:“夫君,方才是忠顺王府的人?”
“不用理会,我先送你回去。”贾珩笑了笑,安慰说道。
夫妻二人说着,在大批嬷嬷、丫鬟的簇拥下,乘上小厮前后扈从的马车,出了大慈恩寺。
另一边儿,周长史回到禅房,见到忠顺王,叙说方才与贾珩的对话,叹了一口气,道:“王爷,云麾将军怀私怨而不顾公务,并没有允下官所请封锁城门,大索全城,并说的为此容易引得人心惶惶。”
忠顺王怒极反笑,咆哮道:“贾珩小儿好胆!孤为大汉宗室,身上流着太祖、太宗的血脉,如今受歹人行刺,他一个小小的一等云麾将军,竟敢如此怠慢其责,眼里何尝有圣上,有朝廷?”
周长史皱了皱眉,提议道:“王爷,是不是让都察院上疏弹劾?”
如忠顺王,以天子长兄为宗室之长,现掌内务府,不可能不养几个听话的言官以备不时之需,这次就可乘机发难。
忠顺王面容凶狠,目中隐有戾气丛生,道:“现在就找人弹劾贾珩小儿!就说本王在大慈恩寺遇歹人行刺,身受重伤,就说他贾珩小儿主事五城兵马司,尸位素餐,本王要就此下了他的五城兵马司职位!”
对贾珩所领五城兵马司一职可以说深恶痛绝,姑且不论前日陈锐一事,就是现在,根本不听招呼,遑论如臂使指。
在以往主事五城兵马司之人,哪一个不是被他如视家奴?
然而,忠顺王正自愤怒着,忽地,猛然想起什么,皱眉道:“不可说本王受伤之处!”
说着,也觉得不太现实,眉头紧皱,目光冷烁。
他受伤之部位太过尴尬,这若是传扬出去一星半点,颜面何存!
纠结片刻,终究是对贾珩的恨意盖过了一切顾及。
周长史建议道:“王爷,要不只略说遇刺受伤一事,着人说贾珩执掌京营、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三衙,却不能制一贼寇,致使其行刺宗室,有失察渎职之责?”
忠顺王眼前一亮,甚至忘了屁股上的疼痛,忙道:“就是这么弹劾,他一人身兼数处要害之职,若与歹人勾连,只怕有不测之险!”
周长史点了点头,应命去寻言官了。
却说贾珩这边儿,与秦可卿一同登上返程马车,出了大慈恩寺,向着宁荣街而去。
车厢之中,夫妻二人并排而坐。
见着少年眉头不展,秦可卿忧切道:“夫君,可还是在担忧着忠顺王府找麻烦?”
贾珩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小麻烦,都好解决。”
他自不是担忧忠顺王之事,而是担忧……
就在刚刚,他发现马车车底似乎有人潜伏。
贾珩面色淡然,暗暗按紧了腰间的长剑。
此刻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装作若无其事,以防歹人铤而走险。
而车底之下,一个青衣女子正双手撑着两侧的车粱,随着马车一路前行,肩膀处的衣裳早已被一团殷红浸湿,额头上密布汗水,甚至濡湿了汗巾。
随着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青衣女子倾听着夫妻二人的对话,两弯秀眉之下的清眸中,不时现出一抹讥诮。
“这贾珩原是荣宁之后,不想却机缘巧合成了那位的心腹之臣……”
想起那位的刻薄寡恩、心狠手辣,青衣女子眉眼煞气隐隐,心底恨意翻滚。
目光继而一寒,但情知此刻并无再战之力,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眸,安静调息。
与此同时,随着忠顺王府的侍卫,向大慈恩寺周方的巡警所报案,五城兵马司巡警兵丁开始以大慈恩寺为中心搜捕。
不乏路上遇着贾珩的巡警司兵丁,上前相询,但一见贾珩,莫敢阻拦。
而马车之下潜藏的女子,倒也深深吸着一口气。
马车辚辚转动,已徐徐驶入宁荣街,在宁国府前驻车,贾珩皱了皱眉,扶着秦可卿下了车。
正要吩咐人将马车团团围住,忽地惊觉,赫然发现,马车之下,人迹杳渺。
“借着我的马车,躲避城中五城兵马司搜捕,却有几分急智,而且事后也并未到宁国府中。”
贾珩拧了拧眉,思量着刺客的来路,相送着秦可卿回了宁国府。
进府稍歇了一会儿,遂直接领人去了五城兵马司坐镇。
不管如何,京中来了一股神秘势力,并刺杀忠顺王,他需要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夜色降临,灯火阑珊。
在城西一处万姓商贾购买的园林深深的庄园中,西南角幽篁竹林笼罩所在,书房之内,忽然传来一声“咔嚓”声响。
茶盅“啪嗒”落在地上,热水在地毯上肆意流淌。
“谁让你莽莽撞撞去刺杀的?”青年面沉似水,目光冷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斗笠、青衣女子。
“机会千载难逢,若杀了那老贼,我就报了一半仇!”青衣女子面无表情,声音冷漠好似万载化不开的寒冰,而肩头的伤口已经包扎好。
青年冷哼一声,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可知你此举何其莽撞!若是引得那位警觉,以爪牙彻查我等遗孤,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此处,青年公子愈发恼火,犹自不解气,低喝道:“愚蠢!莽夫!”
斗笠女子浑然当没听到喝骂,冷冷道:“你是怕了吧?难道也要我学你在京中畏首畏尾,不知错过多少报仇良机!”
“住口!”青年面色青红交错,几是低吼,“你以为杀了那老贼,赵、周两府一千多口,就能九泉瞑目了吗?刺杀了这老贼,宫里的那位你还能去刺杀?”
“如何不能杀?”斗笠女子目中寒芒叠烁,反问道。
青年公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头的怒火,紧紧盯着对面的青衣女子,道:“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周王叔当年何等智略,怎么会有……”
青年公子说着,终究不想撕破脸,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提及自家父王,斗笠女子目中失神片刻,平静的心头也有几分怒气,讥讽道:“你当我不知你的心思,那把椅子,不管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来做!”
眼前之人,与其父都是一丘之貉,她知道现在是与虎谋皮。
青年公子却宛若被戳中了心思,目光凶戾,低声懂懂道:“你胡说什么?”
斗笠女子冷笑道:“那位子是谁的,就该是谁的,莫要存非分之想,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父亲旧部的看法,你在京中寻找伯父遗嗣,倏然三四载,一无所获,是真的找不到,还是根本就不想找到!”
当年她父王错信了人,她这辈子自不会错信了人,她只求报仇,将那些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送去十八层地狱悔过!
青年痩眉之下的阴鸷目光,锐利如剑地逼视着青衣女子,压低了声音道:“你以为我在京中没有寻找?线索全无,说不得遗嗣……早已身遭不测!”
再说是男是女,是贤是愚,尚且不知,祖宗的江山怎么能轻易托付?
况且先太子遗嗣出身也颇具污点,几为皇室丑闻,甚至是先太子被废得元凶,名姓不入宗祠度牒,以之为旗帜,天下人心如何膺服?
他为赵王血脉,岂能忍见皇室蒙羞?
斗笠、青衣女子道:“你将这些年寻找的经过,告知于我,我去找!”
“胡闹!河南、山东诸地都在酝酿起事,你不回山东主持大局,还在京城盘桓?”青年公子低声道。
斗笠、青衣女子冷声道:“没有寻到伯父遗嗣,如何起事?
青年公子面色凝重,低声道:“鸡公山的高黑塔,已有所动作了,你在山东还毫无头绪?如非你拖延其事,八月东虏入寇,山东调兵北向,就可树起大旗,那时候京营还未整顿,只要在山东闹出大声势来,京营调兵镇压,神京防卫空虚,我就可在京营联络旧部……”
提及旧事,青年公子心头忿忿。
那时他打进大明宫,就可以太上皇之名废了伪帝……
斗笠、青衣女子秀气的眉紧皱着,质问道:“趁东虏入寇,北疆胡人肆虐,那时,祸乱的是谁的天下,又为谁做了嫁衣?”
“妇人之仁!”青年公子低声斥道。
在心头咒骂道:“和你那病**王一个德行,当年但凡狠心一点儿,也不至让宫里那人捡了便宜!”
如果不是他需要依靠这位堂妹在白莲教的势力将水搅浑,他需得与其虚以委蛇?
斗笠、青衣女子也不与青年公子争辩,坚定道:“我在京中要找到伯父遗嗣。”
想起一旦倔起来,懂九头驴都拉不回的斗笠女子,青年公子也一时头疼,道:“找吧,找吧,赶紧找到。”
斗笠、青衣女子面无表情,道:“将你这些年寻找的经过、人手,汇总给我。”
青年公子冷冷道:“我只给你半年时间,找不到,你也要尽快回去,不能耽搁大事。”
“该回去的时候,我自会回去。”青衣女子不为所动,语气坚决。
说着,也不多言,转身而去。
见着青衣女子离去,青年公子脸色难看,心头愈发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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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凤姐:又是羡煞人,又是气煞人呢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贾珩从五城兵马司返回,之前,也就是在官衙中布置了一些搜捕刺客的任务,算是对忠顺王被行刺的应对。
方进花厅,还未落座,就见焦大从外间廊檐进来,道:“珩大爷,黑山村的乌进孝,送上了贡献年礼,见大爷未回,先去宁荣街的客栈候着了,大爷,是否将他们唤来?”
“先不忙。”贾珩摆了摆手,问道:“单子可曾送了来?”
“送来了。”焦大垂手应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连同红禀,递了过去。
贾珩接过礼单,垂眸阅览着,只见其上红禀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爷奶奶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
再往下翻时,可见琳琅满目,似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是见着:“大鹿一百五十只、獐子一百五十只、狍子一百只、暹猪七十个,汤猪六十个,龙猪六十个,野猪六十个……外卖粱谷牲口各项折银一万二千八百两。外门下孝敬哥儿玩意儿:活鹿八对,白兔十二对,黑兔六对,活锦鸡六对,西洋鸭四对。”
贾珩皱了皱眉,转而抬眸看着焦大,问道:“可有历年贡送的礼单?”
垂手而立的焦大面色顿了下,道:“大爷,这个需得到库房寻找。”
宁国府这样一座国公府邸,对礼物进项皆有记录。
贾珩微微颔首道:“去找了来,我看看。”
若大差不差,他也不想细究,若是大为减少,那就不要怪他穷究到底了。
过了一会儿,焦大从库房中寻来礼单,十余张凑成一沓。
伴随着“刷刷”的翻阅声音,贾珩凝神阅览,对照历年的进贡名目。
能明显看出今年比最早的一年,少了好几倍。
当然,宁国府的庄子数目在近年也多有减少。
比如巅峰时期,宁国府庄子共有三十三处。
如今庄子却仅仅有十七处,比起原著乌进孝进贡时多上七八处,收成好时,一年可得银四五万两。
只是近三年来,水旱灾害连绵不绝,庄子愈多歉收,利银断崖式减少,一年十七处庄子,只得银一两万两,明显在走下坡路。
比起原著剩八九个庄子,贾珍算定一年五千两银子,自是强了许多。
那时的贾府,经过元妃省亲,修建大观园,已被蛀蚁侵蚀的千疮百孔。
“问题多多,但也不可能减少这么迅速,如按原著,最终宁国府只剩八九个庄子,只怕有不少被乌进孝伙同庄客贪墨了去,以致逐年递减,否则贾珍也不会唤其为老砍头,甚至于一些入不敷出的庄子被宁府卖掉,内里也疑点重重。”贾珩将账簿阖上,抬头见天色已近昏暗,各处掌了灯,回廊上盏盏灯火,煞是好看。
贾珩一时出神,思索着宁国府的财政收支。
宁荣二府的收入来源大致是庄子、房子等田租、地租,男女主人的俸禄,以及逢年过节礼部祠祭司赏下的功臣慰问银子。
首先,庄子、房子的田租、地租,目前宁府还不算太糟糕,尚余十七处之多,荣府应该比这个数量还要多一些。
因为王夫人的几家陪房,干得就是收租的活计,这些构成荣国府的主要收入来源。
只是因为荣国府人口繁多,生活奢靡,以致开销庞大,捉襟见肘。
其次是铺子,宁府连同他买下的五处铺子,现有八处铺子。
反观西府,因为经营不善,仅仅剩下两处,而且基本半死不活。
如非当初贾珩帮着荣府抄了赖家,回了一口血,荣府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
最后是俸禄,诰命也有俸禄,至于赏赐就原著所言,赏赐银子也就是显得体面。
“单以宁府而论,尚有结余,但还需整顿。”贾珩思量着,看向焦大,沉声道:“今日先将账簿放在这里,让乌进孝父子在客栈中好好待着,先不要回去,我明天再问话,另外将这上面的牲品,每样拣选一样作为祭品之用,再拣选一些给西府送去,这几对儿活兔也收拾收拾,让人送到西府几位姑娘院里。”
乌进孝进献了十几对儿白兔,可以送给探春、黛玉、宝钗她们养着赏玩,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想来探春、黛玉、宝钗她们会喜欢的。
毕竟宝钗曾扑过蝴蝶,想来对大白兔应也是有兴趣的吧。
焦大忙应了一声,吩咐人去了。
却说同福客栈,天字号上房之中——
乌进孝父子正与几个庄客一起吃酒,酒气醺醺,觥筹交错。
“庄头儿,这位新族长可不好惹啊。”一个脸上红扑扑的庄客,低声说道。
另一个庄客捻起一粒花生米,往嘴里塞着,沟壑丛生的额头下,眼神忌惮,道:“我可也听说了,这是个狠角色。”
乌进孝放下手中酒碗,笑道:“这几年年景愈发不好,大家都在打饥荒,东家再是性情凌厉,也不能不讲道理罢,这次进献,我可是费了不少劲,还自己贴补了一些,若东家还不知足,可就说不过去咯。”
另一个庄客道:“是极,是极,天下这几年十旱九灾,咱们帮着维持庄田有进项就不错了,不然,就让这些老爷、太太们自己去种地。”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喝酒,喝酒,明天还需见见这位珩大爷。”乌进孝摆了摆手,止住笑声,心头却忧虑着。
他进城后可打听过这位珩大爷,眼里一点都不揉沙子。
明天怎么应对,还需好好筹谋一番才是。
这些年,他通过虚报受灾,有意放任不管,使几处庄田入不敷出,拖累宁府公中银子贴补,宁国府原主人经受不得,只得将庄田出售当地的商贾大户。
却不知那些商贾大户,已和他暗中商量过,单以此法,就让亲戚代买了几处庄田,自家日子也愈发红火。
“希望明天别出什么事才好。”
乌进孝如是想道。
另外一边儿,贾珩说话之间,举步向着后院而去,刚刚到得内厅廊檐下,就听得欢声笑语传来。
内厅厢房之中,秦可卿坐在一方罗汉床上,收拾着诰命礼服,周围莺莺燕燕围拢了一圈儿。
因临近过年,秦可卿这等命妇,需到宫中向两宫娘娘请安,所以听着过来串门儿的凤姐撺掇,打算将诰命服饰提前试试,看别有什么不合适,也好提前修改。
尤二姐、尤三姐,姐妹两个坐在一旁的绣墩上,见着那色彩艳丽、金玉其辉的诰命大妆,一静美、一艳冶的脸蛋儿上,都不约而同浮起艳羡之色。
凤姐也在平儿等一干丫鬟的侍奉下,陪着说笑,湘云、探春、宝钗则在一旁坐着。
黛玉因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就未过来顽。
至于宝钗,也不是过来串门儿,而是奉了母命,来请贾珩一个东道儿的。
先前,魏王的生日宴上,贾珩托咸宁公主在宋皇后面前讨了人情,最终宋皇后也很给面子,吩咐六宫都太监夏守忠领人去礼部过问,说薛家一应进贡之物,并无不合意之处,不知礼部是什么主张?贸然更换采购皇商?
这一垂询,户部的相关官吏又惊又惧,顿时没了借口,就不好配合着内务府暗中对薛家的皇商生意下绊子,遂给薛家开了个条子,用了印,再核销了去年账簿,做完这些,薛家掌柜再去内务府理论,果得顺利无阻。
薛姨妈听说之后大喜,尤其从宝钗口中得知,是宫里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发了话,端是又惊又喜,连忙催着宝钗到府上请贾珩一个东道儿。
宝钗一身淡红里白衣裙,如梨蕊雪白的面容,隐隐失神。
这等盛装华服,普通人家也就出嫁时可着凤冠霞帔,勉强风光一回。
凤姐笑道:“咱们女人活一辈子,也就求着这一身衣裳。”
秦可卿脸上挂着恬静的笑意,道:“凤嫂子,衣服再好,也不过是保暖避寒之用。”
“哎呦呦,你们瞧瞧这话说的,又是羡煞人,又是气煞人呢。”凤姐看向尤二姐、尤三姐、宝钗、探春、湘云笑着说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尤其湘云格格娇笑,几是笑出了银铃声,倒是将秦可卿弄得脸颊微红,觉得方才是不是有些炫耀轻狂了。
湘云笑着凑趣道:“嫂子不用羡慕旁人,过几年,琏二哥哥在外面也给嫂子挣个诰命来呢。”
探春闻言,剜了一眼湘云,偷偷扯了扯湘云的衣袖。
宝钗丰润脸蛋儿上的笑意微微敛去,明澈杏眸,瞥了一眼湘云。
湘云终究心性烂漫,想到什么说什么,加上不知贾琏夫妻的勾当,倒没想到这话有什么不对,见探春使着眼色,面色迷糊道:“三姐姐扯我衣服做什么。”
探春:“……”
宝钗杏眸目光偏转,不忍直视。
凤姐瓜子脸上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滞,丹凤眼垂下,打量着诰命服饰,心底苦涩翻涌出来,叹道:“这我可穿不着,也指望不着那个不着家的帮我挣诰命出来……只怕,我这辈子都没这个福气了。”
以贾琏捐来的同知而言,除非任实职,否则想给凤姐求封诰命夫人,难如登天。
一时间,场中气氛变得尴尬。
尤三姐秀眉之下的明眸,闪了闪,看着凤姐那张凌厉的瓜子脸,若有所思。
尤二姐微微蹙着秀眉,看着凤姐的美眸中有几分怜悯。
那位琏二爷,听说与老爹的小老婆通奸被发现,又被赏了妾室,只怕是愈发肆无忌惮。
秦可卿心头同样有几分感慨。
“没想到,凤嫂子与琏二哥夫妻之间,已到了这步提都不能提的境地?”
好在这时,瑞珠进得厅中,打破了稍显尴尬的氛围,问道:“夫人,蔡婶子说,今年的春祭恩赏什么时候打发人去礼部祠祭司领了?”
秦可卿有些疑惑道:“这是宫里的恩赏?凤嫂子管治年事日久,可曾知道这银子来路?”
见秦可卿不解,凤姐似找回了一些自信,脸上笑意洋溢,道:“妹妹刚刚治家,还不知这银子的名目,这是圣上体恤故去功臣,在腊月发放的一笔银子,唤做春祭之银,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倒也不急着等这几两银子使,不过能早早领了来,便于置办祖宗供奉,也能让府里沾恩赐福,说起来,纵有一万两银子供奉祖宗,也不及这个圣眷隆重、有体面的,如是那些世袭的穷官儿,反而倒是指望这银子过年呢。”
说着,兀自笑了起来。
现在的荣国府,银库丰足,哪怕凤姐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而与贾琏夫妻不睦的愁闷,倒是稍稍宽慰了许多。
秦可卿笑道:“倒是长见识了。”
凤姐垂下丹凤眼,重又端详着那绚丽映光的点翠珠冠,以及金丝玉饰的诰命礼服,丹凤眼中的艳羡,浓郁得要化不开一般,笑道:“妹妹,现在不妨去试试衣裳。”
秦可卿略有几分难为情道:“这非年非节的,就换上诰命大状。”
凤姐笑道:“妹妹,现在不就是让我们看哪里裁剪得体的吗?若是大了小了,也好提前改上一改,省得去给两宫娘娘请安拜年时,出了纰漏,闹了笑话才是。”
尤三姐柔声道:“秦姐姐,不妨先换了来,提前看看。”
尤二姐、宝钗也劝说着。
不是女人,可能无法体会到这种对新衣服的新奇感。
秦可卿也被说得心动,微笑道:“那几位姐姐妹妹稍等,我去里间换下。”
说着,离了厢房,在丫鬟宝珠、瑞珠的侍奉下,向着里间的厢房而去。
“夫人,琏二奶奶,尤家姑娘,宝姑娘,大爷过来了,在厅里候着呢。”秦可卿前脚刚走,外间一个婆子进来禀告。
贾珩这会儿已在内厅之中静坐品茗,因着几人都在内厢房,他倒不好贸贸然闯进去。
说话间,就听到一把笑声,道:“珩兄弟,这是回来了?”
丹唇未启笑先闻,不是旁人,正是凤姐。
凤姐以及平儿、尤二姐、尤三姐、宝钗在各自丫鬟的侍奉下,在环佩叮当声中挑帘步入厅中。
贾珩冲宝钗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尤二姐、尤三姐,转而看向凤姐道:“凤嫂子,没在府上治办年事?”
因为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荣府也有一大堆事需要凤姐料理。
凤姐嫣然一笑,明媚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着贾珩,道:“珩兄弟,这不是忙里偷闲,过来你府上看看?”
说着,问道:“珩兄弟,听说庄田的乌庄头过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刚刚交卸了礼单,正好几位姑娘也在,黑山村的乌庄头送了十来对儿兔子、锦鸡、黑鸭,薛妹妹还有二姐儿、三姐儿若是喜欢,看着挑一对儿回去养着观赏。”
湘云脸上带着雀跃之色,道:“珩哥哥,兔兔呢?我要养一对儿。”
以往在家中哪里有机会养过这些?
探春笑道:“云妹妹别吵着要了,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你的。”
贾珩也被湘云的笑容感染,道:“喜欢就行,等会儿一人领回去一对儿。”
尤三姐艳丽脸蛋儿上,浅笑盈盈道:“我也挺喜欢这些猫呀狗的,只是兔子还真没养过,先前还想着若养匹小马驹也挺有意思呢。”
她原也想学骑马来着,但奈何某人从没说教她的事儿。
贾珩笑道:“小马驹,也是寻马夫来喂,不如这兔子好养,可放在院子廊下自己喂养。”
说着,看向宝钗,问道:“薛妹妹呢?”
宝钗迎着问询的温煦目光,杏眸波光颤了下,柔声道:“我也领养一对儿,让莺儿照看着。”
凤姐笑道:“我也挺喜欢这些兔呀的鹿呀的,肉质鲜美,尤其是汤,更是大补。”
探春、湘云:“……”
众人继而又是笑了起来。
情知凤姐是在说笑,并没有人当真。
笑过之后,贾珩回头问着一个嬷嬷道:“夫人呢?”
不等那嬷嬷出言,凤姐接过话头道:“可卿去试试诰命服饰,珩兄弟稍安勿躁。”
贾珩闻言微怔,听着凤姐解释之语,点了点头道:“凤嫂子虑事周到,是需得提前看看,若不合身,还来的及改。”
命妇要进宫觐见两宫娘娘,服饰、礼仪都需要注重,不然在京中就会闹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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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葬兔吟》?
众人说笑着,不多时,就听着“哗啦啦”声珠帘响动,一个丽人在丫鬟的簇拥下,步入灯火辉煌的内厅。
见得芳华之龄的少女,皆是一愣,目眩神迷。
点翠珠冠,璎珞微垂,一张国色天香如牡丹花蕊的脸蛋儿,在彤彤烛火映照下,金钗、翡翠绚丽夺目,辉煌多彩。
哪怕之前对诰命夫人的风光、尊贵想象再多,也没有这般强烈的视觉冲击。
而且,有趣之处在于,大多官宦之家的诰命夫人,如邢夫人、王夫人,年岁都四旬往上走,纵然身穿诰命服饰,也不会给人华美、惊艳之感。
而可卿正值春花之龄,穿着这样织绣精美、团案华丽的服饰,给探春、宝钗、湘云等女孩子的视觉冲击就可以想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子更甚。
贾珩目光深凝,心头也有几分触动。
穿上了诰命大妆的可卿,那种高贵、华美的气韵,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说不出的明媚动人,尤其举手投足之间的端丽、庄美仪态,浑然不似平常之家的女子。
在这一刻,倒可与宋皇后一较高下。
青春版宋皇后?
嗯,他究竟在想什么?
为何会鬼使神差想到了宋皇后,并且还会和可卿相比?
贾珩连忙将古怪念头驱散。
凤姐怔怔愣神,喃喃失神道:“真是……”
以凤姐口齿之伶俐,一时间都有些脑子短路。
宝钗扭转过脸,杏眸异彩涟涟,芳心也几分震颤。
二品诰命夫人,她比自己拢共也大不了几岁……
在这个妻以夫荣,母凭子贵的时代,很难不让人生出“我上我也行”的念头。
不知想起什么,转头瞥了一眼神情沉静、面容清隽的少年,心底不由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愁肠百结。
秦可卿美眸熠熠,惊喜道:“夫君,你过来了?”
继而是羞不自抑,丹唇微启,解释道:“凤嫂子说要提前试试这衣裳合身不合身。”
贾珩点了点头,道:“提前试试,应该的,等正月初一,宫里大宴百官,皇后也会在后宫宴请命妇,离那时候还有十多天,你也该提前试试这衣裳。”
秦可卿“嗯”了一声,粉面含羞。
而另外一边儿,凤姐、尤二姐、尤三姐听着贾珩所言皇后宴请命妇,更是妙目熠熠,面色失神,畅想着该是何等盛况。
贾珩道:“凤嫂子,你们帮可卿看看,这衣裳剪裁的可还合体,服饰可还得当。”
凤姐也回转过神来,围着秦可卿转着圈儿,一张气质凌厉、明媚的瓜子脸,惊艳之色不减分毫,摸着秦可卿的衣袖:“这宫里的裁缝、女工,手艺真是一顶一的,你们瞧瞧这针脚细密,颜色好几种,看着一点儿都不繁乱,这就是天家御用。”
宝钗、湘云、探春、尤二姐、尤三姐也围拢着细瞧,啧啧称叹。
贾珩在一旁品着香茗,虽观瞧着自家妻子的盛世容颜,但脸色却保持着平静。
晚上再好好观赏、把玩,倒也不急于一时。
“嫂子,这前后很合身。”探春首先给予评价,俏声道。
宝钗也点头称赞道:“嫂子身段儿丰美,这衣裳原正好预留宽松一些,这是穿着,却再合适不过了。”
自秦可卿过门以后,身子也渐渐长开了一些,不仅是身前两团玉翘,就是腰臀部位也开始丰腴了一些。
“说起身段儿丰美,宝姐姐也不差的啊。”湘云笑着打趣道。
众人闻言,不由看向宝钗。
与男人看女人也没什么两样,女人看女人,目光同样会停留在该停留的地方,甚至会暗中和自己的做着对比。
一时间,眼神就诸般古怪起来。
宝钗白腻脸颊羞红,尤其是被一道道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似要看看她丰美与否,更是羞恼地嗔视湘云:“云妹妹!”
暗道,私下里说还就罢了,这还有……人呢。
念及此处,余光不由偷瞧了一眼少年,却见少年老神在在,品茗不语,心下不由稍松,只是转念想起其人城府,暗道,许是心里藏奸,面上不露?
此念一起,芳心乱颤,脸蛋儿愈发滚烫起来。
贾珩只当未闻几人谈笑,只是方才的瞩目之景也在脑海中闪回。
的确是微胖界的天花板,丰美娴雅。
湘云撇了撇嘴,苹果圆脸儿上也有几分怏怏,道:“不说就不说嘛,宝姐姐这么凶做什么,珩哥哥,咱们看小白兔去。”
宝钗:“……”
作为见过元人百种此类小黄书,早已是女司机的宝钗,怎么会没有见过那些“白兔”的淫辞浪语,尤其是前面的“凶”呼应着,生怕其联想能力不够丰富一般。
贾珩面色如常,若非此刻离去徒添尴尬,他都想借口离开。
恰好这时湘云过来,红扑扑的脸蛋儿上笑意甜美:“珩哥哥,咱们去看看兔兔。”
贾珩放下茶盅,看向秦可卿,道:“你们先说话,我和云妹妹一起看兔子。”
乌进孝不仅送来十几对兔子,还有小鹿、锦鸡等小动物,他都会亲自拣一些让可卿养着。
秦可卿温婉一笑道:“夫君去罢,一会儿别忘了回来用晚饭。”
其实,她也有些想去看看,但考虑到身上穿得不大方便,只好做罢。
另外,她还是想和夫君两个人同去,就和今天在大雁塔时一样,她也不用总是摆出温婉贤淑的当家太太模样。
贾珩冲可卿点了点头,正要与湘云起身过去。
探春笑道:“珩哥哥,我也一起去,顺便儿给林姐姐也挑两只兔子。”
贾珩道:“林妹妹的话,最好让她自己看着拣选。”
黛玉那个性子,不好让人替她做主。
只是,不由想起黛玉拿着一把青草喂大白兔的画风……
如是兔子再死了,黛玉再来一曲《葬兔吟》?
将脑海中的鬼畜念头挥去。
却听凤姐笑道:“薛妹妹也一同去挑选罢。”
她是真不喜欢兔子,刚才她其实真没说笑,她只喜欢它们的肉,比如红烧兔子。
宝钗柔柔道:“那两位嫂子,我过去看看了。”
等会儿空档之时,她顺便问问请珩大哥东道儿的事儿。
几人有说有笑地来到前院一间厢房,步入其内。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只见着十来对儿兔子在一个个竹蔑编织的笼子中吃着干草,皮毛洁白无暇,一尘不染,长长的耳朵向后耷拉,眼睛也有一些红。
湘云“哇”的一声,当先冲了过去,忙不迭蹲了下来,却不知这般迅猛动作,顿时惊着了原就胆小的兔子,两个向后缩成一团。
一旁的嬷嬷笑道:“云姑娘慢一些,仔细别摔倒了。”
湘云脸上满是欢喜之色,看着笼中的白兔,笑道:“能不能将笼子打开,我摸摸它。”
贾珩问道:“可以将上面笼子打开吧?”
“回大爷,可以的。”那嬷嬷依言行事,弯腰下来,将上面的竹笼打开。
湘云见猎心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就去摸兔子,那白兔躲无可躲,两个耳朵向后顺着,一副害怕、乖觉模样。
湘云说着就拿手捋起了兔子的绒毛,兔子没见着怎样,苹果圆脸上先见着享受之色,笑道:“三姐姐,快过来,这好好玩儿啊。”
她觉得在这里几天,快活过她十几年。
探春近前,蹲了下来,轻声道:“云妹妹,兔子胆子小,你别吓到它们。”
湘云回头看向宝钗,嘻嘻笑道:“宝姐姐,你也快过来看。”
那嬷嬷倒也知趣,将两三个笼子一一搬起,摆放在桌子上,方便几人赏玩。
宝钗这会儿与贾珩并排站在不远处,少女白腻脸颊上也有几分喜色流露,倒不知是因为兔子,还是为湘云的憨态可掬。
贾珩道:“薛妹妹不去挑选一对儿?”
“嗯。”宝钗低眉应了一声,近得前去,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从笼子中抱着一只大白兔,放在桌子上,轻轻捋着兔子的皮毛。
那白兔白色胡须,红萝卜一样的鼻子。
探春见着这“老练”的一幕,好奇问道:“宝姐姐以往养过兔子?”
宝钗轻轻笑了笑,神情恬静:“七八岁时候养过,好像是夏天的一个下午,哥哥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对儿兔子,我见着稀罕,就每天就从院子里割草,喂养了有大半年,吃了饭就那本书念给兔子听,它们竟也听得进去。”
贾珩看着那张在橘黄灯火映照下的丰润脸蛋儿,于安静中带着一丝柔美的神情,目光闪了闪,不禁暗暗感慨。
任是无情也动人,若是有情,那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至于宝钗以前养过兔子,其实,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宝钗本就早熟,可以说什么都懂,但非要装着不懂。
“后来,你那兔子呢?”湘云歪着小脑袋,苹果脸蛋儿上见着期冀,分明被宝钗娓娓道来的“故事会”加“知音体”吸引了心神。
“后来不知怎地,突然生病死了,我难过了好一阵。”宝钗语气怅然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娇俏、轻柔的声音中带着惋惜,“猫狗颇通灵性,养得久了就会移情于此,一旦生离死别,心生戚戚呢。”
闻言,湘云明眸不由黯然,脸上也有着难过之色,显然已为宝钗共情,又问道:“那兔子最后怎么处置的。”
就在贾珩以为宝钗会不会说出,“后来,哥哥熬成一锅肉,我含泪吃了一大碗,那是真香啊。”
当然,宝钗终究是宝钗,没有选择皮皮虾,晶莹杏眸隐见回忆之色,轻声道:“让人埋了。”
贾珩看着这一幕,面上若有所思。
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宝钗,竟也有这样心思细腻的一面。
许是这个故事的真相,兔子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薛蟠吃掉了?
薛蟠摇晃着大脑袋,嘿嘿一笑,夹起一块儿兔肉,“真香,妹妹要不要来一块儿?”
然后,从此对宝钗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过,经宝钗如此一说,贾珩不由有些担心黛玉。
这要是把兔子养死了,估计也会好一阵难过。
但人总要经着成长。
探春收回失神目光,道:“宝姐姐,不想还有着这样一段经历。”
宝钗讲完此事,悲戚也不见,轻声道:“妹妹,我就挑这只罢。”
少女安静、恬淡的神态,落在贾珩眼中,却看到了更深一层。
当真是聪慧到了极致,这是用自己的经历提前给探春和湘云打一计预防针。
“也未必没有说给我听之意。”贾珩思忖着。
探春道:“生老病死,天道至理,人活一世,匆匆百年,还是要活得自在、快乐才是。”
意思是该养还是要养,不要因噎废食。
宝钗轻笑道:“三妹妹说的是呢。”
湘云笑道:“我也喜欢三姐姐的话。”
毕竟是小孩子,悲喜如六月的天,哀伤来的快,去的快。
不多时,几个小姑娘,就rua起了白兔。
贾珩看也近前看好一对儿兔子,吩咐那嬷嬷留着,打算给可卿。
直到秦可卿催人来唤,几人才在嬷嬷、丫鬟的侍奉下,洗罢手,离开了厢房。
行走在回廊上,宝钗对着一旁的少年轻声道:“珩大哥,若最近有空暇,可否到府上一叙,我妈还有兄长要请珩大哥一个东道儿。”
贾珩转眸看向宝钗,温声道:“妹妹,哪铺子里的生意料理定了?”
薛姨妈这次执意请他,只有一件事儿,就是上次那件事儿办妥了。
“料理定了,内务府核发了执照,还要多谢珩大哥奔走。”宝钗凝起水杏眸子,柔声道。
贾珩盘算着明后两天的形程,在宝钗平静中暗含期待的目光中,清声道:“那就好,明天恐怕是不成,不若后天罢。”
宝钗闻言,心头也难免为之欣喜,轻声道:“珩大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能来就行。”
贾珩看了一眼宝钗,也不再多言。
几人回到内厅,用罢饭菜,夜色渐深,则带着拣选好的白兔各自散去。
厢房之中,灯火彤彤。
床榻之上,夫妻二人并排而坐。
在某人的强烈要求之下,秦可卿诰命之服未去。
秦可卿美眸流波,柔声问道:“夫君,都将那几对儿兔子给了哪几位妹妹?”
“云妹妹、三妹妹、薛妹妹都送过去一对儿,等明天再让林妹妹、迎春妹妹过来挑。”贾珩捉住可卿的纤纤柔荑,轻声道。
贾珩终究觉得还是让黛玉自己来挑比较好,不然又是“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秦可卿嫣然一笑道:“三姐儿不是说还要养一对儿。”
贾珩道:“给她留了一对儿,还有惜春妹妹一对儿。”
秦可卿玉容微顿,柔婉一笑道:“那倒是挺好的。”
贾珩道:“另外,我给你挑了一对儿精神十足的,装在笼子里放在后院,你也好生养着。”
秦可卿闻言,芳心惊喜交加,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夫君,怎么也给我也选了一对儿呀。”
贾珩看着滴翠冠下,笑靥一如春花娇美的秦可卿,轻声道:“我瞧着兔子怪喜人的,你闲暇赏玩儿,还有几对儿锦鸡,也放在园子里观赏,你平时来解闷儿。”
其实兔子根本分不完,剩下的由可卿尽情挑着,不过他主动提出来,意义还有不同。
夫妻二人说着话,瑞珠、宝珠伺候着擦了脚,后退着出了厢房。
夫妻二人歪在床榻上,放下帏幔,因着外间烛火的映照,内里影子清晰可见。
只见滴翠珠冠,繁复头饰若隐若现。
秦可卿螓首低垂,一张端庄妍美的脸蛋儿密布红晕,一直延伸向耳垂、脖颈儿,声若蚊蝇,对着背后的郎君,颤抖着声音说道:“夫君,别将诰命衣服弄坏了……”
贾珩低声道:“放心……撅好了就是。”
嗯,可卿从来都是任由摆布,温柔如水。
秦可卿媚眼如丝,腻哼一声,依言行事,但终究顾及着诰命服的安危,愈发局促。
这下子,竟然愈暗遂了某人的意。
而随着一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呜咽之音,冬夜漫长,皓月当空。
……
……
夜色笼罩,腊月寒风呼啸。
忠顺王府,一间装饰静美的厢房之中,忠顺王仍自趴伏在床榻上,面色较白天红润了许多,对着一旁的周长史道:“那几个言官怎么说?”
周长史低声道:“王爷,云南道,贵州道,江西道的三位御史明日就会上疏弹劾,待到明天奏章抄送通政司,朝野哗然,让这贾珩小儿吃不了兜着走!”
“好,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本王养着这几个老鸹官儿,也有一两年了,现在可算用着了。”忠顺王冷笑一声,沉声道:“待明日,先拿了小儿五城兵马司的差事,这贾珩小儿,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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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虞有不测之险。
玉兔西落,金乌东升。
翌日,在忠顺王暗中运作之下,经过一个上午的发酵,京中开始沸沸扬扬传着忠顺王在大慈恩寺遇刺的消息。
“坐视贼人于天子脚下持兵行凶,公然袭杀宗室,五城兵马司难辞其咎!”
弹劾奏疏之中的激烈言辞,在有心之人的引导下,并没有人关注忠顺王受伤部位,而是将攻击矛头,对准了贾珩统管的五城兵马司。
上午之时,就有多名都察院御史上疏弹劾贾珩提点五城兵马司不力,许是身兼多职,分身乏术,懈怠其责。
而其间还有奏疏则是弹劾“贾珩身兼锦衣、京戍、治安等要害之职,宫城天子安危系于一念之间,长此以往,虞有不测之险。”
几封奏疏递交于通政司,按例传抄诸衙司,因为贾珩在京中名气甚大,弹劾奏疏口口相传,几有沸沸扬扬之势。
但吊诡之处在于,一边儿倒舆论风向并未彻底形成,科道言官并未大举跟风弹劾。
说来,还是贾珩前不久刚以五城兵马司兵丁,遏止了京营立威营的叛乱,余波未平。
这就是不久前的事儿,谁又敢说五城兵马司无能?
因此更多的舆论倾向于,贾珩一人精力有限,对五城兵马司顾及不到。
即,原本不太为朝野注意的问题,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随之浮上水面。
贾珩事实上掌握了五城兵马司、京营、锦衣府,身兼多处要害之职,不说其造反,这谁也不信,但已然具有了造反作乱的能力。
只是因为先前率兵平叛,忠诚度得到了验证,且圣心莫测,一时间,京中一些官员将目光集中到了大明宫。
而贾珩在上午时,刚刚没坐多久,就被大明宫内监传旨,入大明宫陈奏。
大明宫,内书房
不仅崇平帝,就连内阁首辅杨国昌,吏部尚书韩癀等人俱在,恭候着,此外还有一位贾珩的熟人,京兆尹许庐。
崇平帝端坐在条案之后,看着对面躬身而立的少年,将手中的奏疏掂量了下,凝眉问道:“说吧,忠顺王遇刺,究竟怎么一回事儿?听人说,昨天你也在大慈恩寺?”
贾珩面色凝重,拱手说道:“回禀圣上,昨日微臣携夫人去慈恩寺进香,途遇忠顺王携王妃等大量女眷入寺进香,微臣之后就离了宝殿,再之后,就听说老王爷被暗中藏匿的刺客刺杀,微臣万分震惊,即刻亲往五城兵马司坐镇,亲自部署巡警兵丁搜捕囚犯,奈何囚犯太过奸滑,一击不遁,就藏匿暗处。不过,臣已让锦衣府探事暗中查察此事,想来以锦衣之干练,这二日应有结果,至于忠顺王爷曾吩咐长史,让臣封锁城门,索捕歹人,臣虑及不久前神京城中刚刚生乱,若再大张旗鼓,惊扰上下,遂未予采纳,却不意引得这般风波。”
他这番说辞,一来理清了责任,二来也给了崇平帝一个选项,这风波只怕有人借机生事。
崇平帝神情看不出喜怒,沉吟半晌,看向一旁戴权,问道:“忠顺王爷府上伤亡如何?”
戴权低声道:“听说王爷受了一些伤势,还有一位夫人受了重伤,几位王妃受了惊吓,旁得伤亡倒也没有。”
崇平帝皱了皱眉,目中冷色层层泛起。
暗道,带着一堆女人前往佛门清净之地,结果被歹人伏刺,这怎么听怎么荒唐。
想了想,吩咐道:“让太医院的御医过去诊治。”
毕竟为宗室之长,不好漠然不问。
贾珩拱手道:“圣上,此案侦破尚需时间,臣最近忙于京营整军诸事,已觉心力憔悴,于五城兵马司一应治安庶务多有怠慢,自觉不能胜任五城兵马司之职,还请圣上另拣贤能,力担神京治安重任。”
他此举还是以退为进,请辞五城兵马司之差遣,以避弹劾。
毕竟人都怀疑他有不测之险了,他如果不请辞五城兵马司之职,就不符这时代的惶恐、避祸的道德准则。
至于崇平帝会不会应允?
魏王不久后就到五城兵马司观政了,被他任命功曹,崇平帝还指望着他带带自家儿子呢。
况天子心性素来坚定,可以说对朝局人事安排,自有一套乾心独运的平衡之术。
就以内阁为例,韩杨之争还未落幕,又要引入许,就让人猜不透。
对京中的治安,他已经证明过自己的能力和忠诚,天子没道理换人,年轻恰恰不是他的短板,而是优势。
果然,崇平帝凝起瘦硬的眉头,目光咄咄,帝王气势甚至带着一些压迫,沉声道:“你署理五城兵马司事务未久,先治东城三河之乱,使百业兴旺,行商货殖,生机盎然,前不久又力挽危局,护得神京不被兵祸,何言不能胜任?莫要听一些非议,就生避祸之心,朕信得过你!”
先前京营变乱,如非眼前少年以五城兵马司及时戡乱,几乎酿成大祸。
至于奏疏所言,“珩身兼多处要害之职,虞有不测之险,”纯属无稽之谈。
京营如今是李瓒统管,至于下方的十二团营诸都督,不久前,他召见了几位才略尚可的将领入宫陈奏军情,已收部分军将之心。
说来,一个个年纪三四十的大将,半生戎马,为何甘愿听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号令?
若无他亲赐天子剑,谁会听一个少年号令?
哪怕这少年再是才干优长也不行。
人心如此。
甘罗十二拜为秦国上卿,但也只是上卿。
至于将来会不会京营将校系出贾珩门下,成尾大不掉之势,且不说他春秋鼎盛,有着不少防备手段,就说贾珩立不世之功,没有出生入死的袍泽之情,谁敢以身家性命托付?
这就是崇平帝!
帝王者擅御人,如果这位帝王连驾驭人心的权术自信都没有,当初也不会如一匹黑马般荣登大宝。
内阁首辅杨国昌,听着崇平帝对少年的殷切挽留之语,暗暗皱眉,这等宠信,也就是这贾珩年轻,否则他都如芒刺背。
而许庐也紧紧皱眉,他觉得天子此言过了,对一臣子优渥如此,是祸非福。
贾珩听崇平帝之言,身形一震,面色动容,大礼参拜,颤声道:“臣谢圣上信重,纵粉身碎骨,也难报圣上厚恩。”
崇平帝似是宽慰说道:“想要做事,总要会惹得非议,都察院自养正公年老喘嗽之疾复发,不能视事以来,风宪乱象,层出不穷,昨日,养正公已上表归乡,朕怜其老迈,允准其请,如今左都御史空悬其位,内阁最近要拟定人选,召开廷议,确定人选,对都察院要严加整饬,正纠劾虚诞之风。”
崇平帝这次抛出一个新的论题。
关于都察院的人事任命,而将许庐召见于此,其意不问可知。
吏部尚书韩癀拱手道:“圣上,年前还有许多事务要做,总宪出缺儿,是否于明年再行议定?”
崇平帝道:“新年伊始,要行诸般大政,就在年前议一议,尽快确立人选,以便不得贻误京察大计!”
这才是崇平帝急着调许庐入都察院的用意,借明年京察之机,整顿吏治,为明年刷新吏治做准备。
殿中诸位阁臣一听京察之议论,眉头暗皱,心思各异。
杨国昌心头更是咯噔一下,苍老目光中浮起一抹阴郁。
京察大计,六年一次,明年正好是京察之年,圣上刷新吏治之念甚坚,这下用了许德清,不将大汉官场的水彻底搅浑是不罢休了。
而想起京察一般又由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河南道掌道御史共同主导,杨国昌余光扫过一旁的韩癀,心头忧虑更甚。
如是浙党趁机排除异己,需得提前防备着。
“子钰先起来罢。”崇平帝这时又看向贾珩道:“昨日李尚书进宫奏事,建言于朕,效太祖太宗,于明年初一阅兵演武,鹰扬武事,朕以为中肯有理,遂鉴纳之,此事你筹备的如何?”
贾珩拱手道:“圣上,诸部尚在有序操演,京营裁汰老弱也在有条不紊进行。”
心头暗叹天子之智,效太祖太宗,这谁好阻挠,就是和陈汉的列祖列宗过不去。
崇平帝闻言,点了点头,沉声道:“此事要用心操持,重中之重,尤在诸事之上,京营整顿,可谓几经波折,如今方见眉目,正要让朝野上下见着成效,以坚整军经武之心。”
杨国昌闻言,眉头愈发紧皱,心头烦躁不已。
“李瓒其人,为个人功名而揽收军心,大坏文武典制,实在可恶!”
因为李瓒先前冒生死之险去安抚京营,现在圣上在兵事上愈发言听计从,这等阅兵演武之事,劳民伤财,已罢多少年了?
当初太上皇同样阅兵扬武,结果如何,穷兵黩武,妄动刀兵,以致辽东全陷。
“圣上如今宠信奸佞、酷吏,朝局是愈来愈乱了。”杨国昌心头一股深深的忧虑,都察院他无力阻挡,阅兵演武之事必需得阻一阻。
否则,此制一开,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武夫将会抬头。
而贾珩却不知内阁首辅杨国昌的“忧国忧民”,陈奏完事,崇平帝也没有久留,正要打发贾珩回去,忽然想起什么,道:“快过年了,内务府送来一批好的门神、桃符,你拿过去替换着,也算是讨个吉利。”
贾珩闻言,拱手拜谢道:“臣谢圣上隆恩。”
一般而言,皇帝赐臣子不会赐银子,而只会赐衣食以及其他之物。
而在这个关头送他门神、桃符,无疑是在示之以群臣:“朕不相疑,卿等不必复言!”
至于谁是门神,是他,还是天子的安全保障?
或许兼而有之。
忠顺王府
厢房之中,忠顺王趴在床榻上,身旁几个年轻的侍女侍奉着,问道:“可见着了?”
周长史笑道:“圣上派了太监去宁国府传旨,王爷,弹劾奏疏有效了。”
忠顺王冷笑一声,道:“孤就知道,他如今掌着三衙,尽是要害之职,忠奸只在一念之间,这事只要一提醒,就够让人如坐针毡的。”
还有后面的话在心底潜藏着,四弟猜忌心何其之重,这一提醒,势必要下了那小儿的五城兵马司差遣。
一想起五城兵马司,忠顺王就阵阵泛恶心。
这等管领神京治安的要害衙门,就不该有这等桀骜不驯、飞扬跋扈的人担任。
他先前为何到大慈恩寺进香,压根儿就没想着支使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无非下意识觉得贾珩小儿目中无人,不会给他面子。
现在好了,至少能下了他的差遣。
嗯,这么一想,这次刺杀也算是祸福相倚了?
就在忠顺王胡思乱想之时,外间的仆人禀道:“王爷,小王爷从五城兵马司回来了。”
提及陈锐,忠顺王脸色一黑,烦躁道:“回来就回来。”
锐儿在五城兵马司牢里整整蹲了七天,丢尽了王府的颜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那贾珩小儿。
却说庭院之中,小王爷陈锐从外间进来,坐在花厅中,正与吴妃叙话。
吴妃这时拉着小王爷陈锐的胳膊,关切问道:“锐儿,你受苦了啊,你看这都饿瘦了,在五城兵马司,别人有没有打你?”
对吴妃的关心,陈锐明显有些不耐烦,道:“母妃,五城兵马司一切还好,并未有人来打,只是帮着做了七天的事。”
吴妃闻言,心下暗松了一口气,劝慰道:“锐儿,咱们这次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你说你和那咸宁抢买什么马?不说你长她几岁要让她,就说她是贵妃的女儿,皇后的侄女,也不好胡乱得罪,否则也不至被人作筏子去邀好。”
提及旧事,陈锐目光煞气浮起,恨声道:“母妃有句话说的没错,那贾珩就是拿着儿子在做筏子,讨好咸宁。”
吴妃见着自家儿子那肖似了忠顺王的阴鸷、凶狠模样,心底就一阵恼火,埋怨道:“行了,也别记恨人家了,为着多大的事儿,闹得你死我活,都不值当。”
她算是怕了,她最近听得一些风声,那贾珩是个不要命,听说还拿过齐王作筏子,这种不知轻重的,只得横行一时,也猖狂不了多久。
陈锐道:“我咽不下这口气!”
“行了,你知道不知道,今个儿,为娘去慈恩寺进香,碰到了什么?”吴妃低声说着,岔开着自家儿子的注意力。
陈锐怒色一顿,问道:“什么?”
吴妃一脸心有余悸之色,低声道:“为娘差点儿将这条老命丢在慈恩寺,有刺客袭杀你父王,多亏你父王福大命大,逃得一命。”
“父王出事儿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宗室?”陈锐脸色剧变,又惊又怒。
还有人敢刺杀宗室?
吃了熊心豹子胆!
吴妃叹道:“现在让五城兵马司查,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呢,不过你这几天在府中安生一些,不定那刺客卷土重来,再冲你下手。”
在她看来,刺客一天抓不到,随时就有再度刺杀的可能,万一刺客觉得不好刺杀老子,要父仇子还,她……
陈锐也被说得心头一凛,急声问道:“父王这会儿人呢?我去看看。”
“没事儿,就在后院,你父王受伤,你作儿子的,也该去探望探望。”吴妃轻声道。
陈锐应了声是,然后向着后院快步而去。
而在陈锐接近忠顺王所在院落,却听得一把咆哮如雷的声音响起:“贾珩小儿!”
忠顺王听着长史周顺最新的禀告,目光几欲喷火,他绸缪了半天,全无所获不说,还赏赐安抚,而更为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以内务府所制之物赐予贾珩。
所以,这是……警告?
警告他勾连御史?
一念及此,猛然坐起,屁股上顿时牵动伤势,疼得“哎呦”一声,心头怨恨,叱骂道:
“贾珩小儿,可恨,可杀!”
而陈锐听着怒气冲冲的声音,只觉一阵头皮发麻,就打算想换个时候再过来。
好巧不巧,一个仆人唤道:‘’小王爷,王爷唤您进去。”
得,这下不进去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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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圣眷正隆,君臣不疑
随着贾珩从大明宫返回,崇平帝赏赐贾珩之事,不仅为忠顺王所知,也如旋风般流传至关注着御史弹劾贾珩的京中官员耳中。
不仅没有见罪贾珩不说,还赏赐了年节礼物以作安抚,这无疑释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圣眷正隆,君臣不疑。
原本暗流涌动的京师,一下子平息下来,跃跃欲试之人,也偃旗息鼓。
南安郡王府
新年将近,王府仆人也开始忙碌起来,张灯结彩,热闹喧嚣。
外书房中,数位军将济济一堂,人头攒动。
主位上坐着南安郡王严烨、北静王水溶二人隔着一方茶几并坐,左首靠背椅子上,前军都督同知柳芳、后军都督佥事侯孝康、前军都督佥事石光珠等人依次而坐,另外一边儿,齐国公之孙三等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之孙威远将军马尚等军将俱在,此外,还有一位贾珩的老熟人,镇国公之孙一等伯牛继宗。
柳芳愤然道:“王爷,竟让这小儿躲过一劫!”
南安王爷对此结果似一点儿也不意外,抚了抚手上的玉扳指:“宫里可正重用他呢,这等弹劾,若是有用才见鬼了。”
就是这么直接的道理,正重用着,别说是这等弹劾,再严重也动不了人家一根毫毛。
北静王水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爷,听都察院的御史说,这次御史弹劾颇有蹊跷,只怕是忠顺王府的手笔。”
“除了他也没旁人了。”南安郡王轻笑说着,苍老目光中现着玩味之色,似对忠顺王不大看得上。
闻言,牛继宗眼前一亮,瓮声瓮气道:“王爷,忠顺王府与贾家早有宿仇,几近不死不休,不若与其联手,以制贾珩小儿?”
南安郡王皱了皱眉,瞥了一眼牛继宗,道:“胡闹!我等勋贵忠顺王府从无来往,避之唯恐不及,到你还往跟前凑?”
宫里天子刚刚因着前日他将孙女送至礼部待选,而召见于他以示安抚、亲近,现在作死地和忠顺王王勾连,这落在天子眼中,会怎么想?
这些年,别说他们四王八公不与忠顺王结交,就是忠顺王府也默契地不往五军都督府插手。
他本来以为忠顺王已经够蠢的了,身旁还有个更蠢的?
牛继宗面色一变,顿觉失言,问道:“那王爷现在怎么办,难道任由贾珩小儿坐大?”
他被解职以来,赋闲在家多日,原本门庭若市的镇国公府,早不见盛况,而这一切都是拜那贾珩小儿所赐!
当然,相比他革去都督之位的处境,除了五城兵马司职事的景田侯之孙裘良还要惨一些,如今弃用在家,以三等昭武将军之爵,几乎不可能再行叙用。
南安郡王思量片刻,问道:“贾珩主持整军事务,听说手段激进、酷烈,尤在王子腾之上,军中将校最近就没有怨言?”
这是指贾珩逼问军将缴还贪腐兵饷之事。
北静王接过话头,如冠玉的俊朗面容上现着一抹感慨,道:“裁汰了不少军将,并派人追缴历年空额,怎么可能没有怨言?只是贾云麾一人身兼要职,权势滔天,掌控着锦衣府、五城兵马司、果勇营等爪牙,又得李大学士鼎力支持,将校敢怒而不敢言。”
侯孝康目光闪了闪,沉吟道:“王爷,可否暗中让那些军将,效王子腾旧事?”
北静王摇了摇头,道:“不行了,这次和王子腾那次不同,原就朝野瞩目、重兵防范不说,贾云麾收缴军将贪腐近半之财安置兵卒,单独靠军将,彼等都有家有口,在京城置产,缴一半贪腐之财,得以脱身,哪里敢乱来?”
说来了,就是分化了将校与兵卒,又不逼迫过急,有产者的软弱性使然,面对集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京营的盯防,自不敢酿生变乱。
南安郡王凝了凝眉,道:“如今还是静观其变为好,我们不宜出手,不妨先看看文官儿的反应,再做计较,先议着牛贤弟之事,离着当初果勇营去职也有不少时日,需得委派個差遣才是。”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牛继宗。
北静王问道:“世伯有什么想法?”
牛继宗道:“王爷,俺老牛还是想领兵在沙场搏杀,让俺老牛干旁的,也干不了。”
在陈汉体制中,不领兵的武勋,几同废物,说话都不敢大声。
北静王水溶想了想,对一旁的南安郡王道:“兵部前日来报,河南寇盗丛生,啸聚山林,为祸地方,河南都司统合诸兵剿捕,一筹莫展,前军都督府意欲授命派佥书赴河南考察军务,牛世伯先任佥书前往河南,先去襄赞军机,再作计较。”
先前,其实柳芳就去过兵部索要公函,但当时未得兵部应允。
而此刻领前军都督府的北静王水溶显然不死心,又想出了曲线之策。
南安郡王沉吟片刻,道:“此议可行,等过了年就去河南,待避过风头,再调至五军都督府,伺机领兵,其实,本王上次进宫面圣之时,已向圣上代臣贤弟反省悔过之念,圣上开恩,已有宽宥之意,如今前往河南,以示忠勇勤勉。”
其实,这是南安郡王在向崇平帝靠拢后,崇平帝给予的甜头,尽管实际上不想再用牛继宗这等庸碌无能之辈。
牛继宗面上不由现出苦色,尽管并不想派外差,但也深知这是复出的必要一步,点头道:“愿听王爷吩咐。”
南安郡王看着牛继宗,道:“我等武勋,需知军中才是立身之本,不管如何,要对军兵事上心,待开春后,本王也会领皇差,出京巡视西北,警备达贼。”
自明亡于嘉靖,经陈汉太祖、太宗的持续征讨,以及开通互市等手段,西北边患渐平,不复嘉靖年间旧况。
瓦剌也陆续西迁,渐渐分散成诸部,遂造成隆治初期,西北千里无烽警。
但随着隆治末年的辽东大败,西北局势倏变,瓦剌诸部又东向卷土重来,与西海地区的本土蕃族,共同构成对西北边患的侵扰。
而世镇青海的西宁郡王,就领西北边军主持西北大局。
南安郡王往西北去,也是帮着崇平帝安抚西宁郡王,这位曾经的周王战友。
不提南安郡王府上的筹谋,却说贾珩自大明宫返回,路上先着人去锦衣府,唤了千户曲朗,打算询问锦衣府调查忠顺王遇刺背后凶手一事。
而后回到宁国府,进入花厅,刚刚落座,焦大近前恭敬道:“珩大爷,乌进孝在厢房恭候多时。”
贾珩点了点头,道:“带他进来。”
同时从抽屉中拿出一摞礼单,放在手旁小几上,好整以暇地品着香茗。
不多时,仆人引领着一个穿着皮绒大衣、头戴毡帽的中年汉子步入花厅。
“门下庄头乌进孝见过东家。”乌进孝一见那坐在椅子上四平八稳、不怒自威的少年武官,心头不由一凛,上前躬身,拱手见礼着。
贾珩放下茶盅,打量着乌进孝,眼前是一个身形魁梧、高颧深目的中年汉子,道:“乌庄头快快起来。”
“多谢东家。”乌进孝说话间起得身来,垂手而立,毕恭毕敬。
贾珩寒暄道:“乌庄头迢迢而来,路上辛苦。”
“本分而已,不敢言辛苦。”乌进孝拱手说着,偷瞧了一眼对面的少年,见其脸上看不喜怒,举止不由愈发恭敬几分,小心应对着。
贾珩却没有再说话,默然了一会儿,拿起手中的一沓礼单,皱眉道:“乌庄头,今年的礼单,怎么比前两年要少了许多,且每年都急剧减少?”
乌进孝忙回道:“东家容禀,这两年各省十地九灾,就说今年,从三月下雨,直到八月,一连没有晴过几天,九月一场碗大的雹子,连人带房、牲畜砸伤了不少,今年庄子产出只有这么多。”
贾珩听着与原著近乎相同的辩解之辞,目中冷意涌动:“乌庄头,纵是天灾,可也不该仅仅这么多才是,而且我看礼单名目,近五年来急剧减少,年初折卖了两个庄子,这怎么解释?”
乌进孝急声道:“东家,这两个庄子是珍大爷在时,考虑着入不敷出,折卖给当地的商贾大户,银子都进了宁府公账的。”
贾珩语气淡漠道:“年初交易细情,本官自会派人核实,只是我接掌宁国府,观庄子历年逐渐递减,祖宗基业日渐败落,心实痛之,亟需梳明条理、调查本末,你领着庄客先和锦衣府核实的人说说情况。”
这时代,不兴不教而诛之事,哪怕是查乌进孝的底细,也要说清这番主张的用意。
宁国府基业日益败落,亟需梳明条理、调查本末,就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乌进孝等所来庄客,当然要协助调查。
等一入锦衣府官衙,有道是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不是每个人心理素质都过硬,总有扛不住的庄客道出实情。
以前,贾珍一来没有这等官府便利其事的条件,二来担心闹将起来,庄头鼓噪庄客捣乱,田庄产出愈发减少,所以明知乌进孝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也瞻前顾后,坐视不管。
而一听锦衣府要派人介入,乌进孝心头“咯噔”一下,已然意识到不妙,急声道:“东家,进贡礼单,这些年从无差池啊,让锦衣府介入,是信不过我等吗?”
贾珩道:“乌庄头,这和信不信无关,只是核对好几处庄田的收支,毕竟这些年,也该理一理这笔糊涂账了。”
乌进孝脸色难看,暗道,这少年如此咄咄逼人,就不怕我等不再帮着操持庄田?
可贾珩……还真不怕!
天下流民四起,从来就不缺愿意好好种田的人。
这就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一旦贾珩开始不用顾及什么,就能派人查个底掉儿。
因为哪怕庄头闹事,暂且不得产出,宁国府也不会受得太多影响,因为有其他收入来源支撑。
忽地,外间仆人进来禀告:“大爷,锦衣府的曲千户来了。”
话音方落,正在乌进孝心头惊惧万分之时,一个着飞鱼服、身形挺拔、剑眉朗目的青年,领着几个锦衣卫来到廊檐下,吩咐着随从在外相侯,只身按绣春刀而入,拱手见礼道:“卑职曲朗,见过大人。”
这下子,乌进孝彻底慌了神,尤其是见到那穿着飞鱼服,气质冷冽的青年,心底愈发惶惧不安。
这一趟,难道他要栽在这里?
贾珩不理乌进孝,问道:“曲千户,你来得正好,让你的人领着这位乌庄头以及在同福客栈暂住的庄客,到镇抚司询问细情。”
曲朗闻言,面色淡漠,拱手道:“遵大人之命。”
说着,吩咐着锦衣校尉,进得厅中。
贾珩对已然脸色灰败的乌进孝道:“乌庄头先去,若一切顺当,晚上再宴请远道而来的诸位。”
若不顺当,这个年就在镇抚司大牢度过了。
乌进孝此刻手足冰凉,心头已是万分焦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在锦衣府校尉的催促下,心头一惧,只得随着锦衣卫出了花厅,向着镇抚司而去。
贾珩转眸看向曲朗,问道:“曲千户,哪件事可有眉目?”
曲朗低声道:“已有了一些头绪,正要禀告大人。”
贾珩见此,心下微动,起身道:“至书房叙话。”
曲朗应了一声,随着贾珩前往外书房议事。
待贾珩落座下来,曲朗低声道:“大人,在大慈恩寺行刺忠顺王爷的一伙儿歹人,似是出自白莲教。”
“嗯?白莲教?”
贾珩皱了皱眉,目中现出惊异之色。
无他,白莲教可是造反专业户,陈汉竟有这么一股造反势力潜藏?
曲朗面色凝重,沉声道:“这几年,山东等地屡遭天灾,百姓生计难以为继,多为贼寇响马,白莲教也趁机在县乡亭里吸收信徒,聚民为盗,图谋不轨……期间,济南府千户所示警州县,但地方官府不予重视,缉察不力,以至白莲教渐成气候,如今都敢派人到神京城刺杀国家宗藩。”
贾珩面色晦明不定,问道:“锦衣府探事,对白莲底细可有掌控?”
曲朗摇了摇头,道:“白莲教内部秩序森严,锦衣府曾试图派探事打入其中,但多被识破,而刺杀忠顺王爷的这伙儿歹人,卫中兄弟尚在侦知其在京中藏匿巢穴。”
贾珩思索少顷,问道:“曲千户,缉查白莲教逆犯,在司卫中由谁负责?”
曲朗道:“周臣千户一直负责此事。”
锦衣府十四千户,也就是十四个职能部门,而周臣就是缉查白莲教等淫祀逆犯的专职千户。
贾珩沉吟道:“等稍晚一些,本官前往锦衣府,询问此事。”
白莲教这等组织无疑是统治的不安宁因素,也是官府持续打击的对象,他需得提前有所掌控、防备。
在这一点儿上,他与忠顺王的立场反而是一致的,白莲教今日敢刺杀国家宗室,明日是不是也能刺杀于他?
贾珩压下白莲教一事,问道:“京营军将贪腐摸排,最近也要收尾,府卫探事把事务人手、放在缉查京中可疑人员上,还有十来天就是过年,若由歹人闹出事来,影响恶劣。”
事实上,锦衣府正因将精力和人手放在了协助贾珩整顿京营上,才在白莲教刺杀忠顺王一事上反应迟钝。
曲朗道:“就差两个团营的军将还在摸排,已能抽调出人手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你最近也抽空千户所的同僚交接事务,往经历司坐坐查查各种档案,明年开春,都用得上。”
曲朗心头了然,拱手道:“卑职多谢云麾。”
贾珩道:“好了,去好好办差吧。”
等过了年,就可任命曲朗为镇抚使。
之所以如此,自是担心升迁太迅,引起非议之声,而一旦过了年,就是两头挂,给人心理的感官,几有年许的光景,不显得提拔太快了。
待曲朗离去,贾珩独自坐在书房中,也在心头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
正月临近,需得整军为阅兵扬武作准备。
不是说京营即刻形成战斗力,因为没有磨合,不可能这般快,而是在风纪、面貌上给天子以及群臣一些信心。
“之后,就可遣兵出陕入豫省剿寇,磨砺军卒战力。”
贾珩如是想着,也有几分时不我待之感。
就在这时,外间仆人来报:“大爷,西府老太太打发了鸳鸯姑娘,来请珩大爷过去议事。”
贾珩凝了凝眉,问那仆人道:“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回禀大爷,听说是史家的老爷来了。”那仆人道。
“史家的两位老爷?”贾珩面色微顿,心头思量。
暗道,也不知来得是保龄侯史鼐,还是忠靖侯史鼎?
至于是不是为湘云而来,多半不可能,因为唤湘云回去,打发个儿媳妇甚至嬷嬷过来就是,哪里劳得忠靖侯史鼎亲来?
“所以,这是因我而来了。”
贾珩已有几分猜测,不再耽搁,前往花厅,去见鸳鸯。
第三百六十章 史鼎:年轻人不知轻重,一味贪权恋势
荣庆堂中,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周围围拢着王夫人、李纨、凤姐几个,薛姨妈以及宝钗在下方的绣墩上坐着。
湘云则坐在探春身旁,静静听着几人叙话。
史鼎年纪在四十左右,身量颇高,相貌堂堂,颌下蓄着打理的一丝不苟的短须,一身锦衫织绣精美,此刻携其夫人郑氏登门拜访,与贾母叙话。
史鼎是贾母的侄子。
贾母看着对面的史鼎,笑道:“你来就来罢,怎么还带着这么多礼物。”
其实心头也有几分奇怪,如说过年走亲戚,可还有段日子,当然提前过来看看她,也没枉她没出阁时,疼着这侄儿。
史鼎淡淡笑道:“姑母,知道你这边儿什么都不缺,但哪有什么都不带,空着手上门的,侄儿可没这么大脸。”
一旁的郑氏,也笑着附和说道:“再是一家人亲,礼数也得周全着。”
凤姐笑道:“老祖宗,都说史老太公,那是个有大学问的,家风也不是等闲人家可比着。”
贾母笑了笑,转而问着史鼎来意,道:“听说浩儿也来了?”
史鼎面上笑意稍淡,道:“回姑母,他原在阳陵县做守备,这趟不是年底回京入兵部述职,也算是候缺题升,我寻思着在京里给他谋个差事,离家近也便宜一些。”
贾母笑道:“那也是好事儿,人言京官儿难做,长安居、大不易,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离得近家,也方便一家子团聚着,可有合意的职位罢?”
史鼎迟疑道:“听说五城兵马司还缺着一个指挥,还有几个副指挥,浩儿论起资历也差不多够了。”
贾母闻言,对史鼎来意,心头已有几分了然,笑了笑道:“珩哥儿现在管着五城兵马司,他若是见着合意,给安排个差事也是有的。”
史鼎道:“珩哥儿他说了恐怕大也不大行,这五城兵马司的职事,珩哥儿自己都未必领的长久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倏然一静,面面相觑。
探春与宝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凝重之色。
贾母脸上笑意迅速敛去,问道:“珩哥儿职事长久不了……这是怎么一说儿?”
史鼎凝了凝眉,面带忧切道:“姑母不知?今天上午有言官弹劾珩哥儿治事不力,致使忠顺王爷遭了歹人行刺,现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
这话一出,整个荣庆堂,如贾母、探春、黛玉、宝钗脸上浮起担忧之色。
弹劾?
这在内宅妇人眼中,几与获罪下狱等同。
因为贾珍当初坐罪失爵,起因就是奏疏弹劾。
难道……
众人心头一惊,不该继续再往下想。
至于王夫人,心头一喜,目光不由振奋万分。
真是老天开眼了?外面的官儿弹劾东府那位。
无怪乎荣庆堂中消息蔽塞,因为这等朝堂之事,后宅妇人哪个能天天什么事儿不干就关注着?
而且还是上午刚刚发生的事儿,贾珩自己都刚刚从大明宫出来。
故而一听史鼎所说,都有初闻之惊,心头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贾母急声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儿?为何言官要弹劾珩哥儿?”
见得贾母脸上笑纹不见,声音中难以掩饰的慌乱,王夫人面色微动,心底涌起一抹快意。
老天见不得小人猖狂,那位张狂的珩大爷,现在终于遭着报应了。
迎着一众目光瞩视,史鼎皱了皱眉了,解释道:“昨天,有人在大慈恩寺刺杀忠顺王爷,就在这天子脚下,京师首善之地,歹人刺杀宗室!五城兵马司管着神京治安,自要吃上挂落儿,今早儿果有御史言官上疏弹劾珩哥儿,说珩哥儿治事无能。”
此刻的史鼎因为近午时来府拜访,还未得知大明宫里的消息。
贾母闻言,面色凝重,道:“这怎么能怪到珩哥儿头上,他最近不是忙着京营的事儿?”
史鼎道:“姑母,这言官儿可不给咱们讲这些,出了事儿,就有人说珩哥儿懈怠职责,已不适再领着五城兵马司的差事儿,这次,只怕珩哥儿五城兵马司的差事需得交卸了。”
说到此处,心头也有几分唏嘘。
年纪轻轻,身兼三处要害之职,不知进退,一味贪权,并非明智之举。
贾母面带忧虑,道:“这好端端的,珩哥儿前不久才立了大功?刚赐了蟒服?探丫头,你常和你珩哥哥在一块儿,帮着整理公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被贾母点名,又是提及两个人在一块儿,探春道:“老太太,今个儿我没去珩哥哥那里。”
一大早儿只顾着喂兔子了,就没去东府看邸报。
况且,如果是今天才上疏弹劾,那邸报也不会即刻登载就是了。
史鼎道:“姑母不必太过担心,这五城兵马司的差事虽不能保住了,珩哥儿如今也是管领京营的大将,又领着锦衣府,圣眷不减的。”
贾母脸色愁闷,唉声叹气道:“这才多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见着贾母愁容满面,长吁短叹的模样,王夫人面色不显露分毫,但心头却愈是快意。
史鼎眸光一闪,道:“姑母,其实对珩哥儿还是一件好事儿?”
“好事儿?”贾母不解地看向史鼎。
王夫人凝了凝眉,听着“好事儿”之语,心头下意识生出一股烦躁。
差事没了,这怎么是好事儿了?
探春英秀的眉微微蹙着,凝眸看向史鼎。
史鼎轻轻一笑,说道:“姑母是关心则乱,您说珩哥儿现在管着京营、五城兵马司,又管着锦衣府,这身上兼着这么多的要害之职,圣眷何其优渥,但这其实是祸非福,也不是保全臣子之道。”
贾母被史鼎越说越迷糊,问道:“宫里重用珩哥儿,怎么不是保全臣子之道?”
史鼎道:“老太太,不说珩哥儿年纪轻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说哪能让一个人在京城管着这么多的兵马,就是当初的代化公,也只是一等神威将军,也没都管着五城兵马司,甚至是锦衣府,前些日子,那是京营变乱,珩哥儿带着天子剑去平乱的权宜之计,如今神京安若磐石,珩哥儿领着京城内外的兵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如今趁着此次弹劾,辞了五城兵马司的职事,难道不是好事儿?”
贾母这下子终于听懂了,脸上焦虑神色渐渐和缓,喃喃道:“是这么个理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荣庆堂中,不仅是贾母听懂了关要,探春是第一个听懂了关节。
身兼多职,皆为要害衙门,应是辞去五城兵马司的差遣。
但想着想着,就觉得哪里不对,这样被人弹劾挤兑走,也不体面不是?
明媚的大眼睛中泛起疑惑,抬眸之间,看见宝钗秀眉微蹙,杏眸中也有思索之色。
凤姐凝了凝眉,暗道,这外面男子为官不想还和她治家相通,如是都将大权交给一个人,的确容易出乱子。
史鼎笑了笑,道:“珩哥儿他还年轻,就掌着京营一营,帮着李大学士襄赞军务,以后前途无量,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贾母思索着,转而问道:“那珩哥儿既将卸了五城兵马司的差遣,你这过来又是?”
史鼎语气从容,侃侃而谈道:“珩哥儿纵然避祸辞职,但这五城兵马司,也不能没有咱们几家的人,否则丢了个猫狗了,也没人帮着找,别说其他事,更是不大便宜,侄子的想法是让浩儿任个副指挥、指挥什么的,也能有个照应,若是珩哥儿临走之时,将浩儿调到五城兵马司,也算留了一手。”
贾母闻听此言,面色变幻,终于回过味来,心头就有几分不悦。
虽说是自己侄子,但这前面才说了珩哥儿去职的事,现在眼巴巴的就往五城兵马司塞人了,绕了一大圈子,原来是为着这个事儿?
一时间,荣庆堂中陷入安静。
郑夫人笑道:“老太太,这五城兵马司。咱们几家是不能没有个亲近的人,现在珩哥儿他在京营正是大展宏图之时,也不需为这些琐务羁绊着。”
贾母并未回应,似在思量着什么。
探春忍不住开口道:“老太太,这旁人还不说我们往五城兵马司安插亲戚?”
郑夫人脸桑拿笑容一滞,看向一旁的探春。
王夫人瞥了一眼探春,目光微冷。
探春脸色苍白,连忙垂下螓首。
毕竟是王夫人一手养大的,心头还敬畏着。
贾母这时重重叹了一口气。
几人默然不语。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道:“老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得,正主儿来了。
贾母眉眼忧色不减,道:“让珩哥儿进来。”
说话间,一身蟒服的贾珩与鸳鸯从外间而来,进入厅中。
迎着数道目光的瞩视,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立定身形,拱手道:“见过老太太。”
这时,史鼎已然不错眼珠地看向那气度沉凝的少年,目光落在其人身上的蟒服上,心头就有几分炙热。
如果说先前只是都督果勇营一部的贾珩,还不足以让史鼎“折节”结交,但自升了锦衣都督,主持整顿京营诸军的贾珩,已有资格让史鼎前来结交,别说他还装着心事。
自家三儿子史浩的出身之事,还有他的差遣,说不得更要落在这珩哥儿身上。
当然他也有意劝劝这位,年轻人还是不要太恋权,身兼五城兵马司、京营、锦衣都督三职,这不是长长久久之道。
趁着这趟儿弹劾,将五城兵马司的职位弃了才是正理。
史鼎也不含糊,起身,笑道:“子钰,一直听人说,子钰风采朗逸,颇有名将之姿,今日一见,果是将门子弟,不亚父祖啊。”
贾珩徇声而望史鼎,打量着这位中年武官,淡淡道:“世伯过誉。”
许是因为湘云之故,贾珩对史鼎就有些先入为主的不喜,但很快就将这种情绪驱散,做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不能让情绪影响了判断。
贾母忙问道:“珩哥儿,可是刚刚去宫里面了圣?”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面圣刚回。”
贾母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方才,我怎么听说京里的官儿弹劾着你?”
贾珩面色沉静,问道:“老太太何出此言?”
史鼎接过话头:“珩哥儿,听说你因为昨天忠顺王被刺杀的事儿,今早儿京中言官弹劾。”
贾珩看向史鼎,心头涌起一丝疑惑。
转念一想,史鼎过来拜访着贾母,未必第一时间得知着这宫里的消息。
毕竟忠靖侯没有被派差遣,事实上已远离了朝堂中心。
史鼎目光殷切,以一种劝慰的长辈口吻道:“珩哥儿,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现在应该专心致力京营,如今乘着弹劾,自请去职,以安朝野人心,也不是一件坏事儿。”
他就担心年轻人不知轻重,一味贪权恋势,反而将大好前途葬送,那就太可惜了。
迎着一道道关切的目光,贾珩默然片刻,道:“辞职之事先不论史世伯今天过来是?”
史鼎淡淡笑了笑,道:“这不是,你兄长史浩他不是在阳陵县做守备,也有三年了,今年也该往京里动一动,想着离家近一些,我听说你与李大学士私交莫逆,你看能不能给你表兄在京中谋个差遣,我寻思着在五城兵马司最好,若是无缺儿,到京营也是可行的。”
见着少年的脸色,史鼎心头也无端生出几分忌惮,原本理所当然的语气,下意识带了几分委婉。
贾珩看向贾母,语气平静问道:“不知老太太的意思是?”
贾母道:“你如今是一家之主,贾家族长,外面的事儿,老身也不懂,你自己看着拿主意。”
贾珩道:“老太太,如按着我的意思,武将调动迁转,自有兵部武选清吏司铨选,纵是有亲,也不好于名器私相授受。”
此言一出,史鼎“刷”地脸色一变,面上笑意凝滞。
他猜到会有一些波折,就在老太太面前提及此事,不想竟还是被这贾珩驳了面子。
这贾珩……真是不通人情世故。
亏他不顾兄长异议,过来与其交好。
连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都不懂?
更不必说贾史王薛,原就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真是年轻气盛,只顾自个儿。
贾母沉默了一会儿,叹道:“珩哥儿,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你离了五城兵马司之职,也不好再往里安插人手,容易惹得非议。”
王夫人在一旁看着那“强装镇定”的的少年,心头冷笑涟涟。
贾珩却对贾母之言只当未闻,道:“老太太,圣上送了一些桃符、门神,府上用不了太多,老太太院里若要,待会儿让人送过来一些。”
“嗯?”贾母好奇道:“宫里送这些做什么?”
史鼎脸色微变,心头隐隐有几分猜测。
贾珩道:“刚刚,我向圣上固辞五城兵马司之职,圣上不许,勉励我用心任事,临走之时,因为过年了,就赐了一些门神桃符,取个吉利的意思,不过我想着应是告诫我用心任事,如门神般守护京师太平,帝阙安宁。”
史鼎:“……”
贾母失声道:“这……圣上真是这么说的?”
王夫人脸色倏变,青红交错,一时间,心口发闷。
第三百六十一章 黛玉:倒独显得我事多,讨人嫌的了
荣庆堂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尽皆不语之时,贾母面带喜色,连连说道:“好,这就好,宫里圣上是明察秋毫的。”
凤姐脸上也挂起笑意,道:“老祖宗,珩兄弟身上还穿着宫里赐得蟒服呢,正是信重的给什么似的,哪能听了外面言官儿的谗言?”
贾母轻哼一声,道:“凤丫头说的是,许是觉得珩哥儿前些日子得了彩头儿,眼红的给什么似的,在一旁说闲话,小国公爷在时,这种事就有过。”
贾母为荣国太夫人,年岁又大,对言官儿就是当面骂,也没有多大利害,而这等私下的埋怨,自不必说。
史鼎听着贾母之言,面色变幻了下,给自己找补着:“宫里是信重着珩哥儿的,珩哥儿也还年轻,以后还有更多得用机会,于官场谦虚谨慎一些,倒没有错漏的。”
贾珩打量了一眼史鼎,暗暗摇头。
四大家族不愧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远离朝局的接过,也是对政治风向的反应比较迟钝。
在原著中,史家兄弟派了外省大员,在他看来,有很大一部分缘故是因为元春被加封了贤德妃,不仅使得史鼎得以重用,就连贾珍这等并非正经科举功名出身的人,也被点了学政。
而贾史王薛四家,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一个在外面支棱起事儿的主事人,最终在官场起复也只是因为裙带关系,也很难说有什么高深的政治智慧。
比起那些从宦海搏杀起来的士族菁英,多有不如。
再说,史鼎如今是侯爵,位属超品,比他这个一等将军爵显了许多,又自诩为长辈,当着贾母的面,方才见他对贾母如此恭敬,自我感觉难免良好一些。
说不得见他脸嫩,史鼎还以为贾母的老封君身份能够使唤于他呢。
凤姐笑道:“珩兄弟,那么宫里是还让珩兄弟管着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了。”
贾珩面色澹然,道:“不过是为君分忧,我原也担心差遣太多,顾此失彼,已有辞去五城兵马司职务之意,奈何圣上执意不允,只能待以后再作计较了。”
贾母笑了笑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响鼓不用重捶。”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其他。
听着几人说话,史鼎如坐针毡,一时想走都不好走。
好在这时,贾母也看出自家侄子的尴尬处境,笑道:“你和珩哥儿都是在外面做官儿的,遇事也要多多商量才是。”
史鼎笑道:“老太太说的是,亲戚互相照应着,也是正理。”
贾珩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史鼎,问道:“不知世伯现在朝中担任何职?”
史鼎闻听此询,脸色就有几分不自然,强自笑道:“原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十年头里,去西北跟着西宁郡王打了不少仗,落下了一些病根儿,前年身体抱恙,遂辞了职务,在家中静养,最近静极思动,也想着为圣上分忧。”
史鼎其实大也不是严格意义的纨绔子弟,在军中还是历练过的,虽能力平平、功勋不著、建树不多,但也认认真真从过军,跟着西宁郡王身旁儿,打过几个胜仗。
但史鼎本人并不想带兵,无他,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太过辛苦。
贾珩点了点头,道:“五军都督府,总领天下兵务机要,也是好差事。”
随意与史鼎寒暄着。
不过对史鼎的一些暗示,只当未闻。
他刚刚站稳脚跟,除非付出代价,否则,史鼎这种程度的官员任命,他无权置喙。
史鼎见着少年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的态度,心头倒也不由涌出阵阵悔意。
方才有些托大了。
贾珩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史鼎聊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转而看向贾母,道:“老太太,若无旁事,我就先回去了,这几天年事繁多,公务也不少。”
贾母原见贾珩与史鼎谈话气氛没有那般热烈,心头暗叹一声,也不多留,笑道:“珩哥儿,你先忙去罢。”
待贾珩离去,荣庆堂中的氛围,也多有有几分冷清、凝滞,尤其是史鼎,脸色笑意淡了一些,目中闪过忧切之色。
贾母想了想,转而看向凤姐:“这几天,你治着年事,多往珩哥儿媳妇儿院里坐坐,你们两个多多商量族祭的事儿,她头一年过门,以前没经过这事儿,尤氏又不在,你在跟前儿多帮衬着。”
凤姐笑道:“老祖宗,你放心罢,我会多去去的,其实老太太也不用太担心弟妹,她素来是个伶俐、谨细的。”
贾母点了点头,也不再说旁的了。
不提贾珩返回宁国府,却说黛玉在荣庆堂坐了一阵儿,向贾母说了有些神思困乏。
因为黛玉是有午睡的习惯,贾母就让紫鹃、雪雁还有嬷嬷,服侍着黛玉回房歇息。
原来让黛玉过来,也是因为史家来人,过来见见亲戚,倒也不需小姑娘如结婚妇人一直陪着见客。
待黛玉走后,贾母也没再让迎春、探春、宝钗陪着叙话,也让各自回去歇息,至于湘云,因其堂叔以及堂婶在此,倒留在了荣庆堂。
却说黛玉在紫鹃的随从下,离了荣庆堂,回到自己所居宅院。
随着年岁及长,黛玉早已独院而居,这时回到院落,落座在书案后,静静看书。
说来,自从元春回来以后,督促宝玉进学,宝玉先是有段日子没在家中,也每天天寻黛玉说话。
等到年关好不容易闲暇下来,就遇着王子腾家遭横祸之事。
再后就是最近,因着年前被贾珍提溜着会见各种客人,愈发没有空暇频频过来寻黛玉说话。
黛玉则待宝玉也渐如寻常亲戚,不冷不热,尽量不招恼着,但黛玉原也不是话里话外陪着小心的人,有时有些不耐,遂拿话刺着宝玉。
宝玉却不恼反喜,以为回到了熟悉的“相处节奏”,加上东西两府往来不便,倒也没酿出什么风波来。
而宝钗、探春时常过来陪着黛玉说话解闷,吟诗作对,闲暇时做些针黹女工,日子倒也惬意、闲适。
紫鹃小心翼翼沏着一杯香茗,道:“姑娘,别再看书了,喝了这安神茶,小睡一会儿罢。”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卷,拿着手帕遮住了脸颊,咳嗽了一声,星眸明亮熠熠,似是随口一问道:“听雪雁今儿中午说,三妹妹和云妹妹弄了一对儿白兔?”
紫鹃放下茶盅,笑道:“是珩大爷送的呢,我今早儿还去看了,兔子周身白的给雪似的,看着也好看。”
后院藏不住事儿,主要是丫鬟、嬷嬷在私下说着这些琐碎之事。
黛玉恍若雾露的星眸闪了闪,端起茶盅,若无其事品了一口,罥烟眉微不可察地颦了颦,轻声道:“还有谁送着了呢?”
“姑娘说什么?我没听清。”紫鹃诧异道。
黛玉:“……”
你成心的吧?
紫鹃梨涡浅笑道:“听莺儿说,云姑娘、三姑娘、二姑娘院里都送过去了一对儿,对了宝姑娘也领了一对儿。”
黛玉闻言,星眸微黯,一时抿唇不语。
她身子骨儿弱,不得骑马,连温驯的兔子都养不得了吗?
紫鹃这时又道:“姑娘,云姑娘还说呢,珩大爷还说也要送给姑娘一对儿,但需让姑娘亲自去挑呢。”
黛玉闻言,凝眸看向紫鹃,郁郁之色倏而明媚起来,问道:“怎么这么说?”
说着让她去挑,刚刚在荣庆堂那边儿也没和她提这一回事儿。
转念之间,思量得其中明细,刚刚在荣庆堂,众目睽睽之下,的确不大方便叙话。
嗯,她究竟在想什么?
黛玉忙将心底浮起的一抹绮思压下,星眸微垂,一时默然。
紫鹃笑道:“姑娘若是身子骨儿不便宜的话,要不我帮着姑娘去挑一对儿好看的带回来。”
“今天身子已好许多了,无碍出行。”黛玉说着,忽地又轻轻说道:“只我原也没养过这些猫呀兔的,也难得养得好。”
紫鹃蹙了蹙眉,正要说着,“那我去回了珩大爷,就说姑娘不喜,不养着了?”
黛玉星眸深处闪过一抹急切,续道:“去养养也没什么,不然反而辜负了人一片好意。”
紫鹃闻言,连忙将到了嘴边儿话咽了回去,只是看着自家姑娘那瘦削、柔媚的脸颊,也觉得说不出的有趣,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这小蹄子,又笑什么呢。”黛玉却被这笑声弄得芳心一跳,嗔目以视,叱骂道。
紫鹃笑道:“姑娘,若是想过去挑选兔子,就过去呗,大爷原也疼姑娘给亲妹妹似的,这次就是担心别人挑得未必合姑娘的意,就让姑娘自己过去,尽着自己喜欢的挑,若姑娘养不惯白兔,再和珩大爷说说,想来也不算辜负了好意。”
黛玉品着紫鹃的话,心底不由涌起一丝自己都难说缘故的窃喜,罥烟眉颦了颦,雪肤姝颜上现着怅然,“旁人都可派人拣选送过来,我需得独自去拣选,倒独显得我事多,讨人嫌的了。”
紫鹃:“……”
她觉得姑娘这想法简直……角度刁钻。
不说羚羊挂角,天马行空。
紫鹃想了想,迟疑道:“也不一定是这般想姑娘的,三姑娘、云姑娘、宝姑娘她们不是自己挑选的,若姑娘觉得不适,我去也是一样的。”
黛玉清丽玉容上现出迟疑,道:“还是我去看看罢。”
紫鹃:“……”
大抵是一种,左右横跳,究竟要闹哪样啊?
好在已经习惯了黛玉这种行事方式,紫鹃也没在意,服侍着黛玉在床榻上午睡,准备等睡醒之后,一起去东府挑兔子。
回头再说贾珩这边儿,神情施施然返回宁国府,来到内书房,提起一管毛笔,拿出信笺,凝神书写。
临近过年,也需得一份贺表进献,他并不想写那些花团锦簇的官样文章,满朝文武呈上的已经够多了,而是想将《平虏策》在阅兵扬武之后,陈奏给崇平帝以做敬献。
而这时,小厅侍奉的晴雯,高声道:“公子,夫人过来了。”
贾珩将手上的笔放下,凝眸看向来人,只见身姿曼妙、明艳动人的丽人,款步而入厢房,笑问道:“怎么过来了?”
秦可卿粉面带笑,提着一个食盒,近得书案之前,纤声道:“夫君,没打扰到你吧?我煮了一些银子莲耳羹,给夫君尝尝。”
贾珩转眸看向食盒,笑道:“别说,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秦可卿打开食盒,在一旁摆放着瓷碗,拿着大勺子盛着银耳莲子羹,柔声细语道:“夫君,刚刚去西府见老太太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史家三老爷过来了,说了一堆有的没的,陪着坐了会儿,倒是没意思的紧。”
秦可卿听着少年难得一见带着几分埋怨的声音,娇美、妍丽的脸蛋儿上现出笑意,道:“夫君不喜这种应酬?”
贾珩拿起汤匙,匀着汤碗中的热气:“话不投机半句多,情不投契的人凑在一块儿,无疑是一种煎熬。”
秦可卿展颜一笑:“夫君说的不错呢。”
贾珩不欲深谈此事,问道:“这几天过节的银钱以及衣裳都发给下人了吧?”
秦可卿晶莹明澈的眸子中,倒映着少年清隽如玉的面容,柔声细语道:“都发下去了,原还担心着发多少才合适,多亏了的凤嫂子还有平儿在一旁提点着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她管家有几年,老练一些,平儿也是个处事妥当的。”
转而又问着年礼的筹备。
秦可卿在一旁轻声作答。
贾珩想了想,又道:“黑山村送来那大鹿,让后厨杀一只,切成一些肉片,在小年或是这两天,你在天香楼做个东道儿,请她们几个吃烤鹿肉。”
红楼梦中就有芦雪庵即景联句,一边吃鹿肉一边联句作寺,倒也别有趣味。
秦可卿笑道:“原也有这个想法呢,倒是过年那几天反而迎来送往的,不好与姊妹们聚着热闹了。”
贾珩笑了笑,也不说其他,低头吃着银耳莲子粥。
秦可卿轻轻一笑,看着那吃粥吃得香甜的少年,温宁、柔婉眉眼间流溢着浅浅的欢喜,原本心底的复杂情绪也渐渐消散。
虽不知夫君究竟是和那位郡主怎么回事,但他只要不往家里领着,也没什么的吧?
她毕竟是夫君明媒正娶,朝廷下旨封的诰命夫人……
贾珩用过莲子羹,凝眸看向秦可卿,笑道:“好了,虽是好吃,也不好吃多。”
秦可卿一边收起食盒,一边笑道:“那夫君先忙着,我先回去了。”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着秦可卿折身离去,望着那道杳杳倩影,凝眉深思。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隐隐觉得可卿似有话要和他说,但不知顾忌着什么。
毕竟是在一起同床共枕这么久,贾珩对少女情绪的细微变化,也能察觉出一些端倪。
“难道……”贾珩目光出神,思索着,心头忽地浮起缘由猜测,面色微变,少顷,喃喃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女人原就敏锐一些。”
如果是这样的话……
抗拒从严,好好过年?坦白从宽,后院翻天?
贾珩默然许久,觉得还是见机行事比较好,只得重又落座,拿起羊毫毛笔,凝神书写着。
及至未正时分,贾珩停了笔,起身出了内书房,打算在内书房前的回廊中看看景致,稍作歇息。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从月亮门洞过来,禀告道:“大爷,云姑娘、三姑娘还有林姑娘从西府那边儿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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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贾珩:林妹妹,你忍一下
午后丝丝缕缕柔煦日光,静谧照耀在庭院中,宁国府内三厅中,秦可卿已招待着黛玉、探春、湘云三人落座,几人正说笑的亲昵、热切。
一见贾珩进来,秦可卿笑着起身相迎,道:“夫君,林妹妹过来了,你带着她去挑兔子罢。”
“珩哥哥。”不等众人开口,湘云当先唤着一声,苹果圆脸之上,笑容甜美。
贾珩冲湘云、探春点了点头,将目光落在黛玉脸上,关切问道:“听说林妹妹前两天身子不大爽利,今日可大好了?”
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微动,轻轻柔柔道:“谢珩大哥关心,前日夜里受了些凉,让郎中抓了两服药,现在已无大碍了。”
贾珩温声道:“妹妹多多注意罢。”
然后,转眸看着紫娟,又问了黛玉这段时日的饮食起居。
在当初请御医给黛玉会诊之后,在贾珩的主导下,对黛玉制定了一套科学营养的食补方案,平时就是让紫娟负责着。
紫娟笑道:“按着大爷所给的食谱,姑娘平时也常用着,而且作息也比往日规律了许多。”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你平时多督促着,林妹妹少思少虑。”
紫娟点头应是。
见着一旁嘘寒问暖、关切备至的一幕,倒是将黛玉弄得星眸微垂,心思异样。
其实有些不好意思,无他,因为这当着旁人的面。
念及此处,瞥了一眼盛装华裙的玉人,却见那张艳光照人的脸蛋儿,笑意盈盈,恬然娴静。
探春英媚脸蛋上同样挂着浅浅笑意,道:“珩哥哥,刚才老太太说,晚上到西府,父亲设宴款待史家大伯,让你过去呢。”
贾珩道:“等天晚一会儿再过去不迟。”
其实不大想去,但这等应酬,也没什么太多办法。
说话之间,看向黛玉,温声道:“妹妹随我一同去罢。”
黛玉“嗯”了一声,星眸偏转,问道:“云妹妹去吗?”
湘云格格笑着,苹果脸上笑出两个酒窝,娇俏道:“林姐姐,我怕忍不住再抱一对儿回去养着,就不去了。”
秦可卿美眸流波,瞥了一眼贾珩,轻笑道:“好好养一对儿就是了,养得多了,反而没工夫照料,容易养死了。”
贾珩闻言,眸光微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可卿话里有话?
探春轻轻笑道:“林姐姐,珩哥哥,我也不去了,我陪着嫂子说说话。”
贾珩点了点头,与黛玉以及紫娟沿着抄手游廊,向着放有兔子的厢房中行去,进入其间。
黛玉这会儿,见着放在凳子上的竹篾笼子中,那一对对毛茸茸的兔子,俏脸上满是新奇之色,近前而去,蹲了下来,看着兔子吃食。
云烟成雨的黛眉下,星眸婉转,笑意粲然,回头看向贾珩,熹微的夕阳透过凋花轩窗,落在一张韶颜稚齿、清丽乍泄的脸蛋儿,那忧郁的眉眼明媚、雀跃:“珩大哥,怎么这么多呀?”
这一刻的黛玉,比起往日的林怼怼,竟多了一丝小女孩儿难言的俏皮。
好比一摊手,学着刘姥姥,“来了一个母蝗虫”。
贾珩目光都不由凝了下,宝黛之芳姿,虽处豆蔻之龄,却现出惊心动魄之美的一角,问道:“黑山村庄头送了不少,对了,这次可不是旁人挑剩下的。”
黛玉正好奇听着,忽地俏脸之上笑意凝滞,樱唇翕动微微,芳心难免闪过一抹羞恼。
她说为何让她过来挑选,果然,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小性的?
贾珩不知黛玉心头所想,一边吩咐着嬷嬷去将竹篾编成的笼子抬到桌子上,一边近得黛玉面前,说道:“林妹妹,你看喜欢那个儿,挑一对儿。”
“我看着都挺不错。”黛玉回转过神,凝眸看着竹篾笼子里的小白兔,盈盈秋水荡漾微波,好似抽不离了一般:“珩大哥,我能都看看吧?”
贾珩笑了笑道:“坐那慢慢挑,不急。”
说着,正要吩咐嬷嬷将蔑筐打开,却见黛玉已坐在桌前,伸手拨开竹篾,抚着白兔的脑袋,动作极尽轻柔。
贾珩叮嘱道:“林妹妹,仔细别被竹刺扎着手了。”
黛玉轻声道:“珩大哥,我没事儿的。”
说着,又伸手打开着另外一个蔑筐。
贾珩多少有些不放心,吩咐着嬷嬷帮忙,然后坐在黛玉身旁,帮着照看着。
这时,紫娟也上前,打算帮忙。
忽听得“哎幼”一声,黛玉轻哼一声,似被竹篾的尖刺扎着了手指。
见着黛玉眉尖若蹙,檀口中发出痛哼之声,贾珩皱眉道:“我刚才还说仔细别扎着,这般不小心,我看看扎到哪儿了。”
许是听到责备声音在耳畔响起,就见一只纤纤柔荑伸来,贾珩也没多想,握住黛玉的小手查看着。
而紫娟同样面带急声,道:“姑娘,你没事儿吗?”
黛玉道:“我没事儿的。”
“扎在食指,好在不深,我给你拔出来。”贾珩这时也借着夕光,端详着,只见那纤纤玉指上,细细的竹刺一大一小,依稀可见。
“珩大哥,我……”黛玉这会儿忽然意识到不对,尤其是与对面少年相对而坐,自家的手还在一只温厚、白皙的手掌中,既有些羞着想要抽离,但又有些……
“别动,若是竹刺断里面了,就不好挑了,一疼能疼几天。”贾珩眉头紧锁,告戒道。
只见黛玉手掌食指二节位置,一大一小竹刺借着夕光映照,十分清晰。
黛玉听着耳畔的温言软语,一张光滑细腻的脸颊嫣红欲滴,好在眼前少年正在专心致志帮着挑刺,并未注意自己的异常。
贾珩捏起拇食二指,先将大的拔出来,黛玉秀眉蹙了蹙,琼鼻轻哼一声。
“林妹妹,拔出了一点儿血。”贾珩看着那纤细圆润的手指,道:“还有一根。”
黛玉纤声道:“珩大哥,擦一下就好了,不妨事的。”
贾珩端详片刻,道:“这个小一点儿的竹刺,有些难弄,似乎刺的深一些,林妹妹你忍一下。”
黛玉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呼吸相近,还是因着小手被贾珩一直抓着,手背与掌心温度相抵,芳心几近羞不自抑,甚至压过了肉中刺的疼痛,星眸莹光闪烁,轻声道:“珩大哥,要不找个针挑出来罢?”
从这一点儿而言,黛玉还是有着生活经验的。
紫娟急声道:“姑娘,我这就去找针。”
贾珩道:“没事儿,小心一点儿,还是能拔出来的。”
说着,捏着竹篾刺的尾尖儿,向外轻轻挪动,拔将出来。
贾珩捏着竹刺,扔掉一旁,温声道:“妹妹,好了,没刺了,林妹妹下次可别这么着急忙慌了。”
他都没想到,湘云看着风风火火、冒冒失失的性子,都没被竹篾扎着,反而弱不禁风的黛玉被扎着了。
黛玉星眸微垂,一张白腻脸颊红晕似霞,颤声道:“珩大哥,刚才我是……有些着急。”
贾珩轻声道:“没事儿了,林妹妹。”
分明察觉到黛玉声音中的异样,骤然意识到黛玉的手在自家掌中,倒觉滑若凝脂、细腻入微,指尖略有些冰凉。
面色平静,郑重道:“妹妹手有些冰凉,平时注意保暖。”
黛玉声若蚊蝇“嗯”了一声。
贾珩不以为异,毕竟黛玉也就十来岁的年纪,转眸看向那蔑笼打开的几对儿兔子,问道:“妹妹想要哪一对儿兔子?”
黛玉默然片刻,似在平抚着心湖涟漪,也似在思考抉择,星眸秋水盈盈,指着笼中兔道:“就这对儿吧。”
而那兔子分明在黛玉刚才被竹刺所扎的蔑笼。
贾珩点了点头,对着嬷嬷说道:“将这一对儿兔子收拾好,让人给送到西府林妹妹屋里去。”
“是,大爷。”那嬷嬷应了一声,忙活去了。
贾珩转头看向黛玉,自失一笑,说道:“妹妹,选好了兔子,回去就好生养着,先这样罢。”
“珩大哥不必自责,我平日没这般娇贵的,做着针黹女红,也没少扎着手的。”黛玉看出贾珩眉眼之间的歉意,螓首低垂,贝齿咬着下唇,轻声说道。
此刻的黛玉,哪里还有林怼怼的模样?
贾珩笑了笑,打趣道:“妹妹,平日受老太太宠爱着,也需做针织女红?”
黛玉闻听此言,星眸一时间有些慌乱,忙解释说道:“有时候也需得织绣一些东西自用,又非四体不勤,不能什么都让织工来做。”
黛玉此言说得更多是香囊,当然也有一些小衣之类。
贾珩闻言,面色微顿,若有所悟。
许是肚兜一类的贴身小衣?
这类贴身小衣,其实说实话,讲究一些的闺秀,大一些后都自己弄自己的,不假他人之手。
许是想得专注了一些,下意识瞥了一眼黛玉。
这个年纪……
黛玉原就是对周围人的目光、眼神感知敏锐,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就察觉着那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自家身上,秀眉紧蹙,心头下意识生出羞恼。
在红楼原着中,黛玉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暴露了看小黄书的事实,所以很难说完全是纯情懵懂。
谁敢说,三言之中“金针刺破桃花芯,不敢高声暗皱眉”的描写,黛玉没有见过?
贾珩道:“妹妹,上次和妹妹说让锻炼身子骨儿,平时可有锻炼?妹妹看着身子还是消瘦了一些,正是长个头儿的年纪,在饮食上要多注重均衡搭配,多吃些鸡蛋羹或是鸽……鸡汤,有利长高。”
错过了长高的黄金年龄,若是错过,后悔不迭。
而长高离不开蛋白质、钙质。
黛玉玉容微顿,心头旋即恍然,暗道,原是这个意思?是她刚才想差了?
继而芳心又是大羞,她最近定是闲来无事看杂书太多了,才动辄胡思乱想着。
紫娟这时接过话头,道:“姑娘平时也有注重饮食、作息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就好,紫娟你按着我说的就是。”
说完,也不再多说其他。
他不可能一直跟着黛玉,凡事还是需得黛玉自己去注意。
两人说着,举步出了厢房,来到廊檐下,伫立眺望。
冬日傍晚,金红夕阳绚丽如锦,照耀在远处的假山、瘦梅、石阶之上,恍若为庭院披上了一层澹澹金色纱衣。
黛玉星眸微转,问道:“珩大哥,你等会儿要去西府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史家三老爷前来,总要去吃顿饭,以全礼数。”
以全礼数……
黛玉听着这四个字,也深有同感。
方才她在荣庆堂也算见证着史家的作为,难称上一句光明磊落。
再一想到这少年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明明比自己也就大三四岁。
贾珩道:“林妹妹,林姑父那边儿,扬州并无特殊情况来报,因着过年,整顿盐务之事已暂作停滞,妹妹在京中可放心过得这个年。”
黛玉听提打动自家父亲,道:“多谢珩大哥了。”
“无妨。”
两人说着话,离得庭院院落,赶往内厅。
未及厅中,就听得“叮冬”的瑟瑟声音。
贾珩与黛玉对视一眼。
“是嫂子在弹琴罢?”黛玉轻声说道。
贾珩并不多言,掀开棉布帘子,入得厅中,果见罗汉床前放着古筝,秦可卿眉眼低垂,神情专注,纤纤十指勾动,正在抚琴。
而一旁的茶几上,湘云正襟危坐,一张白里透红的苹果圆脸,神情宁静如碧波不兴的湖面,一瞬不移地看着那坐在古筝之后的女子,眸光流溢,异彩涟涟。
湘云虽在平时闹腾了一些,但对曲乐分明兴致盎然,当然这种兴趣更多是听着哼唱,让她静下心来学曲乐之道,显然没那个定性。
贾珩与黛玉悄然而入,在一旁落座,静听着琴音响起。
许久,琴音骤止,秦可卿看向贾珩与黛玉,嫣然笑道:“夫君,林妹妹。”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难得见你如此雅兴。”
可卿轻声道:“三妹妹方才非说要听琴曲,我也一时技痒,遂寻了来弹奏着。”
贾珩笑了笑,道:“挺好听的,你弹罢。”
心头不由将可卿的琴艺与长公主的琴艺相比,发现……他好像不擅古筝琴乐,不好评判。
第三百六十三章 爵位太低,以致女强男弱……
贾珩与黛玉、探春、湘云听了会儿可卿抚着古筝,重又返回书房拿起书本阅览。
及至将夜时分,鸳鸯果然来唤。
却是贾政在前院厅中备下了酒宴,招待忠靖侯史鼎以及儿子史浩,贾珩作为族长,自不好缺席。
前厅之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曲乐之音咿咿呀呀,婉转动听,羊毛地毯上,几个年轻乐坊女子,或站或立,或手持琵琶,或手拿木扇,吴侬软语,分明是苏州评弹。
不仅贾政在,贾琏也被唤了过来陪客,至于贾赦,自上次被贾母罚跪过祠堂之后,几乎就不和贾珩再打照面,这次听说贾珩宴请忠靖侯史鼎,就以身体小恙为故而不前来。
贾珩有段时间没见贾琏,进入厅中,看了一眼贾琏,见其面色红润,与往日并无二样,浑然不受先前“偷母”事件的影响。
见贾珩进入厅中,贾琏、贾政一同笑着起身寒暄、招呼。
史鼎这会儿似摆正了心态,已然没有荣庆堂时的“长辈”模样,笑意满面道:“珩哥儿,就等你了。”
“史世伯,刚才在看公文。”贾珩冲史鼎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一旁面孔比较生的年轻人。
这是一个二十三四年纪的青年,与其父史鼎相貌五官肖似,比起史鼎的自我感觉良好,这位忠靖侯二子,对比自己年轻却已经是一等云麾将军的贾珩,姿态明显要恭敬许多,笑道:“珩兄弟,你的大名,愚兄是如雷贯耳了,今日一见,见面更甚闻名。”
贾珩点了点头,道:“些微薄名,不足挂齿,史世兄也是仪表堂堂,将门虎子。”
事实上,先前在荣庆堂,从头到尾也都是史鼎自说自话,最终落得尴尬的境地,也没闹得脸红脖子粗。
这次用饭,原是给贾母的面子,毕竟是史家头一次来,他作为贾家族长,不见见也说不过去。
不过,他心底奉行着一个主张,这次宴饮只当亲戚之间的寻常应酬,不作任何政治允诺。
众人说话之间,纷纷落座,一边听着评弹,一边说笑着,觥筹交错,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因临近过年,都在提着年节之事,偶尔说说京中趣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酒至微醺,史鼎终究没有忍住,脸颊红扑扑,笑道:“世侄,你和兵部的李大学士共事,可知浩儿这次回京中候缺儿,兵部那边儿是什么意思?”
见史鼎再次提及自家儿子候缺一事,贾珩面色沉静依旧,轻声说道:“武官铨选,向来由兵部文官主事,我也不好逾越过问。”
别说不帮史浩,就是要帮,也需得知其为人、才干,否则胡乱推荐,如果出了纰漏,在兵部那里也不好看。
而且他帮着史家活动,这一幕落在武英殿大学士李瓒眼中,大搞裙带关系?
正值年后接掌京营的空档,如何好没事儿找事儿?
至于借调到五城兵马司,后续更是麻烦多多,在自己手底下,怎么使唤合适?
史鼎见贾珩又是推搪,面色变了变,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然而,却听史浩笑着接过话头,道:“父亲,儿子等兵部候缺儿题升也是一样的,现在京营用人之际,想来总有地方安置的吧。”
贾珩闻言,倒不由高看了一眼史浩。
不管这人能为如何,起码姿态摆的很正。
当然,史浩与他就是同辈,也没有什么长辈的谱儿来摆。
贾琏许是喝多了酒,脸颊红润,道:“兵部现在候缺儿题升也不大容易,有个孙绍祖的世交,几个月前求到父亲头上到兵部解说,差遣现在还没落定。”
贾珩听到孙绍祖之名,眸光微冷,暗道,要不要将这厮调到手下炮制?
而贾琏此言一出,史鼎脸色倏变,拿起酒杯又喝了一杯闷酒。
贾政在一旁看着,沉吟道:“珩哥儿,你现与李大学士共事,能否往兵部说上一说,往京营谋个差事。”
终究是不忍亲戚吃闭门羹,而且在贾政眼中,忠靖侯才干尚可。
史鼎也将一双期待的目光投向贾珩。
既不许在五城兵马司任职,那去京营为将也不是不行?
京营十二团营,总有差遣的吧?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京营现在裁汰军将,去芜存菁,于外调将校,尚需考核,审慎收拢将校,如是史兄弟想要入京营为将,可耐心等待,档案都会进入考察。”
贾政诧异道:“不知谁来主考此事?”
贾珩道:“李大学士总领,具体细务由我主持。”
史鼎:“……”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来主事?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原本同气连枝,你既用事,提携一下同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事实上,贾家的军中根基就在京营,虽因后继无人为王子腾接掌,但贾珩异军突起,如今逐渐掌控京营,不仅落在史家眼里,就是在一些军将看来,也没什么惊异。
哪怕是李瓒也觉得让贾珩这等年未及弱冠的少年来接管,似也没有什么不妥。
否则,能力出众的人多了去了,真找不来接掌京营的人?
这就是贾珩这个贾族族长名头带来的底蕴效应,说起来虚无缥缈,但偏偏在潜移默化中发挥作用。
贾政打了个圆场,道:“史大哥,既京营正值整顿,不大接受迁调武将,那再过一段时间也不迟。”
史鼎心头虽有些郁闷,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贾珩这时也给了一些希望,道:“等年后,京营会逐渐补齐空额,兵部的武将案牒也会开始审议。”
彼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事实上主导京营整训,在选将任将的话语权上会重许多,而不是现在,还需向李瓒建议。
史鼎闻言,虽觉得的是搪塞之辞,但脸色也好看许多,想了想,转而问道:“世侄,我有意谋个差遣,为君分忧,不知贤侄可有建议?”
贾珩沉吟片刻,道:“史世伯为国家公侯,荣禄奉养,如要领兵为国效力,可向圣上陈情,以世伯的资历,到五军都督府任职也好,到边关为将也罢,都是足够的。”
“如是出镇地方呢。”史鼎眸光微动,不死心问道。
史鼎之所以心心念念要外放,自是因为京中好缺儿已满,与其去五军都督府干个无所事事的都督佥事,倒不如外放地方。
以他的超品之阶……
最好的差遣,就是在地方为督抚,出镇一方,封疆大吏,威风八面。
贾珩瞥了一眼史鼎,心思电转,就猜出其想法,道:“明年,朝廷将在北境用兵,史世伯可向圣上上疏。”
其实有些不大看得上史鼎的手段、能为,但就怕比,比起贾赦,这史鼎还是要强一些的。
贾政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甚是,北虏虎视眈眈,正是武勋效命,报效社稷之时。”
史鼎皱了皱眉,道:“我听到一些风声,年后李大学士将要出镇河北,但河北之地直面胡虏,我离开军中已久,于领兵之事多有生疏,贸然北向,只怕误了国家大事。”
幽州苦寒之地,还要和东虏对阵厮杀,况北疆有守土之责,一旦有着闪失,后果不堪设想,那里就是个火坑。
贾珩举起酒盅,心头也有几分失望,道:“那就不好办了,世伯赋闲在家有一二年,若想放外省督抚,除非有阁臣举荐,天子属意。”
众人饮罢酒,贾珩并不多留,遂返回宁国府。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儿,贾珩起床后,领着大队扈从,先去往京营督导营兵操演。
及至午时,则前往晋阳长公主府上。
他这几天的行程安排基本就是,上午京营督军,下午五城兵马司或锦衣府处置公务,中午或者傍晚去一趟晋阳长公主府上,用午饭或晚饭,夜不留宿。
晋阳长公主府
厢房之中,屏风后的罗汉床上,晋阳长公主正在与元春相对而坐,小几上摆放着一摞蓝皮账簿,两人原本谈论着最近在东城一些铺子的账簿收支,说着说着,就提到了过年。
晋阳长公主凝眸看着雪颜玉肤的少女,心头也有几分赞赏,眼前少女心思聪慧、性情淑婉,说话办事,落落大方,谨慎仔细。
元春看着对面艳光照人的丽人,未尝没有同感。
这位大汉长公主,雍容华贵、端庄娴静,身上不见一丝一毫天潢贵胄的傲气,待人接物也让人如沐春风。
晋阳长公主眉眼之中笑意流溢,轻声道:“元春,这几天就过年了,本宫想着你需得回去走访亲戚,也不用一直在这儿侍奉着。”
元春妍美玉容上笑意温婉,道:“多谢殿下,待小年那天再回去不迟。”
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道:“那也行。”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从外间而来,道:“殿下,云麾将军来了。”
晋阳长公主美眸之中喜色渐郁,但脸上神色却不显分毫:“怜雪,你引领他过来。”
只是一声“他”,还是有着一些端倪。
怜雪应了一声,迎贾珩去了。
元春轻笑道:“年前几天核销账目,珩弟倒是过来得挺勤。”
这话本意是示着两家亲近的凑趣之言。
然而晋阳长公主心中有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腻脸颊上悄然浮起两片红晕,涂着玫红色眼影的美眸也有几分不自然:“是啊,许是子钰年前公务少了一些。”
这几天,贾珩往长公主府里来得颇勤,都是打着过来看元春核销账簿的名头。
故而元春虽觉得贾珩与晋阳长公主过从甚密,但只因为二人私交甚笃,倒也不疑有他。
但这显然持续不了多久,就在元春眼皮子下,总有一天会发现。
不多时,身形挺拔、剑眉朗目的少年,大步入得帐中,向着晋阳公主拱手道:“殿下。”
一旁轻柔如水的声音响起,“珩弟。”
“大姐姐。”贾珩目光温煦地看向一旁的元春,唤了一声。
此刻,元春着一身淡黄色裙装,云堆翠髻,粉面朱唇,细细柳叶眉下,明眸熠熠,一张白腻如雪的丰润脸蛋儿,笑意盈盈。
这时,晋阳长公主语笑嫣然道:“子钰这是从哪儿过来?用过饭了没?”
贾珩看向晋阳长公主,见着丽人艳冶、明媚一如桃蕊的玉容,道:“刚从京营过来,还未用过饭,殿下和大姐姐呢?”
晋阳长公主道:“说着过年的事儿,还没来得及用饭呢……怜雪,吩咐后厨,去准备午饭。”
怜雪应了一声,吩咐嬷嬷去了。
元春明眸晶光流溢,静静看着那少年,轻笑道:“珩弟,家里这两天还好吧?”
贾珩道:“一切都好,还有几天,就过年了,说来这还是大姐姐出宫以后,过得第一个年呢。”
晋阳长公主浅笑盈盈地看着“姐弟”二人话着家常,玉容恬美。
元春方桃譬李的脸蛋儿上,笑意愈盛,道:“正是呢,记得上一次在宫外过年,都有十来年了,这趟回来过年,意义不同。”
晋阳长公主笑道:“过年之时,一大家子也能好好团聚。”
念及此处,看了一眼那正襟危坐的少年,暗道,今年对她何尝不是意义不同,只是过年之时,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来?
似察觉到丽人眼神蕴藏的莫名意味,贾珩与其目光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了一会儿,有嬷嬷、丫鬟送上菜肴,众人来到一旁小厅,落座叙话。
用罢午饭,元春情知贾珩与晋阳长公主有话要说,遂告辞离去。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进入厢房,对坐品茗。
晋阳长公主云袖挽起,洁白如玉的凝霜皓腕,提起茶壶给贾珩斟了一杯,关切问道:“听夏侯说,你昨天被言官弹劾了?还被皇兄唤到宫中问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珩道:“是忠顺王,因着大慈恩寺遇刺之事,借机攻讦五城兵马司,以此向我发难,想迫使我辞了五城兵马司的差遣。”
晋阳长公主蹙了蹙秀眉,美眸泛起冷意:“你不找他的错漏,他倒找你的来了。”
贾珩眸中倒映着那张冷艳、华美的玉容,心头也有几分暖流涌动,端起茶盅,道:“幸在圣上并未听其所言,不复相疑。”
说着,将赏赐自己桃符门神,以示安抚说了。
晋阳长公主沉吟道:“皇兄正用着你,他这些伎俩根本瞒不过皇兄的法眼。”
贾珩点了点头,道:“不过,虽说如此,也提醒了我,五城兵马司是不好一直把持着。”
五城兵马司担纲京城治安之任,干系重大,等他功爵更高一步,需得避祸的时候,第一个就要辞了五城兵马司的职事。
晋阳长公主想了想,道:“你现在倒不用急,等你什么时候成了京营节度使都不急。”
两人相处日久,早已坦诚相见,对政治上的事平时也谈着一些。
贾珩默然半晌,道:“此事终究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好了,先不说这些,平白扫兴,本宫要午睡了。”
贾珩闻弦歌而知雅意,近前,拉过晋阳长公主的纤纤玉手,拥在怀中,附耳道:“那我侍奉殿下。”
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任由贾珩扶着自己向里间的床榻而去。
坐在绣榻上,贾珩一边解开裙裳,一边温声道:“殿下,再过几天,年事颇多,许是没多少空暇回来了。”
“嗯,婵月明天也回来。”晋阳长公主玉容绯红,语气中却不乏怅然,这几天,却比过去二十多年都快活。
她这几天……
其实想法也有些转变,她不想只求一时片刻的温存,她想和这人长相厮守,她也想有一天,在家如妻子等待丈夫归来般。
贾珩双手攀上一对儿弹软、酥翘,凝眸之间,却是瞧见丽人脸上现出的一丝幽怨神情,一时默然。
他现在的爵位还是太低,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而晋阳之所以心底排斥着二人关系公布,说是担心小郡主发现,但更多还是担心为他带来困扰,比如说他为求幸进,勾搭孀居寡妇这等不堪说法。
这都不说,如是崇平帝、太后知道,会不会逼迫他给晋阳一个名分?
这些变化其实都是不可测的。
“爵位太低,连五等爵都不是,以致女强男弱,如是郡王,哪怕是公侯之爵……”
身为男人,却不能光明正大地与自家女人在一起……尽管这种偷情好像也……
似乎意识到伏在身上的小男人的失落情绪,晋阳长公主眉眼温宁,反而宽慰说道:“好了,来日方长,等过了年,你再过来就是了。”
贾珩“嗯”了一声,低头噙住那两瓣红唇,攫取着甘美。
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声,进入里间。
却说元春离了晋阳长公主的院落,刚回所居院落的月亮门洞,忽地猛然想起,那几本账簿落在晋阳长公主处,忘了带,就折身返回。
刚近院落,说来也是巧,原本望风的怜雪,正好带着丫鬟,被一个嬷嬷叫着去库房,清点过节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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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元春:好在没发现……
公主府其实占地广阔,院落众多,但贾珩与晋阳长公主,因是这几天交流繁多,一时情动,就疏忽大意,没来得及换地方。
事实上,不仅二人大意,就连怜雪也有些懈怠。
关键是除却一些担心给晋阳长公主名分的影响,二人之私情,于道德上并无指摘之处。
因为,长公主并非有夫之妇,而世俗对男人的要求又相对宽松,纵然贾珩出入勾栏青楼,花街柳巷,都会说一句风流少年。
总之,当元春沿着回廊走到院落时,就没见着什么人,心头还颇为诧异了下,但脚步不停,挑开棉布帘子进入厅中,低声唤了一声殿下,正要前往一旁的小几,去拿账簿。
“呀……”
忽地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从里厢传来,让元春吓了下。
元春玉容微怔,放着簿册的手悬停在原地,蹙了蹙柳叶细眉,心道:“这什么声音?”
恍若是鬼使神差一般,放轻步子,徇声而去,绕过一架琉璃百花屏风,折过帏幔勾起的拐角,在一道暗红色雕花扇门外顿住步子,目光闪了下,隐隐意识到此举不妥。
结果就在这时,却听到一声酥媚、婉转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子钰……”
元春心头一惊,暗道,珩弟,他怎么了?
不由轻轻支起轩窗,看了过去。
只见里厢之中,先前仪态端庄、明艳婉淑的殿下,趴在一方秀榻上,织绣精美、华美的衣裙齐腰掀起,一只手搭在腰肢上,而珩弟……
顿时,这般视觉冲击强烈的一幕,几乎让元春如遭雷殛,呆立原地,差点儿喊出声来,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弯弯柳叶细眉之下的美眸圆瞪着,震惊难言。
这……这怎么回事儿?
“珩弟他和殿下,怎么能……大白天的就?”
少女晶莹明澈的美眸中,清晰倒映着,几乎纤毫可见,白腻如雪的脸颊瞬间彤红如霞,妍美不可方物,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般。
心绪起伏,不知所措。
心底一时涌起各种猜测。
“难道是晋阳殿下逼迫了珩弟?可依着珩弟宁折不弯的性子……”元春想着,忽地暗啐了自己一口,什么宁折不弯。
一时间,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都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到公主府任事,珩弟才屈身侍人?
一念至此,芳心乱颤,贝齿咬着樱唇。
元春毕竟在宫中担任过女官,见识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稍稍平复下呼吸,目光复杂,“怪不得这几天他来的这般勤……”
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只是听着里间,元春玉容也渐渐嫣红如血,眸光莹润如水,想了想,却并不打算声张,正要装作若无其事,挪步离开,但耳边响起的声音,却恍若有着奇异的魔力般,让脚生了跟一样,定在原地。
“珩弟他……这几天中午每天都来,也太不知节制了。”元春蹙眉思索着,又是瞧了过去。
约莫好一会儿,元春身子实在只觉口干舌燥,更麻烦的是,裙下的纤直不由并拢了下……回去需得沐浴更衣了。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丫鬟的唤声,“怜雪姑娘……”
“不好,有人过来了。”元春恍然惊醒,不好再留,快步而走。
却说贾珩正自辛苦忙碌着,忽地生出一股被窥伺之感,不过以为是怜雪,倒也不以为意。
但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却有些不对。
他耳力自来敏锐,听到急促脚步声,不由皱了皱眉,身形一顿,飞快转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却见鹅黄色裙影一闪即逝。
贾珩皱了皱眉,道:“是她?”
“嗯?”
然而这一停滞不前,晋阳长公主陈荔忽地觉得一空,扭过螓首,一张玫姿艳逸的脸蛋儿上艳光动人,狭长凤眸睁开一线,眼波水润盈盈,嗔喜交加地看向那人,声音软腻、娇媚,“怎么了?”
这人就会作践她,她堂堂公主,却如……
“荔儿,撅好……”贾珩扬手打了一巴掌。
“嗯~”陈荔鼻翼中发出一声腻哼,螓首不由扬起,一头秀郁青丝垂落而下,现出雪背玉肤,可见其上泛起一抹异样的玫色红晕。
却说元春连账簿都没来得及拿,几乎是逃一般,快步离了厢房,沿着回廊,回到自己所居院落。
进入厢房之中,仍自大口喘气不止,拿起桌子上的一盅半温之茶,就“咕咚咕咚”饮下。
不知何时,后背已然被细汗浸湿,呼吸久久不能平复,如失了魂魄般,呆坐在床榻上,身子仍自绵软、发烫的厉害。
不由伸手摸了摸一侧脸蛋儿,滚烫如火。
“好在没发现……真真是羞死人了。”
她刚才也不知是不是魔怔了,竟一直偷瞧着不走?
这时,抱琴进入厢房,手里拿着几本书,关切问道:“姑娘,怎么这般慌慌张张的。”
元春明眸闪过一抹慌乱,没有多想,连忙道:“刚才在后花园见到一条蛇。”
“蛇?”抱琴蹙了蹙眉,脸上现出一抹惊慌,道:“姑娘可曾吓到没有。”
元春也觉得撒谎,尤其是大冬天的哪有蛇,垂眸,解释道:“倒没吓着,许是冬眠的蛇钻洞里了。”
抱琴忙道:“姑娘没事儿就好。”
元春过了一会儿,坐在床榻上,身子实在不大爽利,忍着心头羞意,若无其事道:“抱琴,准备一些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抱琴应了一声,然后忙碌去了。
而及至未申之交,贾珩沐浴之后,也换上一身衣裳,然后神清气爽地离了长公主府,向着锦衣府而去。
北镇抚司
在锦衣卫士的恭迎声中,贾珩大步进入官厅,落座在一张红木书案后,准备处置公务,忽地想起什么,就着人唤了曲朗进入官厅,问道:“乌进孝怎么说?”
先前,贾珩让曲朗带着乌进孝以及庄客去了镇抚司,以曲朗之心性,自是明白贾珩的用意,就吩咐锦衣卫士分别询问了乌进孝父子以及庄客。
这一询问,因为没有提前串联口供,当然就对不上,前后不一,漏洞百出。
单单说当初贾珍之所以折卖庄子,是因为庄子收成不好,可庄子的年成好不好,乌进孝带来的庄客能不知道?
再加上折卖庄子之时的交易细节,更是事无俱细,一一询问。
自古以来,从来都是欺上容易瞒下难,一下子比对,就多有出入不实之处。
锦衣府中人都是提讯的高手,一通询问,根本没废多少功夫,就穷追不舍,将其查了个底掉儿。
曲朗拱手道:“大人,这是乌进孝等一应庄客的言辞笔录。”
说着,自身后一位锦衣校尉手中接来簿册,递给贾珩。
曲朗补充说道:“乌进孝对上下其手,吞并宁府产业之事,并不承认,都督看现在是否以刑讯提问?”
因为没有得到贾珩之前的首肯,曲朗也不好擅自行事,只是采取初步询问手段,并未对乌进孝施以刑讯手段。
贾珩接过询问笔录,静静翻阅着,只见其上记载了乌进孝是如何虚报灾事,并予以克扣的底细,虽只冰山一角,但也触目惊心。
贾珩面色微凝,沉声道:“提讯乌进孝,拷问详情。”
曲朗点头称是,然后吩咐着锦衣校尉传令去了。
对这等家奴侵占主家财货之事,贾珩已不像一开始还需要对这种事亲自过问,身为锦衣府都督,只需要将查问的意思传达下去,自有人予以调查。
贾珩又拿起书案上的情报汇总,翻阅着,主要是南省金陵之地的情报。
其上记载着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家老太君不久前过八十大寿,两江总督等藩臬府司,州县道台登门庆贺的盛况,其上甚至连哪位官员送了何礼,都记述详备,如在眼前。
“甄家之门庭若市,车马络绎盛况,尤在贾家之上。”贾珩凝眉思忖着。
将手中的簿册放在一旁,贾珩转而又拿起一卷题为扬州的簿册,翻阅着其上记述。
“户部侍郎梁元,入扬州之后,两次受邀至商汪寿祺家中赴宴,接受扬州瘦马,右佥都御史于德规劝之,梁元退回,私下有怨怼之言。”
贾珩皱眉思忖着,“于梁二人南下查案,还未查出什么缘由不说,这梁元竟受了盐商的拉拢?”
继续往下看簿册,基本就是扬州腊月初八第二次召集盐官、盐商举行盐务除弊会议,但最终结果仍是不了了之。
“看这架势,进展不太顺利。”
就在贾珩研判着扬州的盐务整顿局势之时,而刑房中,乌进孝面色灰败,被几个锦衣力士反剪双手,押到周围光线昏暗、环境潮湿的囚牢中。
“你们要做什么?”乌进孝看着摆放俱全的刑具,身子哆嗦不停,忙问道。
一个身材略胖,面带横肉的锦衣校尉,三角眼凶光闪烁,狞笑一声道:“老东西,骗取主家财产都骗到锦衣府都督头上了,你胆子够肥啊!带上来,扒了他的貂裘袄!”
顿时几个锦衣力士应诺一声,架起乌进孝就往刑架上抬去,已然吓得亡魂大冒、体若筛糠。
“说吧,你是怎么串通商贾,将宁府麾下的庄子折卖的?”锦衣校尉手中拿着几根竹签子,笑问道。
见乌进孝目现恐惧之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不就是偷了几个庄子,就投入诏狱逼问,这至于吗?
而另外一间刑房中,锦衣校尉同样拷问着乌进孝的儿子乌南,随着惨叫声响起,乌进孝一家对宁国府下面庄子的侵吞案情渐渐浮出水面。
而贾珩在官厅中,一直翻阅着情报,直到下午,正要起身离开,忽地书吏再报,曲千户来了。
“大人,都招了。”曲朗一进官厅,就即刻说道。
“这么快?”贾珩放下手中的书册,问道:“乌进孝父子怎么说?”
曲朗道:“大人,据乌进孝父子招供,这些年一共陆陆续续侵占了宁府六处庄田,通过虚报受灾、欺骗宁国府的贾珍折卖庄子,然后与购买商贾里应外合,通过亲戚代管,实际乌家暗中把持,这是口供,还请大人过目。”
贾珩目光微冷,寒声道:“六个庄田?还真是贪得无厌、欲壑难填。”
转而又问道:“他弟弟还管着荣府的庄田,可有类似之事,你让人问了罢?”
“乌进孝之子受刑不过,全主动交待了,其叔父乌进敬,据有荣府五处庄子,两兄弟联手做局,共同侵吞宁荣二府公中财货。”曲朗禀告道。
贾珩这时也低头“刷刷”翻阅着乌进孝父子的口供,沉声道:“对这些蛀虫、白蚁,命人严加讯问,不仅要将侵吞庄子的来龙去脉理顺,还要将其其他罪行询问清楚,他们既如此胆大包天,身上说不得就背着人命官司。”
曲朗抱拳道:“是,大人。”
贾珩点了点头,摆了摆手道:“去忙罢。”
说着,也不多言,继续翻阅着锦衣府诸司递来的诸省情报汇总。
一直待到傍晚时分,暮色沉沉,贾珩方从锦衣府返回宁国府,只是刚到仪门,就听到小厮禀告,薛蟠在前厅相候。
贾珩步入前厅,抬眸看向薛蟠,薛蟠明显已经痊愈,一见贾珩,大脸盘上见着笑意,起身相迎,道:“珩表兄,你可算回来了。”
贾珩面色淡淡,问道:“文龙这是身子好一些了。”
薛蟠“憨厚”的笑了笑,道:“托珩表兄的福,身子已大好了,只是留了箭疤。”
说到最后,薛蟠脸上也有几分烦恼愁闷。
疤痕偏偏留在那个地方,真特娘的倒霉透顶,以后去寻乐子,再让那些窑姐儿问着,他薛大爷的脸往哪搁?
贾珩道:“好好调养,应无大碍。”
薛蟠笑道:“还要多谢珩表兄出手相援,不然我这趟都回不来了。”
薛蟠打量着对面身着蟒服,气质英武难言的少年,笑道:“珩大哥,前个儿,你和妹妹说到梨香院赴宴。”
“嗯,这就准备换身衣裳去。”贾珩语气不冷不淡,说道。
薛蟠早已习惯了对面少年的“威严肃重”,笑道:“珩表兄,这亲戚亲里,又不是旁的外人,现在去就行的,妹妹和我妈等了一会儿了。”
暗道,这身团纹绣蟒的袍服,看着倒真是真威风八面。
贾珩想了想,道:“也行罢。”
说着,与薛蟠前往梨香院。
梨香院
薛姨妈正和宝钗张罗着酒菜,菜肴自不是厨子现坐的,薛家在京中原就有酒楼,吩咐包了一桌,着人送了来。
见着外间已掌起了灯火,仍不见薛蟠回来,薛姨妈看向一旁的宝钗,凝眉道:“乖囡,这珩哥儿不会不来了吧?”
因着贾珩总是以公务不来,薛姨妈心头也有些犯嘀咕。
宝钗此刻着蜜合色织金绸料棉袄,大红小袄,下着石青色棉裙,脸蛋儿肌肤莹润,轻声道:“妈,珩大哥说今天过来,今天自是会过来的。”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我许在想,会不会珩哥儿腻烦了咱们,毕竟三番五次麻烦着?”
宝钗挽起袖口的纤纤素手,雪白如嫩藕,从莺儿手里接过一个酒壶,放在桌案上,闻言接话道:“珩大哥是个心胸宽广的,妈觉得了不得的难事,在他眼里也就一句话的小事儿,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薛姨妈听了这番开解之语,心下转而一宽,笑道:“我想着也是,否则也不会送你一对儿兔子。”
宝钗:“……”
好端端的提及兔子做什么?
薛姨妈笑着看了一眼宝钗,道:“珩哥儿也是有意思,不送什么衣物服饰,倒是送着兔子,听说一人发了i对儿,今个儿宝玉见着了,还说也要一对儿呢。”
原来今天上午,宝玉过来府上寻宝钗顽,看到了宝钗与莺儿喂着兔子,就问起来缘由,也想要一对儿。
不过薛姨妈这话原就带着试探。
宝钗抿了抿粉唇,语气平静道:“寻常金银器物,首饰衣物,不说咱们不缺,倒也俗了一些,这等宠物才显着兄弟姊妹亲近呢。”
送首饰,怎么也不会给她送着。
“乖女儿说的是。”薛姨妈眉眼间笑意流溢,欣喜道:“珩哥儿虽看着面冷的,但其实是个体贴、谨细的人。”
宝钗闻言,翠羽眉下的水润杏眸波光闪了闪,“嗯”了一声。
心湖不由荡漾起那道英武、挺拔的身影,心底不由幽幽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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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薛蟠:珩表兄,有眼光
梨香院
廊檐下的灯笼随风而动,贾珩与薛蟠进入厢房之中。
一见贾珩,薛姨妈笑道:“珩哥儿,今个儿可算是来了。”
宝钗盈盈起身,看着那少年,轻轻唤了一声:“珩大哥。”
贾珩冲宝钗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薛姨妈,道:“姨妈,前些时日太过繁忙,今日尚得闲暇,就过来一趟,让姨妈久等了。”
薛姨妈笑道:“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快过来坐。”
说着,招呼着贾珩落座。
薛蟠也在一旁笑着坐下,道:“珩表兄,今天我可要敬你一杯。”
如果按着他的意思,自是邀请着人去京中的环采阁,在家中吃酒说话能有什么意思可言?
但这种主张是万万不能当着他妈和妹子的话来说的。
贾珩点了点头,问着薛姨妈道:“方才和文龙聊过,文龙身子似已大好了?”
提及薛蟠身上的伤势,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已结疤了,他这次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往做那舞刀弄枪的事儿。”
贾珩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姨妈也不要太操心了。”
薛姨妈笑了笑,道:“珩哥儿这话说的在理儿,以后就让他帮着照顾着家里的生意,说来,如不是珩哥儿先前在宫里娘娘说话,他想要好好做生意也是不成的。”
贾珩道:“也是赶巧碰着了,那天去给魏王庆生儿提了下,主要还是姨妈家采办的御用之物没有太多差池。”
薛姨妈笑道:“可这也是真真不容易的事儿,不是谁都能在宫里皇后娘娘跟前搭上话的。”
心头却涌起苦涩,想那礼部小选,原是皇后娘娘给这个即将开府的魏王成亲用的,但因着出身商贾,还做泡影。
念及此处,心思一动,暗道,是否能托着珩哥儿的关系,在那几个开府的王爷面前做着中人?
是了,听说元春大丫头就在晋阳长公主府上为才人赞善。
就在薛姨妈浮想联翩之时,薛蟠在一旁笑道,“妈,先别说这些了,珩哥儿自回来可还没用饭呢。”
薛姨妈自失一笑道:“我都差点儿忘了。”
说着,吩咐着丫鬟、仆人准备金盆侍奉着洗手。
继而,来到一旁摆放菜肴的桌子,众人围拢而坐。
贾珩道:“这般丰盛?”
薛姨妈笑道:“这是德福楼做得,也不知合不合珩哥儿你的口味。”
贾珩道:“我口味不算太挑剔,这就很好了,家常便饭都是可行的。”
众人寒暄着说笑。
薛蟠笑道:“珩表兄,我敬你一杯。”
薛姨妈作势恼道:“你慌什么,等你大哥用过菜,空腹喝酒对身体大不好。”
宝钗在贾珩下首坐着,提起一个瓷酒壶,给贾珩的酒盅斟了一杯,纤声道:“珩大哥,这酒是温过的,不会寒着脏腑,但也不可喝的太猛了。”
贾珩道:“妹妹有心了。”
在原著中,宝钗就曾劝过宝玉,亏你平日杂学旁收的,怎么喝了冷酒吃,凝结在里头,岂不成了用五脏暖他。
而后宝玉笑着应允,反而被黛玉阴阳怪气了讽刺了一顿。
薛蟠笑道:“珩表兄,我敬你一杯。”
说着,双手捧着酒盅,一饮而尽,倒颇有豪爽之气。
薛姨妈微微皱眉,恼道:“别喝这么猛,你身上伤才好。”
薛蟠笑道:“妈,我没事儿,这才多少酒?”
宝钗轻声道:“哥哥吃点儿菜压压。”
薛蟠夹起一筷子菜,笑道:“以往在外面吃酒多了,都没事的。”
贾珩端起酒盅,喝了一小口,客气劝道:“文龙刚刚伤愈,还是少饮一些为好。”
薛蟠“憨厚”笑道:“我听表兄的。”
薛姨妈看着这一幕,打趣笑道:“宝丫头,你瞧瞧,你哥哥面前,现在珩哥儿的话比我的话都灵着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了一眼笑着打趣的薛姨妈,暗道,你是林黛玉本薛?
不过这是薛姨妈在有意说什么,兄弟亲近的话,着实没多少意思。
众人吃着酒,说笑着,而宝钗在一旁拿着酒盅斟酒。
薛蟠不时说着笑话,气氛似也喧闹。
“这一晃来京城也有段日子了,见着不少王孙公子,就没珩表兄这么年少有为的。”薛蟠停了酒盅,看向一身蟒服的少年,笑道。
宝钗也看向一旁眉眼英气逼人的少年,许是方才也饮了一杯酒,梨蕊肌肤红晕嫣然,水杏明眸恍有星光点点。
贾珩道:“文龙谬赞了,神京城中卧虎藏龙,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
薛姨妈笑道:“蟠儿,你以后可多向和你兄长学。”
薛蟠笑了笑,道:“我若学得珩表兄一份本事儿,在这神京城都能横着走了,不过有了珩表兄照应着,在京里也能横着走了。”
贾珩默然了下,道:“横着走的是螃蟹。”
薛蟠:“……”
迎着薛姨妈以及宝钗或惊讶、或凝思的目光,贾珩放下酒盅,道:“神京城中达官显贵不少,如不能奉公守法,安分守己,也会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惹火烧身。”
这本身也是勿谓言之不预的告诫,因为现在薛蟠已痊愈,又能支棱起来了。
如果薛蟠打着他的旗号,做一些伤天害理之事,他不会管。
这个态度需要委婉地表达出来。
薛姨妈面色微变,叱责着薛蟠说道:“珩哥儿说的极是,这京城为首善之地,你要老老实实,不要给你珩大哥闯祸,可记下了?”
最后几是耳提面命,但其实还藏着一点儿心机,给你珩大哥闯祸,真要闯了祸珩哥儿会袖手不管?
薛蟠大脑袋点了点,瓮声瓮气道:“记下了。”
宝钗杏眸流波,柔声道:“前日在老太太跟前儿,珩大哥还说,忠顺王就因触犯了五城兵马司制定的律例,被关押起来,在神京不比地方的。”
宝钗此言自是缓和着酒桌上倏然变得严肃的氛围。
虽她知道贾珩羁押忠顺王之子的缘故,是因为两家原有仇隙。
贾珩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京中治安由五城兵马司依法而断,忠顺王之子自不例外。”
宝钗轻声道:“妈,珩大哥现处着这个位置,也不好徇私的,说不得遇上亲戚,还要处置的严厉一些,才能服众呢。”
贾珩看了一眼宝钗,却见杏眸桃腮,琼鼻檀口,丰润、娴雅的脸蛋儿上笼着一股贤淑气质,道:“妹妹是个见识不凡的。”
宝钗一时就被说的有些羞,垂眸低语道:“在珩大哥面前班门弄斧了。”
贾珩看向薛姨妈,笑道:“宝姐姐虽是女儿家,但见识不凡,有上官之才。”
薛姨妈这时也现出笑容,道:“宝丫头她呀,平时想法是比着同龄小姑娘不同,不说其他的,胭脂水粉都不怎么涂抹,头上的珠花也不大戴着。”
贾珩闻言,下意识瞥了一眼宝钗,第一眼,就见着饱满莹润的粉唇,嗯?似涂着一层淡淡的红色胭脂。
也是多亏了他最近与晋阳长公主在一起,尝的胭脂渐多,渐渐练出了一些眼力。
至于鬓发之间,赫然别着一根碧玉珠钗。
“薛妹妹清雅素丽,人淡如菊,纵不施粉黛,也难掩芳姿。”贾珩轻声说道。
因为目光清正,再加上身份加成,落在薛姨妈眼中,倒不觉得异常,只当是“长辈”夸赞,脸上笑意愈盛。
宝钗则是敏锐察觉到贾珩的余光瞥视,一时间心头就有些羞,不是因为那看似温煦,实则灼热人心的目光,而是因为她今日还是化妆打扮过的。
薛蟠因为刚刚一杯酒接一杯不停的喝着,脸颊醉得红扑扑的,这时听着贾珩所言,伸出大拇指,笑道:“珩表兄,有眼光。”
贾珩、宝钗:“……”
薛姨妈:“???”
不过众人都只当薛蟠吃多了酒,再加之从来是个浑人,也没有将这没头没尾的混帐话放在心上。
“妹妹打小就是听话懂事的。”然而薛蟠却打开了话匣子,愤愤道:“上次小选,户部的人却说什么商贾身份,不予……”
宝钗面色羞恼,急声道:“哥哥,说这些做什么。”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宝丫头,哎……”
说着,就去偷瞧对面少年的眼色。
暗道,若是眼前这少年插手,她家宝丫头进入魏王府为才人赞善,应不是什么难事吧?
贾珩沉吟片刻,道:“宫里也好,王府也罢,虽富贵已极,但未必是好去处的。”
有些话他也想多说,只能点到为止。
薛姨妈闻听此言,心头不无失落。
宝钗接话道:“珩大哥说的是。”
毕竟是涉及自己婚事,不好再往延伸着,赶忙打住。
几人说着,连忙岔开这个话题,继续用着酒菜。
说起一些京中趣闻,见对面少年和自家蟠儿谈笑风生,薛姨妈脸上笑意愈发繁盛。
她做这个东道儿,既是感谢,也是想着让她家蟠儿能得珩哥儿照应,如今见着气氛乐融融,至于旁得,来日方长,以后再说。
贾珩与薛家三口一同吃着酒,及至夜色深笼,近得戌时,贾珩出言告辞。
薛蟠吃了不少酒,脸颊通红,醉醺醺的模样,“珩表兄,夜深了,要不在院里歇着,明天再回去?”
此言一出,众人怔了怔,但旋即都没有当回事儿。
贾珩道:“姨妈,天色不早了,先歇着去罢。”
薛姨妈叮嘱道:“那珩哥儿你路上小心,张嬷嬷,你挑着灯笼去送送。”
然而不等张嬷嬷开口,宝钗开口道:“妈,珩大哥刚刚吃了酒,我去送送珩大哥。”
宝钗方才只吃了一杯酒,后面就不再饮酒,但两腮仍是酡红,一如绚烂红霞。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宝钗,温声道:“有劳妹妹了。”
薛姨妈也没有多想,笑着点了点头道:“乖囡,去吧。”
而后,吩咐着丫鬟侍奉已经醉得嘴里胡话不停的薛蟠。
而这边,贾珩则在宝钗的引领下,出了厢房,二人沿着回廊行走,穿过一路灯笼烛火。
“珩大哥,今天吃的还好罢?”宝钗声音轻轻柔柔,恍若二月杨柳,拂动碧波荡漾的水面。
贾珩转头看向宝钗,道:“挺好的,菜肴丰盛,咸淡适中。”
宝钗也不知是不是有些羞,还是因为饮了一些酒,脸颊红若胭脂,杏眸盈盈如水,柔声道:“兄长和我,还有家里,入京以来没少让珩大哥操心。”
贾珩道:“妹妹不用这般客气的。”
宝钗粉唇翕动半晌,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只因再多的感谢,都无法表述她心头那复杂的心绪。
贾珩看着少女妍美的脸蛋儿,默然片刻,道:“妹妹幼失其怙,跟着姨妈还有文龙一同长大,也挺不容易的。”
宝钗杏眸凝起水露,欲言又止道:“珩大哥,我……”
心头多少泛起苦涩,有些话,纵是想和眼前之人说,却不知从何而起。
贾珩摆了摆手,示意宝钗不必再言:“妹妹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明白。”
说着,也不再提及此事,转而问道:“妹妹,那对儿兔子还养着吧?”
提及兔子,宝钗也暂且压下心底的复杂心绪,道:“现在养着呢。”
贾珩随口道:“那好好养着罢,若养得好了,明年能下一窝小兔子呢。”
宝钗脸颊“腾”地红了,讷讷道:“希望吧。”
贾珩自失一笑道:“好了,妹妹,走吧。”
说着,提着灯笼,就要当先而行。
宝钗“嗯”了一声,粉唇抿了抿,似在鼓起勇气,柔声道:“珩大哥,我绣了几个香囊,打算给颦儿,三妹妹她们姊妹,也给珩大哥绣了一个,若悬在腰上,熏香玉带,如兰如麝,也颇有雅趣。”
其实她先前就有这番用意,亲戚往来,讲究有来有往,从来没有一直索取的道理,总想着送些什么,但人家似乎什么也不缺,倒不如绣个物件相赠,以表谢意。
贾珩闻言,笑了笑,道:“是吗?薛妹妹的手艺,想来是不错的,香囊在哪儿呢,我看看。”
宝钗见对面少年笑容和煦,心下稍松,从袖笼里取出一个香囊,杏眸眼波盈盈如水,道:“珩大哥,看看还合意不?”
贾珩伸手接过香囊,指尖却不由触碰过那纤纤十指,拿着香囊端详着,诧异道:“正面还有个珩字?”
宝钗晶莹玉容微顿,说道:“算是应个物有其属之意,送给林妹妹的绣个黛字,三妹妹的是个探字。”
贾珩心头好奇,抬眸问道:“宝玉的是个宝字?”
宝钗:“……”
抿了抿樱唇,却没有应,绣三个已累了她几天了,旁人的,自是没有了。
贾珩拿起香囊,抬眸看向宝钗,赞叹道:“针脚细密,用料考究,薛妹妹手艺不错,这香囊我很是喜欢。”
香囊在这个时代还是有着一些别样的意味,不过听宝钗所言,黛玉、探春都送了,那就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姊妹之间。
“珩大哥喜欢就好了。”宝钗轻声轻语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天色不早了,妹妹就送到这里罢,夜里风大,仔细别着了凉。”
宝钗杏眸莹润如水,柔声道:“珩大哥也早点儿回去歇息罢。”
贾珩也不再说其他,提起灯笼,向着宁府而去。
宝钗一直望着那橘黄灯火消逝在拐角处,方幽幽叹了一口气。
身后莺儿近前,低声道:“姑娘,回去罢。”
“走罢。”宝钗收回眺望目光,怅然若失的玉容,重又回复淡然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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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元春一梦
是夜,晋阳长公主府。
元春所居院落,厢房之中灯火通明,一道窈窕静姝的倩影投映在一架玻璃屏风上。
换过一身淡红色袄裙的少女,一头秀郁青丝绾起一个美人髻,眉眼如画,脸颊丰润,肌肤白腻,端坐在床榻上,就着灯火,凝神读着一本书。
因为下午时刚刚沐浴过,玉容梨腮生晕,彤彤烛火映照,桃红肌肤恍若一掐能掐出水来。
“唉……”
元春幽幽叹了一口气,此刻竟如何都静不下心来,再次望着跳动的一簇烛火出神。
不知怎的,眼前再次浮现着先前所见的一幕,一闭上眼都在眼前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般。
元春蹙了蹙秀眉,连忙将那面红耳赤的画面再次驱散,思忖道,“珩弟他……公主殿下明明大他十几岁来着,定是有着什么苦衷,才得如此。”
也是贾某人以往的“禁欲”形象给元春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以致元春就没有想过贾珩是自愿的。
“记得珩弟未得显迹,进宫面圣,走得是晋阳长公主的门路,所以,一定是长公主强迫了珩弟,长公主孀居多年,寂寞难耐也是有的。”元春念及此处,玉容微红,心底也有几分恼意。
珩弟明明是以自己的功劳为天子器重,当初进身之阶,长公主却给予辖治,否则以珩弟自律,根本不可能连着几天都往晋阳长公主府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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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又要陪长公主。
“寡居之人,竟还做那般姿势……真不知羞。”元春不好暗骂晋阳长公主,但也有埋怨。
“姑娘,夜深了,该歇着了。”就在元春心绪不定,抱琴进入屋中,轻声说道。
“嗯,知道了。”元春柔声应着,将手下的书本放在书桌上,除却鞋袜,解开裙裳,只着了一件素绢丝绸中衣,上了床榻,掀起锦被盖上。
抱琴将挂起帏幔的金钩拿下,帏幔徐徐垂落,转身低头将灯火吹熄,厢房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元春这会儿躺在床上,少女闭上眼眸,弯弯睫毛垂下,闭目假寐。
然而,先前画面在脑海中再次浮现,轻哼一声,驱散开来,翻了个身。
及至子初时分,伴随着均匀有致的呼吸声,少女昏昏沉沉睡去。
冬夜漫漫,明月皎皎,窗外的寒风喧嚣。
及至后半夜,床帏之内的绣榻上,呼吸声忽地急促起来,恬然而睡的少女,琼鼻中隐约响起一声腻哼,丰美、柔婉的脸蛋儿两侧,现出一抹异样的红晕,口中更是发出含混不清的呢喃着。
却是做得一梦,梦境碎片浮光掠影,多是光影片段的剪接,只是几个场景,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
伴随着圈圈水波纹涟漪生出,梦境乍现:
“噼里啪啦……”
竹竿高高挑起的一长串儿鞭炮声响起,宁国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这是谁在娶亲?”元春此刻立身在庭院中,听着周围的喧闹声,心头顿时生出一股疑惑,款步移至花厅廊檐之下。
只见厅堂里间皆以红锦装饰,梁壁之上,深嵌明珠,华光璀璨,花团锦簇,堂正中央,一个红色双喜字,一笔一划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一拜天地。”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高声喊道。
元春美眸偏转,徇声而望,见着那身形挺拔,如芝兰玉树,着大红新郎官服饰的少年,面带春风,手持带着绣球的红绫,正在与一个盖着花布的女子向外间对拜。
这是珩弟?
元春凝了凝眉,看着那熟悉的少年面孔,思忖道,“既是珩弟娶亲,为何在宁国府娶亲?”
环绕四周,却见满堂珠翠,服饰鲜丽,迎春、探春、宝钗、黛玉都在欢声笑语议论着。
而从身旁的一些议论声中,元春心下微讶,美眸明媚流波,“珩弟娶的是晋阳长公主?”
元春凝了凝秀眉,下意识去寻找秦可卿的身影,却不见其身影。
“二拜高堂。”
只见再听着嬷嬷的声音,只见上首几人说笑着,中间分明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但身旁陪着的一男一女,看不大清容貌。
“是老太太。”元春心头喃喃说着:“另外两个是珩弟的父母,还是宫里的太后和上皇?”
“夫妻对拜。”
嬷嬷再次高声唤道。
只见那新郎和头盖刺绣凤凰盖头,身披火红嫁衣的晋阳公主,相对而拜。
“送入洞房。”
伴随着嬷嬷的一声高喊,不知怎的,原本还是黄昏余晖的天色,突然一下子昏暗了下来,廊檐红灯高挂,烛火彤彤。
而元春竟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布置喜庆的厢房中。
环视周围,见着洞房之中,漆木高几上,两根婴儿手臂粗的蜡烛漆上金色喜字,桌子上摆着蜜饯、干果、桂圆、红枣、石榴等诸物。
元春凝眸看向坐在床榻上的少年,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珩弟竟娶了公主殿下,也不知可卿怎么办?”
正寻思着,只见那少年从盛满瓜子的竹篾筐中,拿起一个玉如意,去挑新娘的红盖头。
不知为何,元春呼吸急促了几分,芳心似乎隐隐涌出一股期待。
就在这时,花盖头被少年挑开,顿时现出一张妍美、娇媚容颜,脸蛋儿丰美,柳叶细眉之下,眼波盈盈,明媚动人。
“这……怎么是我?”元春美眸微睁,看着那熟悉的女子,继而赫然发现,自己已坐在床榻上。
对面那平素威严厚重的少年,脸上密布温煦笑意,附耳道:
“殿下,夜了,该安歇了。”
“珩弟,是我……”元春心头大急,连忙说着,但结果发现声音在嘴巴,却一点发不出,想要起身离开,却发现好似鬼压床一般。
继而是耳畔传来阵阵苏麻,娇躯为之颤栗,“殿下莫羞……”
继而只见珩弟开始窸窸窣窣去着新郎官的衣服,过来迅速解着自己的衣裙,几乎是三两下般,衣裳尽散,羊脂白玉,艳光乍泻。
满月捧出,眨眼间就被人叼住一轮,天狗食月,蚕食殆尽。
“珩弟,别,是我……”少女微微眯起明眸,呢喃说着。
惊觉自己没有一点儿反抗,顺从地攀上那少年的脖子,紧紧闭上眼眸。
“珩弟……”
伴随着一阵光影变幻,元春紧紧闭上眼眸,承受着身后冲撞,恍若在云巅漫步,也不知多久。
“嗯。”
鼻翼中发出一声腻哼,娇躯剧颤。
秀榻上,元春猛然从床上惊醒,不知何时,身子已滚烫如火,光洁如玉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双股微凉,探手及下,裙下小衣分明……
元春脸颊发烫,秀眉弯弯下,美眸莹润如水,贝齿微微咬着樱唇。
“我这是……做梦了,可为何会梦到珩弟……欺负我?”
少女那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儿上,热的发烫,一时间臊得不行。
尤其梦中场景光影破碎,但自己被“欺负”的记忆,却是历历在目。
许久过后,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心头却不知是羞恼还是失落,目光失神。
事实上,这个年龄的女子,白日所见,在心神中留下强烈的印象,神思不属,就于梦中有所呈现,而梦又多是潜意识的片段拼接,如喊出声喊不出来,好比做噩梦想跑跑不掉,这是压抑,而后的场景,则更像是释放。
……
……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就到了腊月二十二,因为明天就是小年,家家户户开始为着小年请灶王爷,而京中诸衙司也开始放年假。
纵然是五城兵马司也采取了轮班制。
而先前两天,贾珩也例行的从京营、五城兵马司、锦衣府处置完公务之后返回,自昨天之时,得知小郡主从宫里回来,就没有再往晋阳长公主府上跑。
这日,一大清早儿,贾珩坐在花厅,与几个族中的文字辈的同族——贾效、贾敦、贾敕,确认着年底祭祀所需的各种礼器,看是否有不周全之处。
“先到这里罢,就按着这张单子所记载的东西进行采购补充。”贾珩将手中的名目录事簿副本,放到桌子下的抽屉中。
贾效脸上堆起笑意,道:“若无他事,我等先去忙了,族长若看账簿有其他吩咐,可派人来知会。”
贾敦、贾敕也纷纷点头附和说着。
自贾珩担任族长以来,贾族庶支的待遇直线提升,不仅文字辈的贾效、贾敦、贾敕在宁国府在外采办上各有执事,还有玉字辈的贾珖、贾琛、贾琼、贾璘,再小两辈的贾芸、贾菱、贾芹、贾芳等人也各有出路。
真正做到了族人多受荫庇,如何不感恩戴德?
贾珩点了点头,道:“焦大,帮我送送几位族伯族叔。”
焦大连忙应了一声,又道:“大爷,北镇抚司的曲千户来了。”
贾珩想了想,道:“让他进来。”
曲朗过来,多半是因着乌进孝、乌进敬的案子,已查证得水落石出。
而乌进敬今天也要进京上贡荣国府的。
不多时,曲朗领着几个锦衣府的护卫,从外间长身而入,入得厅中,身形立定,拱手道:“卑职见过都督。”
贾珩冲其点了点头,道:“查清了?”
曲朗朗声道:“所有庄子折卖,已尽数查清,卷宗归档,还请都督过目。”
说着,吩咐着身后经历司的文吏,将卷宗以及整体的简报递了过去。
贾珩翻阅着卷宗,简单看了下,留下一张写好的简报放在手上,沉声道:“下一步就是追缴贪墨赃款、赃物,对了,荣府的乌进敬今天也会上门荣府,一并捉拿讯问。”
因为乌进孝与乌进敬所在的庄子隔着一百多里地,两家上京路程也有不同,遂前后间隔了一些日子。
曲朗道:“大人,是在荣府抓人?”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让的家丁配合你。”
等会儿,他要先往长公主府上将元春接回来,然后再寻贾母商议年节祭祖诸事,顺便将乌进孝兄弟侵吞荣宁二府粮田一事给贾母透透气。
曲朗应了下来,拱手道:“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贾珩沉吟道:“白莲教,这几天可有新的进展?”
曲朗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这帮人实在太过狡猾,先前府中探事倒是找到了线索,但很快被其觉察,一下子就断了。”
贾珩眉头紧凝,思索了一会儿,道:“通知锦衣府的在京千户,最近打起精神来,仔细盯着,提防彼等在神京城中再生变乱。”
“是,大人。”曲朗抱拳道。
贾珩想了想,道:“明天就是小年,今天抓了人,你也好好回家和家眷团聚团聚吧。”
“多谢大人关心。”曲朗应了一声。
而后,贾珩又问了几桩锦衣府探事这几天搜集的京中事务汇总,而后才吩咐曲朗离去。
及至半晌,贾珩骑上了马,领着扈从,去往晋阳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元春所居院落中,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相对而坐,品茗叙话。
李婵月弯弯眉毛之下的星眸闪了闪,打量着对面女子,清泠悦耳的声音中蕴着几分讶异,道:“我之前见过你。”
元春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眼波盈盈,静静看着对面袅袅婷婷,年纪几与珩弟相仿的少女,不知为何,心头就想起了晋阳长公主,浅笑道:“之前,我在宫里为娘娘女官,许是和郡主见过面的。”
李婵月好奇道:“你是贾先生的姐姐?”
元春蹙了蹙秀眉,面上笑意不由淡了几许,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与珩弟系出同族,并非一母同胞。”
李婵月点了点头道:“大家族人口多,却是有的,听说贾先生之前是贾族庶支来着。”
明眸微动,问道:“那以后我可以叫你元春姐姐吧?”
元春柔声道:“小郡主若不嫌弃,这般唤我也是可以的。”
毕竟是公侯千金,与郡主姐妹相称,也并无高攀。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却听得外间一个嬷嬷进来,高声道:“元春姑娘,云麾将军来了。”
李婵月轻轻笑道:“元春姐姐,我们一起去见见贾先生吧。”
“好。”元春应了一声,然后随着李婵月一同去往内厅。
内厅之中,暖意融融,香气馥郁。
贾珩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端着茶盅品茶。
“为着你元春大姐姐,倒劳烦你亲自走一趟。”晋阳长公主一身大红色棉裙,云鬓高挽,金钗步摇色泽熠熠,一张娇艳如牡丹花蕊的脸蛋儿上,似笑非笑。
哪怕知道是因为婵月回家,这人才不来,心头难免也有几分幽怨和思念。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原以为是书中杜撰而来,却没想到这几天就尝到这种坐立不安、辗转反侧的感觉。
恨不得天天和眼前少年腻到一起。
贾珩放下茶盅,面色凝重,缓缓道:“最近京城不太平,有歹人潜藏行凶,不得不防。”
晋阳长公主道:“也是,前日就连忠顺王府都被刺杀着。”
贾珩道:“我最近在这公主府附近加派了人手,有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一明一暗警戒,你平时出行也道注意一下。”
晋阳长公主凤眸微寒,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伙贼人会对宗室下手?”
“不无可能,这些歹人旁人都不刺杀,只刺杀宗室,此事颇有可疑。”贾珩面色幽幽,凝声说道。
白莲教这种教众势力,说不得就打着杀光宗室,天下大乱,方便浑水摸鱼的主意。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晋阳长公主凤眸波光盈盈,媚意流转的目光落在那面容清隽的少年身上。
贾珩道:“是查到一些眉目,总之,殿下最近无事的话,就呆在家里,我……会抽空过来的。”
说到最后,不由也压低了声音。
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转而,美眸嗔白了贾珩一眼。
两人说话着,忽地,外间传来一把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娘亲。”
分明是小郡主李婵月与元春到了。
不多时,二人举步进入厅内。
“珩弟。”元春当先唤着一句,只是见着那丰神如玉的少年,美眸深处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慌乱。
贾珩抬眸,打量着身姿窈窕、气质温宁的元春,心头也有几分异样,面色沉静依旧、不动声色,温声道:“大姐姐,明天就是小年了,我过来接你回家。”
元春闻言,轻笑点了点头,娴静而坐。
晋阳长公主看着那端庄明媚的少女,轻笑道:“元春姑娘一晃也来府上许久了,如今回家过年,总要送你一件年礼才是,怜雪,去将我那只玉镯子,送给元春姑娘。”
“是,殿下。”怜雪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去里相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装着一只碧玉镯子。
碧玉手镯是上好翡翠,光滑圆润,碧绿澄莹,让人惊奇的是,其内莲纹内生,浑然天成。
晋阳长公主笑道:“这翡翠镯子,本宫也戴了有几年了,常言说,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这镯子送给你罢。”
“多谢殿下厚赐。”元春盈盈一礼,伸手接过装有碧玉镯子的檀木盒。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倒不必装盒子里,戴上回去罢。”
元春闻言,点了点头,挽起裙袖,一节白嫩如藕的手臂顿时现出来,白璧如霜,细腻莹润,小心翼翼地将镯子穿了过去。
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贾珩,因小郡主李婵月尚在,倒不好说其他。
而一张艳冶、明丽的脸蛋儿,容色却泛起几分清冷之意,轻笑道:“子钰,本宫也不留你了。”
贾珩也适时起身告辞,一同与元春出了公主府,登上马车,向着宁国府驶去。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元春:也不知珩弟铁打的身子……
待贾珩离去,内厅之中,小郡主拉过晋阳长公主的胳膊,糯声道:“娘亲,这个小年,咱们怎么过?”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提及往年,也不由有些失神,往年守着孤女在这偌大的公主府中呆着,冷冷清清,惨惨戚戚,今年虽有了他,但却仍要守一孤女在府中度过,只是……有了依靠和寄托。
敏锐察知着晋阳长公主的失落情绪,李婵月嘟了嘟粉唇,在长公主面前现出一丝小女孩儿的娇憨、烂漫心性,撒娇撒痴道:“娘亲,我总觉得你好像在怨我?”
晋阳长公主转眸看着桃腮杏眼的小郡主,揉了揉少女额头前的空气刘海儿,柔声道:“傻孩子,为娘怨你做什么?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为娘有什么可怨你的。”
李婵月道:“听府里说,贾先生最近常往府中过来?”
哪怕是晋阳长公主在周围嬷嬷、丫鬟中下了封口令,但贾珩这些时日经常往长公主府上跑,终究是不好遮掩的事实。
“他姐姐在这儿帮着照看生意,就过来看看。”晋阳公主美眸中闪过一抹慌乱,脸色却从容依旧,拉过李婵月的小手,柔声道:“婵月。”
“怎么了,娘?”李婵月问道。
晋阳长公主拉着李婵月的手,一边来到一旁的偏厢落座,一边道:“咱们娘俩儿说说体己话。”
二人坐在罗汉床上。
李婵月眉眼弯弯,柔声道:“娘你说?”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这些年,为娘守着这般大的公主府,一晃也许多年了。”
李婵月隐隐意识到自家娘亲要说什么,心头有些忐忑,道:“娘,这些年很不容易。”
晋阳长公主叹道:“咱们家治下产业不少,也聚着不少银子,神京城里也不知多少人惦记着咱们孤儿寡母,如果不是你外祖母回护着,娘也不知怎么支撑下来。”
李婵月点了点头,柔声道:“娘,我知道的,所以娘以往资助那些读书人,就是求个好名声,为以后积攒几分香火情。”
晋阳长公主闻言,揉了揉李婵月的脑袋,笑道:“婵月长大了,娘原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叹了一口气道:“可那些人多是觊觎公主府的财富,甚至心头藏着肮脏不堪念头,时间一久,多见无利可图,中得功名之后,就甚少来往。”
李婵月默然了会儿,笑着说道:“娘,我看贾先生比旁人不一样,娘亲若是喜欢他……”
这话自是试探。
她并不是看不惯那少年,只是无法接受一个比自己没有大多少的少年,有一天成为自己的继父。
晋阳长公主笑道:“不是你想的那般,我都半老徐娘了,喜欢他什么啊,再说他已有家室,如果不是他有了家室,为娘还想让你许配他呢。”
说到最后,脸颊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红晕,毕竟是当着自家女儿的面,睁眼说瞎话。
她不仅喜欢那个小男人,还快爱煞到骨子里。
这几个月,竟好似梦幻一般,遇上这么中意的不能再中意的。
李婵月轻哼一声,道:“贾先生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文武双全,谋略出众,其实纵是他成亲了,女儿也不介意的。”
故意说着,再次观察自家娘亲的脸色。
她先前说喜欢贾珩,但娘亲分明不信。
晋阳长公主面色如常,摇了摇头,道:“你总不能给人作妾。”
转而问道:“上次,你咸宁表姐似对他有意?”
李婵月心下稍松了一口气,讷讷道:“咸宁表姐,也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晋阳长公主脸上现出思索之色,喃喃道:“是啊,可惜了。”
这就是皇室帝女的婚事困境,一般情况下,怎么也不能给人做妾?否则,有碍皇室颜面。
仔细想想,她现在这种处境也很好,虽不如寻常夫妻,但却比夫妻还……亲密一些。
想着床笫之间,那小男人的霸道、强势,晋阳长公主一时又有些恍神,身子竟有些发热。
李婵月道:“咸宁姐姐前日还催促,贾先生的三国话本有段日子没出第二部了,问何时刊行?”
晋阳长公主收回纷乱思绪,轻笑道:“他这段时间太忙,等他过几天若是过来,你去问问他。”
李婵月星眸闪了闪,观察着自家娘亲脸色,心下狐疑彻底消散一空。
看来这些日子,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
这边厢,贾珩与元春所乘的马车,辚辚声响起,马车驶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车厢之中,贾珩与元春并排而坐,脂粉软香在车厢中弥漫开来,时光在静谧中缓缓流逝。
因只紧紧挨着而坐,元春娇躯略有些僵直,雪腻脸颊悄然也有几分红晕,呼吸都不免有些急促几分。
贾珩似有所觉,转眸看向元春,关切问道:“大姐姐这几天,可还好吧?”
元春美眸垂下含羞目光,轻轻柔柔道:“一切都挺好的,珩弟呢?怎么这几天没见珩弟过来长公主府?”
其实心头了然,必是因着小郡主从宫里回来之故,担心被小郡主撞见。
念及此处,再看对面少年,心绪就有几分复杂。
纵是做长公主面首,也不得见人。
对上一道温柔如水,甚至略带几分母性的怜爱目光,贾珩虽面色如玄水幽幽,心头多少有着几分异样,温声道:“这两天比较忙,就没有过去,再说也不好一直烦扰晋阳长公主。”
其实,有些想问,“大姐姐,那天在门外偷看的人,是不是你?”
但又担心这话引来二人尴尬,遂不好贸然发问。
其实,元春在宫中为女官多年,应不是什么都没见过的小姑娘,这也是他先前和晋阳长公主说不用太瞒着元春之故。
元春情知这是少年的掩饰之语,并没有戳破,以防伤了少年自尊,螓首点了点,晶然明眸,明媚流波,粉唇轻启,一语双关道:“珩弟这段时日辛苦了。”
平日需得处置三大衙司公务不说,还要每日中午陪侍长公主,也不知珩弟铁打的身子,能不能熬得住?
想着铁打的身子……
明眸余光瞥了少年,目光及下,不知怎地就是想到了前日梦境之中,被这人可劲儿欺负的一幕,眼神飘忽,芳心乱颤。
事实上,元春在宫中从小观读宫廷秘史,见识不凡,姑且不说脏唐臭汉,就说历朝历代皇室中亲兄妹,都不乏不伦之事,倒也不会少见多怪。
况元春与贾珩只是同族,已在五服之远,故心头并没有想一想,就心理和道德上的排斥、厌恶。
但元春自会遵循着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自我要求。
如是后世的伦理道德,宝玉与钗黛的血缘关系属三代血亲,有悖乱之属,而五服同族反而没有问题。
但古代的世道主流观念却是同姓不婚,而压力更多反而是来自世俗。
贾珩想了想,道:“今个儿下午,可卿准备在会芳园邀请一众姊妹烤鹿肉,大姐姐回去不耽误吃。”
其实他还让人用炭火炉子煮着火锅,可以唰鹿肉片吃。
元春晶莹玉容上笑意恬然,凝睇看向对面的少年,柔声道:“珩弟,那我可是有口福了。”
暗道,她在宫中闲暇之时,翻阅尚药局的医书,据其上所载,鹿血具壮阳之效,怎么能委婉劝珩弟多饮一些呢?
一时间,也有几分苦恼。
二人心思各异,一路无话。
却说荣宁街,数辆马车停在荣国府大门之外,在一众仆人、小厮的侍奉下,从马上下来几个妇人,为首是一个年过四旬、绫罗衣裙的妇人,面容富态,面皮白净,身旁还跟着王子腾儿子王义媳妇儿。
“甄嬷嬷,到了。”王义媳妇儿轻声道。
“有劳了。”甄嬷嬷说着,目光在荣国府上悬挂得“敕造荣国府”的匾额流连着。
楚王终究搞定了楚王妃甄晴,而后延请了甄嬷嬷上门,先和贾母、王夫人提前打招,而王义媳妇儿则是过来牵线搭桥。
王义媳妇儿客气道:“嬷嬷不必客气,原也是两家亲上加亲的好事。”
说话间,近得门前,由荣府的仆人往里面通禀。
不多时,周瑞家的笑着出了大门,将王义媳妇儿以及楚王府的甄嬷嬷迎了进去。
荣庆堂
贾母正在与凤姐、李纨、迎春、探春、宝玉、黛玉、湘云等人一同说笑,王夫人也在一旁坐着相陪,薛姨妈以及宝钗坐在一旁的绣墩上。
因明天就是小年,除却凤姐和王夫人整治年事,稍稍忙碌一些,众人都得闲。
贾母今天的心情明显不错,得凤姐在一旁陪着说笑,脸上笑纹从头到尾都没消失过。
贾母笑道:“听说可卿请了个东道儿,让你们下午过去一同吃鹿肉,又是烤又是煮的?”
凤姐瓜子脸上笑意明媚动人,道:“老祖宗,可不是,说是切成片,烤了来,煮了来,也不知多好吃呢。”
宝玉一听这话,满月脸盘儿上现出喜色,问道:“珩嫂子都邀了什么人?”
凤姐笑道:“几个姊妹过去。”
凤姐看向宝玉,笑道:“你若想吃,我回头让东府给你送了一块儿肉,让袭人、麝月她们帮你烤烤。”
贾母笑着接过话头道:“宝玉若得空了,也可以去热闹热闹。”
凤姐笑道:“老太太,东府不少还是女眷,还有两个珩哥儿的妾室、通房丫鬟什么的,宝兄弟也大了,若过去,也不怎么便宜。”
说得妾室自是尤二姐、尤三姐,同房丫鬟自是晴雯。
东西两府几乎有心之人都看在眼里,尤二姐、尤三姐纵然没有收入房中,但与贾珩妾室无疑,至于晴雯,原就是贾母送给贾珩的。
贾母闻言,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
王夫人静静见着这一幕,脸色难看。
凤姐迅速转移了话题,笑问道:“明天是小年,老太太看要不要请个戏班子热闹热闹?”
贾母笑道:“你看着操持着,是需得热热闹闹。”
经凤姐的有意转换氛围,荣庆堂中重又恢复轻松、愉悦的氛围。
而就在荣庆堂中众人说笑之时,从外间一个婆子进来禀告道:“老太太,王家义少奶奶还有楚王府的甄嬷嬷过来登门,拜访您老了。”
此言一出,贾母就是一愣,问道:“义哥儿媳妇儿,她这时候过来?嗯,怎么还有楚王府的甄嬷嬷?”
凤姐笑道:“老太太你忘了,甄家大姑娘几年前嫁给了楚王千岁,许是年节将即,过来给您老请安来了。”
甄家与贾家是世交,在红楼原著中,甄家甚至把需得抄没归库的赃银由贾府托管,足见两家情谊之深厚。
“是,瞧我这记性。”贾母笑道:“凤丫头,鸳鸯,你们两个替我去迎迎。”
以贾母位份儿,荣国太夫人,除却楚王妃到来外,才会出荣庆堂相迎,只是一个嬷嬷,还真没有太多讲究,让凤姐这位管家孙媳妇儿以及鸳鸯去迎,正符对等原则。
凤姐笑着应了一声,就与鸳鸯出迎着王义媳妇儿以及甄家嬷嬷。
见着一屋的小姑娘脸上的茫然、疑惑,贾母笑道:“你们年轻不知道咱们家的亲戚,甄家也是咱们家的老亲,原有五个年轻的姑娘,两个嫁来了京城,现有三个在家,这来京城的两个女儿,都做了王妃,一个嫁给了楚王,一个嫁给了北静王。”
王夫人目光微动,闻听贾母之言,心头不无嫉妒,白净面皮上挂着浅浅笑意,感慨道:“这真真是好大的富贵。”
贾母笑道:“她家老封君,与宫里的交情深厚,还有一位老太妃在宫里,自得着恩宠独一份儿,当年太祖爷南巡,甄家接驾都接了四次。”
探春听着贾母之言,与黛玉对视一眼,
而下首处坐着的宝钗,杏眸闪了闪,心头暗叹,甄家、贾家才是一等公侯勋贵之家,旁人之家真是比之不及的。
几人说话间,就见凤姐与平儿领着一个面相富态、衣衫华贵的嬷嬷进来,身后果然跟着王义媳妇儿。
“给老太太请安了。”那嬷嬷一进荣庆堂中,笑着说道:“老太太一向可还好。”
王义媳妇儿也上前向着贾母见礼,然后王夫人、薛姨妈一一见礼。
贾母笑道:”好,好,你家王妃怎么没来,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
甄嬷嬷道:“我家王妃原是要亲自来的,但身子偶感小恙,在家将养着,等年节是要过来给太夫人请安的。”
楚王妃甄晴,虽然因为拉拢贾家以夺嫡的大局,应允了楚王纳元春为侧妃,但并不意味着真心乐见自家丈夫后院进人,更不要说亲自上门帮着丈夫找“小老婆”了。
贾母道:“可请了郎中。”
甄嬷嬷道:“宫里太医院的御医问过诊了,并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
几人寒暄着,纷纷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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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贾珩: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荣庆堂中
甄嬷嬷打量了荣庆堂一圈儿,笑着开口道:“老太太,听说贵府大姑娘从宫里出来了?”
贾母面上笑意不减,说道:“是,前不久出得宫。”
甄嬷嬷笑了笑,说道:“记得大姑娘进宫有些年头了,这想来也有不少年纪了,应了适配之龄了。”
贾母闻言,面上笑意不由凝滞了一些。
其实,不仅是贾母面带异样,就是一旁的王夫人都微微蹙眉,脸色不悦。
无他,这怎么看怎么有些炫耀的意味。
只你甄家大小姐嫁得好?
至于静静听着几人说话的探春和黛玉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皱眉暗恼。
薛姨妈看着自家女儿宝钗,似也在问“这甄家什么意思?”
甄嬷嬷笑道:“我们家王妃说,当年和元春大姑娘还在闺中时,姐妹相称,一晃眼,都好几年了。”
此言一出,纵然是贾母脸色都有几分不虞,脸上笑纹彻底不见。
这是专门过来炫耀的?
你甄家大小姐与我家大姑娘当年是闺中姐妹,所以你嫁得亲王,就过来显摆?
凤姐柳叶眉下的丹凤眼,也有几分寒芒,看着那身着绫罗的老嬷嬷,暗骂一声老厌物。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甄嬷嬷话锋一转,笑道:“王妃这些年惦念着姐妹之情,又听说元春大姑娘出了宫,更是欢喜的不得了,说来也巧……”
说着,又是笑了起来,并给着王义媳妇儿使着眼色。
王义媳妇儿连忙接话道:“不久前,楚王爷到过府吊唁,遇着了大姑娘,觉得是个品貌端庄、仪态淑婉的,就留了意。”
王夫人闻言,脸上神情由原本的恼怒,倏然一变,眸中亮光绽起,震惊地看向王义媳妇儿。
这是什么意思?
楚王千岁相中了她家大丫头?
捏了捏手中的佛珠,生怕错过听着一个字儿。
只听王义媳妇儿叙说道:“说来也是天大的缘分了。”
贾母这会儿听懂了二人意思,苍老面容上现出凝思,问道:“楚王千岁,是看上了大丫头?要纳为妃?”
甄嬷嬷笑道:“王爷开府以来,只纳了一位侧妃,是柳翰林的千金,亲王四侧妃,贵府若是合意,不若和王爷结为亲家,既算是亲上加亲,也和我家王妃做了个伴儿。”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震惊,鸦雀无声。
探春、黛玉等人心思各异。
薛姨妈眼中现出艳羡。
以元春的公侯千金身份,其实为正妃都不在话下,但年岁及长,又是出宫待嫁,所以如为楚王侧妃,姻缘归宿也不能说差。
王夫人嘴唇翕动,心头狂喜,脸上尽是跃跃欲试之色。
她正发愁着大丫头的身世,不想正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贾母却并没有多少欣喜之色,因是想起前日贾珩所言,不可轻易与天家诸子结亲之语,一时迟疑不定。
凤姐在一旁听着,笑道:“老祖宗,这可是大好事儿了。”
为王妃,哪怕是为侧妃,也不算辱没了公侯小姐的身份。
甄嬷嬷见凤姐笑着接话,笑道:“老太太,咱们两家不是外人,与天家结亲,也是贵不可言,侧妃比起寻常人家的正妻都不差呢,若是诞下一儿半女,亲王子女,按着礼制,都能封到郡王、郡主。”
这话落在王夫人耳中,更是心头火热,心绪激荡。
那可是郡王!
若她有个郡王外孙、郡主外孙女,该是何等的风光体面,以后她家宝玉也就有了依靠。
念及此处,看向宝玉,却见宝玉目光失神,面色愁闷。
贾母没有说话,似无多少意动之色,笑道:“甄嬷嬷,婚姻大事,非同小可,还是需得等珩哥儿回来再议罢。”
见证过当年夺嫡之惨烈之事,与藩王结亲,关系一族荣辱,需得慎重决定才是。
一听贾母这话,王夫人脸色倏变,“腾”地就有一股邪火往脑门窜,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头的烦躁情绪,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轻声道:“老太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老太太操持着大丫头的婚事,怎么也没有族姐还让族弟做主的道理罢。”
王夫人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心头一震,都是面面相觑。
都能看出王夫人的心动。
贾母瞥了一眼王夫人,没有说话。
毕竟当着外人的面,将东西两府的裂隙现于人前。
甄嬷嬷脸上笑意却不减丝毫,只是暗暗留心着荣庆堂中贾母与王夫人的神色,方便回去禀告王爷、王妃。
贾母想了想,道:“宝玉她娘,先别忙,大丫头出宫是珩哥儿一手操办的,现在又让珩哥儿送到长公主府上为才人赞善,怎么也要听听他的意见,再说宝玉他老子还没回来,大丫头的婚事,需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商量商量才是。”
王夫人虽听着这话,老大不痛快,但却不敢给贾母犟嘴,只得点了点头,道:“那就听听珩哥儿怎么说。”
凤姐这会儿也察觉到语气不对,缓和着荣庆堂中有些凝结的气氛,笑道:“老祖宗,今个儿,珩兄弟不是去长公主府上接人回来过年了吗?这会儿想来也该回来了,平儿,你去看看。”
平儿连忙应了一声是,领着两个丫鬟出了荣庆堂。
凤姐又笑道:“老祖宗,婚姻大事,也不是三两句能说定的,老太太还有太太也可多商量着。”
贾母笑了笑,道:“凤丫头说的是。”
转而看向甄嬷嬷,笑了笑道:“甄嬷嬷,此事我们需得好好商量。”
甄嬷嬷笑道:“是,人常言好事多磨,只是贵府大丫头的婚事,却怎么是云麾将军操持着?”
这是有意在激着贾母。
贾母却并不上当,道:“珩哥儿是我贾家族长,贾家既与楚王结为二姓之好,也不能一点儿都不听珩哥儿这个族长的想法。”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结二姓之好,以奉宗庙,那么贾珩为族长说说想法,也是正常中事。
这说法倒也没什么不对。
甄嬷嬷闻言,只得点了点头。
毕竟从楚王与楚王妃而言,原本就是冲着和贾家结为姻亲,以笼络贾族而来,不能将话说得太难听。
遂笑道:“那等贵府商议好了也不迟。”
然而,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婆子进入荣庆堂,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和大姑娘回来了。”
贾母问道:“人在东府还是朝这边儿来了?”
“正望这边儿赶着呢。”那婆子回道。
贾母默然片刻,不由偷瞧了一眼王夫人,见其面有霜色,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霾,担心等下再闹将起来,看向凤姐,笑道:“凤丫头,你去迎迎珩哥儿。”
这是打算让凤姐去过去劝一劝贾珩,等会儿在荣庆堂上给王夫人留着脸面,好商好量着,别闹将起来。
凤姐顿时心领神会,笑道:“老太太,我这就去。”
说着,晃动着苗条、曼妙的身段儿,出了荣庆堂。
贾珩与元春沿着回廊向荣庆堂走着,手中拿着一张简报,正是锦衣府北镇抚司一早儿送来的讯案汇总,顺道儿给贾母通个气。
刚至回廊拐角处,忽地迎面就见着了凤姐,双方寒暄几句,凤姐即刻说了王义媳妇儿以及甄嬷嬷过来说媒的细情。
贾珩眉头凝了凝,转头看向元春,问道:“大姐姐之前可曾见过楚王?”
元春这会儿心头同样惊异万分,却不知楚王怎么过来提亲,闻言,连忙摇了摇头,道:“珩弟,若是在宫里皇后娘娘跟前儿侍奉着,倒是见过,但从无私下相见过。”
说到最后,迎着少年那若有所思的冷峻目光注视,声音微颤,心头竟有几分慌乱。
她从未和楚王有什么交集,她都不知怎么被瞧上的。
凤姐明丽妩媚的瓜子脸闪过诧异,解释道:“是先前在舅舅府上,见过一面,说是相中了。”
元春闻言,蹙眉道:“我怎么没印象?”
贾珩道:“看来,这是朝我来的。”
元春:“……”
凤姐:“???”
一双丹凤眼打量着少年,暗道,莫非珩兄弟也如琏二一样,嗯,她究竟在想什么!
贾珩沉吟须臾,凝眸看向元春,道:“大姐姐如是有意的话……”
“珩弟,我能有什么意?”元春玉容倏变,急声说着,甚至目光嗔恼地瞪着贾珩。
贾珩微怔了下,点了点头道:“大姐姐既如此说,我就放心了。”
元春:“……”
明眸波光潋滟,芳心深处不禁涌起阵阵古怪之感。
什么叫你放心了?你放心什么?
贾珩目光深深,道:“大姐姐,楚王开府多年,与京中齐王屡有相争,我如今掌着京营、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皆是要害之职,除非得圣上许可,咱们家实不好与这些藩王擅自结亲,以免为族里惹祸。”
说着,看向元春,道:“当然如大姐姐有意,我也不会棒打鸳鸯。”
元春闻言,丰美玉容怔怔,明眸粲光晶莹,心头恍然而悟,藏在衣袖的手不由捏了捏手帕,粉唇轻启:“珩弟这番担心是理,我们家与旁家不同,珩弟,我对楚王从无他意。”
这边厢,听着二人对话,凤姐艳媚脸蛋儿上的笑意敛去,竟有心惊肉跳之感,暗道,不想这里间还藏着这样了不得的事儿。
贾珩冷眸瞥了一眼凤姐丹凤眼中闪过的忧思,心中暗暗点头。
他当着凤姐的面透露政治斗争的冰山一角,自是有意为之,如果得凤姐在内宅配合解说,起码能事后不落埋怨。
当然,不是不落王夫人的埋怨。
这个不落埋怨,是平息府中诸如“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东府见不得西府大姑娘嫁上好婆家”、“唯恐盖过了自个儿风头”的非议之声。
其实,他虽为族长,可以因家族利益阻拦元春与楚王府的婚事,但并不是说就能粗暴、蛮横地直接干涉,不说其他,如果元春和楚王两情相悦,再得王夫人、贾政允准,就是贾母都只能长叹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
所以,他只能顺水推舟,借力打力,幸在元春没有为王府侧妃的名头给迷惑住。
亲王侧妃非寻常之家妾室可比,亲王薨逝之后,试问谁家之妾生的儿子,还能混个郡王当当的?
贾珩看向眉眼柔美、端丽的少女,温声道:“大姐姐先回院落歇着。”
元春感激地看着对面的少年,美眸中见着一丝坚定之色,道:“珩弟,我也去荣庆堂罢。”
她还是担心着珩弟和自家母亲发生冲突,如果有她在,说还想多侍奉双亲二年,也不至让珩弟太过难做。
贾珩默然片刻,对上元春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点了点头,倒不再拒绝。
凤姐也不再说其他,领着二人进入荣庆堂。
贾珩甫一进入荣庆堂,冲正坐在罗汉床的贾母行了一礼,然后朝迎春、探春、宝钗、黛玉点了点头。
这会儿,甄嬷嬷也在打量着那气质英武、身着蟒服的少年,暗暗称奇。
而王义媳妇儿,看着贾珩的目光却有些冷。
就是这人,夺走了原本属于她公公的权势、地位。
见贾珩进来,贾母笑着招呼道:“珩哥儿和大丫头回来了,鸳鸯搬着绣墩让珩哥儿和大丫头过来坐。”
鸳鸯“哎”地应了一声,搬着绣墩。
贾母介绍道:“这位是楚王府的甄嬷嬷,甄家也是咱们家的老亲,几辈儿人的老交情了。”
不等贾珩开口,甄嬷嬷笑道:“这位想来就是云麾将军了,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呢。”
然后看向一旁的元春,笑道:“这就是大姑娘了罢,果是品貌端庄,温婉秀美的。”
甄嬷嬷显然也是读书识字的,出口成章。
元春谦道:“嬷嬷谬赞了。”
贾珩神情不置可否,看向那穿绫罗绸缎的甄嬷嬷,问道:“甄嬷嬷过来是串门儿,还是有事?”
贾母道:“甄嬷嬷是给你大姐姐说门亲事,方才凤丫头可和你说了经过?”
贾珩面色淡淡,点了点头道:“是说了此事。”
贾母问道:“那珩哥儿你是什么个意思?”
此言一出,不仅是王夫人紧紧盯着那气定神闲、一身蟒服的少年,看其说出什么言语,就连薛姨妈和宝钗也紧紧盯着那少年,静待其言。
值得一提的是,薛姨妈目光微动,也不知为何,隐隐期待着什么。
贾珩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坚定,道:“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贾母:“……”
王夫人:“???”
薛姨妈面色微顿,心底竟有着一丝自己不愿承认的窃喜。
元春娇躯轻颤,秀眉下的美眸,藏在衣袖的手,紧紧攥着,不知为何,听着这句话,芳心跳得厉害。
黛玉罥烟眉微蹙,凝睇含情地看向那面容清俊,剑眉朗目的少年。
宝钗杏眸微动,盯着贾珩,心头有些讶异。
虽想到贾珩会反对,但没有想到态度这般直接,不过想起其一贯的锐利,这的确是他的行事风格。
贾母问道:“珩哥儿,这……”
王夫人此刻已是咬碎了牙,冷冷看着那少年。
对周围目光视而不见,贾珩道:“大姐姐因何进宫?老太太不会不知,在进宫以后担任皇后娘娘宫中女官,如今刚出宫与家眷团聚不久,婚事不宜操之过急。”
贾珩说着,又看向甄嬷嬷那张已有些惊异的面孔,道:“方才听凤嫂子所言,楚王是在舅太太的葬礼上见着,才留了意,我未闻宾客吊唁主家亡亲,于气氛肃重,满堂哀戚之时,对女眷生慕艾渔色之心。”
这其实就是先前王义媳妇儿年纪浅,一时不甚,应变之能力不足,才说着在王子腾府上吊唁时遇上。
以致贾珩此言,若楚王在,几有“楚王轻佻,不可君天下”的感触。
事实上,这时候对皇子的道德要求原就很高。
甄嬷嬷连忙道:“是先前在宫中留了意,那天只是重逢于此。”
贾珩再次皱眉,沉声道:“向嫡母请安问好,心思流连于宫女之姝颜丽色?楚藩身为国家宗室,趋嫡母宫中,竟为随侍女官品貌所动,其可怪也欤?”
说到最后,已有几分疾言厉色。
已有青史名臣之宰执枢相,凛然正义,训斥皇子如训孙子的既视感。
元春美眸流波,瞧了一眼少年,心头有些不知什么滋味。
宝钗梨蕊雪白的脸蛋儿上,见着讶色,凝视着那面色平静,言辞如刀的少年,心头微震,杏眸异色涌动。
她曾在下人口听说珩大哥,曾在荣庆堂中将大老爷等人说的哑口无言,却不曾真正见过,只能从优长之文辞上窥见一二风采,如今却是见着了。
事实上,随着贾珩地位甚重,公务上牵绊精力,在家务事上手段已圆润和缓许多,已甚少在荣庆堂上锐利其言。
因为一来不需要,二来也需维持着家和万事兴的氛围,而今日因为事涉亲王,不将到理辨明,就给人不通事理,有意阻挠婚事的看法,不将态度表明。
探春英气秀眉下,明眸熠熠,目光一瞬不移。
黛玉捏着手帕,星眸凝视着那少年,虽对其作为早已见怪不怪,但心头也有几分悸动,不由想起当日还是白丁的贾珩,进入荣庆堂的一幕幕。
彼时,她还为局外看客,如今却也渐渐成了局中人。
甄嬷嬷心头“咯噔”一下,这怎么能说,难道王爷看中了母婢?若是传扬出去,王爷的名声……
不是,好端端的亲事,这云麾将军怎地这般咄咄逼人?
贾珩道:“姑且不论这些,甄嬷嬷,你甄家为我贾家老亲,有些话不用讳言,我家公侯千金,却为侧妃,我为族长,也需得慎重其事。”
甄家一嬷嬷而已,他并不需给她留太多体面,如是楚王回头是否心存芥蒂,甚至记恨?
楚王不事先透一下气,欲拖他下水,该心存芥蒂的是他吧?
说句不好听话,楚王不守规矩,想要和他贾家联姻,借他军方之力,不和他这个族长打招呼,担心他心存顾虑,搞暗中偷袭,然后造成既成事实。
其实,关键在于贾珩如今的江湖地位,已今非昔比,崇平帝将神京城的安宁都托付给贾珩,就连宋皇后为了儿子去五城兵马司观政都要给予拉拢,楚王却耍这等心计。
归根到底,贾珩面临的的从来不在于楚王的压力,反而是来自宗族、家中的观感、印象。
在这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德大环境要求下,不施仁爱于宗族,基本自绝于舆论。
这也是贾珍先前谋害贾珩,而为人人喊打,同仇敌忾之故。
当贾珩选择对贾赦以及邢夫人采取了严厉的打击策略,在这种前提下,那对贾政的迂阔、王夫人的歹毒、宝玉的怠惰,就要适当多一些容忍。
否则,东西二府原本的当家人,被一网打尽?
再是有理有据……也可太难看了。
当然,忍耐的底线,也只是王夫人恶迹不显,毒藏于心,不露于行。
至于那些拉拢天子亲信,意图不明的话,就不好摆明面上说,只能等甄嬷嬷走了才能给贾母晓明利害,然后要王夫人服从大局。
而此刻的王夫人,已是脸色铁青,只是顾忌着外人在,不好发作。
贾母接话说道:”甄嬷嬷,此事非同小可,先容我家中好好商量如何。”
甄嬷嬷面现苦笑,道:“太夫人,那老身先回去静候佳音。”
这少年,威势不在王爷之下,她实在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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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贾珩:大姐姐的亲事,落在我身上就是了
荣庆堂
待甄嬷嬷与王义媳妇儿离去,荣庆堂中陷入诡异的平静,似是暴风雨的宁静。
无他,走势不明朗,说不得贾珩就与王夫人一场剧烈争执。
而在王夫人张嘴欲辨之时,外间仆人道:“老太太,老太太,二老爷过来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都是一惊。
宝玉直接吓了一个哆嗦,垂下头来,将身子往墙角里缩。
原来贾政今天年假,去会了好友,刚回到荣府,正好在门口碰到听到楚王家的甄嬷嬷以及王义媳妇儿。
不由问及王义媳妇儿来意,却不想那王义媳妇儿讲明来意,不由抱怨了几句,说倒没听着族弟决定着族姐的婚事。
贾政心头惊疑不定,遂来到荣庆堂。
听着贾政过来,贾母凝了凝眉,看了眼脸色铁青,愤愤不平的王夫人,心头叹了一口气。
珩哥儿和宝玉她娘,原本就因着宝玉一事,这下因为大丫头之事,必是生出芥蒂,以后不定闹出什么风波来,如今她小儿子过来,正好转圜着紧张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着石青色文士长衫,头戴方片巾,面容儒雅的贾政,进入厅中,躬身大礼道:“母亲可大安了。”
贾母点了点头。
这时,王夫人近前唤了一声“老爷”,得贾政点了点头,夫妻二人相敬如宾。
元春、探春、宝玉上前唤着“父亲”,其他人也上前寒暄、招呼,皆得贾政一一点头回应。
贾政看向自家大女儿,点了点头,问道:“你何时从长公主府上回来的?”
元春柔声道:“回父亲的话,刚到没多久,是珩弟接我回来的,拢共也没到多久。”
贾政转而看向贾珩,微笑道:“明天就是小年了,珩哥儿还往衙门坐衙理事吗?”
贾珩道:“明天在家办公,算是休息一天,不过衙署公务都交办了下去。”
贾政手捻颌下胡须,脸上与有荣焉,笑了笑道:“五城兵马司职责甚重,珩哥儿你如今操持着神京防务和治安,干系重大,不可轻忽。”
其实这话有些长辈姿态,但却并不让人太过反感。
贾珩道:“过年这段时日,需得慎重许多。”
两人叙着话,众人静静听着,也不好插言。
贾母见着这一幕,心头却暗暗满意。
说来,贾母之所以对贾珩的族长身份给予尊重,就是见着贾珩虽性情刚硬,但并非轻狂之人,敬着自家宠爱的小儿子,至于对宝玉,也更多是族长的职责和族兄的爱护。
否则,任贾珩能为再大,在族中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一个敬着的人都没有,也会觉得心寒齿冷。
见着这一幕,王夫人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这会儿贾政却皱了皱眉,主动开口问道:“珩哥儿,方才义哥儿媳妇,说是给元春说亲,不知是怎么一事儿?”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暗道果然。
二老爷再是与珩大爷亲近,也难免要问,毕竟是自家女儿,还是可为侧妃的机会,更不必说,元春年岁渐长,婚事也成了老大难。
只是见贾政皱眉似有不悦之色,难免心头有些担忧。
暗道,难道荣庆堂要闹出一场更大的风波?
探春关切地看向贾珩,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这时候也不好贸然开口,只能暗暗祈祷,“父亲可别和珩哥哥吵闹起来了。”
黛玉罥烟眉之下,秋水明眸密布忧色,盯着那面容玄幽如水的少年,同样担心着。
这和舅母还不同,舅舅一旦与珩哥哥有着争执,甚至要将大姐姐去做劳什子侧妃,珩哥哥势必为难。
宝钗梨蕊雪白的脸蛋儿上,有着凝思之色,暗道,“想来珩大哥一会儿要试着说服着姨父了。”
然而,王夫人见贾政皱眉,一时会错了意,不等贾珩回答,连忙急声道:“老爷,你说说,楚王托了咱们家老亲甄家嬷嬷上门来提亲,说要迎娶我们家大姑娘为侧妃,我寻思着这是门好亲事,但珩哥儿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生生不许。”
贾政眉头皱得更深,沉默不语。
王夫人见此,胆气愈壮,叹道:“老爷,人常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丫头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个做娘的竟当不了大丫头的家了,管不了她的婚事了。”
说到最后,脸上不无哀戚之色。
“妈。”元春唤了一声,张嘴欲言,忽地忙抿唇,却见一旁少年瞥了自己一眼,给自己使着眼色。
“珩弟他……”
芳心一跳,这众目睽睽的,还当着二老的面,珩弟竟给自己使着眼色?
这边厢,见着贾政眉头愈皱愈紧,王夫人心头大定,底气愈足,道:“老爷,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是真的不知珩哥儿究竟是什么主张。”
贾母听着这话,也不由皱了皱眉,想要接过话头。
然而却听贾政开口道:“珩哥儿不允亲事,必是有着一番考虑,只是我也看不出门道,珩哥儿,可是有什么考量?”
王夫人:“???”
合着你皱眉半天,只是因为想不通珩哥儿的用意?
这是你亲生女儿啊,好婚事被破坏着,就这么说?
原本气氛凝结,提到嗓子眼儿的荣庆堂,倏然一松。
元春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美眸莹润眸光瞥向那一旁面色如古井无波,不见喜怒之色的少年。
宝钗、黛玉同样看着那蟒服少年。
贾母道:“珩哥儿,你说说罢。”
贾珩道:“老太太,先前我就曾说过,天子如日中天,诸藩如众星拱卫,我家只需效忠圣上,公忠体国,用心任事,不需做攀龙附凤之念,就可保得富贵三代不失,这话我是说过的。”
听着贾珩说自己攀龙附凤,王夫人面色一变,心头火气愈盛,几是按捺不住,道:“老太太,我就纳了闷儿了,同样是与天家联姻,甄家怎么就不怕?偏偏珩哥儿担心的给什么似的?合着怎么还畏天家如蛇蝎了。”
贾政眉头紧皱,看了一眼王夫人,叹道:“珩哥儿公忠体国之语不错,我家本草莽寒鸦之属,并不奢求征凤鸾之瑞。”
王夫人看了一眼贾政,心头一苦,合着是她攀龙附凤,妄做奢想?
贾母见此一幕,不由皱了皱眉,哪怕她已尽力维持着东西两府不生仇隙,但她这个儿媳妇与珩哥儿的冲突,仍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且方才之语说得也有几分心机,什么叫畏天家如蛇蝎?
此刻不仅是贾母大皱其眉,黛玉罥烟眉蹙起,星眸隐有珠光凝露,目光关切地看着那少年。
自家舅母与珩哥哥的矛盾,由来已久,她心头自有一杆秤。
好在舅舅并未偏听舅母之言,不至闹得不可收拾。
贾珩剑眉微皱,道:“太太对朝堂之事不懂,可以去问问老爷,我现在管领京营之兵,又兼领神京防务,一身职责干系天子安危,焉能与甄家这等清贵官儿可比,我一旦行差踏错一步,就要祸延宗族,岂能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至于甄家,太太且等一二年,再去看看甄家不迟。”
现在别说是楚王,就是皇后元子魏王,也娶不得他族中嫡女。
族中其他女子先不论,如元春这等正儿八经的公侯嫡女,在神京城中几乎就是家族政治联姻的风向标。
否则,楚王为什么要动小心思?
就是打着这个小算盘,你说你和孤没关系,得别人信你才行啊?
他几乎预见了一幕,他前脚让元春与楚王亲事定下,后脚崇平帝就要召见他进宫问事,真要等到天子敲打于他,圣眷就要削薄一层。
但,定下的亲事也会造成既成事实,因为总不能退了定好的亲事,天家颜面何存?
甚至,天子明面上还要送上祝福,不然,阻挠此事?
那就是父子相疑,内外不安。
相当于,天子捏着鼻子吃了一碗热翔,心气会顺畅得了?
以后多半是要防着他一手的。
至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家法族规,如同天宪,这是一个宗族大于天的时代。
如贾族这样的大族,元春如果嫁给哪怕是一个贩夫走卒,贾珩自然管不了,那是贾政与王夫人的自由。
但要嫁给皇室宗藩,那不好意思,在外为官儿的族长这时候的威势就会无限放大,因为需要为宗族几千口子负责。
当然,这种宗族大棒,也不好轻易挥舞,需要获得贾母以及贾政的认同,以及当事人元春的认同。
至于王夫人,嗯,只能被封建礼教的宗法,理所当然地被族长“迫害”。
贾政闻言,恍然道:“珩哥儿之言在理,只是甄家。”
“甄家之事,不适多说。”他在锦衣府中收到甄家不少线报,分门别类,汇总成册,那猜猜究竟是谁在之前会关注甄家。
只能是崇平帝。
贾母看着王夫人难看的脸色,叹了一口气,劝慰道:“宝玉他娘,你这个做娘的,为着大丫头能有个好人家,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有些事你不知道,那时候,东府的代化公为族长,又掌着京营,赵王有一长女封为新乐郡主,就打算许给珍哥儿为妻,就被代化公婉拒着,后来之事,你应也知道了。”
王夫人闻言,脸色变幻,惊疑不定。
她如何不知,赵王最终坏了事,全家诛连。
贾母摇了摇头,苍老目光现出一丝心有余悸,道:“若是大丫头在宫里也就罢了,但现在这……终究是太凶险了。”
贾政面色凝重道:“母亲所言不错,十几年前,那场变乱……”
说着,摇了摇头,顿住不言,儒雅面容上也有几分惧色流露。
贾珩道:“我们家若非公侯之家,或可冒险攀高枝儿,既是公侯之家,富贵已极,再做此奢想,只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况太太以为,楚王真的是看上了大姐姐?而不是另有所想?”
最后的话,已是带着几分若有若无,赤裸裸的残酷和冷冽。
只是避免不好的影响,刻意修正了用辞,用了另有所想……而非另有所图,图谋不轨,心思莫测这样的感情色彩偏贬义的词汇。
究竟朝谁来的,你是不清楚?还是在装糊涂?
朝着我身上一人身兼多处要职,天子心腹近臣而来!
此言一出,贾母首先面色变了变,苍老目光看了一眼目光锐利如剑的少年。
探春英气秀眉下的明眸,也现出一抹思索,忍不住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话一出口,连忙惊觉,捂住了嘴。
在王夫人剜人的目光斜瞥下,探春连忙低下螓首,一旁黛玉连忙拉过探春的手,以示宽慰。
宝钗抿了抿粉唇,看着那脸色幽幽,冷言冷语的少年,水杏眸子微微失神,心绪有些起伏不定。
于惊涛骇浪、暗流涌动的宦海搏杀,波谲云诡,青云直上,一览众小……只恨她不为男儿身。
王夫人脸色变幻,心头虽然气恼贾珩的冷冽态度,但一时间也说不出辩解。
贾政这时也明了其中缘故,道:“好了,这事儿珩哥儿为了族里考虑,没什么不妥,外面的事儿,凶险莫测。”
王夫人被贾政点着,心头郁郁。
元春近前挽着王夫人的胳膊,丰润、婉美的脸蛋上带着几分关切,珠圆玉润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娘,我知道你是怕我耽搁了,可我还想多伺候着你和父亲二年呢,婚姻之事先不急,一切有珩弟呢。”
实在不想自家母亲和珩弟因为自己的婚事发生着冲突。
凤姐轻笑道:“太太也不用太急,咱们这样的人家,你瞧好罢,登门提亲的人能从荣宁街排到兴隆街呢,这才哪到哪儿。”
贾母也轻笑道:“凤丫头说的是,大丫头这品貌、性情,别说是侧妃,正妃也足够的,这也是你教养的好。”
薛姨妈柔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姐姐也是担心着大丫头。”
这一番归结为挂念着女儿亲事的说法,算是将王夫人与贾珩言辞交锋,弥漫的火药味散了散。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面色苦闷,其实有些信了贾母方才所言。
但她的命,怎么就这般苦?
原本在宫里不定被圣上宠幸,被这珩大爷带了出来,现在好不容易得着为王妃的机会,竟又被这位珩大爷阻挠着。
贾母看向王夫人,出言宽慰道:“等过了年,让珩哥儿过年给你大丫头找门亲事,珩哥儿认识的贵人,又岂止一个楚王,前日不是还让大丫头往长公主府上去了。”
最后一句话的潜台词是,珩哥儿没有坏心,否则,怎么将大丫头送到公主府为才人赞善,平日里也百般维护,亲自接了回来?
凤姐笑道:“太太放心,珩兄弟是个上心的,前日姨妈家的生意,不也是受着忠顺王府的刁难,还不是求了皇后娘娘的恩典,哪次珩兄弟让人失望过?”
薛姨妈笑道:“当时可把我急坏了,就担心着蟠儿老子传下来的营生丢了,可还是珩哥儿一句话的事儿,咱们这些妇人,觉得天大的事儿,人家爷们儿一句话就给办好了,姐姐就放心好了,珩哥儿也不能委屈了大丫头。”
王夫人闻听这番宽慰之语,抬眸看了一眼贾珩,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她如何不知,这人哪怕是为了面子好看,也不会让她家大丫头的婚事太差。
但还有什么人家能比宫妃、还有王妃更尊贵的?
贾珩这时,也缓和了语气,说道:“太太放心就是,大姐姐为族里付出这般多,我是不会亏待她的。”
元春:“……”
什么叫不会亏待她?还有姨妈的话,不能委屈了她?
这都是什么话,为何怪怪的。
藏在衣裙之中嫩润如笋的手指,铰了铰绢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梦里……被珩弟欺负过的缘故,总觉得听着这话,浑身不自在。
众人倒不觉有异,都轻笑了起来,终于在一番你一言我一语的暖场中,荣庆堂的气氛走向开始向轻快的方向而去。
贾母笑道:“珩哥儿,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你大姐姐,我可托付你了,她若是婚事不好,我断是不依的。”
她自是信这话,以珩哥儿的能为,给大丫头找个富贵体面的好人家,并不是什么难事?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放心,大姐姐的亲事,落在我身上就是了。”
然而这话,落在元春耳中,却是想起那梦中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的一幕幕,不由心跳加剧,脸颊微红,螓首低垂,也不知想着什么。
不过众人只当是女儿家的羞涩,无人知其心头所想。
薛姨妈在一旁听得目带艳羡,心思泛起嘀咕。
先前的想法愈发强烈了几分。
“宝丫头又不姓贾,可不用顾忌着什么京营、五城兵马司的,如是给那最近将要开府出宫的魏王做个侧妃,也没什么妨碍吧,反正我家也不担心什么凶险。”
这念头一起,就深深扎了根,根深蒂固起来。
主要是一旦生个一儿半女,就是郡王、郡主,她也能有个郡王外孙,郡主外孙女?
蟠儿岂不是郡王舅舅?
薛姨妈眸光转动,看着那不怒自威的少年,就打算寻个机会向贾珩“问计”。
至于宝玉,嗯,若这件事儿没有眉目,再说金玉良缘之事罢。
想着,看了一眼正是痴痴呆呆,不知想什么的宝玉。
比起原著之中,薛家三口上京,在小选失败后就大造着“金玉良缘”的谣言,如今的荣国府,还未起得这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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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荣庆堂
随着贾珩声音清朗,作保证之语,荣府内部达成了一致,元春不再许配于楚王,贾珩沉吟片刻,说道:“老太太,此事先这样罢。”
贾母笑了笑道:“这说着说着,也快近晌了。”
而在这时,却从外间挑开棉布帘子,进来一个婆子,气喘吁吁说道:“老太太,锦衣府的人上门,抓捕了南社村的乌进敬,说是牵涉一桩案子……”
锦衣府?
天子亲军?
荣庆堂中骤闻此事,先是齐齐一惊,但旋即心思微动,均是看向贾珩。
凤姐道:“大过年的,这些不长眼的番子,这锦衣府的堂官儿就在这住着,你去问问,为何抓了乌庄头?”
这话自是讨巧、凑趣。
贾珩道:“凤嫂子,是我吩咐人抓的,之前吩咐了家丁传话,府上没有收到?”
他记得离府往晋阳长公主那里之前,就吩咐了焦大,派小厮往宁府传话,难道他没有去?
林之孝正好进来,闻听此言,禀告道:“大爷派人说了,倒没说缘故,只说先让我们乌家庄头带来的庄客稳住在院子中。”
贾珩闻言,猜测是焦大不信荣府的一些人,担心走漏了风声,并未告知实情。
贾母却听得面色诧异,问道:“珩哥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派锦衣卫拿了乌庄头?”
贾珩道:“此事正要和老太太说,黑山村的庄头乌进孝与其弟乌进敬,这些年通过虚报灾事、串通商贾,欺上瞒下,侵占庄子产出,骗得东西两府折卖了庄子,然后乌家兄弟使着远房亲戚代管庄子,再加上乌进孝兄弟仗着庄头的身份而,往日肆意侵吞庄子产出,贪墨了我贾家不少财货。”
说着,将手中来自锦衣府笺纸递给了贾母。
贾母皱了皱眉,惊声道:“竟有此事?”
接过简报,这时,一旁的鸳鸯拿过老花镜给贾母,贾母戴上后,凝神看了起来。
凤姐闻听贾珩之言,却两眼一亮,暗道,莫非又得抄没这些恶仆的家资了?
上次那波查抄赖家、单大良几家,荣国府一下子得了几十万两银子,公中一下子宽裕许多。
此刻荣庆堂中,李纨、宝钗、黛玉、迎春、探春,也都看着那蟒服少年,静待其言。
嗯,说起来有些贱,就连王夫人也停了暗恼,看向那少年,支棱着耳朵听着。
这几天,与凤姐整治年事,充分意识到了荣国府银库现银的充足,那种库房里存了十几万两现银,任由动用的感觉,远非以往自己捉襟见肘的管家可比。
贾珩道:“据乌进孝所言,其兄弟乌进敬也没少侵吞着府中的庄田,这次算是一并处置了,也将历年我荣宁二府庄田数目梳理清楚,算是开源之用。”
贾母放下手中的纸笺,叹道:“我瞧着每年进献,这乌庄头过来请安,看着倒是忠厚老实的,怎么也是个心里藏奸的。”
“老祖宗,珩兄弟向来谨细,断不会冤枉了他们。”凤姐丹凤眼中冷芒闪烁,道:“老话说的好,画龙画骨难画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庄头平日里占着庄子,在山坳海沿子的地方,没人管束着,个个都是做老爷的,就这还一点儿都不知足,将主家的庄子侵吞了,真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贾珩闻言,瞥了一眼凤姐,暗道,凤姐胸无点墨,但说一些俏皮话、歇后语,还是信口拈来。
薛姨妈这时也开口道:“老太太,不说这些庄子的庄头,就说铺子里的掌柜、账房,哪一个不是,趁机就将银子往自家腰包划拉,前个儿,不是得亏珩哥儿整治着,都让这些人将铺子掏空了。”
说到最后,薛姨妈脸上也有几分恼怒。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前有赖大,单家,这又有庄头,家里怎么净出这种蛀虫、硕鼠?”
贾珩道:“这些人以往也未必没有好的,人心易变,常年管着银子、财货,时间久了,难免生出贪婪之心,族中家务一来不可尽委之于一人,二来还是要注重互相监督。”
凤姐在一旁听着,心头就有几分异样。
这话倒像是说她一般,可她在府中,也没有中饱私囊,甚至为了求一个处事公道的名声,没少落大老爷和大太太埋怨。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珩哥儿说是在理。”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王夫人,道:“如非珩哥儿一个一个揪出来,让这些人得逞,府里进项愈来愈少,只怕三二年,这家里日子是愈发难过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由看向那风轻云淡的少年,心思复杂。
薛姨妈同样脸色现出思索,暗道,怪不得老太太这般容着小辈儿,没有维护着她姐姐。
有些事儿,不经提醒还没有意识,但一细品,就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自贾珩小宗成大宗,前前后后帮着西府办了多少事儿,让族里府里沾了多少光?
王夫人一时无言,她知道这是老太太在敲打于她,心头不由愈发烦闷。
贾母见着王夫人默然不语,心底暗暗摇头。
凤姐道:“老祖宗,这些庄头儿实在是不像话,需得严查一查,将贪墨的财货追回来才是,还有那庄子,都得追回来才是。”
说是这般说,但怎么追,还是要看贾珩。
因为这不是贾府的仆人能够解决的事儿。
贾母将一道苍老目光投向贾珩,问道:“珩哥儿的意思呢?”
迎着凤姐那双眸光流溢的丹凤眼,贾珩徐徐道道:“现在案子还未彻底结束,如果查清原委,自是要追回赃银赃物,这是应有之理。”
贾母点了点头,道:“珩哥儿,你多费心。”
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凤姐道:“你也在一旁帮着,珩哥儿有什么吩咐,你帮着去办。”
凤姐笑道:“老祖宗您就放心好了。”
贾珩这会儿说话,也不再多言,告辞道:“老太太,如无他事,我也先回去了。”
贾母笑意慈祥道:“去罢。”
就在贾珩准备起身离去之时,湘云笑道:“珩哥哥,嫂子说让我们过去天香楼聚聚,我也随你一同过去罢?”
刚刚荣庆堂中气氛剑拔弩张,湘云倒也机灵,安静如鸡,并不插言。
贾珩想了想,道:“现在去也行,这都快近晌了,林妹妹、三妹妹也一同去罢。”
先前他家可卿邀请着姊妹到东府聚聚。
探春、黛玉轻声应着。
贾母笑道:“哎,珩哥儿,鹿肉不好克化,不可让她们姊妹吃太多了。”
如果不是她年龄大了,她也会去凑个热闹。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说着,看向元春,温声道:“大姐姐,也随我一同过去?”
“珩弟,我等会儿再过去。”元春轻轻柔柔说着。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看了一眼王夫人,冲元春点了点头。
情知元春要和王夫人说母女之间的体己话,许是缓和着他和王夫人之间的矛盾。
宝玉在角落里看得眼热,张了张嘴,想说他也想去。
但因为贾政在此,将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薛姨妈笑着看向娴雅而坐的宝钗:“乖囡,你也去罢,别辜负了你嫂子的一番好意。”
宝钗“嗯”地应了一声,盈盈起得身子,看向贾珩,唤道:“珩大哥。”
凤姐嫣然笑道:“老祖宗,这快过年了,我也去罢。”
说着,转眸看向坐在一旁的李纨,道:“珠大嫂,你在这里也无事,弟妹不是也邀请了你一同过去?”
其实,也像是有意留出来空间给贾母以及贾政、王夫人、元春谈论婚事。
李纨素雅、温宁的脸蛋儿上浅笑泛起,道:“正打算过会儿过去呢大。”
这几天贾兰在家,复习功课,她也请那位珩大爷一个东道儿。
另外一边儿,探春拉了拉迎春,却见迎春疑惑地看着自己,道:“三妹妹这是?”
探春笑道:“二姐姐,咱们一同去珩哥哥那里去坐会儿?”
迎春闻言,点了点头,讷讷应了。
一时间,贾珩带着一群莺莺燕燕向着宁府而去。
而荣庆堂中众人也各自散去,一时间就只剩下贾母、王夫人、贾政、元春、宝玉以及薛姨妈几人。
贾母慈祥目光投向王夫人,声音有些语重心长:“宝玉他娘,你也见着了,珩哥儿是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道,恩怨分明,你说他什么时候让你和宝玉吃亏过,还有大丫头也在这儿,听凤丫头说也是当亲姐姐在照顾着,前日还送到长公主府上帮着照看在东城的生意。”
王夫人闻言,嘴巴张了张,一时也说不出难听话来。
贾政皱眉道:“珩哥儿经常在外操持朝廷的大事,回到家里,到老太太太这里以叙天伦,你怎么还能生着闲气?给甩脸色看,岂不寒了人的心?”
王夫人闻言,脸色苍白,眼圈微红。
贾政摇了摇头,也不好再说。
王夫人却有千夫所指之感,哭道:“我原也没什么坏心,是为了大丫头的终身大事着想,再说我这个当娘的还能害自家闺女不成,珩哥儿是个有能为的,他虑事周全,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比得上。”
说到最后,愈有几分委屈。
元春拉过王夫人的胳膊,柔声道:“妈,对我的亲事都保证过了,珩弟从来是个有数的,你放心好了。”
王夫人讷讷道:“他既保证,我也不说什么了。”
贾母叹道:“这就对了,一家子还是要和和气气的,大丫头,你等会儿也过去,和珩哥儿说说,让他心头千万别置气。”
元春轻笑道:“老祖宗,珩弟他不是那般人。”
贾政脸上也有几分轻松,道:“母亲,子钰贤德之名,神京咸知,怎么会因着这点儿小事儿而生仇气,再说刚才也没发着什么火,我看他对大丫头都是当亲姐姐来看的。”
元春闻言“嗯”了一声,心头多少有些羞。
亲姐姐吗?
贾母忽而问道:“大丫头,他平日里是怎么对你的?”
元春柔声道:“珩弟对我很好啊,珩弟和晋阳长公主在东城做着生意,现在都是由我管着账簿。”
王夫人一听这话,心头一动,看向一旁的元春。
贾母也被说得有些好奇,问道:“也不知是多大的营生,一年得多少利银?”
元春解释道:“一月一两万两的利银,采购什么的,或是用银,都由我来支取的。”
贾母一听这话,愈是新奇,道:“你也能支取着银子?”
元春明眸莹润如水,轻声道:“嗯,珩弟他很信我的。”
事实上,元春哪怕管着贾珩旗下产业的财务收支,可一举一动,怎么瞒过晋阳长公主的耳目,这自然不会绕过贾珩去。
这倒不是贾珩信不信得过元春的问题,而是财务监督之制,是长久防范之策。
可仅仅是将这种财务权限授予一个年华刚及双十的女子,这种信任程度,也足以让元春为之感动莫名。
贾母笑道:“那他有没有给你发月例?”
这话自是说笑话。
元春轻声道:“有的,一月二十两呢。”
说到最后,心头不由一跳。
以往还不觉,这二十两月例,怎么和当家太太的月例银子一般无二?
贾母笑道:“宝玉她娘,你听听,珩哥儿说不亏待大丫头,还就不亏待着,咱们娘两个,也才二十两的月例,当然不是说就缺这几两银子使,难为他一番心思。”
王夫人闻言,面色稍顿,目中愤郁之气稍稍散了一些。
不管是那位珩大爷是在做面子工夫,还是真心实意对她家大丫头好。
那位珩大爷,都不能委屈了大丫头。
薛姨妈笑着凑趣道:“大姑娘在公主府为才人赞善,原是体面的不得了,不想还有银子拿。”
心道,她都想让她家姑娘到公主府为才人赞善了,当然不是冲着银子去,而是可以顺势接触天潢贵胄。
经过贾母与薛姨妈的敲边鼓,王夫人心头烦闷缓解许多。
贾母转而看向元春,笑了笑道:“大丫头,你也往东府去罢,别让珩哥儿还有她媳妇儿等急了。”
元春点头应是,说着,也向着宁国府而去。
楚王府,内书房
楚王坐在一张图纹静美的红木条案后,手持毛笔,伏案凝神书写,而隔着几架屏风的西窗下,一着红裙、一着青裙,一戴金钗步摇的女子,隔着一方棋坪就坐。
红裙女子云鬓高挽,肤若凝脂,气若幽兰,额前以银饰璎珞弯成弧月之形,额头正中暗扣着一方翡翠玉,涂着玫瑰眼影的睡凤眼,稍有几分凌厉之色,此刻手中捏着一颗黑色棋子。
而对面的青裙女子,端庄娴静,两道细眉犹似柳叶,明眸柔波潋滟,望着黑白纵横的棋坪,手拿白色棋子举棋不定,举手投足间无声散发着一股书卷气。
楚王妃甄晴催促道:“该妹妹了。”
柳妃凝了凝秀眉,将棋子放在一旁的棋盒中,轻笑道:“姐姐棋力过人,妹妹远远不及,甘拜下风。”
甄妃嘴角噙起一丝笑意,道:“妹妹这就认输了?”
柳妃摇了摇头道:“二十九步之后也要一败涂地,下与不下都是一样。”
甄妃将黑色棋子放在一旁的棋盒中,莹润玉容上略有几分兴致索然:“我们的王爷,就这还说妹妹棋艺过人呢。”
这话说得其实有着几分揶揄。
甄晴为楚王正妃,性情自来骄横,当初柳妃入门就没少着甄妃刁难。
甄妃之所以有如此底气,是因为甄妃之父为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
陈汉在江南之地的江宁、杭州、苏州三地,皆设织造局,以便贡奉宫中丝绸织品,由钦差体仁院总裁总揽其事,官居正二品,直接与内务府接洽,不属两江总督辖治。
柳妃道:“王爷不大下棋,对妾身棋艺高低有着误判也是有的。”
显然对甄妃的强势,早已习惯而至逆来顺受。
“也是,王爷最近棋艺愈发生疏了。”甄妃笑了笑,道:“说来等过了年,正好贾家妹妹过了门,多了个抚琴的,我们姐妹于琴乐声中对弈,倒也别有一番雅趣。”
这话说得几视元春为侍女般,但这恰恰甄家女的自傲之处。
她甄家虽不是公侯之家,但公侯千金进了门,也要为侧妃。
柳妃却抿了抿唇,一时未应。
正在二人说话,楚王也离座起身,绕过屏风,笑道:“两位爱妃说什么呢。”
甄妃笑道:“自是在说贾家姑娘过门的事儿。”
提及此事,楚王笑意淡了几分,道:“唉,孤也是……”
“王爷不用向臣妾解释。”甄妃摆了摆手,笑道:“臣妾可不是妒妇。”
为了来日的皇后之位,她愿意容忍一时,拉拢贾家,等过了门,总有她的手段。
然而就在这时,忽地书房外传来丫鬟禀告声:“王爷,王妃,甄嬷嬷回来了。”
楚王闻言,心头一喜,但脸色还保持着矜持,道:“必是喜信传来了,让她进来。”
不多时,甄嬷嬷入得书房小厅,迎上楚王期待中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心头不由“咯噔”一下。
她可没什么好信。
“嬷嬷,贾家这么说?”楚王问道。
作为熟悉甄嬷嬷神态变幻的甄妃,蹙了蹙眉,睡凤眼不禁闪过一抹冷色。
难道事情不顺利?
甄嬷嬷苦着脸道:“老身惭愧,未能玉成好事,贾家太夫人说要等云麾将军回府商量,而恰逢云麾将军带着贾家大姑娘回府,云麾将军来到荣庆堂,直言不同意这门亲事……”
说着,将先前荣庆堂之所历所见,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当听着贾珩说出,“趋嫡母宫中,而为随侍女宫容貌所动”之语时,楚王面色倏变,心底凛然而生一股寒意。
这若是传扬出去,外人该如何议论他?
“他真是这么说孤的?”楚王凝眉问道。
甄嬷嬷道:“当时贾家的人都听着,老身不敢撒谎。”
楚王踱着步子,面上蒙上阴霾,一时有些头疼。
甄妃却冷哼一声,妍美脸蛋儿上现出一抹讥诮:“这云麾将军倒是言辞犀利。”
楚王:“……”
瞥了一眼甄妃,暗道,你究竟是哪一伙的?
甄妃道:“王爷,看来是这贾珩看出了王爷的打算,这才予以反对,不知接下来王爷还打算怎么做?”
她让自家嬷嬷帮着说亲,已将大妇姿态展示够了,但最终仍未能玉成好事,那就是天意使然,这就不能怪她擅妒了。
楚王面色明晦不定,道:“此事容孤思量思量。”
看着楚王神情凝重,甄嬷嬷低声道:“王爷,我看那贾家二太太似是十分合意。”
楚王凝了凝眉,问道:“荣国太夫人还有贾政呢?”
“说他们家先商量商量。”甄嬷嬷摇了摇头道。
楚王旋即失望。
甄妃冷笑道:“这多半是托词了。”
楚王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此事先这样吧。”
接下来不是与贾家联姻,而是怎么消除这件事儿的影响,若是落在父皇耳中……
楚王心头不由生出懊恼。
本想出其不意,造成既成事实,但现在却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天香楼诸钗聚宴
看着楚王面色变幻,神情懊恼,甄妃凝了凝眉,睡凤眼眯成一线。
她丈夫的性子就是这样,做事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然后没有收到预计效果,又百般懊恼、患得患失。
这个性子……
可也让她得以独宠后院,只能说有利有弊。
“王爷,这贾家拉拢不得就拉拢不得吧,王爷大可不必苦恼。”甄妃劝慰了一句。
一旁的柳妃粉唇轻启,劝慰道:“王爷,来日方长,不用急于一时。”
楚王凝了凝眉,目中不乏忧虑之色流露,道:“此事恐怕还没有这般容易过去,贾珩若是将此事透露于父皇,该如何是好?”
甄妃道:“王爷多虑了,臣妾猜这贾珩断不会陈奏于父皇。”
“哦?”楚王看向甄妃,面现不解。
甄妃道:“此举有离间天家亲情之嫌,再说王爷欲纳贾家女遭拒,想来父皇心思也颇为矛盾,贾珩此举,倒像是看不上天家了。”
楚王道:“晴儿所言不无道理,但贾珩此人不能以常理度之,方才你也听到了,这似是摆出一副和孤撕破脸的架势,再说父皇……未必事后不知。”
事情成了还不觉,一旦事情不成,楚王后怕之念顿起。
原本就有赌的成分。
成了,这风险就冒得值得,但没成,这风险就有些不想承担了。
甄妃凝了凝眉,道:“那王爷准备怎么办?”
楚王忧心忡忡道:“孤寻廖先生还有冯先生,看接下来怎么应对。”
甄妃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只能如此罢。”
她倒是想成为眼前男人的贤内助,帮着出谋划策,但眼前男人并不信她才智。
柳妃在一旁静静看着愁眉紧锁的楚王,脸上也有几分关切,她素知王爷心怀腾云之志,但她的家族势单力薄,只能在士林名声上与之增益,旁得兵权什么的,无计可施。
楚王说着,出了书房,吩咐内侍唤来了冯慈和廖贤,引入内厅,分宾主落座。
“二位先生,此事该如何是好?”楚王三言两语,将甄嬷嬷在荣国府的经历说了。
主簿冯慈手捻美髯,道:“王爷,这倒是贾云麾的行事风格,干脆利落。”
“先生的意思是,他一门心思要投了魏王?”楚王言及最后,目中就有厉色涌动。
若是投效了魏王,那他绝不容忍!
廖贤摇了摇头道:“王爷,贾云麾绝不会站魏王,他如今想做的是孤直之臣。”
“孤直之臣?”楚王喃喃说着,冷声道:“魏王再过不久,就去五城兵马司观政,他们长久来往,难免不会联络一起,对了,先前皇后在坤宁宫为魏王庆生儿时,贾珩就去庆贺,孤是看他们两家关系渐近,才……”
见楚王心态失衡,冯慈忙道:“王爷稍安勿躁。”
楚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头烦躁情绪,看向冯慈,问道:“先生何以教我?”
冯慈面现思索,道:“王爷,我们不妨站在贾云麾的立场去想一想?”
“什么意思?”这话说得新鲜,楚王愣怔了下,正襟危坐起来。
冯慈道:“如果王爷是贾珩,掌着京营,五城兵马司,锦衣府……”
“那孤肯定……”楚王下意识说着,忽地察觉到不对,顿口不言。
廖贤道:“王爷现在不是王爷,而是贾云麾,可试着想象其人会怎么想。”
楚王皱眉道:“可孤并不是贾云麾。”
冯慈见此,也不再卖关子:“殿下,如冯某是云麾将军,那自是要效忠圣上,反而不急着下场,无他,情势不明,根基浅薄。”
“情势不明,根基浅薄?”楚王品着这八个字,心头隐隐有几分明悟。
冯慈道:“殿下难道忘了前日都察院御史弹劾贾云麾之言?”
“身兼要害之职,圣上安危系其一念之间。”楚王一字一顿说着,显然对这句话印象颇为深刻。
冯慈道:“所以,云麾将军也不会向魏王靠拢,说其根基浅薄,如今贾云麾不过初掌京营,一切尚因圣上信重,纵是真的属意王爷,也不会轻易表露。”
“熙和兄所言甚是。”廖贤目光现出思索,道:“所以,王爷不用担心贾云麾会投向魏王,哪怕经此一事,贾云麾也不会与王爷生隙,还是因为情势不明。”
楚王点了点头,问道:“那现在父皇那边儿会不会……”
冯慈道:“殿下不用担忧,这是王爷看中了荣国嫡女,既荣府不许,那此事搁置就是,常言一家女,百家求,这又算得了什么。”
楚王点头道:“是了,一家女,百家求。”
冯慈道:“王爷,事到如今,再想其他,并无益处。”
其实,就算宫里见责,也要扛住,否则还能怎么样?
廖贤宽慰道:“王爷,现在多做多错,不如顺其自然。”
既然赌了一把,愿赌服输就是,剩下就不好画蛇添足。
楚王心头虽仍有担忧,但只得无奈接受这结果。
不提楚王的忧虑,却说贾珩与探春、迎春、湘云、黛玉、宝钗,凤姐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出了荣庆堂,向着宁国府行去。
路上,凤姐笑问道:“珩兄弟,明天过年,我想着请个戏班子,在天香楼热闹热闹,珩兄弟觉得如何?”
贾珩笑了笑道:“凤嫂子回去和可卿商量就好了。”
凤姐笑道:“西府的后花园,明年也该翻修翻修了,打我过门时就那样子,不知多少年了,其实若两个后花园打通,还有后面的一片荒地,再起一座大园子才好呢。”
说来,这已是凤姐第二次提着,毕竟手里银子一多,放在手上又不能生银子,倒不如花将了去,在后院大兴土木,以赏园林之景。
贾珩道:“今年是不成了,等明年再看看。”
凤姐又劝道:“家里姊妹也多,年岁也不了,都在老太太院落附近聚住着,总不是个事儿,听说甄家前几年就起了好大一座园子,供着他们家女眷观赏,小姐居住着。”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会考虑的。“
凤姐笑了笑,又道:“珩兄弟,乌家庄头那些折卖出去的庄子,是不是也要收缴回来?”
贾珩沉吟片刻,道:“如是被乌进孝以亲戚代持,自是要将庄子收缴,如果已卖给其他商贾,此事就需要慎重。”
这时候虽没有维护交易秩序的善意第三人的市易准则,但如果无限追责,也容易引起非议。
凤姐问道:“那以后庄子该让谁管着?”
贾珩想了想,道:“荣府的庄子,凤嫂子需得重新拣选老实、可靠之人。”
探春与湘云几人落后几步,静静听着二人谈论家事。
几人说话间,来到花厅,秦可卿正在与蔡婶说着年节以及账务收支的事儿,尤二姐、又三姐在一旁坐着相陪,因为尤氏南下,府中管家事务就需得可卿自己来处置。
不远处的椅子上,香菱与瑞珠正翻着花绳。
香菱着竹青色襦裙,上身着牙白小袄,梳着双鬟髻,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上挂着柔美笑意,眉心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嫣红如朱砂。
小姑娘来宁府后,颇得秦可卿宠着,原本羸弱、瘦小的身段儿,也已长开了许多。
这时,婆子进来禀告道:“大爷从西府回来了。”
秦可卿放下手中账本,笑道:“大爷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人回来的?”
因为之前下帖请了凤姐与探春、黛玉、宝钗等姊妹,过来酒宴。
至于明天,因是小年,则是荣宁二府家眷共同庆祝。
“琏二奶奶,林姑娘,宝姑娘、三姑娘、云姑娘都来了呢。”那嬷嬷轻笑道。
说话间,就听廊檐下传来银铃般的声音,继而环佩叮当之音响起,众人挑帘进入内厅。
“嫂子。”湘云入得厅中,就向着秦可卿而来。
“云妹妹。”秦可卿笑着上前拉过湘云肉乎乎的小手,态度亲切。
这时,探春、迎春、黛玉、宝钗,上前见礼,齐齐唤着嫂子。
而凤姐笑道:“弟妹,忙什么呢?”
秦可卿柔声道:“看看账簿,准备年节的事儿,嫂子也过来了,西府那边儿的年事操持完了?”
凤姐笑道:“七七八八了。”
说着,众人纷纷落座,一时间,内厅之中莺莺燕燕,香气扑鼻,恍若百花园般,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贾珩这时则落座在圆桌旁,冲坐在对面的尤二姐点了点头,却见其羞涩地垂下莹润如水的眸子,桃腮生晕,轻轻唤了声:“珩大爷。”
尤三姐倒落落大方,一身粉红袄裙,头戴水晶珠花簪子,一手托着艳冶、明媚的脸蛋儿上,目光则是极为大胆,盈盈秋波微漾,轻笑道:“珩大爷,年底这几天可得闲了吧?”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说道:“年底公务虽少了一些,但私事多,需得会客,正月还要进宫见见各家诰命,也未必得闲了。”
逢着年底,贾府老亲与京营军将都会相继登门拜访,另外还要筹备阅兵之事。
贾珩说着,又问道:“三姐儿,这几天你家里还好吧?”
“我娘说明天让我回家聚聚,我想着带姐姐回去看看。”尤三姐目光柔波流溢,轻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应该的,过年一家人是该团聚团聚。”
尤三姐没听到想听的答案,心底微黯,笑问道:“珩大爷,你那三国话本还写着吧?”
贾珩道:“第二部写了一半了,抽空写写罢。”
提及话本,尤三姐轻声道:“我也在写呢,但写到战事交锋,有些一筹莫展,想着和珩大爷讨教讨教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等过几天,我给你说说。”
秦可卿这时与凤姐、钗黛几个说了一会儿话,转眸看向贾珩,关心问道:“夫君,听说,西府上门了给大姐姐提亲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嗯,是楚王府的人,还有王家舅老爷的儿媳妇儿,被我回绝了。”
夫妻二人在家闲谈,原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相比在西府,人多眼杂,此刻在自己家中,就要自在舒心许多。
秦可卿面现思索,道:“楚王?是楚王府的正妃?”
凤姐道:“哪能是正妃?也就是侧妃,不过王府的侧妃,比寻常人家的正妻都要强上许多的,说来,达楚王王妃甄妃还是我家老亲呢,她们家姐妹两个都嫁到了京里,还有一个嫁给了北静王。”
秦可卿想了想,道:“大姐姐以往在宫里没少吃苦,亲事还是需得慎重一些,不仅要看出身门第,还要看品行才学呢。”
她觉得此举许是会引来西府那位太太的怨怼,但夫君此举必是有着用意在的。
凤姐笑道:“是这个理儿,咱们女儿家寻个如意的郎君才是正理,不过听珩兄弟的意思,这门亲事有些险,这才没有应着。”
探春英媚的眉眼中浮起忧色,道:“刚才嫂子没听珩哥哥说,现在珩哥哥管着京营、锦衣府、还有五城兵马司,受着宫里看重,这些王爷,心里打得什么主意都是不问可知的,只怕结亲之后,再是害了珩哥哥还有咱们家。”
几人听探春说得厉害,也都面现思索。
也是先前贾珩在荣庆堂顾忌着影响,不好将一些话说得太透。
凤姐轻笑道:“三丫头愈是有出息了,我方才也听着不寻常,却不想还有这番说道,这倒是普通人家争家产一样找帮手似的。”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凛。
“凤嫂子……这怎么好胡乱类比。”探春忙道。
“瞧瞧我这张嘴儿,这的确是不好说,都是犯忌讳的事儿。”凤姐说着,作势捂住了嘴,笑了笑说道。
暗道,果然是这个缘故,怪不得老太太还有二老爷,害怕的跟什么似的。
贾珩道:“先不说这些了,都晌午了,大家也饿了,先去用饭。”
毕竟元春的婚事,也是这些小姑娘头一次经着,甚至某种程度上与自己将来的亲事息息相关,故而面上不显,其实心头暗暗关注着。
秦可卿也笑着转移话题,说道:“天香楼已备好了酒菜,还备了鹿肉,可烤可唰,夫君还有几位姊妹这就过去罢。”
说着,给蔡婶吩咐一声,让其去汇总账簿,然后就向天香楼而去。
天香楼,二楼
早已由下人提前备好了酒宴,莺莺燕燕,纷纷落座,只见那中间放着一长宽漆木桌子,下方摆着四个小火炉,上面的“小锅”咕嘟嘟冒着热气,里面放着花椒、五香、豆角等调料,周围盐醋调料俱全。
周围桌几上放着一碟碟切成的薄肉片,以及时令果蔬、清酒茶水等食材,而另外的角落里还备有小铁路,铁叉、铁丝蒙,都啧啧称奇。
“夫君说,烤得鹿肉烟火气重了一些,如是口味清淡的,可将鹿肉切成纤薄片,涮着吃才好呢。”秦可卿笑着解释道。
凤姐笑道:“这吃法既干净又新鲜。”
在原著中宝琴曾言,烤鹿肉看着怪腌臜的,主要还是烤肉因为有烟火炭黑附着其上,看着不大洁净。
贾珩看向一旁的黛玉,道:“妹妹,鹿肉不好克化,那里准备了独立餐食,让紫鹃伺候着罢。”
黛玉罥烟眉下的明眸眨了眨,看着那碟子一片片的鹿肉片,轻笑道:“珩大哥,我吃一块儿,也无碍的吧。”
看着那张明媚笑颜,贾珩怔了下,道:“也行,只可吃一两片,还需得唰熟了再吃。”
烧烤最容易烤得半生不熟,而“涮”出来的肉,纤薄、熟食,还好消化一些。
一时间,丫鬟上前,倒酒的倒酒、涮肉的涮肉、烤肉的烤肉,忙得不亦乐乎。
湘云这时拿着一个匕首和铁叉,脸上挂着烂漫笑意,招呼道:“珩哥哥,咱们烤着吃罢,烤着吃畅快一些。”
贾珩笑道:“云妹妹慢点儿,仔细别烫着了。”
就在这时,外间一把轻笑声传来:“老远就闻着香味了,吃什么好东西呢。”
“这是大姐姐来了。”探春笑道。
秦可卿也笑着相迎,只见楼梯屏风处闪过一道窈窕、姝美的身影,正是元春,与大丫鬟抱琴一同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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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昨天。
第三百七十二章 宋皇后:她虽母仪天下,可……也是个女人
天香楼
元春笑着近前来,少女正值双十妙龄,品貌端丽、身姿丰美,在秦可卿的招呼下,在贾珩身旁就近坐了。
此刻众人的座位次序倒没有严格而排,散落而随意坐着。
大抵是秦可卿与凤姐、李纨三人坐在一起,尤二姐和尤三姐紧挨着凤姐坐了,而迎春挨着李纨坐着,以次而下,是探春、宝钗、湘云、黛玉,贾珩。
周围丫鬟、婆子则是侍奉着。
至于惜春倒没来。
秦可卿笑道:“大姐姐这是刚从公主府回来,那位长公主可还好相处吧?”
元春美眸抬起,看着对面那笑靥如花的少女,心底就有几分不自然,却是想起先前在公主府偷见的一幕,芳心微颤,连忙将一些思绪驱散,柔声道:“长公主端庄大方,性情淑娴,待人也是温柔和气的。”
凤姐笑道:“公主比起寻常人家,这可以说天下一等一的贵女了,竟这般好相处,真真是难得了。”
秦可卿笑了笑,似无意间随口道:“听说那位长公主守着一个小郡主过日子,那小郡主与薛妹妹同龄,应好相处吧?”
贾珩面色不变,心头却不由一动,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开口道:“清河郡主许是幼失其怙缘故,性子安静,平日也不怎么爱说话。”
元春柔声细语道:“还好罢,我昨个儿和她聊着,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贾珩看向元春,道:“许是大姐姐知心解意,小郡主愿和大姐姐说话罢。”
这话倒更像是,贾珩完全不了解小郡主的性子。
但因为配合着元春在一旁敲边鼓,倒更像是元春在帮着贾珩圆。
元春轻声道:“珩弟说笑了。”
秦可卿笑道:“夫君,你说等过年,需不需得置备一份儿礼物到长公主府上。”
起码可以排除,但也不一定,许是长公主府的侍女之类。
记得上次不就来了个唤作怜雪的。
至于晋阳长公主,秦可卿完全想不到,因为在其脑海中,养着一个如薛家妹妹一般年纪大女儿的长公主,那年龄该有多大了?
虽不是王夫人那样大,也是薛姨妈那样的半老徐娘的模样。
都可当她家丈夫的岳母了。
或许孀居贵妇养面首?
那更是想都不用想,她家夫君毋宁死,也不会自甘堕落。
如果是长公主府上的婢女,她倒不需用这般提防了,免得夫妻心头生嫌隙。
只是心头多少有些酸涩,家里好好的尤氏姐妹,偏偏要在外间找其他女人?
难道真如书上所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贾珩笑了笑道:“也行,等初五再去也不迟,只是需得新年时往宫里向皇后请安。”
闻听着夫妻二人叙话,黛玉一剪秋水明眸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总觉得平静无波的话语中,透着一股不寻常。
一旁的宝钗,杏眸眸光流转,同样有着几许思索。
贾珩问着一旁的嬷嬷道:“怎么不见惜春妹妹过来?”
惜春性情冷僻,在原著中就甚少参与贾府女眷的一些集体活动。
众人闻言,发现却是独独不见惜春,都停下筷子。
秦可卿轻笑道:“刚刚打发了人去唤她,这会儿还没过来,宝珠,你再去唤唤。”
宝珠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不多一会儿,惜春在丫鬟入画、彩屏、彩儿的侍奉下,轻步来到天香楼二楼,冲着几人见礼。
“珩哥哥,嫂子,大姐姐……”
秦可卿笑道:“刚才你哥哥还说,怎么现在才来?”
“刚刚陪着妙玉师父手谈,一时晚了些。”惜春轻轻柔柔说着。
原本她是不想来的,但听着珩哥哥唤人过来,又不好不来了。
湘云胖乎乎的脸蛋儿上见着天真、烂漫笑意,道:“四妹妹,现在就差你了,过来烤肉吃,我这都快烤好了,来,这里烤得最大一块儿给你吃。”
说着,拿着叉子翻了翻鹿肉,上面撒了一些辣椒、盐等物。
黛玉笑道:“云妹妹,这说是厨子,旁人也是信的。”
众人见此,都笑了起来。
湘云嘟了嘟嘴,脸蛋儿上带着笑道:“我们穷人家的丫头早当家,什么都,比不了林姐姐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等下涮肉还要珩哥哥代劳呢。”
黛玉秋水星眸微凝,自失一笑道:“我倒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
探春轻笑道:“林姐姐,云妹妹说笑却是将我们都说进去了呢。”
贾珩听着云黛二人斗嘴儿,探春在一旁帮腔,不由轻轻笑了笑,倒不由想起原著,黛玉说“芦雪庵遭劫,要为芦雪庵一大哭”,然后湘云就反怼,“假清高,我们吃了鹿肉,还锦心绣口呢。”
两人原就时常拌嘴,众人也没将小姑娘斗嘴儿的话放在心上。
贾珩笑道:“烤好了没有?我尝尝云妹妹的手艺。”
湘云拿着一个碟子,将鹿肉端了过来,笑意盈盈道:“珩哥哥,这块儿给你。”
探春笑道:“珩哥哥,这烤得闻着是要香一些呢。”
贾珩拿起筷子用着一块儿,起身,微笑道:“你们先涮着,我也去烤一块儿。”
湘云果然烤得不大如意,有熟有生,这样就容易吃坏肚子。
众人见此,却心头一惊。
不过转念一想,既是家中饮宴,原也不当什么,而且贾珩也非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秦可卿笑道:“我们也涮肉吧。”
说着,拿起筷子,夹起肉片往汤锅里放着。
众人皆是效仿着秦可卿将筷子夹起肉片向着汤锅里放着。
过了一会儿,贾珩烤好了肉,分作几个碟子给晴雯,道:“给她们端过去,除林妹妹外,一人一块儿。”
然后,端着一个碟子,递到秦可卿身前,温声道:“可卿,尝尝,看我烤得怎么样。”
秦可卿闻言,抬起一张华美、艳丽的玉容,看着那手中托着碟子的少年,心头不禁涌起阵阵甜蜜,双手接过道:“夫君,我来好了。”
心底原本还残留的一丝委屈,彻底烟消云散。
众人见着,心思各异。
探春轻笑道:“古有举案齐眉,今有珩哥哥亲奉脍炙,若是流传出去,当为一段千古佳话呢。”
凤姐看在眼中,面色不无艳羡,只是片刻之后,不知想起什么,心头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湘云这时吃着一块儿鹿肉,笑道:“珩哥哥的手艺就是不错啊,你们别看着了啊,都尝尝。”
众人笑着拿起筷子,开动着。
贾珩重又落座在惜春与黛玉身旁,对黛玉说道:“林妹妹,鹿肉不好克化,等会儿少吃一些罢。”
“嗯,谢谢珩大哥。”黛玉眉眼低垂,轻声说道。
众人其乐融融用着鹿肉,不知不觉已过午时,来到天香楼轩窗之前眺望着园中景致。
湘云小手摸着肚子,憨态可掬地笑道:“珩哥哥,撑着了。”
贾珩道:“刚刚嘱托你别吃这么多,偏偏用这般多,再撑坏肚子了,一会儿咱们到花园中走走,省得积了食。”
“我也不想吃这么多啊,谁让这鹿肉这么好吃呢。”湘云轻笑说道。
众人都为其孩子气的话笑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天香楼欢声笑语,青春与美好的气息在冬日午后的天香楼中流溢开来。
置身其间,贾珩面色微微失神,也难免有一股欣然喜悦油然而生。
金钗群聚天香楼,诸芳正艳不是冬。
……
……
夜色已深,已是子时,大明宫内书房中却是灯火如昼,一道清瘦、威严的身影,正自伏案书写。
崇平帝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忽地心有所感,抬眸看去,见着葱郁鬓发之间别着一根金钗步摇,穿淡红绣牡丹花衣裙,气质雍容、华美的丽人,款款走来,问道:“梓潼,这么晚了,怎么不去歇着?”
“见大明宫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宋皇后妍美玉容嫣然一笑,声音如碎玉飞泉:“陛下,还有几天,就是过年了,不应这般劳累了才是。”
“过年也不让人省心!”崇平帝拿起手中几本奏折,冷声道:“这几天御史不知从哪儿听得的风声,说阅兵扬武,劳民伤财,劝谏朕罢去此念,诚是腐儒之论!”
说着,尤不解气,竟是将几本奏章弃置于地。
宋皇后见此,眉眼温宁依旧,弯腰曲膝,就去捡着奏章,伊人身形高挑,曲线玲珑曼妙,这会儿在灯火之下,因为弯得腰肢,桃红裙裾包裹不住的翘圆丰满凸显御前,将几本奏章拿起,柔声道:“陛下息怒。”
崇平帝却对方才美景不为所动,冷声道:“如今国家武事不振,彼等还如此固执于文武之见,迂腐难言。”
这些弹劾贾珩与李瓒奏章的背后之人,他也有几分猜测。
都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宋皇后将奏章摞好,放在御案一角,走到崇平帝身后,捏着崇平帝的肩头,道:“陛下,前朝各持所见,正是言路畅通,圣君在朝的气象,纵有一二激烈迂阔之言,陛下也万万不能气着了自个儿才是。”
崇平帝摆了摆手,对身后丽人身上散发而来的醉人甜香似没有察觉到一般,面色阴沉不定:“朕有主张。”
毕竟是老夫来妻,子嗣都孕育了两个,早就没有往日的新鲜感。
宋皇后螓首点了点,目中不乏怅惋,柔声道:“陛下,要不今个儿先到这儿,明日再做批阅。”
崇平帝道:“梓潼先去歇着吧,朕再将这些奏章批阅了,这达都是年底的急务。”
宋皇后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但妍美玉容上,笑意柔婉,道:“那臣妾告退,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早些歇息才是。”
陛下这般日以继夜处置国事,宵衣旰食,却是连平日的乾坤敦伦,都有几个月不理。
她虽母仪天下,可……也是个女人。
崇平帝摆了摆手,示意宋皇后先回去歇着。
就在这时,戴权从外间匆匆进来,一见宋皇后,连忙跪下行礼道:“奴才见过娘娘。”
宋皇后冲戴权点了点头,也不多言,绕过屏风,向外走去。
然而刚至门槛处,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喝,“混帐东西!”
宋皇后秀眉微蹙,美眸中闪过一抹诧异,正要挪步离开,忽地只听里间再次传来怒喝声音:“楚王这是要做什么,是要逼宫于朕吗?”
宋皇后芳心一惊,美眸中流露出震惊之色,纤纤玉手捂住饱满莹润的红唇,一张玫姿艳逸的脸蛋儿上陷入思索。
说来,分明是戴权送来的内卫密谍的简报,呈递给了崇平帝,其内分明详载着贾珩与楚王所派甄嬷嬷的对话。
“子钰是个识大体的。”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内书房中传来,宋皇后凤眸微眯,捏起的手帕的玉手紧了紧,暗道,“这里竟还有贾子钰的事儿?”
明了到其中关键,宋皇后凤眸微凝,不敢多留,轻手轻脚出了大明宫。
大明宫,内书房中,崇平帝将手里的简报汇总放到一旁,揉了揉太阳穴,长叹道:“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齐王如此,楚王也如此,还有……
这些都惦记着他座下的这张宝座懂,但他们可知他处理国政、执掌乾坤的难处。
眼看这陈家天下江河日下,积重难返,以他才智,想做中兴有为之君,都觉心力憔悴,况齐楚二王?
崇平帝默然片刻,觉得还是需敲打敲打楚王为好,沉声道:“戴权,明日你从弘文馆取一套四书,送给楚王,让他好好读读,年后交过来一份读后感来,朕要看。”
楚王先敲打敲打也就是了。
反正明年魏王开府,也能制衡楚王之势,正好三方鼎力之势。
”读后感?”戴权诧异说着,忽有所悟,忙道:“是,陛下。”
片刻之间,就是反应过来,这是贾府的探事所报,贾子钰曾用来教导贾政之子,而书写的东西,不想被陛下留了意。
事实上,宝玉衔玉而生,不仅连北静王这样的郡王知晓,就连崇平帝也深知底细。
就连石头上的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崇平帝都一清二楚。
毕竟这和“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大,颇有重叠。
崇平帝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最终……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是暗暗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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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贾雨村登门荣国府
坤宁宫
宋皇后端坐在梳妆镜前,娴静而坐,身后由着两个宫女去着鬓发之间的繁复头饰,清晰镜面之中,映照着一张娇媚、艳丽的脸蛋儿。
岁月对其温柔以待,不曾在眉梢眼角留下太多痕迹,美艳、动人的风韵无声流溢。
宋皇后幽幽叹了一口气,心头却不由想起悬而不定的立储之事,凤眸中隐见忧色。
“娘娘,热水备好了。”这是,女官蕊儿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宋皇后应了一声,折身进入殿中,在宫女的侍奉下,一件件去了凤纹的宫裳,顿时,雪肩圆润光滑,后背凝霜雪肤,一下子出现在空气中,纤直圆润的双腿,恍若嫩菱的玉足,洁白如玉,足趾指甲上以凤仙花汁涂着玫红色,因为踩着竹蹋,稍稍用力,足趾关节凹陷处显出一个小窝,在朦胧热气中进入浴桶中。
宋皇后扭头,对着一旁的女官,珠圆玉润的声音中带着怅然:“蕊儿,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
蕊儿拿着毛巾在丽人后颈及雪背擦着,轻笑道:“娘娘说的是哪里话,娘娘艳若桃李,正是妙龄华容之时呢。”
宋皇后幽幽一叹,转过身去,目光失神,也不再说什么。
简单沐浴而罢,换着一件里衣,穿上木屐,来到床榻,不由掀开丝绸被子,躺在凉衾之内。
宫女自里往外,一共放下三道金钩,垂下帏幔,烛火次第熄灭。
床榻上的宋皇后,因一时睡不着,就转而想起方才内书房所听得崇平帝的只言片语。
猜测着其中的关联。
暗道,莫非是楚王试图拉拢贾珩,为贾珩所拒?
也是了,贾珩如今掌着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怪不得楚王坐不住,蠢蠢欲动。
如果是这般,那也说得通陛下为何那般愤怒,而又赞贾子钰识大体了。
“楚王究竟是怎么拉拢的?回头借由咸宁去旁敲侧击下,说来,咸宁上次还求我派了夏守忠帮着解决了薛家的麻烦。”
宋皇后思虑着其中的关节,定下计来,凝了凝秀眉,美眸闪过一抹思索。
她的儿子魏王开府观政,随着在五城兵马司接触日久,与那贾子钰必然亲如兄弟。
念及此处,心下稍松。
过了一会儿,不再思量此事。
只是一时间,仍是有些睡不着。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年过三十五六,也不知怎地,这二年总是心如百爪挠心,但陛下偏偏操劳国事,无心后宫。
宫女还能吃对食,或者宫妃与贴身女官做一些虚凤假凰之事。
但她是母仪天下、雍容华贵的皇后,为天下表率,绝不能行此不堪之事。
轻轻叹了一口气,美眸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终究如先前无数次一般,一手上攀,一手下移,开始微微闭上凤眸,脑海中浮现着崇平帝年轻时的模样,只是这这两月,关于天子年轻之时的轮廓,也渐渐有些模糊起来。
也不知多久,只听得一声幽幽长叹在漫漫冬夜中响起。
宋皇后拿过手帕,擦了擦湿漉漉的纤纤玉手,将手帕叠好,藏在床榻里间。
“这般晚了,倒也洗不了澡。”
宋皇后如是想着,翻过身去,没有多久,沉沉睡去。
……
……
翌日,已是小年,家家户户开始请灶王爷,张灯结彩,宁国府愈发见着忙碌,里里外外的人进进出出,掸尘的掸尘,贴窗花的贴窗花。
后院厢房中,已是巳初,贾珩与秦可卿起床未久,开始用着早饭。
因昨夜下了一场小雪,屋外丫鬟正拿着苕帚、铁锹开始清扫雪。
“夫君,昨个儿凤嫂子说了,下午请了戏班子来,在天香楼听戏,夫君觉得怎么样?”秦可卿语笑嫣然地看向贾珩。
贾珩喝着一碗粥,轻声道:“按着你的安排就成,你们在后院听戏,我在前院宴请族里的爷们儿。”
秦可卿“嗯”了一声,感慨道:“二姐、三姐一回家,今个儿家里倒是冷清了许多。”
一大早儿,尤二姐与尤三姐乘着马车,返回家中,与尤老娘团聚去了。
贾珩放下粥碗,轻笑道:“她们回家过年,这几天有我陪着你,你还不满意?”
说着,拉过秦可卿的纤纤玉手。
秦可卿被这话说得不禁有些大羞,明眸流波,嗔怪道:“夫君,这还有旁人在呢。”
贾珩笑了笑,吩咐着丫鬟将碟、碗撤去。
夫妻二人正腻歪间,外间婆子来报,湘云、黛玉、探春她们从西府过来了,已到了内厅。
贾珩轻声道:“这边儿正说着冷清呢,就过来陪你说笑解闷来了。”
因今日是小年,东西二府将在午间于天香楼大摆庆宴,探春等一众姊妹在荣庆堂也无事,遂过来说笑。
贾珩与秦可卿离了厢房,往内厅而去。
只见一群莺莺燕燕落座在厅中,起身向着秦可卿以及贾珩寒暄着。
秦可卿一一问候着。
这时,宝珠提着裙裾,迈过门槛,趋入内厅之中,笑道:“奶奶,香菱过来说给奶奶请安呢。”
“让她过来。”秦可卿妍美脸蛋儿上,笑意盈盈。
不多大一会儿,香菱挑帘进得厅中,跪下就是磕头,道:“给姐姐,给大爷请安。”
秦可卿目光现出怜爱,柔声道:“快起来,地上凉。”
说着,上前拉起香菱的胳膊,在自己身旁的绣墩上就近坐了。
小姑娘着上着红色对襟袄,下穿石榴裙,一张俏丽小脸红扑扑的,只是身形略有些局促,抬眸见着贾珩的目光怯生生。
贾珩看向秦可卿,笑着打趣道:“这丫头,还是和你亲一些,先喊着你,再喊着我,只是喊了一声姐姐,再唤我一声姐夫才是正理。”
众人都听着这话,不由笑了起来。
湘云笑道:“珩哥哥,那我唤你一声姐夫怎么样?”
贾珩笑了笑道:“那你得问问你嫂子,看她愿不愿意再多一个妹妹。”
秦可卿温婉笑道:“我倒乐意多云妹妹这个妹妹。”
“嫂子,算了吧,我觉得还是珩哥哥亲近一些呢。”湘云却轻笑着摆了摆手。
秦可卿笑了笑,看向贾珩,打趣道:“那看来,云妹妹是和你亲一些。”
众人再次笑了起来。
说笑了一阵,秦可卿这时转眸问着贾珩道:“夫君说上次查香菱的身世,现在可有眉目了?”
众人闻言,面上笑意也渐渐敛去,都看向贾珩。
如探春、黛玉都知道,香菱是因为薛家在上京之前在拐子那里买着的,命运凄苦,身世颠簸。
贾珩正色道:“正要和你说,已调查出结果。”
其实能有什么结果,他除却让人去寻甄士隐外,对香菱被拐一事一清二楚,只是借机说出实情而已。
秦可卿闻言,急声问道:“究竟怎么说?”
她是真的将这个与她容貌几分相似,甚至身世也有几分相同的小姑娘当成了自家妹妹。
这时,香菱同样抬眸看向那个少年,眸光深处闪过一丝期冀。
显然,小丫头并不是如表面那般呆痴。
贾珩道:“香菱妹妹原是金陵人,原名甄英莲,三四岁时,在元宵节那天,被仆人带出家门看社火花灯,被拐子带走……”
简单将香菱被拐的经过说了,一直到葫芦僧乱断葫芦案。
这段公案曲折离奇,一席话说完,探春、湘云、黛玉都是久久沉默,面带唏嘘之色。
看着那韶颜稚齿的少女,秦可卿目中愈发见着怜惜,感慨道:“香菱妹妹的身世可也太苦了。”
贾珩点了点头。
记得红楼原著中,一个癞头和尚就说舍了我罢,从面相而言,香菱虽秀美艳丽,但颇有苦相。
秦可卿凝起秀眉,恼道:“夫君,还有那贾雨村,既受甄家恩惠,怎么不救着香菱妹妹?真真是狼心狗肺之徒。”
许是因为爱屋及乌,怜及香菱身世,对袖手旁观的贾雨村,也是印象大坏。
黛玉忽而开口道:“嫂子,这贾雨村……我听着倒是耳熟。”
秦可卿诧异道:“林妹妹认得此人?”
贾珩接话道:“此人应是林妹妹府上的西席,教授过林妹妹读书写字,后来走通了二老爷的门路,被举荐着去了金陵为府尹。”
黛玉清丽玉容上浮起疑惑之色,问道:“方才听珩大哥所言,老师似断了一桩糊涂案子?”
毕竟,贾雨村曾教导着黛玉几年,更是将黛玉一路护送到京师,黛玉对贾雨村的整体印象还算尚可。
贾珩冷声道:“此人何止是断着一桩糊涂案,此人当年受着甄家恩惠,方得显迹,等见着故人之女落难,却无解救之心,如此忘恩负义之辈,枉读圣贤之书!”
黛玉闻听此言,星眸幽幽,一时默然。
她自是信珩大哥之言,只能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贾珩又道:“说来可笑,此人上次还来了书信给二老爷,说还要和我贾族连宗,无非是趋炎附势,以为进身之阶,却不知我贾家在他心里,比之于寒微之时赠银的甄士隐又如何?”
贾雨村此人政治品行极为卑劣,原著中在贾家势盛之时,曲意攀附,等贾家势弱,即刻落井下石,可以说,这就是一条政治毒蛇。
“听夫君方才的意思,香菱妹妹的父母还现在世上?”见厅中气氛沉重,秦可卿转换了个话题,柔声问道。
贾珩语气缓和几分,道:“香菱妹妹母亲就在她娘家居住。”
秦可卿美眸一喜,问道:“夫君,那香菱妹妹的母亲,能否找到,让香菱妹妹与她母女团聚?”
香菱这会儿也是抬起螓首,紧紧盯着那少年,忍不住弱弱开口道:“珩大爷,我娘她……在哪儿呢?”
骨肉至亲,血脉相连的情绪,也让有着几分痴痴的少女。
贾珩转头看向那眉心一点胭脂记的少女,目光温煦,轻笑了下:“你若唤我一声姐夫,我就告诉你。”
“呀……”香菱似被吓了一跳,垂下螓首,捏着一角手帕,脸蛋儿上颇见怯怯之色。
贾珩:“……”
怎么弄得他像怪叔叔似的?
秦可卿嗔怒地拍了一下贾珩的腿,拉过香菱,嗔怪道:“夫君别捉弄香菱,她胆子小着呢。”
贾珩道:“我倒没捉弄她,只是这丫头张口闭口珩大爷,倒是有几分唤得生分了。”
就在这时,一声糯软、柔弱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姐夫。”
贾珩看向香菱,点了点头道:“寻到亲人怎么也是一件欣喜的事儿,你也别面带愁闷了,再说大过年的,总要高高兴兴才是。”
香菱虽已见着秀丽颜色,但眉眼间有着一股郁郁之气,愁眉不展。
香菱轻轻“嗯”地一声,不由垂下螓首,心底不禁有着阵阵暖流涌过。
秦可卿恍然明了到贾珩用意,拉过香菱的小手,道:“让你姐夫帮你找着你娘。”
贾珩道:“香菱妹妹的母亲封氏,现在大如州,跟着其父封肃一同居住,等会儿派了人南下将她接到京城,和香菱妹妹团聚。”
秦可卿面带喜色,说道:“谢天谢地,找到亲人团聚着就好了。”
香菱这会儿同样眼圈微红,显然对着那从未见过的母亲心怀期待。
探春、黛玉、湘云也不由为骨肉将聚的一幕触动,鼻头酸涩。
说来也巧,一大清早儿,荣国府外却停了一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一人,上着蜀锦圆领棉袍,头佩士子方巾,腰系玉带,面容宏阔,剑眉星眼,直鼻权腮,正是贾雨村。
其人身量颇为魁伟,经过八九年的宦海沉浮,一身气势更是愈发沉凝。
走上前去,看着气象森严的敕造荣国府的匾额,定了定神,递上一张拜帖:“门下贾化,拜见贵府二老爷。”
那仆人近前接过拜帖,打量了一眼贾雨村,说道:“阁下稍等,小的进去回禀二老爷。”
贾雨村手捻颌下胡须,笑了笑,示意仆人先去,一副和善之态。
等了会儿,望着荣府匾额,目中就是现出几分思索。
“上次去信试着与贾府连宗,也不知被什么阻拦了,本想拜访王宅,但王宅已为圣上弃用,现在只希望托着荣府,往东府美言几句,看能不能引荐给那位炙手可热的云麾将军,如是能与贾族连宗就好了。”
因为最近邸报得传,都察院总宪出缺儿,而朝廷御前廷议,以京兆府尹许庐履任都察院,天子诏旨允之。
许庐一走,京兆尹自然出缺儿,而身为金陵府尹的贾雨村难免心中动意,打算走贾府的门路,寻找机会,看能不能调任京中。
此刻,梦坡斋中
贾政正与一帮清客相公吟诗作对,因临近过年,心情颇为不错,手捻胡须,频频点头。
就在这时,外间的小厮进来禀告,道;“二老爷,南省的雨村过来拜访门下。
贾政一愣,继而惊喜中带着几分对下人失礼的责备:“人在何处?怎么不迎进前厅?”
哪怕贾珩曾流露出对贾雨村的不以为然,但贾政对两榜进士出身的贾雨村,态度热切不减。
说话间,一边吩咐着小厮去迎雨村,一边去向前厅而去。
厅中,贾政与贾雨村分宾主落座,品茗叙话。
贾政看向身形魁梧,面容宏阔的贾雨村,儒雅面容上挂着笑意:“雨村兄,一晃儿有年许不见了吧。”
“是有一年了,政公风采更甚往昔啊。”贾雨村见着贾政的态度不改往日,心头大定,恭维说道。
两人寒暄着,叙说着别后契阔。
贾雨村忽而开口道:“学生上次与政公书信,提及连宗一事,政公回信说再看,学生一时困惑,却不知贵府钧意若何?”
他有些想不通,以他两榜进士出身,主动向武勋之家的贾家靠拢,增其声势,竟还能被拒绝?
贾政闻言,默然了下,笑道:“当初,族中刚生变故,子钰刚刚接掌东府族务,官私两面诸事繁杂,连宗之事遂搁置了下来。”
“原来是这般缘故。”贾雨村闻听这番解释之语,手捻胡须,恍然说道。
他说贾族怎么也不可能视他这样的“门生”而不见。
不过说来,当初贾云麾还只是三等将军,根基浅薄,与今日之权势还大有不同。
其人现身兼五城兵马司、京营、锦衣府等要职,听同年好友所言,御史弹劾都不能动摇其分毫,已然有圣上心腹重臣的架势。
如能得其引荐天子,他……
想得深了,心头不由一热。
贾政手捻胡须,笑道:“如今子钰就在府中,恰逢年底祭祖,雨村可与子钰好生相谈,他素敬读书人。”
贾雨村欣喜道:“那学生就翘首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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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贾府尹还要狡辩抵赖吗?
贾珩正与秦可卿安慰着探春、湘云、黛玉几个,忽地外间仆人进来,躬身禀告道:“珩大爷,二老爷在前厅相候呢。”
贾珩闻言,只当是过来商量年节祭祖的事儿,倒也没有怎么诧异。
因为今日是小年,贾府的老少爷们,会在宁府聚宴一场,以作庆贺,算是为除夕宗祠祭祀的预演,而宁府长房也会发放在年货礼品给族人。
“夫君,你去忙罢。”秦可卿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起身,向着前院花厅行去。
花厅之内,此刻贾政已与贾雨村二人在仆人的招待下落座,仆人奉上香茗,一同叙话。
贾雨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手中端着茶盅,与贾政低声谈笑,神态恭谨有礼。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把清朗声音从珠帘后响起,继而一个着石青色棉袍,身形挺拔的少年,步入厅中,道:“二老爷,过来了。”
贾雨村听到这声音,连忙起身,徇声望去,不由怔忪了下。
第一感觉,就是年轻,年轻的过分。
接下来再打量,就觉得目光锐利,周身恍若笼罩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子钰。”
贾政见着贾珩,笑着起身相迎。
贾珩目光在贾政身上没有停留多久,转而看向身旁之人,就觉得有些面生,但见其身形魁梧,仪表堂堂,猜测其人身份,一时间倒也猜不出。
“子钰,这是我常给你提及的贾雨村,现在金陵府任府尹。”贾政笑着介绍道。
贾雨村精神一振,宏阔面容上,现起热情又不太谄媚的笑意,拱手说道:“学生贾化,表字时飞,见过云麾将军。”
说来可笑,哪怕贾雨村年龄已大过贾珩二旬,但贾雨村仍以学生、后进自称,这不仅仅是贾珩身上的官爵所致,也是因为贾珩的贾族族长、荣宁二府之长房的身份。
贾珩打量着贾雨村,眸光微凝,暗道,还真是巧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属平常,年底将近,贾雨村要进京赴吏部述职,然后顺便拜访荣国府,拓展一些故交人脉。
“原来是贾府尹当面,本官也是久仰大名了。”贾珩面色沉静,语气不咸不淡。
贾雨村一时间倒并未听出少年权贵语气有异,当然也是因为和贾政攀谈,得知这位珩大爷的清冷性子,笑道:“学生微末之名有辱云麾清听,云麾大名,天下咸知,辞爵一表,贤德品行,让人景仰,学生如雷贯耳,神交已久了。”
贾政手捻胡须,笑道:“子钰,雨村这次至京,是来吏部述职,念及过年,遂登门拜访,也是为着一桩心事而来。”
这自是为连宗一事垫话。
贾珩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道:“贾府尹先坐吧。”
贾政闻言,多少也察觉出一些不对,因为贾珩仍以官职相称,客气中透着疏离和淡漠。
贾雨村与贾政相继落座,面色笑意不减,不以为忤,或者说,此趟求人,他已有求人的觉悟。
只是心头难免这位贾族当家人的评价,有些下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他贾化,怎么也是两榜进士,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出身,这位年轻气盛的贾族族长竟然如此颐指气使?
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能忍一时之气。
贾政笑了笑,手捻胡须,开口道:“子钰,雨村此来,是为了两家连宗之事,如今年底,族人齐聚,若是便宜,是否可将这事办了?”
贾珩看向贾雨村,道:“连宗?贾府尹这是怎么一说?”
贾雨村压着心头的一丝不快,笑道:“云麾,自东汉贾公以来,贾族支族繁盛,人口繁多,学生系出贾府,如今历经数百年,仰慕贾族诗书礼仪之盛,愿与府上连宗。”
说着,将书就的连宗之表,以及简单的族谱序记,从袖笼中取出,递了过去。
这时,仆人躬身接过札子,递给贾珩。
贾珩面色默然,接过札子,却并未细看,而是放在手旁的楠木小几上,整容敛色,问道:“贾府尹,连宗之事先不忙论,本官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否如实回答?”
贾雨村闻言,面色微异,笑了笑,道:“云麾但有所询,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心头隐隐涌起一股不妙之感,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这贾子钰吧?
竟如此羞辱于他?
贾政也察觉出这气氛不大对,张了张嘴,“子钰。”
贾珩看着贾政,面色肃然,说道:“二老爷,贾府尹是二老爷举荐给吏部的吧?”
经过剿叛之功,他荣升为锦衣都督,手执天子剑,比之当初初封云麾将军之时,权势已判若云泥,他没有罢黜文官之权,但却有密奏天子以及纠劾不法之权。
如果之前还能说对薛蟠之事懵然不知,那么经过先前香菱一事的身世查访,就不好再装糊涂,等着别人去挑破了。
薛蟠这个脓包,需得主动适时挑破了,否则被有心之人煽动,极有可能牵连到贾家。
至于薛蟠,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仔细梳理案情而言,冯渊并非被当场打死毙命,而是抬回家后三日才死,两家争买一婢,薛蟠纵奴殴伤过失致死,原罪不致死。
况薛蟠是独子,年岁尚幼,其情可悯,陈汉律法更有“留养承祀”之律。
总之,薛蟠倒不至判死,大概率是流徒之刑,若是运气不错,等着大赦天下,再放将回来。
贾珩目光咄咄,盯着贾雨村,问道:“贾府尹可识得甄士隐?”
此言一出,贾政不由愣怔,暗道,这甄士隐是何人?
难道是江南甄家族人?
然而,贾雨村却面色倏变,心头“咯噔”一下,道:“云麾将军认得甄老先生?”
贾珩冷声道:“当年贾府尹未得科考显迹,曾在葫芦庙中安身,其间无盘缠上京赶考,这位甄士隐老先生,赠银予你赴京。”
“而后,却不想甄家因其女英莲在元宵节被拐,葫芦庙炸供,累遭祝融之灾,等你一晃八九年,加官晋爵,就在几个月前,在金陵府时,接到一桩案子。”
“却是有拐子将一女孩儿邀卖两家,以致两家争抢一婢,发生殴斗,闹出一桩人命官司,而你为金陵府尹,本应秉公处断,对恩人之女英莲更应当援手解救,以全当日恩义!然你并无怀恩之心不说,还错判冤案,徇私枉法!贾府尹,古人言,滴水之恩势当涌泉相报,你就是这般对待对你恩重如山的甄士隐老先生的?”
清朗之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如亲眼所见,将事情经过道出,落在厅中,半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贾雨村此刻被对面少年戳破丑事,已是惊惧交加,面如土色,一句都不好辩驳。
这些隐情,这少年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想要张嘴辩解,耳畔却听到一声冷哼,心头一突。
贾珩沉声道:“本官为锦衣都督,掌天子剑,贾府尹还要狡辩抵赖吗?”
贾雨村身躯颤了下,宛若被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心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贾政脸色微变,看向贾雨村,急声道:“雨村,子钰所言可为真实?”
虽心头生出一些猜测,这案情怎么与蟠儿的案子相似?
贾雨村脸色难看,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猛然看向贾政,面带苦色,说道:“政公,学生也是有苦衷的,那英莲之女已为政公外甥薛蟠所买,又因纵奴打死冯渊,下官两相为难,只能如此处置,不然要如何判罚?”
他打定一个主意,只要攀扯到贾家和薛家身上,他就能与贾家捆绑在一起,贾家就需要保他!
“蟠儿?这”贾政张了张嘴,脸色难看,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贾珩面色微冷,沉喝道:“此事,究竟是你自作主张,还是身后另有人指使?事到如今,还不从实说来,本官必将此案陈奏于上,治你个徇私枉法之罪!”
贾雨村骤闻此言,一时也有些六神无主,辩解道:“云麾,下官也是有苦衷的啊,当时去信给王节帅,也是得了王节帅认可的。”
贾珩皱了皱眉,道:“王节帅?可有书信留存?”
贾雨村脸色微变,支支吾吾道:“这书信,下官放在金陵旧宅,并不在身上。”
他就不信,这贾家连薛王两家也不顾,非要奏于圣上。
贾珩面色顿了顿,沉声道:“贾府尹,本官要进宫面圣,具陈此事,如是圣上派人查问,你据实而言,不得隐瞒曲直,你可明白?”
不将此案主动了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落在忠顺王这些政敌手里,势必作为攻讦于他的手段。
虽然他和此事一点儿关联没有,但许多事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他权势愈重、名声煊赫,政敌也越来越多,忠顺王一定会有意将这火往他身上引。
彼时,不明真相之人会不会以为是他干预司法?
他们可不会动脑子去想,薛蟠犯案之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三等云麾将军,与薛蟠非亲非故。
再加上明年刷新吏治
至于此事是否引起薛姨妈的怨怼,只能说看薛姨妈怎么想了。
事实上,薛姨妈应该感谢于他,他恰恰是帮薛家提前排了个雷。
贾雨村一听贾珩仍然奏于圣上,就愣在原地,惊惧道:“云麾要进奏圣上?”
贾政心头惊异,道:“子钰,这蟠儿”
贾珩沉声道:“二老爷,此事我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既知其事,断无隐瞒之理,势必要呈报给圣上,由圣上裁断。”
贾政闻言,长叹一声。
贾雨村已是手足冰凉,心头惶惧。
若是禀告天子,他说不得会丢官罢职,再想要下次起复,又不知何时了。
他早知道,就不登门拜访这贾府了,还有这贾珩,这是要毁了他的仕途!
贾珩沉声道:“贾府尹,先回去吧,等候朝廷发落罢。”
贾雨村失魂落魄,只得起身告辞,去寻找对策。
待贾雨村离去,贾政长叹一声道:“子钰,何至于此?”
贾珩皱眉道:“二老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事一旦为我贾府之敌如忠顺王得知,煽动士林舆论,大造声势,借机发难,那时矛头直指我贾府,只怕案子更为棘手,到时说不得纵是轻罪,也要从重而决了,幸在文龙此案,不足论死,早日消弭此祸为好,况临近过年,圣上未必重施刑威。”
尤其,他昨日刚刚退了楚王之亲,得了圣心,又进宫不行亲亲相隐之事,崇平帝就不太可能怒而刑杀。
这毕竟是人治社会,天子口含天宪,一怒就取人命,一喜就赦免其罪。
贾政一时无言,过了会儿,脸上现出挣扎,说道:“子钰,我也一同去,此事当初雨村来信,我知其情而不举,也有包庇之责,若圣上怪罪起来,唯愿全力当之,不牵连族中。”
贾珩闻言,不由一愣。
贾政此言,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转念一想,这的确是明智之举,否则,落在天子眼里,对之前包庇的贾政,该是何等感官?
而且,贾政此举,也在是帮他分担来自薛姨妈的怨怼,虽然他并不怎么在意。
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端坐在红木御案之后,正低头看着奏章,冬日早晨的阳光穿过轩窗,到照耀在这位帝王身上,其人恍若一株遒劲、坚毅的瘦松。
崇平帝随口问道:“楚王怎么说?”
戴权躬身,小心翼翼回禀道:“王爷已领了四书,并由奴婢转呈陛下,这个月要足不出户,闭门读书,以期早日交出观后感。”
崇平帝冷哼一声,道:“朕让他足不出户了?再过几天就是除夕宫宴,诸藩齐聚,以叙天伦。”
比起齐王的抵死不认,楚王认错态度尚可,但所行更是胆大包天。
戴权身形不由佝偻愈深,试探道:“那奴婢再吩咐人往楚王府上传圣上口谕?”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他既喜欢读书,让他读罢,等除夕宫宴再传口谕就是。”
说完,也不再理会此事,继续阅览着奏章。
戴权应了一声,垂手来到御案之后侍奉着。
崇平帝凝神批阅着奏章,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内监匆匆而来,道:“陛下,云麾将军递牌子进宫求见,另有工部员外郎贾政,也一同求见陛下。”
崇平帝闻言,抬眸而望,诧异道:“子钰,他这是进宫做什么?还有贾政?”
第一时间就是想起了昨日楚王求娶贾政之女一事。
难道是来谢罪的?
这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拒了天家亲王之婚事,难免有些扫了天家的面子,许是诚惶诚恐,过来解说。
念及此处,崇平帝却是忘了昨日应该赐点东西以作安抚。
“宣他二人进来。”
崇平帝吩咐一声,顿时有内监出去召贾珩与贾政进宫觐见。
第三百七十五章 薛姨妈:怎么不行了?
不多时,贾珩与贾政进入大明宫中。
说来,贾政甚少来大明宫的内书房,故而置身庄严、肃穆的殿中,看到坐在条案后的中年皇者,心头一凛,不敢多看,垂头见礼,说道:“臣,工部员外郎,贾政,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珩同样行礼参见:“臣,云麾将军,贾珩,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子钰,贾卿平身。”
崇平帝目光逡巡过二人,落在贾珩脸上之时,冷硬面容上挤出一丝笑意。
“谢圣上。”贾珩与贾政齐齐起身说道。
崇平帝看着那身着蟒服,面容坚毅的少年,唤道:戴权,给两位爱卿看座。”
贾珩率先拱手道:“臣不敢。”
贾政脸上显出受宠若惊之色,颤声道:“圣上面前,微臣安敢就座?”
崇平帝笑了笑,也没多说其他,而是看向贾珩,道:“子钰和贾卿求见于朕,所为何事?”
贾珩拱手道:“臣有一事要禀告圣上,恭请圣上裁断。”
崇平帝怔了下,隐隐觉得似乎和先前所想并不相同,问道:“子钰,说说看。”
贾珩就将甄英莲的身世说了,说完甄士隐赠银贾雨村上京赶考,而后续道:“那一年英莲被拐,葫芦庙炸了供,一场大火将甄家烧成白地,次年,贾雨村科举考中,选派外班……”
他之所以不直接提及,就是要将崇平帝代入这种叙事场景,感慨命运之无常,英莲身世之孤苦,生发悲悯之心。
崇平帝听完,果然脸色默然,追问道:“后来呢?”
他可不信贾子钰来此,仅仅是为了给他讲故事,其后必有下文。
贾珩道:“贾雨村此人起复后,任为金陵府尹,一日忽地遇上案子,原是一个拐子一手托买两家,而那被拐女子正是甄英莲……”
而后就是两家争买一婢发生殴斗,致冯渊身死之事,详情本末,落于天子耳中。
崇平帝听完,冷声道:“这贾雨村断得是什么混帐案子!”
贾珩任由崇平帝发完怒,方道:“圣上,后来甄英莲几经辗转,为拙荆认为义妹,臣帮助其寻找身世时,得知此间隐情,因牵涉到家中亲眷,遂不敢隐瞒,还请圣上钧裁。”
这时,贾政“噗通”跪地,叩首而拜道:“罪臣贾政,约束外甥不力,以致殴伤人命,还请陛下见罪。”
崇平帝皱了皱眉,思索半晌,凝眸看了一眼贾珩。
想了想,这里面自不关贾珩的事儿,贾珩才掌管贾家多久?
贾珩道:“圣上,此事系由贾雨村讨好时任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从未有人主动授意。”
崇平帝一时默然,他已听出其中缘故。
贾雨村为讨好贾家以及王子腾,而擅作主张,给予薛家方便。
这类案件,别说远在金陵,就是神京,当年他管领刑部,也遇着不少。
此事倒是一桩小事,原不值得贾子钰进宫具陈,但因为牵涉到贾家的亲戚,如是有心之人弄鬼,可能会以此攻讦,引起轩然大波,那时反而需得从重严惩,以平息舆论。
事实上,随着贾珩在接替王子腾执掌京营之后,已经不可能再如先前那般等着别人爆出此事。
崇平帝思量透其中关要,道:“贾卿,先起来罢。”
这时,贾政犹自不敢起,顿首拜道:“罪臣有包庇、隐匿之责,还望圣上降罪。”
崇平帝沉吟片刻,想着处置事宜,如果太重,贾珩回去势必要遭到亲戚的埋怨,这是一个亲亲相隐的时代,但如果太轻,又不足以平息将来的非议。
念及此处,沉声道:“此事系贾雨村一手包办,徇私枉法,现革去官职,薛蟠与冯渊争买一婢,纵奴殴打冯渊致死,又假死脱身,朕念其年岁尚幼,又为家中独子,杖五十,徒刑三年,罚作苦役……戴权,等会你去大理寺传朕口谕,命大理寺丞寻出卷宗,重定此案,照谕判罚。”
崇平帝为雍王时,曾在刑部观政,最后执掌刑部,对大汉律法知之甚深,也断过不少案子,方才听着案情叙说,片刻之间,心头就有定论。
大汉律法,大致定刑罚,笞杖徒流死,流放之上更有充军等重刑,以代死刑。
至于徒刑,不同于徒三年,最高可判处十年,并不是关在牢房中空耗粮食,而是罚作苦役。
事实上,《大汉律》经过隆治年间的几次大修,在立法、司法层面,已遵循慎杀、少杀的原则,对于死刑的绞斩二等,从严适用。
比如先前贾珍勾结贼寇,也是流放于南,并未论死。
而薛蟠之案,因牵涉一位拐子死刑,金陵府肯定要将卷宗递送大理寺。
贾政闻言,顿首拜道:“臣谢圣上隆恩。”
徒三年,杖五十,罚为苦役……对年仅十五岁的薛蟠而言,未成年人无死刑,如果从后世的故意伤害致死,起刑点是七年,杖五十算是折抵了部分刑责。
只是杖刑五十,一个不好是能打死人的,但天子口谕徒三年,其实又留了生机。
总而言之,天子的判罚,基本兼顾了情、理、法。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此事,就先这样罢。”
说完看向贾珩,目光温和几分,道:“子钰是个识大体的。”
这话自是一语双关,既为先前拒亲楚王之事,又是因着今日薛蟠之事。
贾珩拱手说道:“臣不敢当圣上夸赞,臣以为此案也多现其弊。”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了顿,道:“子钰可细言。”
贾珩道:“圣上,人伢、拐子,拐卖妇幼,不知使多少百姓之家承受骨肉分离之痛,臣以为当严惩拐卖妇幼的拐子、人伢,并不允官府为收买拐卖者,置备奴籍。”
这就是在官府层面限制奴籍的备案,这样买来的人就还是良民,逃奴就不会受官府捕捉。
“此议倒可行,不为非自愿为奴者备案奴籍。”崇平帝点了点头,赞同说着,转而问道:“子钰是有意废除奴籍?”
贾珩道:“臣并无此念,只是奴籍之存废,据臣所知,论争非止一日,自开国时,尚书令赵公,曾谏言太祖废奴籍,太祖欣然纳之,并诰发《废奴令》,但太宗之时,又准奴契备案于官府……臣想来,开国之初,地多人少,士绅豢养奴仆,侵蚀朝廷税赋之基,俟太宗之时,天下安定多年,可耕之田愈少,富绅商贾豢养奴仆奉己享乐,有买有卖,与其任其私相买卖,多滋祸端,不若官府予以承认,遂成今日之乱象。”
这其实牵涉到一个沉重的问题——奴籍的存废。
陈汉如今是有奴籍的,官方不禁奴籍存在,奴契甚至可在官府备案,这是太宗之时定下的典制,算是部分程度上具文了《废奴令》的规定。
真正将“历史文件不具有现实意义”,这句话应用的淋漓尽致。
甚至,到了隆治晚年,部分地区对开设人伢行,也就是中介,发放执照,征收重税。
但陈汉律法,偏偏又重典打击拐卖妇幼。
意思是,自己去人伢行自卖可以,但不能拐卖。
官府对人伢行的态度,也是颇为暧昧,充满了人治意味,一会儿说你是合法的,突然又不合法了。
有的官员,默许人伢行存在,对其征以重税;有的官员深恶痛绝,坚决取缔。
崇平帝听着贾珩之言,目露欣赏,道:“子钰所言不错,说来,这是朕在刑部,才渐渐想通的缘由。”
开国之初,人少地多,朝廷需要扩大自耕农的数量,自然要废除奴籍,但等到开国日久,情势又大为不同。
贾珩拱手连道不敢。
崇平帝目中现出回忆之色,沉声道:“朕为雍王时,也曾动议废除奴籍,并对拐卖、收买妇幼等罪,设专章律条严刑以惩,但很快发现……”
言及此处,崇平帝叹了一口气,语气也渐渐有了几分沉重道:“每逢天灾,多少百姓卖儿鬻女,若不让其卖于大户人家栖身乞活,就只能易子而食,酿成人伦惨剧,故朕之后渐罢此念。”
不说远的,宁荣二府就有世仆奴契,若是被宁荣二府撵走,流落于外,同样生计艰难。
贾珩拱手道:“臣知此事,实在太难,也并未妄起此念。”
废奴籍,几乎不可能,因为最大购买群体恰恰是官僚、地主、士绅,而皇帝就是最大的地主。
崇平帝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向使国强民富,河清海晏,再废奴籍,也可顺理成章。”
贾珩道:“圣上高瞻远瞩,微臣佩服。”
崇平帝沉吟片刻,又道:“子钰,如今临近过年,年节之时,难免不会再滋拐卖之事,子钰为五城兵马司,要缮加履责。”
贾珩道:“臣领命。”
一旁的贾政听着君臣二人对话,紧紧低着头,心头喜忧参半。
蟠儿被判三年劳役,比流放甚至判死,强上一些。
却说贾珩与贾政进宫奏事之时,荣国府,梨香院中
厢房之中,薛姨妈与宝钗,两个人正在叙话。
宝钗看着桌子上五六个紫檀木的盒子,里间尽是放着珠宝首饰,凝了凝眉,问道:“妈,你准备这么些珠宝首饰是?”
薛姨妈笑道:“这不小年了吗,等会儿去见你嫂子,我这个做长辈的总不能空手去罢,这几件东西,算是给你珩嫂子的一些心意。”
宝钗杏眸凝露,问道:“这些首饰是妈从铺子里拿的?”
“哎,这哪能将人家用过的给你嫂子?这是从铺子里新买的,花了不少银子呢,你瞧瞧着珍珠、翡翠,用料都是名贵材质,还有这做工,都是上好的手艺,也就是你不爱戴。”薛姨妈白净面皮上现出慈祥笑意。
“我原不爱戴这些。”宝钗点了点头,诧异道:“妈,怎么突然想起送这个了?”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说来,珩哥帮了咱们家不少忙,我寻思着,珩哥儿手里什么也不缺,拿些什么送他呢?而且,非年非节的,送什么都显得难看了一些,倒不如趁着年节,拣选几件名贵首饰给珩哥儿媳妇,她若是喜欢呢,就自己戴着,若不喜欢赏人都成,也算全了我一番心意。”
当初,贾珩帮着贾家的忙,即刻送礼,非年非节,就多少显得太刻意。
宝钗梨蕊脸蛋儿现出认同之色,轻笑道:“妈说的是,亲戚来往,讲究个有来有往,我都想着,先前人帮了不少忙,也该送点儿礼物,表表心意才是呢。”
她原有此念,只是她为同辈,一时间也想不好以名头去送珩嫂子什么礼,而且太贵重了也不合适。
至于送他东西,男女有别,送他个香囊都……要绣三个。
薛姨妈笑了笑道:“乖囡,就是这个理儿,回头,为娘也要和你珩嫂子说说呢,你过完年,年岁也不小了,让你珩大哥为你的婚事多费费心,他认识的王孙公子、青年俊彦多上一些,遇上那品行端正的,说和说和。”
宝钗:“……”
她说怎么着?
原来是为着这一遭儿?
想必是昨日楚王上门求亲一事,让妈留了意。
可是……这怎么能行?
念及此处,宝钗心思就有几分复杂,劝道:“妈,我原也不做那奢想,昨日珩大哥也说了,其中不少凶险,说不得祸延宗族。”
“乖囡,那是你大姐姐,她是荣国府的千金,你珩大哥自然要顾忌着,但咱家还不一样。”薛姨妈闻言,拉过宝钗的手,叹道:“乖囡,咱们家什么情况?你老子是个狠心的,丢下咱们娘三个,为娘这些年一手将你们拉扯成人,支撑着家里生意,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原想着你们兄妹都有个好结果,但你待选的事儿又出了差池,你说为娘能怎么办啊,就是再不受人待见,拼上这张老脸,也要给你寻个好人家。”
薛姨妈说着说着,也渐渐动情,眼圈微红,声音低沉。
事实上,如果按着原著轨迹,金玉良缘,一开始就是薛姨妈放出来的风声。
否则没有薛姨妈默认,谁敢私下乱传什么金玉良缘?坏人家女儿的好名声?
宝钗面色黯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过手帕,递给薛姨妈擦眼泪,柔声道:“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咱们家原没那个命,何必自寻烦恼。”
薛姨妈抓住宝钗的手,道:“乖囡,可别信什么命,昨个儿,你也听见了,你大姐姐的婚事,已落在珩哥儿身上了,珩哥儿他是个有能为的,只要他愿意帮衬的事儿,就没有不成的,你大姐姐肯定能有个好人家,你让他再帮你找个好人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宝钗闻言,面容微变,道:“妈……别说了。”
薛姨妈道:“我打听过了,那魏王年后要跟着珩哥儿去五城兵马司做事,再不说他和宫里娘娘跟前也能说上话,若是由珩哥儿说和,你就不用往礼部待选。”
至于楚王,肯定是不成了,刚刚拒了,她总不能让女儿答应,在她姐姐跟前儿,她成什么人了?
但魏王正好合适,正妃不敢奢望,侧妃也是可以的。
宝钗听着薛姨妈之言,面颊又羞又急,道:“妈,这怎么能行?”
若是说了,他该怎么想她?
“怎么不行了?”薛姨妈道。
就在这时,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妈,什么不行了?”
薛蟠这时,系着紫色头巾,晃着一颗大脑袋,笑嘻嘻地进入厢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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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薛妹妹放心,一切有我
梨香院
薛姨妈看着薛蟠,脸上堆起笑意,道:“我的儿,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薛蟠挠了挠头,大脸盘上现出憨厚的笑容,道:“妈,今个儿不是小年嘛,东府珩表兄要宴请族里的兄弟过去吃酒,咱们也过去吧。”
薛姨妈笑道:“嗯,等会儿你和你表兄好好聚聚,敬他几杯水酒。”
薛蟠笑了笑,道:“我刚才往东府问着,说珩表兄进宫去了,这大过年的,也不知往宫里去做什么?”
薛姨妈笑道:“傻孩子,年节正要往宫里请安问候呢。”
薛蟠笑道:“是这个理儿。”
薛蟠这时注意到桌上的首饰,道:“妈,您这是?”
薛姨妈道:“给你珩嫂子送的。”
薛蟠笑道:“我就说嘛,人家珩表兄前后帮了咱们家这么多的忙,妈也该好好送点东西感谢才是,嘴上说话总是轻飘飘的。”
“你妈没你精明……总要寻个由头吧。”薛姨妈笑意宠溺地看向薛蟠。
正在母子二人叙话之时,却听外间一个婆子,进得厅中,道:“太太、少爷、姑娘,二老爷和珩大爷过来了。”
薛姨妈面色一诧,问道:“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那婆子摇摇头表示不知。
薛蟠喜道:“妈,定是来邀请我们过去赴宴的,我去迎迎姨父和珩表兄。”
说着,晃着大脑袋,就出了厢房。
薛姨妈和宝钗对视一眼,倒也没在屋里待着,挑帘出了厢房,驻立在廊檐下眺望。
但见贾珩与贾政二人,进入梨香院中,神色凝重。
薛姨妈倒无所觉,一旁的宝钗拧了拧秀眉,心头疑惑。
“珩表兄,姨父。”
薛蟠笑着迎了上去,见礼,打招呼。
贾政步伐微顿,目光复杂地打量着一脸“憨厚”笑意的薛蟠,暗暗摇了摇头,心头有些不知什么滋味,然后,举目看向回廊上的薛姨妈,叹道:“蟠儿他的案子发了,现在宫里圣上口谕大理寺,要重审此案,蟠儿等下跟子钰一同去大理寺罢。”
薛姨妈脸上洋溢的笑容瞬间凝滞,听到“案发”二字,更是眼前一黑,得宝钗搀扶,才得站稳,颤声道:“二老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蟠儿的案子不是在金陵了结了吗?怎么都闹到宫里去了?”
薛蟠呆若木鸡,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声道:“姨父,我的案子怎么会发了?”
贾政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说是受了子钰检举?不定再闹出什么风波来。
贾政想了想,道:“外甥此案拖延数月,现在如此了结,也算有了个结果,否则一直引而不发,不定再被有心之人翻检出来,大作文章,再起风波。”
只要不是充军流放,徒刑三年,结果就不算太差,起码保住了一条性命在。
薛姨妈听着,一时只想到“杀人偿命”的结果,心头愈发骇然,忽地看到一旁神情默然的贾珩,宛若抓了救命稻草,快行几步,甚至下台阶时踉跄了下,近前拉住贾珩的袖子,哀声道:“珩哥儿,你要救救蟠儿啊,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什么事儿,我也不活了啊。”
“妈……”
宝钗见状,同样过来,在一旁拉着薛姨妈,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上,流露出急切之色。
贾珩不为所动,沉声道:“姨妈,我调查香菱身世,发现其内另有隐情,况今日贾雨村过来拜访,查问之下,牵涉得一桩人命官司,只觉事关重大,无奈告之于圣上。”
薛姨妈:“……”
半晌没有反应过来,震惊难言地看向贾珩。
珩哥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刻,薛蟠难以置信地看向贾珩,道:“珩表兄……”
宝钗同样看向那少年,杏眸中满是惊异之色,不过片刻之后,开始思索其中用意。
看着薛姨妈脸上惊骇神色,贾珩面色不改,与其让薛姨妈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是他举告到大明宫,不若直言利弊,靖浮言、正人心。
贾珩看向薛蟠,沉声道:“文龙,你与冯渊争买一婢,殴斗致死,闹出人命官司,原未必会掉脑袋,但偏偏听了贾雨村之言,假死脱身,又堂而皇之进京,此案一旦被人翻检出来,就是一桩滔天大案,那时群情激愤,势必杀人偿命,严罚重判。”
薛蟠一听“杀人偿命”四字,面如土色,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铜铃大的眼眸中淌出几滴眼泪来,膝行几步,抱着贾珩的腿,哭道:“珩表兄,我当时真没想打死他啊,珩表兄,你要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薛姨妈闻听杀人偿命之言,面如死灰,泪眼婆娑,一把死死抓住贾珩的胳膊:“珩哥儿,你要救救你文龙表弟啊。”
然后看向一旁的宝钗,急声道:“宝丫头,你快求求你珩大哥啊。”
宝钗脸蛋儿苍白如纸,杏眸雾气朦胧地看向那神情冷冽的少年,嘴唇翕动,终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贾珩道:“幸在此案,圣上皇恩浩荡,怜文龙为家中独子,加之那冯渊携家奴与文龙殴斗,各有过错,故而判杖五十,徒刑三年,罚作苦役,了结此案。”
贾政长叹一声,道:“圣上亲自口谕判罚,已是格外开恩,如果真得闹将出来,只怕外甥真是要掉脑袋的啊。”
不得不说,贾政还是发挥了许多作用,否则,场面就会变得极不好看,一大家子求着贾珩,贾珩的处境也会很尴尬。
薛蟠闻言,既惊又喜,道:“不用掉脑袋?”
而薛姨妈也心头一松,身子晃了晃,哭道:“徒刑三年?要关蟠儿三年?”
贾珩沉吟道:“姨妈,文龙徒刑三年,罚作苦役,已是圣上开恩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文龙应由五城兵马司收监,派发苦役活计,在五城兵马司,不会让他吃太多苦头的。”
他也是在出宫之时,忽然醒过味来,崇平帝所判之罚作苦役,其实还真有几分开恩之意。
刑部是有大牢的,是重犯、要犯的临时羁押场所,而在京中执行徒刑的监狱,则是由五城兵马司配合刑部典狱,一同管理。
因为五城兵马司处置日常治安事务,囚牢是最多的。
而最关键的是,在京城中的苦役,一般是由五城兵马司具体执行、监押,要么是在山中挖石头去修皇陵,要么是疏通沟渠、修建城墙。
薛姨妈问道:“珩哥儿,你的意思是,文龙可在五城兵马司监牢收监?”
此刻,薛蟠心头生出一丝希望,大脑袋仰起,看着那气质英武的少年。
贾珩点了点头。
薛姨妈急声说道:“那能不能不让文龙进囚牢啊?”
贾珩看了一眼满面凄苦之色的宝钗,沉吟片刻,摇头道:“姨妈,这是圣上口谕所定之案,再说好不容易了结,总要堵住有心人的嘴巴,不可徇私枉法。”
想了想,又道:“其实姨妈可以放宽心想,文龙牵涉人命官司,既没有流放,也没有充军,只罚苦役三年,出狱之后也才十八,刚好给他筹备一桩婚事以收心,说来,上次跟着舅老爷,差点儿丢了性命。”
把薛蟠送进去劳教三年,才是一劳永逸地解决薛家吸血的治本之策。
否则,上次是皇商,下次又是什么?
万一有人再针对薛蟠作局谋算于他,他救还是不救?
救了,就容易落入别人设下的圈套,不救,薛姨妈是不是还会生怨?
真没完没了了。
其实,此事也是个警醒,随着他功爵渐高,贾族难保不会有人依仗权势,在外胡作非为,经此一事,起码能杜绝不少。
事实上,贾珩并不知道,薛姨妈已想让他去给魏王和宝钗牵线搭桥。
不过,经此一事,自是提也不会再提。
况且,囚犯之妹,只听过发往教坊司的,就没听过进王府为王妃的。
薛姨妈听着贾珩所言,面色变幻,只觉四肢冰凉。
贾政在一旁出言劝道:“外甥这个性子,经此一事,也好好磨一磨,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三年时间,倏忽而过,只当他在国子监读三年书就是了。”
薛姨妈:“……”
这哪里是读书?
这是去坐牢啊!这是好类比的?
贾珩道:“姨妈,文龙罚作苦役,到时,若好好改造,我争取让文龙回家探亲一次。”
薛姨妈面容苍白,看着贾珩,泪眼婆娑,道:“珩哥儿,你要救救你表弟啊。”
心头未尝没有对贾珩的一些怨怼,可一想到自家儿子进去后,更要仰仗眼前少年照顾,却连埋怨的心思,都不敢显露分毫。
情知木已成舟,只是抹泪道:“珩哥儿,我们薛家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儿啊,他作出祸来,现在遭了牢狱之灾,是我没有教好他啊,珩哥儿,可要拜托你好好看顾他了。”
贾珩道:“我会好好看顾他的,等下就前往大理寺,领杖五十,让他好好歇着,等过了这个年,就去服刑。”
薛姨妈:“……”
好好看顾,就是去领杖五十?
这五十板子打下去,她家蟠儿还有命在?
贾珩道:“这是圣上口谕的判罚,姨妈放心,我在一旁看着,只是让文龙受些皮肉之苦了,不会有性命之险,若不去,五十杖下去,人都没了。”
贾政叹道:“这是实理,如果没有人在一旁看着,实打实的五十板子下去,可是能将人活活打死的。”
薛姨妈闻言,心头大恸,泪如雨下,转头看向被仆人拉起来的自家儿子,上前,抱头痛哭道:“儿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妈……”薛蟠失声痛哭。
宝钗见着这一幕,面带苦色,被一股惶恐无助的情绪包围着,几乎不能呼吸,眼圈泛红,伤心道:“妈……”
贾政看着一家三口悲戚痛哭的一幕,叹了一口气,劝道:“让外甥随珩哥儿去罢,早点儿完结了此案,也能早些团聚。”
薛姨妈拿着手帕擦着眼泪,再次转头看向贾珩,哀声道:“珩哥儿,文龙可拜托你了啊。”
贾珩重重点了点头,看向薛蟠,说道:“文龙,随我走罢。”
此刻薛蟠面色仓惶,浑身哆嗦,已是说不出话来,哪还有呆霸王的模样?
贾珩也不多言,吩咐着小厮搀扶着薛蟠,然后看向宝钗,道:“薛妹妹,劝劝姨妈。”
宝钗这时闻听贾珩之言,如遭雷殛,凝眸看向那少年,对上温煦的目光,心头一时酸涩难言,杏眸泪光点点,嘴唇翕动着:
“珩大哥……”
贾珩默然片刻,轻声道:“薛妹妹放心,一切有我。”
宝钗听着那九个字,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滑过洁白如梨蕊的脸蛋儿,忙是扭转过螓首,拿着手帕捂住了脸。
莺儿上前一步,劝慰道:“姑娘。”
等贾珩领着薛蟠离去,薛姨妈再次痛哭起来。
贾政劝道:“外甥年纪轻,经事少,不知事理,这次身陷囹圄,虽遭一劫,但也庆幸没有丢掉性命,如是让旁人告发出来,只怕外甥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潜台词自是别怨着贾珩。
宝钗也劝道:“妈,珩大哥会想办法帮哥哥的,以后就在五城兵马司的监牢里,照顾也便宜。”
薛姨妈哭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啊。”
前不久,珩哥儿还帮着她家求着皇后娘娘解决麻烦,现在怎么就将蟠儿送进监牢里了?
心头更是委屈,她现在哪敢去怨那位珩大爷?
自家儿子还攥在人家手心里,她以后还要求着人家,只是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妈,先进屋罢。”宝钗劝道。
说着,唤着同喜、同贵,搀扶着薛姨妈进得厢房。
而随着时间流逝,梨香院中的动静,终于也传到了荣庆堂。
贾母本来正要往宁府而去,闻听此讯,不由大惊,连忙领着凤姐、李纨、王夫人、元春等人一同过来,进入厅中,见着面上带泪的薛姨妈,以及一旁唉声叹气的贾政,皱眉问道:“政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大过年的,姨太太怎么哭起来了?”
心头暗道,别是……政儿欺负了人家?
心念及此,心头“咯噔”一下。
薛姨妈一见贾母,哭道:“老太太啊,蟠儿出事了啊。”
贾母近前,坐在薛姨妈身旁的绣墩上,惊讶道:“蟠儿,他又出什么事儿了?”
又……
显然先前身陷乱军一事,让贾母印象深刻。
贾政长叹了口气,解释道:“蟠儿的案子发了,现在被子钰带到大理寺去了。”
贾母面色微变,道:“怎么回事儿?”
贾政将经过一五一十叙说,唏嘘道:“圣上亲自过问此案,判罚外甥徒三年,罚作苦役,这案子才算彻底了结了。”
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
王夫人脸色苍白,心头生出一股寒意。
那位珩大爷,竟将蟠儿送进去了?
贾政道:“如非子钰,蟠儿被旁人做筏子,发了此案,那时人命关天,再想了结,就不是这般容易了。”
元春玉容微顿,凝了凝眉,柔声道:“父亲所言甚是,文龙的案子人命关天,拖得越久,后患越大,如今能够借机了结,只监押三年,结果也不算坏了。”
贾母闻言,面现无奈,拉过薛姨妈的手,劝说道:“这等官面的事儿,一个不好,就容易被人揪着不放,那时上下盯着,人命官司,蟠儿想要轻判都是不能了。”
贾政再次叹道:“珩哥儿去宫里求旨,圣上还是给了恩典的。”
想起先前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一幕,心头也有几分羡慕。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自是在有意无意劝着薛姨妈,心里不要有埋怨。
说来,也是贾珩先前铺垫了不少,姑且不说对宁荣二府做了不少事儿。
就说对薛家,先是派兵搜山,救过薛蟠一命,又是帮薛家求皇后,保住了皇商差事,这落在贾母、贾政眼中,眼前之事,并非不帮亲戚,而是人命官司,事关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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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盘有毛病了
空格键坏了,反应不过来,导致重复敲字,有的不显示,有的重复字,我写的时候还没意识到。
所以很抱歉,上一章错字、漏字有点多,该换键盘了。
这已经是我换的第三个键盘了,坏的毛病都一样,空格键被我敲烂,其他几个常用键不灵。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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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贾珩:大姐姐觉得我做错了?
忠顺王府
正是小年,忠顺王府也开始张灯结彩,一个个仆人出入在廊檐、梁柱之间,悬挂红色帏幔,忙碌不停。
后院阁楼之上,忠顺王侧趴在床榻上,正听着不远处戏台上的声音,心情多少有些烦躁。
屁股上隐隐传来的疼痛,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忠顺王,先前遇刺一事,是何等屈辱?
就在忠顺王暗恨之时,周长史进入厢房,趋近前来,低声道:“王爷。”
忠顺王“嗯”了一声,看向周长史。
周长史声音明显见着几分喜色:“王爷,先前让留意贾珩的错漏,已有眉目了。”
忠顺王闻言,又惊又喜,急声问道:“查出了什么?”
周长史笑道:“王爷,据那些被薛家撵走一个杨姓掌柜所言,薛家少爷薛蟠曾在上京前,金陵府与一个小乡宦的士子争买一婢,纵奴打死了人,时任金陵府尹贾雨村,帮着糊弄,让薛蟠假死脱身,现在就藏匿在贾家。”
薛蟠上京,因争买一婢而打死人,连荣国府下人都有所知晓,遑论瞒过其他人去?
有心人一打听,就可知其根底。
忠顺王听完,心头大喜,但片刻就皱眉道:“薛家虽是贾家姻亲,但也动摇不了那贾珩小儿分毫吧?”
周长史阴笑了声:“王爷,此言差矣,想那金陵府尹贾雨村正是借了贾府的门路,方得起复,与贾府门生何异?想那贾珩为贾族族长,藏匿凶犯,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再说贾珩风头正盛,行出于众,人必非之,如曝出此案,纵不是他的错漏,也是他的错漏了。”
忠顺王面现思索,愈听愈是有理,点头道:“周长史所言在理,贾珩小儿,不知多少人看不惯他,如是将薛家一案攀扯在贾珩小儿身上,他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周长史道:“退一步说,纵然动不了贾珩,也能为王爷出一口恶气。”
忠顺王冷笑道:“本王也是这个主张,什么贤德之名,孤就见不得这等大奸似忠的佞臣横行。”
周长史道:“王爷,要不现在就让人寻御史检发此案?”
忠顺王正要答应,忽地眉头紧锁,摇头道:“不,先等一等,等过了这个年再发动不迟,前日宫里方下旨,已有警告于孤之意,这般急着捅破此事,难收其效。”
他算是想明白了,不是他先前弹劾得理由不充分,而是选择的时机不对,没有揣测出圣意。
贾珩小儿刚刚平定王子腾变乱,正是宫里认为第一得力、忠诚之人,他再寻御史弹劾贾珩才略不足、心怀二心,宫里怎么会信?
需得避其锋芒才是。
说着,又道:“你让人密切关注着薛家和贾家,尤其要盯着贾珩,等他牵连的越深越好。”
“王爷放心吧,荣府之中有咱们的人。”周长史低声道。
忠顺王面色凝重道:“注意隐蔽,仔细别暴露了,这贾珩小儿整顿宁荣二府。”
视宁荣二府为宿敌的忠顺王,在很久之前,就在宁荣二府打下钉子,帮着打探消息,但随着贾珩接掌宁府,数次清理整顿,宁府的眼线渐渐废掉,而荣府的眼线则得以保留了一些。
周长史道:“王爷放心就是了。”
忠顺王冷笑一声,道:“这次不说将贾珩小儿搬倒,让他尝尝千夫所指的滋味。”
先前他所鼓动人弹劾贾珩,如今思来,痕迹太重,一眼就被宫里看出,朝堂上的那些人精同样一眼看出。
可薛家案子不同,看不惯贾珩的不是他一家!
就在忠顺王踌躇满志之时,忽地外间丫鬟禀告,道:“王爷,小王爷回来了。”
忠顺王皱了皱眉,道:“锐儿?让他进来。”
自从陈锐被五城兵马司摆了一道儿后,同样心心念念找回场子,一直在盯着贾珩。
陈锐进入厢房,先恭恭敬敬朝忠顺王行了礼,而后脸上难掩喜色:“父王,儿子刚刚得了一个关于贾珩的消息。”
忠顺王瞥了一眼陈锐,皱眉问道:“什么消息?”
陈锐笑道:“贾珩刚刚去了大理寺,听说带着薛家的少爷投案了,你说这事儿有意思不?在这儿大义灭亲呢。”
说到最后,语气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忠顺王:“???”
周长史眉头紧皱,急声问道:“小王爷,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见自家父王一脸铁青,周长史目现急切,陈锐也渐渐意识到哪里不对,道:“父王,我是刚刚碰到了大理寺卿王恕的侄儿,听说的此事,这贾珩也太傻了,这等事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又算什么?”
“住口,蠢货!”忠顺王沉喝一声,脸色青红变幻,心头郁闷的几乎想要吐血。
好不容易寻到小儿错漏,又被小儿迅速填上了。
贾珩小儿是属刺猬的?一点儿都下不了口?
陈锐被训斥着,脸色苍白,低眉顺眼。
他本来是想说个好消息给父王高兴高兴,怎么父王这么恼火?
周长史皱了皱眉,低声道:“王爷,此事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寻一些御史,趁机发难?”
忠顺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已经不成了,我等弹劾于他,反而帮他扬了名,此事就这般作罢,再想其他招数。”
周长史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暗道可惜。
不提忠顺王的弹劾计划中道崩殂,却说贾珩领着薛蟠在大理寺领杖五十,然后和大理寺丞打了个招呼,言及明年开春后再去服刑,
因为崇平帝的判罚口谕是罚作苦役,这就断不能让薛蟠被打死,或者棒疮不治,任其病重致死,所以,大理寺并没有为难。
荣国府,梨香院
屋内人头攒动,贾母、李纨、凤姐仍劝说着薛姨妈,一旁的宝钗也在低声劝着。
“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跑进厅中,喊道。
薛姨妈正在抽泣抹泪,闻言,忽地一震,急声道:“蟠儿,我的蟠儿呢?”
说着,就起身,急慌慌的往外走。
此刻,贾珩已吩咐着小厮将打得皮开肉绽的薛蟠从马车上抬将下来。
这会儿薛蟠趴伏在一方木板上,一动不动。
“我的儿……你怎么了啊,这是……你不要吓为娘啊。”薛姨妈一见薛蟠几如死了一样,又是大哭着扑上前去。
“妈。”就在这时,薛蟠仰起大脑袋,额头上满是汗水,声音虚弱喊了一声。
贾珩解释道:“文龙受了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寻郎中帮着涂抹金创药,修养个把月,就能下地行走了。”
大理寺的执刑刑吏,下手还是有着分寸的,板子基本都落在屁股上,前三十杖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而后二十杖就稍稍重一些,既屁股开花,皮开肉绽,又不至伤及骨头,要了人命。
薛姨妈这时眼中噙着眼泪,看向那身着蟒服、身形挺拔的少年,心头一时复杂难言,
如说心头没有怨怼,怎么可能?
但这时却什么都不敢说。
贾珩道:“姨妈,将文龙抬屋里,请个郎中上上药,好好将养着吧。”
薛姨妈含泪点了点头,吩咐着小厮,将薛蟠抬进厢房,一时间,小厮请郎中的请郎中,打热水的打热水,里里外外,忙成一团。
庭院里,一下子就只剩下贾母、李纨、凤姐、贾政、元春几人。
贾母问道:“珩哥儿,这是怎么弄得一遭儿?”
贾珩道:“老太太,文龙的案子,也早该有个了结,一味拖着,反而被有心之人做文章,如是被旁人举告出来,群情汹汹,谁就救不了文龙了。”
贾母张了张嘴,终究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
贾珩道:“老太太,咱们家虽为积善之家,但难免有族人在外依仗权势、欺男霸女,此事也算是警醒了。需知人命关天,在前汉时,武帝的姐姐隆虑公主,曾为其子昭平君预赎死罪,昭平君为人骄纵,醉酒后杀死妻子夷安公主的女官,而为武帝循法所斩,皇亲国戚面对人命官司,尚且如此,遑论我们这等公侯之家。”
红楼原著中,荣国府有两起草菅人命的案件,一个是凤姐利用完张华之后,试图派人灭口,另一个就是贾赦,为了两把扇子,就要害死石呆子。
说来有趣,哪怕是佛口蛇心的王夫人,都不曾如此狠辣,只是撵走了金钏。
贾政长叹一声,道:“子钰所言甚是,人命关天,蟠儿的案子,能有这番处置,已是皆大欢喜了。”
元春看向那面色平静的少年,听着少年语气诚恳地讲述历史掌故,晶莹美眸中异色涌动。
凤姐瓜子脸上则现出思索之色。
贾珩道:“文龙的事儿,先到这儿罢,天色不早了,都近晌儿了,老太太还有二老爷先到东府用饭。”
今日本来是小年初宴宗族,但中间出了薛蟠这一档子事儿,却是耽搁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凤丫头,你在这儿,看看姨太太有什么要吩咐的,其他人随我先往东府去罢。”
凤姐应了一声,不再说其他。
元春看了一眼贾珩,多少有些放心不下,轻声道:“老祖宗,我也留下看看。”
贾母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等贾母与王夫人、贾政一同离去。
元春欲言又止道:“珩弟。”
贾珩却截断话头道:“大姐姐,进去看看姨妈还有文龙罢。”
入得厢房,落座在厅中,薛姨妈长吁短叹,宝钗面有泪痕。
因小厮要帮着薛蟠除去血衣,娘俩儿只能在厅中坐等着。
凤姐坐在薛姨妈身旁出言宽慰着。
而元春则来到宝钗身旁,陪着说话,宝钗垂首应着,只是偶尔凝起一双郁郁愁苦的水杏明眸,看向那少年。
薛姨妈抬眸看向贾珩,哀声道:“珩哥儿,文龙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往监牢住着吗?”
方才见着伤势,几乎心疼坏了。
贾珩道:“等文龙养好伤,还是要去的。”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哀声道:“珩哥儿,那蟠儿就交给你了啊。”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姨妈放心。”
这时,丫鬟道:“太太,郎中过来了。”
薛姨妈连忙起身相迎,吩咐将郎中迎入里厢,帮着薛蟠上药。
母女二人一时不好进去,只能在外等着。
过了会儿,郎中提着药箱,道:“薛大爷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上了金创药,再煎几服药,修养一个月就好了。”
薛姨妈口中念佛,喜极而泣道:“谢天谢地。”
忙吩咐人给郎中支了银子,送其离去。
贾珩见状,也不再多留,起身道:“姨妈,既文龙并无大碍,就先让文龙好好休养,我先回去了。”
薛姨妈点了点头,强颜欢笑道:“珩哥儿,今个儿是小年,东府还有那么族人等着你,你去忙罢,”
说着,看向一旁的元春和凤姐,道:“凤丫头,大丫头,你们也过去忙罢。”
凤姐轻声道:“不妨事,我再陪姨妈坐一会儿。”
元春则拉着宝钗的手,柔声道:“妹妹,那我先去了。”
宝钗应了一声,再次凝眸看向那少年,水润泛波的杏眸,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宝钗,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再说其他,与元春施施然离了梨香院。
出了梨香院,花墙游廊之上,元春抿了抿粉唇,柔声道:“珩弟,我……”
贾珩闻言,顿住步子,转头看向元春,温声道:“大姐姐,似有话和我说?”
元春美眸中倒映着那张清隽面容,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嗫嚅道:“珩弟,你……”
贾珩问道:“大姐姐觉得我做错了?”
元春玉容倏变,连忙摇了摇头,道:“珩弟,你没有做错。”
说着,少女目光坚定地近前一步,道:“珩弟,若我是你,我也会这般做的。”
贾珩闻言,看着一张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满是认真之色的少女,忍不住笑了笑。
元春却被笑得芳心一跳,陡然惊觉,自己情急之下,离着眼前少年,竟只在咫尺之间。
因为冬日天气冷,呼出的道道哈气都落在对方脸上、唇上、脖颈儿上,念及此处,心头羞急,连忙偏转过螓首,碎步挪开一些。
贾珩道:“大姐姐不用为我担忧,来日方长,姨妈虽一时想不开,但总会想通的,至于族里,我向来如此,旁人毁谤赞誉,于我何加焉?”
薛姨妈的感激和怨怼一样,他并不在乎。
但元春的表现,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的,在薛蟠之事上,还想着照顾他的情绪,知心大姐姐,不过如是了。
念及此处,看着扭转过螓首,凝睇不语的少女,少女着一身大红白底对襟刺绣牡丹衣裙,头戴珠钻小花簪子,秀颈儿修长白腻,挂着一串儿珍珠项链,耳垂上更是带着月牙儿耳坠,比之往日温婉端丽的妆扮,今日的妆容多了几分青春娇艳与可爱俏皮。
许是因为过年吧。
贾珩怔了片刻,稍稍近一点儿耳畔,低声道:“不过,还是要谢谢大姐姐的。”
元春娇躯一颤,“腾”的脸蛋儿彤红一片,盖因,阵阵热气依稀扑打在耳廓、脖颈儿上,阵阵酥麻之感传来,半边身子都为之娇软。
而那温言软语,更好似一字一字沁润心底。
“嗯。”元春轻轻应了一声。
见着元春这一幕,贾珩目光却幽深几分,他隐隐察觉出一些苗头儿,以为是错觉,稍验证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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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熙和殿中,政争再起
窗间过马,乌飞兔走。
崇平十四年的小年,就以薛蟠被送往大理寺挨打,以及宁国府家族庆宴中飞快流逝。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薛蟠案发,并没有在荣宁二府引起哪怕一点儿风波,哪怕是贾母,也只是唏嘘感叹了一阵,不管什么情绪、看法也好,在“人命关天”四个大字下,都偃旗息鼓起来。
至于贾珩的“大义灭亲”,因为薛蟠并未丢掉性命,倒没说什么六亲不认?
因为,杀人偿命这种观念,还是有着广泛的社会共识的。
既然没死,那珩大爷已经尽了力。
再说,前不久刚刚帮了薛家,又是派兵搜山,又是帮着查账,又是求宫里恩典保住皇商差事,这都是前后脚儿,几天前的事儿,怎么能说是一点儿不顾情面呢?
只能说,薛蟠作的祸太大。
这大抵就是宁荣二府的主流舆论。
至于京中舆论,议论不一。
就这般,时光匆匆,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九,宁荣二府大张旗鼓在宗祠祭祀祖先,各色齐备,两府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至内垂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点的两条金龙一般。
贾珩领着贾族的男女老少,齐聚宗祠祭祖,及至戌时,两府女眷在天香楼庆宴罢,这才尽数散去。
宁国府,书房之中,一灯如豆,一道清隽、瘦弱的身影,正在伏案书写。
贾珩正在秉笔书写贺表,明日一早就需得进宫朝贺天子,彼时,群臣将会上贺表相庆除夕之节,他也需手写一封贺表。
不过除却开头一百多字的骈四俪六、应制时文外,他在下面还准备了一份策疏,敬献天子。
奋笔疾书而罢,静待晾干笔墨,忽地听到一阵环佩叮当之音响起,轻盈的跫音隔着一扇锦绣屏风,在小厅中响起,伴随着馥郁幽香,一道窈窕倩影款款而来,正是秦可卿。
“夫君。”秦可卿近前,柔声道。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温声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想了想,似有所悟,笑了笑道:“明日一早儿就要进宫朝贺,可卿有些担忧。”
秦可卿在贾珩身旁的椅子上坐了,精致如画的眉眼,温宁、柔婉,轻声道:“夫君,是有些睡不着,唯恐失了礼数。”
贾珩笑道:“今个儿,老太太没找你面授机宜?”
这话自是打趣。
秦可卿柔声道:“老太太今个儿下午特意叮嘱了。”
贾珩笑道:“老太太为荣国太夫人,不知进宫了多少次,对见着两宫太后的礼仪流程、注意事项肯定了然于心,你随着老太太一同过去,仔细一些就是了,左右也没什么妨碍,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心胸宽广,非常人可比。”
说着说着,倒不由想起宋皇后来。
秦可卿点了了点头,转过螓首,看着那几案上的文表,道:“夫君,这写的是什么?”
“贺表,明日面圣所用。”贾珩轻笑了下,说道。
永安坊,杨宅
书房之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杨国昌,户部侍郎齐昆,此外还有礼部侍郎庞士朗、左副都御史彭晔,国子监祭酒刘瑜中,几人坐在木椅上,似乎在密议着什么。
“父亲。”
忽地屏风上,倒映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杨国昌长子杨思弘,轻步趋入里厢,橘黄灯火映照着冠玉儒雅的面容上。
迎着杨国昌的询问目光,杨思弘道:“父亲,刚才,陆学士,徐学士已经答应,上表谏阻圣上阅兵扬武,已获翰林院与都察院不少清流鼎力支持。”
当初李瓒建言崇平帝要复太祖、太宗之制,重兴阅兵扬武之事,以振人心,此议得崇平帝允准,而杨国昌当时明面不敢反对,今日正要力阻此事。
杨国昌深深吸了一口气,苍老目光环视向齐党干,沉声道:“诸位,自隆治十五年,太上皇罢劳民伤财之阅兵扬武以来,已有二十余载,如今李大学士,为一党之私利,附从奸佞宵小,欲乱文武之序,祸乱朝纲,老夫为朝廷首揆,绝难应允,明日除夕,圣上将在熙和宫大宴群臣,我等借贺表进献,力陈其弊,谏阻圣上。”
他为内阁首辅,文武典制不应自他而坏,哪怕因得此举为圣上所恶,也要正色谏言。
而明日正是除夕节,只要群臣非议,按着惯例,天子以示虚心纳谏,平息众议,也需得慎议,这样就不会在正月初一再行阅兵扬武,此事就成了一半。
说白了,杨国昌就是要打突袭战,不给崇平帝以及支持此事的李瓒等人反应时间。
齐昆面色凝重,沉吟道:“恩相,圣意早定,此举是否会引起圣上龙颜震怒?”
此举毕竟有逼迫之嫌,一但崇平帝大怒,那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杨国昌沉声道:“诸位,圣上善纳谏言,不会因此而怒,况清流积怨已久,否则以彼等傲直,岂会首倡反对之声?我等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真正的原因,天子纵然知晓此事是有他的影子,只要还用得上他这把老骨头一天,就不会掀桌子。
更不用说,明天除夕节,万民庆贺,天子会怒而发落人吗?
礼部侍郎庞士朗,冷声道:“阁老,下官以为,阅兵扬武已停数十年,李阁老先前也无此念,必是贾珩此子从旁撺掇所致,当初贺阁老以此子贤德品行,为其扬名海内,但此子忘恩负义,却因士子被殴一案而攻讦阁老,致使阁老归乡,如今以微末之功,窃夺京营之权,为武人张目,再容此子猖狂下去,只怕朝纲都要被这等奸佞败坏。”
当初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为贾珩所书《辞爵表》扬名,后来,却因贾珩为范仪一案敲登闻鼓而累,致仕归乡。
而礼部一应官吏,也有不少为此吃挂落,不少人对贾珩未尝没有看法。
当然,这位庞侍郎是否为着接任礼部而靠拢杨国昌,倒也不得而知。
杨国昌沉声道:“贾珩此子沽直邀名,大奸似忠,前日听说还将触犯刑律的亲戚,送至大理寺处断。”
齐昆皱了皱眉,道:“此事,下官也略知经过,听说是贾家姻亲之薛家的少爷,在金陵祖籍之地惹出了人命官司,贾子钰执其入大理寺,许是贾子钰端方、刚直也未可知。”
对此事,贾子钰道一声端方,并无不当。
杨国昌摇头道:“言瑄,此人当初因何成名于士林?辞爵表,辞了爵,但偏偏现在宁国的承爵人是谁?如今主事京营的又是谁?韩非子言,事起而有所利,其市主之……如今那薛家子殴伤人命,本该以命抵命,以正国法纲纪,如今却得贾珩携微末之事而面陈圣上,圣上碍于情面,只能网开一面,而贾珩得大义灭亲之美名,薛家子则得以轻判,言瑄,你不觉得可疑吗?”
齐昆皱了皱眉,道:“恩相,贾子钰主事京营,难道不是因为他立下平乱之功?”
“如非宁国之主身份,圣上会让他一黄口孺子执掌京营?”左副都御史彭晔,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对贾珩不屑,还是对着齐昆。
齐昆闻言,目现思索,须臾,道:“彭大人之言,不无道理。”
杨国昌目光忧心忡忡,说道:“此子少年得志,将来于我大汉社稷,是祸非福。”
此言一出,齐昆脸色倏变,惊疑不定道:“恩相,这……我朝自开国以来,从无此事,想宁荣二公当年也是少年掌军,恩相此言,是否有些过虑了?”
杨国昌摇了摇头,道:“明年,李阁老赴北督师,京营多半由此人掌管,如此年纪,心性不定,但为有心之人收买、拉拢,危殆社稷,后果不堪设想,至于宁荣二公累受皇恩,原非庶子寒微可比。”
如果是太平盛世,这等人自不可得机会,但如今的大汉,内忧外患,再让此等人掌握兵权,只怕将来会有操莽之事重演。
齐昆面色凝重,一时默然。
杨国昌冷声道:“不管如何,这贾子钰需得压一压。”
永业坊,棠桥胡同
夜色晦暗,书房内一灯如豆。
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正在屋中拿着一本书,借着灯火凝神读着,几案上早已放着写好的新年贺表。
对这位隆治年间丙辰科的探花而言,这样一封文辞优美、歌功颂德的应制表文,并没有什么难度。
李瓒放下手中的书,借着灯火而观,蓝色扉页赫然写着“三国演义”四个大字。
“过了这个年,就要前往北平了。”李瓒思忖着,放下手中的书,瘦长、冷硬的面容上也有几分怅然。
此去离京,尚不知何时,而京中愈发风高浪急。
抬眸看着窗外静谧的夜色,一时间有些出神。
他走之后,朝堂之上,齐、浙二党分庭抗礼,会不会引起新一轮的朝局党争?
“以圣上之权术手腕,想来平息党争、压制朝局,使杨、韩二人和衷共济,应不是难事罢。”
李瓒松开紧锁的眉头,如是想道,轻轻叹了一口气。
夜色低垂,朗月皎皎,外间不时有爆竹声响起。
这时一个妇人进入屋内,提着灯笼,柔声道:“相公,夜深了,该歇着了吧,明日一早儿还要入宫呢。”
李瓒抬眸看向老妻,点了点头,道:“这就睡了。”
吹熄灯火,书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翌日,宁荣街,
这日一大早儿,天刚蒙蒙亮,五鼓声起,宁荣二府马车在宁荣街排得满满当当,凡宁荣二府的诰命夫人皆着诰命大妆,坐八乘大轿,入宫觐见两宫娘娘。
而贾珩也骑上了马,领着小厮,护卫着女眷,往宫中进发。
按着陈汉典礼,崇平帝会在除夕节这天,于熙和殿召见在京五品以上勋贵、群臣赐宴,接受朝贺,而到初一,则有正朝、祭天等诸般事宜。
这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儿时间,神京一百零八坊,星罗棋布的坊邑,家家户户,灯火亮起。
不仅是贾家车马辚辚,其他官吏的女眷彤彤灯笼如一条长龙,向着安顺门进发。
此刻,京中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几乎都打起了精神,于明暗两线布控,防止出现惊扰官员以及家眷之事。
一顶轿子中,秦可卿一手挑开竹帘,透过竹帘,借着熹微透过的光线,举目眺望黎明的神京城。
少女衣衫鲜丽,头戴滴翠冠,道道璎珞垂下于鬓角、耳畔,一张芙蓉花蕊的脸蛋儿白腻如雪,玫姿艳逸,姝美难言,看着那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门廊,悬挂的一盏盏灯笼交错而过,一时有些出神。
柔润如水的目光旋即落在那前方不远,骑于骏马之上,身着蟒服的少年,脸颊上现出一抹恬静笑意,心头涌起阵阵安宁。
“奶奶,一会儿应进宫了罢,长这么大,我还没进过宫呢。”马车中的宝珠,轻笑说道。
瑞珠同样轻笑说道:“听鸳鸯姐姐说,我们是等在宫苑外,是不让进坤宁宫的。”
秦可卿听着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兴高采烈议论着,绚丽如云霞的玉容上,笑意嫣然,但还是郑重叮嘱道:“宫里规矩森严,你们进去后,跟着鸳鸯走,不要四下乱跑。”
“是,奶奶。”宝珠,瑞珠连忙老实应了。
宫苑,坤宁宫前的汉白玉广场上,一顶顶朱红灯笼高高挂起,将丹墀照耀得莹玉流光。
晋阳长公主在嬷嬷、女官的侍奉下,挽着小郡主的小手,下了一辆八宝簪璎琉璃窗马车。
相比诰命不得将马车趋驶宫苑深处,晋阳长公主身为天子胞妹,冯太后的唯一女儿,则被特旨恩准,可在御道行驶。
“公主殿下,娘娘已在前殿相候了。”皇后身旁的贴身女官蕊儿,领着几个婢女,笑着近前相迎。
晋阳长公主着一袭大红衣裙,鬓发高挽,滴翠玉冠上的凤翅熠熠流光,那张艳光动人的脸蛋儿,浮起的笑靥如二月桃花,道:“前面带路。”
向着宫殿进去之时,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灯火彤彤的宫门方向,美眸叠烁,暗道:“他今日也会携家眷入宫觐见,也不知能不能见着。”
压下心底的思念和幽怨,举步进入坤宁宫用以会宴诰命的正殿。
这边儿,贾珩与宁荣二府的车队也自安顺门进了宫苑,天光已亮堂了一些,贾珩与秦可卿以及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分开,在一位内监的引领下,向着熙和殿行去。
因为诰命夫人齐聚坤宁宫,外男则无懿旨不得擅入。
熙和殿,殿内灯火辉煌,锦幛绣幕,人影憧憧。
崇平帝穿上帝王冕服,头戴十二旒冠,坐在一方长条矮几之后,躬身侍奉的宫婢、内监,神色谨敬,恭列左右。
而殿外廊檐柱外,一队队持的内监、力士手持罗幡,更有头戴山字无翼冠,着飞鱼锦服的锦衣卫充当仪仗。
随着在京五品以上,文武百官按着文武两列,在内阁首辅杨国昌的带头下,自殿外的玉阶上,持笏板,整神色,进入庄严、肃穆的殿内朝贺崇平帝。
东方红霞喷薄,大日猛然跃出,朝霞照耀在宫殿一角,琉璃瓦反射出彩光来,天光一时大亮起来。
“臣等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山呼万岁之声中,崇平帝面色也较往日和缓,微笑道:“众卿平身。”
“谢圣上。”
内阁首辅杨国昌以及文武群臣,纷纷起身。
如往年一样,应由翰林院奉上贺表。
而今年在翰林院掌院学士柳政的属意下,翰林侍读学士陆理,仍以文辞优美,才气横溢,代表翰林院出班念诵贺表,以为敬献。
陆理面容俊朗,身形如芝兰玉树,手捧贺表,念诵着。
伴随着清朗的声音响起。
一篇骈四俪六、辞藻华丽的贺表,恍若碎玉清音,在大殿中响起。
陆理躬身道:“臣为圣上贺。”
崇平帝面上也现出一抹笑意,说道:“陆学士平身。”
陆理时常进宫讲筵,才学出众,当年就是他点中的状元。
然而,陆理却并未回班,而是整容敛色,拱手再拜,朗声道:“臣,翰林侍读学士,陆理,昧死启奏圣上。”
殿中一些臣闻言,面色倏变。
大过年的,昧死启奏?陆理这是有做什么,这是要犯颜直谏?
可今日不是朝贺天子吗?
陆理面对一众惊异不定的目光环绕,却视若无睹,心头甚至有几分激动,今日正是他名留青史,流芳百世之始。
陆理整容敛色,沉声道:“臣惊闻圣上听李大学生之言,于旦日正朝,阅兵扬武于安顺门外,臣窃以为阅兵扬武,劳民伤财,惊扰中外,实为不可。”
崇平帝闻听此言,“刷”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咄咄地看向陆理。
这陆理,是自己认为不可行,还是背后有人唆使,而且今日借朝贺献表谏言,这……简直居心叵测。
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对朝政失去了掌控!
群臣更是哗然一片,韩癀目光微凝,心头涌起一股不妙之感。
李瓒眉头紧锁,目光微眯,盯向陆理。
陆理面色坚定,清朗的声音掷地有声,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用之,值新年肇始,吉气冲和,圣上于旦日阅兵扬武,杀伐血气猎猎神京,刀兵凶器悚斥群听,有失敬昊天之意。”
这番话一出,一些不知今日之景的百官瞬间哗然,失敬昊天,你还敢再作大言一些吗?
韩癀面色一凛,沉喝道:“陆侍读,你这是什么话?”
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有计划的政治风波……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道:“圣上,臣以为陆学士之言然也,夫圣君在世,以德化抚育万民,而不妄加兵刑戮威,圣上,臣以为在旦日,万民阅兵扬武之事,诚为不可!”
这时,国子监祭酒,也出班奏道,开口道:“圣君在朝,兴仁义而不舞刀兵,臣,彭晔以为阅兵扬武之事不可。”
“臣附议。”左副都御彭晔出班而奏,虽只有三个字,但却举足轻重。
这一下子,就在熙和殿响起一声惊雷。
这是清流的态度!
而四王八公等一应武勋,都是心头惊惧,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朝争起来?
南安郡王老神在在,好似对殿中的风雨,充耳不闻。
贾珩这会儿也在武勋之列,目光明晦不定。
崇平帝不发一言,因是除夕,显然并不想,也不好发怒。
彼时,李瓒却出班奏道:“此为太祖、太宗旧制,沿袭远带,圣上效仿之,何以言冲击瑞气?何以言失敬昊天?何以言悚然群听?陆学士,你饱读诗书,深达明理之人,岂不闻敬天法祖,慎终追远?,况国之大事,唯祀于戎,祭天、阅兵,此为我大汉正典!”
因是李瓒建言,而陆理的攻击矛头更是直指李瓒。
然在这时,礼部侍郎庞士朗开口道:“圣上,臣以为,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如今我大汉圣君在朝,以礼教化万民,德被苍生,纵太祖、太宗尚在,想来也不需以刀兵威加海内。”
礼部侍郎庞士朗,这是第一个有份量的六部官员,只是其明明应持因循守旧之言,却以一副变革的论调,多少显得有些诡异。
崇平帝眉头跳了跳,如果不是他知道如今的大汉是什么情状,他还真信这番糊弄之言。
而随着礼部侍郎庞士朗的谏言,一些正在观望的臣子,有些按捺不住,开始出班禀奏,有的委婉劝言,有的附和前人之议。
此刻,内阁次辅韩癀却保持了沉默,冷眼旁观这一幕。
无他,浙党不得不考虑士林风声。
因此,一时间,熙和殿中,就只剩李瓒一人在辩驳,多少显得势单力孤。
而杨国昌看着这一幕,面色不动,心头却响起一声冷笑。
这就是人心!
阅兵扬武,乱文武之序,楚党不得人心,哪怕是楚党群聚的兵部也没有人出班附和。
至于浙党,更有附和之声。
这就是大势,煌煌大势!
他就是要将此事拖至朝议,圣上肯定不会将此论大争于庙堂,那么阅兵扬武自会被被搁置。
崇平帝冷硬脸色上不见笑纹,目光逡巡过下方的群臣,道:“诸卿还有何高论,一并而言?”
他本以为可借祖宗之成法,一排众议,没想到几天朝局沉默,竟换来群情汹汹!
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此言一出,下方群臣无不心头一凛,能敏锐察觉出天子语气中带着的火气。
在一阵令人压抑的诡异气氛中,杨国昌情知该是自己出场,颤颤巍巍,出了朝班,残苍声道:“圣上,老臣以为百官之言,不无道理,新春正旦,祥瑞吉和,不宜舞干戚以扬武事,至于李阁老之言,为我大汉武事,也诚为忠直之言。”
崇平帝道:“哦?”
将一双审视、狐疑的目光投向杨国昌。
杨国昌续道:“圣上,阅兵之事,不适在正旦,如圣上欲行武功,可于京营操演,京营校场广阔,任兵马驰骋,岂不两便?”
如果只是单纯地激怒天子,并没有意义,需要给天子一个备选项,既是台阶,也需得缓和一下熙和殿中紧张的气氛。
无错
事实上,杨国昌也好,文官也好,反对的不是阅兵扬武,而是这件事背后蕴藏的政治意义。
以文抑武,文官政治正在被人动摇。
原本崇平帝以为借助祖宗之名,推行此事,不会有差池,但显然不是,文官不满在心头积聚,但内阁达成一致,就不敢言。
此刻被人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少人都会自发靠拢过去。
这才是浙党沉默,哪怕是楚党内部之人,都默然以对的原因。
至于五军都督府,原本乐见其成,因为这是好事!
但如今朝局波谲云诡,鬼知道是不是这些文官在引蛇出洞,谋算他们,既不敢附和,又不好反驳。
第三百七十九章 《平虏策》
坤宁宫
随着诰命女眷依次进入宫中,宋皇后盛装华服,在珠翠环绕中,坐在銮床上,笑意嫣然,接受朝贺。
下方如端容贵妃、吴贵妃等崇平帝的妃嫔,列坐相陪,咸宁公主、清河郡主与其他两位小公主,也聚拢在一起小声说话。
至于皇子,全部去了冯太后以及重华宫的太上皇处恭贺相陪,同时也算是避讳诰命女眷。
宋皇后仪态端庄,一袭锦绣华服,接受着诰命女眷觐贺,吩咐着女官导引就座。
计有四王八公勋贵以及一些文臣的命妇,还有亲王、郡王的王妃、侧妃,纷纷列坐,低声谈笑,满堂珠翠,气氛惬意而祥和。
这时,贾母领着贾氏女眷,近得殿中,朝着宋皇后见礼,道:“荣国贾史氏携贾族诰命女眷,觐贺皇后娘娘,恭祝娘娘春秋千岁,吉祥如意。”
殿中正自低声叙旧、谈笑的命妇,都齐齐看向贾母引领的贾族女眷。
倒不是新鲜,往年都有进宫,自都认识。
只因最近京中风头正盛的,恰恰是荣宁二府。
而原本坐在宋皇后一侧绣墩上的晋阳长公主,则心有所感,转动盈盈如秋水的眸子,向着贾母所领的贾府女眷望去,掠过王夫人、邢夫人两张徐娘半老、皱纹可见的脸蛋儿,一下子就跳跃到,着二品诰命华服、头戴滴翠玉冠的妙龄女子身上。
只是看清容貌,晋阳长公主美眸微凝,明艳动人的玉容上,涌现出一抹异色。
“怪不得子钰他……真是天香国色,我见犹怜。”
我见犹怜,此掌故是晋朝大将军桓温,攻破蜀地,纳李氏为妾后,南康公主司马兴男妒火中烧,前往蜀地要杀李氏,趋入书斋,但见李氏洗头,与之交谈,南康公主心生恻然,遂道:“我见汝犹怜,何况老奴(桓温)?”
“老封君快快请起。”宋皇后这时看着贾母,笑靥娇媚如春花,柔声道:“咸宁,快替本宫搀扶一下荣国太夫人。”
此言一出,殿中诰命夫人,不由一惊,暗道,也就方才逢着南安郡王的太妃让公主搀扶了一下。
不过见着满头银丝、拄着拐杖的荣国太夫人,心头恍然,倒也压下了心头的羡。
敬老爱老,原就是这个时代的道德主流。
“是,母后。”咸宁公主轻轻应了一声,身姿纤美、锦绣华裳的丽人,离座起身,款款近前,搀扶着贾母,细声道:“老夫人,快快请起。”
贾母这时,起得身来,道:“命妇谢过娘娘,谢过公主殿下。”
之后,邢夫人和王夫人以及秦可卿,都是齐齐道谢。
咸宁公主道:“太夫人,还请这边就坐。”
此刻,不由抽空看了一眼那年轻妇人,暗道,先生之妻,单论丽色,倒少有人能及了。
想得深了,心底幽幽一叹。
宋皇后见着贾家一众女眷落座,转头环视向正在低声谈笑叙话的诰命女眷,笑了笑,正要开口说些吉语,作为开场白。
而在这时,一个小内监匆匆进入宫中,在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身旁耳语了几句。
宋皇后似有所察,凤眸一凝,问道:“怎么了?”
守忠剜了一眼那小内监,白净无须的面容上,现出一丝难色,迟疑道:“娘娘,熙和殿群臣进表于上,争执了起来。”
宋皇后闻言,容色微变,颦眉问道:“这年节佳日,好端端的,怎么争执起来了?”
一般而言,除夕、正旦两朝都是礼节性的接受朝贺,根本就不会议政,怎么会有争执?
这时,正在说笑的诰命夫人,皆是敛去了面上笑意,不由看向夏守忠。
夏守忠道:“娘娘,听说是为着明日阅兵扬武之事,起了歧见,翰林院的几位学士,谏言陛下罢此正典,李大学士出言辩驳。”
“阅兵扬武,国家正典,不是明日由京营李阁老与贾子钰操持吗?”宋皇后玉容微顿,修丽的柳叶眉拧起,问道。
此言一出,殿中不少诰命夫人,脸上显出一抹讶异。
贾珩?
那个最近名头正盛的宁国袭爵人?
秦可卿本来正自趁着无人注意,打量向宋皇后身旁的女子,其实是寻着清河郡主的身影,只是刚刚闪过一道艳光丽色的容颜,还未深思,闻听自家丈夫之名,芳心剧颤,转眸看向夏守忠。
“夫君,他……难道出事了?”
这时,晋阳长公主美艳玉容上同样浮起一层忧色,这时候竟起了朝争,总有一股不寻常的意味。
贾母同样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王夫人和邢夫人,疑惑不已。
夏守忠道:“杨阁老,还有李阁老,他们为着阅兵之典争执不下,云麾将军倒还未出言。”
“速速去派内监过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这大过年的,喜庆日子,怎么就争了起来。”宋皇后玉容幽幽,凤眸微恼,轻声说道。
“是,娘娘。”
夏守忠闻言,躬身一礼,连忙就吩咐着几个内监去打听熙和殿的消息。
而坤宁宫中的一应命妇,虽继续说笑着,但也都留了一些注意力关注着事态发展。
熙和殿中
就在杨国昌启奏,崇平帝长久沉默之时,贾珩高举奏表过顶,朗声道:“臣,一等云麾将军,贾珩敬献贺表,呈送圣上万岁。”
这一下子就打破了气氛凝结如冰的沉默。
贾珩说着,迎着殿中一道道目光注视,出班而奏。
陆理眯了眯眼睛,看向那少年,他最近隐隐听到一个传言,这云麾将军系出于晋阳长公主府举荐给圣上,才得显迹。
当年他来神京科考,深受晋阳长公主恩惠。
群臣此刻都看向那少年,暗道,这时候上贺表?没见着我们在讨论文武序列之事吗?
内阁首辅杨国昌脸色刷地阴沉,目中闪过一抹阴霾,不好,这贾珩小儿要坏事!
崇平帝看向那蟒服少年,正要说话,忽地对上一双抬起的锐利目光,沉声道:“念!”
在百官群臣的瞩目中,贾珩手持贺表,或者说是《平虏策》,深深吸了一口气,展开而视,清朗的声音如铮铮剑鸣,在殿中响起:“崇平十四年吉月吉日,臣一等云麾将军,贾珩伏唯谨拜圣上万岁。”
直接跳过一百多字的骈四俪六的敬贺之词。
“臣尝闻北疆胡虏肆虐,痛心疾首,愤恨难平,书《平虏策》呈递于上,叙说形势,陈述方略,但有愚者一二得为圣上、枢相所鉴,于边事有所微济,臣幸甚至哉。”
“隆治二十七年,东虏陷我辽东,天下震动,海内沸腾。彼时,五路大军举伐寇巢,诸部协同不齐,为敌先后所趁,六军尽没,大败亏输,关外二千里广袤之汉土,自此不复为我朝所有,臣每思此事,五内如焚,长叹嗟恨,然前事不忘,后世之师。臣窃以为,东虏为一国,效我华夏,定都盛京,建官立制,与我朝隔垣相峙,几如李唐之突厥,赵宋之辽金,朱明之蒙元,欲篡夺我华夏神器,奴役我南北士民,毁弃我汉家衣冠,眈眈虎视,诚为心腹之患!”
这是叙说形势,并非是南下打草谷的歹徒,而是亡我之心不死的胡人政权,不可等闲而视。
“自辽东失陷,敌我之势,攻守互转,九边百万之卒若胡饼覆芝麻,处处漏风,首尾难顾,俟敌帅万卒入寇,以多击少、以动扰静、以快挠慢,忽而在东,焉而在西,每逢寇边,朝野百官一夕三惊,将校士卒疲于奔命,百姓老幼流离家园,民生困顿,日益增渐,反观敌寇,入境掠我财货、人口、牲畜、匠人……长此以往,我弱之一分,敌强之一分,彼盈我衰,日复一年,待天时有变,臣恐有不忍言之事生,神州陆沉,遍地膻腥,臣每思此景,惮惧而夜不能寐,忧切而食不甘味。”
“臣尝闻吴越之争,越王勾践败于夫差,卧薪尝胆,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有春秋霸业;汉匈之争,刘汉高帝陷白登之围,蒙吕后之耻,至文景之治,俟武帝方雪;李唐太宗媾结渭河之盟,励精图治,经贞观之治,挥阴山铁骑,始得犁庭扫穴。”
这是叙说前朝之例,通过排比增强气势和说服力,从前朝中得到教训,并告诉天子以及群臣,长远而看,胜利必然是属于大汉的。
“臣窃以为,汉虏之局,如前人故例,当以五年筹画、五年积聚、五年克敌,经战略相守、战略相持、战略反攻,得君臣一心,上下同欲,毕九州之人力、物力,是谓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家卫国之责,存与敌决战之志,非此不能收复我大汉旧疆故土也。”
这是论持久战,摒弃速胜论,在这里他厚颜引用了后世两位大佬的言论。
至此,战略大定。
臣以薄才拙计,略具条陈以下:
其一,将帅,人无头不走,蛇无足不行,调度有方,通达军令,不得左右掣肘,此为克敌制胜,决胜千里之枢要也,今圣上英睿天成,高瞻远瞩,授命枢相、宰臣经略幽燕,赋以临机决断之权,领经略安抚司,辖制河北、蓟镇、山东敢战之兵二十万,屯驻北平,与敌相抗,募训兵卒,统合辎重,臣以为此可求与敌相持之局也。臣窃以为圣上可增设军机处,拣选通达军务,擅军略之干才,于御前行走,远可承接经略安抚司军务,近可筹画枢计于圣前。
其二,卒伍,兵制败坏,非止一日,将校贪腐,军纪不整,遇敌则退,扰民则勇,幸圣上怀整军经武之心,任忠勇咨毅之将,裁汰老弱,整顿京营,秣马厉兵,一扫沉疴,由是气象更始,京营大治,而臣以为,九边之兵,概莫能外。臣窃以为可在保定设武备学堂,军将士卒各得所教,更可开武举以广揽天下豪杰,为我朝所用。
其三,军械,荀子曰,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臣尝观兵书战策,深知军甲之利,决胜之要也,李唐太宗曾言,以一当十,无他,唯甲坚兵利耳!火铳、火器、火炮,此诚军国重器,我大汉太祖、太宗赖以驰骋南北,横扫六合,混一宇内,如今可爵赏功名,广延九州能工巧匠,精研利器,以得军器之长!臣尝闻壕镜之地,有西洋人以炮船独霸大洋,坚船利炮,所向披靡,可拣派贤臣入南采访,习其技艺。
其四,御骑,胡虏肆虐,往来如风,所持何也?唯以弓骑之善,血气之勇,而我大汉,太祖时尚御骑追亡逐北,如今或有官吏言“胡虏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倾颓之势,江河日下,何也?不过甲骑不整,武志不扬耳!臣以为,每至岁首大节,效太祖、太宗故事,检阅兵马,鹰扬武烈,激将校争先之心,发军卒功名之念,逢春秋两季,入山围猎,弘尚武之风于亭里,布武德之霖于勋贵,由是天下人心向武,皆以胡虏为恨,如是五年,可一扫南北怯战之风也。
其五,守城,河北、山东诸镇,燕赵慷慨豪迈之地也,民风剽悍,近年累受天灾,民无生计,而为响马盗寇,侵扰地方,祸乱州县,臣窃以为朝廷可广发绢帛财货,招降纳叛,兴办团练,募豪杰忠勇之士,卫护桑梓,筑烽堡以察敌警,据坚城以克胡虏,选材士编练行伍……由是举百姓为甲兵,坚壁清野,以陷胡虏之锋,不复兵燹祸结连绵于乡野田间也。
百姓皆为甲兵,唐太宗《论甲兵》曾有此言。
其六,用间,臣尝读兵书,至十三篇之末,孙子曰: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臣以为当遣派锦衣府密谍,深入敌境,刺探虏情,细观敌虏之强弱虚实,图绘山河之形胜表里,策反怨忿于酋之敌将,军情递回,往来通讯,可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功。臣掌锦衣府,当遵行之。
间谍之事,毕竟比较敏感,点到为止,委实不宜多说。
其七,财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国家财库困窘,可收盐铁之利,革税赋之弊,开海通商,以纾财用之难,刷新吏治,追缴亏空,开源节流,行藏用舍……臣提点五城兵马司前,逢东城三河帮盘踞东城,为祸一方,臣察其恶剿捕,收其银充国库,臣惭以先例,愿为圣上鉴纳。
这虽有些自表其功,但恰恰是有力佐证,在场的官吏俸禄,如果不是他当初追缴了三河帮之银,这个年都要喝西北风。
其八,马政,河套之地,自古水草丰美,为中原养马之地,臣窃以为,可潜使至青海西塘、域外之地,以金银、珍珠、宝器、绢帛,开马市互易,贾购军马而牵河东畜养,以珍宝器玩淫夺敌酋享乐之志,厚币重爵收寇将归化之心,长此以往,我朝不固有军马之缺,不复遭西北之患。
与西北的瓦剌、吐鲁番开互市,一旦确立经济依附关系,就可搞贸易顺差,经济掠夺,扶持代理人。
其九,水师,我大汉因袭前明,诸省卫港,密如繁星,自北而南,蓬莱、洞庭、江浙、福建……舟船水师,艨艟巨舰,凡达逾万,桅杆如林,绳索羽盛,几为青史之最,然自隆治十八年,水师废弛,舟船朽烂,匠师流散……水卒兵将久疏战阵,渐而不堪大用,近年以来,臣闻海寇侵扰东南沿省,百姓苦不堪言,未尝不为之扼腕,臣以为修缮舟楫、细察水文、精练水师、歼击水寇、护海通商……假以时日,拣选智勇兼备之将,都督一水师出天津、蓬莱二卫,浮海横击,长驱绕袭而至敌后,岂不得水陆并进之兵家之利乎?
况,臣窃以为水师筹建,可举沿海之渔民,建船政、水师二学堂,教习水师技艺,以为将校、匠工储英备艺。
其十,国交,自东虏势大,瓦剌西迁,诸部分崩离析,寇酋汲汲于财货,已失与中国争锋长短之心,朝廷可遣派天使入西北,以利诱之、以势迫之,以害驱之,分化敌势,为我所用,亦可向归化之将习学弓马射御之术。
……
……
《平虏策》洋洋洒洒,在贾珩略带几分冷冽声音的诵读下,在冬日的熙和殿响起,落在众臣心头,字字千钧。
贾珩说完,拱手说道:“圣上,此平虏十策,其内细情,并未尽述详备,此敬圣上御览,以供垂问。”
他其实只是简略记述,而真正的细节,并未在一张奏表上全部载明,事实上,也不可能在一张策疏上尽述。
崇平帝听完,冷硬面容潮红,身形轻颤,如饮美酒,酣畅淋漓。
有的是贾珩先前就建言之策,但更多的是新的观点,而且最为难得的是形成一个完备如一的体系。
而且没有囿于和杨、陆等人,只是争执阅兵扬武这等鸡毛蒜皮,实际党争为私的小事,而如一把倚天剑,劈波斩浪,撕开乌云。
真是格局至上,国士无双!
而殿中百官闻言震惊,几近鸦雀无声,目光惊惧地看向那身着蟒服,身形挺拔的少年。
设军机处?
设武备学堂?
设水师、船政学堂?
弘尚武之风?
开海通商?
还有广开武举,这都废弛多少年?
对了,还有阅兵扬武……
大概就是,我们只是阻挡你阅兵扬武的窗子,你贾云麾就直接把房子拆了?
由于太过震惊,熙和殿中,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几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贾珩面色却不为所动,只要他不说什么“变法革新、官绅一体纳粮”这种暂时不合时宜的“疯话”,这些都是他份内之事,他为国家武勋,军方大佬,提出平虏对策,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而且,他对刷新吏治、革盐法之弊,这等文官的权责范围,并没有太深入。
杨国昌苍老身形为之晃了晃,因为太过“义愤填膺”,几乎是沙哑着声音,嘶喊道:“圣上,老臣,求圣上靖诛此乱国贼子!”
好像是一声哨子响,熙和殿中反击之声,此起彼伏。
不过,只是一部分齐党中人出班奏禀。
楚党仍是沉默不语,而浙党则是冷眼旁观,韩癀则是凝眸看向那少年,心头同样震惊得无以复加。
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面容振奋,高声道:“圣上,贾云麾此言为老成谋国之论,臣附议!”
------题外话------
《平虏策》除了引用两位大佬抗战时的持久战言论,以及用间篇的孙子兵法内容外,全文都是自己写的。
时间太短了,虽然有瑕疵,但大概七八分的意思还是有的吧,剩下的二三分,大家自己脑补吧。
而且,事实上,历史上的策疏,字数也不多。比如王朴的《平边策》。
极少数策疏,字数比较多,大概有万字,但那需要写的时间就很长了,我恐怕要写很久……
而且写的太细,又很琐碎,大家也不爱看。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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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熙和殿中,五问杨国昌!
熙和殿中
随着贾珩所上《平虏策》,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只是杨国昌所言,甚至之后齐党中人的附和,多是人身攻击,言辞太过苍白,以致并不具有太多说服力。
说白了,这是贾珩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平虏策》宛如一闷棍,把齐党打蒙了,齐党完全没有防备,只觉得条条都是大逆不道,强烈不满,坚决反对。
但具体说什么,又寻不到什么致命的漏洞。
崇平帝冷硬、坚毅面容上现出一抹异色,眸中绽放道道精光,瘦削、凹陷的面颊闪过一抹异样的红晕,一直等下方群臣出班奏事告一段落,冷目逡巡殿中出班而奏的群臣,问道:“诸卿于军政,可还有高论?”
意思,如果只是说什么天诛国贼,那还是省省吧。
半晌无人,群臣支支吾吾不能对。
方才只听贾珩说了一通,急切之下,他们竟不知从哪儿反驳,只觉字字都不中听。
贾珩出班奏道,平静、坚定的声音响起在熙和殿中:“臣,贾珩,有本奏。”
崇平帝看了一眼贾珩,道:“说。”
贾珩拱手道:“臣,请罢内阁大学士杨国昌首辅之位,该员为内阁元辅,本应礼绝群僚,调理阴阳,佐明君善治军政,然该员老迈昏庸,心胸狭隘,于治国安邦身无长策,结党造势诡计多谋,妄谈军机,阻塞言路,才具不堪以总摄百揆,德望不足以领袖群伦,臣,恳请圣上罢其职。”
此言一出,熙和殿中,震惊难言,目瞪口呆。
云麾将军竟要弹劾杨阁老!
韩癀眯了眯眼,嘴角微微抽动着,压抑着心头的狂喜,看着那身形挺拔,宛如一柄出鞘利剑的少年,心思起伏不定。
贾珩面色冷肃,面对一道道目光注视,坦然自若。
既已图穷匕见,那就亮剑就是。
别人都要靖诛国贼了,他难道要束手就擒,躺平任捶?
至于为何针对杨国昌,这当然是集火。
其实,弹劾首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可以说内阁几位阁老,如果没有被科道御史弹劾过,就不是阁臣了。
但如他这般的重臣弹劾首辅,几乎就是旗帜鲜明的反对。
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军方,或者京营已对首辅不满。
双方矛盾几乎不可调和。
或者准确地说,当杨国昌喊出“靖诛此乱国贼子”之时,就已标志着与贾珩已成为政敌。
有些话,没说出口,还是这句话的主人,一旦说出口,就成了这句话的奴隶。
既然齐党如此咄咄逼人,退无可退,那倒杨的第一枪,就由他来打响。
他就不信,韩癀等人能坐得住!
而且,他也不是势单力薄,起码他与楚党党魁,已站在同一壕沟。
此刻,如政治嗅觉敏锐的韩癀,目光深深,看着杨国昌,心头冷意涌动。
熙和殿中,四王八公班列,南安郡王在贾珩高声朗读《平虏策》时,已经睁圆了老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少年。
这宁折不弯,披荆斩荆的性子,比之荣宁两府的两位,简直都要凌厉三分!
当听到弹劾内阁首辅杨国昌之言时,已是心惊肉跳。
北静王水溶同样目瞪口呆,当听到弹劾内阁首辅之时,心绪激荡,一张俊秀白皙达的面容,涌起两抹异样的潮红。
弹劾首辅,宁折不弯,这才是武勋风采!
而如柳芳、侯孝康等人,则是目光发冷,心头冷笑,得罪了文官儿,看你将来怎么死!
杨国昌这会儿,也有些震惊,面色变幻,转头看向那少年。
第一次看着那少年,忽然惊觉当初还以《辞爵表》的少年,已有动摇他相位的实力!
是什么时候呢?
是了,从王子腾整军搞砸之后,这人势头就压不住了,因为圣上只能用这小儿!
如果说以前将科道言官的弹劾当作清风拂面,那现在再看那少年,已经不能充耳不闻了。
“你小小年纪,于国事知晓多少?杨阁老在内阁为国事兢兢业业,苦心孤诣,纵无功劳,也有苦劳。”这时,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皱了皱眉,对贾珩沉声说道。
自是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说是训斥,其实也是和稀泥。
贾珩沉声道:“正因贾某为国家武勋,深受皇恩,正当仗义直言,以报圣上。”
此句一出,殿中群臣心头微震,面色动容,窃窃私议。
是的,他们几乎忘了这贾珩诗词之才不浅,那《临江仙》就曾誉满神京,海内传诵。
工部尚书赵翼听着贾珩所吟之诗,凝眸看着那目光锐利的少年,感受到那那言语蕴含的坚定意志,不再与其论争。
贾珩这时,冷眸如电,看向杨国昌,沉声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于边事无有建树,就在今年九月,东虏携万骑寇掠我河北等地,杀我士民,掳我妇幼,杨阁老据庙堂袖手空谈,可见生民嚎哭,泪洒胡尘乎?”
这番质问,如一道寒光,在殿中亮起。
杨国昌闻言,面色铁青,身形微微颤抖,冷冷看向贾珩,并不言语。
这是万马齐喑,军将溃败所致,和他这个内阁首辅何干?
因为问的是边事,太过沉重,殿中一时无人可代杨国昌回应。
尴尬之处在于,杨国昌总不能说,这是集体负责,不关我事?
这等推卸责任之语,哪里能说出口?
贾珩冷声道:“杨阁老,汝为首辅,京畿三辅之地,贼寇为祸,糜烂州县,如非贾某领兵进剿,稍遏其势,几有累卵之危!杨阁老在华盖殿中,起居八座,发号施令时,可见帝阙肘腋之患乎?”
这时,户部侍郎齐昆辩驳了一句,道:“此为兵部、京营职责,阁老掌天下财货度支,如非按时供应京营军需饷银,京营岂有大胜?”
值得一提的是,杨国昌一般不好出言与贾珩对骂,因为这是首辅的权威。
科道言官常骂首辅,首辅就要一一对骂,那可也太丢份了,但首辅可以向上自辨,其他人会帮着骂回去。
“可据本官所知,时至今日,户部曾拖欠京营兵卒饷银三月未发,是为何故?”贾珩沉声道。
齐昆张了张嘴,一时倒不能对。
贾珩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既掌户部钱粮度支,但据贾某所知,如非下官剿捕三河帮,得赃银以补国库,只怕在京之官,在营之兵,年节俸禄钱粮都不得补发,边疆抚恤不得其银,杨阁老,你可见财库之窘乎?”
犹自不解恨,贾珩冷哼一声,道:”任杨阁老巧妇,想来也难为无米之炊耳!”
这话几乎是骂人为女人了。
如果不是我,连京官儿的俸禄都不得补齐,你这个户部尚书,怎么当的?
杨国昌脸色铁青,心头怒火中烧,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有些破防。
此刻的任何反驳,都是苍白的辩驳,反而不理会,才显得首辅气度,八风不动。
贾珩冷声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前番京营变乱,贼子逞刀兵于坊邑,惊扰帝阕安宁,时任兵部尚书李大学士李公,甘冒奇险,缒出宫苑,深入京营,安抚诸军,由是上下咸安,而杨阁老却于后方胆惧苟且,杨阁老可知忠于王事乎?”
这是当初贾珩,因为崇平帝为了京营大局的冷处理,所以群臣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其上,此刻一下子被贾珩曝光出来,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堂堂首辅,于京营变乱,在后方苟且,这等气度……
可以说,这就是当初杨国昌最大的黑点。
“你……一派胡言!”
杨国昌听着“苟且”二字,脸色红润,藏在官袍中的手都在颤抖,忍不住怒斥道。
此刻,熙和殿中,已经鸦雀无声,这……谁也粉饰不了的大过!
贾珩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值此辞旧迎新佳节,百官入宫朝贺圣上,一二臣子不识大体,妄议祖制,而你不能提前察察,协理转圜,你可知君父之难乎?”
祖制,嗯,贾珩此时,也需挥舞祖制这面旗帜。
崇平帝凝了凝眉,目光微动,多少有些不自在,说着说着,这怎么提到了他?
嗯……再去看杨国昌,头发灰白,面容惨白,似是无言以对,也似是怒火攻心。
崇平帝忽然惊觉,心头叹了一声,杨国昌,终究是老了啊……
杨国昌被贾珩言辞如刀的一连五问,问得身躯颤抖,嘴唇哆嗦,张嘴想骂一声,黄口小儿!
但几个字在喉咙中滚动,却挤不出一个字。
贾珩五问杨国昌,整容敛色,看向端坐金椅上的崇平帝,拱手拜道:“圣上,臣少不更事,蒙圣上不嫌臣鲁直,简拔于微末,臣不忍见得此尸位素餐之徒,如木雕泥塑,窃居庙堂,庸庸碌碌之辈,如恶虎凶豹,蒙蔽圣聪,臣诚惶诚恐,恭谨而拜,请罢其首辅之位。”
木雕泥塑,恶虎凶豹,虽有人身攻击之嫌,但御史言官还真就是这么骂人的。
毕竟,科道言官,连皇帝都敢骂。
“你……”
杨国昌脸色铁青,一口气上不过来,只觉眼前一黑。
“阁老……”在齐昆的惊呼声中,向一旁倒去。
杨国昌身形晃了晃,方得站稳身形,深深吸了一口气。
毕竟年纪大了。
韩癀见着这一幕,目光微凝,暗道一声可惜呐,若是直接骂死就好了。
然而杨国昌,只是喘不过气来,在齐昆的搀扶下平复好呼吸。
崇平帝看了一眼杨国昌,皱了皱眉,面色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目光环视向众臣,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说道:“诸卿,还有何言,尽可一并道来。”
嗯,此刻的天子,完全超脱事外,成了看戏之人。
不过,这也符合垂拱而治天下,广开言路的圣君典范。
而就在这时,左副都御史彭晔,面色阴沉似水,出班奏道:“圣上,贾云麾巧舌如簧,妖言惑众,圣上万万不可听其妄言!”
“不知这位都察院大人,又是哪位?”贾珩眸光微冷,看了一眼着正三品官服的中年官吏。
此人他还真不认识,只是看着风宪官的獬豸服,情知是都察院的。
彭晔冷睨了贾珩一眼,并不回答,不屑一顾。
这是清流的傲气。
这时,内阁次辅韩癀,面色顿了顿,道:“贾子钰,这是左副都御史,彭晔,彭大人。”
贾珩冷声道:“彭大人为风宪之官,纠核风纪,本官为国家武勋,忧心国事,陈边事方略,彭大人难道要阻塞言路?”
方才,就属此人叫得最凶!
彭晔面色铁青,冷哼一声,根本不理。
贾珩道:“彭大人,可知京营之兵几何?九边布防何处?”
彭晔看向贾珩,终究是没忍住,冷笑道:“此为你武官之责,焉问本官?”
毕竟是职业喷子,被喷不还口,几乎能憋死。
“你既不知京营十二团营,有多少人马?也不知九边布防何处?妄言军政的,又是何人?”贾珩沉喝道:“汝为左副都御史,本该不偏不倚,却为首辅应声之虫,如仆从摇旗呐喊,也敢厚颜提妖言惑众四字?”
彭晔脸色青黑,目光择人欲噬地看向那少年。
首辅应声之虫?
清流怎么能成首辅应声虫,这是要刨了他的根!
就在这时,一旁的左都御史许庐,面色威严,沉声道:“彭大人,风宪之官,纠弹劾风纪,如无实据,不可妄言。”
彭晔身形晃了晃,看了一眼冷面不语的许庐。
礼部侍郎庞士朗,喝道:“贾云麾,汝才为官多久,于此熙和殿前,斥骂首辅,置朝廷礼制于何地?这就是古贤民所为吗?”
这是指责当初贾珩以《辞爵表》而以谦让之美德而闻名天下,得了一个古贤民。
显然此事让这位礼部侍郎耿耿于怀,毕竟,不久之后,贾珩就送走了一位阁老。
“不知这位,又是哪位大人?”贾珩面色平静地看向庞士朗,沉声问道。
不等韩癀开口,兵部尚书李瓒沉声道:“礼部侍郎庞士朗,庞大人。”
庞士朗的名字,说来有趣,正与侍郎二字谐音,也不知其父母怎么取的。
贾珩看了一眼庞士朗,道:“礼部司掌大典,今日朝贺天子春秋万岁,庞大人你方才鼓噪其上,煽风点火,所言所行,可有半分礼仪?又置君父于何地?”
庞士朗闻听此言,面色倏变。
这时,翰林侍读学士陆理道:“贾云麾,如今众正盈朝,岂容尔在此扰坏朝纲。”
此言颇为谲诈,因为预设了立场,这是将贾珩划到群臣的对立面。
贾珩转眸看向面容朗逸的陆理,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翰林侍读学士陆理是也。”不等他人出言介绍,陆理说着,声色俱厉道:“贾云麾,军政大事,非一夕可计,圣君当召群贤共论,你如何擅起纷争?”
这是说,贾珩突然上平虏策,不讲武德。
贾珩道:“陆学士,圣君在朝,海纳百川,广开言路,于熙和殿受百官朝贺,许你陆学士上贺表以剖腹心,不允本官献策疏而展机谋,陆学士,圣人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
陆理脸色倏变,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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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两句吧(发错了,别订!!!)
这本书一直是园子戏和朝堂戏或者说主角的升官、升爵路是交错着写的,最终应着“红楼之挽天倾”这个书名,所以节奏,我一直都是这么来的。
另外,集中回答几个问题。
第一,为什么不将时间线拉快?
我一说,大家就明白了。
故事就发生几年内,说白了,我写就是这几年的精彩故事。
如果突然三五年时间过去,我们推演一下。
三年之后,宝钗多大了?黛玉多大了,里面的人物多大了?这时候都该娶亲了吧?完全没有时间培养感情,没有篇幅去写有趣的感情戏,而且我突然加速三年,故事节奏都坏掉了,变得没有看头了。
如果你是作者,你也不会这么写吧。
所以,我对时间的控制,必须服务于故事发展,就是我认为,这个故事成熟了,需要一个时间节点,那么我就会加快时间线。
第二,为什么不一直写官场戏,为什么不一直让主角搞事业?
我一说,大家同样明白。
姑且不说短时间内,让主角爵位一直升,官位一直涨的逻辑是否合理的问题,以及下副本是否让一部分人枯燥的问题,如果我要一直写官场戏,就需要给主角升官儿,因为没有收获的剧情,对读者没有意义,就是白忙活,嗯,这个涉及到创作理论了。
我再说一个,看我书的作者都应该知道的点,我发现还挺多作者看我书的。
哪怕,我现在让主角因功封郡王,大家觉得好爽啊。
但抱歉,这种爽感、喜悦不会维持三十章,马上就会继续骂我拖沓,因为随着我给主角以郡王身份展开剧情,你们新的需求又来了,可能是封亲王,加九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是做皇帝,当曹贼什么的。
渐渐大家会习惯主角是郡王,但又不满足主角是郡王。
好比大家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你高兴一整年,第二年,你还高兴?第三年呢,第五年呢?第十年呢?
你会渐渐习惯。
所以,不能这么透支书的寿命,我需要将精彩曲折的故事融入到事业线中。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一部分读者是喜欢看园子戏的,他就觉得你升官发财很枯燥,他只需要知道一个结果就行了,你主角干了一件大事,升了官儿,然后在园子里显圣完事。
当然,写的事业也不能太儿戏了,需要一定的真实性、合理性。
所以注定事业线不可能像一位前辈那样,一个副本写了很多章,十天干分卷快用完了,都该地支分卷了。
我不是cue他,我很尊重他,他在写书和现实工作中,都比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都要成功。他文中的升官路线很真实、很合理,但一些章节,我作为读者的话,也是会跳着看的。
只是两种写作路径不同,难有优劣之分。
第三,关于园子戏。
首先,我作为一个资深后宫写手,虽然比不上后宫扛把子,能将情、色、欲融合一体,臻至化境,但也是有自己的追求的,哪怕我这本写的是同人。
前面的元、惜、探、宝、黛,妙玉,我都给了人物刻画和主角的对手戏,其实我这本书因为成绩、格局的考量,压抑了很多兽性,真心话。
可以去看看我原创老书,车轱辘都把人碾成碎末了,但那本书运气不好,也没有凸显我的写作优势,哪怕我同样写了不少文言策士之论,最终也成绩一般。
前天有人说我最近怎么都在写亲亲我我,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话,其实真不是,你看看,到现在主角一共推了几个?
一个秦,一个公主,没了。
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不刻画一下这些金钗,难道让主角最后将这些金钗一起打包吗?
那么另外一拨儿读者,肯定就会喷,人物单薄,纸片人云云,这写的是红楼?
所以,要适当写一下她们的互动,看一看她们遇到主角之后的际遇,其实,看红楼不就看的这个吗?
第三,关于王夫人为什么这么恶心?
啊,这个……
我一说大家就明白了,一出戏,必须有丑角,有正角。
哪怕是旷世名著的《红楼梦》,大家发现了没有,赵姨娘就是曹公选定的丑角,到处作妖,活成了一个笑话。
其实,荣国府真要得一团和气,这个戏就唱不下去了,就会变得无聊起来。
另外,王夫人她只是想法比较恶心,是我在原著性格的合理延伸,事实上,她到目前为止,也没给主角造成实际的麻烦。
纵观本书,贾珍已经凉了,赖家也没了,吸血的单家也凉了,王家也凉半截了,贾赦也快要凉,现在就剩王夫人挑大梁了。
都写没了,让谁扮演丑角?赵姨娘,马道婆?
另外,谁说我节奏慢的?这已经解决了多少人了?
不是魔法,不能指望吹一口气,所有敌人都消失。
当然,王夫人最终也会解决。
第四,追更比不了一口读完,不要将你追更的感受,强加到作者身上。
有很多读者,是一口气读完的,所以他就觉得爽,但一停下来追更新,就觉得作者写的啥玩意?裹脚布吗?
他不会去看铺垫,他直接跳订高潮章节。
怎么说呢,就好比看片,狂拉进度条,就为那一哆嗦,大家懂的都懂吧。
但我不可能一直给你高强度的刺激,一直让你维持在爽爽爽的爆炸爽状态,这样必然是以透支书的寿命为代价的。
一段剧情,起承转合,如果铺垫不到位,你是绝对爽不起来的。
但我也不会一直拖着不让你爽,那就是跟订阅过不去。
我的感悟是,技巧成熟的作者,能让读者什么时候爽,读者就什么时候爽,让读者以什么姿势爽,读者就以什么姿势爽,让读者爽多久,读者就爽多久。
嗯,这说着,怎么这么像技师?
总之,不要让追更的感受,掩盖了你对这本书的整体感受。
其实,之前,我当初刚上架的时候,我没有经验,一章两千五六字,记得一个辞爵剧情,被人骂了好多次断章,说我拉不净,各种难听话都有。
当然,他们的追更欲望其实还是很强的,说明断对了,啊,不是这个意思。
但现在一口气去看当初的章节,什么感触?
一气呵成,酣畅淋漓吧。
还有王子腾出乱子的章节,那时候大家追订欲望高涨,多了不少等不及白嫖来追更的学徒,学徒骂人可狠了。
后面我写完那个剧情,放缓了一波儿节奏,写了园子戏,我自认为这个是没问题的。
我的编辑曾经告诉我过一句话。
他说你不要让爽点、技巧去倒逼故事结构,你认为这个写法对后续剧情是没问题,那么你就去写,不能为了爽而爽。
记得当初是在写剿匪的剧情,我发现追订掉了,我当初很焦虑,我去问他,他给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次,我觉得我需要写园子戏了,而不是一下子跳到阅兵扬武的剧情,当然也是一部分读者支持。
以上,说这么多,只是希望大家多一些耐心,尤其一些读者,真的没有必要恶语相向的。
最后郑重感谢书友“第一因”的盟主打赏,看到的比较晚,没在章节题目标注,只能明天了,很感谢。
另外,一般是不加更的,我个人认为,任何一次没有存稿的加更,都是一次剧情冒险,所以大家可以看到我有情绪的话,就会多写两章,没有情绪,当天甚至只有一章。
但整体的更新字数还是很可观的,是吧。
目录,好像又日更九千字标签了?
今天就这样,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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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找编辑看看能不能改过来或者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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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宋皇后的担忧(感谢书友“第一因”的盟主打赏!)
熙和殿中
陆理冷冷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头寒意涌动。
他为翰林清流,不可能为内阁首辅文过饰非,所以眼前少年五问内阁首辅,他并不能逐条反驳。
否则,真就成了内阁首辅的应声虫了。
但如论其他,总会有些苍白。
见陆理不答,贾珩道:“陆学士为我大汉翰林,文华菁英,才气横溢,贾某先前还颇为景仰,如今杨阁老辅政天子,有了过失,陆学士为清流言官,不上疏匡正之,而借敬献贺表之机,谄谀之,附和之,鼓噪之……如斯行径,贾某实在不敢恭维。”
集火了杨国昌,现在就要给陆理一记狠的。
陆理闻言,一股邪火往脑门儿上窜儿,怒道:“你焉知陆某没有上疏弹劾?”
他之前对首辅以及阁臣过失,哪一次没有弹劾过?
贾珩冷声道:“那方才又是何故?陆学士为何要为杨阁老张目?”
他就是要钉住陆理,让其身上打上杨党的标签,打掉其清流的光环。
张目……
陆理太阳穴跳动了下,冷声道:“贾云麾,陆某心怀义愤,不平则鸣!”
贾珩道:“那如今杨阁老,身负大过,陆大人为何视而不见,知而不言?!”
你立的人设,既是不平则鸣,你倒是鸣啊?
“你……”陆理闻言,面色变幻,沉声道:“陆某事后自会上疏弹劾,但两事并行不悖,陆某仍是以为,阅兵扬武,花里胡哨,劳民伤财,临敌全无一用!”
贾珩看着这一幕,也不再看陆理。
胜负已分,因为陆理没办法了,回头就要弹劾首辅,但临了不忘再攻击阅兵扬武,说白了就是维持人设。
我和杨国昌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是自带干粮,不平则鸣的义士。
而陆理急切之言一出,殿中一些臣子脸色古怪,暗道,这贾珩是逼着翰林侍读学士陆理“跳反”弹劾首辅?
其实,也不能说是跳反,原本翰林院就不怎么全听内阁的招呼,先前只是因为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临时纠集在一起。
现在眼见要引火烧身,自然明哲保身为要。
唯有杨国昌闻言,眼前一黑,差点儿又是一口气喘不过上来。
心头大骂,反复无常,无耻之徒!
随着贾珩与陆理的辩驳尘埃落定,无人再出来说话,熙和殿中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原因不仅仅在于贾珩言辞犀利,更多在于,贾珩为官时日尚短,身上就没有太多攻讦的黑点。
前不久才立下大功,正是光环加身,气势如虹,这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贾珩这边厢,目光扫向方才攻讦过自己的左副都御史彭晔,礼部侍郎庞士朗,目光最先落在国子监祭酒刘瑜中脸上。
嗯,这个刚才都忘了驳斥。
然而,被贾珩一道冷眸目光盯视,国子监祭酒刘瑜中却心头一突,急忙错开目光。
目光相迎,不敢而视!
无他,比起左副都御史这等喷子型清流,如刘瑜中这等学者型清流,更是比谁都爱惜羽毛,今日如果被诘问的张口结舌,甚至再被骂到群臣“心坎里”,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熙和殿中陷入诡异的宁静。
有的人在想贾珩的《平虏策》,有得在想贾珩的“五问首辅”,还有的则在推敲那两句诗,只觉愈品愈是字字珠玑,一字不可易。
有的官吏,甚至要将之作为座右铭。
苟……
而经此一事,或者说“有心之人”的推动,借着《平虏策》以及贾珩所念的诗句,天下势必将轰传此次朝贺之争,并将贾珩对内阁首辅杨国昌的质问,也随之一同传遍大汉诸省州县,以之动摇内阁首辅的权威。
崇平帝此刻正襟危坐,端居在金銮椅上,面色冷硬,目光逡巡过下方群臣,作为将方才争执一点不落尽收眼底之人,心情却非常人可比。
今朝闻君国士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无双国士,名臣之姿,将帅之英,管乐之才!
不仅是崇平帝,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此刻也神色惊异地看着那少年,名臣之姿,如是文官出身,就更好了。
而左都御史许庐,瞥了一眼那少年,倒是皱了皱眉。
他与这贾子钰也算是老相识了。
崇平帝将一双目光咄咄看向那仍就保持躬身问事的少年,心头仍有几分炙热,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
“贾卿平身罢。”
崇平帝唤了一声,正要开口为此次争辩划上句号,见贾珩躬身不动,感受到少年的某种坚定意志,叹了一口气,道:“贾卿弹劾之议,非急切可定,且容年后再论,如今诸卿还需过年节,待明日正典,再行阅兵扬武之事,贾卿尚需多加筹备。”
此言一出,原本反对阅兵扬武的群臣,面色难看,只是却都不敢再站出来反对。
至此,大势已定!
贾珩拱手道:“圣上圣明。”
他比谁都清楚,罢免一位首辅,不可能由他一疏而定,但他却是打响了“倒杨”的第一枪。
剩下的,就交给韩癀这些文臣,在节后发动。
而从天子的处置中,他也能察觉出,天子对杨国昌的态度的微妙变化。
毕竟,今日杨国昌搞的这一出名堂,本身就有些触犯龙颜。
之前若能事成,也就罢了,或可消弭天子的反感情绪,但如今被他当众诘问,颜面扫地,天子能不在心头犯嘀咕?
“韩癀如果不蠢,应知道是他唯一的机会。”贾珩思忖着,余光瞥了一眼在前方班列站着的韩癀。
因为背对着自己,倒也看不出神情变化。
说来也巧,方才一言不发、隔岸观火的韩癀,忽而手持象牙玉笏,出班奏道:“圣上,明日祭天之礼,如何筹备,还请圣上示下。”
也算是将方才的议题暂时翻篇儿。
崇平帝道:“祭祖、祭天为国家大典,由太常寺会同礼部一同筹备。”
下方,正自躬身侍立的礼部侍郎,庞士朗闻听此言,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自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致仕后,礼部事实上已由庞士朗主持部务,而正月东郊祭天,按着往年惯例,应由礼部来主导,太常寺协同,如今交给宗庙礼仪的太常寺,天子的信号,已经释放的颇为明显了。
对礼部不满,或者对今天借着朝贺搞事情的人不满。
这会儿,杨国昌同样听着崇平帝之语,或者说感受到崇平帝风轻云淡神情下的态度,身形不由佝偻几分,似乎又苍老了几岁。
齐昆扶着杨国昌的胳膊,看着略有些失魂落魄的老人,心思复杂。
韩癀目光微动,暗道,天子并无出言安抚杨国昌,许是……
今日毕竟是除夕佳节,而方才的争论,天子显然不想继续下去,也没有明确地支持贾珩之议,这其实是明智之举。
崇平帝这时,摆了摆手道:“戴权,时候不早了,传宴罢。”
经过殿中群臣一番唇枪舌剑的辩论,这时已到了后世八九点的时候,原本在进宫之前,一些官吏只简单用过一些早饭,方才费了不少口舌,多是腹中饥渴。
此刻,在一旁躬身侍立的戴权,原本提心吊胆旁观着下方的论争,闻听此言,激灵灵颤抖了下,连忙道:“奴婢遵旨。”
……
……
坤宁宫
就在熙和殿中的群臣为阅兵扬武之事争执不下时,宋皇后与端容贵妃正在与一众诰命女眷,低声谈笑着,但其实留了一多半心神在殿外,心在担忧着熙和殿中的动静。
她不是担忧旁人,而是在担忧天子。
前面那些臣子也真是的,这般大过年的,好端端的,非要闹这么一出。
此刻,秦可卿目光焦虑地看向殿外。
“娘娘。”这时一个内监进得宫中,躬身回禀。
宋皇后急声问道:“怎么说?”
原本正在说笑的诰命贵妇,都不自觉低了声音,静静听着那太监叙话。
晋阳长公主抬起螓首,轻轻放下手中茶盅。
那内监道:“熙和殿中的几位大人,为阅兵扬武一事起了争执,贾云麾就上了《平虏策》,呈递给陛下,百官群情汹汹,杨阁老更是说要靖诛国贼呢。”
“平虏策?”宋皇后眨了眨美眸,一张雪颜玉肤的脸蛋儿上,见着诧异之色。
晋朝长公主闻言,却眼前一亮,垂眸思索,难道那小男人如青史上的名臣,写了一篇策疏,用来平息争执?
可为何是《平虏策》,不是《扬武疏》?
想了片刻,倒也反应过来,这是平定胡虏的策疏,比局限于阅兵扬武,无疑见着格局、气魄。
这位陈汉长公主文学造诣极高,并对史学颇感兴趣。
远的不说,前明之于谦,就曾上平戎策而青史留名。
晋阳长公主目带欣然,心底忽地生出一股迫切的渴望,只想一睹为快。
宋皇后凤眸一凝,好奇问道:“靖诛国贼?谁是国贼?”
莫非熙和殿群臣正在表决心,对胡虏同仇敌忾,可国贼……又说不通啊。
那内监低声道:“娘娘,杨阁老请圣上诛云麾将军以谢天下!”
哗……
此言一出,恍若一声惊雷炸响,坤宁宫中一众诰命、女眷,齐齐脸色微变,交头接耳,声音渐渐喧闹起来。
“杨阁老,杨首辅,他弹劾贾云麾?”一个命妇低声说道。
一个容貌年轻的诰命夫人,低笑说道:“周夫人,没听着,说是靖诛国贼呢?”
这时,楚王妃甄晴,挑了挑眉,对着一旁的齐王妃向氏,笑道:“王嫂,你说莫非是在劳什子《平虏策》上,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齐王妃向氏,一身兰色绣花衣裙,头戴珠钗,眉眼温宁,以柔软酥糯的声音说道:“我朝罕少因言而获罪,阁老弹劾贾云麾,许是因着旁事也未可知。”
“看来这位贾云麾得罪了文官了。”楚王妃甄晴轻声,眸中带着几分讥诮。
虽说自己也不乐见王爷娶贾家女,但被那贾珩所拒,也有几分恼怒。
贾母同样变了脸色,苍老眼眸流露出惊惧之色,低声喃喃道:“珩哥儿他……怎么会让杨阁老弹劾了?”
王夫人在一旁听着老太太带着惶惧的喃喃声,心头涌起一阵狂喜,毫不夸张说,藏在衣袖中的手都在轻轻颤抖,只得微微低下头,两颊竟是现出一抹异样的红晕。
天可怜见,她每天求神拜佛,终于有人看不惯那人猖狂嘴脸了!
邢夫人何尝不是如此?
这时,白净面皮上,虽刻意保留着同为贾族中人的担忧之色,但眼角鱼尾纹上流溢的喜色,却早已出卖了真实心情,喜上眉梢,就好似过年了一样。
秦可卿则已蹙起秀眉,绚丽如霞的脸蛋,白纸如曦,将莹润如水的目光,悄然投向殿外,似要穿越重重时空。
不怪秦可卿不知其中厉害,秦可卿再是信任贾珩,骤听内阁阁臣扬言“靖诛国贼”,而国贼竟是自家丈夫时,心难免要揪了起来。
晋阳长公主玉容上,反而浮起不解之色,她并不觉得皇兄会怎么着他,只是大过年的,提什么“国贼”?
咸宁公主幽艳、清冷眉眼之间,同样萦起关切,暗道,先生怎么会和内阁首辅争执起来?
宋皇后压下心头的惊疑,珠圆玉润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夏守忠,你亲自去熙和殿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
除夕佳节,前殿为着政务争执得不可开交,后宫自也不能轻歌曼舞,不闻不问。
夏守忠低头应了一声,正要离去。
忽地,又从殿外迎面进来一个内监,禀道:“娘娘,前殿杨阁老和几位大人弹劾云麾将军,百官都在说云麾将军祸乱天下,要铲除奸佞呢。”
说来,在内监离开熙和殿时,正是群臣出班弹劾贾珩的高潮。
当然,说是百官,其实也就齐党以及都察院的御史以及翰林院的清流出来弹劾,但弄得声势浩大。
但这些哪是内监可知?
果然此言一出,殿中诰命、命妇,心头惊异难言,暗道,贾家莫非要倒大霉了?
一些命妇再看贾母等贾家众人的目光就变了,多少有些玩味与幸灾乐祸。
而更多的目光,则落在坐于贾母身侧,着二品诰命服的女子身上。
这女子是云麾将军贾珩之妻——秦氏。
“老姐姐,她就是那贾珩之妻吧?看着倒是有几分颜色。”南安太妃身旁坐着的一个头发花白,锦服华裳的老妪,好奇问道。
此人是理国公府的太夫人,也就是柳芳之母——孙氏。
南安太妃笑了笑,目光带有几分深意,道:“是,是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之女。”
作为贾府老亲,南安太妃通过他人之口,对贾珩这位新任宁国之主及其亲眷,还是要了解一些的。
孙氏的儿媳妇儿,即柳芳之妻唐氏轻声道:“娘,这些小门小户之女,向来以姿色、艳丽而称道,但在后宅,并不是长长久久之意。”
方才她就看着了,这般妖娆、艳丽,哪里是娶妻娶贤的意思?
想来那位云麾将军也是少年慕艾,为女色而迷。
南安太妃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虽说是这个意思,但那位宁国之主,原是宁府庶支,这位秦氏还是和他订的娃娃亲。”
孙氏笑了笑道:“穷人之家不好娶亲,早定婚事,也是有的。”
事实上,正在暗中对着秦可卿以及贾母指指点点的,并不仅仅是南安太妃几人,还有其他诰命女眷,都在打量着那容姿妍美、愁眉不展的女子。
八卦、嫉妒原就是女人的天性。
秦可卿这般姝丽绝色,落在不少年轻一些的诰命夫人眼中,心头未尝没有一丝嫉妒。
宋皇后一时间也担忧起贾珩,她儿子才与那贾珩有所联络,过了这个年,就要到五城兵马司观政,这贾珩要再出了什么事……
就在坤宁宫中一众诰命女眷,心思各异等候夏守忠返回之时。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夏守忠去而复返,近前,躬身行礼,唤道:“娘娘。”
宋皇后忙将一双美眸投了过去,目带相询之色。
夏守忠道:“娘娘,贾云麾也出班弹劾了杨阁老,并五问杨阁老,请陛下罢免其职,并与群臣争执,杨阁老倒似是被问住了……”
说着,就将细情道了出来。
比起几位内监,只是简单叙说经过,这位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明显是有见识的,而且记忆力也不错,将方才所见复述出来。
整个坤宁宫中,陷入一片宁静,或者说是疑惑、惊讶。
以诰命女眷的政治智慧,多数人都不太明白这一番对峙,意味着什么。
但就是偏偏觉得,好像、大概、也许,这贾珩没有吃大亏?
宋皇后拧了拧秀气的柳叶眉,柔声道:“陛下呢?陛下怎么处置的?”
这时,这句话也将坤宁宫中的诰命女眷唤醒,是了,说来说去,还是要看天子心意。
夏守忠语气就带着几分复杂莫名:“陛下并未作处置,只是好言安抚了贾云麾,让贾云麾为阅兵扬武之事好好筹备,然后就吩咐传宴了。”
“这……”
殿中诰命女眷,一时间,面面相觑,疑惑不已。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也不是没有诰命女眷领悟出一些意味。
晋阳长公主丹唇忽启,声音如飞泉流玉一般清冷、悦耳:“圣上可曾对杨阁老说什么?”
此言一出,宋皇后、端容贵妃都看向夏守忠。
“不曾。”
夏守忠轻轻道出了两个字,但却恍若有着某种魔力一般,让坤宁宫中的命妇意识到某种信号。
命妇或许不懂政治风向,但她们会看态度。
嗯,女人:我要的是你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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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重华宫,太上皇
坤宁宫中
诰命女眷面色各异,只是心头多少有些震惊。
圣上在此次风波中的态度,竟是倾向于那云麾将军贾珩?
那可是内阁首辅,就这么被冷落?
这贾珩究竟该多得圣眷啊?
不是,刚刚还靖诛国贼,这转眼间的工夫,怎么就……
宋皇后也品过味来,一颗心落了地,心情转而明媚起来,柔声道:“这大过年了,原该热热闹闹的,既无大事,我等也该用宴了,夏守忠,你吩咐御膳房传膳罢。”
却是将方才熙和殿中的群臣争执当作“热热闹闹”的小插曲。
但哪怕是在场再是政治嗅觉迟顿的命妇,也知道只是小插曲,但真正的风波恐怕还要在年后。
这边厢,秦可卿收回担忧目光,转头看向一旁的贾母。
贾母宽慰道:“珩哥儿媳妇儿,没事儿了。”
王夫人却心头一沉,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手足冰凉。
邢夫人眉梢间的喜色,同样瞬间消失,看向一旁的贾母,低声问道:“老太太,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贾母皱了皱眉,道:“没什么事儿,这些前朝官儿互相弹劾的多了,只是这次在过节的,是有些不像了。”
作为荣国太夫人,还是能简单评价一下朝争的。
邢夫人面色变幻了下,倒不好再继续说什么。
贾母看向邢夫人和王夫人,道:“你们也不要担心了,珩哥儿不会有事儿的。”
她方才留意着,她这两个儿媳妇,看似担忧,但一个儿赛一个儿的喜不自禁,倒巴不得珩哥儿出事一样,都是一家人,怎地能这般?
回头,需得找她们说道说道了。
王夫人听着贾母“劝慰”之言,面色微白,心口一时有些发闷。
这时,晋阳长公主柔声道:“皇嫂,也不知这贾云麾究竟写得什么策疏,竟引得如此轩然大波,可有奏疏拿来,让我们也看看?”
宋皇后看向夏守忠,问道:“你可听得奏疏具体内容为何?”
夏守忠道:“奴婢并未听得详细,只是听说策疏有十条,娘娘和公主殿下若想阅览,奴婢这就着人抄阅?”
宋皇后玉容微顿,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柔声道:“妹妹,军国大事,由着陛下和前朝的官儿操持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轻声道:“皇嫂说的是。”
她这个嫂子,这是拿话堵她,让她不要太过关注政事。
哼……等她回去,寻那人亲口和她说。
而姑嫂二人对话,倒也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秦可卿这时,却是心有所感,美眸转动,看向那姿色艳丽,着华美宫裳的晋阳长公主,目中就有惊艳。
“这晋阳长公主,怎的这般年轻?”
其实,秦可卿还真将晋阳长公主想象成了王夫人、邢夫人那样的人母,但此刻看去,竟发现这位公主年岁似不及三十,艳光动人,尤其眉梢眼角,举止神态,那股绰约风韵……她都生出一些自惭形秽之感。
“不对,夫君难道……”
秦可卿猛地想起贾珩,芳心一沉,玉容为之失神。
恰在这时,晋阳长公主也似有所觉一般,将盈盈如秋水的眸子,投向秦可卿,竟是嫣然一笑。
这一笑,当真如晴雪初霁,明艳不可方物。
秦可卿目光一凝,愈打量愈是觉得,哪里不对。
再看坐在晋阳长公主身旁,清丽眉眼间,一副“安静”甚至略有几分“呆萌”的清河郡主,实在无法和自家夫君那张峻刻、沉静的面庞联系在一起。
“不是,不是小郡主,夫君似乎不大喜欢这等黄毛丫头,如说是公主府的女官,可疑点又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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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渐渐动摇了先前“公主府女官”的猜测。
尽管没有一丁点儿的证据,可总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指引着她。
那一颦一笑满是动人风韵,一举一动尽是妖媚晃眼,尤其是身前秀挺玉立,唯宋皇后可较高下的晋阳长公主,许就是自家夫君的“秘密”。
“毕竟夫君,平时似乎就尤为迷恋……和小孩子一样。”
想起少年在床帏之间,对自己某地的痴迷以及期许,秦可卿心头狂跳,暗道,“呀,她怎么能在这等庄重、肃穆的坤宁宫想这些,这也太不敬了。”
不过,也不再纠结,直接锁定晋阳长公主。
“听说这位晋阳殿下孀居多年,想来独守空房,寂寞难捱,夫君他端方正直……多半不是自愿,否则,如喜渔色,也不至视尤氏姐妹如无物。”
秦可卿念及此处,心底难免涌起一股酸涩,幽幽叹了一口气。
既是孀居,想来也不会想着进府了。
她……只当不知道罢。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此刻的秦可卿,产生了一些鸵鸟心态,以及“我妻子冰清玉洁”,“她是被威吓胁迫的”的奇妙心理。
及至近晌,坤宁宫中诰命女眷,用罢膳食,坤宁宫内的诰命女眷,首先出了宫苑,乘上马车回府,忙碌除夕祭祖。
大明宫
在熙和殿中群臣用宴而罢,崇平帝吩咐内监各赐了束帛、金银玉器等物之后,让群臣散去归家。
崇平帝则留下了贾珩、李瓒二人至大明宫单独奏对,大致将心头疑惑问着贾珩,主要是关于军机处设置的细则。
这一点儿实在颇对崇平帝的胃口,明显受够了内阁在应对边务方面,低效的决策效率。
军机大臣初定额五人,员僚从六部尚书、侍郎、勋贵,擅长军国政事的臣子中选任,都是兼差,直接听命于崇平帝。
可对来自河北经略安抚司、大同、太原、延绥、固原等九边军镇的军情奏章,进行会商讨论,值宿班房,更可代崇平帝拟谕旨。
后者实是大动典制,相当于直接绕过了内阁的票拟、六科的封驳以及廷议等繁琐流程,对边务军机、将校任命、军需辎重直接插手,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决策效率,并将不通兵事的阁臣,排除在决策中枢之外。
军机大臣之下,设军机司员不定额,帮着协办军务。
而军机处全员兼差无品无级的特点,可任由崇平帝安插亲信,越级提拔,直接参与边务决策。
此举无疑是对内阁决策机制的“粗暴践踏”和“恣意破坏”,加强了君主集权。
议完军机之后,贾珩逐条回应了崇平帝对《平虏策》细节的询问。
崇平帝手里拿着那封《平虏策》,面色仍有些意犹未尽,问道:“子钰,你所进献这份儿表疏,当以那些为首要急务?”
贾珩道:“圣上,此十条虽可并行不悖,但也有轻重缓急,如论最为首要,当在钱粮、吏治、军务三者,此亦为圣上与微臣夙夜所谋,圣上不必太过忧虑,只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以中国之人力物力,时间在我。”
崇平帝品着贾珩所言,道:“子钰所言甚是。”
可以说,这位天子之所以兴奋,并不是说贾珩某一条写的多么好,天子自己想不到,而是全面、系统、协调。
这是一个战略家,指出了系统完备的强国之策。
并有力地论证了东虏是可以战胜的。
甚至哪怕是崇平帝在做的,比如决意刷新吏治、整顿京营,平时还不觉,但一放进《平虏策》的体系框架中,就觉得融会贯通,打通了任督二脉,如水银泻地。
正如诸葛孔明的《隆中对》给刘备扫清了前方迷雾。
贾珩的《平虏策》的战略部分也如一柄利剑,给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落手的崇平帝,劈开了东虏势大的蔽野荆棘,并在战术部分给予崇平帝施策指导。
崇平帝平复了下心情,看向一旁的李瓒,道:“李卿,何时赴北?”
李瓒拱手道:“臣过了破五就走,边关局势,军情如火,臣恨不得背生双翅,急赴戎机。”
崇平帝点了点头,勉励道:“李卿,北疆局势,就全靠李卿了。”
李卿道:“臣定不负圣上所望。”
而就在君臣议事之时,大明宫内相戴权禀告道:“陛下,娘娘来了。”
崇平帝起身,看了一眼外间天色,微笑道:“不意与两位爱卿谈论军政,竟已至午时了,两位爱卿,用过午膳再回去不迟。”
因为大臣朝贺领赏之后,要回去祭祖祷告,以彰明皇恩浩荡,故而贾珩与李瓒也仅仅只是用个午膳。
李瓒道:“臣刚刚听贾云麾所言,对经略安抚司,有了一些新的对敌想法,正要回去整理。”
崇平帝闻言,心头欣喜,点了点头道:“那李阁老可先回去。”
李瓒拱手告辞。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阵香风袭来,身着华美宫裳,挽着高髻、愈显秀颈白腻修长的宋皇后,在女官的侍奉下,进入殿中。
“梓潼,你来了。”崇平帝面带笑意地看着婀娜多姿,容色端丽的宋皇后。
“陛下。”宋皇后扭动道丰腴有致的身段儿,款步而来,娇媚如春华的脸蛋儿上见着轻快笑意,看向贾珩,凤眸带着几分莫名之意,说道:“子钰也在。”
贾珩连忙行礼。
宋皇后柔声细语道:“子钰快快平身。”
贾珩起身道谢。
崇平帝转眸看向宋皇后,问道:“后宫命妇都散了罢?”
贾珩听到此处,心头不由一动,看向宋皇后,静待其言。
暗道,“晋阳应该和可卿见到了吧?看皇后娘娘的架势,似乎并未出什么风波。”
因为可卿并不知晓晋阳的存在,所以他倒不怎么担心,至于晋阳,其实也不是争风吃醋的性子。
宋皇后柔声道:“都让回去与家人团聚了,陛下,等会儿去重华宫吧。”
倒也不问,刚刚熙和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争执。
崇平帝的大致安排就是,接受完群臣朝贺,与宗室藩王前往重华宫觐见太上皇,晚上则在长乐宫观看烟火,等到正旦祭天、祭祖再举大典。
崇平帝想了想,看向贾珩,笑道:“子钰,随朕一同去见见太上皇,当年你宁国代化公,也深受上皇器重,你也需见见。”
宋皇后闻言,心头微讶,美眸转动,不由再次看向那少年。
她似乎仍是低估了陛下对贾珩的器重。
领着贾珩去见太上皇,彼时,宗室以及女眷都在重华宫,让一勋贵随侍,这才是真正的视若子侄,或者说是肱骨腹心。
否则,绝不会让其入重华宫相见太上皇。
只是她看着陛下的意思,似在……向上皇炫耀?
贾珩面色微顿,心思电转。
其实,他并不想去见太上皇,这都是皇室的家宴,鬼知道会不会听到见到一些犯忌讳的天家禁忌。
但这偏偏又是天子抛出的橄榄枝,他还真不好拒绝。
“臣谢圣上。”贾珩只得拱手说道。
不管如何,天子好意不好拒绝,去见一见毁誉参半的隆治帝也好。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梓潼,随朕去罢。”
宋皇后应声称是。
重华宫
这座宫殿不是孤零零的一座,而是对一片宫殿园林的总称,占地广阔,殿宇众多,分为前后两个部分,亭台楼阁,花园轩堂,曲折回廊,蔚为壮观。
贾珩随着崇平帝与宋皇后来此的时候,一路所见,都不由暗暗乍舌。
“从一些宫殿的梁柱椽梁,丹墀地砖上,不少都为新建,起码不会超过十年。”贾珩思忖着。
随着崇平帝进入一座富丽堂皇、轩峻壮丽的宫殿,就听得丝竹管弦以及糯软悦耳的吴侬玉音传来,分明是歌姬在内演奏。
贾珩不由皱了皱眉,偷瞥了一眼天子,见其紧锁眉头,面带不豫,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显然,天子对太上皇日常用度的奢靡浮华,颇有微词。
“上行下效,荣宁二府的贪污浪费,奢靡享乐,只是整个陈汉统治集团的缩影。”贾珩忽地想起了贾府。
“说来这位太上皇御极三十九年,前二十三年也曾励精图治,堪称有为明君,论武功,于安南、西北皆有几次大捷,论文治,编修《隆治会典》,扩建弘文馆,校注古书五经,修大汉英华录,但其人好大喜功、生活奢靡,喜浮华、好美色,曾六下江南,终于在亲征辽东之时致使辽东沦陷,如今虽退位荣养,仍不改享乐之志。”
贾珩心头回想着太上皇的事迹,对隆治帝这位太上皇做出评价。
其实,隆治二十三年才是一个分水岭,而不是辽东之战的二十七年。
隆治二十三年之后的两年,隆治帝就已见怠政之象。
这是人之常情,承陈汉太宗国力基础的隆治帝,在近二十多年,长达一代人的太平盛世中,渐渐迷失。
觉得自己这个九州之主,似乎干得还不错,然而天下实际积弊渐深,再加上天象陡变。
于是,天灾人祸连绵不断,国势渐衰。
到了隆治二十七年,隆治帝亲征辽东,最终一败涂地,之后陈汉国势就往下坡路狂飙突进,夺嫡、党争,种种矛盾交织在一起。
最终,在隆治三十九年,崇平帝接任后,猛地发现,特么的,国家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陛下,进去罢。”宋皇后声音轻柔、糯软,表情在这一刻竟有些小心翼翼。
崇平帝点了点头,面色如玄水幽幽,看不出喜怒。
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尖锐而高亢的声音响起:“陛下,皇后娘娘到。”
重华宫内的歌舞之音,竟为之戛然。
贾珩整容敛色,随着崇平帝与宋皇后,在宫女、内监的簇拥下,进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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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太上皇:后生可畏
重华宫
一架淡黄色绢帛铺就的云床,身后是二龙戏珠的金漆浮雕,周围几个宫女手捧如意、香花侍奉着。
隆治帝头发苍白,苍老身形上穿着龙袍,脸颊红润,神情惬意,此刻手中拿着一个酒樽,观赏者下面的歌舞,浑然不似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
左右绣墩上都是一个个衣衫明丽,年岁在三四十左右,妆容精致的丽人。
随着内监传来一把高亢、尖锐的声音,“圣上,皇后驾到!”
隆治帝抬眸看向殿门方向,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挥了挥手,殿中正自演奏舞蹈的歌姬,躬身行礼,向两旁退去。
而原本坐在下方两侧,欣赏歌舞的楚王、齐王等一干宗室,以及王妃,还有公主、驸马,也都纷纷停了手里的筷箸、杯盏,抬眸看向殿门方向。
崇平帝与宋皇后联袂进入殿中,迎着宗室、公主、驸马的目光,立定在殿中的红色地毯上。
崇平帝朝着隆治帝深施一礼,道:“儿臣见过父皇,恭祝父皇千秋万岁,松鹤常春。”
宋皇后也在一旁躬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父皇,唯愿父皇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汉家以孝治天下,不管崇平帝心头对隆治帝如何看法,此刻见着隆治帝,尚需毕恭毕敬的行礼,否则落在外臣眼中,就是德行有亏。
贾珩也在一旁随着行礼,此刻,他明显能感知到殿中正有几道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隆治帝却迟迟没有动静,好似没有听到一样,直到一旁的妃子笑道:“圣上,皇帝和皇后娘娘向您请安问好呢。”
“哦,皇帝和皇后来了。”隆治帝表情呆滞,好似反应迟顿,耳背一样,摆了摆手,苍声说道:“平身罢。”
崇平帝瘦松眉头下的冷眸凝了凝,与宋皇后纷纷起身谢恩。
贾珩同样随着起身谢恩,只是旁观这一幕,心头也有了几分明悟。
他说方才宋皇后怎么声音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这对天下身份最尊贵的父子之间,分明有着裂隙,但因为皇室为天下德行典范,需得维持天家和睦的假象。
隆治帝或许因为“禅位”缘故,不怎么待见崇平帝,而崇平帝也看不惯自己这位“人老心不老”、生活奢靡无度的父亲。
这时,几个内监、宫女,引领着崇平帝与宋皇后,落座在宗室之首的銮床上,殿中,轻快的谈笑声也渐渐低了下来。
可以说,随着崇平帝的到来,整个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庄重、严肃起来。
怎么说呢,就好像来了一位冷场王。
“怪不得老头儿不喜天子,天子威严肃重,不好亲近。”
贾珩看了一眼头发花白、年近古稀,但精神矍铄、面颊红润的隆治帝,目光掠过其人身旁三四个姿容,娇艳如花的妃嫔脸上,思忖着,老头儿这个年纪,说不得还能夜御几女。
在这一会儿,贾珩也有空打量殿中的场景,只见满目珠翠、华服锦袍,从人员构成而言,这是一场皇室家宴。
目之所见,不是亲王、郡王,就是王妃、公主、郡主,再远一些的,应也是驸马。
他为勋贵,犹如外人,倒是有些显得扎眼了。
嗯,严格来说,倒也不算是外人吧?
贾珩这时,目中跃出一抹熟悉的明媚鲜红,那着淡红宫裳,面如芙蓉的丽人,不是晋阳长公主陈荔,还是何人?
晋阳长公主早已将一双莹润如水的美眸,投向贾珩,倏然迎上那道清冷目光,嘴角噙起一丝笑意,眸光都柔媚几分。
两人目光相接,丽人忽地眨了眨凤眸,秋波盈盈如水,贾珩连忙躲开目光,暗道一声,真是妖精。
晋阳长公主身旁的小郡主李婵月,这会儿也在看着贾珩,低声道:“娘,贾先生怎么也过来了?”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心道,他怎么不能来?
这边厢,齐王、楚王纷纷领着宫妃过来,另有魏王、梁王也领着皇八子陈泽,向崇平帝以及宋皇后见礼。
刚刚见礼而罢,正要回返座位。
齐王瞪圆了眼睛,胖乎乎的脸盘上见着“浮夸”的惊异,指着贾珩,瓮声瓮气问道:“云麾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贾珩:“……”
此言一出,将原本还没太留意贾珩存在的殿中宗室,或者只是稍稍疑惑,但不好询问的宗室,都看了过去。
楚王方才也注意到了贾珩,此刻抬眸看向那少年,目中深处也涌起几分冷意。
而并不在意崇平帝究竟带了什么人进宫的隆治帝,闻听齐王的声音,倒也投以好奇的目光,问道:“这位少年郎,是哪位宗室的子弟,倒是面生的紧?”
除却一些亲王、郡王,隆治帝还真认不全宗室,故而方才并不疑惑。
主要贾珩身上穿着蟒服,这原是赐给亲王之子或是郡王之子所穿的服饰。
永昌驸马笑道:“圣上久居深宫,有所不知,这位少年郎,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宁国后人,一等云麾将军,贾珩。”
这位永昌驸马头发灰白,面容俊朗,年岁在五十出头,年轻时也是一位美男子,尚了隆治帝的妹妹怀庆公主。
当然,其人和四王八公属于老亲,在《红楼梦》原著中曾提过一笔。
“宁国公之后?”隆治帝原本不在意的脸上,现出一抹异色,再打量起远处英气逼人的少年,问道:“看着眉眼倒和宁国公有几分像。”
当然,这话只是客套之言,宁国公在世时,隆治帝年岁尚浅,这么多年,哪里还能记得宁国公的模样?
无非深肖父祖,是赞人之语罢了。
永昌驸马笑了笑,介绍道:“这贾珩可不了得,将门虎子,现在领着京营,深受皇帝器重呢。”
隆治帝这次终于惊讶了,问道:“看着这般年轻?这孩子有多大?”
心头泛起嘀咕,皇帝怎么会大用宁国后人?
是了,他原也无人可用了。
这时候,崇平帝冷冷看了一眼齐郡王,呵斥道:“你皇祖父面前,一惊一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齐王面色倏变,垂下脑袋,做低眉顺眼之状,不顾身后王妃向氏一脸急切之色地扯着蟒袍,高声道:“父皇,儿臣就是惊讶,今日不是家宴吗?怎么还有外臣入内?”
楚王在一旁,原本冷眼看着那少年,闻言,嘴角抽了抽,也就他这位大哥,敢这么莽撞。
不过也乐见此事,最好是两个人扭打起来才好!
嗯,如果皇祖父命人将这贾珩撵出重华宫,就有意思了。
崇平帝冷哼一声,并没有搭理齐王。
老子从来不需要和儿子解释。
宋皇后嫣然一笑,道:“云麾将军贾珩不是外人,是宁国之后,作为武勋晚辈,原也该过来见见你皇祖父。”
宋皇后虽这般解释,但殿中仍有一道道或苍老、或审视的目光投向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朗声道:“除夕之节,天家与民同乐,臣子随君父入重华宫恭贺上皇千秋,沐德清化,仰望上皇慈容,齐郡王以为不可?”
这个齐王就是欠抽,好端端的过来找事。
齐王大脸盘上的肥肉跳了跳,嘴角噙起一抹讥笑,道:“贾云麾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听说方才将内阁首辅杨阁老都问得哑口无言。”
晋阳长公主远远看着这一幕,凝了凝秀丽的柳叶眉,盯着那身形肥硕,宛如猪头的齐王,晶澈美眸闪过一抹厉芒。
这个陈澄,没大没小的!
隆治帝在上首看着二人的言语交锋,笑了笑,对着一旁的永昌驸马道:“这位宁国之后,嘴皮子看着倒是挺利索的。”
已看出自家大孙与这位宁国公的后人似有些不对付。
小儿辈的斗气,如今看去,只是有几分有趣。
永昌驸马解释道:“圣上,刚刚前朝因阅兵扬武正典而生争执,贾云麾上《平虏策》,并弹劾内阁首辅杨国昌,齐王才有此言。”
隆治帝闻言,面色倏变,目中闪过一抹惊异,道:“平虏策?”
没办法,这个虏字太勾这位太上皇回忆了。
不堪回首……
永昌驸马道:“贾云麾上平虏十策,为皇帝出谋划策,但受得一些臣子的反对。”
隆治帝皱了皱眉,道:“他一个少年,纵为将门虎子,天赋奇才,可又经过多少战事,能有多少韬略?别是那纸上谈兵的赵括、马谡之流罢?”
这一刻,隆治帝想起了一个人,当时力主他亲征东虏的兵部尚书谭缙,就以大言误导于他,致使六军尽没、东虏势大,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的身前身后名也……
念及此处,隆治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再看那少年,就有几分审视和冷意,别又是个花言巧语、谄佞于上的幸进之臣。
遂对永昌驸马道:“让宁国后人,贾珩过来回话。”
永昌驸马闻言,顿了下,应了一声,道:“云麾将军,上皇唤你近前回话。”
贾珩闻言,心头一震,忙看向一旁的崇平帝,见其面容平静,冲自己点了点头。
贾珩心头略有所悟,这是天子有意为之。
天子的想法,许是,我在收拾你的烂摊子,并已经制定了国策战略。
贾珩离座起身,近得前去,面向隆治帝,躬身拜道:“臣,一等云麾将军,拜见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隆治帝打量着对面的少年,徐徐道。
贾珩起得身来:“谢上皇。”
隆治帝声音隐有几分发冷:“朕听你上了平虏策给皇帝?”
贾珩抬眸看向太上皇,面色镇定自若,清朗的声音响起:“珩为国家武勋,累受国恩,今北疆胡虏肆虐,危殆社稷,臣有筹画方略,佐君平讨之责。”
隆治帝闻听少年掷地有声之言,默然片刻,冷笑道:“你小小年纪,未历兵事之繁,不知军政之要,需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如何敢妄言平虏定策?”
贾珩道:“上皇何以未曾见我所上策疏,而先入为主,因臣年幼而妄下定论?”
“放肆!”齐王晃动着一身肥硕身躯,走将过来,斥责道:“贾珩,皇祖父面前,岂容你如此无礼?”
贾珩乜了一眼齐王,脸色不变,沉声道:“君臣问对,论以军政要事,齐郡王为国家宗藩,未得垂询,而出言相扰,不知何故?”
齐王面色忿忿,转头看向隆治帝,张嘴欲言,却听道一声淡淡的苍老声音:“齐王先退下。”
齐王面色一滞,冷冷看了一眼贾珩,退至一旁。
隆治帝摆了摆手,示意齐王退至一旁,看向那少年,道:“果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不等贾珩再言,而是问道:“可有平虏策在身,拿来朕一观?”
他并不觉得这小小少年能写出什么高明的策疏,他少践国祚,御极三十余载,见过不知多少智谋之士,多少机杼之论。
崇平帝面色冷硬,沉声道:“儿臣带得有一份。”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疏,递给一旁的戴权。
他带了贾珩来重华宫,或者说带了《平虏策》来,不是为了向上皇炫耀什么,对虏战事未传捷报,又有什么可炫耀的?
而是表明他于国策方略,成竹在胸,已有通盘考虑,不需得重华宫再多作置喙。
戴权接过策疏,迈着碎步,递了上去。
永昌驸马起身接过奏疏,转头呈送道:“圣上。”
隆治帝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奏疏,在殿中一道道目光注视中,展开阅览,随着时间流逝面色渐渐凝重。
毕竟是曾经的帝王,前半生也曾励精图治,读着读着,渐渐由初始的不在意,转变为郑重,原本歪坐的身子,正襟危坐起来。
下方,崇平帝见此,目光微动,心头大定。
而宋皇后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见着这一幕,秀眉之下美眸亮光熠熠,心头一动,不由自主看向那身形挺拔,如一柄出鞘利剑的少年。
隆治帝看完奏疏,身形一动不动,久久无言。
“圣上。”永昌驸马轻轻唤了一声。
隆治帝醒转过来,面容平静,抬头看向那少年,心头一时间有许多问题要询问,张了张嘴,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还有此时此刻,似乎不大合适。
齐王急声道:“皇祖父,杨首辅曾言贾云麾此疏为乱国贼子之言……”
“后生可畏。”隆治帝心头的所有疑问,终究化为一句评语。
齐王道:“???”
不是,这后生可畏,说的是谁?
而殿中正在关注这此事的宗室,闻言,脸色都齐齐一变,惊疑不定看向那少年。
暗道,策疏难道写得颇合上皇之心?
这时,隆治帝将奏疏递给一旁的永昌驸马,道:“你也曾用兵西北,也看看罢。”
永昌驸马当初是以监军身份,前过西北督军,对兵事还是知晓一些。
隆治帝凝了凝眉,惊异地看向那少年,道:“策疏虽切中时弊,直指要害,但知易行难,其中多少艰难,非此策疏可得涵括。”
毕竟是御极天下三十余载的天子,纵是心头认可策疏,但仍保持着平静,不至于拍案叫绝。
但,恰恰是如此,与先前诘问贾珩的前后态度对比,也让周围的宗室看出了一些门道。
《平虏策》有点儿东西!
楚王眉头紧皱,看着那身形挺拔的少年,目光惊疑不定。
齐王脸色铁青,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恨。
一旁的王妃向氏,温婉宁静的脸上,现出一抹担忧。
这贾云麾颇得父皇信任,王爷与其如此冲突,实为不智了。
贾珩沉声道:“如圣上支持,臣僚尽力,将校效死,不骄不躁,纵有千难万难,诸事也无可不成。”
隆治帝看向那张少年面容上的坚定之色,一时无言。
策疏的确并非夸夸其谈的不切实际之言,相反,颇具操作性,甚至老辣之处,一度让他以为是那位经略方面的督抚代笔,但文法锋利、昂扬,见着少年志气,又不像是垂垂老朽、暮气沉沉之人能写出的文字。
晋阳长公主见状,玉容绯然,美眸熠熠地看向那与自家父皇问对的少年,芳心愈发欣喜,甚至有一种冲动,她真想让全天下,这就是她晋阳选定的男人!
隆治帝沉吟半晌,道:“奏疏写得再是精妙绝伦,总要具落在实处,如今边疆寇掠如火,你既为国家武勋,用心任事就是了。”
毕竟是一位御极天下数十载的帝王,战略眼光还是有着,也不会违心说奏疏全是一派胡言,小儿痴语。
贾珩拱手应是。
隆治帝转而看向崇平帝,目光深深,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皇帝的意思,他已知道了,只是东虏之势,岂是一封策疏可抵定,归根到底还是要两军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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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宝玉:宝姐姐的项圈上也有字?
重华宫中
贾珩此刻倒有些意外,隆治帝并未因齐王的上蹿下跳而无理为难于他。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先入为主的想法,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这是一位御极多年,曾继往开来,造就过二十多年隆治盛世的天子。
虽崇尚奢华,恋权贪名,但胸襟也非常人可比,不会为了反对而反对。
“至于与天子的矛盾,既有父子之怨,也有两日之争,而天子的继位,之前我也大抵推出一些轨迹,大概是天子使了某些手段,引起赵王、废太子等人的铤而走险,而太上皇经过两个儿子谋叛后,再加上当初的身体原因,心灰意冷,迫于形势,甚至是为了陈汉江山稳固,也是为了身后名考量,只得选择退位给天子。”
“之后,问题太上皇没驾崩不说,又活蹦乱跳了十几年,这时权力不在手,心头就不怎么舒服了,再加上也可能是明白过味了,被自己儿子算计了。”
贾珩思忖着:“但天子一定不会这样想,自己接手了一个烂摊子,为着国家社稷累得要吐血了,还要被各种干政,一想着宫里享清福的老头,心头不憋屈?说不定父子见面,太上皇再讽刺几句,比如,耍手段抢来的位子,你倒是好好干啊。”
这时,永昌驸马传阅过平虏策,面带惊异。
先前他只是听几个文官议论着平虏十策,当时就留了意。
但并未见过具体内容,如今一见,虽有一些是少年人天马行空的想法,比如以水师绕袭于建虏之后,但其他也不乏可取之处。
而这时,晋阳长公主也拿过那本策疏,开始翻阅着。
丽人凝起一道弯弯柳叶秀眉,阅览其上文字,一字一顿,不舍得遗漏一字,随着凝神阅读,娇躯也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娘亲,我看看。”李婵月见着自家娘亲脸颊浮起晕红,玉手有些颤抖,暗暗撇了撇嘴,只是心头其实也有几分好奇。
晋阳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策疏递给小郡主,莹润如水的美眸,凝睇含情,看向那面容清隽、剑眉冷眸的少年,心底翻涌的爱意,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他是怎么想的,他真的只有十五?呃……”
想着,心尖儿一颤,愈发羞臊。
若是旁人知道她和一个年龄能当她儿子的少年有了私情,她好像都……没脸见人了。
魏王这时同样目光炙热地看向那少年,心绪激荡,思忖道,国之大才,当为孤所用。
好在,不久后,他可到五城兵马司,就与此人近着一步,那时才行拉拢。
贾珩奏对完,接过传阅而来的奏疏,回到崇平帝身旁。
隆治帝默然片刻,问道:“皇帝明日要举行阅兵正典?”
崇平帝目光锐利,语气淡淡道:“儿臣将以整顿过后的京营,在安顺门前检阅,父皇明日可往观礼。”
隆治帝又是一阵沉默,京营战力不堪,他未尝不知,先前听到南安郡王说过,前朝正在整顿,裁汰了不少将校。
京营已落入雍王之手。
只是,雍王真的能中兴大汉吗?
雍王性情苛刻,刻薄寡恩,甚至可以说“无兄弟之义,乏父子之情”,这般格局,真能再造大汉盛世吗?
隆治帝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他老了,很多事情也管不了,但列祖列宗的基业,不能在他手里断绝。
罢了,再看看。
“明日,朕会前往观礼。”隆治帝徐徐道。
崇平帝闻言,冷眸闪烁,也不再说什么。
宋皇后见着这一幕,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对天下至尊至贵的父子一见面,一般三两句话就会争执起来,有时争吵得内容,听起来都瘆人,连她都觉得害怕,好在今日除夕之节,宗室藩王都在,并未发生争吵。
这会儿《平虏策》在几个感兴趣的宗室之间传阅而罢,倒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相比又是设军机处,又是开武举,又是开海通商,每一条都是在戳文官的肺管子,贾珩的策疏中,并未提出关于“宗室”的任何一条限制策略。
那么,这又有什么可反对的?
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忠顺王,屁股有伤,又没有来。
齐王、楚王两位王爷,这会儿心思各异。
“传午膳吧。”隆治帝也不再说其他,吩咐着内监。
不多时,就有御膳房送上午膳。
只是没有声色管弦充斥眼前,多少有些沉闷。
连贾珩都感受到这气氛,看了一眼低头用饭,神情不苟言笑,好像上坟的天子,暗道,这就是父子脾性不相和了。
天子用了一会儿饭,接过宋皇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起身,说道:“父皇,儿臣回去了。”
恍若是一个信号,其他人纷纷停了筷箸,贾珩明显能看出一些宗室松了一口气,显然天子在这里,让这些人颇为不自在。
或者说,本身两日悬空,在一起就食,都是一件尴尬的事儿。
贾珩也顺势起身,准备随着崇平帝一同离开重华宫。
隆治帝点了点头,看向君臣二人,道:“皇后也与皇帝一同去罢。”
显然不待见这对夫妻,但对孙子、孙女态度还是不错的。
宋皇后玉容一滞,柔声道:“臣妾告退。”
三人出了重华宫。
崇平帝长长出了一口气,立在廊桥中,看向一旁的贾珩,道:“如何?”
“嗯?”贾珩看向崇平帝,不知说什么才好。
崇平帝似也只是随口一问,或者说原就不指望贾珩给予答案,沉吟片刻,道:“子钰,你也先回去罢,明日大典,不可懈怠。”
只有京营彻底贯彻他的意志,重华宫才不再有任何奢想。
贾珩面色一整,拱手道:“那臣告退。”
稀里糊涂吃了一顿饭,与太上皇说了几句话,倒是看清了一些天子与上皇这对父子的微妙关系。
“事实上,如果按着原著,太上皇也没有多少年可活了,之后就是四王八公被清算。”贾珩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随着内监离去。
望着贾珩与内监消失的身影,一旁的宋皇后柔声道:“陛下……”
“梓潼,随朕走走。”崇平帝回头看了一眼重又传出奏乐歌舞之声的重华宫,挽起了宋皇后纤纤柔荑,轻声道。
被崇平帝挽着手,宋皇后那张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上,顿时现出一抹红晕,低眉顺眼,玉容温婉,轻轻“嗯”了一声。
不提帝后二人沿着宫殿御道行走。
却说贾珩离了宫苑,返回宁国府,就已是未时时分。
刚到内厅,就听的里间传来阵阵说笑声。
入得厅中,凤姐笑道:“珩兄弟,你可算回来了,老太太等着你再一同祭祖呢。”
贾珩目光逡巡过厅中几人,可卿、凤姐、黛玉、探春、元春俱在。
“夫君。”秦可卿轻轻唤了一声,迎了上去。
凤姐笑道:“刚才和弟妹说皇宫里的事儿呢,长这么大还没有见着宫里长什么样呢。”
贾珩轻轻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元春柔声问道:“珩弟,听弟妹说,宫里朝贺出了什么事儿?”
贾珩道:“朝贺圣上时,出了一些争执,不过都是小事。”
说着,落座下来,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叙说清楚。
探春接过话头,凝声道:“这些人也太可恨了,珩哥哥进献策疏,都没有惹着他们,他们就喊打喊杀的。”
贾珩道:“立场不同而已。”贾珩风轻云淡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怎么没见湘云?”
黛玉轻声道:“云妹妹啊,她去看宝姐姐去了。”
贾珩闻言,面色一顿,心头也有几分异样。
自小年那天,薛蟠被他从大理寺带回后,除了昨天二十九祭祖那天,宝钗过来一次说是给可卿送几件首饰,与他匆匆打了个照面后,之前与之后,再也没见过宝钗。
当然这也没什么,毕竟名义上可以说在家照顾自己兄长。
但他却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宝钗其实是在躲着他。
凤姐皱眉道:“珩兄弟,文龙那个事儿,真要去坐牢吗?”
贾珩道:“圣上金口玉言,不可改易。”
秦可卿轻声道:“夫君,你要不去姨妈院里看看?”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晚一些再去罢。”
而后,贾母那边儿派了鸳鸯过来,说着拿宫里赏赐之物祭祖,告宽慰先祖的事,都是族中寻常事务,倒也没有多少可记之事。
及至暮色降临,贾珩才提着灯笼,前往梨香院中。
梨香院中
厢房之中,经过七天的休养,薛蟠已不像刚开始那般骇人。
在下午时候,湘云陪着宝钗坐了会儿,见薛家也忙着祭祖,遂返回贾母院里。
薛姨妈这会儿也领着宝钗,在一间临时改造成祠堂的厢房中,遥祭了早死的丈夫以薛家列祖列宗,而后落座于厅中品茗。
这时,同喜和同贵在廊下议论着:“听彩霞说宫里赏赐了不少东西给太太和老太太,对了,还有秦大奶奶。”
“可不是,听说都是宫廷里御制的首饰和头面,对了,皇后娘娘还赐了珩大奶奶一对儿玉如意,祝大奶奶和珩大爷百年好合呢。”同喜说道。
在屋内的薛姨妈听着,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
“妈,我渴了,找人倒些水来。”这时,里间的薛蟠唤道。
薛姨妈恼道:“这两个小蹄子,有时间嚼不相干人的舌根子,没有功夫伺候你哥哥。”
宝钗秀眉颦了颦,杏眸微黯,轻声道:“妈,同喜同贵也就歇了这一会儿,莺儿,去帮哥哥倒杯水去。”
莺儿应了一声,忙碌去了。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道声音,“宝姐姐和姨妈可在屋里?”
分明是宝玉的声音。
薛姨妈讶异道:“是宝玉,宝玉过来了?”
说话的空档,宝玉在同喜同贵的相陪下,掀开帘子,绕过一架屏风,问道:“姨妈,宝姐姐,薛大哥可大好了?”
薛姨妈脸上挤出一些笑意,看着面似银盆,目似朗星,头戴嵌宝紫金冠,着秋香色立蟒白狐箭袖,系着五色鸳鸯鸾绦的宝玉,连忙唤了一声,目光偶尔落在悬在胸前的通灵宝玉上,心头忽地闪过一道亮光。
现在蟠儿出了事儿,宝丫头她的婚事肯定受着影响,不如……
“宝兄弟,哥哥已无大碍了。”宝钗轻声回着,问道:“宝兄弟,今日怎么这么得闲暇?”
宝玉道:“刚祭了祖回来,林妹妹和几个妹妹去了东府,我在家里闲着也没什么意思,想起薛大哥,就过来看看,宝姐姐,我去看看薛大哥。”
薛姨妈道:“就在里厢的,他这几天好了一些,伤口开始结疤了。”
说着,引领着宝玉往里厢而去。
宝钗也起身相随。
进入厢房,躺在床榻上的薛蟠见着宝玉来看自己,也很是高兴,笑了笑道:“宝兄弟,你来了,我这儿可算是见着活人了。”
薛姨妈、宝钗:“……”
不过,只当薛蟠在屋里被憋坏了,一时喜悦说出胡话,薛姨妈也不忍责怪。
宝玉坐在近前的绣墩上,关心道:“薛大哥,身上的伤还好一些吧?”
薛蟠笑道:“都是小伤,我也是从过军、受过箭伤的人,两军阵前,刀片子砍过来,都不皱一下眉头的。这都不算什么。”
宝玉情知薛蟠说的是上次在京营为护军兵卒的事儿,也不戳破。
这时,薛姨妈让同喜、同贵给宝玉侍奉茶水,听着两人说话。
宝钗也在一旁拿起了织绣,因是家居,就着蜜合色的袄裙、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头上纂起的辫子黑漆乌亮。。
宝玉与薛蟠说了一会儿话,倒也没多少意趣,主要薛蟠言谈粗鄙。
见二人都兴致寥寥,薛姨妈就让薛蟠歇息,引领着宝玉在一旁的厢房中叙话,问些年节之事。
薛姨妈笑道:“宝玉,我瞧着你胸前这块儿玉,倒是个稀罕物,说来姨妈过来这么久了,也没怎么瞧着。”
宝玉道:“什么稀罕物,姨妈若要看,我取将过来。”
说着,从脖子上解下通灵宝玉,递给了薛姨妈。
薛姨妈将玉托在掌上,端详着,轻笑道:“宝丫头,你也看看,这玉听说是生下来就有的。”
宝钗凝了凝眉,抬起杏眸看去,只见那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
“上面好像还刻有字。”薛姨妈这会儿也有几分惊讶,唤着宝钗近前来看,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一旁的莺儿掩嘴笑道:“我瞧着这两个字,和姑娘金锁上的两句话,倒是一对儿。”
薛姨妈眼前一亮,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道:“怎么说?”
“莺儿!”
宝钗杏眸一凝,瞪了一眼莺儿,急声道。
与原著有所不同,宝钗已知宝玉品行,更有同龄的某位作对比……
宝玉闻言,满月脸盘儿上现出好奇,问道:“姨妈,宝姐姐的项圈上也有字?”
薛姨妈笑道:“也就讨个吉利话,比不得你这落草带来的玉尊贵呢。”
宝玉笑道:“那我也得赏鉴赏鉴才是。”
宝钗杏眸微凝,抿了抿粉唇,心头生出一股抗拒来,道:“你别听莺儿胡说,上面没有什么字的。”
那块儿金锁贴着里衣戴着,怎么好拿出来给人看?
宝玉央求道:“好姐姐,你和姨妈刚才也怎么瞧着我的呢。”
薛姨妈笑了笑,道:“宝丫头,让宝玉也看看罢,不妨事。”
宝钗玉容顿了顿,一时间僵持在原地。
就在这时,忽听到廊檐外传来一把清冷的声音,落在宝钗耳中,一时间竟有如天籁。
“姨妈,薛妹妹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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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原著中,宝玉一直是薛家的备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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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宝钗:珩大哥若是想看……
梨香院中
听到外间贾珩的声音,厅中几人,面色都是一变,如薛姨妈瞳孔都缩了缩,心头涌起猜测。
难道是带她家蟠儿往五城兵马司坐牢去的?
不过,终究知道亲戚之间的礼数,正要唤着宝钗出来相迎,这时一个嬷嬷已然引领贾珩进入厅中。
薛姨妈白净、丰润面皮上挤出一丝笑意,招呼道:“珩哥儿过来了?”
“今儿个是除夕,就过来看看姨妈和妹妹还有文龙。”贾珩温声寒暄着,看向薛姨妈,目光旋即落在一张如满月的脸盘儿上,问道:“宝玉也在?”
宝玉脸上的轻快神情早已不见,连忙上前见礼,道:“珩大哥,我过来看看薛大哥。”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稍晚一些,老太太摆年夜饭,别忘了过去用。”
宝玉低头应了一声。
这边儿,宝钗抬起一张雪白如梨蕊的脸蛋,杏眸秋波盈盈地看向那面容清隽、神情温和的少年,轻轻唤了一声,“珩大哥。”
贾珩这会儿也看向宝钗,沉静依旧的目光中,柔和几分,唤道:“薛妹妹。”
宝钗听着这声音,抿了抿粉唇,心头的欣喜也渐渐冷却起来。
薛姨妈迎着贾珩落座,吩咐着一旁的丫鬟奉上香茗。
贾珩主动问道:“文龙身子可大好了没有,如是好了,可往五城兵马司。”
薛姨妈:“……”
合着你珩大爷过来,是来抓她家蟠儿去收监服刑的?
宝钗抬起水杏明眸,看向那少年,心绪一时间五味杂陈。
薛姨妈道:“文龙他还不能下地,可能要养个十……一年半载的。”
终于想到也有些太不像话,就临时改了口,说一年半载。
贾珩道:“一年半载,宫里的口谕,不定再有什么变故,许是不用去了。”
薛姨妈惊喜道:“不用去了?”
贾珩轻声道:“天子金口玉言,抗旨一般就是掉脑袋,自也不用去了罢。”
薛姨妈:“……”
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那少年,见其神情严肃,倒不似开玩笑,心头咯噔一下,忙道:“珩哥儿……蟠儿一好,就让他到五城兵马司。”
贾珩宽慰道:“姨妈其实也不用急,最晚正月底都没事,但也不能太晚了。”
薛姨妈点了点头,这会儿那还有其他想法。
贾珩看向薛姨妈手中拿着的一块儿石头,凝眉问道:“姨妈,手里拿着的是宝玉的玉?”
薛姨妈压下心头的一些怨怼情绪,强自笑了笑道:“刚才我说要瞧瞧宝玉的玉,这上面刻的字,倒挺神奇的,说来,倒是和宝丫头戴着的金锁有点儿像。”
不同于莺儿,薛姨妈自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与宝钗的是一对儿。
贾珩面色微顿,转眸看向一旁的宝钗,就见那少女此刻正一瞬不移地看向自己,只是水润雾蒙的杏眸,似蕴着几分苦涩,还有几分幽怨。
贾珩默然片刻,回头看向薛姨妈,轻声道:“宝玉这块儿玉,我也没少听着,听说是个稀罕物,也比较抗摔,一直想见识一下,姨妈可否让我看看?”
宝玉:“???”
什么叫抗摔?
薛姨妈脸上的笑意凝滞了几分,忙道:“珩哥儿说笑了。”
一时间,倒也不知,该不该将通灵宝玉递给对面的少年。
宝钗在一旁听着,本来正自心头苦闷着,杏眸眨了眨,看着对面那张冷峻、削立的面容,心头都不由生出几分好笑。
宝玉摔玉的事迹,她也听过一些,只是看着那往日威严肃重的少年,正一本正经说出这般促狭的话……
嗯?
他说这番话是因为……
宝钗芳心一颤,凝起水露般的杏眸,看向那少年,却见那少年似有所觉般,将一双温煦目光投将过来,眼神意味莫名,不由连忙垂下了明眸,心头也有些说不出什么滋味。
你明明,偏偏为何又……
贾珩这时也没再提通灵宝玉,道:“姨妈,我去看看文龙。”
“好。”薛姨妈点了点头应着,将手中通灵宝玉递给一旁的宝玉,笑道:“老太太常说,这个可是你的命根子,可要收好了才是。”
这会儿宝玉生出几分离意,道:“姨妈,既然薛大哥没大碍,我就先回去了。”
薛姨妈怔了下,倒也反应过来,笑道:“快去罢。”
宝玉接过通灵宝玉,在脖子上挂了,还很有礼貌地道别道:“珩大哥,我先回老太太屋里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罢。”
目送宝玉离去,然后与薛姨妈进入厢房,看向趴伏在床榻上的薛蟠。
薛蟠也知道贾珩过来,苦着一张脸,问道:“珩大哥,你是带我坐牢去的吧?”
贾珩道:“看看你的伤势,等好的七七八八再去不迟。”
薛蟠长叹一声,面色愁闷地看向一旁的薛姨妈,道:“妈,容我和珩表兄说一会儿话。”
薛姨妈闻言,脸色微变,想要说些什么,但见薛蟠脸上难得一见的“认真”的神色,就要唤上宝钗一同离去,留下二人单独说话。
薛蟠忽道:“妹妹可以留下。”
薛姨妈:“???”
薛蟠没心没肺笑道:“妹妹是个心思仔细的,我走之后,咱们家的皇商生意,还要让妹妹多上心呢。”
见着自家儿子脸上现出笑意,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恼怒道:“你自己不争气,就指望着你妹妹。”
心头难免叹了一口气,她家女儿的确是个有见识的。
说着,折身出了厢房。
贾珩问道:“文龙要和我说什么?”
薛蟠看向贾珩,说道:“先前,珩表兄没少照顾我,这次虽发了人命官司,但妹妹和我说了,如果不提前发举出来,将来只怕有大祸临头,只是我这一去啊,家里也没个照应,以后还请珩大哥多多看顾一下罢。”
贾珩沉吟片刻,迎着兄妹二人的目光,道:“如果是姨妈家的生意,只要本分经营,官面儿的事,不会有太多麻烦。”
其实,薛蟠有这番表现,他并不意外。
薛蟠记仇吗?
柳湘莲将他打到泥水窝里,一般人不说引以为耻,视为奇耻大辱,但也老死不相往来,但薛蟠都能心无芥蒂,与其兄弟相称,说来说去,这是一个浑人。
而且虽说是他举告了薛蟠,但按着人命官司以命偿抵的时人观念,其实也算保了薛蟠一命,而且关键在于,他前不久京营变乱时,就曾救了薛蟠一次。
就在贾珩思考的空当,薛蟠铜铃的大眼睛中,忽地淌出两行泪来,哭求道:“珩大哥,我这一去,也不知有没有个马高蹬短,家里一切都拜托珩大哥了。”
贾珩闻言,看着薛蟠,隐隐觉得哪里有一些不对,道:“文龙多虑了,你纵在五城兵马司服刑,也可定期回来探亲,在牢中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薛蟠哭道:“可总有个在眼前照顾不到的时候啊,我妈上了春秋,家里的生意也多顾及不上,我这个妹妹,年岁也不小了,先前待选的事儿又黄了,珩大哥,你看着……”
“哥哥,你说什么胡话呢?”宝钗闻言,面色大窘,又急又羞,恼怒斥道。
兄长怎么能将她托付给他?
薛蟠看向宝钗,道:“妹妹,我就寻思着,珩哥儿他认识的有本事的年轻人多一些,将来给妹妹寻门好亲才是。”
宝钗闻言,愣了下,心头愈发羞恼,清叱道:“我上面有妈做主,再不济还有舅舅和姨父,这般事情怎么好……怎么好劳烦珩大哥。”
说到最后,已是羞红了脸蛋儿。
薛蟠忙道:“妹妹啊,我可听说了,哪怕是姨父,也是托了珩兄弟操心大姐姐的婚事来着。”
舅舅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不清楚,刚刚倒了大霉,连官儿都没了,上哪儿能妹妹找好亲事?
贾珩道:“薛妹妹的婚事,自有姨妈作主,再说倒也不用太急,文龙,这些你不用太担心了。”
宝钗闻听少年之言,雪腻脸颊忽地一顿,不知为何,原本有着几分羞意的芳心深处涌起一股没来由的酸涩。
薛蟠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贾珩道:“文龙,这次对你也是一次警醒,若是旁的案子,使些银子总能了结,但人命官司,非同小可,等你三年出狱之后,也要仔细了。”
薛蟠听着贾珩叮嘱,脸上神色变幻,又是长叹一声,道:“我当初也没想到打死他的。”
贾珩点了点头,宽慰几句,然后看向一旁的宝钗,出了厢房。
“妈呢。”宝钗问着一旁的莺儿。
莺儿道:“姑娘,刚才老太太着人来唤,太太就往老太太院落了,说等会儿姑娘也要过去。”
宝钗张了张嘴,看向一旁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厅中就剩下贾珩与宝钗二人。
贾珩看向那肌肤晶莹如雪的少女,道:“妹妹,可否单独谈谈?”
宝钗心尖一颤,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不言不语,螓首点了点,绕过一架屏风,挑开棉绸帘子,来到自己所居厢房。
“珩大哥,坐。”宝钗招呼了一声,自己则坐在帏幔支起的绣床上。
宝钗的闺房布置的颇为简素,尤其是墙上不见太多字画,墙壁雪白,恍若雪洞一般。
贾珩落座下来,看向那娴雅而坐的少女,问道:“妹妹在怨我?”
宝钗闻听此言,却如遭雷殛,杏眸宛如凝起水露,轻轻摇了摇头。
贾珩道:“妹妹可是觉得我不近人情?”
宝钗粉唇翕动,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上现出认真之色,道:“哥哥作出那般祸事来,珩大哥……尽力了。”
贾珩道:“妹妹这几天……似在躲着我?”
听到一个“躲”字,宝钗娇躯颤了下,琼鼻忽地一酸,杏眸中已有点点泪光泛起。
贾珩问道:“妹妹这几天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将文龙的案子揭出来?”
“珩大哥是在救哥哥,我知道的,若不是珩大哥,哥哥他来日……”宝钗柔声说着,声音就有几分更咽,偏过螓首,梨花带雨。
她也不知为何有心口发痛。
看着已是泪珠盈睫的少女,贾珩神情默然,近前,递过去一方手帕。
宝钗抬起螓首,看着那身着蟒服的少年,目中的怜惜,伸手接过绢帕,轻轻道了一声谢,擦拭着脸上眼泪,只是泪珠恍若断了线的珍珠。
贾珩道:“好了,薛妹妹别哭了。”
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宝钗,在眼前无声垂泪,未亲眼所见,永远不知那种冲击感。
宝钗“嗯”了一声,片刻之间,就有些心神慌乱,却是那少年竟已坐在自家绣床上,杏眸微动,芳心中生出一股羞意。
理智告诉她,应该说些什么,但又不想说。
贾珩其实还真不是故意的,一时间为宝钗无声落泪而触动,后世劝慰人,也多半顺势坐下了。
“妹妹,三年以后,文龙性情多半是大为改观的,在五城兵马司也不会让他吃苦,至于姨妈那边儿,为人母者担心儿子,或有一二埋怨之言,妹妹也不要为之困扰。”贾珩轻声安慰道。
这话就说得见着几分亲近。
宝钗缓缓转过螓首,莹润如水的眸子,静静看向那少年,道:“珩大哥,我妈她……”
贾珩道:“人之常情,姨妈一时想不通,但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宝钗作为一个乖乖女,自家母亲在私下里说一些埋怨之言,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头未尝不为之感到苦闷。
宝钗轻轻应着,微微垂下螓首,藏在衣袖中的玉手,轻轻铰着一旁手帕,余光看着坐在身旁的蟒服少年,一时有些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心头的委屈,竟似烟消云散了一般。
贾珩随口问道:“刚才听宝玉说,你金锁上似也刻着字?还说要看看来着?”
宝钗心头没来由地一慌,轻声道:“原是讨吉利的话,珩大哥若是想看……”
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贾珩转眸看向含羞带怯的宝钗,默然片刻,轻笑道:“那我看看罢,倒也不知镌着什么字。”
“嗯。”宝钗贝齿咬了咬下唇,应了一声,忍着心头的羞意,转过身去,解开排扣,从大红袄中,取出一块儿金锁拿将过来。
贾珩拿着金锁端详,入手略有些沉,其上似还萦着少女的暖香,凝神看着上面镌刻的字,念道:“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宝钗解释道:“人给了两句吉利的话,刻上了,不然沉甸甸的,戴着也没什么趣儿。”
贾珩笑道:“是这个理儿,妹妹打小儿就带着了吧?”
宝钗轻声道:“打小儿就戴着了,这两句话还是一个癞头和尚给的,就是那个给冷香丸方子的和尚。”
贾珩眸光深深,一时陷入思索。
“珩大哥,怎么了。”见一旁少年沉默,宝钗明眸转动,关切问道。
贾珩笑了笑,道:“没什么,妹妹收好罢。”
说着,伸手递还了过去。
宝钗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欲接,只是双手触碰之间,芳心一颤,一张白腻如雪的脸蛋儿如血嫣红,一颗心砰砰直跳,接过金锁戴着。
贾珩问道:“妹妹,等除夕夜,天香楼会放烟火,妹妹到天香楼观看吧?”
“去的吧。”宝钗低声道。
贾珩道:“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不若一同去天香楼?”
“现在?”宝钗玉容上现出讶异。
贾珩看了一眼外间天色,说道:“这会儿也快近酉时了。”
宝钗想了想,轻声道:“那珩大哥,我换身衣裳。”
贾珩点了点头,出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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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宝钗:是在告诉她,他和她只能避着人吗?
梨香院外,灯笼烛火投映下一圈红色光芒,不时随风摇曳,明暗不定。
贾珩立身在廊檐下,望着深沉的夜色出神。
其实方才宝钗鼓起勇气,当着他面解开红袄,将金锁给他把玩观看时,就已是“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宝钗,最为直白的情意表露。
“珩大哥若是想……”
这既是某种试探,也是某种情意的表露,更不用说将他领进自己的闺房……
不是非要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才算是表白心迹,因为现代人看来十分含蓄的方式,已是古人直接而炙烈的表白。
所以,面对宝钗的试探或者说表露心迹,他能怎么办呢?
“我不看,妹妹赶紧收起来?”
那几乎不用想,以宝钗“山中高士晶莹雪”的性情,哪怕心头再是凄苦,也会将骤起的情思斩断,再加上薛蟠之事,或许对薛姨妈的婚事安排……也不再一味排斥。
那时候对他也会真正的疏远。
万一,再黑化起来……
于是,他思量片刻过后的应允,对少女而言,无疑是情意的确认。
否则,他倒不会做那般瓜田李下的事情。
至此……覆水难收。
男女之间,感情最为不确定的时候,恰恰是你来我往的试探,而窗户纸一旦捅破,感情则会迅速升温,后续就是……在谈恋爱了。
因此,即使他当时在看过金锁之后,选择牵起宝钗的手,想来她也不会拒绝的,但屋里一帘之隔其实还有着旁人,莺儿就在外厅打着珞子。
他需得为她着想。
贾珩目光深深,接下来思量之后的打算。
宝钗比晋阳要棘手的多,倒不仅仅是薛姨妈,而是宝钗需要名分,而他现在还给不了,如果置之不理,等他能给名分的时候,宝钗……都嫁为人妇了。
过了这个年,薛姨妈会不会采取行动?
在薛蟠已进囚牢的前提下,薛家无良配可适,目标多半是要锁定在宝玉身上。
都不用说,王夫人肯定乐见其成,不过因为宝玉的年纪,倒不会当即定下亲事,而是拿金玉良缘来传播流言,试探贾母的反应。
“所以,她也有些着急了,否则也不会这般……”贾珩收回思绪,抬眸望向远处。
此刻,正是除夕夜,绵长的游廊上已悬起了红色“福”字灯笼,凉亭四柱廊檐下,则张悬了垂成弧月状红色丝带,一股春节的喜庆、热闹氛围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把珠圆玉润的声音,“珩大哥。”
贾珩徇声而望,只见彤彤烛火映照下,宝钗身着玫红撒花缎面对襟半臂,上穿粉色圆领绣牡丹上襦,下着粉色绣花百褶裙,中系金色腰带,身姿原就丰美、娴雅,这身儿打扮,在气质上愈见端庄、明丽。
少女云鬓挽起,秀发之间别着一支珠钻簪花,而梳着空气刘海儿光洁如玉的额头下,秀眉弯弯,眸似水杏,梨蕊雪白的脸蛋儿丰润、白腻,借着灯火而观,就连娇小玲珑的耳垂上,耳钉炫射着熠熠光辉。
得益于这些时日的“美妆”知识熏陶,贾珩赫然可见,少女饱满莹润的粉唇上,似乎涂着一层淡红色胭脂,增添几分俏丽。
女为悦己者容……
贾珩面色微顿,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
彼时凉风吹来,灯火摇曳,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看着略有几分含羞带怯的宝钗,贾珩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感怀。
这样一位钟灵毓秀、丰润娴雅,宛如从书中款款而来的少女,钟情于他,他似乎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宝钗柳叶弯弯眉下,莹润如水的杏眸,正自秋波盈盈地望将过来,见着少年怔怔出神,一时间,芳心既有娇羞,也有几分欣喜,但凝了凝眉,疑惑问道:“珩大哥,怎么了?”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打扮起来,与往日大不相同,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了。”
宝钗闻言,眉眼间带着一些羞喜,迎着少年的打量,柔声道:“原是今日过节,自与往日不大相同的。”
贾珩轻笑道:“虽知妹妹平时恬淡自守,但如今正是春华云锦之龄,也不需太自苦了。”
宝钗轻轻“嗯”的一声,然后扬起肌肤莹润的脸蛋儿,杏眸凝睇含情,认真道:“珩大哥的话,我记下了。”
贾珩笑了笑,忽地见着宝钗竟是孤零零一人,诧异道:“怎么没见莺儿?”
宝钗轻声道:“同喜、同贵她们跟着妈去了老太太那里,哥哥这边儿没人侍奉,平时那些嬷嬷和粗使丫鬟都不太得力,莺儿就留在家里照顾哥哥……”
少女说着说着,声音渐渐轻不可闻,眼睫低垂,脸颊微红。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文龙是得留个谨细人来照应着。”
“嗯。”宝钗轻声说道,螓首微微偏转,白腻如雪的脸蛋儿,早已红若云霞。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走吧。”
宝钗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随着贾珩沿着回廊向前走着,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许是因为妈最近时常提些怨怼于他的话,也许是因为今天宝玉面前,妈执意要将金锁给宝玉看,也或是方才并排而坐,她知道他对自己……
“这段路有些暗,地上台阶多,妹妹多小心脚下,仔细别跌倒了。”贾珩忽地叮嘱道。
宝钗刚要开口,忽地娇躯一颤,水润杏眸隐有羞意混合着慌乱涌起。
盖因,自家衣袖中的手,已落入一只温厚的手掌中,寸寸温暖由指尖传递而来,令她颤栗的感觉再次袭来,梨蕊脸蛋儿绯红如霞,一直绵延至耳垂。
一颗芳心“砰砰”跳了起来,既是欢喜又是惊慌,颤声道:“珩大哥,这时候,路上应结冰了……”
“嗯,妹妹小心看路,别摔倒了。”
两个人沿着回廊缓缓走着,因为梨香院离贾府的一段路,并非四通八达,花墙高立,一路上根本没有什么人,而且红色灯笼原就昏暗不清,两人偷偷牵手走了一小段路,倒也无人发现。
宝钗转眸看向那身形挺拔如芝兰玉树的少年,以及在烛火下一明一暗闪过的脸颊,掌心都快攥出汗水来。
既唯恐被人发现想要抽开,又贪恋掌中的一抹温暖。
只是刚刚接近凉亭拐角,隔着花墙,忽然听到丫鬟的说话声以及脚步声传来。
宝钗玉容微变,心头一急,轻声道:“珩大哥……”
正要对一旁的少年说些什么,忽觉手下一空,发现那人赫然已松开了自己的手,脸上若无其事,不由抿了抿粉唇,心底竟生出一股又羞又恼的情绪。
而拐角处,两盏灯笼近前,正是贾母屋里的丫鬟翡翠,还有一个粗使丫鬟,见着二人,又惊又喜,唤道:“珩大爷,宝姑娘,老太太正让人唤着你们到天香楼呢,怎么在这里?”
贾珩笑了笑道:“这就过去呢,你先过去回话和老太太说。”
宝钗丰美的脸蛋儿上同样现出轻笑:“颦儿、探丫头她们都过去了吧?”
“一早儿就过去了,就差宝姑娘了。”翡翠笑意盈盈地回着宝钗,道:“那珩大爷,我就先过去和老太太说了。”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去。
宝钗这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惊觉过来,一张白腻如雪脸颊滚烫如火,心头砰砰直跳,她刚才都在做什么啊?怎么就鬼使神差,任由他挽着手?
真真是撞客了一样。
只是,他究竟什么意思?
是在告诉她,他与她只能避着人吗?
念及此处,凝了凝秀眉,莹润如水的杏眸,不由看向那蟒服少年,目光落在那冷峻、削立的面庞上,正见那少年同样转眸看向自己,目光温润。
宝钗芳心一颤,粉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不知从何而起,她甚至都不好问他以后怎么待她,尤其是现在。
有些话总要他自己说,才显得弥足珍贵。
忽地这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东府天香楼方向,伴随着一道“啪”的声音,烟火倏然升空,五颜六色,绚丽多彩。
贾珩指向天空,轻声道:“妹妹看那烟火,倒是五光十色的。”
宝钗闻言,也捏起一角手帕,近前而望,眺着五颜六色,璀璨夺目,照亮大半夜空的烟火,压下芳心的愁肠百结,笑了笑道:“看着确是美不胜收,只是……湘云这会儿应喜欢的给什么似的吧,珩大哥,我们赶快过去吧。”
想了想,将“只是绚丽一时,不得长久”咽了回去,改口而言。
她不能现在逼迫他。
贾珩看了一眼丰美、娴雅的少女,也不多言,与其一同前往东府。
会芳园·天香楼
这会儿,荣宁二府的女眷,都已汇聚一堂,珠翠环绕,欢声笑语,有几个站在二楼轩窗前,看着会芳园上空的烟火。
见着贾珩与宝钗上了天香楼,湘云笑着近前,就去拉着宝钗的手,笑道:“宝姐姐,珩哥哥,你们可算过来了呢。”
其他人也笑着上前招呼。
贾珩一一点头回应。
贾母笑着招呼道:“宝丫头,你娘刚才还说唤你呢,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了没有?”
宝钗这时款步来到薛姨妈近前,拉过薛姨妈的手,轻声道:“老太太,刚才与珩大哥,和哥哥说了一会儿话。”
提及薛蟠,贾母脸上的笑容,就有几分不自然,看向一旁的薛姨妈,问道:“蟠儿那孩子可大好了吧?”
薛姨妈忙道:“还不能下地的,我刚刚和珩哥儿说,看能不能再养养伤,再过去。”
贾母闻言,默然片刻转眸看向近前而坐的贾珩,问道:“珩哥儿,你怎么说?”
贾珩迎着薛姨妈和宝钗的目光,面色平静,想了想道:“养养伤倒也无妨,但也不可拖延的太久了。”
贾母闻言,看向薛姨妈,宽慰道:“有珩哥儿照料,你也别太担心了,先前不是说了,蟠儿那孩子还是能一月回家一次的吗?”
薛姨妈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贾珩道:“是珩哥儿特意吩咐过的。”
宝钗同样看向一旁的少年,弯弯柳叶眉下的水润杏眸,盈盈如水,只是与那双清冷目光,刚刚相接,很快错开。
贾母笑道:“珩哥儿和宝丫头过来,多半也没用过饭,鸳鸯,吩咐人开宴罢。”
鸳鸯笑着应了一声。
贾珩这会儿落座在探春身旁,围着一条长桌,拿起筷箸。
探春问道:“珩哥哥,明日听说还要在安顺门举行阅兵正典?”
贾珩轻声道:“明日一早就要去京营,今天就不能饮酒了。”
虽就在前几天连续盯着京营待阅兵丁,但还是担心出着差池,明日一早儿就去京营大营查看阅兵准备得如何。
秦可卿目光盈盈看着对面少年,轻笑道:“夫君,初二应该没事儿吧?”
贾珩看向秦可卿,见着一袭华美盛装的丽人脸上明媚的笑靥,一时间竟有些心虚,道:“初二,不是要到岳丈那边儿归宁吗?”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道:“夫君那天不忙吧?”
贾珩道:“初二倒没什么事儿。”
夫妻二人简单说着话,算是将初二归宁之事定了下来。
这边厢,随着时间流逝,一群人用着年夜饭,献着屠苏酒,喝着合欢汤,奉上吉祥果,敬上如意糕。
这时,就有丫鬟准备了银锞子以及各式荷包,银子有海棠式的、梅花式的,笔锭如意式的,也有八宝联春式的,荷包五颜六色,各不相同。
湘云梨涡浅笑道:“嫂子要给咱们发压岁钱了?”
秦可卿笑着打趣道:“就你聪明。”
然后吩咐着丫鬟宝珠、瑞珠,那好银锞子给黛玉、宝钗、湘云、探春、迎春、惜春几个发着。
过了会儿,几个姑娘猜枚行令,贾母那边儿也在凤姐、李纨的陪伴下,欢笑声不断。
贾珩在简单用罢饭菜后,下了天香楼,去陪着院落中正在饮宴的东西二府男丁。
贾政这时坐在一张摆满各色菜肴的圆桌上,一旁则有贾环、贾兰两个小童,宝玉则坐在贾琏身旁的座位。
见着贾珩过来,都纷纷上前见礼,贾珩一一还礼,坐下叙话。
贾政换了一身锦袍儒衫,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少年,面带担忧道:“珩哥儿,今上午早朝,不妨事吧?”
作为旁观了熙和殿朝争的一幕,哪怕最后见贾珩占据上风,但一想起那群起而攻的架势,贾政心头就难免忐忑不安起来。
闹出这般大的阵仗……
此言一出,不远处坐着的贾赦,也投将过去冷漠目光,心头兀自冷笑不止,他虽因无现职没有入熙和殿,但也听柳芳谈起过,这小儿得罪了文官的首辅,虽得一时口舌之快,但只怕不久后,将要倒大霉了。
贾珩道:“二老爷,是非曲直,人心自有公论,只要我等武勋之家,兢兢业业,忠于王事,宵小再是仇视,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贾政闻言,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见少年神情依旧从容,倒也渐渐放下心来。
贾赦手中拿起酒盅,心头冷笑,被文官盯着了,还能好得了?只怕不久后,就有人弹劾攻讦,三人成虎,宫里天子再是信任于你,也难免不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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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崇平帝:这是他的兵马!
夜色深重,内阁次辅韩癀的宅邸却灯火辉煌,庭院廊檐、凉亭,也装饰得花团锦簇。
书房之中,内阁次辅韩癀正与妹夫国子监司业颜宏,隔着一方小几相对而坐,韩癀之子韩珲,则在一旁神态恭敬侍奉茶水。
颜弘是韩珲的姑父,年岁四十左右,面如冠玉,气质儒雅,颌下蓄着短须,其人与国子监祭酒刘瑜中,都是有名的士林清流。
“兄长,圣上今日似有罢杨阁老之意。”颜宏放下手中的茶盅,凝眸看向对面的锦袍中年人。
韩癀点了点头道:“杨阁老经贾云麾弹劾之后,颜面扫地,再难总摄百揆,圣上也已见厌弃之意。”
得了韩癀确认,颜宏心头一喜,问道:“兄长的打算是?”
韩癀目光幽幽,低声道:“不可操之过急,需得给圣上时间考量。”
颜宏闻言,面上就有不解,问道:“给圣上时间考量?”
韩癀低声道:“如今内阁五人已去一人,年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增补阁员,而李大学士又将赴北,那么阁员增补就愈发成了急务,等阁员正式确定,倒杨才能发动。”
如果倒杨功成,他为首辅,那么以天子的性情,为了平衡朝局,浙党就大概率不会再递补进来一位阁员。
但反过来,先利用天子对杨党的疑虑,补进一位浙党阁员替补内阁空缺儿,他再向首辅之位发起冲击,那时浙党就有两员可在内阁。
如此一来,等他成为首辅之后,不管是施策,还是声势,都非他一人在内阁可比。
颜宏闻言,一时默然。
韩癀道:“我原本欲推赵尚书,若廷议不允,就以坐镇两江的沈邡沈节夫直入中枢,他在江南已有十年之久,劳苦功高,也该入中枢问事了。”
陈汉朝廷在江西、江南两省之上设有两江总督,而此刻两江总督,就是浙党中人。
但这对韩癀无疑是一个次选项,因为一来意味着与天子的政治交易,二来,哪怕是同为浙党,也并非没有争执。
至于赵尚书,则是刑部尚书赵默,也是靠拢韩癀的浙党中人。
颜宏沉吟道:“兄长,是否可借贾云麾之圣眷,以壮声势?今日听得传言,他被圣上引入家宴,荣宠极盛。”
说到最后,面色也有几分意味莫名。
颜宏为国子监司业,清流名士,曾教授过一些陈汉宗室子弟理义之学,因此有一些信息渠道。
颜宏说着,转头看向韩珲,问道:“我听说子升与这位贾子钰交情匪浅,是吧,子升?”
韩珲连忙道:“姑父,当初贾子钰未得显迹之前,我曾与他有过联络,但父亲说文武不好擅交,故而,最近倒是渐渐疏远许多。”
说起此事,韩珲心头也不由暗叹人生际遇之玄奇,谁能想到当初还要借他之力,在国子监文萃阁谋得一席之地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连他父亲和姑父都要等而视之的存在?
韩癀想了想,看向自家儿子,道:“等明日,他阅兵扬武事毕,你与于缜去登门拜访拜访,不要多说其,他自会明白。”
他为文臣,与这等手握重兵的武勋,虽说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为好,但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通气。
韩珲拱手称是。
韩癀转而看向颜宏,道:“如今李阁老赴北,京营如无意外,将会落在贾云麾手里,当然他也只是替圣上代掌,只是他如今势头甚猛,又上了《平虏策》,以后会愈发得圣上倚重。”
这是大多数明眼人的看法,贾珩只是崇平帝手中的一把刀,帮着掌控京营。
颜宏想起平虏策,皱了皱眉道:“兄长真的赞同其策疏所言,设军机处,收军政于上,还有大肆抬高武将地位?”
“这是圣上之心意,不好反驳。”韩癀目光深深。
可以说,他能不能上位首辅,关键就应在《平虏策》上,明显该方略已为天子采纳,最多是一些细节的拓宽和深化,这样的大策,自需要内阁配合,既杨国昌冥顽不灵,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想了想,道:“还要看他明日阅兵扬武,能不能得朝野认可。”
颜宏叹了一口气,道:“只得如此了。”
此刻不仅是韩癀在关注着贾珩阅兵扬武的成效,京中文武百官,上到内阁首辅,下到七品京官,无不等待着明日到来,一观演武成效。
只要不太成样,他们就会拨乱反正,维护文武之序。
……
……
翌日,崇平十五年,正月初一
天刚五更,贾珩就离了宁国府,骑上快马,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前往京营节帅大营。
此刻,营盘之中,灯火通明,军卒执刀,在营栅、岗哨之间往来警戒,中军营房之内,则是人头攒动。
“督帅。”
听说贾珩到来,行军主簿宋源,游击将军蔡权、谢再义,参将瞿光、肖林等果勇营诸将,包括原节帅大营的其他将领,齐齐出营房相迎。
因为今日要举行阅兵扬武正典,果勇营的一干将校都齐齐来到节帅大营,以备遣派。
贾珩冲熟悉的几将,点了点头,在前呼后拥中,进入中军营房,坐在帅椅上,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军将,沉声道:“诸位,用罢早饭,列队全军,前往安顺门。”
这次受阅军卒,经过慎重考虑,贾珩选择了原果勇营新兵营风林火山,将队列训练得较为出色的八千兵卒作为受阅主体,再加上从其他几营精挑细选作训的军卒,大概有两万两千人左右。
包括骑卒、步卒、火铳兵……以兵种方式,通过安顺门接受检阅。
先行列队在朱雀街相候,而阅兵时辰则在祭天之后,也就是近晌时分。
此刻,群臣已前往了大明宫含元殿正殿,朝贺天子,作为崇平十五年的首次早朝,而后天子将率文武百官,在锦衣卫以及龙骧四卫的护卫下,前往太庙祭天,祭祀列祖列宗。
唯有在近午时分将会在安顺门检阅兵卒,再之后就是午宴群臣。
“诸位,按着排演的流程进行,仔细盯着,不要出了什么纰漏。”贾珩凝眸看向蔡权和谢再义以及庞师立等人,此次,几将作为骑卒和步卒的带队将领。
步卒还好,倒不会出甚么状况,值得一提的是,并非是着盔甲,而是内着号衣、外罩软甲,手持雁翎刀以及陈汉制式长矛、刀盾、弓弩,火铳。
但骑卒想整齐划一,人马协同,这难度就不是一般了,就需要格外仔细。
在腊月二十八那天,果勇营曾经排演过,骑卒出了一些小问题,整体可控。
贾珩此刻也算是再次叮嘱谢再义等将。
谢再义面容刚毅,目光坚定,抱拳道:“督帅放心,绝不会出岔子。”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看向一旁的行军主簿宋源,吩咐道:“埋锅造饭,辰时擂鼓进发!”
“是。”行军主簿宋源应命而去。
近至辰时,天光渐渐大亮。
“咚咚……”
密如雨点的鼓声在节帅大营次第响起,惊天动地,令人热血涌动,而整装待发、各执兵器的果勇营军卒,以及受阅将校士卒列队开拔,自神京城南城门,向着朱雀大街以及安顺门行去。
贾珩也骑上一批骏马,在锦衣府派来的校尉、力士的扈从下,督军随行。
而早已得了消息的戍卫兵卒,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一路上,可见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沿着街道警戒。
受阅军卒涌入神京城,除却马蹄的哒哒声、兵甲与兵刃的叮当相碰声,以及脚步踏过青石板路的飒飒声,再无其他杂音。
列队整齐,安静肃杀。
甚至引起五城兵马司兵丁的侧目而视,心头震惊。
贾珩将受阅兵马驻停在朱雀大街以东的街口,列队而候,全军除却骏马打起响鼻,兵卒呼吸的热气声,再无其他杂音。
这时天已大亮,正是新春,街道的尽头可见昨夜爆竹碎屑上,已出现了一些零星的行人。
因为五城兵马司早已封锁了安顺门前后两道街口,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数骑飞快而来,马鞍上端坐一个着大红蟒袍,头戴黑色帽子的太监,正是大明宫内相戴权。
“唏律律……”戴权一拉缰绳,高声道:“贾云麾何在?”
贾珩身穿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帽,着黑色披风,手中按着天子剑,驱马近前,拱手道:“戴公公。”
戴权看向身后旌旗如林,安静肃杀的军卒,目光微动,高声道:“圣上已至太庙祭天,约莫至午初才回,云麾可安抚好众将,勿使诸军生事。”
毕竟是两万骑步之卒列队在皇城下,一个不好,等闲非同小可。
贾珩沉声道:“戴内相放心,京营军纪严明,在此列队相候,不会聒噪喧哗。”
或者,吩咐着身后的行军主簿宋源,道:“吩咐诸部,约束众将,列队等候,但有聒噪喧哗者,严惩不贷!”
宋源闻言,应了一声,将贾珩的命令传了下去。
戴权见着这一幕,暗暗点头,看向那少年,笑了笑道:“云麾稍安勿躁,陛下一会儿就过来。”
时间就在一分一秒的等候中无声流逝,过了巳时,近至午时。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号炮。
此刻,安顺门城门楼上,仪仗卫士打着黄色伞盖、罗幡,队队锦衣卫士持兵扈从,崇平帝领着大批文武百官,立身在城门楼上,一杆大汉红缎面黑字旗,随风猎猎作响,周围旗幡如林,气象森严。
除崇平帝与一众文武百官外,在城门观礼的还有太上皇、魏王、梁王、楚王等一干宗室,南安郡王,北静王等四王八公十二侯等一干武勋。
在西南角,帏幔四及,彩锦装饰,宫女、内监各持大伞,手捧如意、香花,列队扈从,宋皇后与端容贵妃、吴贵妃等崇平帝的宫妃,另有晋阳长公主、清河郡主、咸宁公主、南阳公主、怀庆公主以及宗室命妇。
因为宫女、嬷嬷都打起帏幔遮蔽,从下面倒看不清什么。
“贾云麾,圣上旨意,京营诸军依次通过安顺门,接受校阅。”
就在贾珩领着受阅军卒耐心等待时,自安顺门一骑快马而来,一个内监手持明黄色绢帛、玉轴而制的圣旨,高声喊道。
贾珩面色微顿,回头吩咐着行军主簿宋源,整顿军校。
继而,鼓声响过三通,伴随着一声礼炮首先响起,十五发次第炮响,意味着这已经是崇平十五年。
而后,八千手持长矛、盔甲鲜明的步兵排成纵队,五百一营,当先而行,长矛如林,如墙而进,步伐有力,更有执旗使左右打着旗幡,向着安顺门之下的大街行去。
却说安顺门城门上,崇平帝着帝王冕服,立身在伞盖下,举目眺望,左右正是内阁阁臣。
内阁首辅杨国昌,内阁次辅韩癀,以及李瓒和赵翼两位阁臣列于左右,六部尚书、侍郎,寺监的官员,皆是凭栏眺望。
只是,此刻街道还是空无一人,多少有些肃杀。
太上皇看向一旁的永昌驸马,面上现出回忆之色,似感慨道:“这阅兵扬武,当年朕也曾举行过几次,甲兵如林,旌旗羽盛,盛况恍在昨日啊。”
永昌驸马笑了笑道:“圣上,今日尚可复观我大汉军士威仪。”
此刻的君臣二人都只当是观礼性的阅兵,与以往正典并没有什么不同。
“陛下,这是脚步声,来了,来了。”
就在城门楼上的君臣焦急等候之时,一个目力不错的内监,惊喜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瘦松下的冷眸微微眯起,徇声而望。
只见街口尽头现出一队盔甲鲜明、手持长矛的军兵,列队而来,因为大汉军服是红色号坎,此刻列队而来,恍若簇簇火焰,澎湃汹涌。
八千军卒的脚步声,踏在街道青石板上,整齐划一,恍若雷霆。
这一下子就让城门楼上的大汉君臣,凝了凝眉。
而随着八千长枪兵接近,因为城门楼居高临下,故而视野极佳,齐齐望去,一览无余。
赫然是横竖看,一条线!
那种令强迫症舒服的整齐,陪着着黑甲红衣的大汉军卒,一股兵马雄壮、威武严整的气势迎面而来。
单独是气势,竟与大汉历次阅兵,迥然不同!
“圣上,这……”这时,内阁次辅韩癀面色微变,瞳孔微缩。
这和以往的阅兵扬武,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走的也太整齐了吧?
此刻,不仅是韩癀,大汉六部九卿、都察院、翰林院的官吏,都是心头一震,紧紧盯着迎面走来的军士。
一些武勋都是紧紧皱起眉头。
如论威武雄壮的仪仗列队,自是大明宫含元殿下的大汉将军,但比起眼前齐步而走,不是一回事儿。
怎么说呢,用后世话说,就是严整、安静,好像无声运转的杀戮机器。
这时宗室之列,齐王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道:“若是走个队列,也算强兵,那天下强兵可真是数不胜数了。”
太上皇眉头紧皱,看了一眼齐王,喃喃道:“单独军容不算什么,但令行禁止,整齐划一,这已具强兵之相了。”
好比电影《英雄》中的秦军行兵一样,那种几千人同作一个动作,金戈大鸣的声音,于肃杀中自有着一股坚定力量。
崇平帝这会儿,心头微动,向城门楼行进了两步,拢目而瞧。
忽地伴随着一声“杀”沉喝,行进中的长矛兵,手中的长矛举起,兵刃与甲胄的碰撞声,一收一放,通过安顺门下的正中。
“杀!!!”
杀声震天,直冲云霄。
好似平地惊雷,将正自脸上带着讥笑的齐王,吓得趔趄一下,一旁的楚王搀扶了下,笑道:“王兄,听不得刀兵之声,可要站稳了才是。”
齐王脸色难看,一把拨开楚王,望向下方杀气冲天的军卒,绿豆大小的小眼中闪过一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惊惧。
兵过一万,无边无沿,近万人列队而过,那种压迫气势伴随着杀声。
此刻,只听下方兵卒,喊道:
“大汉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八千人的呐喊声,如千军万马,震耳欲聋,令人气血沸腾,落在崇平帝以及文武百官耳中,不少人都面色狂变,惊惧不定地看向下方的兵丁。
大汉已经有几十年未曾阅兵演武了。
崇平帝此刻听着喊杀声,三伏天洗了个冷水澡,浑身舒泰,面颊潮红,紧紧看着下下方整齐而过的兵丁,目光好似抽不离一般。
这是他的兵马!
崇平帝藏在龙袍中的手,不由攥起了拳头。
武勋之列,正在观礼的南安郡王神情凝重,脸上也有几分动容。
贾珩小儿竟如此擅练兵?
转眸看了眼一旁的北静王,此刻北静王双眸熠熠,一瞬不移地看着下方的军卒。
随着八千军兵列队而过,另有七千刀盾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迎面而来,横竖一条线,高低排列也是整齐。
行至中段,倏然一停,恍若潮水骤停,继而分为两列,又合并至一起,在安顺门前,齐齐抽刀,雪亮刀锋明晃晃一片,令人眩目。
噌……
铮铮之音,几乎同时响起,久久不息。
“铛!!!”
刀兵与盾牌相撞一处。
“杀!”
杀声,整齐、干净、利落。
“大汉万胜!万胜!万胜!万胜!”
此刻崇平帝以及文武群臣,面色各不相同,紧紧盯着下方那怎么看都是一条线的军卒。
那种甲兵如林、遮天蔽日的气象,让一些文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宗室勋贵之列,楚王、魏王,就连一开始不以为然的齐王都目露精光,几乎不约而同生出这么一个念头:“这样一支令行禁止的军卒,如能收为己用……”
崇平帝神情振奋,看向下方的军卒,这位天子呼吸粗重,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锐利。
在之后就是弓弩兵,再之后就是枪铳兵,队队而过。
嘶……
铁蹄踏着青石板路发出的哒哒声,几乎响声一致,震耳欲聋。
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伍,从安顺门下徐徐而来,五马并列,坐在马上的骑士,背着长弓,手持长刀,面容冷肃,列队而过。
“这……”此刻崇平帝看着下方连马都几乎同列而行的骑兵队伍,已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心头只有七个字久久环绕。
“贾子钰,孙吴之才!”
而文武百官看着下方军容严整的京营诸兵,脸色震惊,有一些官员互相交换着眼色,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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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晋爵一等男!
安顺门,城门楼,西南角
晋阳长公主一袭红色罗裳,秀郁云鬓之下,那张方桃譬李的玉容,见着急切、激动之色,此刻近得城门楼,挨着栏杆眺望,见着下方京营军卒大批列队而过,声势浩大。
其实,不仅仅是晋阳长公主,原本还在帏幔中观望的宋皇后、端容贵妃等一干宫妃,以及咸宁公主、南阳公主等宗室命妇、女眷,同样不自觉近前,眺望向下方气势威武的京营诸军。
晋阳长公主,那张如芙蓉花开的脸蛋儿嫣然红润,绚若云锦,此刻,美眸远望,向下方的骑卒队伍望去,搜寻着那一道英武、挺拔的熟悉身影。
自小年前那人领着元春回家以后,她已有十来天没见着他了。
丽人心头思念如潮水一般涌出,淹没了身心,柳叶细眉下的美眸似凝露,隐有雾气润滴。
宋皇后与端容贵妃并列伫立眺望,这位丰韵动人的丽人,狭长凤眸之中满是惊喜,轻声道:“妹妹,这阅兵演武,不意竟如此壮观。”
她虽看不出好坏,但也能看出军容严整,令行禁止,怎么看怎么舒服。
端容贵妃——这位咸宁公主的母妃,瓜子脸上同样有惊讶之色流露,虽久居深宫,但早年未尝没有见过宫廷仪仗军士翊卫警跸的场景,但如眼前这般,杀伐之气凛凛,号令行止严整,的确少见。
这边厢,永昌驸马脸上带笑,转头看向太上皇道:“圣上,这贾珩真不愧是将门子弟,宁国之后,其人所练之兵行止转进,章法森严,已得练兵之要。”
毕竟是年轻时,曾督军西北的武将,带兵能力许平平无奇,但眼力却非常人可比。
隆治帝苍老面容上同样挂起淡淡笑意,道:“管中窥豹,一叶知秋,朕想来,京营假以时日,定能再整训出一支威武之师。”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隆治帝眼中,这样一支新军,虽还十分稚嫩,但不论是纪律还是服从性,都有强兵之象,剩下的就是多历战事,以鲜血淬炼刀锋了。
毕竟,自整顿京营而始,并没有多少时间给贾珩去操练兵马。
原本,陈汉君臣期许就没有太高,这次阅兵扬武,无疑是超额完成目标但,自然在心里效果上就有意外惊喜之感。
“云麾将军呢?”城门楼上,崇平帝瘦弱凹陷的脸颊,见着异样的红润,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情绪,转头问着一旁的内监。
此言一出,其他如韩癀、李瓒等臣皆是一愣,无不举目眺望着安顺门街口,方才的确未在受阅兵马中见到贾珩的身影。
作为此次受阅军兵的主帅,贾珩竟未现身在这次阅兵队伍中,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陛下,您看,云麾将军,那是云麾将军!”
就在君臣惊疑不定之间,一个内监惊喜喊道。
只见街口尽头,在此来了一队骑卒,赫然是贾珩率领的果勇营麾下的教导营以及京营将校,大约有五百人策马而来,虽仍是骑卒,但比之先前骑卒,军容更为严整,气势更为雄壮,且都是马蹄轻踏而来,铁蹄踏于青石,咚咚……比之先前更添了几分江河浩荡的声势。
途径安顺门下,伴随那蟒服、黑色披风的少年一挥手,人吼马嘶之声齐齐响起,大队骑卒倏然一顿,恍若潮水撞上了沙滩礁石,动作整齐有致。
“噌!”
长刀出鞘,冷白刀锋反射着冬日近晌而来的阳光,伴随着“杀”声四震,将校士卒齐齐向城门楼的崇平帝以及群臣侧头望去。
“圣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先前所喊汉军万胜口号不同,这次由贾珩带队的军将士卒,则是在最后受阅,好比压轴一般,由贾珩这位主将喊出崇平帝万岁,无疑更得彰显京营诸将,宣誓效忠于崇平帝的意义。
而远处在另一街口列队的近万军卒,也齐齐大喊万岁,两万余兵马的万岁之声,直冲云霄,震荡神京。
安顺门的山呼万岁,贯穿了长街,甚至传遍了神京城,犹如一道春雷乍起,云霄震动,让在安顺门上正在观礼的大汉君臣都吓了一跳。
崇平帝面色震动地看着下方的军士,心头又惊又喜,目光所及,那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目光炙热、满腔赤忱。
心头只有八个字:
军心所向,人望所归!
他御极天下十五载,自此山河永固,再无人可以动摇他的帝位!
念及此处,看向那同样着明黄色龙袍的白发皇者,其人似有所觉,回头望来。
那是一双苍老的目光,眼神复杂,欣慰?疑虑?无奈?淡然?
崇平帝没有深究,只是瞥了一眼,旋即看向下方的骑卒,目光落在那骑在枣红色骏马的少年,心绪激荡,只觉热血在胸腔中涌动,向着四肢百骸奔腾不息。
记得这种感觉,还是上一次,他登基之时,那种心绪振奋,几乎让他不能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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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武群臣,也多有面色倏变者,神情不一而足。
杨国昌脸色阴沉,目光冷冷看向下方那蟒服少年,心头怒吼,“佞幸之臣,祸国贼子!”
韩癀眯了眯眼,眸中冷芒翻涌,看着那端坐在马鞍上的少年,目光幽幽,须臾,心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大势已成!
经过阅兵扬武,已是天子爱将、帝党中坚!
此刻武勋阵列,北静王面色振奋,看着下方的军卒,这位祖上以功高而爵袭不减的年轻郡王,见着大汉军威恢复盛装,心绪激动。
另外一旁的南安郡王,苍老面容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神情,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那英姿勃发的少年。
而柳芳已是脸色铁青,心头怒骂,谄媚之臣!
其他,宗室藩王面色震动,心思惊异。
宋皇后与其妹端容贵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捕捉到喜色。
伴随着马蹄踏过青石板路上,发出的“哒哒”声,贾珩率领的最后一营骑卒,也如潮水一般汹涌过安顺门,向着街口尽头浩浩荡荡而去。
崇平帝激荡心绪仍久久不能平静,看向一旁的李瓒,道:“李卿,京营按此整顿,何愁北虏不定?”
这不是孤立的队列军容,而是贾珩在整顿京营上的雷厉风行,以及前后对比的巨大变化,给予了崇平帝一股强烈的自信。
李瓒看着难以自持的崇平帝,谨慎斟酌了下言辞,道:“圣上,京营毕竟整训时日尚短,还需至少一年的操演,才堪大用。”
崇平帝点了点头,面色振奋不减,微笑道:“朕知道,贾子钰先前策疏问对曾言,不骄不躁,稳扎稳打。”
杨国昌闻听一旁君臣二人对话,心头已笼上了厚厚阴霾。
天子对贾子钰几乎快要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这对大汉社稷是祸非福!
李瓒拱手道:“圣上英明。”
此刻,城门楼上的陈汉君臣,都在议论纷纷,情绪高涨。
一来是距离上次阅兵扬武有了不少年,骤然见着这般雄壮的兵势,有了滤镜加持,就觉得场面宏大,心神震撼。
二来贾珩主导下的京营整顿,首要注重军纪军容,号令队列,观赏性上也颇得称道。
军阵厮杀技艺,这些都可以通过技巧磨练。
而军纪不明、队列散漫,那几乎不用说,多少厮杀技艺也没用,因为军兵的个人武勇只有在军兵阵列中才能得以最大的彰显。
后世某位就曾说,颜值就是战斗力!
于是外行、内行,都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贾珩这时率领骑卒大队过了安顺门,来到街道尽头,刚刚勒住马缰。
这时,一骑飞快而来,内监高声道:“云麾将军,圣上口谕,速速往安顺门城门楼面圣。”
贾珩闻言,领了口谕,转头与一旁的蔡权、庞师立等一众将校对视一眼,最终看向一旁的宋源,道:“宋主簿,与诸位将军约束好军兵。”
宋源领命应是。
贾珩这时,打马扬鞭朝着安顺门驰去。
此刻安顺门宫城门已大开,贾珩正待翻身下马,就听城门楼上传来内监尖锐的声音,“圣上口谕,云麾将军可骑马直入,无需落鞍下马。”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清朗声音满是毫不迟疑的坚定,道:“臣谢圣上之恩,只是宫城御道骑马疾行,臣不敢奉旨。”
天子一高兴,就给他埋雷,安顺门中的御道,一般是不允武将驱马而行。
此刻,原本城门楼上,已渐渐从阅兵盛景震惊的文臣,原本听到崇平帝的口谕,皱了皱眉,正待犹豫着是否出言劝谏。
忽地听着下方少年之言,都是心头一震,看向那翻身下马的蟒服少年,心头难免五味杂陈。
如斯少年,品行端方,并不恃宠而骄,当真是无可指摘了。
李瓒目光欣赏地看向那少年,暗道一声,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前途不可限量。
杨国昌目光却阴郁几分,心头愈是冷意涌动。
装腔作势,大奸似忠!
如是飞扬跋扈还好说,但一未及弱冠的少年,受天子如此殊遇,仍深沉内敛,只能说……其志不小!
贾珩这时,随着迎接而来的戴权,进入宫城内,登马道而上城门楼,迎着文武群臣的复杂目光,神情从容,快步流星,近前行礼,“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平帝面上激动之色几乎压抑不住,道:“好,好。”
连道了两声好字。
默然片刻,道:“贾卿练得一手好兵。”
贾珩朗声道:“臣只略输微薄之力,赖将校用心,士卒勤勉,至此,京营诸军,方可于今日一观。”
崇平帝看着身着蟒服,面容清俊的少年,点了点头,须臾,道:“拟旨,贾珩先察敌机警,于京营立威营变乱之时,星火点兵,戡乱制暴,护佑神京帝阙,后奉命督练京营,襄理军务,于正旦阅兵扬武,恪勤忠勇,特晋贾珩之爵为一等男,钦此。”
当初,贾珩及时出兵,平定了京营变乱,崇平帝考虑到贾珩刚升一等将军未久,就只加了锦衣都督衔、赐蟒服,以示嘉勉,但并未给予爵位的封赏。
此举,实际上是薄功了。
严格论起来,可策勋定为男爵,但最多升为三等男,二等男,加不了一等男,之后贾珩协助李瓒襄赞军务,整训京营,如今两功同计,晋爵为一等男,倒也水到渠成。
当然,崇平帝也是另有打算。
晋爵之旨一出,城门楼短暂安静片刻。
杨国昌面色倏变,拜道:“圣上,老臣以为万万不可!贾子钰虽有薄功,但皆为本职之责,岂可滥赏其爵,况太祖定制,非有功于社稷,绝不可封五等爵,老臣以为万万不可!”
这是乱命,他绝不会奉旨,哪怕为此触怒天子,他也在所不惜!
崇平帝闻言,目光微冷,看向杨国昌,道:“贾珩领兵戡乱,护佑神京安宁,难道不是有功于社稷?贾珩上《平虏策》为大汉制定边策,难道不是有功于社稷?贾子钰整羸弱之军鹰扬武事,阅兵御前,难道不是有功于社稷?”
杨国昌闻言,心头一震,后背竟有冷汗渗下。
并非因为天子所罗列的贾珩可升爵的理由,而是因为,这是天子第一次当着这般多人的面斥责于他。
难道天子已生罢相之意?
这时,李瓒面色淡漠,沉声道:“杨阁老可能不知,于北平设经略安抚司,就是贾云麾的主意,其策疏可为平虏定边之大略遵行,况前日平定立威营叛乱,护佑中外安宁,又整顿京营,更是社稷大功,今贾子钰为武勋,不晋其爵,可彰赏罚分明之意?”
除《平虏策》提到的设经略安抚司,策疏所言于河北等地开办团练,都是他当初为天子建言,但为杨国昌极力反对的策略。
这时,太上皇远远看向君臣争执一幕,目光闪了闪,暗暗摇头。
在隆治二十二年后,党争已现端倪,这杨国昌当初是因为一件什么事来着,被他放逐,后来以其计货度支之才,而为雍王所用,逐级提拔,选入中枢问事。
韩癀开口道:“杨阁老,以贾云麾先前之功,就足以晋为五等爵了。”
此刻在天子兴头上泼冷水,实在不智。
京营已经由圣上托付给贾珩,不升其为五爵,单凭一等云麾将军的勋爵,如何管领诸将?
左右不过一等男爵而已,如今多少混吃等死的勋贵,都是这个爵位,可谓比比皆是,予其一个男爵,便于其统兵,就如此煞有介事,亲自下场,不过是愈发得圣上所恶罢了。
真以为圣上离了你张屠户,就吃了带毛猪?
此刻,两位内阁阁臣陆续开口,其他文武百官见风向不明,面面相觑,一时间倒也不敢插言。
在陈汉功爵体系中,公侯伯才是超品,独一档的存在,而子男之爵则要逊色许多。
一些文官多是产生了与韩癀相同的想法,觉得杨国昌有些反应敏感,许是因为昨日被贾珩弹劾而记仇。
杨国昌站在原地,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崇平帝沉声道:“杨阁老,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以贾珩先前之功,晋其爵为一等男,顺理成章。”
说着,转而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道:“贾卿以后要勤勉用事。”
贾珩闻言,面容震动,目中几有泪光闪烁,声音似有几分哽咽,“圣上简拔臣于微末之间,爵赏功名不断,皇恩浩荡,天高地厚,臣纵粉身碎骨,也难报君父栽培之恩。”
杨国昌看着这一幕,心头愈是凝重。
见得少年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崇平帝目光深处也有几分满意,暗道,这才是少年人。
对着贾珩说道:“京营之兵,还需磨砺劲旅,朕等你整军出征,克虏报捷,彼时,公侯之爵,朕何吝之?”
不晋其爵,还要驱使执掌京营,五城兵马司诸要害之兵,他只怕夜里都睡不安生。
第三百八十九章 薛姨妈:亲上加亲,也是好的
安顺门,城门楼
崇平帝旨意既定,就有内阁阁臣去拟旨。
按着陈汉的公侯伯子男之爵,公侯伯是超品,这三等爵,不立下颇有分量的军功,很难得授。
子爵是正一品,男爵是从一品。
一二三等只反映在世袭、俸禄的变化上,而不在品级上区别。
贾珩爵至一等男,既是因为崇平帝便于贾珩领兵的需要,也是因为前段时间戡平京营变乱的酬功,以及更深层次的拉拢。
贾珩谢恩而罢。
其实,他也能猜出崇平帝的用意,可以说如今的他,已和天子深深绑定在一起,如无意外,就可上演一出君臣相得的佳话。
崇平帝说完,又转而看向戴权,道:“戴权,从内帑中取出绢帛五万匹,赏赐此次受阅将校。”
戴权面带笑意,拱手称是。
这也是阅兵例行封赏,否则何以收军心?但对崇平帝而言,也算是小小出血了一把。
崇平帝环顾群臣,道:“诸卿,时近午时,随朕前往昭仁宫用宴。”
众臣齐声应是。
经过阅兵扬武观礼,在安顺门城门楼上的文武群臣,也不知是不是崇平帝自己的错觉,神色比往日都恭敬了几分。
而这边厢,太上皇则派内监过来,说神思乏累,先回了重华宫。
当然,这是预防父子同殿的尴尬,崇平帝送别了太上皇,然后,领着大汉文武群臣,浩浩荡荡前往昭仁宫。
君臣午宴,觥筹交错,共度新岁,至未初时分,群臣方散。
而阅兵扬武一事,则以旋风般的速度,在神京城迅速发酵,文官侧目,武勋自也不例外。
京营整顿已经走上正规,且一应大权,又落在贾家的宁国府掌控之中。
神京城,王宅
厢房之中,王子腾着家居素色长袍,拿着一本兵书正读着,这些时日赋闲在家,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京营节帅,似颓废了许多。
但遭逢大变,心态无疑也平和了一些。
以往没有时间看的书,也有时间好好读上一读。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脚步声,继而一个衣衫简素,热孝未除的青年,举步而入,神色仓皇。
“怎么了?神色匆匆的。”王子腾放下书卷,皱眉问着王义。
王义拱手施了一礼,道:“父亲,刚刚听京里传来的消息,贾珩在安顺门阅兵,军卒山呼万岁,圣上龙颜大悦,特晋其爵为一等男。”
“阅兵就阅兵……嗯,你说什么?”王子腾本来不在意说着,忽地惊醒,目光阴沉地可怕。
终于,到了这么一天了吗?
圣上这是要为贾珩接掌京营铺路了,而晋爵一等男,才可便于领兵。
只是他这般年纪,就做京营节度使?
王子腾摇了摇头,目光咄咄看向王义,问道:“你可见着他所练之兵?观之如何?”
王义凝眉道:“儿子并未去观礼,但听一些人说,军容严整,甲兵如林,颇得圣上与朝臣赞誉。”
王子腾叹了一口气,压下心头嫉妒、愤恨的负面情绪,沉声道:“今日是正月初一,你去备上一份厚礼,送到宁国府上,另外,北静王、南安郡王等几家,也要将礼送到。”
王义面色大变,怒道:“父亲,给北静、南安两家送礼来往还可说,但给贾珩小儿送礼是什么意思,贾珩小儿算什么东西?父亲落得如今这下场,他贾珩也有责任!”
王子腾默然片刻,沉声道:“贾史王薛四族,原本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说打着骨头连着筋,以后怨怼人的话,你就不要说了。”
他如果想复出,说不得还得借助贾珩之力。
先前因整顿京营一事,已与南安郡王、北静王等人闹翻,虽因家眷死难王事而得圣上心怀愧疚,来日或可起复,但这些人有任何一方坏事,他复出就要多受波折。
是的,此刻的王子腾就是在低头认输。
四大家族,贾史王薛,总要有一个领头人,原本承接了贾家军中遗泽的王子腾,已有力压史家之势,可一场变乱,全部化为乌有。
他王子腾,忍一时之气,先过了这个坎儿再说!
王义面色一急,唤道:“父亲。”
“去罢,为了我王家,收起你的傲气!”王子腾冷哼一声,训斥道。
当年,他王家为了借贾家之势,妹妹嫁给了贾家作媳妇儿,而他也在小荣国公面前伏低做小,才有今日。
王义身形一震,心头挣扎一会儿,拱手道:“是,父亲。”
说着,转身离了书房,准备厚礼去了。
原著中凤姐曾半是吹嘘、半是讽刺和贾琏说,“我把王家地缝里扫一扫,也够你们过一辈子了。”
这话虽有几分夸大其词,但凤姐作为荣国府管家媳妇儿,也不可能将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拿来讽刺贾琏,那么只能说,王家家资颇丰,起码在某种程度上比外强中干的荣国府好上许多。
忠顺王府
阁楼之内,忠顺王一身苏锦竹纹锦袍,趴在床榻上养伤,因为屁股上的伤势,导致这位老王爷,连宫廷皇室家宴都未曾去,只能呆在家里,倒是颇为无趣。
好在戏台上,琪官儿与几个戏子,正在咿咿呀呀唱着曲子,琪官儿抖动流云水袖,恍若江南水乡的女子,身段儿婀娜一如杨柳依依,而那男扮女相的样子,妖娆妩媚。
直将忠顺王看得一阵火大,扭头对着远处侍奉的婆子低声道:“去将琪官儿唤来。”
少卿,曲乐倏停,琪官儿晃动着流云水袖,盈盈款步,近前道:“王爷,您吩咐。”
忠顺王打量着脸上敷粉,腮帮、眼睑均是涂着胭脂红晕的琪官儿,只觉妖娆、艳冶,勾动心火,也就妾室魏岚能一较高下。
忠顺王最终落在那两瓣红唇上,露出一个令琪官儿恶寒的笑容。
“琪官儿,过来侍奉于孤。”忠顺王一边伸手屏退着婢女,一边轻笑说道。
这几天可把他憋坏了。
琪官儿心头一沉,脚下却未动,低声道:“王爷身上不大爽利,只怕……”
忠顺王笑了笑道:“那你过来。”
说着,说了一段话。
琪官儿面色倏变,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
“过来!”忠顺王没了耐心,恼怒道。
琪官儿心头满是屈辱,正要近得前去,忽地阁楼楼梯拐角处传来一道声音,“王爷,王爷可在屋里?”
正是王府长史周顺。
忠顺王皱了皱眉,冷冷看了一眼琪官儿,沉喝道:“去问问周长史有什么事。”
琪官儿这时如蒙大赦,出了厅中,去唤周长史。
周顺快步进入厢房,脸色难看,低沉道:“王爷,大事不好了。”
忠顺王皱了皱眉,道:“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
周顺平复了下呼吸,沉声道:“贾珩阅兵得了彩头儿,被宫里封了一等男爵。”
忠顺王闻言,猛地起身,脸色阴沉,如乌云密布,怒道:“他何德何能,焉何被封爵?”
然而话还未说完,屁股上已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令忠顺王痛得大叫了一声,这位王爷原就不是吃苦忍痛的性子。
周顺叹了一口气,上前扶着忠顺王重新躺好,低声道:“王爷,贾珩小儿现在愈是得圣上信重,只怕短时间不好再争短长了。”
忠顺王面色铁青,冷声道:“孤知道,需得从长计议了。”
他如何不知,如果他真的为愤怒左右,当初就不会熬过残酷的夺嫡之争。
周顺见忠顺王很快恢复理智,暗道一声,不愧是王爷。
周顺道:“王爷,据臣所知,贾珩将薛家的薛蟠送进,还牵涉到了金陵知府贾雨村,此人已为圣上革职拿问。”
忠顺王皱了皱眉,惊疑不定道:“这位犯官求到了你的名下。”
周顺也不隐藏,道:“王爷,此人同年好友张如圭与下官是同乡,其人奔走营救贾雨村时,求到了下官门下。”
事实上,如贾雨村这等文官出身,同年、乡党数不胜数,再加上前不久周顺刚刚要寻贾珩身上的错漏,为其提前堵住,得知贾雨村坐罪失官,自就留了心思。
见忠顺王迟疑不决,周顺劝说:“王爷,此人因讨好贾家,而牵涉到薛家的人命案子,如今却被贾珩小儿翻脸不认人,捅破到圣上那里,如今贾雨村正被押在都察院候审,其人已恨透了贾珩小儿,王爷何不伸出援手,收一两榜进士出身的干吏为己用?”
忠顺王面色顿了顿,冷声道:“都察院刚换了总宪,是属驴的,不太好说话,当初为京兆府尹,就不大给本王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忠顺王说的自然是许庐。
周顺想了想,低声道:“王爷,许德清既以刚介耿直闻名,就不会枉法失刑,如今贾雨村虽然徇私枉法,但罪不至褫夺官爵,如王爷托都察院之力,不因圣上交办而秉公处断,将其连降数级,贬斥为知县,隔上一二年,再谋起复,王爷可收拢一员视荣宁二府为寇仇的文臣。”
忠顺王想了想,低声道:“此事,你去运作运作,可以去寻一寻左副都御史彭大人。”
周顺心头一喜,拱手应是。
他得了贾雨村转交张如圭的八千两银子,得其游说要为贾雨村谋轻罪处断,受人之托,自要忠人之事。
再说,他与贾雨村交谈一番,发现此人虽身陷囹圄,但气度从容,言谈疏阔,并没有因坐罪而一蹶不振,甚至对贾家颇为愤恨。
……
……
却说贾珩得天子勉励几句,出了昭仁殿所在的书房,正要出了宫苑,返回宁国府,刚迈过朱檐高立、宽阔笔直的御道,忽听到身后一把轻唤。
“贾爵爷留步。”
贾珩不由一愣,无他,这一声“贾爵爷”,总让他想起韦爵爷,压下心头的一丝古怪,回头而望。
却见一个着粉白色宫裳,身形窈窕,一头如瀑青丝悬于腰际的妙龄女子,笑意盈盈地唤住自己,正是晋阳长公主的贴身侍女怜雪。
“怜雪姑娘。”贾珩轻声回着,忍不住看了一眼怜雪身后,见并无丽人倩影,心头不由生出一股失望。
一段时间未见晋阳,也有些思念。
怜雪见得这一幕,忍俊不禁道:“贾爵爷可是在寻找公主殿下?”
贾珩道:“怎么不见晋阳殿下?”
怜雪近前,轻声道:“这会儿公主殿下还在长乐宫,等稍晚一些的申时,将独自一人回公主府,贾爵爷有空暇吧?”
贾珩轻声道:“晚上倒无事。”
怜雪闻言,心领神会,笑道:“那我就先回去和公主说了。”
说着转身,忽地转眸看向贾珩,眨了眨清眸,道:“还未恭喜贾爵位荣升一等男爵。”
贾珩轻笑了笑,倒也没有多说其他。
怜雪笑了笑,也不说其他,转身离去。
望着怜雪远去的背影,心头也生出一股猜测来。
可以说他和晋阳长公主的今天,有不少都是怜雪帮衬着,才得以进展飞快。
“想来是有所图得,等她想说之时再说罢。”贾珩思忖着,神情施施然出了宫门。
宁国府
因是正月初一,东西二府的女眷则聚在天香楼吃酒听戏。
二楼,帏幔四及,莺莺燕燕聚之一堂,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贾母在凤姐、李纨等人的相陪下,与秦可卿一同说笑,下手坐着元春、迎春、探春、湘云、惜春、黛玉等人。
贾母这时看向宝钗,笑道:“宝丫头,怎么不见你娘过来。”
宝钗正自看着戏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探春扯了扯宝钗衣袖,笑道:“宝姐姐,老祖宗问你话呢,说姨妈怎么没来呢?”
宝钗闻言,丰美莹润的脸蛋儿上微微一红,旋即淡淡笑意,杏眸清波微漾,轻声道:“妈这会儿午睡,许还未起呢。”
贾母笑道:“鸳鸯,去唤唤姨太太过来听戏,一起热闹热闹。”
她就担心因着蟠儿的事有心结,多过来走动走动就好了。
鸳鸯笑着“哎”了一声,然后径直去了。
梨香院,厢房之中,薛姨妈正自接待着王夫人,两姐妹坐在床上,拉着手说着体己话。
王夫人刚刚看过薛蟠的状况,轻声宽慰道:“妹妹,文龙看着大好了许多,也是年轻身子壮实啊。”
薛姨妈听着这话,目光就有着躲闪,忙道:“郎中说,要足足养两个月才好呢。”
王夫人见状,心思剔透,倒也反应过来,叹了一口气,道:“你说这个事儿闹的,好好的亲戚,那人非要将人往牢里送,倒是连外人都不如了。”
薛姨妈闻言,神情烦闷,唏嘘感慨道:“我也这么说不是,他只一心想做好官,却苦了我家蟠儿。”
王夫人一听这话,心头已有七八明白,她妹妹心头还怨着那位。
“他在外面当官儿,也未必一直顺顺当当,你不知道,昨日宫里朝廷那些官儿都弹劾着他。”王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薛姨妈问道:“这……这,老太太不是说没什么事儿吗?”
王夫人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说是那样说,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千里搭凉棚,就没有不散的宴,外面风高浪急的,哪能一直顺当。”
薛姨妈闻言,面色变了几变,有些心惊肉跳,竟不敢接话。
她是真的有些怕了,自家儿子去了五城兵马司,一条小命还要攥到那人手里。
王夫人叹道:“现在老太太惯着他,也是无可奈何,还有三丫头和大丫头,倒和他亲得给什么似的。”
何人知道她的苦楚,自那位起来后,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亲手养大的姑娘,都好似跟她隔了一层似的。
薛姨妈强笑了下,道:“姐姐,先不说这个了。”
王夫人看着自家妹妹神情的不自然,情知因薛蟠之事,对那位已是敢怒不敢言,叹了一口气。
薛姨妈转换了话题,苦笑道:“姐姐,我瞧着过了这个年,宝丫头年岁也不小了,就该定亲了,偏偏家里出这么档子事儿。”
王夫人闻言,倒是惊讶道:“怎么这般急着给她定亲?蟠儿刚刚……只怕不太容易寻合适的,不过,我瞧着宝丫头是个好的。”
她是真喜欢宝钗的品貌,尤其是那性子。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姐姐,我看宝玉过了这个年,年岁也不小了罢。”
王夫人喃喃道:“是呀,一晃都……嗯?”
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对,抬眸看向自家妹妹,道:“妹妹的意思是?”
“我寻思着能不能亲上加亲,也是好的。”薛姨妈笑了笑,低声道。
王夫人闻言,面色微顿,心头却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蟠儿刚刚进了牢房,她家宝玉就娶着囚犯之妹,这说出去……好说也不好听。
只是宝丫头的性子,贤惠大方,又实在中她的意,更不用说薛家在京中不少营生铺子……
王夫人此刻一时间竟纠结起来,想了想,轻笑道:“妹妹,宝玉他年岁还小,倒也不用太急,再说宝玉的婚事,终究绕不过老太太那边儿,都不说这些,还有大丫头的事还没定下来呢。”
想想,还是拖一拖为好。
反正薛家就这样了,肉烂在锅里,又跑不掉,不如让宝玉看看能不能娶个公主、郡主什么的。
上次听大丫头说,长公主府里似有一个尚未婚配的小郡主,也比宝玉大不了两三岁,年岁正合适。
女大三、抱金砖。
此刻的王夫人,比之原著的对“金玉良缘”推波助澜,此刻也不知是不是被某人开阔了眼界,竟存了骑驴走马的心思。
薛姨妈闻言,心头虽有几分失望,但不好表露出来,笑了笑道:“也是,倒也不用太急。”
王夫人想了想,笑道:“妹妹,我觉得宝丫头这性子是不错的,不然先让他们平日里来往相处着?”
薛姨妈笑道:“是这个理儿。”
就在姐妹二人叙话之时,鸳鸯的声音在院落中响起,“姨太太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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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藏都藏不住的欢喜
宁国府
会芳园,天香楼
满堂珠翠,莺莺燕燕,欢声笑语,疑是冬去春回。
湘云正在与黛玉解着九连环,许是有些着急,苹果圆脸嘟起雪腮,鬓角、鼻翼见着汗珠。
黛玉在一旁掩嘴笑着打趣。
迎春与大丫鬟司棋,凝神下着棋,一旁的小丫鬟绣橘歪着脑袋看着。
元春则拉着宝钗的手,在一同说话,这对儿姨表姐妹,一着红裙、一着黄裙、都是肌骨莹润、姿容丰美,猛一看去,竟有恍然难辨之感。
这边厢,秦可卿则与李纨、凤姐陪着贾母听着戏,下方请来的戏班子,唱得是《白蛇传》。
大年初一的天香楼,为欢快、喜庆的气氛充斥着。
忽在这时,一个婆子近前笑道:“老太太,珩大奶奶,姨太太和二太太已过来了。”
贾母面带笑意,唤道:“凤丫头,你代我迎迎。”
凤姐笑着应了一声,为丝绸襦裙包裹的酥翘、浑圆,离了铺就棉褥的椅子,出去相迎。
宝钗这时,也离座起身,轻声道:“凤嫂子,我和你一同去。”
“我也去。”元春笑着起身,随着凤姐一同去迎王夫人和薛姨妈。
过了一会儿,薛姨妈和王夫人在宝钗、元春、凤姐的相陪下,上得二楼。
谈笑的众人都稍稍停了下来,见礼的见礼,问候的问候。
贾母抬眸看向薛姨妈,笑着说道:“姨太太总算来了,就等着你们听戏的,这怎么才来?”
薛姨妈笑了笑,解释道:“原午睡刚醒,姐姐过来看蟠儿,就的在家里陪着姐姐说了会话儿。”
王夫人这时也上前见过贾母。
贾母点了点头,然后见薛姨妈面带笑意,情绪还不错,笑道:“你们姐妹平时什么时候说话都便宜,你好不容易过来,咱们娘俩儿好好说说话才是。”
薛姨妈白净面皮上现出一抹笑意,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我倒想来得勤一些,只怕您老烦了我。”
想了想,将后半截儿的“还要照顾我家蟠儿”给咽了回去,改口而言。
贾母笑道:“怎么会?我高兴还来及呢。”
凤姐也笑着说道:“姨太太这是过来的头一个年,亲戚亲里的,应该在一块儿多多热闹才是。”
王夫人这边儿接受着元春与探春问候,朝两个一着黄裙、一着粉裙的少女点了点头,在金钏、彩霞的侍奉下,落座在贾母下首的绣墩上。
贾母转而看向王夫人,面带关切,叮嘱道:“宝玉随他老子去拜访老亲,回头你和他老子说说,宝玉年岁小,让他少吃一些酒才是。”
王夫人应道:“老太太放心,等老爷和宝玉回来,我就和他说。”
贾母说完,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秦可卿,笑了笑道:“珩哥儿媳妇儿,珩哥儿今儿说是去帮着宫里阅兵?”
提及贾珩,众人都看向那盛装华服,艳丽无端的女子,湘云也将九连环放在一块儿,明亮的大眼睛,熠熠看向秦可卿,看了过来。
嗯,就连王夫人都看了过去,只是脸色有着几分不自然。
这就是她怄气之处,老太太问完宝玉,紧接着又问起了那位珩大爷。
秦可卿嫣然一笑,柔声道:“夫君一早儿就起了,骑马去了城外,说是领兵往安顺门接受圣上校阅,这都过了晌儿,还没回来。”
元春在一旁听着,那张白腻如玉的脸蛋儿上现出好奇之色,问道:“老祖宗经得事多,可见过阅兵?”
此言一出,探春、黛玉、湘云、宝钗都看向贾母。
贾母目光慈祥地看着自家的大孙女,面上现出回忆之色,说道:“阅兵扬武,记得那时候,跟着老侯爷看过一次,好几万人在安顺门演武,场面十分壮观,这一晃好多年,虽后面有几次,但都没那次场面大。”
老侯爷自是指保龄侯史公。
说到最后,贾母觉得老脸也有几分发热,就是那次,她一眼相中了领着骑兵,意气风发的代善。
贾母压下了一些思绪,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有二十多年,就再没见着这般盛况了。”
探春轻声道:“老祖宗,珩哥哥说,阅兵为国家正典,先前废置多年,如今重启,是为着鹰扬武事,振奋人心呢。”
元春美眸看向俊眼修眉的少女,笑道:“三妹妹说的不错,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贾母摇了摇头,感慨道:“昨个儿,前朝的官儿还反对着,闹的给什么似的。”
探春凝了凝英气的眉,清丽脸蛋儿上现出思索,道:“珩哥哥昨个儿也没说缘故,不过应是没什么妨碍,否则,今个儿也不会如期举行了。”
元春道:“如今边事不振,整军经武,为大势所趋。”
探春闻听此言,转眸看向自家姐姐,轻声道:“大姐姐说的是。”
宝钗在一旁静静听着姐妹二人的对话,莹润如水的杏眸叠烁,藏在衣袖中的素手,攥了攥那一方昨日未还的手帕,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其上似还残留着那人指间的温暖。
“老太太,珩大奶奶,珩大爷回来了。”就在这时,一个婆子匆匆跑上二楼,惊喜说道。
正在叙话的众人,闻言,顿时停了叙话,脸上不约而同现出喜色。
秦可卿笑着吩咐道:“宝珠,过去迎迎。”
因贾母这位贾族辈分最长的长辈在此,秦可卿也不好扔下贾母,兀自相迎,落得周围人眼中,也会笑话蜜里调油的两口子不知礼数。
这时,正与探春、黛玉、迎春带来的几个丫鬟,隔着一架屏风后的轩窗下磕着瓜子听戏的晴雯,闻言,扭动着水蛇腰,那张明媚的瓜子脸上见着微笑,轻声道:“大奶奶,我也去迎迎公子罢。”
秦可卿目光柔和,点了点头道:“去罢。”
贾母则打量着晴雯,少女下穿石青色襦裙,上着翠色掐牙背心,胸口鼓鼓囊囊,已见着清丽动人的芳姿,眉梢眼角更有一股淡淡妩媚风韵萦而不散。
贾母对一旁的凤姐笑道:“这丫头可是我府上那个唤作晴雯的?”
凤姐笑道:“老太太好记性,当初赏了珩兄弟做丫鬟,伺候起居,这一晃都有半年了吧。”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看着出落得愈发苗条了。”
暗道,看着虽未开脸,但却已见着小妇人的风韵。
想来……
这般想着,不由看了一眼秦可卿,见其面无异色,暗道,这才是可使后宅和宁的大妇风度。
当初她将赵姨娘给了政儿,也是这个意思,既不许宠妾灭妻,也不能作河东狮吼,影响族里人丁兴旺。
秦可卿轻笑道:“晴雯不愧是老太太调理的人,是个得力的,帮着伺候大爷,省了我不少心思。”
贾母笑道:“晴雯这丫头是个好的。”
王夫人听着“晴雯是个好的”,眉心跳了跳,冷冷看了一眼消失在楼梯口的晴雯,白净面容不见笑纹。
她至今记得这小蹄子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模样,仗着那位珩大爷的势,对她和宝玉都不太恭敬。
就在众人闲谈叙话之时,见着一个身着蟒服、气质英武的少年,在晴雯和宝珠的引领下,沿着木梯,上得二楼。
贾珩朝四春、黛玉、湘云等人颔首示意,目光掠过品貌端丽,娴雅文静的少女。
今日,身姿丰腴的宝钗,重又穿上葱黄色衣裙,似乎昨日那个如春华秋月、含羞带怯的少女,并不存在一般。
面色顿了顿,在其洁白如雪的脸蛋儿上顿了下,也不多停留,然后抬眸看向贾母,上前见礼,唤了一声:“老太太。”
贾母面带微笑,问道:“珩哥儿用过午饭了没有?”
贾珩道:“已在宫里用过了。”
秦可卿玉容恬然,款步盈盈近前,状其自地帮着解开披风,递给一旁的瑞珠,问道:“夫君,怎么看着风尘仆仆的。”
于是,转头吩咐着丫鬟,端上盛满温水的铜盆,让贾珩濯洗着手。
宝钗静静看着夫妻相敬如宾的一幕,杏眸微垂,樱唇抿了抿。
待贾珩擦了擦手,将毛巾递给宝珠,重又落座,接过晴雯奉上的茶盅,低头抿了一口。
一道道目光注视着,贾珩虽心头有些怪异,但神色坦然。
这时,贾母才问道:“珩哥儿,今个儿的阅兵大典,诸事还顺遂吧?”
贾珩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地从楼梯上“蹬蹬”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婆子绕过屏风,近前道:“老太太,珩大爷,王家义少爷带了礼物登门拜访珩大爷。”
贾母苍老面容上现出诧异之色,看着那婆子,问道:“义哥儿过来这是?”
贾珩皱了皱眉,暗道,王义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心思电转之间,倒有几分猜测。
王夫人同样目带疑惑,盯着那婆子。
此刻,不仅仅是王夫人不解,薛姨妈同样皱了皱眉,目露不解。
因为薛姨妈和王夫人,在吊唁王子腾之妻赵氏时,王义曾当着亲戚的面,不止一次说着对贾珩的怨气话。
不过,当时,薛蟠刚刚蒙贾珩派兵搜救回来,薛姨妈正自庆幸万分,对王义的怨怼之言,自是不放在心上。
贾母想不通缘由,索性开口道:“珩哥儿,都是亲戚亲里的,不妨先去见见,看他有什么事儿。”
既然贾家声势复振,对王家的态度也不用太疏远了,亲戚亲里,打着骨头连着筋,总要留着几分体面。
贾珩沉吟片刻,道:“那我去看看。”
然而,正要起身,说来也巧,又一个婆子踉踉跄跄上了阁楼,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膝盖说道:“大爷,奶奶,宫里有公公过府传旨了。”
众人闻言,面色微变。
贾母连忙看向贾珩,问道:“珩哥儿,宫里这时候传旨,是什么意思?”
探春、元春、黛玉、湘云、惜春,闻言,同样看向那少年,此外,另有一双水露莹澈的杏眸,凝睇而望。
迎着一张张或关切、或好奇的面容,贾珩语气平淡,好似说着旁人的事情般:“今日阅兵正典,圣上龙颜大悦,将一等云麾将军,特晋爵为一等男。”
贾母、凤纨、四春、钗黛、湘云:“……”
王夫人:“???”
薛姨妈:“!!!”
天香楼中倏然一静,继而宛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水花四溅,波澜起伏。
探春、黛玉、元春几个,眉眼之间多有喜色流露,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而王夫人脸色微白,如丧考妣,因为惊怒交加,嘴唇无意识抽动着,衣袖中攥着的手掌猛地用力,指甲陷在掌心,痛犹不觉。
薛姨妈白净带着淡淡皱纹的面皮上,同样动容,心头震惊难言。
一等男?
这是多大的爵位来着?比着一等将军,又晋爵了多少?
薛姨妈不懂,就下意识就去看自家女儿,却见宝钗侧对着自己,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蟒服少年,一时间看不出神情。
宝钗此刻看着那风轻云淡,脸上浑然没有多少喜色流露的少年,觉得那清隽、英武的面容似有几分恍惚。
记得她初进京时,他还是三等将军,圣旨晋爵为一等,现在为一等男,如按着这势头,或许……
宝钗心头一跳,不敢再想下去。
贾母面上笑容已是凝滞,一时间倒没反应过来,转头问着鸳鸯,语气不确定问道:“鸳鸯,刚才珩哥儿说……晋爵?”
鸳鸯笑道:“老太太,因珩大爷阅兵有功,圣上晋珩大爷为一等男呢。”
贾母主仆二人的对话,好似在天香楼二楼按下了播放键,原本的静止画面迅速鲜活起来。
元春柔美玉容上满是欣喜之色,看着贾珩,盈盈笑道:“一等男为五等爵之列,以后纵是公侯,也是指日可待的。”
凤姐笑着凑趣说道:“珩兄弟,岂不是以后要唤一声爵爷了。”
贾母笑道:“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咱们家,都有多少年没出过一个五等爵了,珩哥儿真是光大贾家了,待准备准备祭祖才是。”
看着那宠辱不惊,淡然处之的少年,心绪抑制不住的激动,纵是她百年之后去见国公爷,也有话说了。
四王八公,四王姑且不说,八公如她贾家几代爵位减等到如今,不过寥寥几家。
一时间,天香楼中众人兴高采烈。
凤姐笑道:“弟妹,这般大的喜事,可得好好庆祝庆祝才是。”
看着一旁的女子,心头羡慕几乎控制不住。
“是该庆祝庆祝。”秦可卿欣然说着,吩咐着宝珠,去取些银锞子,给丫鬟、婆子发发,沾沾喜气。
宝钗柳叶细眉弯弯,将一双秋水盈盈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脸上,心思复杂。
贾珩目光平静地看向贾母,清声道:“老太太,宫里传旨,不好慢待,我先去领旨了。”
贾母也反应过来,忙不迭笑道:“是,是,宫里天使不好怠慢了,快去罢。”
贾珩再不多言,下了天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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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还想科举贾子钰
宁国府,花厅
王子腾之子王义坐在金丝楠木椅子上,也不碰小几上的茶盅,脸上神情淡漠,心头多少有着几分屈辱。
他在思量等下要怎么和这位贾家之主叙话。
就在这时,却见前院传来小厮的声音,“大爷,宫里来天使了。”
王义闻言,心头一惊,起得身来,向外望去,脸色变幻了下,思忖道,“想来是宫里传旨晋爵的旨意来了。”
想着那年岁比自己小一轮的少年,等下要接受宫里的晋爵,王义心头深处就有一股愤恨混合着妒火,熊熊燃起。
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负面情绪,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躲躲?
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在这儿,倒也没什么好躲着的,重又落座。
这边厢,贾珩在仪门处见到了大明宫内相戴权,吩咐人摆着香案,领了圣旨,起得身来。
戴权将圣旨绢帛合起,打量着对面的少年,白净无须的面容上,皱纹好似要笑开一朵菊花,道:“贾子钰,恭喜了,这般年纪仗着祖荫封爵公侯的,咱家见过不少,但如子钰这般以功累进爵位,咱家这些年,真是头一次见着。”
爵位与爵位也不同,那等袭父祖之爵而登高位的功勋子弟,在天子心头的份量,拍马不及眼前仅仅只是一等男爵的少年。
贾珩双手接过圣旨,然后一手托起,一手相邀说道:“戴公公谬赞,还请入厅中喝杯茶水,歇歇脚。”
戴权笑了笑,道了一声“请”,然后随着贾珩进入花厅。
二人进得厅中,戴权步伐一顿,看向坐在楠木椅子上的王义,面色一诧,转头看向贾珩,问道:“这位是?”
王义抬眸见到戴权,心头微动,快行几步,拱手一礼道:“前京营节度使之子王义,见过戴公公。”
贾珩凝了凝眉,没有说话,他倒想看看王义究竟作何表现。
戴权笑了笑,恍然道:“原来是王子腾之子,咱家说怎么看着有些面熟。”
王子腾整顿京营,酿成大乱子,差点儿致神京城遭受兵乱,后来因家眷死难王事,圣上怜悯其惨境,并未加以处置,听说现在赋闲在家。
戴权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眼王义,笑问道:“你这是拜访贾子钰的?”
王义应了一声,然后看向一旁的贾珩,面上堆起笑意:“今儿个不是初一吗?就过来看看珩哥儿。”
听着王义自来熟的称呼,贾珩目光幽深几分,道:“王兄坐罢。”
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是当着戴权的面,当然态度也不用多热切。
事实上,对王家的态度,随着形势变化,他也会适时调整。
先前,从元春出宫后,王子腾这位原京营节度使,就已经失去了如原著那般“入阁为宰辅枢臣”的机会。
等到京营变乱,王家彻底没落,只能苟延残喘。
再之后,他既不会有意狙击,以免落人话柄,也不会如从前般贾王二家亲密无间。
这不仅仅是出于王子腾能力或者品行的怀疑,还是因为王家不听话。
一个不听话的盟友,就是一颗不定时爆炸的炸弹。
戴权见着二人的对话,眸光微动,倒也品出味儿来。
贾史王薛四大家,互为姻亲,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但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先前王家势大,已有盖过贾家之象。
现在贾家后辈子弟争气,出了个贾子钰,王家没有心结才怪了。
因王义在一旁,戴权与贾珩也不好多说,随意寒暄了几句,喝了一盏茶,说要回宫复命,就离座告辞。
贾珩一直将戴权送至宁府门前,错身之间,将准备好的一万两银票塞过去,然后才返回厅中。可以说,人际关系的维持,永远不能等到事到临头再去求人。
王义依然在等候着,见到贾珩归来,起得身来,脸上就有几分不自然。
贾珩打量了一眼王义,也不绕圈子,问道:“王家兄弟,这次来是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王义正准备着如何开口,闻听质问,脸色一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回道:“是父亲的意思,我等两家原为老亲,过年了也该多多走动才是。”
此刻,对上那一双审视的目光,王义心头竟生出一股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
贾珩沉吟片刻,道:“好了,我知道了,王家兄弟若无他事,可先回去罢。”
王子腾向他低头认输,并不出奇,而王义只是过来表明态度,如是代表王子腾谈论什么,显然是不够格的。
现在他的态度就是礼收下了,人也见了,不冷不淡的态度算是传递到了。
虽然以王家为政治盟友的做法不可取,但如果只是顺水推舟做一次两次的政治交易,倒并无不可。
王义脸色难看,张了张嘴,显然被对方如驱赶苍蝇般随意打发出去,心头倍感屈辱,情知形势比人强,只得压下心头的愤懑情绪,拱手告辞。
而在这时,外间仆人来报,南安郡王、北静王、缮国公、治国公、齐国公、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鼐,几家府上各派了府里管家,过来送礼道贺。
此外还有京营部将派了家中管事登门送礼相贺,如果不是贾珩提前说过,不喜京营诸将群聚来贺,只怕宁国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
无他,太招摇了。
但纵然是这样,比起贾珩封爵三等将军以及之后的晋爵一等将军,四王八公都没来几家相贺,此刻才真正是宾客盈门,门庭若市。
贾珩放下茶盅,吩咐着焦大先去接待着,正要起身前往后院,忽听到仆人来禀,一位姓韩的公子,带了贺礼过来道贺。
说着,递上名刺。
贾珩将圣旨放在柜子里,接过拜帖观瞧,就是一愣。
“韩珲。”
面色不由现出思索。
“韩癀这时候允其子过府拜访,其意不问自明。”
经过昨日他上疏弹劾杨国昌,“倒杨”之政争,已悄然拉开了序幕,如他所料,内阁次辅韩癀开始坐不住了。
“只是此人心思深沉,老谋深算,需得提防受其算计。”
从本心而言,他并不想让韩癀接任内阁首辅。
东南士绅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尤其是在他掌管锦衣卫后,对浙党的了解程度也愈发深入。
现在的陈汉,比任何时候,都需以东南三省财税奉养天下,那么容浙党秉政的结果,是不可测的,想来这也是天子对杨国昌信用不减,一直容忍的缘故。
可以说,天子重用杨国昌等齐党,就是用北方士人对抗南方士人,这也是陈汉立国以来政治运行最深层次的逻辑。
当年,陈汉太祖力排众议,将国都由繁花似锦的金陵城迁都长安,就有这个意思。
思至深处,贾珩面色幽幽,到了今日,他已能拨开朝局三党的迷雾,直指核心。
“等军机处一立,如无意外,我势必会入军机处,但军机处料理边务,也离不得内阁的支持,可韩癀其人,上位首辅之后,会不会为东南士绅张目,毫无疑问,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他几乎可以预见,韩癀一旦登位首辅,将来如果和他产生裂痕,会比杨国昌更为难缠。
巧克力味的屎,屎味的巧克力,这是一个选择性的问题。
“想来天子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贾珩心思电转,吩咐着仆人领来相见,遂出了花厅,在廊檐下见到了韩珲。
这位内阁次辅之子,身形颀长,气质儒雅,头戴士子方巾,一身蓝白色棉袍,面带笑意,拱手道贺:“子钰,恭喜了。”
贾珩笑了笑,相邀道:“那阵风将子升吹了过来,快请。”
说着,将韩珲引入花厅,二人分宾主落座,叙过一番契阔。
贾珩问道:“子升兄,最近在忙什么?”
韩珲笑了笑,说道:“倒也没忙别的,为明年春闱准备。”
韩珲是举人功名,如今在国子监读书。
说着,韩珲看向贾珩,笑了笑,问道:“说来,子钰若于今岁秋闱乡试大比,明年春闱一捷可定。”
贾珩不由失笑道:“子升兄,一鼓作气而金榜题名,未免太高看于我了。”
韩珲笑道:“子钰《平虏策》文辞晓畅,可为传世名篇,还有那两句诗,虽只两句,但却有舍我其谁的豪迈担当。”
经过一天时间的发酵,或者说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昨日除夕节,熙和殿中的细节被朝贺的官员披露出来,从《平虏策》到两句诗,以及五问杨国昌,几乎传遍神京,在国子监中都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至于杨国昌被贾珩问得张口结舌,讷讷不能对的“昏庸老迈”形象,更是在一些有心人的特意彰显下,绘声绘色,引得不少人耻笑。
如果不是正值新春,通政司已然弹章如潮,群情汹涌了,可以说此刻的神京城内暗流涌动,都在盯着内阁。
贾珩道:“可科举不考策论,而考经义之学,八股制艺,非我所长,也不知能中与否。”
韩珲想了想,面色有着几分古怪,说道:“只是虽武勋不禁科考,可以子钰如今煊赫名声,若参与科举,只怕引得一些非议之声。”
陈汉并不禁勋贵子弟参加科举,而当初宁国府的贾敬,就曾以袭爵人身份参加科举,中得进士,金榜题名。
但当初贾敬并未出来做官,而且也没有贾珩如今名扬天下。
贾珩想了想,面色微顿,一时沉吟。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再参加科举是有些不合适了,不是爵位的问题,是名位的问题。
朝廷从一品大员、国防策略的制定者,前脚刚刚上表弹劾过首辅,后脚去参加科举?
好比这种画风,上一刻还在开国务会议,隔天说我去参加国考?
文官集团整个都风中凌乱了。
你是过来捣乱的吧?
要不,你来做会试副主考算了?
比如,在原著中,贾政就被皇帝点为学政,可贾政连秀才都不是。
韩珲笑了笑道:“如今京城中,上至内阁宰辅,下至贩夫走卒,何人不识子钰之名?《辞爵表》海内传诵,《平虏策》百官研读,三国话本酒楼茶肆,子钰若参加科举,不说引起轩然大波,也要引得侧目而视。”
考中了还好,顶多闲话两句,如是考不上,那可就引为笑谈了。
贾珩沉吟了下,倒也觉得是个问题,叹了一口气道:“映雪寒窗日月长,张张彩笺写华章,一朝唱名东华门,不枉年少好儿郎,子升可知,如有选择,我还是想读书,科举出仕的。”
韩珲面色微顿,看着少年脸上的怅然若失,心头涌起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说呢?
如果后世之人在此,或会生出,继不识妻美兄弟东,悔创阿里杰克马,北大还行撒贝宁之后……还想科举贾子钰?
韩珲想了想,道:“那子钰若对读书功名执着,圣上可赐同进士出身,这在过往也是有的。”
贾珩摇了摇头道:“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韩珲也不提此事,转而提及于缜之父,右佥都御史于德,感慨道:“于世叔南下钦办要案,也不知南边儿情形如何了。”
提及整顿盐务,贾珩面色微顿,沉声道:“南边儿风高浪急,年前闹得颇为厉害,前不久过年,停了一段儿,过了这个年,想来又要风波再起了。”
韩珲点了点头,道:“京城何尝不是如此,京察在即,又不知还会闹出多大的风波呢。”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紧紧看向韩珲,但韩珲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抬眸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子钰,时候也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
贾珩凝了凝眉,心头有些明了。
京察大计,想来就是韩癀想出的招数了,这也算是提前通通气。
送别了韩珲,贾珩取了圣旨准备前往内书房,刚刚走到廊檐,却见一个着翠罗色袄裙,梳着鬟髻的少女,款步而来,长着几颗小雀斑的鸭蛋脸面上,笑意盈盈。
鸳鸯笑道:“老太太说,等大爷接了圣旨,可到天香楼叙话呢。”
贾珩朝鸳鸯点了点头,道:“等我将圣旨放好就过去。”
圣旨除祭祖之时,供奉起来告慰先祖,平时都有专人看护,防止虫蛀蚁蚀。
鸳鸯轻轻应了一声,抿了抿樱唇,笑道:“我来帮大爷吧。”
贾珩轻声道:“那倒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
鸳鸯清丽鸭蛋脸上,笑意一滞,目送着少年进入内书房,神色幽幽。
贾珩进入内入房,绕过一架山河屏风,将圣旨锁入一个木柜,折身返回,看向鸳鸯,笑了笑道:“走吧。”
鸳鸯却被对面少年笑得心头一跳,眉眼低垂,并排行着,沿着抄手游廊,回到天香楼。
此刻,天香楼仍是被一股兴高采烈的氛围笼罩着,贾母与凤姐等人一边谈笑,一边等着前院晋爵旨意确定。
见贾珩过来,凤姐艳丽的瓜子脸上,笑意涌动,有意凑趣唤道:“老祖宗,爵爷回来了。”
贾珩也没搭理凤姐的打趣,看向贾母,唤了一声,然后落座下来。
天香楼一众女眷,都纷纷停了说笑,齐齐看向那少年,虽未见着随身带有圣旨,但脸上欣喜之色不减。
贾母笑问道:“珩哥儿,宫里旨意领过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旨已收好了。”
贾母笑道:“你晋爵一等男,这是大事,得开祠堂告慰列祖列宗,让他们也高兴高兴才是。”
贾珩想了想,说道:“今明两天许是不成了,后天罢。”
凤姐笑道:“珩兄弟,刚才还和老太太说,要唱半个月戏,一直热热闹闹到元宵才好呢。”
贾珩沉吟片刻,道:“凤嫂子和可卿你们两个决定就好,不过若凤嫂子爱听戏,可以南下买个戏班子。”
凤姐:“……”
众人不知为何,听着二人的对话,就有些心头想笑。
宝钗梨蕊脸蛋儿上,杏眸盈盈如水看向那少年,嘴角也不由噙起一丝笑意。
凤姐却没有将打趣往心里去,眼前一亮,说道:“还是珩兄弟想的周到,回头儿我就吩咐人往南省买个戏班子来,咱们也听一听昆腔,吴侬软语,这算是乡音了。”
贾母感慨道:“一晃也有多少年,没回去金陵了。”
众人都兴高采烈说着。
秦可卿这时,美眸柔波微漾,见着贾珩眉眼之间流露而出的倦色,关切道:“夫君若是犯困了,不妨先回去歇息罢。”
这话一出,探春等人抬头见着贾珩脸带倦色,也都出言劝说着。
宝钗不由瞥了一眼秦可卿,杏眸神采黯然,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母道:“一大早儿天不亮就起来,又是阅兵,又是应对着宫里的皇帝老子,珩哥儿这会儿定是累坏了,赶紧去补补觉才是正理。”
说到最后,也有几分自责,只顾着高兴了,唤人不停来这儿折腾。
贾珩放下茶盅,轻笑了笑,说道:“其实还好,不过睡一觉也好,等晚一些还要往京营巡查,晚上说不得还要宿在京营,不过,明天倒不至耽搁归宁。”
说到最后,看了一眼秦可卿。
好在秦可卿只是面带关切,并不相疑。
按着惯例,新妇大年初二是要回娘家归宁的,明天去老丈人那里,也是答应过秦可卿的。
说完,在贾母等人的相劝下,也不再坚持,离了天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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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难道冥冥中自有定数?
贾珩从天香楼回到内厅,就吩咐人准备热水沐浴,过了会儿,来到平时沐浴所用的厢房,下意识喊了一声“晴雯。”
却见晴雯未至,反应过来,自失一笑。
毕竟之前被伺候惯了,暗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开始自己去除着衣衫、鞋袜。
就在这时,阵阵馥郁香风袭来,着翠色罗裙,削肩膀的晴雯扭着水蛇腰,抱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俏丽脸蛋儿上笑意洋溢,轻声道:“我刚才听到,公子刚才在唤我?”
贾珩已经去了外裳,只着中衣,笑了笑,道:“有吗?没有吧?”
“我刚才都听到了,公子还不承认。”晴雯脸带欣然,急声说着,撅了撅嘴,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熠熠闪烁,轻笑道:“我刚才拿公子和我的衣服去了。”
其实,她一直悄悄跟着,方才听到公子在厢房中喊着自己的名字,一颗心倒似快要跳出来一般。
贾珩扫了晴雯抱在手中的裙裳,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晴雯将衣裙放在一旁,近前,状其熟练地给贾珩宽衣,虽已习惯了少年的身体,但仍有些面红耳赤。
等贾珩进了浴桶,晴雯垂下螓首,解着对襟的排扣,一个个扣子解开,双手绕至颈部了,解着打成蝴蝶结的细绳,将水绿色肚兜放在一旁,雪白肌肤现于空气中,午后光线在空中悬浮着颗粒。
晴雯曲膝弯腰,解下袄裙,一手抚上,一手护下,白生生的小脚踩在木踏上,“哗啦啦”进了浴桶。
贾珩打量了一眼少女,将娇小玲珑的晴雯搂至怀中,轻笑道:“有长进了。”
用王夫人的话说,削肩膀、水蛇腰,眉眼有些像林妹妹,抱在怀
晴雯白腻莹润的瓜子脸早已嫣红欲滴,轻轻“嗯”了一声,任由略有几分粗粝的触感袭来,只觉浑身瘫软,檀口中发出一声轻哼。
仰头看去,却觉自家唇瓣被噙住,弯弯眼睑垂下,任由轻薄。
过了一会儿,贾珩看向脸颊滚烫、秋露凝眸的晴雯,轻笑道:“帮我洗澡吧。”
晴雯还正在长身子,能明显体察到一些细微的变化,不管是手感,抑或是口感。
晴雯眉眼低垂,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默默拿起毛巾,歪着头帮着贾珩擦洗着身子,轻声道:“公子,以后要不要改口唤你为爵爷了?”
贾珩诧异道:“好好的,改口做什么……嗯?”
说着说着,倒也能猜出一些晴雯的想法,许是有些着急了。
一开始他的想法是等过两三年,再将晴雯收入房中,但到了现在,倒有几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觉。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还是唤公子吧。”
晴雯俏脸一变,贝齿咬着下唇,眸生雾气,连手中拿着的毛巾都顿了几顿。
贾珩见此,笑了笑,捏了捏那粉腻滑嫩的脸颊肌肤,道:“你不要多想,等你再长大一些不迟,你就这么想成为姨娘?若是成为姨娘,可就不能天天一起洗澡了。”
晴雯闻言,拧了拧秀气的眉,纠结道:“那公子,我还是先不成姨娘了罢。”
贾珩不由失笑,也不再说什么。
沐浴更衣之后,贾珩神清气爽,躺在里厢睡了一会儿。
及至申末时分,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贾珩换上一身武将官服,出了宁国府,先去了五城兵马司司衙,在范仪等一干属吏的迎接下,举步而入进入官厅,落座在主位上。
贾珩拿起案角上摆放得整整齐齐,最近四城指挥送来的警情汇总,“刷刷”翻阅了一会儿,抬眸问道:“最近几天,京中官吏诰命家眷往来走亲戚,要格外注意歹人作恶,掳掠妇幼,让司衙在京中坊邑执勤的兄弟,多留心一些。”
范仪面色一肃,拱手道:“已按着大人的意思,给执勤的兄弟,在这一个月,多发了一份俸禄,三班倒,严查,”
贾珩点了点头,将簿册放在桌角,叮嘱道:“过几日,魏王应会过衙问事,任职功曹,年轻人爱面子,也爱表现,他如有什么错漏,你提点几句就行,不要太苛责。”
范仪神情郑重道:“下官醒得利害。”
这等天潢贵胄过来视事,他也有些担心,一个应对不好,就容易惹麻烦。
贾珩见范仪面上颇有凝重之色,又宽慰了一句,道:“魏王性情还好,再说你只要礼数周全,不失原则,倒不用太过畏首畏尾,有什么事,及时寻我。”
“下官谨记。”范仪重重点了点头,表而后又道:“大人先前交代记述立威营变乱事迹的石碑已经在南城立好,大人什么时候去一趟?”
贾珩想了想,道:“初七吧,那时唤上司衙五城将校,举行一个祭奠追悼仪式,对了,先前阵亡士卒的抚恤事宜都处置妥当了吧?”
范仪道:死难的将士家小皆已抚恤,因伤致残的将士,也发了抚恤。”
贾珩道:“此事办得不错,待初七祭奠完后,司衙去探望探望这些人。”
范仪点头称是,心头也生出一股敬佩莫名之感。
贾大人对五城兵马司阵亡兵丁极尽哀荣,就可得神京要害之地,这笼络人心的手段,的确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贾珩又交待了几件事,转而前往京营,与庆贺完阅兵扬武的蔡权、瞿光、庞师立等人交待提点几句,近酉戌之交,才悄然来到晋阳长公主府。
后院之中,一座彩绣红绢、灯火辉煌的阁楼之中,丝竹管弦之音大起。
侧躺在罗汉床上,姿态优雅慵懒的晋阳长公主,着一袭绛红色宫装低胸长裙,云鬓高挽成妇人髻,秀颈修长白腻,绣以衣裙落下宛若嫩藕的雪白手臂现出,翡翠手镯稍落下几寸,手托着腮帮,神情百无聊赖地看着表演歌舞的歌女,竟是提不起半点兴趣。
“怜雪,他真是和你这般说的?”
晋阳长公主陈荔,挑了挑秀气的柳叶眉,美眸秋水流波,桃晕嫣然,眉梢眼角流溢而出艳冶风韵,无声流溢,问着一旁正在侍奉茶水的怜雪。
怜雪转身看向晋阳长公主,盈盈行了一礼,轻轻柔柔道:“贾爵爷是这般说的,公主殿下稍安勿躁。”
“本宫……躁了吗?”晋阳长公主闻言,凤眸眯了眯,雪腻脸颊浮上两朵不易觉察的红晕,有着闪过戳破心事的羞恼,低声娇斥道。
怜雪心头好笑,轻声道:“是奴婢失言。”
晋阳长公主凤眸凝露,熠熠闪烁,看了一眼院中夜色,暗道:“这会儿都戌时了,还不来?难道是被绊住了?”
有些滋味一旦尝过,食髓知味,刻骨铭心,这十来天,她夜夜煎熬,百爪挠心。
而且,一想到此刻那个小男人说不得正和那秦氏颠鸾倒凤,尽管知道不该,心湖仍难免荡漾起阵阵烦躁和嫉妒的涟漪。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丫鬟,上了阁楼,低眉顺眼道:“殿下,贾爵爷来了。”
晋阳长公主艳丽玉容上喜色流溢,平抚着芳心的欣喜情绪,对着一旁的怜雪说道:“你去替本宫迎迎。”
贾珩这边儿,乘着夜色进入长公主府上,长驱直入,在一个丫鬟的引领下,向着后院而去,上了阁楼,绕过几座琉璃锦绣屏风,看向那半躺于罗汉床上,神态惬意安适的丽人,笑道:“殿下好雅兴。”
晋阳长公主轻哼一声,正得身来,身前颤了颤,转眸看了一眼怜雪,怜雪随即起身,低声唤着歌女、丫鬟徐徐后退下得阁楼,帏幔四及,遮蔽轩窗,不见人影浮动。
一时间,地板澄莹如水的阁楼,只剩下孤男寡女,烛火明亮,反射着这珠光宝气的丽人,雍容华美。
贾珩近得软塌上,看着烈焰红唇、雪颜玉肤的丽人,目光在其丰腴身段儿上盘桓了下。
不得不说,这身绛红色衣裙,颇为契合这位晋阳长公主贵女的身份,在这般夜晚,热烈如火的红色,绛色增添了魅惑众生之感。
晋阳长公主晶莹玉容压抑着芳心几乎抑制不住欢喜,嗔怒道:“这般晚了,你过来干什么。”
正要起身离去,却不想身后之人,轻轻一带,拉住了自己的手。
“你。”少年在自家耳朵呼气,轻声唤道:“荔儿。”
晋阳长公主芳心一颤,脸颊腾地绯红一片,嗔怒道:“登徒子!”
忽觉“呲啦”一声,宫裳绢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在灯影摇曳中,有着别样的意味。
“贾珩,你大胆!”晋阳长公主芳心一惊,回眸看向贾珩,脸蛋儿涨红,忽然憋出这么一句。
然后“呲啦”之声次第响起,不多会儿,一套上好的罗裙已被撕碎。
晋阳长公主身形轻颤了下,转过脸,玉容莹润,凤眸凛然,道:“贾珩,你这登徒子,你要对本宫做什么!本宫这就告诉皇兄。”
贾珩面色不为所动,他之前就发现荔儿隐藏着一些倾向。
既然如此……
伴随着呲啦的声音,晋阳长公主捂住身前,嫣红玉容上带着“惊惶”之色,娇叱道:“贾珩,你敢对本宫无礼?”
贾珩看着戏精附体的晋阳长公主,一把带入怀中,噙住那两瓣莹润桃花,将丽人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伴随着“剧烈”的挣扎,狂风暴雨席卷而来,似要晋阳这叶扁舟淹没。
呜呜……
也不知多久,华美衣衫一路洒落在地板上,贾珩抱着兀自“挣扎”捶打自己心口,轻轻娇叱的晋阳长公主,进入里间厢房。
……
……
自戌时,及至丑时,不知几度风雨。
贾珩转眸看向怀里如小猫般的晋阳长公主,伸手搂着圆润滑腻的肩头,看着那张玫红气韵流转的脸颊,温声道:“荔儿。”
晋阳长公主酥软柔婉的声音略有几分沙哑,美眸流波,柔声道:“珩郎。”
从先前的子钰之称,到如今的珩郎,称呼的转变,似是某种依恋心态的转变。
当然,如果不连方才情动时的“珩哥哥”的话。
贾珩拨了拨丽人贴在脸颊上汗津津的秀发,轻声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刚才能明显感觉到,这几天把晋阳长公主想坏了,俨然化身成痴女。
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凤眸吮着妩媚,不错眼珠地看着面容清隽的少年,嗔怪道:“你这几天都不来一次的。”
贾珩轻笑道:“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前几天太忙了,忙过这段时间,以后还是要常过来的。”
晋阳长公主道:“那本宫可当真了。”
两个人腻歪、温存着,晋阳长公主柔声道:“嗯,对了,你那《平虏策》,还没给本宫说呢。”
贾珩轻笑道:你不觉得这时候说这些,有些煞风景了。”
晋阳长公主转眸看向那面容沉静的少年,倒起了捉弄之意,梨涡浅笑道:“本宫就爱听策疏,你快说说。”
贾珩“嘶”了一下,皱眉道:“说就说,你上手干什么,还有……你指甲该剪了,后背挠得都是血印子。”
“留着好看,剪了做什么。”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秀眉,腻哼一声,不以为然说着,轻笑道:“本宫就纳闷儿,明明刚才……怎么这会儿就?”
贾珩:“……”
暗道,好奇心怎么这般强?
不过看着了容貌艳丽、钗鬓横乱的贵女,那轻熟眉眼之间,倏然流露的一丝小女孩儿的娇憨、俏皮,心头猛地一跳,竟有几分难以自持。
晋阳长公主浅笑盈盈看向那少年,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将螓首歪在少年坚实的匈膛上,听着有力的心跳。
心头却不由再次生出造化弄人。
依稀记得许多年,某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自己帮人照看了一会儿小孩儿,一时好奇,摆弄了下。
谁能想到,这小孩儿长大后就……难道冥冥中自有定数?
贾珩这边儿无奈,只得将平虏策说了一遍。
晋阳长公主静静听完,抬眸看着贾珩,美眸异彩涟涟,轻声道:“子钰,你这策疏写得真好,高屋建瓴,详略得当,一丝不乱。”
一会儿子钰,一会儿珩郎,贾珩听着倒也有趣,笑了笑,道:“只是没想到昨天会引得轩然大波,喊打喊杀的。”
晋阳长公主诧异道:“杨阁老?”
贾珩“嗯”了一声,道:“圣上有整军经武之念,制边戎之策,正合圣意。”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也是,皇兄对你信重非常,又给你晋了爵,让你掌着京营,现在内阁也动不了你的。”
贾珩想了想,道:“今天下午,韩癀之子韩珲过来拜访我。”
晋阳长公主闻言,面露讶异道:“浙党的人?”
显然这位大汉长公主对朝局也有一些关注。
贾珩目光幽深几分,道:“浙党不满齐党久矣,此刻算是寻到机会了,开了春,朝局势必动荡,将来如何尚且不明。”
晋阳长公主宽慰道:“皇兄虽为人苛刻,但你谨守本分,正得所用,谁也动不得你的。”
贾珩“嗯”了一声。
两个人又叙了一会儿话。
贾珩打了一个呵欠,道:“好了,荔儿,先睡了罢,明天还有事。”
晋阳长公主“嗯”了一声,心头涌起猜测,情知是明日这小男人要带着秦氏回娘家,心底幽幽一叹,倒也不好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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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举贤不避亲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漆木高几上,红烛即将燃尽,蜡油沿着烛台流淌。
厢房之中,似还有着昨晚的旖旎气味残留。
贾珩从温香软玉中睁开眼眸,试着拨开几乎如树獭一样抱住自己,睡态娇憨的晋阳长公主。
“嗯~”
丽人嘤咛一声,似睡的酣甜,又紧了紧手臂,将一条雪白玉腿搭在贾珩身上。
贾珩面色顿了下,拨了几次,竟没拨动,偏眸看去,只见丽人眼睑紧闭,玉容恬然,弯弯睫毛浓密盖下一丛阴影,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脸蛋儿肌肤上,一片片海棠红晕,春情微褪。
耳垂上与脖颈处,几缕细细的头发,因为昨晚的汗液浸润,蜷成了卷儿。
贾珩一时间有些无奈,轻声道:“荔儿,我得走了。”
他知道晋阳在装睡。
他现在愈发觉得晋阳长公主,有时像知心大姐姐,有时又像个使小性子的小女孩儿。
昨天就隐隐有种直觉,晋阳的心态可能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剧烈变化。
怎么说呢,经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后,经过昨日之后,愈想独占于他……黏人一般而言,都不是一个好苗头。
可以说,这也是皇室公主的特性,并不因性情温娴、落落大方,就能克服女子的占有欲和争宠心。
毕竟,从小娇生惯养,经济独立,不需要屈己从人,怎么心甘情愿和人分享男人?
但晋阳本身就是很理智、温柔的性子,知道他不喜,所以克制着一些小女人的情绪,尽量展现她优雅知性一面。
“一段亲密关系的长久维持,滚床单本来就只是第一步,之后的磨合期,甚至性情的契合,更为残酷说一些,感情的博弈,才是决定能否走远的关键。”
“之前多少有些太乐观了,如果晋阳有了孩子,只怕还要棘手一些,现在就要做好感情博弈的准备。”贾珩眸光微垂,思忖着。
见贾珩半晌沉默不语,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只当小男人有些生气了,松开白嫩藕臂,明媚的凤眸睁开一线,柔媚如水的目光定定看向那少年,粉润泛着莹润光芒的红唇微启:“你要走啦?”
贾珩拉过晋阳的手,玉手纤纤,触感柔软滑腻,轻声道:“今儿个,要带可卿归宁,你先睡,我明天过来找你。”
这自是博弈的一部分。
晋阳长公主从少年口中第一次听到那秦氏的名字,心头狂跳,秀眉蹙了蹙,一条胳膊撑起娇软如春泥的身子。
顿时,绣着牡丹花的丝被滑落,精致如玉的锁骨,两轮颤巍巍的满月出现在空气中,白得眩目,软糯、轻柔的声音满是殷殷关切:“那子钰你路上小心,别让旁人瞧见了。”
贾珩轻笑了下,看着钗鬓横乱的雪肤玉人,轻声道:“若旁人瞧见了,把你娶回家就是。”
他现在也有些琢磨出意思了,当丽人唤他子钰的时候,就是大姐姐模式,一旦唤珩郎,那就是使性的小女人,嗯,如果喊珩哥哥的,那只管可劲儿欺负就行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白腻脸颊羞红成一片,喜上眉梢,嗔怪道:“胡说八道。”
心头却有甜蜜涌过,因为她能看出对方说的是真心话。
念及深处,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这边厢,穿上衣裳,回头看向晋阳长公主,低头噙住那两瓣桃花唇瓣,在美人娇嗔薄怒中,离了晋阳长公主府。
目送着少年离了厢房,晋阳长公主玉容一时为之失神,空气中似还残留着昨夜抵死缠绵的气息。
倒也没了睡意,眼前浮现起,昨日在坤宁宫见到的少女身影。
在那人心中,那位闺名可卿的秦氏,似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槽糠之妻不下堂。”
晋阳长公主抿了抿樱唇,喃喃说着,再次叹了一口气。
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许是七八天的煎熬太过难捱,竟生出独占这个小男人的心思。
可当初他和自己说要做一对儿真正的夫妻,可现在他十来天不见一遭儿,又哪里算是夫妻?
“说来,昨晚才是我和他如夫妻般,同床共枕的一晚。”晋阳长公主目光恍惚了下,心底竟有一丝酸涩。
其实,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维的不同。
对男人而言,上床是游戏通关结束,而对女人而言只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宁国府
贾珩回到家中,先换了一身衣裳,之后来到内书房,拿起一本书卷看着,摸了摸自己脖颈儿下的抓痕,还有身上仍未散去的温香。
“这血痕,没有两三天下不去,如是可卿发现……”
贾珩凝了凝眉,觉得真到了那时候,也只能摆烂。
等了一会儿,天光大亮,晨曦透过轩窗,落在红木书案上。
贾珩吩咐着后厨,准备热水沐浴,打算洗洗身上的脂粉香气。
而宁国府也从崇平十五年正月初一的夜晚中苏醒过来,在春日朝霞中迎接崭新的一天。
厢房后院中,峨髻钗环的秦可卿,在丫鬟宝珠、瑞珠的侍奉下,画着妆容,镜中的红唇轻启:“去看看大爷回来了没有。”
这时,一个丫鬟出了厢房,向外而去,没多大一会儿,去而复返,轻笑道:“大奶奶,大爷回来了,在沐浴呢。”
秦可卿手中拿着的画眉黛笔微微一顿,面色若无其事,柔声道:“让后厨做些饭,等会儿在厅中与大爷一同用。”
待化妆而毕,镜中清晰现着一个梳着妇人发髻,容色娇媚的丽人,耳垂上的翡翠耳环,翠意盎然。
贾珩这时洗完澡,换上一身竹纹蜀锦长衫,出了厢房,见行走之间,周身再无异香可嗅,心下稍松。
“珩大爷,大奶奶说大爷可到小厅一同用饭。”这时,廊檐下的走来的丫鬟,碧儿开口说道。
贾珩应了一声,看向碧儿,作为最早托蔡婶买得的丫鬟,原本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小姑娘,气色红润,眉眼英丽。
贾珩点了点头,道:“碧儿,教你的那套拳法学会了吧?”
碧儿笑了笑道:“已学会了。”
“怎么了?”贾珩点了点头,忽而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姑娘,问道。
碧儿吞吞吐吐道:“大爷,我见着我爹了。”
“哦,见着就见着……嗯?”贾珩愣怔了下,凝了凝眉,问道:“你想离开府里?”
碧儿摇了摇头,坚定道:“自我爹将我和姐姐卖掉之后,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贾珩看了一眼脸现倔强之色的小姑娘,少顷,道:“你家里如果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抗,可以和我说。”
碧儿心头涌起暖流,道:“我会的。”
二人说着,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后院厢房。
秦可卿起得身来,笑意盈盈近前,柔声道:“夫君,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落座下来,拿起一双筷子,笑问道:“诸色礼品都备齐了吧?”
秦可卿也就势落座在贾珩身侧,柔声道:“提前就备齐了。”
贾珩也不再说什么,两口子开始用着早饭。
过了一会儿,秦可卿开口道:“听凤嫂子说,会芳园的亭台楼阁看着年久失修,也该翻修了,索性东西两府花园连在一起,再起一座新园子,还说两府姑娘年岁大了一些,府上人口繁多,来往不便,我寻思着也有一定道理。”
大观园的筹建,其实也有着一定“刚需”的必要性,东西两府,就有四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这还不说钗黛等人外来的了。
贾珩放下筷子,看向秦可卿,笑了笑,道:“先前,她倒是和我提及过几次,我回头让人计核一下费用,看需得多少银子。”
元春被他带出宫来,元妃省亲自不会有。
至于修建园子是否大兴土木,铺张浪费?
过了这个年,吴贵妃说不得还要省亲,吴家也要盖省亲别墅,而魏王开府,也要扩建王府,所以,有的钱该花也得花,否则就成了守财奴了。
但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任由上下其手,如他来建,比起原著能少花一大半银子。
两口子用罢早饭,准备好车马,在近巳时时分,向着秦宅而去。
秦宅,花厅之中
贾珩见到了老丈人秦业,以及小舅子秦钟。
秦业面带笑意,唤道:“子钰,晋爵的圣旨降下了吧?”
昨日安顺门阅兵,他作为观礼之人,也看得一清二楚,自家女婿最终被圣上晋爵为一等男。
依稀想起,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在疑虑少年是否为浪荡子,不想已为一等男爵。
贾珩道:“昨日就降下了。”
一旁的秦钟,面上文秀气质少了许多,取而代之多了几分坚毅,见着贾珩,神色略有些腼腆,上前规规矩矩,轻声唤道:“姐夫。”
贾珩转眸看向秦钟,只见眉清目秀的少年脸颊涨红,笑问道:“鲸卿,学堂什么时候开学?”
秦钟低头道:“过了元宵节。”
像极了放假回家的社恐女大学生,就差躲起来了。
秦业看向一旁的秦钟,叱道:“在你姐夫面前,还这般扭扭捏捏的。”
话虽是如此说,但面上流露出的喜色,却表示心情不错。
贾珩笑道:“岳丈,鲸卿内秀,倒不妨事。”
秦可卿这时,款步而来,柔声道:“夫君,父亲,坐下来再说。”
秦业也反应过来,自失一笑道:“说着说着都忘了,子钰,过来坐。”
落座而毕,秦可卿招呼着丫鬟,准备水果、茶点。
贾珩与秦业相对而坐,两个男人在一块儿基本就谈论朝政。
秦业沉吟片刻,看着贾珩,低声道:“昨日阅兵,杨阁老实在有失体统。”
这说的是杨国昌阻挠贾珩晋爵。
贾珩放下茶盅,道:“因私废公,不识大体。”
秦业点了点头,关切问道::“杨阁老为朝廷首辅八年,子钰可有应对之策?”
贾珩笑了笑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文武分野,他纵然想要从中作梗,也是无计可施。”
见少年气定神闲,秦业心头微定,道:“我这几天会见一些同僚,多有说要弹劾杨阁老,可见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朝局争斗,有来有往,这一二月间,弹劾奏疏将会源源不断。”贾珩轻声说道:“岳丈大人拭目以待罢。”
只怕是一些科道言官看到天子对杨国昌态度冷淡,开始蠢蠢欲动。
对御史言官而言,如果能弹倒一位首辅,能获得不菲的名利收益,所谓海内传诵,天下何人不识君。
秦业想了想,忧心忡忡道:“最近京中在传京察之事,工部也在操办此事,尚不知怎么情形。”
贾珩道:“此事,我倒了解不多,怎么,工部已开始了吗?”
秦业眉头紧锁,道:“我昨日听几个同僚提及过此事,听说要以四格八法考成。”
所谓四格是指,守、才、年、政,八法则是贪、酷、不谨、浮躁、疲软、才力不及,年老、有疾。
贾珩沉吟片刻,问道:“岳丈大人今年有多少春秋?”
如果按着他的想法,如无意外,秦业仕途上不可能有太大的建树,其实完全可以退休享享清福了,但明显这位老丈人还是想继续为官。
这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有实现自我价值的权利,他不能让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老丈人。
而且,按着陈汉典制,如果身体条件允许,七十致仕都不算太晚。
“过了今年,六十有三。”秦业怔了下,回答说着,面带担忧道:“许是工部会以老弱而于考评上做手脚。”
他在工部大半辈子,勤勤恳恳,好不容易为一司郎中,迈入五品之列,这就被弄下去,实在有些不甘。
贾珩沉吟片刻,道:“工部如今主事的是赵尚书?”
工部尚书赵翼,现为内阁阁老。
秦业道:“赵尚书平时倒不大理部务,日常主持部务的是上次和子钰提及的潘秉义潘侍郎,这次京察会先由各部堂官考评,然后吏部、都察院以及河南道御史会商,潘侍郎说话分量颇重。”
“岳丈大人和这潘侍郎可有仇隙?”贾珩问道。
秦业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没有,我平时不大与人争执,只是我在工部为郎中,年岁较大,京察之时,极易为工部,潘侍郎总归要提拔自己的亲信。”
工部的官儿,一个萝卜一个坑,将秦业勒令致仕,那潘秉义就可安插自己的亲信。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岳丈大人放心,如岳丈大人并无错漏,这次京察不会在年老上做文章。”
此次京察大计,由韩癀主导的吏部,以及左都御史许庐管领的都察院,还有河南道,对京官儿进行全面考核。
到时他和韩癀打个招呼,问题不大。
一旁的秦可卿,美眸闪了闪,倒过两盅茶,在两人小几上放下,柔声道:“夫君,爹爹在工部为官儿这些年,早出晚归,操劳辛苦,我看着都不落忍,如是外面官儿当得不大顺当,不如辞了官儿,归家养老,含饴弄孙。”
秦业凝了凝眉,看向自家女儿,带着几分叱责道:“这时候辞官儿,只怕会授人以柄。”
然后,看向贾珩,问道:“子钰,你说是吧?”
真的被自家女儿吓到了,让他致仕退休,回家带孩子?
秦可卿垂下美眸,吐了吐丁香小舌,俏皮可爱。
贾珩猛然见着自家媳妇儿现出一丝小女儿姿态,心头不由一跳,继而既觉好笑又觉得有趣。
可卿有时候也挺好玩的,方才的话分明是有意说着。
秦业说着,也有些不自然,看向自家女儿,埋怨道:“纵是含饴弄孙,也得有孙子承欢膝下才是,鲸卿这二年不成婚,指望不大上,你和子钰……”
贾珩清咳了一声了,岔开话题道:“岳丈,方才说到工部人事将有动荡?”
秦可卿玉容羞红,美眸柔媚流波地嗔了一眼那少年。
暗道,天天说年岁小,今年应差不多了吧。
贾珩整了整神色,转而看向秦业,说道:“岳丈大人先前说工部一些官员儿上下其手,在皇陵贪腐事上掺和甚深,岳丈大人可有证据?”
秦业闻言,面色倏变,问道:“子钰的意思是?”
贾珩眸光深深,低声道:“如果工部牵涉出贪腐大案,而岳丈大人却清廉如水、两袖清风,想来应能往上再走一步吧。”
秦业现为营缮清吏司郎中,这个官儿其实不小了,类似部委当中的厅局级干部,但离侍郎这种副部,还有一步,但这一步其实是天堑。
而作为职掌工部营造的官员,为官多年,家境清寒,无余财积蓄,可见秦业为官清廉,那么就可往上送上一步,成为正三品的侍郎,倒无不可,举贤不避亲。
看向一旁侍奉茶水的妻子,暗道,也算是补偿了罢。
秦业这时听完对面少年之言,心头多少有些激动。
人在官场,除了心怀宇宙的孙连城,就没有不想进步的,但秦业不是科甲出身,在工部蹉跎多年,如无特殊机缘,哪怕干到老死,也不会进阶为侍郎。
贾珩又道:“岳丈大人在工部任官儿多年,兢兢业业,不贪不占,升为三品官儿后再致仕,来是鲸卿步入仕途,也可受得荫及的。”
如秦业为正三品文官,也能有效提升秦家门第,那时候就可以说是高官显宦之家。
这时,秦可卿凝了凝眉,似也想到了某一层,玉容嫣然,思量道,“如父亲为正三品官儿,想来那位公主殿下也不好……夺我夫君的吧。”
这般一想,看向秦业,柔声道:“爹爹,我觉得夫君说的有道理,爹爹这些年,对公事不可谓不尽心。”
秦业:“……”
一时间愣怔了下,倒没想到自家女儿,前后态度怎么转变这般大。
贾珩看向秦可卿,也不知是不是夫妻心有灵犀,竟一下子明了可卿的心思,拿起茶盅,垂眸轻轻喝了一口。
秦业道:“这还需得看朝廷的意思,现在说这些也无用。”
其实,已被说得有些心动了。
贾珩道:“岳丈大人,先这样罢,回头再看怎么着手。”
秦业如果要升官儿,就需要腾位置,正好配合着整顿忠顺王府以及工部的一帮蛀虫。
但他不好亲自下场,还是要借他人之力。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爹爹,都近晌了,该用饭了。”
秦业面带笑意,说道:“鲸卿,去后院地窖中取出为父珍藏的绍兴女儿红,今天与你姐夫不醉不归。”
秦钟应了一声,然后领着丫鬟、婆子取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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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这是贾家千金,得加钱!
就在贾珩领着秦可卿走娘家时,荣国府不远的一座黑油门宅院院落中。
厢房中,贾赦正与邢夫人说话,一脸的老大不痛快,这种状态从昨天听到贾珩封爵一事以来,已经持续到了现在。
当林之孝刚刚过来知会贾赦明日一早儿要去东府祠堂祭祖时,贾赦心头的不满情绪已经积累到极限。
待林之孝一走,贾赦目中的寒芒闪烁,冷声道:“明天祭祖,这小儿是愈发得了意。”
心头的嫉恨不受控制地涌起,想他也才不过一等将军,那小儿何德何能,荣升为一等男爵?
邢夫人白净面皮上也有霜意笼罩,冷笑一声,道:“老太太现在可高兴坏了,我那个媳妇儿也在一旁凑趣儿,说连请半个月大戏热闹热闹才行呢,今儿个就让平儿去寻戏班子去了。”
贾赦冷声道:“她惯会讨巧卖乖,琏哥儿也管不了她。”
这说得是凤姐,凤姐因当初贾琏偷了小姨娘嫣红,但却被赏了秋桐,而秋桐进了后宅中,也不是省油灯,凤姐对贾赦与邢夫人颇有怨气,在平常态度上就表现了出来。
提及贾琏,贾赦眸光阴了阴,有些事情虽然过去了一段时间,但不经细品,但好比伤疤,虽然愈合,但一扯就会露出血淋淋的肉芽。
好在贾琏最近一段儿时间还算得力,往着北边儿奔波,帮他挣了不少银子。
只当是将嫣红也赏那个混账了。
贾赦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负面情绪,道:“琏儿去走了亲戚,这个时间点儿,也该回来了,见天不着家,你抽空和他媳妇儿说说。”
邢夫人应了声。
作为婆婆,邢夫人哪怕是小门小户出身,但还是能拿捏凤姐的。
两口子随意说着话。
邢夫人面色迟疑了下,低声道:“老爷,我那兄长在苏州,家里日子不大好过,前天来了书信,说要上京来,老爷您看是什么主张才好?”
原来,邢夫人的兄长邢忠,在前不久来了书信,想要进京,其实就是家里日子实在难熬,想要过来投奔邢夫人。
但邢夫人一味奉承贾赦,生怕惹了贾赦厌烦,不敢擅自作主,要听贾赦的主意。
贾赦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茶,不耐烦道:“这等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不需事事都来问我。”
邢夫人闻言,笑道:“那我让他们进京来罢。”
与原著不同,在大观园落成之后,邢岫烟一家才得入京,如今因为蝴蝶效应,这位妙玉好友,端庄文雅、恬适自足的女子,倒提前进了京。
就在二人议论之时,一个下人在廊檐下唤道,“老爷,有个唤孙绍祖的,递上拜帖,过来拜访老爷。”
贾赦皱了皱眉,一听孙绍祖之名,面色不豫,冷哼道:“孙绍祖,他又来做什么?”
这个孙绍祖,头次来累得他跪了祠堂,年前二十九那天又过来一次,又说让他引荐贾珩小儿的事儿,这初二又来上门,简直讨债鬼一样。
仆人低声道:“说是过来看看老爷,并有厚礼奉上,这是礼单。”
孙绍祖自上次拜访贾赦,没有如愿见着贾珩,就不太甘心,其人又在京城盘桓了一阵时间,仍是没有找到补缺儿的门路,如此这般一直等到昨日,听了贾珩升为男爵的消息,心思旋即又活泛起来。
再花了五六百两银子,买了一些拿得出手的礼物,过来拜访贾赦,打算再走走门路。
贾赦接过仆人递来礼单,扫了一眼,手捻颌下短须,面色和缓几分,道:“带他到厅中候着,老爷我等会儿过去。”
虽题缺候升的事情办不了,但礼该收还是要收,想来礼下于人,是不会开口讨要那五千两银子了。
花厅之中,布置奢丽。
孙绍祖一身武官袍服,身形雄壮,正襟危坐在楠木椅子上,胡须密布的脸庞上,神情阴沉不定,猛一看还真有几分英武之气。
端着茶盅,思量着。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贾赦老混蛋就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这五千两银子,多半不好讨要了。
“既然如此,给这老东西做女婿也未尝不可,听说他有个庶女,年岁也有十二三岁了,先定下亲事,等一二年就可过门,这与贾家自此成了姻亲,就提升了我孙家门第,那时再往那位贾爵爷跟前儿凑合,也便宜许多了。”
孙绍祖端起茶盅,品了一口茶,如是想道。
他这段时日就没闲着,打听了东西两府的一些情况,这贾赦与那位贾爵爷,在后者未发迹时,貌似不大对付,后来因都是贾家东西两府的官儿,维持个面和心不和的架势。
但他只是借个筏子过河而已,剩下的还是要看他的手段。
孙绍祖眸光冷闪,盘算着等下如何应对贾赦。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着苏锦长袍、面容白皙的中年男人,挑帘进入花厅,面上带着笑意道:“贤侄。”
“世伯,世伯一向可好,小侄这厢有礼。”孙绍祖连忙起身,拱手行礼道。
二人寒暄着,重又分宾主落座。
贾赦打量了一眼孙绍祖,笑了笑道:“贤侄来就来吧,怎么还好拿礼物?”
孙绍祖面上一肃,正色道:“过来看世伯,怎好空手而来?再说今日是初二,亲戚亲里的,原该上门走动才是。”
贾赦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掩饰着心头古怪的心思,笑了笑,主动提起前事,道:“贤侄,上次出了一趟子事,本来是想给你引荐珩哥儿的。”
“世伯,我醒得,贾爵爷眼光高,许是看不得孙某,也是有的。”孙绍祖笑了笑。
贾赦闻言,竟是点了点头,道:“差不多这个意思,珩哥儿毕竟年轻,少年得志,有些气盛。”
孙绍祖暗道果然,两人就是不对付,否则,哪有当着外客的话附和而不是维护的?
沉吟片刻,笑着开口道:“小侄前来,其实有一不情之请。”
贾赦面色一滞,强笑了下道:“贤侄,你候缺儿题升的事,我正在想法子了,贤侄稍安勿躁罢。”
孙绍祖面色微顿,笑道:“世伯误会了,候缺儿题升,小侄已有了一些法子,现在是听闻世伯有一女,国色天香,宜室宜家,小侄十分仰慕,想着与贵府能否结为秦晋之好?不知世伯意下如何?”
这段话他是请教了一位卖字的先生,这两天翻来覆去记了几次。
贾赦闻言,心头一惊,看向孙绍祖,仔细打量了下,眯了眯眼,问道:“老夫的确有一女待字闺中,可贤侄是从哪儿听得的?”
“不瞒世伯,上次请琏二爷一同吃酒,与其相谈甚欢,引为知己,得知他还有个品貌俱佳的妹子,小侄就留了意,世伯还恕小侄厚颜求娶。”孙绍祖粗犷面容上似带着几分腼腆神色,反手就将贾琏卖了出去。
贾赦闻言,知是贾琏透露,倒并未恼,只是眉头皱了皱,眸光转动,寻思着利弊。
那五千两银子肯定是不能还回去的,如是将迎春许配给这孙绍祖,似乎……也不错?
一个妾生的庶女,嫁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而这孙绍祖,也是大几品的武官,更不用说那五千两银子若不给个交代,似也说不过去。
贾赦思量了一会儿,打定主意,但脸上却故意现出为难之色,叹道:“按说贤侄也是武将出身,名门之后,但我那丫头虽命苦了一些,只是庶出,但我贾族千金,贤良淑德,品貌端庄,不管嫡庶,也是不可轻易适配于人的,况且她年岁尚浅,这般订亲,也有些太早了。”
言外之意,这是贾家千金,得加钱!
孙绍祖迟疑了下,起身抱拳道:“世伯,小侄与世伯结亲之意甚坚,还请世伯成全。”
想了想,又道:“我孙家在京中虽无多少产业,但也薄有家资,绝不会亏待了小姐,至于年岁还浅,小侄愿等二年过门都不迟。”
他只是借贾家提升门第,牵线搭桥,甚至不用管美丑。
贾赦摸了摸手上的绿扳指,的道:“贤侄啊,此事容我思量思量如何,我那丫头年岁其实还小,倒也不大急。”
既这孙绍祖有求于他,他就先晾一晾,能榨出更多油水也说不定。
孙绍祖闻听此言,心头虽有些不满贾赦不痛快,但面上笑意不减,躬身一礼道:“那小侄就静候世伯佳音了。”
说着,也不多留,告辞离去。
贾赦点了点头,对一旁的仆人笑道:“替我送送。”
孙绍祖出了黑油大门,立身街道上,一张大脸“刷”地阴沉下来,暗啐了一口,“老混蛋,死要钱!”
他岂能不知这贾赦什么主张,这是特娘的还想从他手里掏银子!
“罢,罢,罢,先将亲事定下来。”
这等豪门大户之家一旦定下婚事,都不好反悔,等他拿到婚书再说。
“不过至少要再拿两千两银子出来,可现在急切之间,还能上哪儿凑银子去?”就在孙绍祖为银子纠结之时,忽见到三骑从宁荣街尽头而来,为首坐在马鞍上,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骑士,趾高气扬,鼻孔朝天,身后还跟着两个骑士。
孙绍祖皱了皱眉,一时拿捏不住其人身份,不过看着军服,倒是京营的小旗官儿。
只听得荣国府前,有正在扫地的小厮近前,笑问道:“芹大爷,这是从哪儿过来?”
贾芹马速稍缓,哼了一声,道:“你管得着吗?”
打马扬鞭,领着两个骑士,向着巷口而去。
荣府的小厮,脸现怒色,啐了一口,骂道:“神气什么,还不是得了珩大爷抬举一手,在京中当了个芝麻绿豆的官儿。”
另外一个身穿布袍的青年,刚从荣府角门出来,手中夹着一个布包。
这时,小厮道:“哎,芬哥儿,珩大爷好像也让你往京营为兵,你怎么没去?
另一个拿着苕帚扫着爆竹碎屑的小厮,笑道:“是啊,听说在京营里最差的也是个小旗官儿呢,廊下芸二爷,去年过年头里,还往家里打秋风,听说他现在发达了,过年都买了十几斤肉,往家里拉,可将他老娘高兴坏了。”
那穿着浆洗的半新不旧衣衫的少年听着二个小厮的叙话,脸色就不好看,甚至有些羞惭。
其人正是贾芬,当初贾珩召集庶支族人,前往京营,贾芬以自己身体弱并未去,当初贾珩还跟了半截人参调理身子。
如今贾芬不想昔日一块儿长大的芸哥儿,芳哥儿,个顶个儿的出息,而自己只能上荣国府打秋风,心头既是羡慕,又是后悔。
“悔不当初啊。”贾芬脸色微白,心头暗叹了一口气,揣着袖子,夹起布包,离了荣国府。
孙绍祖将荣国府门前两个小厮的对话收入耳中,眺望着消失在街巷拐角的高头大马,粗豪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
“贾家的人?听说那位珩大爷让庶族子弟,在军中充任将校,想来以后是要提拔重用的,我若是和贾家成了好事,应能得其照顾。”
念及此处,心头愈发火热,对与贾家结亲一事更为迫切起来。
“只是,还是银子……”
孙绍祖牵着马,思忖着上哪儿筹银子,快步行至街口,忽见迎面又是三四匹马过来,踏着青石板,发出哒哒之音。
端坐马鞍之人,身着蓝衫长袍,身材匀称,面容俊美,两道浓眉下,一双桃花眼顾盼多情,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见着来人,孙绍祖眼前一亮,倒是认得,近前,拱手抱拳笑道:“二爷,孙某这厢请了。”
贾琏一拉缰绳,使马停下,徇声望去,见着路旁牵马恭候的孙绍祖,俊美面庞上挂起笑意,道:“原来是孙兄,这是从哪儿来的?”
孙绍祖笑道:“刚刚过来拜访了世伯,二爷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贾琏笑道:“今儿个不是初二,就去拜访拜访几位老亲,这才刚回来。”
说着,翻身下得马来,将马匹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厮,笑道:“孙兄,上次如此盛情,还未谢过,正好天色将晚,至寒舍小酌几杯如何?”
贾琏说着,打量着眼前身形魁伟,络腮胡子的青年,心头不由一跳,连忙挪开目光。
暗道,真是好一条好汉!
这孙家在大同为军将世家,不少族人在边镇为将,势力盘根错节,如能从那里开通一条商路,直通草原,他就可绕开大老爷,独辟一条财源。
想着银子在手的种种妙处,贾琏目光也有几分失神。
见贾琏面上笑意热情,态度亲切,正中孙绍祖下怀,故作豪迈笑道:“琏二爷敞亮,那孙某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随着贾琏,一同前往荣宁街花枝巷。
贾琏手头宽裕之后,就在花枝巷买了一套宅邸,用来别居(招嫖),当然也是因为夫妻不睦,凤姐自东城之事后,心存芥蒂,就不让贾琏再碰,而后倒是心思动摇了,但恰又碰到贾琏偷嫣红,被赏秋桐一事,心头一口气怄着不散,再也不让贾琏碰了。
贾琏乐得如此,原就嫌凤姐在床闱之事上放不开,夫妻就这般“冷战”了下去,只是苦了凤姐。
贾琏领着孙绍祖,到了院子近前。
贾琏先让昭儿领着孙绍祖在院中等着,而后折身去了贾赦院里,待回了走亲戚时的话,挨了一遭骂,面上若无其事,重新返回花枝巷的三重进宅院。
这时,下人已备好酒宴,更有两个衣衫鲜艳,花枝招展的女子在一旁陪酒。
贾琏相邀孙绍祖坐下,觥筹交错,倒不提走私之事,而是饮酒,闲聊着旁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琏笑问道:“方才听大老爷说,孙兄弟要求娶我那迎春妹妹?”
孙绍祖喝了一口酒,“憨厚”笑道:“不瞒二爷,在下是有这么个意思,不知二爷是个什么主张?”
贾琏拿起酒盅,喝了一口,笑道:“我能有什么主张?不过是听大老爷安排罢了,只是若玉成好事,你可就成了我的妹夫了。”
孙绍祖笑道:“是这个理儿,要不喊一声大舅哥。”
这本身就是态度。
又饮了几杯酒,孙绍祖红扑扑的脸庞上,颇有几分苦闷之色,道:“二爷,可看世伯的意思,恐怕需一笔不菲彩礼,才得许配令妹,兄弟囊中羞涩啊。”
贾琏眸光动了动,暗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笑了笑道:“孙兄,家在大同也是一方望族,家里应有不少营生吧?岂言囊中羞涩?”
孙绍祖苦笑道:“二爷既是自己人,那就不瞒你,家里做的商铺生意,这二年兵荒马乱的,生意不怎么好。”
贾琏点了点头,道:“生意是不大好做,可孙兄明明守着一条财路,怎么视而不见?”
孙绍祖愣了下,笑道:“二爷倒是把我说糊涂了?”
贾琏却是笑了笑,讳莫如深。
走私草原之事,不好直接开口说。
孙绍祖这时倒有几分回过味来,看着那眼神,似有所悟,低声道:“二爷可是说那往草原上去的生意?”
贾琏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孙绍祖酒盅顿了下,低声道:“二爷,据孙某所知,大同做这生意的倒有不少。”
其实他方才也没说实话,他族中就有走私草原的,还和范家有着一些合作,但他没怎么插手。
贾琏低声道:“孙兄家在大同,难道没有试试这条路子?”
孙绍祖摆了摆手,低声道:“可这是杀头的生意,太险着了。”
贾琏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朝廷边镇就开有互市,只是收得税赋太过沉重,好销的东西也不允卖罢了。”
孙绍祖此刻多少有些心动,道:“二爷的提议,我考虑考虑。”
贾琏笑了笑,道:“喝酒,喝酒,先不说这个。”
两个人又是觥筹交错起来,只是一个面容清秀,一个面容粗犷,在黄昏光芒中,竟有对比强烈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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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迎春与司棋
不提贾琏如何招待孙绍祖,共商“发财”大计。
却说贾珩,及至傍晚时分,春日一道道金色夕阳斜落在青石板上,贾珩与秦可卿乘上一辆马车,在婆子、小厮的扈从下,驶过神京城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街道。
车厢中,红裙金钗的少女,膝上盖着一双芙蓉花彩绣团纹被子保暖,将美丽螓首靠在贾珩肩上,柔声道:“夫君,似有心事?”
贾珩转头看向秦可卿,温声道:“没什么。”
刚才他借助与秦业一同饮酒之机,旁敲侧击着可卿的身世,但不得不说秦业口风甚言,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但愈是如此,愈是有着猫腻。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就算可卿是废太子之女,似乎也不能如何,因为不是男子,天子也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女子,甚至还会封为公主,以示皇室气度以及自身得位之正。”贾珩思量着。
这般一想,倒也不再纠结。
秦可卿轻声道:“夫君下次少饮一些酒,多饮伤身。”
贾珩笑了笑,抓住玉人的柔荑,轻声道:“岳丈高兴,陪着喝了几杯,不妨事的。”
秦可卿轻声道:“夫君,方才爹爹说,想要抱孙子,咱们什么时候……”
贾珩笑了笑,道:“再等等吧。”
如果两三年未有所出,那么对可卿的压力几乎是可以想见的。
但这时代,生孩子对女人而言就是一道鬼门关,可卿身形虽不至纤巧明丽,但他还有些不放心。
秦可卿轻轻“嗯”了一声,抿了抿丹唇,美眸低垂,倒是被贾珩腰间的香囊吸引,伸手拿起在掌中把玩,美眸在“珩”字上停留了下,轻笑道:“这是晴雯给夫君绣的?针脚细密,用料考究,嗯,这花纹是凤凰与玉龙,这妮子倒是巧思。”
贾珩面色顿了顿,不置可否,却不好说这是宝钗的手笔,但也没应着。
秦可卿妍美玉容上,笑意莫名:“夫君平时戴的汗巾子、香囊,有这么个心灵手巧的操持着,倒不需我忙了。”
贾珩道:“你若给我绣,我也很喜欢的。”
秦可卿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我这段时间也没闲着,绣了一些小孩儿的鞋帽、衣裳什么的。”
贾珩闻言,一时无语,搂过少女,在自己怀中,附耳道:“你说你,才多大一点儿,想孩子都快想魔怔了,这……也不怕饿着孩子。”
说着,探入衣襟,掌握丰腻。
秦可卿白腻脸蛋儿嫣红一片,也不推拒,靠在少年的怀里,只觉娇躯滚烫,琼鼻腻哼一声:“夫君若不和孩子抢,就饿不着孩子的。”
贾珩怔了下,手下一顿,不由失笑道:“这些疯话,你和谁学的?”
秦可卿玉容也有几分羞红,低声说着一个名字。
贾珩眸光闪了闪,面色顿了下,轻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平时私下还说这个,回头儿,我需得说说她了。”
尤三姐,这个女司机都快带坏他家可卿了。
秦可卿嫣然一笑,轻声道:“夫君,要不过了年,纳了三姐?”
尤氏姐妹,尤二姐不去说,并不怎么表露心思,但尤三姐,秦可卿早将尤三姐的心思收入眼底。
贾珩诧异看向秦可卿,道:“你过门没多久,就张罗着为丈夫纳妾?”
秦可卿扬起桃蕊的脸蛋儿,道:“我瞧着三姐是个好的啊,颜色又艳,心眼儿又好。”
她不好说,多了尤氏姐妹,更能拴住自家男人,原本是想着让宝珠、瑞珠侍奉着眼前人,但那两个丫头,都有些腼腆。
这也是一些大家小姐带陪嫁丫鬟的用意,在自己不方便时,或者为了讨男主人欢喜,就让丫鬟通房。
贾珩失笑道:“好了,你别做这保媒拉纤的事儿了。”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
及至傍晚,夫妻二人返回了宁国府,进入庭院中。
贾珩让可卿先回房中歇息,自己则沐浴而罢,换了一身圆领长衫,在内书房坐定下来,书写三国话本第二部的后面十回。
先前,因为咸宁公主催稿之故,就写了五回,离付梓出版还差上十回,他打算尽快写完。
写了一会儿,晴雯扭着水蛇腰,一摇一摆走到近前,掌着灯火,轻声道:“公子,大姑娘、三姑娘和林姑娘,她们过来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将手中的毛笔放下,道:“让她们过来。”
晴雯应了一声,折身去了,不多时,伴随着环佩叮当之音响起,三个环肥燕瘦、衣衫鲜丽的女子,从外间联袂而来。
探春笑道:“珩哥哥,在做什么呢?”
说着,状极自然地来到贾珩身旁,看向书案一角的书稿,惊喜道:“珩哥哥在写三国话本第二部了?”
黛玉与元春二人也款步近前,立身在红木书案畔,带起一阵沁人心脾的馥郁芬芳,几个少女身上的薰香还不大相同。
黛玉似是用香料加着兰草,素雅幽宁,而元春则是以牡丹掺着香料,馨香典雅,探春则是玫瑰香料,郁郁热烈。
元春小巧琼鼻耸动了下,柔婉如水的目光,落在少年泛着酡红的脸颊上,俏声问道:“珩弟,你喝酒啦?”
雪颜玉肤的少女,声音清泠悦耳,潺潺如水,额头刘海儿下的丰润脸庞上带着几分关切。
贾珩目光失神了下,轻笑道:“与可卿回娘家,陪着老丈人饮了两盅,大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边儿,没去走亲戚?”
元春美眸犹似凝露,那张丰美脸颊上笑意微微,轻声道:“走了的,才没回来多久。”
贾珩转眸看向探春,问道:“三妹妹呢?”
探春将心神从手中的书稿中抽离,看着那神情温煦的少年,轻笑道:“我和大姐姐一同去的舅舅家,现在才回来。
垂下螓首,迟疑了下,轻声道:“珩哥哥,姨娘想请你一个东道儿,就让我来邀你过去。”
贾珩笑了笑,道:“环哥儿回来了吧?”
当初,贾环曾被他借天子剑教导,而后送到了讲武堂跟着京营将校学武,尚不知怎么样了,如今去看看也好。
探春道:“珩哥哥,过年一直在家的,姨娘说要谢谢珩哥哥。”
其实,还是贾珩封爵一事以及庶族在军中举为将校一事,落在赵姨娘耳中,让这位原著中作妖不停的女子动了一些心思。
元春笑了笑,轻声道:“珩弟,方才碰到珠大嫂子,说也要请你个东道儿呢。”
最近随着贾族庶族鲜衣怒马从京营回来过年,在族中引起了一些震动,而李纨和赵姨娘都听得一些风声,自有心想和贾珩说一下儿子的教育和前途问题。
贾珩心思电转,沉吟道:“想来这是一桩事了,族中子弟教育,分属族长之责,如是请东道儿,特意感谢,大可不必。”
黛玉静静看向那少年,忽而开口道:“珩大哥若有空暇,我也想请珩大哥吃顿饭才是。”
其实想请眼前之人东道儿,已是在心头盘桓许久的想法,只是不好说,这会儿倒可顺势提出。
正如红楼原著所言,贾母初一去了赖家,初二去了单大良家,然后就这般一直折腾到好几天为止。
贾珩这次倒颇为诧异,轻笑了下,问道:“妹妹怎么也凑这个热闹?”
黛玉秀气的眉颦了颦,道:“原该请珩大哥吃个饭,珩大哥应没吃过苏州菜罢?”
贾珩闻言,眼前一亮,笑道:“难道妹妹亲自下厨?”
黛玉:“……”
这……她哪里会下厨?
元春嗔白了一眼贾珩,道:“林妹妹身子骨儿弱,闻不得油烟气的,珩弟若是想尝一些菜式,我在宫里跟着御膳房学烧了几道菜。”
元春在宫里,一切是往着宫妃努力的,对厨艺也很是精通。
贾珩转而看向元春,笑道:“那可说定了,有空尝尝大姐姐的手艺。”
见着二人谈笑,黛玉星眸眨了眨,暗道,要不要之后寻厨娘学一学?
黛玉想了想,续道:“是听紫鹃说,荣府来了一个年轻的厨娘,会做各地的菜肴,苏州菜也会做,就想着让她采买一些食材,做些家乡菜来让珩大哥尝尝。”
贾珩笑了笑,道:“那敢情好,长这般大,我还未尝过苏州菜呢。”
黛玉螓首点了点,问道:“那珩大哥这两天可有空暇?”
这时,晴雯端上几盅枫露茶,面带笑意,说道:“几位姑娘用茶。”
元春接过茶盅,道了一声“有劳”,然后,娴静而坐,笑意盈盈看着贾珩与黛玉说话。
贾珩道:“今日只怕是不成了,太晚了,明个儿祭祖完,还要宴请族里爷们吃饭,初三也就不大行,初四可先去环哥儿那里,初五去珠大嫂那儿,初六再到妹妹那里,这几天都有公务,只能回来用晚饭,林妹妹还有三妹妹觉得如何?”
安排的明明白白。
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漾了漾,轻声道:“我听珩大哥的。”
只是心头难免想着,自己竟是最后一个?
探春这时放下书稿,面带笑意,语气中明显有着几分欢喜,脆声声道:“珩哥哥,那我让翠墨回去和姨娘说。”
贾珩点了点头,由着探春去吩咐丫鬟翠墨,然后离了红木条案,招呼着一众莺莺燕燕在偏厅坐下。
元春看着那少年,心思倒有几分复杂,轻声道:“珩弟,我什么时候再去长公主府上?”
贾珩道:“等过了元宵,倒也不迟。”
几个人说笑着,贾珩忽而问道:“怎么不见云妹妹过来?”
探春面上笑意敛去,道:“史家派人来接,云妹妹就回去了,等元宵节再来的,家里倒一时冷清了许多。”
贾珩道:“等他再几天过来就是了。”
湘云为史家小姐,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荣国府,在原著中常居贾府是因为史鼐、史鼎二人派了外省大员,这才让贾母接来。
探春纤声道:“云妹妹她们家人口多、花费大,针线女红都是自家来做,云妹妹也要做着,每每做到深夜,这说着回去过年,也不知在家能玩闹着不能。”
元春诧异道:“云妹妹和你说的?”
黛玉也看向一旁的探春,罥烟眉下的星眸,满是关切。
探春捏英丽的眉下,黑曜宝石的晶莹眸子,似跳动着簇簇烛火,道:“她上次和宝姐姐在一块儿说着,我听着了,云妹妹说是公侯千金,倒过得比寻常丫鬟都苦,一应针线活要做到很晚,亏她每天还比谁都笑的多。”
贾珩听探春提到宝钗,目光稍稍失神,再次想起那绵软、细腻的触感来。
黛玉秀眉蹙了蹙,轻声道:“云妹妹这些年过的苦,怪不得常常说什么穷丫头。”
元春凝了凝眉,看向贾珩,问道:“上次,史家二老爷不是来寻过珩弟?”
当着元春的面,倒也没有什么隐瞒,贾珩点了点头,道:“他们原本在京营领着一份俸禄,京营整顿,裁汰冗将,如今不大领兵,俸禄应也不多发,二人现都想调任外省。”
元春抿了抿莹润的唇,看向那少年,道:“那珩弟是怎么想的呢?”
“一省封疆,非同小可,需得看宫里和朝堂的意思。”贾珩沉吟道。
史家兄弟能保住爵位传承,比起贾家只懂享乐尊荣,显然是要上进许多的,两兄弟若真得绸缪调任外省,还是有很大概率如愿的。
元春道:“那时,老太太可将湘云接过来常住。”
贾珩道:“我也是这般想着,否则现在两个长辈在家,也只能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湘云的事,毕竟隔得太远,他的手也不可能太长了,但还是有些喜欢那个娇憨烂漫的性子,不忍其吃苦,这件事儿可让贾母在一旁发力。
夜色低垂,荣国府,迎春院中橘黄色灯火亮着。
忽而,一道瘦小身影从廊檐下小跑而过。
丫头绣橘挑开棉襦帘子,快步进得厅中,低声唤道:“司棋姐姐,姑娘可曾睡了?”
“这才什么时候,姑娘看书呢。”上罩红色掐牙背心,下着粉红色襦裙的女子,被吓了一跳,借着灯火,背对着绣橘,连忙将一封字迹潦草的书信藏好。
这是司棋表兄潘又安的书信。
绣橘道:“司棋姐姐,你可知我见着谁了?”
司棋起得身来,高大丰壮的身形,在灯火的照耀下,投映在一旁的高几花瓶上,细眉之下的眸子,剜了一眼绣橘:“我在屋里忙着,哪里知道你见着谁?”
绣橘也不恼,或者说早就习惯了司棋的泼辣,挨着一方软塌坐下,低声道:“方才我瞧见太太屋里的婆子,来后院府库里取缎子,说老爷给咱们姑娘找一门亲事。”
司棋闻言,心头一惊,柳眉微竖:“亲事,姑娘才多大?就这般早定亲?”
绣橘道:“可听说这是老爷的意思,我也不知怎地,司棋姐姐,我去问问姑娘去。”
如果迎春嫁人,绣橘势必要作为陪嫁丫鬟一同过去,甚至司棋作为大丫鬟也难独善其身。
司棋凝了凝眉,也想到这一层,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拉过绣橘的胳膊:“我也过去。”
此刻,迎春正靠坐在软塌上,就着灯火,看着一本书,少女着粉荷色裙子,头别三串红璎流苏风头钗,一大一小,云鬓前额是空气刘海儿,脸颊两侧梳着辫子,明丽中多了几分稚气。
掀开一页,似有些困,拿着一只小手,捂嘴打了一个呵欠,将手中的《太上感应篇》放下,腮凝新荔的脸蛋儿上见着几分倦色。
这时,小丫鬟莲花道:“姑娘,可是要歇息了?我去打热水给姑娘洗脚。”
迎春讷讷“嗯”了一声,将蓝色封皮的书,放在床头小几上,歪靠在一方秋香色引枕上,闭目养神。
柔和如水的灯火,在凝脂细腻的琼鼻旁,映照了一道暗影,吹弹可破的脸蛋儿肌肤上,白里透红,只是眉眼间一股苦弱之气萦而不散。
就在这时,司棋和绣橘两个风风火火过来,唤道:“姑娘。”
迎春睁开眼眸,诧异地看着二人。
司棋在一旁的床尾坐下:“姑娘,听绣橘说,大太太要给你订下一门亲事呢。”
绣橘点了点头,道:“我听大太太身旁的婆子说着。”
迎春坐正了身子,凝眸问道:“太太好端端的,给我订亲做什么?”
一时间,脸上竟未见着羞怯,只有怔怔以及疑惑。
司棋早就习惯了少女的呆呆模样,道:“姑娘年岁也不小了,我瞧着老爷和太太的意思,是先给姑娘定下来。”
“哦。”迎春轻轻道了一声。
司棋忙问道:“姑娘是怎么想着?”
迎春轻轻摇了摇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有什么想法,不过大姐姐未订亲事,我怎么跑到前头儿了。”
司棋问道:“姑娘难道不想知道是哪一家的儿郎吗?”
迎春这时,方看向司棋,凝眉问道:“你可知是哪一家?”
显然再是性情软弱,但正如贾珩先前所言,内秀藏心,也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
司棋转头问道:“绣橘,你知道是哪一家?”
绣橘低声道:“听说这家是山西大同来的,拜访了老爷几次,现袭着祖上传下的官儿。”
迎春点了点头,忽而反应过来,心头倒有几分羞意涌起,低声道:“此事凭着老爷、太太作主就是了。”
司棋见状,道:“姑娘,我寻着人帮姑娘打听打听罢,这盲婚哑嫁的,总不是个事儿。”
“能寻着什么人打听?”迎春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二人,轻声道:“那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罢,等明天族里还要祭祖,绣橘,你将那攒丝累金凤收拾好,明天我还要戴着呢。”
说着,少女再次打了一个呵欠,恰在这时,小丫头莲花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放在脚踏上。
低头帮迎春去着鞋袜,白色罗袜放在一旁,现出一双洁白如藕的小脚,指甲上并未着蔻丹,素净如玉,放在水中轻轻泡着。
迎春微微闭上眼睛,神情宁静,弯弯眼睫垂下,任由小丫头莲花施为,似睡着了般。
秦司棋见状,心头叹了一口气,她家姑娘向来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罢了,帮着打听那孙家少爷是什么人,全了这一场主仆缘分,再等一二年,她总要寻个法子出府的。
夜色深深,不知不觉,崇平十五年的正月初二,就这般悄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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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奴几辈儿生的……
在大年初三,贾珩领着贾族男女老幼在贾族宗祠中祭了祖,而后,贾珩与贾政在前院宴请了贾族一众爷们儿,倒无要事可叙。
却说时光悄然溜走,眨眼间就到了初四,贾珩上午去了京营的节帅大营,下午则去了锦衣府,例行问事。
锦衣府,司务厅,后衙
贾珩在条案后的一张靠背椅子上坐下,凝神翻阅着一摞卷宗。
“大人,乌进孝和乌进敬兄弟已按着诈欺、窃盗主家之财,送往京兆衙门,由傅试傅通判断谳。”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千户曲朗,开口道。
贾珩将手中的卷宗放下,想起傅试,此人在他晋爵一等男时,也曾赠过一份儿礼,道:“追缴乌家贪墨赃银,已着手了吧?”
乌进孝兄弟两个侵占了不少荣宁二府的庄田,如今虽使其归案,但贪墨侵占所得,也要追缴回来。
曲朗道:“前日已派了一位试百户,携行文至当地官府并锦衣卫所。”
贾珩想了想,道:“此事就这般罢。”
曲朗也不再继续说,转而从随身所带牛皮包中另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笺纸,低声道:“大人前日交代调查恭陵营造的相关官员,还有忠顺王府动向,已有一些线索,大人可要阅览?”
在小年那天,贾珩从老丈人口中得知户部、工部与贪墨皇陵营造工程银子多有牵连后,就暗中授意曲朗调查。
毕竟事涉太上皇的吉壤,动用锦衣卫调查,倒并无不妥。
贾珩面色微顿,道:“拿来我看看。”
曲朗近前,将手中笺纸递给少年,神情见着凝重。
贾珩打开笺纸,随着时间流逝,面色幽沉,冷眸闪烁。
盖因,他已见着惊天大案的一角,单从笺纸一位陵副使所叙,事涉户、工两部侍郎级官员,其他内务府官员也多有牵连。
塌方式腐败……
一个词汇在心头涌过。
曲朗压低了声音道:“如果其上所言线索属实,只怕此案当为崇平年间第一贪腐大案。”
贾珩放下簿册,看向曲朗,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你派人暗查此事,尽量不可打草惊蛇,待时机成熟,本官自当奏明圣上。”
起码可以确定,其上户部侍郎梁元、两位工部侍郎潘秉义,卢承安,皆有不同程度的涉案,当然这只是一位监修皇陵副使,家眷平时所言,真实性上可能还有一些问题。
而一旦核实此案,哪怕是忠顺王,也吃不了兜着走。
曲朗拱手称是。
及至傍晚时分,贾珩从锦衣府返回宁国府,刚入花厅,就见着翠色比甲,下着素青色襦裙的少女,近前而来。
“公子,三姑娘在书房里等候了有一会儿了。”
贾珩朝晴雯点了点头,转头进入内书房,就见着坐在书案后垂眸看书的探春。
少女身着红辛夷花折枝刺绣交领长袄,下着白色百褶裙,细碎夕光披落在肩头,宛如追星逐月。
随着长了一岁,探春已有原著所述,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的神韵。
“珩哥哥。”探春听到跫音,放下手中的书卷,凝眸看向蟒服少年,粲然一笑,修丽蛾眉下,眸子宛有晶光闪烁,唇瓣上也不知涂着什么,晶莹泛光。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贾珩点了点头,轻笑道:“妹妹过来了。”
探春款步走来,问道:“珩哥哥,我看到青梅煮酒论英雄了,后面的回目什么时候能写完啊。”
贾珩走到书案旁的一方小几旁坐下,提着茶壶斟了一盅,道:“元宵节前应能写完,倒不急。”
说着,将茶盅递给探春。
探春笑着伸手接过,俏声道:“上次还和林姐姐说呢,京中其他人也在催稿了,离第一部刊行,也有好一段日子了呢。”
贾珩呷了一口茶,道:“是有不少催稿的。”
两人品茗闲话着。
探春抿了一口香茗,凝睇望向一旁的少年,心头挣扎了会儿,低声道:“珩哥哥,等会儿见到姨娘,姨娘没读过什么书,若言语有冒犯之处,还望珩哥哥多担待一些。”
贾珩闻言,安静片刻,转眸看向探春,温声道:“三妹妹这话是以什么身份来说的?”
探春怔了下,明眸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道:“血浓于水,珩哥哥觉得呢?”
贾珩方才茶盅,起身,伸手揉了揉探春的刘海儿,目光温和,笑了笑道:“放心好了,我待人没那么严苛。”
探春感受着额头掌间的宠溺,明眸垂下,心头涌起阵阵甜蜜。
贾珩道:“好了,走吧,去你娘院里。”
“嗯。”探春点了点头。
赵姨娘作为贾政最得宠的妾室,又为其孕育了一双儿女,在布置装饰上比寻常姨娘要强上许多,院落一排三间,左右两厢,院落是一条十字形青石板路,廊檐下的石阶摆放着盆栽、花卉。
此刻,厢房中灯火通明,赵姨娘正在屋里教训着贾环。
“蛆心孽障,没造化的种子,学堂发给你的年节银子,还有这几天收到的银锞子,你都藏哪儿去了?”赵姨娘一身石绫红色罗裙,侧坐在软塌上,嗑着瓜子,骂道:“这么小就会藏私房钱了。”
贾环着一身讲武堂制式的武士劲装,这时正趴在不远处的一方小几前,拿着笔管书写着《武经总要》。
这是学堂教习布置的年假功课,闻听叱骂,嘟囔道:“我平时买一些书本、纸张,也需用到银子,你都收着了,我找你要,你又不给。”
赵姨娘呸地吐一口瓜子皮,骂道:“好啊,你出息了,还敢顶嘴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去了学堂,跳出了我掌心,你再怎么着出息,也是你娘我肠子里爬出来的!”
贾环轻哼一声,只是不理。
赵姨娘见贾环竟敢不搭理自己,愈发气了三分,正要起身去揪贾环的耳朵。
忽地,小丫鬟鹊儿挑开帘子,进得屋内,喜道:“奶奶,珩大爷还有姑娘往这边儿来了。”
赵姨娘闻言,面上一喜,将瓜子扔在一旁,拍了拍手,一双着绣着荷花鞋的小脚,落在地上,“我去迎迎。”
“鹊儿,你赶紧吩咐后厨了吧,看看菜肴做好了没有,别耽误了事儿。”
鹊儿应了一声,往后厨去了。
然后,看着在一旁看书的贾环,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是个聋的!快起来迎迎你珩大哥去。”
贾环被骂都脸色发黑,搁了笔,从书案后起身,向着外间迎去。
母子二人出了厢房,站在廊檐下,远远见着一男一女从花墙处的月亮门洞提着灯笼过来。
赵姨娘热情招呼,远远道:“珩哥儿,探丫头,过来了。”
将二人迎入厅中,分宾主落座。
赵姨娘恼道:“小吉祥,疯哪儿去了,还不快过来倒茶。”
探春见着这一幕,暗暗皱眉,偷瞧着一旁贾珩,见其面上并无异色,心底自己也不知为何,竟是松了一口气。
赵姨娘笑道:“珩哥儿,环哥儿这个蛆心孽障自打跟了你,可算是有大出息了。”
贾珩道:“姨娘无需客气,贾环为族中子弟,如他能成才,我也欣然乐见,况环哥儿本性不坏。”
说着,看向一旁的贾环,问道:“环哥儿,你在学堂好好习武,等过二年,京营或者五城兵马司,总有个差事。”
贾环闻言,略有些畏惧,“嗯”了一声。
赵姨娘一扯贾环衣袖,道:“还不谢谢你珩大哥。”
贾环只得道:“谢谢珩大哥。”
这时,丫鬟布置了菜肴,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赵姨娘笑道:“珩哥儿,招待不周。”
探春在一旁听喊着“珩哥儿”,多少有些不自在,想要说些什么,忽觉在桌下的小手,似被拍了拍手背,芳心一跳,一张俏丽脸蛋儿“腾”地彤红,右手拿起茶盅,迅速抿了一小口酒。
这还有她娘和她弟在,怎么就……
偷瞧了一眼少年,见清冷眸子正向自己递着眼色,心头欣喜,旋而失落。
贾珩这时听赵姨娘絮絮叨叨,如祥林嫂一样,说着拉扯贾环长大,在后宅受尽冷眼,多么不容易的话。
静静听着,手中拿着酒盅,不时抿一小口,也不打断。
赵姨娘何曾见过这样,愿听自己说话的爷们儿,还是在外面这般位高权重的,目光温和看着自己,说到最后,眼圈微红,脸上见着哀戚之色,道:“珩哥儿啊,你是不知道,我和环儿过得叫什么日子啊……”
贾珩想了想,道:“如今倒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儿女长大成人,也该少操点心,享享清福,环哥儿呢,现在学堂里习武,等过二年有了差事,就能顶门立户,回来你也不要太骂着他。”
赵姨娘被这话说得心头偎贴,一时间对少年好感大增,笑了笑道:“珩哥儿,你说的对,我平时也不怎么骂着他。”
贾环正在夹起一块儿水晶肘子,低头吃着,闻言,撇不撇嘴,眯眼瞪了赵姨娘一眼,显然对这瞎话儿相当不认可。
探春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的叙话,转眸瞧着那面庞冷峻却温言软语的少年,明眸熠熠闪烁,芳心暖流涌动,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赵姨娘饮了一盅酒,酡颜红润,轻笑道:“珩哥儿,你是个大忙人,原不该劳烦你,只是三丫头她舅舅陪着环儿上学,现在环儿在学堂住着,他舅舅来来往往,也没个什么活计做,能否给他在五城兵马司找个差事?”
贾珩一时沉吟,开始想着赵国基其人。
比起赵姨娘的时不时作妖,赵国基此人还算老实本分,在原著中的存在感不是太强,如果性格恶劣,原著中不可能不描写。
许是见着贾珩沉默,似有“不虞”,一旁的探春心头大急,粉面上见着恼怒之色,脆生生说道:“姨娘,衙门也不是咱们家开的,京营不久前才查着空额的事儿,就往着里面安插亲戚,旁人会说珩哥哥闲话的。”
她先前只当是一场感谢宴,没想到竟还请托着事?
赵姨娘面上笑容凝滞,撇了撇嘴,横了一眼探春:“三丫头,你这是什么话?亲戚亲里的,互相照应着怎么了,再说珩哥儿不是还没说什么,你倒是急得给什么似的,你不是还往珩哥儿那帮忙吗?”
探春容色一怔,听着赵姨娘的话,又羞又恼。
贾珩清咳了一声,道:“三妹妹,好了。”
好似按下了暂停键一般,赵姨娘也改换笑脸,道:“珩哥儿,你说是什么主张?”
贾珩沉吟道:“在五城兵马司,每天缉捕盗寇,说不得遇着险,姨娘其实可以和凤嫂子说说,让她在后院安排个好差事。”
赵姨娘张了张嘴,冷哼道:“琏二奶奶可不大瞧得上我们这些奴几辈生的。”
此言一出,探春容色微白,明眸低垂,心底涌起一股酸涩。
奴几辈儿生的,她原也是奴几辈儿生的呢……
见此,贾珩面色顿了顿,在桌下伸手拉了拉探春的小手,以示宽慰,抬眸看向赵姨娘,道:“若不想在府里做事,我回头见见人,若得力一些,就派到东城铺子照看生意。”
赵姨娘喜道:“珩哥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断不像旁人说的那样,你是个外冷内热的。”
贾珩也没有多说。
对赵姨娘,他更多也只是看在探春的面上,而且与一妇人较真儿也没什么必要。
探春这时,感受着掌心的温厚,心头羞喜之余,竟一下子安宁下来。
就在贾珩与探春与赵姨娘饮宴时,王夫人院里,厢房中烛火摇曳,人影憧憧。
王夫人放下手中的木鱼,皱了皱眉,看向金钏,问道:“东府的那位珩大爷去了赵姨娘院里?”
金钏低声道:“是,太太,我瞧着和三姑娘一同过去的。”
王夫人闻言,面色阴沉,心头不由一阵烦躁。
这两天过去,她也见着环哥儿了,用凤丫头的话说,以前跟个冻猫子似的一个小子,可去了那劳什子的讲武堂,回来以后,言谈举止倒有几分架势。
“看这样子,别是让环哥儿盖过宝玉去了……”王夫人想到某种场面,不由难受得无法呼吸。
“需得让宝玉进学了。”王夫人产生一种急迫感,忽地转眸之间,觑见一旁正拿着抹布在擦花瓶、高几的彩霞,眉头一皱,心头就有几分起意。
这小蹄子,以前与那环哥儿颇有亲近,若是能坏了环哥儿的身子,甚至养成酒色性子,许环哥儿就不能再练武成武将了吧?
这念头一起,瞬间就如野草一般攀爬,缠绕了内心。
这时候,就在王夫人思量之时,玉钏进来说道:“太太,大姑娘来了。”
说话间,元春与抱琴主仆二人,挑开棉帘,进入厅中,
“大丫头。”王夫人面上带笑,看向自家大女儿。
元春此刻着一身淡黄色衣裙,身姿丰美,黛眉如出云之岫,云鬓似春烟雾染,脸颊梨腮晕红,伴随着香风袭来,嫣然笑道:“娘,您唤我?”
王夫人笑着拉过自家女儿的手,在一旁的帏幔床榻上坐下,道:“咱们娘俩个说说话。”
元春“嗯”了一声,在一旁坐下。
王夫人笑道:“你年后要到晋阳长公主府上?”
元春柔声道:“珩弟昨个儿说,过了元宵再去,也不妨事的。”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也行,正好在家多热闹几天。”
元春情知王夫人还有下文,倒不催促,接过金钏递来的一杯酥酪茶,桃红唇瓣儿印在茶盅杯壁上。
王夫人看着仪态端丽的自家女儿,再次暗叹了一声。。
压下心头波澜再起一丝愤恨,笑了笑道:“大丫头,为娘听说那晋阳长公主膝下还养着一个孤女?”
元春道:“是的,封号清河郡主。”
王夫人笑问道:“年岁多大了?可曾许了人家?”
“过了今年,十四了罢,倒是待字闺中。”元春柔声说着,心头一动,玉颜上隐有所悟,道:“妈的意思是?”
倒也品过味来。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是这么想的,你弟弟宝玉呢,你也瞧着了,过了这个年,也不小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早定着亲事才好一些,省的临到头打饥荒。”
元春蛾眉宛转,清声道:“可宝玉也不过十一二,若要定亲,至少也得二三年罢。”
王夫人道:“不小了,等到事到临头反而晚了,古人常讲成家立业,成了家才能立大业,你可看看东府的珩哥儿。”
元春听着这话,正下意识点着螓首,不知怎么,就觉得心底古怪难言。
王夫人也猛觉失言,脸颊也有几分发热。
嗯,就是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的感觉。
是的,说来有些羞耻,对那位珩大爷,王夫人既嫉恨又羡慕,每每午夜梦回,都希望着宝玉能以身相代。
元春也没有纠结于此,道:“妈,小郡主性情不错,但人家眼高于顶,会不会看上宝玉,又再两可之间。”
毕竟是亲姐姐,还是想给自家弟弟寻门好婚事的,倒也不会觉得自家弟弟配不上什么的。
“嗯,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如果宝玉和小郡主成一家人,那岂不是要唤珩弟为一声岳父,那我……”元春猛然醒觉,盈盈如水的美眸垂下,
分明是回想起贾珩与晋阳长公主的“奸情”。
王夫人道:“宝玉他怎么说也是公侯子弟,如是老国公在时,尚配公主都不能说咱们家高攀的。”
说着,看着自家女儿,心头也有几分欣慰。
她家大丫头虽和那珩大爷走得近一些,但心里有数,不会将胳膊肘子往外拐。
看着自家母女的脸色,元春迟疑了下,道:“妈,其实珩弟他……”
王夫人脸上笑容凝滞,隐隐意识到自家女儿要说什么。
元春斟酌着言辞,道:“如是宝玉想求娶小郡主,只怕也离不得珩弟。”
王夫人脸色一顿,道:“这是这么说?”
元春蹙了蹙眉,道:“妈,这等帝女就算和咱们家结亲,也是看在珩弟的面子上,否则我去了也说不着什么话。”
王夫人道:“你和珩哥儿走得亲近一些,那你能不能让他帮忙说说?”
元春:“……”
默了片刻,轻声道:“妈,那我抽空和珩弟说说。”
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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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月底,求月票!)
冬夜寒风吹拂着窗外枯萎的枝桠,顿时发出沙沙之音,宝玉所在的厢房却温暖如春。
宝玉手中正看着一本书,面色赤红,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这这两天宝玉在家待得无聊,茗烟就帮着寻了一些书,宝玉到着灯火来看,都是一些艳情话本之类,而且有一些缺德的配了简单的“插图”。
“二爷,该歇着了。”麝月端着一杯安神茶,进来说着。
因为袭人因当初惜春被贾珩接到东府,袭人嘴巴不严,说着宝玉屋里的取暖用无烟兽炭,王夫人一气之下,遂将袭人降为二等丫鬟。
后来元春出宫,袭人就去伺候元春,但元春前往晋阳长公主府后,袭人则如寻常洒扫丫鬟一般,在元春屋里做些洒扫之事。
原本屈居宝玉屋里第二丫鬟的麝月,则一跃而升为宝玉屋里的大丫鬟。
麝月说着,忽觉异样,转眸望去,见着宝玉面红耳赤,呼吸粗重,不由吓了一跳,道:“二爷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般滚烫?”
麝月吓得一跳,暗道:“别是生病了吧?”
闻到一股幽香浮动,宝玉也回转过神,痴痴看向麝月,似是梦呓呢喃道:“好姐姐,我没事儿……有些渴,你帮我倒些茶来。”
麝月连忙转身去端茶。
宝玉看着衣裙下包裹的翘圆,目光再次发直,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一股燥热。
“二爷喝茶。”麝月端过来香茶,轻声说着,然而,忽地对上一双似要噬人的眼眸,吓了一跳,“啪嗒”,茶盅落下,正好打在宝玉长袍下摆上。
“二爷,你没事吧。”麝月见此,吓了一跳,连忙拿着手帕,擦着宝玉衣裳上的水渍,然而刚一上手,触碰到梆硬,愣了下,问道:“二爷这……放的什么?”
下意识抓了一把。
宝玉却如遭电击,大脸盘上现出难言的神情,不知为何,竟觉心火似缓和几分。
在许多年后,宝玉仍会记得那个面红耳赤的晚上,灯火略有些昏黄……
麝月也反应过来,刚刚手中碰到的是何物,脸颊滚烫如火,声音打着颤儿:“二爷……”
然而,小手却不老实起来。
宝玉面颊微红,央求道:“好姐姐……”
麝月抬眸,看着那中秋月明的脸蛋儿上,左右看了下,低声道:“二爷,等会儿没人,熄了灯再……”
宝玉“嗯”了一声,解着衣裳,不多时,就去了外裳。
麝月看着宝玉腰间系着一条大红色汗巾子,诧异道:“二爷,这汗巾子,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宝玉道:“一个朋友送的,说是茜香国女王进贡给宫里的物事,姐姐若是喜欢,送给姐姐。”
麝月去着外裳,只着一件中衣,轻笑说道:“我瞧着倒是挺喜欢的。”
待吹熄了灯火,帏幔自金钩落下,伴随着娇吟低喘,自有一番旖旎风韵。
此刻王夫人并不知道,就在自己如何想着以彩霞破了贾环的身子时,宝玉已初试云雨,先“破”为敬。
事实上,在红楼原著中,以晴雯之视角曾言,就她清清白白,反而被撵了出去。
不提主仆二人交情深厚,却说忠顺王府,正是戌时时分,后院灯火通明。
忠顺王听着上面的唱戏,脸色不耐烦,怒声道:“停了,停了,都唱的是什么玩意儿,琪官儿呢,唤琪官儿过来!
一个仆人道:“王爷忘了,琪官儿昨天说嗓子疼,今个儿就不过来,王爷是应允了的。”
忠顺王冷声道:“本王不管这些,快让他过来。”
那仆人只得出了阁楼,前往寻找琪官儿,没有多久,神色匆匆,去而复返,道:“王爷,琪官儿不在院里。”
原来琪官儿不甘受辱,就逃出了忠顺王府。
忠顺王将从婢女手中接到的茶,“咔嚓”一声,扔在地上,顿时茶水横流。
“去找!”忠顺王怒声说道。
此刻忠顺王还未意识到琪官儿已经逃走,只是骂骂咧咧,然后继续躺在那听戏。
但这种情况势必不会持续太久,只要两天没见着人,忠顺王府就会大动干戈。
荣国府
在赵姨娘院落用罢晚饭,已近戌时时分,贾珩与探春一同从赵姨娘院里返回。
贾珩看着醉意醺然,脸颊嫣红如滴的探春,轻声道:“妹妹若不擅酒力,刚才就该少饮一些。”
探春身形略有些踉跄,轻声道:“珩哥哥,方才也就……饮了没几杯,这会儿风一吹,就有些头晕。”
说着,少女伸手扶了扶额头,因酒意上脸,脸颊绚丽如霞,英丽眉头,微微蹙起。
贾珩轻声道:“这酒有后劲,你过来也没带着翠墨和侍书,还需我扶你回去。”
说着,揽着探春的肩头。
之前教骑马时,肢体接触比这更亲密都有一些。
探春将身子半靠在贾珩身上,歪着螓首看着那少年,英丽眉眼,柔润如水的目光满是依恋,轻声道:“珩哥哥,有你……真好。”
贾珩不由失笑,道:“好了,别说醉话了,闭上眼,我带你回去。”
探春却眸光秋水泛波,盯着那少年,一时失神,轻轻搂过贾珩的脖颈儿,呢喃道:“珩哥哥,你……抱我回去吧……”
贾珩面色幽幽,忽而开口道,“三妹妹太沉了,我抱不动。”
探春:“……”
酒意上涌,几乎是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道:“我哪里沉啊?我又不是宝姐姐……”
贾珩面色顿了下,目中似倒映着烛火,轻声道:“三妹妹这是喝醉了,我背着你吧。”
探春醉了,但他没醉。
落在旁人眼中,背着可以说是兄妹,并无妨碍,但抱着就容易落闲话,虽然……还是避一下吧。
至于宝钗,他想来还是抱得动的,再沉还能比荔儿沉?
压下思绪,微微蹲下身来,轻声道:“上来吧,我背着你,也没几步路了。”
探春修丽眉眼下,晶莹眸子见着欢喜之色,粉面嫣红欲滴,轻轻“嗯”了一声,近得前去,趴在贾珩背上,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偎贴而下,两条藕臂攀上贾珩的脖颈儿,附耳道:“珩哥哥,我好了。”
“三妹妹,走了。”贾珩轻轻说着,起得身来,向着探春所居宅院行着。
彼时,廊檐下悬着的灯笼伴随着,正月的寒风摇曳不定,而那寒风拂过光影斑驳的山石,吹入重叠明灭的假山,类似笛音的轻啸,时缓时疾。
“珩哥哥。”一改往日明媚娇俏,带着几分糯酥、恍惚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似每一个音符都沁润着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轻柔、婉约。
“嗯,怎么了?”
探春英丽双眉下的晶莹眸子,依次闪过廊檐间错的红色灯笼,低声道:“就是觉得……和做梦一样呢。”
她被珩哥哥背着……这是前不久梦里才有。
贾珩也没有将醉话放在心上,轻笑道:“再过十来天就是元宵节,会芳院有条小溪,带着你放花灯,等二月草长莺飞了,一起去骑马踏青,放风筝,你觉得怎么样?当初说过带你去外面看看来着。”
探春痴痴笑道:“珩哥哥,我最喜欢……放花灯和风筝了。”
当初珩哥哥教她骑马时,曾说过要带她看塞上牛羊,江南水乡……原来他一直记得。
贾珩笑了笑。
心道,花灯和风筝,这都是探春判词所配的插图,只是想来这一世,断不能再让她远嫁出海了。
此刻,探春趴伏在少年背上,沿着抄手游廊走着,高一脚、低一脚,宛如云端漫步,灯火稀疏,光影交错,绵长回廊,不见人至。
微风徐来,少女的酒意似在耳畔呢喃:“珩哥哥,真希望……一直……走下去。”
贾珩面色顿了顿,抬眸看向远处的院落灯火,道:“前面到了。”
探春:“……”
但见少年没有松下抓住自家膝弯的手,倒反应过来,分明是拿自己逗趣儿,芳心又喜又恼。
这时酒意上涌,眼前似有几分恍惚,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也或是花不迷人人自迷。
探春明眸弯弯成月牙儿,看着耳朵,却起了捉怪之意,伸出丁香小舌,凑近在少年儿耳上,此举更像是鬼使神差的作怪,抑更像是来自潜藏于婴儿时期的本能。
贾珩凝了凝眉,手差点儿松开,低声道:“三妹妹,别闹!”
探春猛然醒觉,脸红如火,她刚才都在做什么啊,真真是……鬼迷心窍了。
连忙将螓首靠在少年肩头“装死”,然而嗅闻着一股令神思安宁的气息,在均匀有致的呼吸声中,竟渐渐酣睡了过去。
贾珩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探春背至所居院落,说来和元春所在院落居住不远,两姐妹差不多共用一个院落。
嗯,共用……
故甫一进院中,就忽见着袭人端着一盆水,正要往一旁的花墙下的水池倒着,忽地见到两人而来,不由惊了下,差点儿把铜盆落下,讶声道:“珩大爷。”
贾珩凝眸看向袭人,少女着粉红印花缎子袄,外罩开领比甲,上有桃红领口纹路,云鬓葱郁,额前依然是……空气刘海儿,两道秀眉下,睡凤眼眼神惊讶地看着贾珩,在其背后的探春飞快瞟了一眼,然后迅速垂下。
“花气袭人知昼暖”的袭人,五官与眉眼属于比较耐看的那种,只是宛转蛾眉,眸光闪烁间,总给人一股精明算计之感,比如方才的一瞟即逝。
“晴为黛影,袭为钗副。”
贾珩在心头盘桓着八个字,朝袭人点了点头,问道:“袭人,三妹妹的屋里在哪儿?”
袭人在一旁石阶上放下铜盆,道:“珩大爷,我领你过去。”
而在屋中洗完了脚,正自寻了一本书阅读的元春,听到外间动静,将一双嫩白如笋的小脚,穿入绣花鞋,披衣而起,系着排扣,高声道:“是珩弟在外间吗?”
说着,挑帘立身在廊檐下,见着抄手游廊下,背着探春的贾珩,玉容微变,讶声道:“珩弟,你……三妹妹?”
贾珩温声道:“陪着三妹妹去了环哥儿那里,我没留意三妹妹,她喝了几杯酒,喝醉了,我就背着她回来了。”
元春闻言,忙道:“快进屋罢,睡着被冷风吹着,若是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
说着,吩咐着袭人,道:“快去唤醒翠墨,侍书,让她们打些温水来。”
“哎,姑娘。”袭人微微垂眸,偷瞧了一眼贾珩,然后转身去唤两个丫鬟。
贾珩与元春进得厢房,灯火拨亮,一室而亮。
贾珩将探春放在锦榻上,拿过被子盖在少女身上。
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探春,少女俊眼修眉,一张脸蛋儿嫣红如桃蕊,肌肤莹润,檀口微微张着,口中似在呢喃轻哼。
元春轻柔如水的声音略带着几分担忧,道:“小孩子还不是要让饮太多酒,初时不觉,酒意上来,就容易伤着身子。”
说着,接过袭人递来的一盆温水,拿过毛巾帮着擦着探春的额头和脸蛋儿。
烛火彤彤,映照而下,年仅双十的妙龄女子,丰润、白腻的脸盘儿上神情专注,动作轻柔细致,却有着一股照料小孩儿的母性气韵在眉眼无声流溢。
也许是除了外裳,只披着一件棉氅,少女得天独厚的优势,愈发凸显,也许是钗鬓已去,头发披散着,更添了几分居家人母的贤惠、慵懒。
贾珩静静看着,眸光压下,低声道:“是我疏忽了。”
他觉得都是探春刚刚那么一下,还有晋阳长公主的锅。
“酒为色之媒。”贾珩思量着,暗下决心,下次需得……少饮才是。
这时,侍书道:“大姑娘,端了热水,要不给姑娘洗脚?”
元春柔声道:“先不用了,把她鞋子去了。”
看着翻了个身,想要蜷着小腿的探春,宠溺而薄责的语气说着,“这丫头,睡觉还不老实,再把被子蹬脏了。”
嗯,这话愈发见着“长姐如母”的母性气韵。
说着,将手帕递给一旁的袭人,转而看向贾珩,美眸流露出关切道:“在环哥儿哪边儿没生什么事端吧。”
这问的是赵姨娘。
贾珩正色道:“这个倒没有,陪着说了一些话,环哥儿从学堂回来,他娘很是高兴,准备了一下酒,我没留意三妹妹,倒让她多饮了两杯。”
元春螓首点了点,等道:“我想着也至于如此。”
那位赵姨娘从她小时候有记忆起,就是作妖精,但面对珩弟,想来应不会怎么样。
贾珩转眸看向一旁恬然闭着眼眸的探春,沉吟片刻,轻声道:“你照顾着三妹妹,我先去了。”
他在这里,总不能看着探春再把衣裳去了。
元春纤声道:“珩弟,在外厢喝杯茶再走不迟。”
她也有些话想问珩弟,关于宝玉的事,若是不成,就算了罢,早问早清楚。
贾珩面色微微诧异了下,点了点头道:“大姐姐,请。”
元春转而对一旁的袭人,神情认真,吩咐道:“她们两个年岁小,你帮着伺候着三妹妹洗脚,仔细别着凉了。”
袭人应了一声道:“是,大姑娘。”
贾珩深深看了袭人一眼,也没说什么,论起知冷知热、会照顾人来,红楼三丫鬟,平鸳袭几乎平分秋色。
至于晴雯,反而多有不及,但晴雯也有旁人不及之处。
贾珩与元春来到一旁的偏厅坐下,明显可见墙壁上张悬着字画,于摆设、布置中可见探春平日的喜好。
抱琴在一旁给二人奉上香茗。
元春看向贾珩,轻声道:“珩弟,想问你件事儿。”
说着,就将王夫人所言叙说了下来。
贾珩闻言,面色不变,仔细思量了下,凝眉道:“宝玉,他年岁这般小,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王夫人有这梦呓之语,他并奇怪,一个后宅妇人而已,想让宝玉攀高枝儿,理所当然。
而元春将宝玉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一直带到发蒙识字、垂髫幼童……名为姐弟,实为母子,对宝玉有滤镜加成,倒也无可厚非。
但是小郡主李婵月……真不合适。
元春道:“我娘的意思是订下亲事,害怕临头打饥荒,我觉得宝玉年岁还小,心性不定,亲事再等二年,正合适。”
贾珩想了想,道:“大姐姐所言甚是,其实,姑且不说人家长公主掌上明珠,不会轻易许人,势必对郡马千挑万选,就说宝玉的婚事,一直是老太太说了算的。”
可以说,在贾母心头,抱歉,别说小郡主、公主,宝钗也要靠边站,因为,贾母一直是铁杆儿的宝黛党。
否则,从小到大,是谁,给宝黛创造了朝夕相处的“恋爱”环境?
贾母这等活了半辈子的人,外间的事儿或许不懂,但这等小儿女的绮思,怎么能绕过火眼金睛的贾母?
“缘由可能是爱屋及乌,黛玉想来与其母贾敏,颇有几分相似,而且与皇室联姻,对宝玉而言着实……有些残忍了。”贾珩思量着。
元春轻声道:“我原也觉得不太妥当,但妈她不知怎么就起了这么股心思,听珩弟的,终究要看老太太的意思。”
她也未尝不觉得妥当,但想着,若玉成此事,是不是可以缓和珩弟与母亲的关系?
念及此处,元春秀眉弯弯,垂下“清风徐来,吹皱一池春水”的美眸,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贾珩想了想,道:“大姐姐,要不这两天你去长公主府上吧?”
元春:“……”
------题外话------
码字的时候,突然魔性想几个短句,可以作为一本书的简介,权当博诸君一乐,哈哈。
那一年,贾母,史府待字闺中。
那一年,刘姥姥,陌上采桑务农。
那一年,王邢二夫人,尚为萝莉懵童。
那一年,一个撑着油纸伞的青衫少年,却悄然走入金陵烟雨之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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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五城兵马司,再见魏王
厢房之中,橘黄色烛火柔和如水,两道身影投落在屏风上。
元春美眸抬起,嗔白了贾珩一眼,轻哼道:“那我听珩弟的,明儿一早儿就走。”
这话几有撒娇作恼的意味。
贾珩端起茶盅,正自品茗,抬眸看着那张如芙蓉花蕊的玉面,温声道:“大姐姐,我就是这么一说,过了元宵再走也不迟。”
元春的想法,他多少也能猜测到一些,想借着这件事儿帮着他缓和下王夫人的关系,这种想法不能说错,他也很是理解,但未免有些一厢情愿。
元春“嗯”了一声,秀眉之下的美眸,看着贾珩,微微垂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道:“大姐姐放心好了。”
元春闻言,扬起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对上那双温煦的目光,欲言又止:“珩弟,我……”
“大姐姐也是一番好心,我都知道的。”贾珩笑了笑,宽慰说着。
元春抿了抿朱唇,心头涌起阵阵暖流。
贾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大姐姐早点儿歇息,我也先走了。”
“我送送珩弟。”元春压下心头骤起的怅然若失,起身,望着少年的目光,柔和如水。
贾珩笑了笑道:“不用了,夜里寒气重,大姐姐穿得单薄,仔细别着凉了才是。”
元春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头发披散着,衣裳略有不整,心头一跳,脸颊微微发热,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轻声道:“那珩弟路上慢点儿,抱琴,去提盏灯笼。”
“哎。”抱琴应了一声。
贾珩接过抱琴递来的灯笼,在元春的相送下,出了厢房。
元春站在廊檐下,一直眺望着贾珩提着的灯笼光影消散,仍是失神。
“姑娘,这边儿冷,回屋罢。”这时,袭人拿着大氅,为元春肩膀披上。
元春转眸看向袭人,眸光闪了闪,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袭人在宝玉房里服侍了好几年,但仅仅因为当初将在宝玉房里用着无烟兽炭的事告知珩弟,就被撵了出来,可见她娘对珩弟的怨念。
罢了,这些都交给珩弟他来处理好了。
却说贾珩离了探春院里,提着灯笼,返回宁国府。
刚及内厅,就见着一个纤丽、小巧的人影,拨开里厢珠帘进来,瓜子脸上带着笑意:“我听着脚步声音就像公子。”
贾珩笑了笑,在一旁的靠背椅子上坐了,打趣道:“你现在了不得,都会听脚步声了。”
晴雯轻轻笑了笑,近得前来,拿着小手扇了扇鼻翼,皱着柳叶细眉,嗔道:“公子身上好大的酒气。”
转身,倒了一杯香茗,递给贾珩。
贾珩“嗯”了一声,这会儿倒也有些渴,拿起茶盅“咕咚”一口饮尽,然后看向晴雯,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呢?”
晴雯又给贾珩倒了一杯香茶,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刚刚在做一些针线活,顺道儿在等公子了,想着公子用完饭回来,多半没人侍奉。”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奶奶呢?”
“奶奶这会儿,应歇着了罢。”晴雯说着,上下打量着贾珩的脸颊,轻声道:“公子喝酒喝得脸都红了。”
贾珩道:“这酒上脸。”
晴雯这时忽地伸出一只手,搭在贾珩的脖颈儿,道:“那我侍奉公子沐浴更衣罢。”
说着,晴雯引贾珩进入厢房,帮着宽衣,随着一件件外裳除去,脱下中衣。
晴雯忽见着贾珩后背的一道道细细血痕,诧异问道:“公子后背,怎么又见着抓痕?”
贾珩顿了下,道:“不小心碰着的。”
这个荔儿,下次得将她手用红绳绑着了。
“看着一道一道的,怪吓人的,像是被人抓的。”晴雯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似有疑色泛起,喃喃道。
贾珩道:“洗澡罢,有些累了。”
晴雯“嗯”了一声,也不再追问,解着身上的袄裙,不大一会儿,在“哗啦”声响动中,与贾珩共同进入浴桶。
晴雯在身后帮着贾珩搓洗着身子,过了一会儿,少女用两条白生生的藕臂搂着贾珩脖颈儿,呵气如兰道:“公子……”
而后声音渐不可闻。
贾珩面色顿了下,低声道:“等沐浴过。”
先前被探春那一遭儿,弄得也有几分不自在。
而且这两天可卿身子不大方便,他也有两天才能将后背血痕下去。
待沐浴过后,贾珩抱着晴雯来到里厢的绣榻。
许久……
晴雯脸颊嫣红,低头咳嗽不止,柳叶细眉下,明眸媚眼如丝地看着对面的少年,瘫软在怀里。
贾珩从一旁的小几上斟了茶水,递将过去,低声道:“其实,没必要……咽下去的。”
晴雯大口喝着茶水,垂下眼睑,低声不语。
“好了,你收拾收拾。”
厢房之中,烛火明亮如昼,秦可卿坐在被窝儿里,就着灯火,正在看书,望着从外间而来的贾珩,朱颜玉面上欣喜之色流露,道:“夫君。”
说着就要掀开被子,起得身来。
“别再起来了。”贾珩就近挨着秦可卿在床榻上坐了,问道:“这么晚了,还看书呢?”
秦可卿嫣然一笑道:“一时睡不着,就寻本琴谱来看,这会儿倒有些困了。”
说着,起身,将琴谱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柔声道:“我伺候夫君更衣吧。”
贾珩一边儿自己去着衣裳,轻笑道:“算了,我喝了些酒,嘴里酒气有些重。”
经过晴雯提醒,他后背的血痕还有一些印记残留,不好让可卿瞧见,需得留一件中衣。
秦可卿闻言,脸上笑意凝滞了下,抿了抿樱唇,垂下螓首,颤声道:“更衣……又不用嘴。”
贾珩:“???”
将心头的一抹古怪压下,去下长袍外裳,只着中衣。
夫妻二人掀开锦被,共躺在床榻上,贾珩只觉一股温暖之香在鼻下浮动,娇软的身躯依偎过来。
这时,丫鬟宝珠、瑞珠将金钩一路放下,帏幔次第落下,只有高几上灯火还亮着。
贾珩道:“你和凤嫂子不是说要请戏班子,怎么今天没见着?”
“打算从破五再请,都是白天唱戏,晚上就不好热闹了,倒是夫君似不大喜欢听戏。”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轻声道。
贾珩道:“其实还行。”
后世娱乐节目众多,他对听戏还真不怎么热切。
秦可卿说着说着,察觉到少年默然不语,轻声问道:“夫君,可是有什么不对?”
贾珩道:“有一位老大人,破五过后,将要赴北,我在想明天应该去拜访下。”
李阁老将在后日前往北平府督军,明日应该会入宫陛辞,而他需提前见一面,与之讨论下北疆形势。
秦可卿感慨道:“夫君过年也不大清闲自在,旁人只以为夫君年不及弱冠能有今日,却不知夫君操了多少心思。”
贾珩握住自家妻子的玉挺,释放着压力,轻声道:“没办法,生来劳碌命。”
秦可卿腻哼一声,问道:“夫君去见赵家姨娘,没遇着什么麻烦吧,现在两府大事小事,都让夫君拿主意。”
她这段时间最大的感受,就是两府什么事都来寻她夫君拿主意。
贾珩道:“也没什么,赵氏想让我帮着她兄弟谋个差事。”
秦可卿道:“那位姨娘的品行,我也凤嫂子说过一些传闻,似不太通事理,只是可惜了三妹妹。”
贾珩道:“也不能这么说罢,赵氏原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因为颜色好,后来给了二老爷,赵氏没读过书,眼皮子浅,三妹妹从小没跟着她长大,反而没受着影响。”
提及探春,也不由再次想起耳垂的一抹温软湿热。
“所以,夫君让晴雯读书明理,也是这种考虑罢。”秦可卿忽而开口道。
贾珩:“……”
不由伸手抓了少女的翘圆一把,他觉得自家妻子现在每一句话都藏着机锋。
秦可卿轻笑道:“夫君是知道我的,我并非妒妇。”
贾珩一时默然。
秦可卿顿了顿,轻声道:“夫君为一族之长,总要绵延子嗣,光大宗族,等以后添丁进口,以后也需有个章程才是。”
贾珩紧紧搂住少女的肩头,不由失笑道:“你现在说这些太遥远了,好了,你这两天怎么跟魔怔了一些,三句话不离子嗣,好了,别胡思乱想了。”
其实猜出少女只是缺乏安全感,这可能是他身份带来的转变,也可能是女人的警觉……可卿发现了什么。
秦可卿“嗯”了一声,也不再说旁的。
一夜无话。
翌日
贾珩用罢早饭,派人向永业坊,棠桥胡同的李宅送上拜帖,而后在亲兵的扈从下,前往五城兵马司。
刚到五城兵马司,还未进入司衙,就见着衙门前的街道上,停着一辆装饰精美、奢丽的马车,几个一看打扮就是宫里出来的班直侍卫,神情警惕,持刀守卫。
“见过大人。”
官衙前守卫的五城兵马司兵丁,见到贾珩一行,纷纷行礼。
贾珩冲其点了点头,正要往里走去,就见一个着总旗武官袍服的兵丁,近前道:“大人,魏王殿下与梁王殿下,已至司务厅,范主簿正接待着。”
“知道了。”
贾珩说着,领着扈从,向着司务厅前去。
司务厅内,魏王陈然坐在一张黑漆木靠背椅子上,手中端着茶盅,梁王则在一旁陪坐,而范仪与五城兵马司的一众孔目、书吏则在周围陪同说话,多是神色恭谨,小心应对。
毕竟是宗室子弟,并非什么人都能坦然以对。
而事实上,在场之人甚至连五品官儿都没有。
“范主簿,贾大人到了。”
就在众人叙话之时,一个文吏进得司务厅,拱手禀告道。
范仪闻言,心头一喜,没有爵爷在,他应对这两位天潢贵胄,颇为不自在。
魏王还好,态度还算和蔼,而这梁王趾高气扬,一看就不是善茬儿,而且时常拿讥笑眼神瞧着他的跛腿,实是令人生厌。
“这些天潢贵胄,如果不是生来口中衔着金汤匙,别说和爵爷相比,就是连范某都不如。”范仪心头冷冷想着。
正在坐着的魏王,听到贾珩来到,飞快转眸与梁王对视一眼,二人纷纷起得身来,出了司务厅相迎。
经过前日阅兵,哪怕是梁王,也隐隐意识到贾珩这位勋贵在神京城中的炙手可热,在其魏王兄的再三警告中,心头虽不太服气,但明面上却再不敢造次。
“贾爵爷。”廊檐下,魏王紧紧盯着蟒服少年,目光灼灼,带着几分热切,唤了一声。
这一幕,落在一旁小心应对着的五城兵马司文吏眼中,心头剧震。
这等国家宗室对大人尚且执礼甚恭。
贾珩抬眸看向魏王,诧异道:“今儿才是初五,魏王殿下怎么过来这般早?”
语气随意而闲适,既无谄媚,也无疏远。
魏王听着语气,心头欢喜不胜,白皙面容上挂着笑容,说道:“贾兄,我在宫中闲来无事,就带了六弟到五城兵马司看看,算提早儿熟悉熟悉五城兵马司的事务。”
悄然间改了称呼,同样见着亲近。
“那两位殿下,一同进衙。”贾珩看了一眼梁王,也没多理,点了点头,几人一同进入厅中,重又落座。
“都别站着了,各自都去忙公务罢。”贾珩转头看向范仪身后恭谨侍立的书吏,凝了凝眉,沉声喝道:“以后魏王殿下常来坐衙,尔等难道就一直这样侍奉着?成何体统!”
“是,大人。”
一众孔目、低阶文吏面色微变,纷纷散去。
魏王见此,心头一突,连忙致歉道:“我冒昧而来,方才好奇,遂寻衙中司吏问事,妨碍了公务,还请贾兄见谅。”
贾珩道:“魏王殿下方至,不明就里,倒无可厚非,但他们多为积年老吏,丢下手中公务,而向殿下围拢,实在不成样子,是本官御下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这其实是正常现象。
一位亲王入司衙观政,若在六部还好一些,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多见风骨,见礼后各归其职,但如是沉沦下吏的令史、书吏,自别指望着个个都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这是趋利避害的人之常情。
“于我而言,这样一位国家宗室,甚至是储君候选人,限制其在五城兵马司的存在感,才是不智之举,那时别说宋皇后不满,就是天子心里也有想法,毕竟人家才是父子,魏王既到了五城兵马司,如果颇有建树,甚至可能接掌五城兵马司。”贾珩目光深深,思量着其中利害。
其实,待时机成熟,他提点五城兵马司的差遣,也是要主动辞去的。
之前,忠顺王寻人弹劾时他不好离职,因为那是被人赶走,意义不一样。
但等李瓒一去,他事实上掌控京营,甚至直入军机处,最多一年,他就要主动辞去五城兵马司差遣,专心京营军务与锦衣府事务。
当然,五城兵马司,还会留下他表兄董迁,以为耳目。
否则,若不辞去,真的要京营、锦衣府、五城兵马司一肩挑?
所以,崇平帝的隐藏用意,也是让他帮着培养下魏王,同时也是对魏王的考核,如得用,五城兵马司由其代管。
不然,一个个儿子都养废,谁来接班?
而他自身的立场又要坚定,不能忘了自己是谁的人,所以本身也是对他的考核。
帝王心术,不外如是。
至于魏王对他的态度,自他阅兵晋爵之后,这位魏王的态度,已到了恭敬,甚至讨好了起来。
依稀记得,当初京城郊外,他习练骑射之术时,首次遇到这两位王爷,当日自己在彼等眼中,只怕于草芥无异。
魏王自始至终没将目光放在那些小吏身上,笑问道:“贾兄,我在醉仙楼摆了酒宴,中午可有时间,一同饮宴?”
贾珩沉吟道:“殿下见谅,等会儿,我还要拜访李阁老,商议北疆防务,李阁老将出镇北平,明日就要出发。”
魏王闻言,面色微震,遗憾道:“那可真是事不凑巧了。”
兵部尚书李瓒将要赴燕,此事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这等父皇的股肱重臣,他也想去见见,但又有些不敢。
贾珩想了想,说道:“改日罢,改日我请殿下。”
魏王点了点头,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贾珩这时唤了范仪,询问着几天神京城中的治安,吩咐道:“范主簿,将最近京中治安案例汇总,拿给魏王阅览。”
魏王面色诧异,看向贾珩。
贾珩道:“这是按治安条例论处的案件,先前在殿下生日时,也和王爷说过,以律例断事,殿下为功曹,司衙内考核,也要对治安条例做到烂熟于胸。”
魏王面色一整,从一个书吏手中接过案例。
及至巳时,司务厅外一个兵丁领着一个小厮进来。
那小厮额头见汗,分明是骑马而来,拱手道:“大爷,李阁老现在府上,大爷是即刻前往拜访,还是?”
贾珩道:“这就过去拜访,殿下先慢慢看,我去拜访李阁老。”
魏王忙放下手中的案例,笑道:“贾兄快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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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别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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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风霜雨雪,大抵如此
永业坊,棠桥胡同,李宅
贾珩在门房的引领下,举步迈入当朝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的府邸。
这座宅邸颇有些年头,两侧的回廊可见一些青漆掉落,而假山怪石也见着苔藓覆盖过留下的痕迹。
“子钰。”过了仪门,就见李瓒一身石青色圆领长衫,面带微笑,于花厅廊檐下相候,此外,左右两侧还站着几位兵部的官吏。
有兵部左侍郎施杰、新任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杭敏、兵部职方司郎中石澍,以及前兵部右侍郎邹靖等人。
而邹靖,将以兵部侍郎衔,随李瓒前往北平,为经略安抚司副使,襄赞戎务,协理军机。
“阁老。”贾珩整容敛色,远远唤了一声,趋步近前,拱手施了一礼。
李瓒手捻胡须,瘦硬长须的面容上笑意温和,道:“方才见着子钰拜帖,老朽还纳闷呢,子钰这几天不走亲戚,怎么闲暇想起老朽来了。”
显然见贾珩能来拜访自己,这位将要离京的兵部尚书很是高兴。
贾珩面上也带着笑意,道:“阁老明日将赴幽燕,下官为职部,自要送一送。”
李瓒点了点头,笑道:“子钰有心了。”
众人寒暄着,引贾珩进入花厅,双方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
贾珩放下茶盅,抬眸看向李瓒,问道:“阁老可入宫面见过圣上?”
李瓒面上笑意敛去,郑重道:“等下午再进宫陛辞,府里下人正在打点行李,此行赴北,需随身携不少舆图、书籍、方志,以备参详。”
贾珩点了点头,道:“阁老此去,屏藩幽燕,直面胡虏之锋,应为国之柱石,朝野瞩望。”
李瓒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七尺羸弱之身,于北戍守,只得全力为之罢了,如要挥师北向,只怕还需子钰这样的少年英杰,整兵功成,六军进发了。”
贾珩神情坚毅,沉声道:“京营诸军武烈气象初定,之后,将行为期大半年的作训、征讨,如建奴今岁秋,再如往年南下寇掠,珩势必举兵北上,与之一较长短。”
李瓒沉吟了下,道:“子钰不必急切,我至北平筹画防务,就是为朝廷争取时间,如子钰《平虏策》言,时间在我。”
贾珩道:“此非于敌决战,仍以守戍为要,检验新兵战力,否则,如练三五年兵马再与敌虏接战,反而不得练兵之要。”
庭院里练不出千里马,如时机成熟,他肯定要出兵与敌虏作战。
事实上,今岁秋如东虏入寇,朝野文武百官,定不乏催他进兵之言,所以,他需得未雨绸缪。
“等明日前往军器监,寻巧匠,让锦衣府探事护送至濠镜之地,习学火器之术。”
贾珩思量着。
李瓒笑了笑,道:“子钰心头有数就好。”
转而看向杭敏,打趣道:“子钰练兵之能,朝野有目共睹,我们只好拭目以待了。”
杭敏与施杰、邹靖二人都为之轻笑起来。
先前安顺门演武,众人看到新军焕然一新的气象,心头无不振奋。
李瓒沉吟片刻,问道:“圣上前日意在设军机处襄赞军务,子钰于僚属、吏员之人选,可有意向?”
因为贾珩是军机处的提议者,崇平帝势必在军机处僚属的选择上,听取贾珩的意见。
贾珩道:“此事,我还在思虑,只怕还要看圣心属意,阁老以为谁可入军机?”
这样一个新机构,品阶不定,想来应能打消一些人的心思。
但也不乏一些聪明人,察觉出名堂,想要入值军机。
毕竟最早的内阁也仅仅是侍从文秘机构。
李瓒面色一肃,沉声道:“既是军机值事,当选知兵之人,以防贻误军国大事,等下午面圣时,我会向圣上举荐人选。”
“阁老所言甚是。”贾珩点了点头,赞同说道。
关涉人事,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
军机大臣肯定有他一位,那么兵部可能再出一位,应是兵部侍郎施杰,至于五军都督府,南安、北静二王大概也会充为军机大臣,作为平衡之术,那么还差一位,不知天子还会选任谁。
当然现在是试行,前期也只是参谋机构,这种定制还未成型。
李瓒想了想,叮嘱道:“子钰,如今多省匪盗丛生,尤其是河南,最近匪祸势大,侵扰地方,京营如要磨砺劲旅,可至中原之地,剿匪练兵。”
贾珩道:“阁老,我也存以这番心思,先以剿寇为要,使兵卒见见血气,而后再图北进。”
提及地方贼寇作乱,施杰面色凝重,声音低沉道:“昨日,河南都司发来军情急递,言鸡公山盘踞的匪寇,攻破罗山县城,两三日间开仓放粮,及至汝宁府官军赶来,方撤回山中。”
贾珩闻言,面色渐渐凝重几分,道:“此事,可曾奏报圣上?”
施杰忧心忡忡道:“已由通政司将军情连同奏章抄送至宫里,而五军都督府业已选派将校,整装待发,前往汝宁府,督办军务。”
这时候的信阳县隶属汝宁府,此地在豫南,再往南去就是湖北行省,贼寇盘踞两省交界,利用地形与官军周旋。
贾珩沉吟了下,道:“施大人,地方匪寇为乱,由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会商处置,如具体职责是如何划分的?”
陈汉这几年天气异常,年成不好,再加上地方官府贪官污吏的盘剥,不少兵卒落草为寇,啸聚山林,官兵剿捕不力,地方上寇乱此起彼伏,中枢朝臣都快麻木了。
施杰解释道:“五军都督府筹管天下都司、卫府,由他们派遣将领,而兵部签发调令。”
兵部都是文官儿,也不可能派官儿到地方督剿贼寇,一切还是要五军都督府选派将领配合。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施大人想从京营调兵入豫南剿捕?”
施杰叹道:“先看看,如果进剿不力,下官再向圣上进奏,派京营之兵出陕入豫,那时还请子钰协助。”
几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已是晌午,李瓒吩咐后厨设宴招待几人。
贾珩用完午宴,又与李瓒等人商议过北方戎务布置,然后离了李宅,返回宁国府。
……
……
时近未时,刚到府中,就依稀听到会芳园的天香楼方向传来戏曲之声。
今日正是破五,荣宁二府为庆祝贾珩晋爵的戏班子,已在天香楼前的空地上搭起了戏台,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也被邀至天香楼高乐。
贾珩长身而入内厅,迎面见着晴雯,冲其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没去听戏?”
晴雯原是个喜热闹的性子,虽读了书、识了字,但爱热闹的性情,并没有怎么改变。
晴雯轻笑道:“天天听着也挺没意思的,想着公子也该回来了,对了,公子,尤家两个姑娘晌午时过来了,现在天香楼呢。”
贾珩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这会儿都谁在天香楼呢?”
晴雯道:“西府的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珠大奶奶,琏二奶奶,还有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林姑娘,薛家姨太太和宝姑娘。”
贾珩听着一串儿姑娘、奶奶、太太,不由失笑道:“你这报菜名呢。”
晴雯轻声道:“公子不去看看吗?”
贾珩道:“有些倦了,不大想去,再说我去,她们也不自在。”
有时候就这样,应对形形色色的人,实在颇耗费心力,忽地想起方才晴雯没有提及惜春,问道:“四妹妹没过去?”
晴雯怔了下,解释道:“四姑娘,平时也不大去,今个儿说是身体不适,就没来。”
惜春原本就不大热这种东西两府的日常活动,原先还好,如今有了妙玉作伴,愈发离群索居起来。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我去看看她。”
想起那个冷心冷口的傲娇小萝莉,去与其说会儿话,或也不错。
惜春居住的院落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宅院,青墙之下,植有矮松,虽是春风未至的正月,松枝仍是郁郁葱葱,远望而去,翠色如烟似雾。
惜春上着粉红撒花缎面出风毛斗篷,内穿杏黄折枝玉兰刺绣缎面出风毛圆领袍,下着米黄折枝花卉刺绣马面裙,小手中正拿着一把干草,蹲踞在廊檐下东南角的竹笼前,喂食着兔子,端详着笼子中的一对儿白兔进食,俏丽小脸上现着怡然之色。
妙玉则在廊檐下一张竹藤椅上坐着,其人头戴妙常髻,上身着一件月白素袖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丝绦,腰下系着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因身段儿窈窕,曲线曼妙。
此刻手中拿着一本佛经,傍晚金色夕光披落而下,宛如为其笼罩一层金纱,与一旁喂食兔子的小姑娘,一动一静,一素一粉,好似一幅静谧宜人的画卷。
这位带发修行的女尼,脸上不施粉黛,神情恬适,掌中佛经“刷刷”翻阅着,泛黄纸张触感略有些粗糙,摩挲着细腻肌肤,发出轻细的沙沙之音。
手旁的小几上,茶盅冒着热气。
“姑娘,大爷过来了。”就在这时,彩屏从外间过来,面上带笑说道。
正自喂食着兔子的惜春,手下一顿,心底涌起一股欣喜。
将一张巴掌大小的清丽脸蛋儿抬起,柳叶细眉下的清眸徇声望去,只见回廊之下,一个身形颀长,面容沉静的少年,不疾不徐走来。
妙玉闻言,同样愣了下,将手中佛经放在膝盖上,举目眺望回廊,目光定定看向那蟒服少年,蹙了蹙眉。
嗯,自上次与贾珩打机锋落入下风之后,妙玉就像吵架之后,觉得自己当时没有发挥好的人一样,暗地里复盘,心底还想找回场子。
彼时,贾珩行至近前,看向已起得身来的惜春,问道:“妹妹喂兔子呢?”
惜春拍了拍小手,将草屑拍掉,稚丽眉眼之间浮起浅浅的欣喜,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唤道:“珩大哥。”
贾珩徇目而望,笑道:“这一对儿兔子,比送来时长肥了许多。”
这时,入画笑道:“大爷,我家姑娘闲来无事,就喂这对儿兔子,喜欢的不得了呢。”
惜春闻言,将粉唇嘟起,瞪了一眼入画,须臾,捕捉到一道目光转来,连忙将眸光低垂,如捉迷藏般。
贾珩看向惜春,轻声道:“也不能让它们一直吃,别撑出病了。”
“嗯。”惜春应了一声。
贾珩说着,转头看向一旁坐在藤椅上的妙玉,问道:“师太也在?”
妙玉听到“师太”之称,心头就有烦躁生出,旋即压下,放下佛经,起得身来,双掌合十,道了一声佛号,一张秀美、白腻的玉容,见着庄敬之色:“贫尼见过贾爵爷。”
贾珩上下打量了一眼妙玉,道:“妙玉师太在后院吃斋念佛、参禅悟道,不想耳目倒也灵通。”
妙玉抬起螓首,晶莹明眸深处见着锐利之芒,幽幽道:“红尘嚣嚣,纵不留心,噪杂之音也往人耳里钻,扰人清静。”
她在惜春这边儿,岂能听不到眼前人晋爵的消息?
贾珩“嗯”了一声,打量着一身打扮非僧、非道、非俗的妙玉,徐徐道:“妙玉姑娘,许非风动,也非幡动,而是心动,也未可知。”
妙玉闻言,心头一跳,白腻脸颊微热。
这登徒子……又是在相戏于她。
惜春看着两人凑在一起又有斗嘴的趋势,轻声道:“珩大哥,还往屋里叙话。”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惜春进入厢房中。
而这时,妙玉面色犹豫了下,拿着佛经,也跟了进去。
贾珩坐在小几旁,与惜春寒暄着。
转头看着周围的摆设,在一幅张悬于墙的图画前停了下来,只见苍松之下,白兔一大一小,凑在一起啃食着石头缝里的一簇青草。
贾珩面上若有所思,转眸看向惜春,问道:“这是妹妹画的?”
惜春目光落在那对儿兔子上,轻声道:“闲来无事,画着玩儿的。”
贾珩笑了笑道:“画的不错,草木生于狭石之间,欣欣向荣,兔子洁白如玉,生动活泼,一青一白,四妹妹是这个意思?”
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别让你们带坏了?这其实是精神洁癖。
惜春闻言,心湖荡起圈圈涟漪,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也没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天香楼请了戏班子,妹妹怎么没去顽?”
惜春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大喜欢听鼓锣铮鸣,觉得有些吵闹。”
与以往不同,这位傲娇小萝莉打开了一些心扉。
贾珩默然了下,瞥了一眼妙玉,凝眉道:“晨钟暮鼓,木鱼诵经……未必不吵闹。”
妙玉:“……”
管她什么事儿?
贾珩道:“其实,我也不大听戏。”
惜春凝眸看向贾珩,藏在衣袖的手攥了攥,道:“听人说,珩大哥写了第二部的三国话本,我原看了第一部……”
贾珩道:“就在我书房里,回头让人拿给妹妹看。”
妙玉这时,转身吩咐着丫头去准备茶水,而后过了会儿,说道:“珩大爷,饮茶。”
说着,端了两个茶盅,递给贾珩和惜春。
贾珩接过玉盅,嗅了下茶汤,轻轻品了一口,放在一旁。
妙玉目光一瞬步移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似随口问道:“珩大爷以为这茶如何?”
“甘甜清冽,正好解渴。”贾珩面色顿了顿,徐徐道。
妙玉默然片刻,问道:“珩大爷可知是何水而煮?”
贾珩久懒得猜,随口道:“以妙玉姑娘所好,风霜雨雪,大抵如此。”
妙玉:“???”
风霜雨雪,一时还真不能说错,可为何话里带着一股讥讽之意?
以她所好?大抵如此?
想了想,语气清冷道:“这是四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了梅花上的雪所煮,存了下不舍得吃。”
惜春看着斗嘴的二人,眉眼弯弯成月牙儿,轻声道:“珩大哥,这茶先前我向妙玉师傅求着,她都不舍得让我吃。”
妙玉道:“原先未到开瓮之时,如提前饮用,反而有碍茶汤口味。”
贾珩点了点头,道:“白云在天,明月在地,焚香煮茗,阅偈翻经,俗念都捐,尘心顿尽,妙玉师太为方外之士,自非我等世俗中人可比。”
妙玉容色微滞,品着意味隽永的话,再看那少年,眸光熠熠,心思莫名。
贾珩说完也没再理妙玉,看向惜春,问道:“妹妹最近饮食可还周全?”
惜春回道:“周全妥当,劳珩大哥挂念了。”
贾珩抿了一口茶汤,道:“过几天要听戏,妹妹若是空暇,可以多往天香楼走走,于院中久居,转圜方寸之地,也对身子不好。”
这几天他着实没怎么见惜春出来玩儿,想来是性喜安静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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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刺破妙玉的面纱
厢房之中,不知何时,兽笼中的熏香与冰绡已经燃起,几缕清烟鸟鸟,一股安神宁意的香气,弥漫开来。
贾珩有所觉,转眸瞥了一眼妙玉,正见妙玉挽起袖子,现出一节白嫩如藕的手臂,薰笼中点起的檀香,分明是其人手笔。
似正应着他方才焚香品茗之语。
另外一边儿,听完贾珩之言,惜春清丽小脸上现出思索之色,俏声道:“那我明天去看看。”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等过几天,不太忙的话,我教妹妹骑马吧。”
惜春眸光闪了闪,也有几分动心,轻声道:“先前听云姐姐和三姐姐她们谈起过,好像挺有趣的,但我想着别摔到了,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贾珩抿了一口清茶,笑了笑,说道:“有我看着,不会让你摔着的,再说这种事情都是小马过河,你试过就知道了。”
“小马过河?”惜春面色诧异,喃喃着,思忖着这词的意思。
贾珩却是想起这个前世七八岁小孩儿都知道的故事,在此方世界并不存在,就简单叙说了一遍。
小马过河的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
妙玉听着贾珩讲述,一张白腻如玉的脸蛋儿上现出思索之色。
惜春眨了眨眼睛,俏声道:“珩大哥的意思是,尝试一番才知深浅。”
贾珩面色顿了下,笑了笑道:“嗯,你可以这么理解。”
妙玉在一旁听着二人叙话,抿了一口茶汤,默然不语。
贾珩这边儿与惜春品茗叙话。
惜春心智早熟,谈吐清雅,完全不能以小孩子视之。
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
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
这是元春省亲时,惜春所写之诗。
这能叫小孩子?
还有各种遁入空门之语,纵是后世大人都说不出来。
当然,贾珩与惜春几乎默契地不提贾珍。
惜春忽而开口道:“珩大哥,平时都读什么书?我想寻两本书看。”
贾珩笑道:“你不看佛经了?”
被那双温煦目光上下打量着,尤其是带着亲昵语气的话语打趣,惜春心头微颤,清丽脸颊浮起红晕,道:“我有段日子不看佛经了,反而寻着话本解闷儿,将珩大哥的三国话本第一部读完了。”
贾珩转眸看了一眼书架,皱眉道:“那里好像还有几本?”
惜春随着贾珩的目光望去,心下一慌,忙道:“那是妙玉师傅的。”
妙玉:“???”
贾珩笑了笑,问道:“你喜欢看话本?”
入画笑着接话道:“大爷,我家姑娘这几天都寻话本来看,大爷所着的三国话本,姑娘都看了有两遍了呢。”
贾珩看向略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傲娇小萝莉,轻笑道:“那这么一说,我可要赶快将第二部写出来才是了。”
惜春不由展颜一笑,连忙意识到什么,垂下螓首来,心跳得厉害。
贾珩端起茶盅,思量着。
他发现惜春还是挺喜欢听故事的。
或者说,就没有人不爱听故事,这是人类的求知欲和好奇心所致。
贾珩想了想,迎着惜春的目光,叙道:“市面上的话本,也没什么可推荐的,泥沙俱下,稂莠不齐,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其实,用故事作教育启蒙是最好不过,激起少女对美好爱情的幻想,应该就不会再生出遁空避世之念。
当然,不能讲《红楼梦》。
惜春闻言,心头还真有些好奇,脆声问道:“什么故事?”
贾珩整理着思绪、言辞,道:“其实是一个仙侠故事。”
犹豫了下,究竟是讲《仙剑奇侠传》还是讲《诛仙》,最终还是选择讲后者。
神仙之说,古往今来,口口相传,甚至佛经都讲了一堆佛祖、菩萨施展伟力、普渡世人的故事,所以也不存在超越惜春个人认知界限的问题。
“诛仙?”惜春蹙了蹙眉,念着拗口的名字,小脸上现出思索之色,仔细品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妙玉也在一旁偷偷听着,眉头皱了皱,竟觉一股猎猎杀气扑面而来,不自觉放下手中茶盅,转眸看向那少年。
贾珩沉吟片刻,就将《诛仙》的故事,给惜春讲了起来。
按说他看诛仙还是上一世的中学时代,具体情节早该忘得七七八八,但架不住后世不少同人写手不停帮着人复习,甚至还有收水月和苏茹的刘备文……
贾珩对诛仙的故事线,梳理的相对还是很清晰的。
从草庙村血桉到七脉会武,贾珩一口气讲到河阳城,张小凡与碧瑶相遇,一直去了滴血洞。
妙玉在一旁听着,手中的佛珠早已不自主捏紧,那张清丽如雪的脸蛋儿现出惊异,几是屏住呼吸,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
怎么说呢?
这是一种建立在认知基础上的故事创新,如果贾珩讲《三体》,那就不行,因为彻底超越时代认知界限,如听天书,头大如斗。
但讲《诛仙》,对看惯了《庄子》、《唐传奇》等怪诞故事的妙玉而言,就不存在理解障碍。
《庄子》以及一些杂书,同样记载了各种神神怪怪的故事,古人之想象力,不容小觑。
而文人更常着鬼怪志异,明人的《封神演义》,清人的《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所以贾珩讲这个故事,新鲜感有之,但完全不存在认知障碍。
妙玉听着故事,心神震动,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少年。
暗道,据说这位少年未显迹前,就写着话本三国,名扬京师,果是天马行空,想法不同凡俗。
及至未正时分,贾珩也说得口干舌燥,饮了一口茶汤,抬眸看着一脸意犹未尽之色的惜春,以及一旁出神冥思的妙玉,暗道,经典就是经典。
抬头看了一眼外间沉沉暮色,道:“妹妹,今天就先到这儿罢,时间不早了,我等下还有事儿,先回去了。”
惜春闻言,回转过神,起得身来,秀眉下的眸子中现出一丝不舍,忍不住问道:“珩大哥,明天你……还来吗?”
贾珩笑道:“来,明天再过来给妹妹讲,总要讲完才是。”
惜春闻言,心头涌起一股欢喜,螓首点了点,轻声道:“那我送送珩大哥。”
贾珩道:“不用了,外间有些冷,妹妹不用送了。”
说话间,起得身来,忽地转眸看向一旁低头品茗,假模假样,拿倒佛经,凝神翻阅的妙玉,凝了凝眉,问道:“妙玉,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妙玉单独谈谈,在平时言谈中,多多宽慰下惜春,好好的人别给带坏了。
因为有些话如果他来说,还真未必有这个惜春知己至交来说,方便有效。
此外,他前不久吩咐锦衣府查问的一桩事,本来是好奇,却不意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妙玉听到贾珩忽然唤着自己之名,面色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突然不唤着师太和姑娘,竟有几分不适应。
凝眸看向贾珩,正对上那一双锐利如剑、沉默坚定的目光,心里打了一个突儿。
“有几句话和你说。”贾珩留下一句话,出了惜春屋里。
妙玉玉容变幻,抿了抿樱唇,有些不想去,但腿却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离座起身,紧随其后。
事实上,任是妙玉,也无法拒绝少年权贵几带有“命令”的言语。
在原着中,对贾母的六安茶“羞辱”,高傲如妙玉都要说软乎话,单以此事,寄人篱下也好,尊老爱老也罢,总之妙玉不是不会低头,也得看分谁。
惜春见此,蹙了蹙细眉,心头涌起狐疑,犹豫了好一会儿,对着一旁的入画,低声吩咐了句,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贾珩当先行着,沿着抄手回廊走到尽头,从月亮门洞拐入一座八角凉亭,立定身形,这才转头看向妙玉,目光平静,也不说话。
妙玉身形纤丽、窈窕,气质澹雅如兰。
一头如瀑青丝绾起妙常髻,现出光洁如玉的额头,这让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女,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一双清幽如莲的眸子没有太多情绪,或许已经压了下去,双掌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问道:“珩大爷,寻贫尼有事?”
贾珩只是看向妙玉,神情沉寂,在安静中给予压力。
直到妙玉看着那张逆着夕光而照的面孔,欲言又止。
贾珩开口道:“妙玉姑娘觉得惜春妹妹性情如何?”
妙玉略一沉吟,心头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说道:“惜春姑娘,小小年纪,聪慧过人,言谈高妙,颇具慧根。”
这算是在贾珩压力之下,毫无诳语的评价。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你最近时常与她谈论佛法?”
妙玉秀眉蹙了蹙,听着对面少年语气咄咄,再加上方才的“压迫”态度,声音也渐有几分冷漠,问道:“珩大爷是在讯问贫尼吗?”
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傲气藏心,不可轻辱,就连王夫人都说妙玉,“既是官宦小姐,自然要傲些。”
“我不是在讯问你。”贾珩走到妙玉身旁,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重叠明灭的假山,悠悠道:“惜春妹妹她生而丧母,父亲痴迷烧丹练汞,兄长薄情寡义,也不管她,除却西府老太太给予慈爱,其他姐妹与之玩闹外,她从小到大,并无密友……你一入府,她喜你性情高洁,视你为知己好友,我只希望妙玉姑娘能是一位良师益友,能够让惜春妹妹时常往开阔处想,需知还有长辈姐妹关心着她,无需孤僻自苦。”
这会儿,一墙之隔的惜春听着少年的话语,娇小的身躯轻轻颤抖,清丽小脸儿现出惊异之色,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妙玉拧起秀眉,玉面微霜,冷声道:“珩大爷是怜悯于她?”
贾珩道:“不是怜悯,而是爱护,她既唤我一声兄长,我当尽兄长本分。”
妙玉闻言,目光复杂地看着负手而立的少年,幽幽道:“可据贫尼所知,惜春之兄长有今日之果,系和珩大爷争执之因。”
贾珩面色澹然,道:“这是两回事儿,而且贾珍这个兄长,于她而言,有没有也没什么两样。”
说着,转身看向妙玉,道:“妙玉姑娘,她视你为知己,我只望你可时时开导于她,不要与她讲什么佛法禅悟、遁空避世,而是多讲讲江南的风土人情、奇闻逸事……我只希望她这辈子能平安喜乐,将来如正常女子般,嫁人生子,在这红尘中,历着一遭儿,方不负这一生,而不是去做什么姑子,青灯黄卷,你可知道?”
这会儿,一墙之隔的惜春听着这少年番话,明眸中蓄着的泪水,已然决堤而出。
嫁人生子,平安喜乐……
妙玉听着少年的话,同样心神震撼,面色动容,过了会儿,甚至心底竟生出一股嫉妒情绪,冷冷道:“可我若执意要渡她出家呢?”
贾珩默然片刻,看了一眼妙玉,冷哂道:”你六根不净,情缘未断,渡己尚且不能,何谈渡人?”
用邢岫烟的话说,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什么道理。
对宝玉情根深种,将自己杯子都给宝玉。
妙玉闻听此言,或者说被贾珩轻蔑的的态度激怒,面颊不由涨红,羞恼道:“你……我何曾六根不净,情缘未断?”
已有几分被戳中心事的气急败坏。
贾珩上下打量着“气质美如兰,才华馥如仙”的妙玉,目光在耳垂上的耳孔盘桓了下,道:“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妙玉,你要是剃度,我还是信你的。”
妙玉闻听明明平静却偏偏给人以无比戏谑、嘲讽、审视的话,如遭雷殛,樱唇无意识哆嗦着。
在红楼原着中,宝玉曾借邢岫烟之语,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自称槛外人,被妙玉引为知己。
而贾珩此言,就已经不是“友好”的知己之言,而是刺破妙玉的面纱、击溃妙玉的心理防线、对妙玉灵魂的一记重击!
你妙玉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别装了……
哪怕是一个现代人被朋友看穿,都能生出一股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之感,何况是含蓄相交、说三分留七分的古人?
还有什么比原着作者对妙玉的评价,更能直击其心?
简直就是心理学意义上的心灵“强暴”……
这种强烈的冒犯,配合着轻描澹写的神情,以及如古井玄潭的目光,是一种心理上的征服和压迫。
妙玉此刻脸颊羞臊,手足无措,甚至生出一种在对方面前一丝不挂的感觉。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以及说不出的澹澹兴奋在心底涌起,交织在一起,几令妙玉心神颤栗,玉面绯颜,紧紧抿着朱唇,明眸怔怔地盯着对面的少年,一言不发。
贾珩沉吟片刻,毫不避讳地直视妙玉的目光,道:“你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家中遭了变故,如我没有猜错,你父应是苏州织造常进吧。”
作为锦衣都督,想要查妙玉,几乎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一来是对妙玉身世好奇,二来是出于安全考虑。
妙玉本身寄居在贾府,此事就疑点重重,这样一位来历不明的人住在他宁国府,出入后宅,不查查怎么能行?
再说毕竟是金陵十二钗,相比香菱的身世,他还能开上帝视角,妙玉简直是隐藏副本。
“你……”妙玉骤闻父亲名字,晶莹玉容“刷”地变了下,身躯晃了晃,那是记忆深处许多年都不曾提及的名字,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妙玉目光仓惶、惊怒,如见鬼魅地盯着少年。
“我并无恶意,你不需用这种看杀父仇人的眼神。”贾珩缓和了一下神色,上前扶了下妙玉的削肩,在其羞愤神情中,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你父也算名宦,只可惜得罪了一位权贵,你幸在玄墓蟠香寺修行,而得以脱身,但以那位权贵睚眦必报的性子,若得知你还活着,未必放过你去。”
有时候不得不说,世界真小,导致妙玉家遭横祸的罪魁祸首,正是……忠顺王。
苏州织造对接的正是内务府,而苏州织造常进,当初得罪了忠顺王,家遭横祸。
“所以有些事情也说的通了,原着妙玉之师让其不要归乡,而在京静待机缘,然后妙玉去了贾府,四王八公也就贾府能对抗忠顺王。”贾珩思忖着,面色澹漠。
这种事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忠顺王现在估计最恨的就是他,他也早想弄死这老东西了
第四百零一章 不祥之人
回廊之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站立着,又是一阵沉默。
妙玉将一双晶莹明眸怔怔投向少年,清泠如碎玉的声音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这些……你从哪儿知道呢?”
贾珩面色平静,看向明眸中隐有晶莹闪烁的妙玉,道:“原来也无意挑起你的伤心事,只是来历不明的人进了府中,我总要查一查。”
说着,递过去一方手帕。
妙玉玉容微震,迎着那双温和的目光,懵懵然伸手接过。
贾珩转身看向青墙之外,语气没有再如方才极具压迫感,而是略有几分缓和,沉吟道:“你父因开罪忠顺王府而遭祸事,而忠顺王其人与我多有争执,你在府中也听过一些,所以你在府中避祸,我并不反对。”
妙玉抿了抿唇,闻言,凝眸看向那负手而立的少年。
贾珩道:“同样,你和四妹妹相交,我并无异议,但我希望你能为一位良师益友。”
两个性情乖僻、冷漠的人,在一起抱团取暖,时间一长,就往偏狭处想。
贾珩说完,也不再继续说。
妙玉凝眸看着那侧对着自己的少年,在心头品着少年话,沉默不语。
彼时,暮色四合,及至申末时分,晚霞染红的天际,如墨苍穹渐渐蚕食着夕光,只有细弱微光落于大地,映照在那耸立如峰的眉骨、高挺如柱的鼻梁上。
而少年棱角分明的半边面庞,浮浮沉沉于苍茫阴影中,为其蒙上一层静谧、神秘的气韵,恍若一尊雕塑。
妙玉柳叶细眉之下的眸光,清晰倒映着那峻刻的面庞,忽觉一颗心漏了半拍,连忙拿起手帕,轻轻擦着脸颊的泪痕,过了会儿,手帕在手中轻轻绞动着。
以其洁癖,何曾用过旁人手帕,还是一男子之物。
“我会时常开导于她。”妙玉缄默少顷,容色回复平静,声音如碎玉流泉,清澈悦耳,想了想,又是补充了一句:“让她往开阔处想。”
贾珩闻言,转头看向妙玉,淡淡笑道:“若如此,就有劳妙玉师太了。”
妙玉轻轻抿了抿粉唇,听着师太之称,对上那少年寡淡、清冷的笑意,眸光微垂,道:“我父亲他……”
说到最后,欲言又止,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贾珩沉吟片刻,道:“过往之事,等妙玉姑娘想说了再说不迟。”
妙玉之父——苏州织造常进如果说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他也不敢断言。
毕竟,单看妙玉所用茶具摆设,就可见其家资底蕴,其中妙玉有一言对宝玉说绿欤斗,“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们家里也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
当然,也可能是妙玉家累世名宦,多有积蓄,也未可知。
贾珩道:“若无旁事,我先告辞了。”
妙玉“嗯”了一声,目送着那少年转身沿着回廊离去,一直消失在月亮门洞附近。
只是想起方才与少年对话的一幕幕,贝齿紧紧咬着唇,一时间心头羞恼与颤栗交织在一起,掌中的手帕已然攥紧……出水。
彼时,惜春屋里,入画与小丫头彩儿,正在一张雕花漆木桌上,摆着从后厨端来的饭菜,忽而奇怪地看向拿着手帕掩住脸,快步进入厢房的惜春,诧异唤道:“姑娘,你这是……”
惜春也不理彩儿与入画,快步跑进里厢,趴在绣榻上,蒙上被子,轻声抽泣。
过了好一会儿,平复了心绪,起得身来,擦擦泪痕,若无其事。
“姑娘,该用饭了。”入画低声唤着,凝了凝眉,嘴唇翕动道:“姑娘……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惜春皱眉冷声说着,坐在圆几前,拿着筷子用着饭菜,轻声道:“让后厨明日做的饭菜,不要太寡淡了。”
入画闻言又惊又喜,说道:“姑娘我就说,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总吃太清淡的也不好,刚才得亏是珩大爷没留下用饭,如是瞧见了,该发火了,上次鸡蛋羹的事儿,姑娘忘了?”
“原是妙玉师父在,不想以荤腥气冲撞了她。”惜春柔声说道。
却说妙玉在回廊处伫立了一会儿,心神恍惚,直到凉风寒气下来,就觉得腿间有着异样的不适,蹙了蹙秀眉,唤上小丫头,去和惜春打个招呼,回到自己所居院落。
自妙玉入住宁府之后,见其与惜春投契,在秦可卿的吩咐下,在挨着惜春的院落另一座幽静小院住下,时常往荣府与王夫人谈论佛法。
轩室之内,灯火通明,妙玉端坐在厢房中,妙常髻下的玉容如霜,低头看着佛经,一时却静不下心来,提前毛笔在黄表纸上,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端详出神,羊毫毛笔的墨汁倏然落下,瞬间污了纸张,一如伊人身心。
“阿弥陀佛。”
妙玉一丛弯弯睫毛掩下一抹慌乱与惊悸,放下毛笔,轻轻道了一声佛号,白皙如玉的脸蛋儿上显出羞涩、茫然、困惑的复杂神色。
“师父所言静待机缘……难道应在他身上吗?”妙玉抬眸看向烛台,目中倒映着一簇跳动不定的烛火,心神不宁,就想为自己扶乩,卜上一卦。
“此刻心思不静,也难以卜卦,待沐浴更衣,焚香祷祝才是。”
“姑娘,热水准备好了。”这时,一个小丫头过来,低声唤道。
妙玉素有洁癖,纵然是在冬日,也几乎是每两日沐浴一次,如是夏日,几是一日沐浴一次了。
事实上,如妙玉呆在牟尼院,在其师已圆寂的前提下,平时饮食起居已经难以支撑这位官宦小姐的精致生活,陆续以金银器皿典当度日。
这也是在接到王夫人邀请,入得贾府之后常居之故,不仅得以托身庇护。
可以说,按着原著,贾府几乎不让居住在栊翠庵上的妙玉,操心甚么日常用度。
妙玉挥了挥手让小丫头退下,缓步入得里厢,厚厚的帏幔自金钩上,在身后落下,绕过一扇屏风,浴桶之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去了外裳、里衣,削肩、雪背在橘黄灯火下现出,映照在玻璃屏风上,身影曼妙玲珑,凹凸有致。
妙玉垂眸而下,目之所及,光洁一片,恍若剃度,不由蹙了蹙眉,目光幽晦,心头涌起一股烦躁。
她生来即为不祥之人……
所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妙玉压在心头的一抹复杂心绪,迈着嫩菱的小脚,踏过竹几,伴随着“哗啦啦”声中,进入浴桶。
……
……
却说,贾珩这边儿离了惜春院,走了没多久,回到内厅,迎面正好见着绿色掐牙背心的晴雯,快步而来。
“公子,正要寻你呢,珠大奶奶的丫鬟碧月过来寻公子呢。”晴雯近前,俏生生说到。
贾珩点了点头,道:“原就准备过去呢,她人呢?”
这时,走了没几步,已瞧见听到屋外动静,挑帘出来的碧月。
碧月是个年岁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见着贾珩,连忙行礼,神态有些忸怩。
“大爷,我家奶奶都在家里备好了酒菜,恭候着大爷过去呢。”
贾珩沉吟下,道:“走罢。”
对一个孀居的寡妇而言,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邀请于他以作照料……
这才是他没有拒绝的缘故。
荣国府,李纨所在的院落,厢房中早已掌了灯,可见人影憧憧,小声说话声音。
李纨着一身葱绿底色衣裙,衣领处绣有一朵淡黄色小雏菊,其人梳着桃心髻,头戴一支碧色珠钗,额头系着抹额,此外再无装饰,白腻脸蛋儿不施粉黛,与丫鬟素云坐在厢房中,张罗着菜肴。
一旁着石青色圆领衫的贾兰,端坐在一方长漆木小几后,就着灯火,凝神读书。
虽是初五,万家欢庆之时,但贾兰在李纨这位“慈母”的教导下,仍不敢懈怠,复习功课。
素云在瓷碗上放下一双筷子,轻声说道:“奶奶,这珩大爷这般忙,一会儿别是不来了吧?”
李纨秀眉蹙了蹙,放好酒壶、酒盅,道:“他是个信人,既让三丫头过来知会,定不会爽约。”
想起初见之时,那位珩大爷还借了兰哥儿两本书,她到家中索要,见到那一幅对联,其上所记还有印象。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只是,这才多久的光景,出身陋室寒巷的少年,已是东西两府地位尊崇的珩大爷。
不得不叹,人生际遇之玄奇。
就在李纨辗转思量之时,忽地外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奶奶,珩大爷过来了。”
“兰哥儿,你珩叔过来了,随为娘去迎迎。”李纨面上一喜,轻声唤道。
“哎。”贾兰连忙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眉清目秀的小脸上,同样见着喜色。
他方才饿了有一会儿了,闻着饭菜香气,只觉腹中饥渴,眼冒金星。
可算是来了……
李纨与贾兰出了厢房,立身在廊檐下,见着提着灯笼的碧月身旁那身形颀长、丰仪俨然的少年,唤道:“珩兄弟,你过来了。”
一旁的贾兰,近前小大人一般,拱手唤道:“珩叔。”
贾珩见到迎至廊檐下的母子二人,点了点头,致歉道:“让嫂子久等了。”
听到“嫂子”称呼,李纨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素雅秀美的玉容上笑意不减,轻声道:“也没多久,也就一会儿。”
贾珩转而看向贾兰,笑道:“兰哥儿,看着比上回个头儿又窜了窜,几乎几天一个样。”
贾兰有些不好意思。
寒暄着,进入厅中。
依然是外厅内厢的格局,厅以两架屏风隔断,轩敞雅致,布置桌椅,坐北朝南的墙壁下,长条几上,悬着中堂画。
两侧高几上摆放青花瓷的花瓶,四周墙壁挂着几幅字画,贾珩没有多看,在一张楠木靠背椅上落座下来。
素云奉上香茗。
李纨笑了笑,道:“原来为兰哥儿学业上的事儿,一直想请珩兄弟一个东道儿,只是珩兄弟忙于公务,也就这几天过年,终于得了空暇。”
贾珩道:“嫂子太客气了,兰哥儿是我族中的读书种子,将他培养成材,也是我这族长所愿。”
这都是公式化的说法。
说着,贾珩看向一旁的贾兰,关切问道:“兰哥儿,四书五经读到哪儿了。”
贾兰不敢怠慢,声音脆生生,道:“珩叔,现在已读到孟子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学堂里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下场科举?”
贾兰闻言,脸上就有几分腼腆,偷瞧了一眼自家母亲,低声道:“老师说,只怕还得二三年呢。”
贾珩笑了笑,宽慰道:“那就慢慢学,不急,你年纪还小。”
而后,又询问着贾兰在学堂中的情况,与同学间的关系,饮食起居。
李纨浅笑盈盈,娴雅而坐,也不插话,静静看着叔侄二人叙话。
“奶奶,菜肴都准备好了。”这时,素云低声道。
“珩兄弟,你看要不先用饭?等会儿不然菜都凉了。”李纨玉容顿了顿,只得打断叔侄二人的叙话,柔声道。
贾珩笑了笑道:“是了,估计兰儿都饿坏了吧,嫂子下次也让兰儿吃点儿东西垫垫。”
说着,起身,随着贾兰与李纨进入小厅。
只见圆桌上,摆放着各式菜肴,满满当当。
贾珩道:“嫂子,这太丰盛了。”
李纨神色略有几分局促,轻轻笑了笑,道:“家常便饭,难言珍馐,让珩兄弟见笑了。”
素云在一旁笑道:“大爷,这是我们奶奶亲自下厨做的呢。”
贾珩面色一整,道:“嫂子……太过费心了。”
李纨闻言,瞥了一旁的素云一眼,轻声细语道:“你别听这丫头多嘴多舌,也就做了几个菜,也不知珩兄弟吃不吃得惯。”
李纨有时候担心自家儿子饮食不周,尤其是贾兰去了学堂后,每次假期回来,李纨都会下厨炒几个菜,原本生疏的厨艺,倒也渐渐练了出来。
在李纨的招呼下,贾珩在圆桌旁落座,净罢手,拿起筷子。
一旁的丫鬟素云就上前低头斟酒。
李纨解释道:“珩兄弟,有菜无酒,总归少了许多。”
贾珩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不大饮酒,还是如往常随意一些就是了。”
李纨点了点头,道:“原不劝酒,只是预备着,珩兄弟看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话虽如此说,但其实也不大想让对面少年喝酒,否则真的醉倒于此。
贾珩看着拿着筷子,似不怎么夹菜的贾兰,不由失笑道:“兰哥儿,你若饿了,吃着饭就是。”
贾兰“嗯”了一声。
贾珩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贾兰碗里,轻声道:“兰哥儿多吃些,正在长个子的年龄。”
“多谢珩叔。”贾兰道了一声谢。
李纨见着这一幕,面上带笑,拿起筷子道:“珩兄弟也用饭罢。”
贾珩也低头用着饭菜,与李纨一同用饭,纵是话题,也基本都围绕在贾兰身上,旁的也不好延伸,这本身也是李纨宴请的用意。
待用罢饭,贾珩与李纨品茗叙话,贾兰则拿着毛笔在一旁书写着。
“嫂子,伯父现在可还在金陵国子监?”贾珩端起手中茶盅,问道。
“父亲两三年就致仕了,现在金陵别居,年前还来了一封书信。”李纨轻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瞧兰儿天资聪颖,勤勉刻苦,如能好好在科举这条路上走,想来咱们族里也能出个状元、翰林什么的。”
李纨闻言,心头也有几分喜意,但口中却道:“翰林不敢指望,兰哥儿他能中个进士,我也能给他去了的父亲有所交待了。”
贾珩闻言,笑容敛去,郑重道:“珠大哥是可惜了,原也是文华种子,唉……”
李纨玉容同样现出哀戚,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也不好多说,而是重又落在贾兰身上,说的道:“嫂子放心就是了,兰儿如往科举路上走,族里肯定是支持的,我也会上心。”
李纨闻言,也回转心神,看向对面的少年,道:“多谢珩兄弟了。”
她其实还担心,因为她婆婆与这位珩大爷不对付的缘故,再妨碍到她家兰儿头上,不是说打压,就是说不照顾,扶持族里其他庶出子弟,冷落她家兰儿,她……
贾珩又与李纨叙了几句话,看了一眼天色,轻声道:“嫂子,天色不早了,你和兰哥儿也早些歇着罢,兰哥儿也别让他熬夜熬得太久了,把眼睛熬坏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纨闻言,转眸看了一眼贾兰,而后起身,看向对面的少年,道:“嗯,那我送送珩兄弟。”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不用送,给我盏灯笼就成了。”
下次出来,他应该随身提着灯笼。
李纨还是送到廊檐下,望着贾珩的灯火消失在回廊拐角处。
及至贾珩离去,李纨折身返回厢房,看着倏然又变得空荡荡的屋子,将冷冷清清的念头从心底驱散,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贾兰,近前,在一旁看着自家儿子书写。
“兰儿,歇着罢,别熬坏眼睛了。”想起方才少年所说的话,李纨轻声开口道。
贾兰“嗯”了一声,将毛笔放在一旁。
他下午到现在已写了七八篇大字了,写得手臂酸痛。
这时素云、碧月款步过来,将笔墨收好。
“奶奶,该歇着了。”这时,素云低声道。
“嗯。”李纨轻轻应着,来到梳妆台前,在素云以及碧月的侍奉下,将头上的发簪取下,发髻松开。
李纨看着镜中倒映着那张韶华渐去,绮韵全无的脸蛋儿,抬眸看向轩窗外的夜色,幽幽叹了一口气。
冬夜从来漫长……
第四百零二章 善始善终
却说贾珩这边儿,返回了宁国府,只见内厅灯火还亮着。
会芳园原已散了戏,贾母热闹了一天,神思疲倦,遂先回了西府歇息,而凤姐见时辰还早,就与秦可卿还有刚来的尤二姐、尤三姐在府中顽闹。
当然,许是潜意识地不想回去面对凉衾孤枕。
“奶奶,大爷过来了。”宝珠入得厅中,轻声唤道。
众人忙停了手下活计,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入得厅中。
秦可卿连忙起身迎去,柔声道:“夫君。”
尤三姐同样看向那少年,将手中的一张骨牌放下,起得身来,白腻脸蛋儿上见着如桃蕊的艳丽。
尤二姐扬起一张静美的玉容,看向贾珩,秋水明眸,楚楚动人。
贾珩朝二人点了点头,看着满堂珠翠,彩绣辉煌,目光落在娇妻脸上,问道:“老太太她们都回去了罢?”
秦可卿道:“回了,夜里也冷了。”
凤姐笑了笑,看着少年问道:“珩兄弟,一下午没见着珩兄弟,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贾珩落座一旁的椅子上,道:“不大听戏,就四下转转。”
而后,看向几人,说道:“你们抹骨牌罢,等会儿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几人重又落座,都一旁少年在侧,倒也不觉得异样。
凤姐拿着一张骨牌,看了一眼,打了出去,妩媚的瓜子脸上见着笑意,问道:“珩兄弟,乌家的事是怎么处置的了?”
贾珩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道:“案子都结了,侵占两府的庄田利银,也会陆续追缴回来。”
凤姐打出一张牌,状似随意地说道:“也不知能有多少银子?”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说不了,可能有几十万两罢。”
凤姐闻言,心头一喜,又是几十万两银子,这可比将钱拿出去放印子钱强多了。
“珩兄弟,上次说的那桩事?”凤姐心思活泛起来,轻声道。
贾珩道:“修园子的事儿?我回头和二老爷他们说说。”
如果是要复刻大观园,估计还要请山子野设计。
随意说着话,贾珩问道:“怎么这几天没见琏二哥?”
凤姐闻言,面上笑意凝滞了下,道:“他呀,现在成天不着家,倒好似没笼头的马。”
贾珩闻言,暗道,这不是薛姨妈说薛蟠的话,不想被凤姐说着。
想了想,问道:“琏二哥不住在荣国府,是与大老爷一同居住?”
凤姐道:“大老爷那边儿也不太住,我倒听说他在外间买了一座小院,也不知弄着什么名堂。”
提及此事,凤姐手中也有几分恼火,有些事在心里憋着,心头闷得难受,不如在此刻说出来。
凤姐见上首处的尤二姐不出牌,道:“到你了,尤二妹妹。”
尤二姐凝了凝眉,神情认真,对照着,打出了一张骨牌。
秦可卿蹙了蹙眉,抬眸说道:“难道养着外室?”
贾珩手中拿着的茶盅顿了顿,道:“许是方便在外面帮着大老爷管事,才租了个院子,也未可知。”
凤姐轻哼一声,冷声道:“谁知道呢,我明天正要寻老太太讨个说法,成天不着家,就没有这样过日子的。”
事到如今,凤姐仍是低不下头。
“这局赢了。”凤姐将牌推开,道:“给钱,给钱。”
尤三姐艳冶脸蛋儿上见着笑意,打趣道:“凤嫂子又赢了一把,这都连赢了好几把,我们过年的这点儿梯几,都让你赢去了。”
这些人中,除尤二姐老实,其他也就尤氏和三姐敢打趣凤姐。
凤姐只当尤三姐是贾珩妾室,从来不恼,道:“这才一两二两的?等你过门来,多少银子,还不是任你花着。”
尤三姐羞恼道:“凤嫂子又胡说。”
连忙抬眸看向秦可卿,却见其只是玉容之上并无异色,心下稍松,瞥了一眼那老神在在的少年,心思幽幽莫名。
现在她姐姐也不在家,她和二姐住在这儿,倒略显尴尬了一些。
但他也迟迟没个动静。
当然,也是因为去年刚刚娶了妻,也不好纳妾,如今过了年,倒也差不多了罢。
秦可卿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香菱,轻声道:“夫君,去打听英莲妹妹她娘在南省,可有回信?”
此言一出,原本跟着宝珠、瑞珠在不远处玩着花绳的香菱,抬起小脑袋,清丽小脸上现出关切之色。
贾珩放下茶盅,轻声道:“年前派人去了大如州,如无意外,想来下月应能将人接到京城了。”
秦可卿轻声道:“那可真真是一桩喜事了。”
香菱俏丽小脸上,也有喜色流露,静静看着那少年。
贾珩沉吟道:“只是香菱之父,尚不知音讯,只能慢慢寻找了。”
封氏居住所在在原著有着记载,而甄士隐与那跛足道人去了何处,人海茫茫,就不是那般好寻找了。
秦可卿道:“能寻到英莲的母亲,让她们母女团聚,也是一桩功德无量之事,其父甄老先生,慢慢寻找不急。”
凤姐看了一眼香菱,目光在其眉心一点胭脂记上盘桓片刻,暗道,为了这么个丫头,薛大傻子都被送到牢里,果然是个标致水灵的,再等一二年,只怕又是个尤氏姐妹。
贾珩坐了会儿,饮了几盅茶,就返回内书房看书。
夜色低垂,一灯如豆。
贾珩坐在红木书案后,提笔书写着三国话本的第二部,橘黄色灯火映照在少年身上,气质安宁、静谧。
这时,忽地见着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从屏风外,轻手轻脚过来。
晴雯着翠色掐牙背心,下着粉白色罗裙,瓜子脸上愈发见着妩媚风韵,手中提着一壶清茶,说道:“公子,夜里冷,这是酥酪茶,公子喝上一盅吧。”
贾珩放下手中的书,看向晴雯,轻声说道:“放书桌上罢。”
晴雯近前给贾珩斟了一杯,然后,坐在远处,也从书架上,拿了毛笔、字帖,低头练着字。
晴雯识字也有一段日子,字认了一些,但还写不大好看。
及至亥时,贾珩心有所感,抬眸看向坐在一旁小几上,正执笔写着正楷字的晴雯,道:“我看会儿书,可能要很晚,你不用伺候,若是累了,先去歇着罢。”
晴雯伸出小手打了个呵欠,搁了笔,轻声道:“那公子,我先回去歇着了,你也早些歇着。”
说着,收拾了下笔墨纸砚,扭动着杨柳依依的腰肢,出了书房。
贾珩重又执笔书写着,过了约莫有一刻钟。
书房外传来一把娇媚、婉转的声音:“珩大爷在屋里吗?”
贾珩凝了凝眉,正要起身,出了内书房,只见玻璃屏风上投映着一个身姿窈窕纤美的女子身影。
凝眸望去,只见一袭粉红衣裙,容色艳丽的尤三姐款步而来。
贾珩问道:“三姐儿,这么晚了,没去歇着?”
尤三姐上着桃红色小袄,下着粉白色襦裙,青丝绾起的发髻上,别着一根水晶珠花的簪子,耳垂上配着桃花耳坠。
原是桃李芳菲的颜色,着粉红衣裙,愈添少女烂漫气息,手中拿着一摞书稿,巧笑倩兮道:“方才见大爷书房的灯还亮着,想着在家写的稿子,让珩大爷过来看看。”
贾珩闻言,转眸看向尤三姐手中的书稿,道:“这是你那隋唐演义话本的第二部?”
“嗯。”尤三姐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轻步近前,带起一股香风,搬过一旁的绣墩,在贾珩身旁坐了,轻笑道:“大爷,帮我斧正斧正。”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书稿,重又坐在条案后,翻阅而看,“刷刷”声中。
尤三姐一手支起香腮,秀美双眉下,柔波盈盈的美眸,不错眼珠地打量着神情专注的少年,一张白腻脸蛋儿,桃腮生晕,嫣然明媚。
她来这里,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在牌场散去,相送西府的琏二奶奶,回来时,得到那位秦大奶奶的“暗示”或者说“许可”。
贾珩阅览而罢,将手中书稿收起,抬眸看向尤三姐,说道:“第二部比第一部,笔力已见长进,可以付梓出版,你继续写,等写完了,回头,我将书稿给翰墨斋。”
尤三姐“嗯”了一声,嫣然一笑道:“那多谢珩大爷了。”
贾珩点了点头,“不用客气。”
想了想,随意问道:“三姐儿回去这几天,家里还好吧?”
尤三姐轻声:“家里一切挺好的。”
她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原本想好的魅惑之态,对上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神,却好似不得使一些,唯恐被这人看轻了去。
贝齿咬了咬唇,福至心灵,道:“这趟回去,家中老娘,说我年龄也不小了,要给我定下亲事。”
贾珩拿着书稿的手轻不可察地顿了下,面色平静依旧,问道:“年底在婚事上是要多一些,不知是甚么人家?”
捕捉到那微顿的手,尤三姐美眸闪了闪,压抑着心头的欣喜,转过脸去,看着那桌角烛台上,一簇摇曳不定的烛火,道:“是一位商贾家的年轻公子,听说颇为家资,老娘劝我去见见。”
编着瞎话,心头也有几分紧张。
贾珩沉吟片刻,道:“那三姐儿你的意思呢?”
尤三姐原本想说我看看后再说,但心下一慌,对上那一双清莹的眸子,安静片刻,柔声道:“我不想见。”
尤三姐道:“如是不得我意,任是貌比潘安、富赛石崇的,我不往心里去,倒白活了这一世。”
贾珩一时默然,湛然有神的目光落在尤三姐的脸上,问道:“若得你意的,未必中意于你呢?”
尤三姐娇躯轻颤,一颗芳心沉入谷底,秀眉下的明眸直视着贾珩,轻声道:“那我就等,一年也罢,十年也罢,如那人不要我,我情愿一辈子跟着他,看着他……”
说到最后,早忘了先前的来意,声音低沉,语气坚定。
贾珩默然了一会儿,挪开眸子,低头看向手中的书稿,低声道:“我觉得,那人应不会让你等十年的。”
尤三姐闻言,如听仙乐,芳心一颤,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盈盈如水的美眸,面色怔怔,宛转颤抖中带着雀跃:“大爷方才说……说什么?”
贾珩将目光从书稿中抽离,看了一眼尤三姐,道:“没说什么。”
尤三姐:“???”
“我方才……都听见了。”
尤三姐心头羞恼,分明不依,娇嗔薄怒,近得前去,拉着贾珩的衣裳,几乎是撒娇说着。
忽地美眸对上那一双温润如玉的目光,贝齿咬了咬樱唇,脸颊绯红,垂下螓首,收了纤纤玉手。
哪里有往日无畏无惧的泼辣性子。
贾珩将书案前的一摞书稿拿起整好,递给尤三姐,轻声道:“好好写书罢,等你把这本书写完了,再说其他。”
尤三姐娇躯一颤,螓首抬起,嗫嚅道:“珩大爷……”
写完这本书再说,再说什么?
可担心话一出口,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贾珩看着尤三姐那张艳冶玉容,沉吟片刻,道:“当初你问我以何自立?我那时让你写书,你可还记得?”
尤三姐抬起晶莹玉容,毫不避着那粲然如星的眸子,轻声道:“记得,一日不敢或忘。”
即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对眼前比她还小一二岁的少年……
贾珩轻笑了下,眸光闪烁,意味莫名,说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善始者善终,我希望你能把这本书写完。”
尤三姐忙道:“那我回去就快点儿写完。”
贾珩:“……”
见着一脸无语的少年,尤三姐心头欣喜之余,却涌起阵阵甜蜜,她方才一时心乱,倒失了计较,其实眼前之人,已给了她答案。
念及此处,心头愈发欣然,轻声道:“那珩大爷早点儿歇息,我先回去了。”
“去罢。”贾珩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贾珩望着尤三姐离去的背影,鼻翼之间似还有残余的香气浮动,面色幽幽,一时也有些出神。
却说尤三姐离了书房,怀着欣喜,向着自己所居院落而去,只是刚离了书房不远,迎面正见着凉亭灯火辉煌中,站着一个衣裳艳丽,气质雍容的女子,不由一愣。
“秦大奶奶。”尤三姐近前唤道。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温婉如水的目光落在尤三姐身上,在其衣襟以及绚丽若云霞的脸蛋儿上停留了下,见并无异样,因问道:“夫君他……怎么说?”
尤三姐怔了下,目中似回忆着方才的一幕,轻声道:“大爷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希望我善始善终,将书写完。”
秦可卿蹙了蹙秀眉,美眸晶光闪烁,现出思索之色,心底喃喃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善始善终……”
抿了抿樱唇,心有所悟,眺望着书房的橘黄灯火,心头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这应是夫君给她的承诺。
她最近是有些……胡思乱想了。
第四百零三章 检校京营节度副使
翌日,正月初六
贾珩一大早儿,就先去了京营节帅大营,召集在营房中的果勇营诸将,以及都督同知戚继辉等人,出了节帅大营,前往城北的十里亭,相送离京去边的武英殿大学士李瓒。
陌上杨柳似早沐春风,枝头吐出少许绿芽。
一顶顶官轿与马车在道旁停着,已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官吏,三三两两在一起叙话,呵起的白色热气,旋即散逸。
不少是李瓒的门生故吏,还有一些是京中同僚、下属。
此外浙党、齐党两位大学士,韩癀与杨国昌也派了其子韩珲与杨思弘,代父相送,另有在兵部武库司问事的楚王,亲自来相送。
也是因为尚在年节,倒也难言贻误公事。
见贾珩这位近来京中权势炙手可热的少年前来相送,正在相候的官吏对视一眼,皆是能从对方眼中看出异色。
原本还以为李瓒离了中枢,前途未明的官吏,心头泛起滴咕。
京营诸将相送,这其中的政治意味,颇为浓厚啊。
“只怕再过二三年,李大学士载誉回京,就可进阶首揆。”楚王目光深深,思量着。
这会儿,李瓒正与兵部侍郎施杰叙话,抬眸见到贾珩与一众军将相送,面色也很是惊讶。
贾珩与一众军将下了马,近前见礼,“阁老。”
“子玉。”李瓒笑了笑,高声唤道:“怎么过来了?”
贾珩道:“过来送送阁老,敬阁老一杯水酒。”
这时,李瓒之子李懿,端上盛着清酒的木盘,略有些好奇打量了一眼那蟒服少年,然后看向李瓒,神情郑重,低声唤道:“父亲。”
李瓒点了点头,接过酒盅,道:“此行本不好多饮,但子玉既来相送,这杯酒,老朽是要喝的。”
贾珩举起酒盅,朗声道:“阁老此去,关山路险,北国风寒,阁老还请保重。”
在场一众官吏,面色多有动容,都是从那少年简短的话中感知到某种信任的情绪。
李瓒接过一旁的酒盅,一杯饮下,瘦削、冷硬的脸颊,顿时浮上两抹酡红,抬眸看向贾珩道:“子玉在京中,整军诸事全靠子玉费心了。”
这时,从神京城方向打马来了数骑,策马扬鞭,马蹄声疾,众人徇声而望。
为首之人,正是大明宫内相到戴权,在侍卫班直的扈从下,奉着崇平帝的口谕,相送李瓒。
戴权翻身下马,快步近前,从一旁侍卫手中接过一件貂裘大氅。
“李阁老,圣上口谕,早春时节,乍暖还寒,这件貂裘大衣,阁老路上带着穿,以为取暖,还请阁老不要推辞。”戴权笑着说道。
李瓒胡须下的嘴唇翕动,想要说些推拒的话,终究未出言,瘦松眉宇下的眸子,好似穿过重重烟云,望着神京方向,行礼说道:“臣,谢圣上隆恩。”
这时,一旁的李懿接过貂裘,道:“父亲,儿子给您披上。”
李瓒“嗯”了一声。
众人见着这父慈子孝一幕,手捻胡须,频频点头,暗道,李大学士不愧是诗书礼仪之家。
这时,随行扈从的班直侍卫,进前说道:“阁老,天色不早了,该启程了罢。”
李瓒目光掠过周围相送的同僚,朗声道:“诸位,都回去吧。”
众人都纷纷深施一礼,道:“阁老保重。”
李瓒上了马车,其子李懿也会随行至北平,待李瓒安顿下来后,然后再次返回京城。
崇平十五年,正月初六,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出镇北平,帝授幽燕经略安抚使,执尚方宝剑,都督河北、山东,山西诸军事。
望着车队以及扈从渐渐远去,在场官吏有互相叙话者,渐渐三三两两散去。
这时,楚王陈钦领着王府主簿冯慈以及长史廖贤,来到贾珩身旁,如玉面容上挂着笑意,道:“贾爵爷中午可有空暇,小王在王府略备了薄宴,可否赏光,过府一叙?”
值得一提的是,贾珩所授男爵,但官吏不常喊,唯有当面敬称时,才得以称呼。
贾珩抬眸看向楚王,打量了一眼,低声道:“王爷,在下最近几天,还要回京营处置军务,恐无空暇,望王爷见谅。”
当着这般多人的面,接受楚王宴请,只怕不日就有风言风语在京城响起,更不必说戴权这会儿还领着宫里的内侍就在不远处眺望。
这楚王碰得一手好瓷。
楚王心头虽有被拂了面子的不悦,但脸上笑意不减,或者说此人原就心性隐忍,喜怒不形于色,笑道:“那等贾大人有空暇,小王再行相邀。”
贾珩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来到戴权跟前儿,问道:“戴公公,圣上这会儿可在宫里。”
戴权瞥了一眼楚王,笑了笑道:“陛下在宫里。”
贾珩整容敛色,说道:“我正要进宫面圣,公公可同行。”
李瓒一去北平,想必天子这会儿比谁都怅然若失,那是一种期待与担忧交织在一起的情绪,他这时候不去刷存在感,什么时候去?
贾珩向身后的京营几将交待了下,让其各自归营。
望着贾珩与戴权离去的背影,楚王面色澹漠,转身也回了马车,王府长史冯慈与廖贤进入马车。
伴随着马车嶙嶙转动,楚王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这贾珩是愈发势大了。”
显然被当众拒绝,这位王爷也有些不爽。
廖贤道:“李阁老一去,朝廷知兵者众,但天子心腹,唯贾子玉一人,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楚王道:“本王又何曾不知?只是想着因先前贾家女一事,与他赔礼,不想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冯慈道:“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
楚王目光深深,低声道:“本王醒得。”
回头再说贾珩,随着戴权向着神京城并辔而行,进入宫苑。
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此刻负手而立在一座舆图前,看着大汉边镇的舆图,凝思不语,目光注视着北平府所在。
如贾珩所料,崇平帝的确神思不属。
一位内阁大学士出镇北疆,如是仍难以抵挡胡虏,又该如何?
还有朝中知兵之人,军机处的人选,还有待确定。
“陛下,戴公公回来了,还有果勇营都督贾大人,也来求见陛下。”这时,一个内侍进来低声说道。
崇平帝回头望去,冷硬面容上现出一抹笑意,道:“朕正要传召贾子玉,唤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大明宫内相戴权领着一个身穿蟒服,头戴山字冠的少年,快步入得殿中。
“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珩立定身形,看着那站在山河舆图前的中年皇者,拜见道。
“贾卿平身。”崇平帝唤了一声,然后也不多言,看向戴权,问道:“李大学士走了。”
戴权道:“回陛下,已经前往北平。”
崇平帝闻言,面色默然了会儿,旋即看向贾珩,问道:“贾卿可去相送?”
贾珩回答道:“臣方才率京营将领,去送了李阁老。”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李卿此一去,希望北疆边务,当能有所改观吧。”
说着,唤了内监道:“给贾卿赐座。”
崇平帝也来到条桉之后,落座下来,拿起手边的一份绢帛,说道:“子玉来的正好,军机处人选择定,于司员尚需补充,你为首倡军机处者,可先看看,若无不妥,隔日就令内阁拟旨,名发中外了。”
说着,给戴权使了个眼色,将拟好的名单,拿给贾珩阅览。
贾珩道:“臣不敢。”
这等人事任命,他谨守臣子本分。
崇平帝道:“无妨,已议定人选,若有不妥,卿可直言。”
军机处设定之始就是临时差遣,更多还是崇平帝用来架空内阁在边事之权的机构,最终的决策者还是崇平帝。
贾珩整容敛色,双手接过,看到其中第一行,就有几分诧异。
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内阁阁员,兵部尚书李瓒。
崇平帝道:“朕思来,如加李卿军机大臣衔,方得彰明总宰军国政务之意,待过几日,就有旨意传过去。”
这也是通例,此外崇平帝还准备了一封加李瓒为少保的圣旨,准备在其到达北平,将经略安抚司框架搭出后,就传过去。
这就和起复时,一路加官儿是一个意思,以示荣宠。
贾珩道:“圣上圣明,李阁老镇守北疆,军情往来,需得预知机务,如从此而言,非授军机不可了。”
离了内阁,就离了中枢,如不加其军机,从原本总揽一国兵事的兵部尚书到地方,就有贬谪之嫌。
《剑来》
接下来往下看,只见其上记述名单。
授袭一等男、检校京营节度副使、果勇营都督,贾珩。
“检校”、“假”,其实都是暂代的意思。
事实上,就算是京营节度使的全称,也是“检校京卫团营节度使”,简称京营节度使,只有少数人能将“检校”两字拿去,这都是事帝王数十年,忠心耿耿的重臣。
毕竟他资历尚浅,只得检校。
从此可以看出天子给他升了职务,并没有将京营节度使之职直接给他,而是空悬,再无其他副使掣肘,就可以天子剑威慑诸将。
这也是帝王心术的制衡之道。
如果他不可靠,那么崇平帝随时就可以再任命一位团营都督为京营副使,或者任命五军都督府、兵部侍郎,统领京营。
当然,他本身资历浅,升半格儿为京营节度副使也合适,很难说防备着他。
之后的军机大臣是,后军都督、南安郡王严晔。
前军都督、北静郡王水溶。
兵部侍郎施杰。
大抵与他所猜测不差,当初他想着若是兵部尚书入军机处,一下子将军机处的位份儿提得太高,恐怕在文官集团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那么李瓒就没必要入军机处。
可仔细想想,如崇平帝这般,恰恰是以文御武之理,其实还能减少一些阻力。
当然,也许是李瓒在前面顶着,他才能有着一定话语权,否则,必定是南安郡王为首席军机大臣。
虽然这上面从来没有说谁是首席,但官场就是会排序,以南安郡王的资历,再为首席,那设军机大臣做什么,悉决于五军都督府不就行了?
而他排序第二,资历却浅薄,给众人感官就是,除首席外,其他人话语权都一样。
至于其他的军机大臣。
陈汉不是没有其他军国重臣,比如西北的西宁郡王、云南的东平郡王,这两大军事集团世镇南方与西北,但都是为国之屏藩的人物,如要调任中枢,需要天子亲自礼遇,单单一个军机处,显然位份儿不太够。
还有天下督抚,比如四川总督高仲平,此人也素有谋略,手段酷烈,镇抚巴蜀之地,独揽军政大权十余载,同样是崇平帝在潜邸时的有力支持者。
但军机处这种临时差遣,显然不足以让彼等上京。
而北静王水溶虽年轻,但也颇好武事,在原着中也被皇帝多次派出查边,如今进入军机处,想来也是崇平帝释放出一个麻痹四王八公的信号。
贾珩将手中的名目,递给一旁的戴权,道:“圣上选人用人,独具慧眼,臣并无异议。”
这等人事任命,他能提前看看,已是颇为恩宠殊遇,再加上首倡军机处的福利,如何可随意置喙。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五军机大臣,皆为临时差遣,后续还有调整,只是七司员还有空额,贾卿可有举荐人选?”
贾珩不假思索道:“臣举荐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杭敏,该员颇有大略,可入值军机,协办军务。”
崇平帝道:“李卿临行之前也曾举荐该员,看来的确是一员干才了,旁的呢?”
司员就是办事员,比之军机大臣自要差上许多。
贾珩沉吟,说道:“急切之间,臣也并无人选,可否容臣思量。”
崇平帝笑了笑,道:“不急,每位军机可举荐一二人,以作备选,若有合适人选,倒也不拘于七人。”
反正都是临时差遣,谁举荐,那么出了问题谁负责。
而且不仅仅是贾珩举荐,每位军机都要举荐一二人。
可以想见,传扬出去,将会引起京中官员的奔走,这是到天子近前千载难逢的机会。
贾珩点了点头,拱手称是。
崇平帝看了少年一眼,沉吟道:“戴权,让内阁拟旨,升授贾珩为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都督团营作训事务,以天子剑节制诸军。”
这份旨意一出,贾珩算是正式以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节制十二团营,接掌了作训、整顿事务。
贾珩离座起身,躬身相拜道:“臣谢圣上隆恩。”
至此,李瓒一去,他管领京营的尘埃落定,之后就可大展宏图,建功立业。
看着那张带着激动之色的昂扬面孔,崇平帝心头也不觉有几分欣然,微笑道:“戴权,快近晌了,让御膳房准备酒宴,朕与贾卿边饮边谈。”
贾珩沉吟片刻,道:“臣供事京营,当以兵事为要,五城兵马司差遣,实难堪其任,还请圣上另拣贤能,以当神京治安重任。”
崇平帝诧异了下,沉吟片刻,道:“能者多劳,你先管领着五城兵马司,等有合适人选,再作不迟。”
主要急切之间,也没有好的人选接任,而且他也想一观此子的品性,与魏王朝夕相处,能不能守住本心。
贾珩闻言,只得应允下来。
这就是一个态度,等他彻底在京营站稳脚步,大约一年左右,就要再次试着辞去五城兵马司的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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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总结
整个7月31天更新了26.2w字,月底几天实在顶不住了,身心俱疲。
主要是卡文,需要进入状态后才能写,情绪需要酝酿,导致上月月底三天更新时间很阴间。
长期看,肯定透支身体。
7月加起来基本维持在日更八千字以上,目录因为只统计最近几天,掉到七千了。
之前还有日更九千标签。
我只能说长期连载,状态起起伏伏很正常,状态好时候,一天一万多字,状态不行,只有一更,但也基本保持五千字左右。
我记得老书我从来都是一天五千字左右,而且是分成两章,写了四五个小时,养生更新。
这本书平均一天八九千字,相当于写了四更,猜猜一天要写多久?
坐在电脑前卡文的时候,就不用说了,我现在看东西,视力模糊。
我看某位历史区的作者,月票加更,一章三千字,然后三更,月票蹭蹭往上涨,合着真就朝三暮四?
我记得上个月写某個高潮情节的时候,情绪比较好,当天写了一万六千字,晚上不吃饭,整了桶泡面。
我不搞悬赏是不想明明没情绪,还要强行在那水。
我也完全可以一章三千字,一天六千字,这也是两更,一个月写了十八万字,真轻松。
然后偶尔加更一章……一个月写二十万字左右。
也不用像上个月写了二十六万字,还要最后挨骂。
那本书均订不如我,月票还比我多,哈哈,真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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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特么恶心
可真够恶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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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李婵月:我恼他都来不及呢
君臣二人说着话,叙说着形势,不知觉已近晌午时分。
这时,戴权进入宫中,轻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过来了。”
不多时,伴随着环佩叮当之音响起,一袭华美宫裳、峨髻高立的宋皇后,在宫女的扈从下,款步进入殿中。
见到君臣二人宋皇后一张妍美、姝丽的玉容,也不知是不是节日的喧闹,抑或是前日得了滋润,容颜旖丽,玉肌生晕。
眉梢眼角都流溢着轻熟的笑意,说道:“陛下,都近晌了,怎么还未过去吃饭?”
崇平帝离座起身,看向宋皇后,笑道:“梓潼,正让御膳房备了宴,准备招待子玉。”
贾珩也连忙上前见礼,拱手说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宋皇后看了一眼贾珩,巧笑嫣然,道:“子玉也在啊。”
这是面对子侄的语气,只是莺啼婉转,娇媚酥软。
贾珩听着酥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抬眸看向窈窕静姝的宋皇后,拱手道:“回娘娘,臣过来与圣上议事。”
宋皇后美眸流波,柔声道:“圣上,已在坤宁宫设了宴,你们君臣不妨一起用些?”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贾珩,温声道:“贾卿,过去罢。”
贾珩道:“臣多谢娘娘款待。”
随着崇平帝来到坤宁宫,进入偏殿,崇平帝与宋皇后坐在靠着轩窗的软榻上,靠背是一条秋香色引枕,贾珩则在不远处的绣墩上坐下,一旁的宫女奉上以成窑瓷杯盛放的香茗。
崇平帝道:“梓潼,地方督抚上京诰命以及宗室命妇,都接待了吧?”
因是年底,有一些地方督抚上京述职,崇平帝这几天也招待了一些,而宗室、勋贵命妇则由宋皇后宴请。
宋皇后道:“已经招待过了。”
崇平帝端起茶盅,吹了一口茶沫,饮了一小口,轻声问道:“最近是在给然儿议亲?你是怎么定的?”
宋皇后笑道:“还要让圣上拿主意呢,礼部送来的待选名单,臣妾有几个中意的,还要让圣上看看。”
崇平帝讶异道:“可有名单?”
宋皇后吩咐着女官去取来名单,递给崇平帝。
崇平帝展开,烫金龙凤图文的红色笺纸,凝神阅览,从上而下看去。
贾珩此刻坐在下首绣墩,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安静听着帝后二人叙话,只是心头难免涌起思索。
魏王陈然的亲事,也不知定的哪一家。
只见崇平帝凝了凝眉,沉声道:“甄家就算了,甄家女已为楚王正妃,再一女为魏王妃,实在不像样,其他的人,再思量思量。”
宋皇后凤眸闪了闪,微笑应道:“臣妾再寻思寻思。”
过了一会儿,内监禀告道:“陛下,娘娘,御膳已备好了,是否传上来?”
宋皇后柔声道:“陛下,先用膳吧。”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正老神在在,默然品茗的贾珩,问道:“子玉应饿了罢。”
贾珩连忙将茶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回圣上,没有太饿。”
说话间,随着崇平帝进入偏殿,入了席。
崇平帝面色顿了顿,说道:“过了年,里里外外,国事家事也不让人清闲半分,魏王的亲事,也需得提上日程了。”
贾珩感慨道:“圣上既为人君,也为人父,家事国事都在心头。”
崇平帝一边净着手,问道:“听说魏王昨个儿去了五城兵马司,可还知事?”
此言一出,宋皇后原本正亲自帮着崇平帝摆放碗快,凤目凝了下,侧耳倾听着。
贾珩沉吟片刻,道:“魏王谦恭有礼,风仪伟长,昨日问了一些司衙事务,然后就熟悉起来,臣以为想来没有多久,以魏王之资质,应能熟稔了。”
宋皇后听着此言,美眸瞥了一眼贾珩,心下暗松了一口气。
崇平帝面上却无多少喜色,道:“你多提点着他,朕过往忙于国事,对几个皇子都疏于管教,如今在衙司历练,多有顾忌其地位尊荣,不敢匡其过失,斯于皇子有害无益,彼等渐不知敬畏,多成目无法纪、刚愎自用的性子。”
宋皇后闻言,玉容一白,盈盈拜道:“是臣妾教导不力,让陛下费心了。”
崇平帝上前搀扶着宋皇后的胳膊,轻声安慰道:“朕并未说魏王,而是许多事情泰半缘由于此。”
贾珩这时,也净了手,拿过毛巾擦了擦,看着帝后二人亢俪情深的一幕,目中现出思索。
崇平帝不愧是以严苛、方正而在潜邸时执掌刑部,见人见事,一针见血,许多皇子飞扬跋扈,就是因为周围顺着的人太多了,纵是践踏规则,也有人帮着善后。
“好了,不说这些了,用膳。”崇平帝说着,拿起快子,看向对面的少年,声音温和几分,说道:“子玉,也一起用膳罢。”
贾珩应了一声,也开始动快。
待用罢午膳,君臣几人品茗叙话。
崇平帝湛然目光看向贾珩,轻声说道:“子玉,你那三国话本,今年应出第二部了吧?”
贾珩道:“已写了第二部,还有五六回目,就可完稿。”
宋皇后晶莹玉容上流溢着明媚笑意,道:“前日,止儿与泽儿还说,第二部拖得这般久,还未见着刊行于市,倒是让人等得心焦了一些,本宫和他们姐弟两个说,你现在身上差事多,未必有时间再着书。”
崇平帝道:“子玉着书,也不可耽误了正事,虽朕也想一睹为快,但子玉如今领京营作训,平常急务还是练兵备战为要。”
贾珩郑重道:“圣上所言甚是,臣平日时间还算充裕,每日抽出一些空暇,可慢慢写完。”
崇平帝看向贾珩,点了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听着君臣二人又叙了一会儿话,宋皇后看着外间天色,柔声道:“陛下,过晌了,该午憩了。”
贾珩见此,连忙起身,拱手一礼道:“圣上可先歇息,臣先行告退。”
崇平帝这会儿也有些犯困,摆了摆手,允准贾珩告退。
跟着一个小内监,贾珩出了坤宁宫,在朱红色宫墙高立的御道上安步当车,正月的日头懒洋洋地照耀在人身上,道冷风不时吹来,倒也有一股别样的惬意。
就在这时,贾珩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把清冷如水的声音:“先生。”
贾珩伫立原地,回头徇声凝望,只见咸宁公主与清河郡主联袂而立。
咸宁公主着素蓝色宫装长裙,纤腰高束,窈窕明丽,其人玉容晶莹,修眉联娟,凤目细长,尤其眼角一颗泪痣。
清河郡主李婵月身形娇小玲珑,着粉红衣裙,头上梳着豆蔻少女的发髻,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先生,方才看着背影有些像,不想还真是先生。”咸宁公主冷清、幽艳的眉眼间,见着意外相逢的欣喜,声音中满是讶异。
贾珩抬眸看向咸宁公主,拱手说道:“见过咸宁殿下。”
然后,转眸看向一旁的小郡主李婵月,目光柔和几分,轻唤道:“小郡主,一向可好?”
李婵月打量了一眼贾珩,眸光闪了闪,唤了一声道:“贾先生。”
咸宁公主近前,看向剑眉星眸,气质冷峻的少年,清声问道:“贾先生这是刚刚见了父皇?”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刚刚见过,圣上这会儿正在午睡,我这是打算回去。”
咸宁公主闻言,玉容微顿,轻声道:“原是想到坤宁宫向母后请安,商议下三哥开府后的宅邸整修事宜,听先生这般一说,倒不好去打扰父皇午睡了。”
李婵月莲步轻移,近前,俏丽的脸蛋儿上见着笑意,道:“咸宁姐姐,等会儿再去见皇舅母罢,我们送送贾先生。”
咸宁公主闻言,螓首点了点,看向对面少年,低声道:“先生。”
贾珩拱手道:“有劳了。”
几人沿着御道缓行,咸宁公主问道:“先生,最近几日,三国话本后续可曾有写?”
贾珩道:“还差几回目,第二部就可完讫。”
咸宁公主闻言,清眸闪亮,道:“那先生可随身携有书稿?”
贾珩轻笑了下,道:“这个倒未带,落在家里了。”
咸宁公主语气略有几分低沉,柔声道:“那真是可惜了。”
李婵月秀眉下的清澈明眸转了转,轻声道:“咸宁姐姐,不妨去贾府取了书稿,再回来不迟?”
咸宁公主闻言,樱唇抿了抿,一时有所意动。
只是还有些担心,她云英未嫁之身,这般贸贸然前往贾府,只怕会有一些闲话在京中流传,给先生造成困扰。
贾珩看了一眼小郡主,接话道:“等改日我带了书稿到长公主府上,殿下也可过府一叙。”
李婵月:“……”
咸宁公主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也好。”
几人说话间,已到了安顺门。
贾珩立定身形,转身看向咸宁公主,道:“公主殿下,小郡主送到这里就行了。”
咸宁公主闻言,轻轻笑了笑,看向那少年,道:“那先生慢走。”
一直目送着贾珩出了安顺门,咸宁公主蹙着柳叶细眉,未曾收回目光。
“姐姐,人都走了,还看呢。”李婵月伸出小手,在咸宁公主眼前晃了晃。
咸宁公主脸颊浮上红晕,回眸瞪了一眼李婵月,道:“胡说什么呢。”
李婵月轻轻笑了笑,道:“咸宁姐姐方才怎么不随着贾先生一同往宁国府看书稿?”
咸宁公主闻言,秀气的眉微微蹙着,一双狭长、清亮凤目盯着李婵月,似嗔恼似宠溺道:“你呀,古灵精怪,方才贾先生在这儿,比谁都安静,这会儿人都走了,又比谁都话多,我瞧着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呀……咸宁姐姐!”李婵月心头一跳,清丽脸蛋儿上现出急切,道:“我恼他都来不及呢,我上哪儿……喜欢他?”
那人一直打着她娘的主意,也不知羞,比她大一二岁,她娘亲都能当他岳母了。
嗯?乱了,她都被咸宁姐姐绕晕了,不是,都能当他娘了。
咸宁公主凤眸微眯,盯着脸色变幻、目光躲闪的李婵月,低声道:“恼?你为什么恼贾先生?婵月,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姐姐?”
李婵月被咸宁公主锐利目光盯得心头发虚,眉眼低垂,稍稍避开目光,脸颊微红,岔开话题道:“我是为姐姐担心,三皇兄开府之后,姐姐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了,我就想着咸宁姐姐这么好的品貌,总不能被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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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姐姐还要谢谢你为我操心了。”咸宁公主轻声说着,秀眉蹙了蹙,粉面上泛起一抹忧虑之色。
魏王兄成亲之后,只怕下一个就是她了,也就一年半载的空当,就会议亲。
但京中勋戚子弟,多为纨绔膏粱,并无中她之意者,偏偏唯一觉得还合适的,又是有妇之夫。
“是啊。”李婵月明眸闪过一抹慧黠,低声道:“姐姐觉得贾先生……?”
“好了,什么怎么样,回去罢。”咸宁公主秀眉拧了拧,心下生出一股烦躁,拉过李婵月小手,止住了少女的话头。
李婵月撇撇嘴,明眸闪了闪,心道:“人家都没说怎么样?咸宁姐姐就自己补上了。”
而贾珩升授京营节度副使的消息,却从内阁向着神京席卷而去,虽一些人早有预料,但听到旨意降下,仍有一种恍然不真实的感觉。
时隔十多年,兜兜转转,京营又重新落在了贾族宁国一脉身上,由贾族中人执掌。
王宅,书房之中,一方红木条桉后,王子腾坐在黑漆靠背椅上,神情专注,手持羊毫笔,正在书写着什么,
借着轩窗处光线可见,“三边兵备条疏”。
这是王子腾将其去年查边所闻所见,以及最近的心得,准备具成一疏,陈奏于上。
说来,这还是王子腾从贾珩先前上《平虏策》得来的灵感,王子腾打算用这一封策疏,挽救自己的仕途。
京营显然是不能待了,那就先去边关,再图后计。
就在王子腾绞尽脑汁,书写着策疏时,只听得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子腾之子王义,快步进入书房,在兽头薰笼旁立定身形,拱手道:“父亲。”
“回来了,可曾打听着什么消息?”王子腾放下羊毫笔,抬眸看向王义,其人雄阔面容上,比之先前多了许多沉凝气度。
王义脸色阴沉似水,低声道:“父亲,那贾珩果如您先前所料,李阁老一离京,被宫里擢升为检校京营副使,统领京营兵马作训事宜。”
王子腾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心头也有几分烦躁。
当初天子用他王子腾之时,何曾礼遇,如今却将京营兵权付之于贾珩。
其实,王子腾的心理,大抵是一种被牛头人的屈辱和恼火。
王子腾沉吟片刻,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吩咐道:“明日,你带上一份厚礼,与你媳妇还有姿儿,随为父去宁荣街,拜访拜访荣国太夫人。”
王义闻言,面色怔了下,迟疑道:“父亲,这……”
王子腾眉头紧锁,目光望向轩窗外的假山,低声道:“如今京营兵权归属尘埃落定,我王家与贾家原为姻亲,我纵不得在京营为将,也可至三边镇戍。”
王义面色变幻了下,按捺住心底涌起的一股悲愤,道:“是,父亲。”
第四百零五章 贾母:难道又是晋爵的圣旨?
宁国府
正是午后时节,可听到会芳园方向,传来鼓锣以及唱戏之声。
朱檐碧甍的天香楼,巍然矗立,飞檐钩角向着碧空苍穹伸张,雕梁画栋下,栏杆上几个着各色袄裙的丫鬟,列队侍奉着。
贾母在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等东府女眷的相伴下,在二楼隔帘听戏,凤纨、王夫人、薛姨妈也在一旁就近坐着相陪。
四春与钗黛等年轻姊妹,也在一旁说着话,当真是钗裙环袄,云堆翠髻,环肥燕瘦,如百花盛开,争奇斗艳。
探春拉过惜春的小手,轻声道:“四妹妹,几天没见着你,怎么舍得过来了?”
黛玉闻言,秋水明眸转过,凝睇望向惜春。
惜春着一身粉红色衣裙,愈发显得形容娇小,韶颜稚齿,柳叶细眉下的眸子,清澈明亮,轻声道:“在屋里闷的慌,出来转转。”
好在探春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穷追不舍,旋即,英丽脸蛋儿上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怅然,轻声道:“四妹妹不大喜听戏,说来珩哥哥也不喜欢听戏的,这两天都没见着,不知在忙什么去了。”
前天,她吃多了酒,一时鬼迷心窍……之后两天也不知该怎么面对珩哥哥。
今儿个才渐渐调整过来心思,左右她就这么着了。
在一旁坐着的宝钗,上着藕荷色小袄,下着蜜合色长裙,身姿丰美,举止娴雅,闻言,一双水润杏眸看向探春,轻笑打趣道:“三妹妹这个女佥书,都不知道珩大哥怎么没来,我们就更不知了。”
那人自那晚挽过她的手后,一晃几天没寻她说些甚么,就好似杳无音讯一般。
探春闻言,转眸看向宝钗,面色似稍稍有些诧异,这等略带促狭的话语,按说不该由眼前这位宝姐姐说,而是由一旁的林姐姐说才是啊。
不过也没纠结,轻声道:“珩哥哥这几天许是忙着衙门的公务,我这几天也没见着他呢。”
黛玉罥烟眉微蹙,声音轻轻柔柔道:“珩大哥性喜安静,许是嫌太吵闹了吧。”
探春这时听着钗黛二人说话,原本心头的一丝怪异之感,愈发强烈。
大抵是一种钗黛各自拿了对方的剧本?
然而,哪怕是原著中,宝钗也未尝没有说过促狭之语,黛玉也有善解人意之时。
这时,贾母听着探春等几个姊妹的议论声,扭头问着一旁的秦可卿,笑问道:“珩哥儿这两天怎么都没见着?”
秦可卿温婉一笑,轻声道:“夫君他这几天往来衙门,处置军务、公务,一大早儿就去了城外,都这时候了,按说应是回来了吧?”
说着,看向一旁垂手侍奉的宝珠,吩咐道:“宝珠,去看看大爷回来了没有。”
宝珠“哎”地应了一声,快步下了天香楼,寻贾珩去了。
贾珩这会儿正在花厅中品茗,见着晴雯的兄长吴贵以及其嫂子多姑娘。
这吴贵,性情胆小怕事,在荣府原为厨子,为下人、小厮煮着饭菜,其妻多姑娘则是荣府下人中的公交车,后来更是与贾琏搞在了一起。
一缕秀发还酿出了一场风波来,导致凤姐抽了平儿一个耳光。
名字也颇得其名,吴贵者,乌龟也。
吴贵有些胆怯,朝贾珩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弯腰屈膝,脸上陪着笑道:“大爷,先前还要多谢蒙大爷照顾,才给小的一口饭吃。”
一旁的多姑娘体格风骚,打扮得花枝招展,大着胆子看向那蟒服少年,抛着媚眼,眉目传情,可浑然没有任何回应。
却不想这幅搔首弄姿的模样,早已落在晴雯眼中,两弯柳叶眉竖起,俏脸含煞,心头恼怒不已。
心道,她真是心一软,就让这样乱七八糟的骚狐狸见着公子。
贾珩自也注意到多姑娘的举动,心头也有几分生厌,放下茶盅,目光沉静地看着吴贵,问道:“你在西府后厨做事,要老老实实,少吃酒耍钱,别闹出什么祸事来,如是再犯,那时谁也救不你。”
旁的也不好提点,总不能说你换顶帽子戴。
吴贵笑着点头称是,不敢怠慢。
晴雯在一旁有些不耐,催促着赶人,说道:“兄长,见大爷也见过了,该忙去了吧。”
就在这时,宝珠从廊檐下进来,脸上带着喜色,笑道:“大爷回来了?老太太和奶奶唤您过去听戏呢。”
贾珩原也不想与吴贵夫妻多作交谈,闻言,正好挥了挥手打发夫妻二人离去,转眸看向宝珠,轻声道:“你回去回话,我这就过去。”
说着,看向似有些气鼓鼓的晴雯,失笑道:“晴雯,随我去天香楼坐会儿罢。”
晴雯“嗯”了一声,扭动着水蛇腰紧随着贾珩,道:“我表兄还有嫂子她……”
贾珩道:“好了,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些都不值当说的。”
晴雯瓜子脸上重又现出喜色来,品着少年的话语,心头不由涌起阵阵甜蜜。
天香楼
在婆子、丫鬟的见礼声中,贾珩与晴雯拾木梯而上,绕过一架竹木基座、绢帛绣以牡丹花的屏风,进入厅中。
原本正在说笑的贾母与凤纨,都渐渐轻了谈笑,抬眸看向那主仆二人,准确说是那着团章蟒服、头戴山字帽的少年身上。
宝钗原与元春说笑,这时,梨蕊雪白的脸蛋儿,笑容也凝滞了下,柳叶细眉下的杏眸,怔望着那少年,目光深处蕴着复杂之色。
探春同样偷偷瞧了一眼那少年,旋即将目光错开一些,分明不敢瞧着少年脸,只是好巧不巧,偏偏落在耳朵上,芳心剧颤,眸光迅速挪开,抿了抿樱唇。
贾珩行至近前,朝贾母行了一礼,冲元春神色温和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次掠过迎春、探春、惜春、钗黛等一众群芳,在鸳鸯的招呼声中,在贾母下首的绣墩上坐了。
贾母苍老目光打量着蟒服少年,笑了笑,问道:“珩哥儿,过年这几天都么见着你,忙什么呢?”
这晋爵之贺宴,原是为贾珩所举办,但贾珩几天都没怎么露面,贾母按理也该问一下,以示关切。
贾珩面色澹然,道:“衙门的公务,年前就累积了不少,如今都快堆满案头了,多数都是下面人决定不了,需得我亲自去拿主意,故而这两天就没往天香楼来,老太太与姊妹们热闹庆祝就是,倒不用顾念着我。”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
这话说的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再看那少年,心头难免生出念头,无怪乎官儿做的这般大。
李纨凝眸看向那少年,秀雅玉容上现出一抹幽思,兰哥儿将来也能如他珩叔一般吧。
“你们瞧瞧,这外面官儿当得,连过年也不得闲了。”贾母转眸看向一旁的凤姐,抱怨说着。
凤姐笑道:“珩兄弟现在正大用着,身上的担子原就重,老祖宗,以往国公爷在时也这样吧?”
贾母就叹道:“小国公爷当年也是这样,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凤姐和李纨闻言,都出言感慨着。
王夫人则在一旁听得腻歪的紧,白净面皮上霜冷之色微覆,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茶盅,抿了一口。
薛姨妈原是凑趣玩闹的性子,但因为薛蟠被某人送进去,这会儿却不附和,只在一旁轻轻笑着,并不多言,心头深处未尝没有一种想法。
元春与一旁的黛玉低声说着话,其实一多半心神,也放在那神情从容的少年身上。
宝钗手中端着一个茶盅,低头抿了一口,只是抬眸瞥那少年一眼,杏眸见着思索之色。
秦可卿这边厢抬起艳丽无端的玉容,问道:“夫君今天一早儿就送李阁老,李阁老去北了吧。”
贾母这时接过鸳鸯递来的茶盅,静静看着夫妻二人叙话。
贾珩轻声道:“已启程了,不日就将到达北平府。”
元春珠圆玉润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响起:“珩弟,这般一来,内阁可就去了两位大学士。”
毕竟曾为坤宁宫中的宫女,见识比之寻常闺阁小姐自要高上一筹。
贾珩点了点头,道:“要不了多久,应有新的阁臣入阁。”
元春丰润脸蛋儿上现着思索之色,道:“从年前到现在,朝局走马灯一样,让人眼花缭乱的。”
在场众人听着元春与贾珩的对话,都暗暗称奇。
贾母笑道:“你们瞧瞧,咱们家,也就大丫头和三丫头能和珩哥儿说说外面的事儿。”
元春闻言,脸颊微热,心头涌起羞意,看向贾母,轻声道:“老祖宗说笑了,我是担心着珩弟先前和……如今李大学士一走……”
此刻被厅中众人注视着,后面的话,倒不好继续往下说了。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元春,笑了笑道:“大姐姐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我已有计较,大姐姐若有兴致,私下再说。”
比起探春年纪小、阅历浅,尚缺着历练,元春双十年华,在后宫耳濡目染,于朝局上的见识,已能和他在一块儿商议了。
元春听着贾珩夸赞之言,尤其是“私下再说”,心头愈发涌起羞意,忙“嗯”了一声。
宝钗听着二人的对话,容色幽幽,其实她也……能和他说着外面的事儿。
几人正说话着,忽地前院一个婆子,匆匆上了二楼,上气不接下气,道:“老太太,二太太,前面来了天使,过来给珩大爷传旨呢。”
这婆子一看就是西府的婆子,故而开口即喊着贾母以及王夫人,而并未称呼着珩大奶奶。
而后,此言一出,天香楼内众人都是一惊。
贾母面色微变,喃喃说道:“难道又是晋爵的圣旨?”
凤纨、四春、薛姨妈:“……”
还晋爵?初一才升的爵,庆贺请的戏班子,都没唱完戏呢?这怎么又晋爵?
王夫人:“???”
宝钗秀眉拧起,心下涌起诸般猜测,不由下意识看向正襟危坐的少年,却见这时,那人正好将一双明亮锐利的眸子投将过来。
宝钗心下一乱,连忙避开那一道灼灼目光。
贾母问道:“珩哥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珩解释道:“忘了和老太太说,蒙圣上信重,授以检校京营节度副使,原是例行迁转。”
这等重大授职,不可能由兵部发一封公文了事,一来兵部没有这样大的权限,二来任命也太过儿戏。
至于圣旨,皇帝所发圣旨本来就是一种制式公文,好比后世国字头的发、令、函交织在一起,不是每一道文件都具有行政法规的性质。
如崇平帝对某种事务的批示,则是附着在奏疏上,不会专门下圣旨,但对爵位的封赏、诰命夫人封赏,三品以上官员的擢升、罢免,一定是降圣旨之敕,以示郑重。
甚至还有一些不庄重的皇帝,大事小情都会发圣旨,宋人将有价值的圣旨整理起来,弄成编敕,作为律法之补充。
贾母闻言,如遭雷殛,却是被“京营节度使”几个字勾起许久的记忆,面色激动,急声道:“珩哥儿,宁国的代化公当初就是京营节度使,你这……也做着京营节度使了?”
想她贾族失了京营节度使职位多少年了,还让那王家得了去。
贾珩面上却无得色,澹然道:“都是圣上信重,才得委以要任。”
说着,凝眸看向贾母,道:“老太太,我需得去领旨了。”
贾母忙道:“快去罢,别怠慢了天使。”
贾珩这边儿起得身来,下了天香楼。
而天香楼再次被一股喜气洋洋的氛围笼罩着。
凤姐笑道:“老祖宗,珩兄弟如今才多大,这任着京营节度副使,也不知管着多少人呢。”
探春俏丽脸蛋儿上欣然之色流溢,轻笑道:“老祖宗,想来是先前珩哥哥阅兵扬武,宫里看重珩哥哥的能为,这才彻底将京营军务让珩哥哥打理。”
王夫人轻笑了下,接话道:“我瞧着也是,这前不久才封了男爵,眼下又升了职,只是听珩哥儿说,怎么还是个副使。”
众人闻言,面色不由现出古怪。
黛玉看了一眼王夫人,罥烟眉下的盈盈秋水闪动了下。
宝钗同样拿杏眸瞥了一眼王夫人,旋即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春容色同样不自然,丹唇翕动,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母看向一旁的探春,道:“探丫头,你常跟着你珩大哥,这是这么一说?”
探春笑道:“珩哥哥如今掌着天子剑,加京营副使衔,已足够统兵了,以后再有功劳,也能有所封赏,毕竟珩哥哥还年未弱冠呢。”
贾母笑了笑,道:“三丫头是个有见识的,是有这么一遭儿,珩哥儿他毕竟年纪还小,当初东府的代化公,似乎也是从副使做起的。”
京营节度使职位,事实上没有人比贾母更懂其中的门道儿,之所以故意问着探春,自是在敲打王夫人。
有见识的三丫头,那没见识的又是谁?
而事实上,这个职位对贾家的意义,标志着贾族重新回到了政治中心,权势纵暂时比不过荣宁代善、代化时为军方双璧,但未来可期。
宝钗这时绞动着手帕,心头喃喃着,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一等男……权势煊赫,少年得志。
能写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诗句的宝钗,显然对这些官职并不陌生。
王夫人脸色淡漠,方才她也是实在怄气不过。
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这下子双喜临门,只怕还要将戏班子请到过了正月才行呢。”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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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林妹妹,你也不想……
天香楼
贾母停了谈笑,看着领完圣旨,去而复返的贾珩,苍老面容上的兴奋之色仍未退去,问道:“珩哥儿,这两天是不是要开祠堂祭祖,告慰荣宁二府先祖?”
贾珩沉吟片刻,道:“例行迁转,倒也没什么可庆祝的,而且这并非晋爵,而是圣上以军兵之务相托,不宜太过张扬。”
京营以前是贾族的自留地,如今重又落在他这个宁国一脉手中,再如此张扬,只怕暗中潜藏的政敌会有什么“贾家军”之类的称呼。
甚至更恶毒一些,或者传出“陈家天子、贾家之兵”之类引人联想的谣言来。
嗯,至于“贾与陈共天下”,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没有太师、太傅的位格,都是引为笑谈之语。
贾母点了点头,神情也严肃几分,道:“我也觉得祭祖哪里有些不妥当,珩哥儿是个心里有数的。”
言及此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暗道,年纪轻轻,纵得了意,也不轻狂,这哪里像一个少年人?哪怕代化、代善二公这么大年纪,也没这般沉得住气。
想得深了,贾母不由飞快瞥了一眼脸上神色“好似上坟”的王夫人,心头叹了一口气。
如没有这等在外操劳的爷们儿,她们在后院听甚么戏去?
这明摆着的道理,宝玉他娘怎么就想不通呢?
探春壮着胆子,抬起一张英丽脸蛋儿,看向那少年,忍不住开口道:“珩哥哥如今领了京营的差事,以后是不是更忙了?”
贾珩冲探春点了点头,微笑道:“以后还要烦劳三妹妹帮着在一旁处置机谊文字。”
从他接掌京营节度使,再到之后的军机大臣,他就需将心神投入到平定北虏上,肯定千头万绪,事务繁多。
探春听着少年的温言软语,轻轻“嗯”了一声,英秀修眉下的明眸微微垂下,芳心不禁涌起阵阵羞意。
这会儿,纵有一些瞧见探春的扭捏情态,也只当是兄妹之间的说笑,并不以为异。
贾母笑道:“老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珩哥儿,三丫头是个能干的,可以帮着你,等宝玉长大一些,你们兄弟一文一武,也能像当年代化公和小国公一样。”
众人闻言,面色多有现出古怪。
凤姐笑道:“老祖宗可说对了,族里那些芸哥儿、菖哥儿、菱哥儿,我上次还瞧见,一个个都在京营为着兵将,说来都是珩兄弟安排着呢。”
贾母闻言,心头一动,倒有几分诧异,看向贾珩,笑问道:“这是这么一说?
凤姐笑道:“几个都在京营为将,手下管着几十号人,原本过年还需得到府上寻周济,现在看着倒是自足了许多不说,还骑着高头大马,是愈发长进了呢。”
贾族宁荣二府对族人亲戚上门的打秋风,或者逢年过节的化缘,都会有所回应。
如原著中贾珍得了乌进孝的进献,就拿出一些东西分给族中子弟,贾芹来领还被贾珍说落了几句。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迎着贾母“期待”的目光,道:“原本族中神京八房,年轻子弟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如今送到军营,不管如何,总算有个出路。”
元春赞同道:“我家以军功之家,后辈子弟世受皇恩,原也该进京营为国效力呢。”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道:“珩哥儿说的对,这才是绵延宗族,光大门楣的正途。”
只是心绪难免有着复杂,嫡脉眼见着一个个都不大成器,反而庶支却有渐渐昌盛之象。
而这时代,友爱宗族,教化子弟,原是政治正确之事。
一旁的薛姨妈听着,脸上同样见着思索之色,看向贾母,笑道:“老太太,人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也是您老平时没少作着善事,子孙辈儿各个都成材了。”
贾母笑道:“也是珩哥儿这个族长做得好。”
在以往,族里就没怎么想过这事儿,的确是比以往是大不一样了。
宝钗听着天香楼众人的议论之声,玉容温宁,缄默不语,只是静静看着那顾盼神飞、举重若轻的少年,水润盈盈的杏眸闪了闪。
天香楼中,贾母众人说着话,听着戏。
贾珩坐了一会儿,也没有多待,遂下了天香楼,离去不提。
而众人的欣喜之意仍未散去,贾母又点了两折戏,好生热闹了一阵,待神思困倦一些,在凤姐与李纨以及王夫人、薛姨妈的簇拥下,回西府歇息。
夜凉如水,冷风微拂,一轮朗月在苍穹挂着,洒下万千皎洁辉芒,为东西两府琉璃瓦覆盖的亭台楼阁披上一层银纱。
随着元宵临近,荣宁二府亭台楼阁,回廊花墙,一只只灯笼已经相继点起,阖府被节日的氛围笼罩着。
而黛玉所居的小院里,也在傍晚时分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婆子和丫鬟端着杯碗碟盘,进进出出。
这座小院离着贾母所在的荣庆堂不远,两边儿往来十分便宜。
紫鹃正站在桌前,摆放着筷子,在不远处还有一个双十年华,着兰白色小袄,下着襦裙的年轻女子,正与两个婆子放下热气腾腾的菜肴。
那年轻女子青丝绾起一个精致的发髻,秀发间罩着蓝色巾帕衣衫朴素,清丽脸蛋儿不施粉黛只是凤眸显得狭长,气质清冷。
其正是黛玉所言,会作各种菜肴的厨娘。
那厨娘放下一个小盘,瞥了一眼正在伏案看书,眉眼柔弱好似病中西子的少女,秀眉下的凤眸,也有几分惊讶之光叠烁。
这林家小姐体态娇弱,如杨柳依依,眸中泪光点点,娴静时竟如娇花照水。
黛玉上身穿银红菊花纹样的交领长袄,下着朱红长裙,此刻侧坐在书案前,纤纤素手中正拿着一卷书看着,发髻上别着一支珠花小钗,脸蛋儿嫣然,也难以看出是否有化过妆。
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晶莹凝露,倏尔抬起,怔望着烛火。
思忖着那天去拣选兔子时,那人帮着自己挑竹刺的场景,不知不觉,已有许多时日了。
所谓罥烟眉,以曹雪芹好友郭敏之诗所言,“遥看丝丝罥烟柳”,即卷而不舒的柳叶眉。
大抵是一种“淡如柳烟,轻渺似雾”的意境。
紫鹃这时放好酒盅,回头看向怔望出神的黛玉,款步上前,轻声道:“姑娘,菜肴都备好了,我刚刚让雪雁延请珩大爷去了。”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转眸看向紫鹃,轻声道:“这时候,天色不早了,珩大哥应过来了吧。”
而主仆二人说话的空当,就听得院落的廊檐下,传来清朗的说话声音。
紫鹃面上一喜,轻笑道:“姑娘,这是珩大爷过来了。”
贾珩这时将随身所带的灯笼递给迎来的婆子,然后随着小丫头雪雁挑帘进入厅中,室内轩敞,明亮如昼。
“珩大爷。”紫鹃当先绕过屏风,一张如红苹果的圆脸,气血红润,笑意嫣然。
贾珩冲紫鹃点了点头,神情温和,问道:“妹妹呢。”
这时,屏风后款步闪过一个身姿纤美少女,罥烟眉下的星眸灿然明亮,看着那少年,轻笑道:“珩大哥来迟了呢,我想着在哪儿被羁绊住了呢。”
贾珩道:“在书房看书竟入了神,让林妹妹久等了。”
这时,正自准备着菜肴,一时未走的年轻厨娘,则微微抬起头,秀美玉容上现出一抹异色,瞥了一眼那身形颀长的少年,心头微动。
紫鹃笑道:“珩大爷,快请坐。”
然后看向黛玉,轻声道:“姑娘也先入席,该用饭了呢。”
贾珩点了点头,落座下来,问道:“林妹妹最近在忙什么呢。”
黛玉顺势坐下,这一刻的林怼怼,气质温柔娴静,轻声道:“也没忙什么,只是寻一些旧书来看,消遣时光,珩大哥呢?”
贾珩温声道:“忙着过年,还有衙里的公务,刚才妹妹也见着了。”
黛玉点了点头。
贾珩端过茶盅,抿了一口,然后看向黛玉,关切问道:“林妹妹,最近姑父可有来信?”
黛玉玉容顿了下,将一双秋水明眸看向贾珩,轻声道:“还是年前来了一封,问着过年的事儿,珩大哥那边儿可有扬州的消息?”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道:“这几天是年节,消息往来不太通畅,眼下就是静观其变,等出了正月,再看南边的动向。”
黛玉星眸瞥向贾珩,旋即挪开,感慨道:“也不知父亲那边儿怎么样了,倒想往扬州去看看,还有姑苏,也想过去看看。”
她已有许多年未回扬州了,还有苏州。
贾珩道:“妹妹若想去,等天暖和了一些,我寻人护送妹妹回乡一趟才是。”
黛玉闻言,目光期冀,说道:“那时珩大哥会一同去。”
当初,这也是贾珩曾透露出的风声,有可能与黛玉一同前往扬州。
贾珩默了下,道:“这个也说不了,我如今领着京营事务,如无特旨,不得离京外出。”
黛玉闻言,星眸旋又黯然。
紫鹃这时接过话头,轻声道:“姑娘,先用饭了,等用饭再叙不迟。”
黛玉这时也觉得有些饿了,只得将心头骤起的惆怅压下,灿然星眸如秋水盈盈地看向贾珩,道:“珩大哥,用饭罢,厨娘做了两种菜,有淮扬菜和苏州菜呢。”
贾珩点了点头,净了净手,近得圆桌而坐,拿起筷子,抬眸看着对面的黛玉,轻声道:“妹妹若着急回乡探望林姑父,我可让人护送。”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父亲他在南面理着盐政,我若只身前去,说不得还让他分心照料着我,再等等罢。”
贾珩沉吟道:“其实如一切顺当,林姑父载誉而归,许能留下京师为官,那时妹妹就不再受骨肉分隔之痛了。”
如林如海在扬州革新盐务功成,大概率要调任京师为官儿的。
黛玉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年,语气中带着讶异道:“珩哥哥此言当真?先前,珩哥哥不是说父亲在扬州整顿盐务,会受得一些官儿的阻挠?”
贾珩面色沉静徐徐道:“现在局势还不明朗,不过整顿盐务是朝廷大势所趋,纵有波折,也会功成,那时林姑父不管如何,都会调任回京。”
黛玉闻言,面上现出思索,轻声道:“希望如此吧。”
而后,两人拿起筷子,用着饭菜。
贾珩唤道:“妹妹。”
说着,状极自然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黛玉碗里,道:“可多吃些鱼肉。”
黛玉见此,脸颊微红,眉眼低垂,轻声道:“谢谢珩大哥。”
贾珩叮嘱道:“妹妹以后多吃一些荤菜,你看你胳膊就挺细的。”
如在以往,这等话只怕就要恼了黛玉,但此刻……
黛玉闻言,芳心却闪过前所未有的慌乱,忙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抬起星眸,看向对面的少年,语气不确定道:“也没这么细吧。”
贾珩看着神态扭捏,语气软萌的黛玉,一时失神片刻,不由笑了笑道:“你看看你宝姐姐……”
说话间,顿觉不妥,忙顿住不言。
黛玉:“……”
拿着一双秋水凝露的眸子,嗔白地看向贾珩,俏声道:“珩哥哥拿宝姐姐说笑,回头儿我就告诉她去。”
话虽是这般说,但黛玉显然是不会将两人之间的小话,告诉宝钗。
只是心头难免思量着,珩大哥原来……喜欢宝姐姐那样的呢。
贾珩轻声道:“我倒没取笑她,林妹妹现在正是长个头儿的年龄,多吃一些,长长个头儿,总是好的,林妹妹,你也不想长不高吧?”
红楼原著中,宝玉见到宝钗的一截如雪藕臂,暗道,这膀子如是长在林妹妹身上……可见黛玉的胳膊纤细。
黛玉听着少年的话,罥烟眉下的星眸闪了闪,轻轻柔柔道:“那我听珩大哥的。”
想了想,小心翼翼夹起一块儿蟹肉,放在贾珩的碗里,轻笑道:“珩大哥你也多吃一些。”
贾珩“嗯”地一声,状极自然地用着饭菜。
见得这一幕,黛玉贝齿咬了咬下唇,心头也有些羞不自胜。
原她是鼓起勇气来着……
不知不觉,时间飞快,两个人用罢饭菜,坐在一旁品茗叙话。
贾珩轻笑赞道:“南省菜肴的确好吃。”
黛玉看着对面少年神情惬意,芳心也有几分欣然之意,轻声道:“我也许多年未尝过家乡的菜肴了。”
两个人说话着,贾珩提议道:“妹妹,要不在院里走动走动?以防积食。”
黛玉闻言,稍稍想了想,即应允下来。
紫鹃笑道:“姑娘,披上大氅,仔细别着凉了。”
两人说着话,出了院落,在庭院里沿着回廊缓步行着,廊檐上的灯笼,随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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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一时……躲都不好躲
回廊之上,两道人影并排而行。
贾珩与黛玉缓缓散着步,随意闲聊着,其实也没走多远,出了黛玉所居的小院,就在附近回廊中缓缓行着,彼时,微风吹拂着园中的梅花树,发出音哑的沙沙声,夜色下的荣国府,喧闹过后,多了几许静谧。
贾珩温声道:“妹妹以后用完饭,可以常出来走走,妹妹身子骨儿还是有些弱了。”
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似倒映着廊檐上摇曳生姿的灯笼,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是娘胎带来的不足之症,小时候吃得药倒比饭都多,上次还要谢谢珩大哥请着御医诊治,现在按着膳方用着,倒觉比以往好了许多呢。”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黛玉,轻声道:“那就继续用着,一应相关用度,都不需担心。”
黛玉螓首点了点。
贾珩面色迟疑了下,担心黛玉不太上心,轻声道:”刚刚还和妹妹说,可多吃一些鱼蛋果疏,如是身子太过瘦弱的话,只恐将来……于子嗣不利的。”
黛玉闻听“子嗣”二字,芳心一跳,又羞又慌,娇俏婉转的声音略有些发颤,问道:“珩大哥……这是这么一说?”
贾珩面色和煦,温声道:“有些话原我不该多说,但想来这话,也是没有人和妹妹说的,妹妹来日总是要出阁嫁人的,身子骨儿不能太弱了,需得好好调养调养,否则不知旁人怎么想。”
如黛玉这样羸弱的身子,将来婚事也是老大难,旁人一打听,病秧子,几乎没人娶着。
王夫人为何坚决反对木石姻缘?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黛玉孱弱多病,并非长久之相,王夫人几乎是看着黛玉一路病大的,搁哪个当娘的,心里不犯滴咕?
大户人家娶正妻都讲个宜室宜家,好生养的。
而黛玉……
说实话也是黛玉结局太过凄惨,焚稿断痴情,估计死的时候都不足十八岁,花季少女,用情至深,等议亲之时,被人拒上两三回,只怕黛玉怄气都能怄死。
他这些话也算是肺腑之言了。
黛玉闻言,却如遭雷殛,娇躯剧颤,不仅仅是这话,提及令人羞涩的出阁之事、还有这等如父兄的关怀、语气的亲近自然,却生不出讨厌情绪。
反而心中涌起一股羞恼、感动、欣喜、震惊的复杂心绪。
他怎么能这般自然说出这种关心她的话?
还有出阁嫁人……
黛玉脸蛋儿微红,螓首偏转,低哼一声道:“珩大哥的话,我记下了。”
贾珩道:“妹妹不嫌我多言就行。”
有时候过度关心,别人也未必领情,反而被怨怼多管闲事。
他今天说这些,已有些逾越了,说来还是对黛玉有些怜惜。
从他目前与黛玉接触而言,黛玉不愧“情情”之称,或有几分俏皮促狭的的打趣,但并没有见过任性负气的一面,实在不忍落得年轻早夭的结局。
当然,人本来就有多幅面孔。
恋爱期的男女,总是尽量将美好的一面展开给对方……嗯,哪里有些不对?
黛玉罥烟眉下一双明眸波光盈盈,绯颜生晕,道:“怎么会呢?只是从来……没人和我说过这些,一时间……”
就连紫娟也没和她提起过这些,许是不知其中的门道罢。
只是与一旁之人谈及,心头总有羞涩和欣喜。
偷瞧了一眼那面容清隽的少年,这会儿将目光投向远处,面色出神,倒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不对,他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怎么能这般坦然自若和她说出这种话的?
贾珩说完,也不多言。
黛玉转而抬起罥烟眉下的明眸,目光见着关切之色,问道:“珩大哥,方才听大姐姐说,朝堂的事儿,对珩大哥不妨事吧?”
贾珩道:“也没什么事儿,李大学士虽离京,但朝堂中,并非杨阁老一家独大,我自有依仗……嗯,不说这些了,林妹妹对这些原也不大感兴趣。”
说着,看着黛玉,自失一笑。
黛玉却被这灿然笑意晃了下眼,忙自错开目光,抿了抿樱唇,轻声道:“珩大哥,宦海沉浮,还是小心为要,其实,我还是愿听……珩大哥说说的。”
贾珩怔了下,轻声道:“那有时间可和妹妹说说。”
其实也没有当真,如果是宝钗,对这些仕途经济还有兴趣,但黛玉其实……总有些怪怪的。
黛玉听着少年的温言软语,心头也生出几分安宁。
然而,两人缓步行着,忽地瞧见远处回廊尽头的花墙,闪出一只灯笼,由远及近带来一团彤彤灯光。
前面提着灯笼的丫鬟正是莺儿,而身后那身姿丰盈的少女,不是宝钗,还是何人?
宝钗外披澹红色棉氅,上着粉色小袄,下着葱黄色棉裙,鬓发之间唯一别着的簪子,彩光熠熠,反射着绚丽的光泽。
白玉无瑕,宛如梨芯的脸蛋儿上,见着恬静神色,而琼鼻之下的樱唇微微抿起。
看方向,似是刚从王夫人院里过来。
贾珩凝了凝眉,目光深深,发现一时……躲都不好躲。
嗯,他为何要躲?
“是宝姐姐?”黛玉罥烟眉下的明眸微动,讶异道。
宝钗恰也抬眸见着回廊中两人,步伐微顿,雪肤玉颜上流露出几分疑惑和惊讶,目光旋即落在黛玉身旁的贾珩身上,水润盈盈的杏眸凝滞了下,与莺儿一同近前,笑唤道:“珩大哥,颦儿,你们怎么在这里?”
话虽是问着二人,但目光却落在黛玉脸上,并未看向一旁的贾珩。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黛玉倒也无扭捏之态,轻声道:“宝姐姐,和珩大哥一同吃了饭,出来走走。”
黛玉说话间,峨也不由端详起宝钗,见着蛾眉婉转的少女,脸蛋儿肌骨莹润,容貌丰美,尤其那胳膊,的确比她……要粗一圈儿呢。
回想着方才那少年的话,心头难免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气闷。
贾珩抬眸看向宝钗,问候道:“薛妹妹,用过饭了没有。”
宝钗杏眸中倒映着少年清隽的面容,轻声细语道:“用过了,珩大哥和颦儿好生悠闲。”
贾珩点了点头,道:“薛妹妹,这会儿时候还早儿,不若喝杯茶叙话。”
此刻不过戌亥之交,也就是后世晚上十来点左右。
黛玉闻言,也款步近前,顺势相邀道:“宝姐姐,一起到我房里坐会儿罢,这般早儿回去也睡不着。”
宝钗瞥了一眼神色自若的贾珩,上前挽住黛玉的手,笑道:“也好,去颦儿那边儿坐坐。”
贾珩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谁能想到被宝钗瞧见?
虽然和黛玉光风霁月,清清白白,但关键在于,自那天牵过宝钗手后,他很久都没去梨香院了,如今被撞见陪着黛玉饭后散步……
大抵是那种观感,你都有时间陪着林妹妹散步,竟没时间去梨香院?
钗黛二人,轻笑说着话,重回黛玉所居小院。
厢房之中,已撤去了宴席,三人围着小桌落座,品茗叙话。
黛玉问道:“宝姐姐方才去舅妈那里了吧?”
宝钗梨涡浅笑说道:“在那儿吃了个饭。”
其实,不仅仅是吃了一个饭,太太还试探着她对宝玉的口风。
黛玉道:“这几天姐姐在忙什么?”
宝钗闻言,笑意微微敛去,偏转螓首,瞟了一眼那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倒也没忙什么,帮着妈看看铺子里账目,过了元宵,兄长也要前往五城兵马司,家里在京中的生意也乱糟糟的。”
贾珩在一旁品着香茗,静静听着,其实隐隐品出宝钗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如果没有前情回顾,只以为宝钗是在说兄长被他送到五城兵马司一事,其实只有他明白,这是在说他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宝钗说着,凝睇看向黛玉,柔声道:“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颦儿,我瞧着你气色是愈发好了,看来平时膳食起居改观了许多。”
先前御医给宝钗以及黛玉都问诊过,宝钗私下里也来串门儿,对黛玉的一些饮食起居也不陌生。
黛玉轻声道:“我觉得平时胃口也好许多了,这吃饭,倒似比吃药好一些。”
宝钗语笑嫣然道:“书上说,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黄帝内经上也有,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的句子,珩大哥给颦儿的食谱,我倒也想用用看了。”
贾珩静静听着,看着那笑容明媚的少女,不由忆起原着来。
在红楼原着中第四十五回,宝钗竟曾引用古人“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气血,竟不是好事,来劝黛玉吃燕窝。
可见宝钗于养生之道,也有心得。
黛玉点了点头,瞟了一眼贾珩,道:“珩大哥说,每人体质不同,应不能一方用着多人吧。”
宝钗:“……”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御医过来,再会商着给薛妹妹单独制一份儿。”
黛玉:“???”
宝钗转眸看着贾珩,道:“那倒不必劳烦了,动静太大了。”
黛玉也觉得方才所言有些不妥,岔开话头,问道:“听姨妈说,姐姐的生儿是在二十一?”
宝钗轻笑道:“离着还有半个月呢,左右也是那么过,倒是妹妹的生儿,听说是下个月罢?”
紫娟笑着接话道:“我们家姑娘的生儿是二月十二。”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生儿年年都过,说来,倒也没什么新鲜的。”
贾珩放下茶盅,轻声道:“二月十二,好像是花朝节。”
宝钗笑了笑道:“花朝节,真是个好日子,那时珩大哥若得空暇,可以带着林妹妹,在长安城游园赏花,或是郊外踏青折柳什么的。”
贾珩面色顿了顿,不知为何,隐约听到了几分醋意,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林妹妹若嫌闷的慌,那时候是可以一起去踏踏青什么的。”
宝钗脸上笑意微顿了下,拿起一旁的茶盅,低头品茗,只是茶盅中茶水荡起圈圈涟漪,一如心境。
黛玉也没听出什么不对,主要在黛玉眼中,二人平时也没怎么说话,而且前不久贾珩还将薛蟠送了进去。
宝钗则放下茶盅,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浅浅笑道:“妹妹,今儿个就先到这儿,我得回去了,你也早些歇着。”
黛玉闻言,忙盈盈起身,轻声道:“那我送送宝姐姐。”
贾珩这时也起身,温声道:“林妹妹,我也回去了。”
黛玉螓首点了点,轻声道:“那珩大哥路上慢点儿。”
一路送着两人出了院落,黛玉方在紫娟的陪伴下,回得厢房。
却说贾珩离了黛玉院里,并未返回宁国府,而是在不远处朝着宝钗的背影唤道:“薛妹妹留步。”
宝钗步伐微顿,转眸看向那面容沉静的少年,梨芯脸蛋儿不见丝毫异样,语气客气道:“珩大哥有事?”
贾珩看着对面的少女,沉吟道:“刚才突然想起来,有些关于文龙前往司衙里的机密之事,想和薛妹妹说一下。”
宝钗闻言,抿了抿樱唇,思索了下,看向一旁的莺儿,叮嘱道:“莺儿,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就过去。”
莺儿倒也不疑,只是道:“姑娘,天色不早了,姑娘等会儿早点儿回去,不然,太太该着急了。”
“去罢,我和珩大哥说两句话,等下就回去。”宝钗玉容恬然,轻笑道。
莺儿应了一声,提着灯笼向着梨香院去了。
一时间廊檐下就剩下二人,相对而望,一时无言。
贾珩看向宝钗,面色顿了顿,向着一旁拐角的花墙处行去。
宝钗也没有说话,贝齿咬了咬下唇,轻步跟上。
二人行至花墙下的阴影下,正是廊檐灯笼不及之地,因有皓月当空,倒不显得昏暗。
宝钗容色幽幽,语气有着刻意而起的澹漠:“珩大哥有什么话,不妨……”
忽地一惊,分明自家的小手被拉住,而后身形不受控制,轻轻带入温厚怀里。
“珩大哥,你……”宝钗芳心大羞,螓首低垂,雪颜绯红如桃芯芳菲,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儿,低声道:“珩大哥你别……别让人瞧见了。”
如是让旁人瞧见,她真的没脸见人了,勾引有妇之夫,她……
“妹妹放心,我留心着。”贾珩附耳说道。
宝钗:“……”
虽觉得这回答平常,但心底却仍生出一股气苦,她和他只能偷偷摸摸……
贾珩拥着宝钗,鼻翼间馥郁、怡人的馨香浮动,撩拨着心弦,怀中丰腴有致的身段儿,哪怕隔着大氅仍能感受到少女的青春与美好,低声道:“这几天不是族里的事儿,就是京营和衙门的事务,一直脱不开身,还有三妹妹还有林妹妹请着吃酒,这才没去梨香院。”
他与宝钗之间眼下还只能偷偷摸摸,因为独处的机会原就少,如在梨香院,就需防着薛姨妈还有下人的目光,在宁国府其实还好,可在书房叙话。
但宝钗显然不会主动去。
宝钗被少年拥在怀中,嗅闻着男子的气息,娇躯就有些发软,已是羞不自禁。
芳心既有欣喜,又有唯恐发现的恐惧,将螓首埋在贾珩胸口,颤声道:“珩大哥忙,我知道的。”
这几天又是晋爵,领着族人年节祭祖,又是进宫面圣,升授官职,原就忙得抽不开身,探丫头和颦儿还牵绊着。
贾珩紧紧拥着宝钗,温声道:“这个月二十一是妹妹的生儿,我在想送什么给妹妹才好?妹妹喜欢什么?”
宝钗杏眸微垂,忍着芳心之中汹涌澎湃的的羞意,低声道:“珩大哥送什么,我……都喜欢的。”
两人相拥着,宝钗却分出一些心神,留心听着远处的动静,终究有些不放心,纤声道:“珩大哥,等会儿下人再过来了。”
贾珩闻言,轻轻松开宝钗。
其实他挑选的地方,恰恰是偏僻的视野盲区,而这会儿各处都在安寝,并无人来,不过也需得小心一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可放开宝钗,借着熹微的灯火,打量着那偏转螓首,一张白腻脸蛋儿嫣红如血,娇羞不胜的少女,心头却生出几分怦然。
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
澹极始知花正艳,任是无情也动人。
况这等蛾眉低垂,任君轻薄的模样?
几让人难以自持。
他突然想给宝钗一个承诺。
“妹妹。”
宝钗听着这一声轻唤,不由抬眸望去,水润杏眸忽地迎上那一道略有几分炙热的目光,芳心一跳,眉眼低垂,声音渐渐纤弱了下来,似乎意识到什么,慌乱道:“珩大哥,若无事,我先回……唔~”
宝钗还未说完,忽地感受到唇瓣上的温软,娇躯轻颤,如遭雷殛。
柳叶细眉下,秋波盈盈的杏眸睁开,怔怔看着那少年,目光似难以置信,而后感受到檀口受得侵袭,芳心欢喜与惊慌齐齐涌起,如潮水一般淹没了过来。
秀眉之下,弯弯睫毛颤抖着,倏然阖起,娇躯几近瘫软成泥,原本手中捏着的梅花丝绢手帕,一下掉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喘着细气。
宝钗紧紧垂着螓首,两片桃花唇瓣泛着莹润的光泽,杏眸显出丝丝茫然神色,心头喜悦与怅然交织在一起。
只有一个念头在心底盘旋,她方才被珩大哥……
她这辈子……
贾珩平静了下神色,弯腰捡起手绢,递到宝钗手里,温声道:“夜深了,我送妹妹回去罢。”
宝钗回转过神,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这会儿心绪多少有些懵然。
贾珩也不多说什么,与宝钗一同出了花墙,来到回廊,拿起一旁的灯笼,安慰道:“妹妹放心,文龙在五城兵马司,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宝钗闻听此言,以为某处来了人,连忙敛去慌乱心绪,柔声道:“兄长的事儿,让珩大哥费心了。”
贾珩点了点头,提着灯笼,一直将宝钗送至梨香院门口前,轻声道:“薛妹妹过去罢。”
宝钗低头“嗯”了一声,整了整神色,伸手摸了摸仍有些发烫的脸颊,向着灯火阑珊的梨香院而去。
贾珩一直望着宝钗进入庭院中,站了一会儿,方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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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梨香院
厢房之中,薛姨妈盘腿坐在床榻上,手中拿着账簿,就着橘黄的烛火,查看账目。
先前,宝钗在黛玉屋里并没有撒谎,自薛蟠案发,吃了人命官司以后,薛家生意难免受得一些影响,主要是东家身陷囹圄,掌柜伙计人心浮动。
宝钗走到庭院,脸色也渐渐恢复,捏着手帕,将方才那人恣睢的侵夺,暂且埋藏在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手帕,拾阶上了廊檐,挑开帘子,进入厢房。
“乖囡,你回来了?”薛姨妈听到动静,惊喜地看向宝钗。
“姑娘。”莺儿这时上前,帮着宝钗解着红色披风。
宝钗轻唤道:“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呢?”
薛姨妈抬眸看向宝钗,轻笑道:“算算账,听莺儿说,你碰到珩哥儿和林丫头了?”
宝钗点了点头,道:“林妹妹备了酒宴,许是因为林姑父的事儿,招待珩大哥。”
按着辈分,宝钗随着王夫人该唤贾敏为小姑,唤林如海为姑父,倒并无不当。
薛姨妈放下账本,白净、丰润脸盘上见着复杂之色,叹道:“林丫头她也不容易,我瞧着珩哥儿待她跟亲妹妹似的,上次还请了宫里的御医帮着诊疗。”
这也是贾府众人对贾珩与黛玉之间关系的固有印象,爱护有加,恍若兄妹。
当然,也是长期以来,贾珩在外人面前的刚直、清冷的形象,再加上已有着家室,另外黛玉年岁太小,没人往旁的地方想。
而且,贾珩也不像宝玉一样,三天两头往黛玉哪儿跑,陪伴是长情(舔狗)的告白。
哪怕是对宝钗,贾珩也是一样。
除却因薛蟠之事来过,薛姨妈宴请,也不会闲得没事往梨香院去,这在旁人眼中,断不会有其他联想。
宝钗玉容顿了顿,眼前浮现先前二人散步的一幕,轻声道:“珩大哥与林姑父同朝为官儿,听说往日就敬着林姑父,现又因着盐务的事儿,故对林妹妹多有照顾。”
只是,宝钗这话怎么听,与其说是解释给薛姨妈听,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听。
薛姨妈面色复杂,感慨道:“珩哥儿现在爵位是一等男,又是甚么京营节度副使,还有锦衣都督,另管着五城兵马司,我瞧着如今这架势,是愈发了不得,比起当初你舅舅来都……林丫头能有这么一个哥哥护着,也是她的福气了。”
有些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贾珩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薛姨妈不是傻子,目之所见,一种别人家孩子的艳羡心理,几乎抑制不住。
事实上,王夫人之所以愤恨不平,归根到底也是此因,嫉恨导致的心态失衡。
当初贾珩被贾珍欺负,吃斋念佛的王夫人,当初甚至还生出过一些同情之心。
但如今,东西两府珩大爷威福自用,自家宝玉逐渐边缘化,搁谁头上,都觉得难以接受。
这就是人性。
宝钗听着自家娘亲对那少年的叙说,默然不语,贝齿咬了咬下唇,只觉其上似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
薛姨妈唏嘘感慨道:“其实珩哥儿对咱们家也还行吧,先前帮着家里在京里的买卖,如果不是你哥哥这个事儿,珩哥儿与咱们家……”
宝钗回转过神,轻声道:“妈,珩大哥先前不是说会照顾着哥哥?只要妈别有心结,珩大哥对咱们家也会一如既往的,再说哥哥说是去三年,但人命官司,妈见有这番处置,还让一月回来探亲一次的?”
薛姨妈闻言,面色变幻了下,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如何不知,自家女儿说的在理,人家许是已讲了情面,可她心头总过不去这个坎儿。
偏偏现实也告诉她,不应该记恨,连一丁点儿怨怼的情绪都不该有,否则,人家一个不满意,只要动动手指,不管是自己儿子还是铺子生意,都要倒大霉。
可以说,此刻的薛姨妈,对贾某人真的产生了又恼、又惧、又……想讨好的复杂心绪。
薛姨妈安静片刻,忽地抬眸看向宝钗,道:“刚刚听莺儿说,珩哥儿还唤着你说你哥哥的事儿?”
宝钗芳心一跳,面色不变,凝了凝眉,杏眸泛起忧色,道:“珩大哥说哥哥在五城兵马司,不会让他受着委屈的,妈,人家那么大的官儿,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再不知好歹……真论起来,人家可和咱们也没多少亲戚关系。”
薛姨妈点了点头,算是对自家女儿的话默认下来,真论起来,东府那位珩大爷是宁国一脉旁支,和他们薛家……的确没有多少亲戚关系。
只是心底隐隐闪过一丝不对。
宝钗也自觉话说的有些多,唯恐起疑,端起一旁的茶盅,不再言语。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忽地帘子挑开,薛蟠拄着拐杖,面颊红润,瓮声瓮气道:“妈,妹妹说的对,我去了五城兵马司,总比掉了脑袋强我这几天躺在床上,也寻思过意思来了这珩哥儿其实是护着咱家呢。”
薛姨妈:“???”
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家儿子的大脑袋,暗道,自家儿子被打傻了?
薛蟠近前,坐在一旁的绣墩上,道:“妈,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我收监就偏偏在他手下的五城兵马司?”
薛姨妈闻言,凝了凝眉,一时不语。
薛蟠低声道:“妈,人真要不管咱,还能往宫里禀告?你瞧瞧,宫里现在多用他啊,听说现在前几天封了男爵,听文杏说,珩表兄又升官儿,管着京营了,你知道京营多少万人,多少武官儿?可都归着他管了。”
薛蟠跟着王子腾在京营作过一段时间护军,对京营节度使有多少权势、体面,也算亲眼目睹。
宝钗玉容微异,杏眸眯起,盯着薛蟠,一幅“你是我哥?”的模样。
但转念一想,也有几分想通,许他兄长以为将这样的话给那人说,就可在五城兵马司少吃一些苦头。
薛姨妈也被薛蟠的话说的一愣一愣,过了会儿,道:“蟠儿,你这话倒有些像你姨夫说的话。”
当初贾政劝慰之言也差不多,因为其亲眼目睹,崇平帝对贾珩礼遇有加,就觉得必是天子开了恩,也曾拿这话宽慰薛姨妈。
宝钗道:“哥哥所说,也可能有的,妈,人家若是不管哥哥,也影响不到他分毫,现在哥哥除却吃了一些苦头儿,并无性命之忧,倒算福祸相依了。”
薛蟠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是妹妹看得透彻。”
薛姨妈却叹了一口气道:“好了,难得你们兄妹两个这么劝我,等过两天,我到东府和到珩哥儿媳妇儿坐会儿。”
其实对自己一双儿女的想法有几分猜测,不管是人家怎么想着,现在东府势大,老是藏着心结,对人恨得咬牙切齿,对她薛家是祸非福。
原本还有蟠儿他舅舅在外面顶着,现在……薛家也只能指望着贾家。
薛蟠嘿嘿笑道:“妈这样想就对了,我瞧着珩哥儿是个好的,这次,我也不怪他。”
薛姨妈有些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呀,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好了,你早些歇着罢,我和你妹妹还有体己话要说呢。”
薛蟠嬉皮笑脸道:“我睡不着,过来听妈说会儿话。”
薛姨妈看着那憨厚的大脑袋,心底也有些无奈,好在当初上京待选的事儿,原就没瞒着薛蟠,甚至是其一手帮着操办,转而看向一旁的宝钗,问道:“你姨怎么说?”
这是问着王夫人试探口风的事儿,
宝钗面色迟疑,有些不想说,但在自家母亲目光盯着下,轻声道:“妈,我对宝兄弟……并无旁意。”
薛姨妈却没有恼,轻声道:“我瞧着宝玉倒是个好的。”
薛蟠在一旁听着,却脸色大变,急声道:“妈,你难道想让妹妹和宝玉……”
薛姨妈脸色一白,怒斥道:“你小点儿声,大半夜的,胡乱嚷嚷什么。”
宝钗蹙了蹙秀眉,瞪了一眼自家兄长,芳心涌出羞恼。
薛蟠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只是大脸盘上有着怏怏之色,低声道:“妈,宝玉……他论爵位也袭不上,看着也不像个科举做官儿的料儿,您这不是将妹妹往火坑里推吗?”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有贾珩这等同龄人在一旁衬托着,哪怕是薛蟠,再看宝玉,也怎么看就觉得不得劲。
倒不是薛蟠就存了将妹子,许给贾珩的意,而是不自觉抬高了眼光。
再加上在贾珩陪伴下,往大理寺去了一遭儿,见过那种所过之处,权势煊赫的模样,这只有不是真傻子,就能分出个高下贵贱来。
问题在于贾珩不是贾政那样胡子一大把,而是年岁和自己一般大。
薛姨妈恼怒道:“还不是你,连累了你妹妹,现在还能怎么着,只能瘸子里挑将军……”
“妈。”宝钗面色一白,急切唤了一声。
薛姨妈也自觉失言,张了张嘴,长吁短叹道:“罢了,罢了,不说了。”
薛蟠晃着大脑袋,低声道:“我妹妹这样的品貌,不说找珩哥儿那样,起码也得找个勋贵官儿呢,宝玉那怎么能行?你说西府爵位能落到他头上?他和我一样,都不爱读书,能当多大的官儿?”
宝钗听着薛蟠的话,眉心跳了跳,只觉羞臊得不行。
薛姨妈看了一眼如坐针毡的宝钗,恼怒道:“你还说。”
她如何不知道,宝玉并非最好。
她这个当娘的,能不想帮着宝丫头找个年少有为,有权有势的,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谁愿娶商贾之女,上面还有个坐牢的兄长。
东府珩哥儿,那都是多少年才出一个的人物,更不用说已成了亲。
如果珩哥儿不是成亲,她肯定赞成,简直是天作之合,但这是不成了亲吗?
作妾,显然是不行的,哪怕是平妻都……不行,绝对不行。
薛姨妈将心头一丝悸动的想法驱散。
宝钗脸色幽幽,实在坐不住,道:“妈,你和哥哥说吧,我去歇着了。”
见着宝钗离去的身影,薛姨妈长叹了一声,她家女儿这品貌……怎么就这般命苦呢。
却说贾珩返回宁国府,在晴雯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来到所居厢房。
几天过去,后背上的血痕已经下去,而可卿家亲戚也走了。
秦可卿似也刚刚沐浴过,青丝随意绾成一个发髻,内着淡红色交领小袄,芙蓉花蕊的脸蛋儿不施粉黛,相比往日绮丽、华美的妆容,如出水芙蓉,清新自然。
多了几分少女的天真烂漫气息。
秦可卿侧靠在引枕上,身上盖着一双鸳鸯锦被,手中拿着一本书正自读着,美眸莹润如水,见到贾珩,轻笑问道:“夫君,这是从林妹妹那回来了?”
贾珩就近在床榻上坐下,除下鞋袜,轻声道:“嗯,陪着林妹妹说了会儿话,西府来的厨娘,做了一桌淮扬菜和苏州菜。”
秦可卿轻笑打趣道:“夫君下次也带我去尝尝。”
贾珩温声道:“那倒不如将厨娘请过来,在这儿做着饭菜,也是一样的。”
秦可卿笑了笑,将手中书册,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将身子往床榻里间靠了靠,也解着小袄排扣,现出圆润白腻的的肩头,以及绣着牡丹花的素色肚兜。
贾珩去了衣裳,掀开被子,躺在床上,随着宝珠和瑞珠两个丫鬟,放下金钩,钩起的帏幔缓缓落下。
不多时,床榻上传来小两口的交流声。
……
……
翌日
正月初七的晨曦光芒洒落在宁国府大院,贾珩用罢早饭后,就来到内书房,批阅着五城兵马司这几天抄送而来的各衙公文。
晴雯在外厅临着字帖,忽地轻唤道:“公子,三姑娘来了。”
贾珩面色愣怔了下,看着从外间而来不远处的探春。
少女着淡蓝底子五彩折枝菊花刺绣圆领袍,上罩白色交领袄子,下着米黄长裙,俊眼修眉,玉容明媚。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三妹妹,用过饭了吧。”
见对面少年语气平静无波,探春面色如常,如山泉叮咚的声音,清越中带着颤鸣,道:“用过早饭了,过来看看,珩哥哥这边儿有什么需吩咐的没有?”
贾珩笑道:“三妹妹来的正好,这些用了印鉴的公文,你按着时间归拢好,还有这些,将税务司送来的东西两市的账簿,也帮着核算一下……”
探春听着吩咐,心头欣喜,“嗯”了一声,来到贾珩身旁,忙碌起来。
贾珩没有再和探春说话,拿起笔墨写着公文,或是用印。
时间飞快,在忙碌中,就到了半晌午。
“公子,老太太打发了人来唤公子,说是西府来了客,等过晌时一起用饭,要过府见一见公子呢?”这时,晴雯进入书房,轻声道。
贾珩放下毛笔,问道:“有没有说是哪一家?”
这时,探春也凝眸看向晴雯。
晴雯道:“听说是王大舅家,阖府连同女眷都过来,见着老太太和老爷呢。”
王子腾终究是来了,担心在东府吃着闭门羹,先到西府拜访贾政以及贾母。
事实上,贾母见王子腾带着儿子还有儿媳来,一口郁结心底十多年的气,终于舒畅开来。
贾珩想了想,面色顿了顿,多少猜到贾母的一些心思,道:“三妹妹你是在这儿,还是随我一同去见见?”
探春轻声说道:“我同珩哥哥一同去好了。”
第四百零九章 贾母:这是来求着珩哥儿的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正招待着王义媳妇儿以及其女王姿,一旁有着王夫人、薛姨妈、凤姐等几人作陪。
元春、迎春与宝玉、黛玉、宝钗等人,则隔着一扇屏风,坐在里间叙话。
说起来,王子腾也是当祖父的人,故而在荣庆堂中,也没有太过避讳女卷,与贾政一旁相坐着叙话。
而王子腾之子则在前院由贾琏招待着。
贾母寒暄问道:“宝玉他舅舅,家中还好罢?”
王子腾道:“回老太太的话,家中一切还好。”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去年那桩事儿,谁也料想不到的事儿,你也常往开阔处想。”
看着头发灰白、神色颓然的王子腾,原本心头涌起的贾家压过的喜悦,也多少寡澹了几分。
她贾家为积善之家,似也不好因一时之得志,对姻亲之家轻狂,而且王子腾来此,已有低头意思。
王子腾点了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宦海沉浮,起起落落,难免之事。”
贾政在一旁听着,安慰道:“王兄,你有统兵之才,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时,再行起复,想来也不是奢望。”
王子腾闻言,叹了一口气,道:“纵我有心报效社稷,但经着前事,圣上疑虑,又无人引荐,倒也无计可施。”
贾政见着有些不落忍,张了张嘴,终于化为一声长叹。
盖因贾珩不在,他并非贾族的掌舵人,在朝堂上人微言轻,不好贸然开口承诺。
王夫人这时看着她家兄长愁眉苦脸,脸色幽幽,心头憋屈。
就在几人说话之时,一个婆子快步进入荣庆堂。
“珩哥儿过来了?”贾母忙问道。
婆子道:“是史家三老爷,还有史大姑娘一同过来了。”
贾母一听这话,心头微惊,旋即看向一旁的凤姐和薛姨妈,笑道:“今个儿倒是巧了,两家亲戚都凑到一天来了。”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我瞧着一早儿树枝上就有喜鹊叫,合着就应在这里了。”
这话自是讨巧,这时候哪有喜鹊?
贾母忙吩咐着一旁的贾政,说道:“政儿,你快去迎迎。”
贾政连忙应了一声,准备起身相迎。
王子腾这时同样起身,看向贾母,说道:“我也去迎迎史兄。”
贾母点了点头,示意王子腾与贾政一同前往。
不大一会儿,忠靖侯史鼎携夫人田氏,领着史湘云,在嬷嬷、丫鬟的陪侍下,与贾政与王子腾一同,进入荣庆堂拜访贾母。
自得了贾珩升授检校京营节度副使之后,传至史家,保龄侯史鼐与忠靖侯史鼎也颇为震动。
前者还好,自持身份,而且已于不久前,重获崇平帝信任,不日将随南安郡王前往西北查边,回来说不得就可委派外省。
而史鼎目前却无任用之机,只好带着湘云,打算过府再与贾珩谈一谈,寻寻门路。
此外,史鼎还从与北静王府上的亲戚往来中,得知一个消息。
崇平帝设军机处,初定五大军机,军机大臣举荐司员(小军机),好比紫薇舍人一般入值大内,随侍御前,襄赞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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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北静王所言,贾珩也大概率会被派发军机差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崇平帝敲定五军机人选的过程中,就必然伴随着与南安、北静以及兵部侍郎施杰三人的单独谈话,这三人尤其是前两家想要举荐入值军机的人选,又可能走漏风声。
史鼎自就留了心。
史鼎举步迈入厅中,领着妻子以及湘云,向坐在罗汉床上的贾母,行了晚辈礼,挨着王子腾旁的椅子上坐下。
说来,史鼎也不大看上王子腾,全凭着贾家后继无人,幸而得势,况且随着王子腾的崛起,也不怎么将史家太放在心上。
贾母让史鼎在一旁落座,看着史湘云,笑道:“云丫头快过来,你回家的这几天,我这可少了不少欢笑。”
史湘云那张红润如烟霞云锦的苹果圆脸儿上,笑意恍若十里桃花,天真、烂漫,甜甜笑道:“姑祖母。”
史鼎笑问道:“姑母,怎么不见珩哥儿?”
贾母笑道:“刚刚派了人去唤,这会儿应在路上了,你们这些爷们儿都在,可以一起说说话。”
看着王子腾与自家侄儿,心头也有几分了然。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史王两家亲戚齐齐过来,想来为昨日那封升授京营节度使的圣旨。
男爵虽然厉害,毕竟她贾家老亲,四王八公十二侯一路传下来,爵位尚在的不知凡凡,但升授京营节度副使,就大为不同了。
史鼎果然笑道:“珩哥儿现在可了不得,年纪轻轻的,授了京营节度副使,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贾母道:“也是他的能为和宫里圣上信重着他。”
王夫人在一旁听得略有些烦躁,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口茶。
王子腾听着京营两字,则觉得如坐针毡,心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林之孝家的进来,禀告道:“老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众人都停了谈笑,抬眸看向门口方向。
只见少年一身石青色圆领刺绣竹纹锦袍,剑眉朗目,面容沉寂,比之往日团章金线蟒服加身,尽显尊荣气度,这一会儿,家居衣袍在身,更多了几分出尘、飘逸。
探春也领着丫鬟侍书,一同前来。
一进屋中,贾母笑道:“珩哥儿。”
贾珩朝贾母行了一礼,问道:“老太太唤我何事?”
贾母道:“这不是宝玉他舅舅过来,亲戚亲里的,你们也在一块儿说说话。”
王子腾起得身来,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少年,唤道:“子玉,别来无恙。”
贾珩看向王子腾,点了点头。
这一幕落在王夫人眼中,眉心跳了跳,只觉心头堵的慌忙。
他兄长一生要强,如今给那珩大爷行礼,就换来颔首致意?
这时,史鼎也起得身来,笑着唤了一声,道:“子玉今个儿没去京营?”
二人都起身问候的一幕,落在贾母眼中,苍老目光微闪,暗道一声果然。
贾珩道:“下午再去,上午主要处置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事儿。”
史鼎看着对面的少年,道:“子玉身上的担子重。”
这时,湘云笑着近前,说道:“珩哥哥。”
贾珩看向湘云,笑了笑道:“云妹妹,几天没见,可还好?”
湘云轻笑道:“好啊,只是想林姐姐和宝姐姐她们。”
史鼎看着二人说笑的一幕,目光闪了闪,道:“子玉,云儿这孩子是喜爱热闹的性子,我们家同龄人少一些,这次过来,也多住两天,陪着姑母过过元宵。”
贾母笑道:“我正愁着府里少许多热闹呢。”
凤姐笑着凑趣道:“老祖宗,有我们陪着您老,还不觉得热闹呢。”
贾母笑道:“你就拿着这话来堵我,云丫头的热闹和你们不一样,这孩子,我瞧着她,就想起了我年轻时候。”
凤姐笑道:“怪不得老祖宗疼着云妹妹。”
众人都笑了起来。
贾珩瞥了一眼湘云,见着那红扑扑的苹果圆脸,心下生出一抹古怪。
史鼎忽地开口道:“子玉,如今圣上有整军经武之心,听子玉建言,设军机处以处置北疆戎务,我听说要设五位军机大臣,虽无品阶,但参预枢密,子玉也在其中吧?”
此言一出,原本正在小声谈笑的女卷,都停了下来,看向那正在说话的少年与史鼎。
贾珩闻言,眉头紧皱,道:“军机任命,向为圣心乾纲独断,我等臣子只需奉命行事就是,另外,这些……世伯从哪儿听得?”
史鼎笑了笑道:“我也只是听着一些风声,子玉现在为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又首倡军机处,如不列其中,我都不信。”
贾珩一时默然。
史鼎道:“而且,我听说军机大臣可举荐一至两位司员,随侍御前,参赞军务。”
此言一出,王子腾手中举起的茶盅顿了下,目中精光流溢。
贾珩凝了凝眉,目光幽沉。
史鼎道:“前日,我已向圣上上疏,但被圣上留中了,我史家累受皇恩,如能以武勋进入军机处行走,也能为国效力罢。”
军机司员虽看似低于军机大臣,但二者原本都是无品无阶的差遣,反而是一个接触天子以及决策核心的机会。
王子腾这时闻言,也有所意动,显然也察觉到其中蕴含的机遇。
这时,坐在罗汉床上的贾母也回过味来,看着自家侄儿,如何不知其来意?
这是来求着珩哥儿的?
而王夫人这时,听着几人叙话,脸色难看,心头五味杂陈。
“此事,朝廷和圣上应有正论。”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况军机枢密,人事任免,非同小可,此地不宜多议。”
从目前来看,史王二人都瞄上了在军机处的位置,不过显然只是将其作为一个跳板。
这里面隐藏着的问题是,史王两家,究竟要不要重新归拢在贾族这面政治旗帜之下,还是就此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不说王家,单说史鼐、史鼎兄弟,也不能完全说是废物点心,从目前来看,一门双侯,能保住爵位不失,又从军打过胜仗,也不能算一无是处。
事实上,政治中从来不存在完美盟友,哪怕现在暂作结盟的浙党,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然,真出事儿,该切割,还是要第一时间切割,关键是听话。
贾珩目中现出深思。
史鼎闻言,面色微变,笑了笑道:“子玉所言甚是,方才倒是我一时情切,失言了。”
贾政这时打了个圆场,说道:“如今天色不早了,史兄、王兄,可至前院一同用宴。”
贾珩看了一眼王子腾和史鼎,也没多言,向着贾母道:“老太太,我们先到前院了。”
贾母笑道:“你们爷们儿说着外面的事儿,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既听不懂,也无趣的紧,去罢。”
这时,贾政看了一眼坐在王夫人一旁的宝玉,道:“宝玉,随我到前面会见你表兄。”
宝玉这时正低头作鹌鹑状,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嗯”了一声。
贾母皱了皱眉,道:“宝玉他还小,等会儿你别让他喝酒。”
贾政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这时,薛姨妈不由看向宝玉,却见着着大红箭袖,头戴八宝束金冠,往日俊朗不凡的宝玉,分明是一幅瑟瑟缩缩的模样。
忽地想起昨日自家儿子薛蟠昨晚说的话,眉头不由皱了皱。
待几人走了,原本避在屏风后的黛玉、元春、迎春也相继从屏风后出来。
凤姐转了转眸,轻声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母看了一眼留下的田氏以及王义媳妇儿母女,止住了凤姐的话头儿道:“珩哥儿是族长,外面的事儿都是由他做主。”
这话一出,凤姐隐隐意识到什么,目中现出一丝了然之色。
对强弱没有认知,但可以看风向,现在的风向,就是贾家势大,史王两家上门讨好,尤其是史家,就差把“求人办事”四字写脸上了。
不提荣庆堂中,众人心思各异,小声议论。
却说贾珩与王子腾以及忠靖侯史鼎、贾政一同来到贾政的书房,宝玉则在贾政的吩咐下,与贾琏一同接待王义去了。
书房之中
众人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徐徐退出。
贾珩抬眸看着史鼎,皱眉问道:“还未问过,世伯方才……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史鼎对上那一双锐利的眸子,迟疑了下,问道:“子玉,我也是从北静王府上,听北静王爷提起,子玉觉得,我能否入得军机处行走?”
毕竟是从过军的人物,也不避讳,单刀直入。
贾珩凝了凝眉,道:“那史世伯可曾向北静王爷求过举荐?”
史鼎摇了摇头,道:“北静王爷要举荐前军都督府的人,手中并无名额。”
贾珩沉吟道:“预军机要务,需得寻长于兵略之人,况纵是举荐上去,圣上也自有决断。”
史鼎点了点头,道:“子玉,我等武侯之家,也不能空耗国家俸禄,不为朝廷分忧,如能入值军机,势必要为君分忧的。”
贾珩沉吟道:“此事容我思量思量。”
如果要举荐史鼎,就需得查一查史鼎的过往战绩,其他军机,他不管如何,他举荐出来的人,起码是要知兵。
史鼎闻言,心头大定,笑道:“那我就敬候子玉佳音了。”
以眼前这位在天子面前的信重程度,如得举荐,他入得军机,就可十拿九稳,寻机再派至外省封疆,也可顺理成章。
王子腾听着二人对话,心头也有几分触动,只是一时间却不好张嘴,看着那面容沉静的少年,暗暗咬了咬牙,低声道:“子玉以为……我可有起复之机?”
几乎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第四百一十章 还是……口服心不服
随着王子腾的开口请托,书房之中顿时陷入短暂而诡异的安静。
王子腾此言一出,几乎是变相承认了贾珩,在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中的“核心”地位。
为此,史鼎也不由看向王子腾,只是目光深处多了几分玩味。
王子腾说完,反而好似也没了心结,语气都自如了许多,道:“如今国家边疆多事,我深受皇恩,也当为君父分忧,不知子钰可有建议?”
贾珩面无表情,转眸看向王子腾,凝了凝眉,沉吟道:“王家舅老爷如欲复出,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圣心若何,而且也不可操之过急。”
王子腾虽搞砸了京营整军,但也为此全家死难,天子对王子腾应还存着一些情分,就是还愿意给一次机会,毕竟使功不如使过。
宦海之中,浮浮沉沉,大多数官员轻易不会结束政治生命,哪怕嘉靖曾经说过,“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可徐阶最终还是为首辅。
就连贾雨村,也有起复旧员的一遭儿。
王子腾沉吟片刻,目光期冀地看向那少年,问道:“我若求入军机筹画方略,子钰以为何如?”
贾珩摇了摇头,道:“朝野余怒未消,以待罪之身入值军机,太过扎眼。”
王子腾进入军机处,绝对不是一个好选项,犯了错,赶紧找个偏僻的地方猫起来,做出一番成绩来,将功赎过才是正理。
而且他也不可能举荐王子腾,否则给朝野百官的观感也不太好。
只能是王子腾自陈其责,剖白忠义之心,激起天子的怜悯之心。
王子腾面色变幻着,凝眉思量着贾珩所言,最终长叹了一口气,道:“不瞒子钰,我决意上疏天子,前往边镇,却不知圣意如何?”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三边尚可,如立有功勋,再谋迁转,其实最好是去北平府,那里直面胡虏,李大学士不畏艰险,镇国于北,麾下正是用人之时。”
在元春并未封妃前,王子腾曾一度将官儿做到九省都统制,如果说一点儿领兵能力都没有,也不可能,但其人心胸狭隘,目光短浅,贪鄙财货,政治头脑也不太行。
总之,身上的缺点也不少。
史鼎目露精光,出言赞同道:“王兄不妨先去边镇,要我说,不若去西宁郡王那边儿,那边儿立功机会也多。”
在他看来,王子腾留在京师肯定是不行的,先去边关老实待几年,立下功劳来,再谋返回才是正理。
贾珩沉吟道:“老西宁郡王岁数也大了,西北边关胡人诸部最近也有不稳之势,如去西北,也可得用兵之机。”
王子腾面色迟疑道:“如是镇外,圣上那边儿可会答应?”
贾珩道:“如今国家用兵四方,将校匮乏,圣上闻之,想来也会欣然纳之。”
崇平帝大概率会给王子腾一个机会。
王子腾却对这回答略有些失望,他自是想眼前少年举荐于他,可也情知是奢想。
“那就去北平府。”王子腾面色默然片刻,低声说着,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贾珩闻听此言,不由高看了一眼王子腾。
他方才有意提出北平府,就是在试着王子腾的心思,其人若去北平府,表明这功名之心还未熄,想要再有一番作为,重归朝堂。
“还是……口服心不服。”贾珩眸光深深。
只是北平府直当胡虏之锋,将在未来两三年中面对惊涛骇浪,危险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切看王子腾的造化了。
王子腾说出北平府,初始还有挣扎,但旋即面色坚定下来。
北平府虽险,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彼时朝廷瞩目,一旦他立下功劳,就有重新起复之日,而西宁一去,立功机会寥寥,说不得沉寂许多年。
他年岁也不小了,还能再蹉跎几年?
王子腾打定主意,抬眸看向贾珩,低声道:“子钰,如圣上垂问子钰意见,还望子钰多做美言。”
说到最后,也觉老脸发烫,分明臊得慌。
贾珩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如天子愿用王子腾,那顺水推舟即是,但他不会保证什么。
王子腾见此,却松了一口气。
贾政见几人已经说好,遂笑道:“王兄,史兄,子钰,时辰也不早了,可一同用饭。”
在三人之中,就属王子腾年龄最大,史鼎次之,故贾政遂有此称。
彼时,后厨已备了午饭,贾珩与王子腾、史鼎在书房前的待客小厅落座,饮宴而罢,贾珩返回宁国府,换上官袍,前往京营督问军事。
过午之后,史鼎领着妻子田氏,重又来到荣庆堂,向贾母道了别,独留下湘云,而后打道回府。
至于王子腾一时未离贾府,反而与薛姨妈一起前往梨香院去探望薛蟠,王夫人也随着一同过去。
嗯,算是王家人的小型聚会。
梨香院
王夫人、薛姨妈以及王子腾从薛蟠屋里走出来,三人叙着话,来到花厅落座。
兄妹三人一同品茗叙话,既无外人在,说话自也就没什么顾忌。
王夫人脸色郁郁,道:“蟠儿他好端端的,偏偏被珩哥儿发了案子,现在不仅挨了板子,等元宵一过,还要收监,兄长你说这个事儿弄的。”
此言一出,薛姨妈面色变了变,嘴巴张了张,终究一个抱怨的字都没说。
王子腾皱了皱眉,看向王夫人,沉声道:“蟠儿他这件事儿,子钰自有主张,说来说去,也是为着蟠儿好。”
王夫人面色一顿,似有些不解王子腾竟为“外人”说话。
见气氛有些不对,薛姨妈连忙打了个圆场,忙道:“蟠儿他年岁小遇事不知轻重,经此一事,也算得了教训了,不能怪旁人的。”
王子腾转眸看向王夫人,道:“妹妹,最好不要因当初大丫头出宫的事儿怨着子钰。”
王夫人闻言面色苍白,心头震惊。
王子腾摇了摇头,没有看王夫人,而是低声道:“珩哥儿他……现在,你自己数着他领着多少差事?宫里多信重他,你在后宅什么都不知道。”
王夫人闻言,忙道:“除夕那天,不是说那些文官弹劾着他,我瞧着他这般能折腾,也不是长久之相。”
王子腾道:“文官儿弹劾他,他也弹劾了杨阁老,而且他除夕弹劾,初一晋爵,初六加官,你自己想一想,什么意思。”
王夫人闻听“初一晋爵,初六加官”,心头剧震,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子腾叹了一口气,劝道:“妹妹,先忍一时罢,不然不知还要惹出多少祸端来。”
他这个妹妹不止一次,在他跟前儿流露出对那贾珩的愤恨之言,如今势不如人,还做愤恨之色,不是取祸之道,又是什么?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这样类似话,昨天她闺女和儿子才和她说过。
是啊,人家势大,你再有怨愤、不满,也需得忍着。
王夫人手指紧紧捏着佛珠,因为用力,指节发白,冷声道:“兄长,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王子腾闻言,面色幽沉,低声说道:“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
圣上的性子,他也有些摸清了,用着你的时候,千好万好,不用你时,弃若敝履。
他也不信贾子钰能一直得圣眷。
不说其他,兵马练得再好,总要真刀实枪和东虏上阵厮杀,东虏兵锋何其之盛,一旦战事不利,朝野失望,今天被捧得多高,明天摔得就有多疼!
那时,他未尝没有机会卷土重来。
王夫人抿了抿唇,不再多说其他,但心头的憋屈之感愈发强烈,连她兄长都劝她忍一时之气。
“好了,我也先回去了。”王子腾心头也有几分烦躁,低声道。
王夫人收敛了心神,点了点头,道:“我送送兄长。”
不提王夫人如何送别王子腾。
却说贾珩去了京营,日常督问练兵事宜。
节帅大营
正是午后时分,春日慵懒的阳光照耀在布局俨然、气象森严的营区内,一队队军卒神情警惕,持刀来回警戒。
一座青墙黛瓦、明亮轩敞的营房中,身披战袍、内着软甲的的京营军将,济济一堂,心神复杂地看着那帅案之后的蟒服少年。
“末将参见节帅。”
十二团营都督佥事以上级别的将校,以及果勇营游击将军以上的军将,齐齐抱拳,一时间五间开阔的中军营房内,声震屋瓦,椽梁簌然。
京营游击将军蔡权,此刻也在果勇营军将阵列中,打量着那蟒服,腰间配着天子剑的少年,面色振奋,浓眉之下的虎目,现出感慨之色。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还需他派兵马阻拦贾珍抢亲的少年,如今已是京营节度使,号令十余万大军。
人生际遇,实在玄奇。
行军主簿方冀,目中神色未尝不涌起复杂感慨,更多是无奈和茫然。
原先兵部尚书李瓒在时,还不觉如何,但李瓒一去,新节帅名正言顺的登位,就觉得京营逐渐有着一种陌生和排斥向这位王子腾的旧幕僚包围而来。
一时间,甚至有些后悔,先前没有如记室参军纪闵一般,随着李阁老一同前往北平了。
如戚建辉、谢鲸等将,看着那蟒服少年,心头也有震动。
时隔十多年,贾家掌控京营的场景,再次重现。
贾珩面色沉凝,清冽目光,逡巡过下方十二团营诸将,哪怕不是第一次在此问事,但作为新任京营节度副使,感触还是有些不一样。
贾珩沉声道:“诸位将军,坐。”
“谢节帅。”
呼啦啦,团营诸将纷纷在两旁的楠木椅子上落座,整齐有致。
不管如何,经过整训的京营,起码在军容军貌上可得一观。
贾珩沉声道:“本官受皇命,都督十二团营,自感职责重大,如今东虏肆虐于北,国内寇盗丛生,诸位将军还望齐心协力,内荡贼寇,外平胡虏,建功立业。”
照例训话,倒也没有“讲两点”的长篇大论。
众将齐声称诺。
贾珩而后向众将布置事务,主要是职位的调整,以果勇营游击将军谢再义正式升任京营护军将军,算是从游击升为参将,原护军将军倪彪,平级调任鼓勇营参将。
这也是例行调任了,统率中护军的,自来都是节帅的心腹。
谢再义领了军令,徐徐退后,脸上因为心绪激动而有些潮红。
贾珩沉声道:“明日诸军再行操演,等过了元宵灯节,诸团营之兵,要恢复至作训大纲的操演日程,不得怠慢。”
众将闻言,抱拳应命。
而后,贾珩又分派了十一团营都督的任务,这才让众将散去,单独留下果勇营行军主簿宋源,戚继辉、谢鲸等将议事。
等到傍晚时分,这才在军卒扈从下,前往锦衣府北镇抚司。
他先前交代了曲朗,让其带军器监监丞徐庭业至锦衣府叙事。
北镇抚司,司务厅中
徐庭业坐在一张黑漆木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锦衣卫,心思忐忑,一旁是锦衣千户曲朗与南镇抚司的赵毅陪同说话。
徐庭业一边品着锦衣府的香茗,一边思绪起伏。
当初,督问军器监的贾大人,现为锦衣府都督不说,如今更成了京营节度副使,掌握着京营的作训操演,对军器监的态度也愈发强势起来。
就在徐庭业心潮起伏时,就听着外间锦衣清朗的声音,“都督大人到。”
见着蟒服、悬剑的少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入官厅,徐庭业连忙起身,拱手见礼,道:“下官见过贾大人。”
贾珩点了点头,道:“徐监丞,有段日子不见了。”
徐庭业面上带着苦笑,道:“贾大人,选的谈话之所,倒很别致。”
贾珩在一旁落座下来,笑了笑道:“徐大人,军国利器为国之机密,本官实在想不出还有比锦衣府更安全的地方,况徐大人此行,尚需锦衣府的同僚护送,对了,徐大人可知事情原委?”
他让徐庭业过来,就是打算让其选派几位能工巧匠,前往濠镜之地,采购、习学葡萄牙人的火炮技术。
一来,专业的事情,应该教给专业的人来做,二来,纵使他想南下濠镜,也离不得神京。
徐庭业沉吟半晌道:“方才路上听曲千户提及过,濠镜之地有火炮,装备舰船,红夷赖之横行于大洋十余载,下官也很是好奇愿往一观技艺。”
贾珩道:“徐监丞放心,若前往濠镜,我会行文粤省千户所,以及借兵部行文广东巡抚衙门,如夷人察觉,由广东巡抚衙门与其交涉,务必保全徐监丞的安危。”
徐庭业拱了拱手道:“贾大人也放心,只要那火器果有那番威力,下官一定要学了来,为我朝对虏战事增加胜算。”
贾珩点了点头,问着一旁的曲朗,问道:“这次选派的是那位千户?”
曲朗拱手道:“大人,由南镇抚司的的赵千户亲自带队护送。”
这时,一旁相陪的赵毅,恭谨起身,起身抱拳道:“都督放心,卑职定不辱使命。”
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头未尝没有感慨,当初一同去翠华山还是白丁的少年,已成为锦衣都督,而曲朗听说也要升为北镇抚司的镇抚。
贾珩郑重叮嘱道:“赵千户,一切以安全、稳妥为要,纵使无功而返,也不可使徐大人有所闪失。”
赵毅抱拳应是。
贾珩说完,又面色郑重地看向徐庭业,拱了拱手,道:“徐监丞,濠镜一行,拜托了。”
徐庭业见此,面色一肃,连忙拱手还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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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凤姐:同样是女人,为何她……
宁国府
惜春所居的院落中,正是傍晚时分,惜春与妙玉二人坐在轩窗下,隔着一方棋坪对弈,金色夕光穿过雕花窗棂,投映在棋坪上。
惜春纤纤小手捏着一颗棋子,在棋坪上悬而未落,微微蹙着秀眉,心神不宁。
妙玉一身白鹤绡纹圆领僧袍,梳着妙常髻,其人仪容秀美,气质清丽,晶莹如玉的脸蛋儿不施粉黛,凝睇望向明眸皓齿的小姑娘,问道:“今个儿,怎么心不在焉的?”
惜春放下棋子,不由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轻声道:“许是有些困了罢。”
妙玉面色顿了顿,倒也有些明白原委,道:“他不是刚升授京营节度副使,许是这两天忙于公务,没有时间过来,也是有的。”
前日,贾珩曾应允惜春,过来给惜春讲故事,但昨日却因刚刚接任了京营节度副使的事儿,以及傍晚到黛玉处赴宴,并没有过来。
当然,后面也是派了晴雯过来知会,可事实上还是放了惜春鸽子。
小姑娘满怀期待,然后没有见着人,心头未尝没有失落,今日仍期待着,可仍未见着贾珩前来,难免有些神思不属。
虽没有上升到“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的程度,但黯然神伤还是有的。
惜春抿了抿樱唇,俏丽小脸上见着失落,低声道:“昨个儿,原是是说好的。”
妙玉闻言,一时默然。
她觉得眼前少女对那位珩大爷的依恋,比之亲兄妹都……
收了棋子,道:“那先不下了,天色不早了,该用晚饭了。”
原先二人还在一起同桌就食,但因为贾珩先前嘱托,妙玉在饮食上,则与惜春分开就膳。
惜春也从棋坪上归拢着棋子,一旁的入画过来帮忙。
而在这时,丫鬟彩儿从外间挑帘过来,脸上带着欣喜,轻笑道:“姑娘,珩大爷过来了。”
惜春闻言,原本如蒙霜霭的脸蛋儿,刹那之间如晴雪方霁,眉梢眼角都流溢着喜色,只是刚刚站起,旋即坐下。
妙玉则是娇躯轻颤,抬起那张秀美、宁静的玉容,徇声望去。
自那日过后,她心思不宁,有些想问问那人,自家父亲案子的原委。
妙玉家道中落时,尚在玄墓蟠香寺修行,其实并不知其父苏州织造与忠顺王的具体过节。
不多时,屏风后,长身玉立的少年,举步而入。
少年内着团纹罗章蟒服,外披玄色大氅,眉峰如剑,目似朗星,手中拿着一个木盒,里面也不知放着什么。
贾珩其实也是从锦衣府回来之时才突然想起,昨天好像没有给惜春续讲故事。
倒也没办法,随着身上差遣渐多,他需得上心考虑之事也越来越多,空暇时间实是愈来愈少。
想了想,今天打算过来陪同惜春一同用晚饭。
贾珩进入厢房,目光掠向一旁娴静而坐,气质清冷的妙玉,笑了笑,唤道:“妙玉师太。”
妙玉的性子清冷高傲,偶尔逗弄一下,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妙玉柳叶细眉下的清眸,凝视着贾珩,双掌合十,还了一礼,问道:“珩大爷,这是从哪儿来?”
贾珩道:“自是从来处来。”
妙玉容色微顿,抿了抿粉唇,看向那少年,讥诮道:“看来应是往去处去了。”
贾珩笑了笑,却没有应。
妙玉:“……”
这人总是这样,就是成心相戏于她。
贾珩解了大氅,递给一旁的丫鬟入画,在一旁绣墩上落座,目光温和地看向惜春。
惜春清冷俏脸之上原本的欣喜神色,早已敛藏而去,藏在衣袖中的手捏着一角手帕,凝眸看向贾珩,脆生生问道:“珩大哥,今儿个怎么过来了?”
今个儿怎么过来?意思自是昨个儿怎么爽约不至。
贾珩道:“妹妹,昨个儿有些忙,就没过来,今天才得空,等会儿与四妹妹一同吃晚饭。”
惜春点了点头道:“那我让后厨多做些饭菜。”
也不知怎么,一见到对面少年过来,先前埋藏心底的失落情绪,已然消失不见。
妙玉见着二人说话,走至一旁,提起茶盅,给自己斟了一杯,面色静默。
贾珩这时,将随身带来的木盒放在小几上,迎着惜春的一双好奇目光,道:“这是回来路上,想起似乎一直没送过妹妹东西,特意买了来,也不知妹妹是否喜欢。”
惜春闻言,俏脸倏变,芳心一跳,凝眸看着那礼盒,声音略有几分颤抖,问道:“珩大哥……这里面是什么呀。”
妙玉放下手中茶盅,转眸望去,柳叶细眉下藏星蕴月的眸子,浮起几分好奇。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不妨打开自己看看?”
说着,推到惜春手边儿。
惜春闻言,面色顿了下,抬眸看向那少年,对上那一道温煦目光,连忙垂下眼睑,装做伸手拿起端详之状,这会儿,一颗芳心,已然砰砰跳个不停。
也不知是不是开盲盒的惊喜,还是旁的期待情绪,小手多少有些颤抖。
轻轻打开来看,只见锦盒中,安安静静躺着一对儿云润成烟、晶莹剔透的玉器,分明是一对儿手镯。
惜春一时间,呼吸微滞,莹润如水的目光微澜泛起,有些不知所措。
送她手镯……
贾珩轻声道:“玉能养人,四妹妹戴着罢。”
他是在路上想起正月二十一,就是宝钗的生日,究竟该送什么才好。
然后,在南城一家金银玉器的首饰店,稍稍逛了会儿,突然就想着好像他……都没送过可卿什么首饰、玉器。
遂选了几样首饰,给可卿选了一个戒指,另给宝钗选了个簪子,后来再想了想,不若给惜春买了一对儿手镯。
因为,无论是金钗、香囊、簪子、梳子、耳环、都不大适合送给惜春。
唯有手镯别样意味反而还少一些,尤其是成对儿的手镯,如是长辈送晚辈,意蕴平安幸福、美满团圆,而不会有其他意涵。
惜春这时看着锦盒中的手镯,一时间只觉脸颊两侧有些发烫,心湖中掀起惊喜与羞涩的波澜,昨日的失落,烟消云散一般。
贾珩温声道:“四妹妹素来是个文静的,平时就可戴身上,也不用担心磕磕碰碰,妹妹,戴上试试,我看合不合适。”
惜春听着少年的温言软语,心头有些羞不自抑,“嗯”地点了点螓首,按捺下心头的欣喜与激动,拿起镯子,穿过纤细、皓白的手腕,雪白肌肤上配着翡翠镯子,愈显得肌肤白腻,只是手臂有点纤细。
妙玉旁观着这一幕,秀眉微蹙,明眸一时怔怔失神。
心头竟生出一股没来由的烦躁,连忙垂下眼睫,暗暗念佛。
贾珩见惜春戴好,轻声道:“妹妹,再接着讲前天的故事罢。”
惜春脸蛋儿嫣然明媚,看着对面的少年,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侍奉妙玉的小丫头,端上一杯香茗。
其实,妙玉原是带有小丫头和嬷嬷的,并非是贾府丫鬟。
待贾珩接着上次所讲,已是天色将晚,掌灯时分。
贾珩也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今天就先到这儿罢。”
惜春仍沉浸在故事中,俏脸上有些恍惚,闻言,回转过来,问着一旁的入画:“晚饭应做好了罢。”
入画轻笑应是。
贾珩心有所感,转眸看向正坐在一旁的小几上,静静倾听着的妙玉,问着入画道:“可给妙玉姑娘准备了素斋?”
入画愣了下,旋即说道:“后厨这就送来了呢。”
妙玉倒也回转过神,看向贾珩,道:“珩大爷可和惜春用着,贫尼先回房了。”
说着,起身离去,玲珑有致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惜春樱唇翕动轻声道:“珩大哥,别取笑妙玉姐姐。”
却是想起前日,她听着的眼前之人,说妙玉六根不净、情缘未断的话来。
贾珩笑了笑在惜春对面落座,说道:“我并大未取笑于她,你怎么又唤她姐姐了?”
惜春垂下明眸,轻轻柔柔道:“她年岁比我大几岁,又在家清修,既在俗家之中,那我唤她一声姐姐,也是应当的。”
她如是唤妙玉师傅,想来珩哥哥是不喜的吧。
贾珩看着脸上现出几分烂漫笑意的少女,不由失笑道:“这般说,倒也没错。”
这时,一旁的丫鬟,侍奉着两人净手。
两个人低头用着饭菜,不时叙着话。
用罢晚饭,贾珩看了一眼外间天色,道:“妹妹,今儿个先到这儿吧,明天如果不忙的话,就过来。”
汲取昨天教训,还是不能将话说的太满,不然还有可能放傲娇小萝莉的鸽子。
惜春点了点头,柔和如水的目光深处有些依依不舍,纤声道:“那我送送珩大哥。”
说着,送着贾珩出了厢房。
回到厢房之中,惜春返身坐在床榻上,就着灯火,低头望着凝霜皓腕上的手镯发呆,心头既有甜蜜,也有几分说不出为何的茫然。
入画笑道:“姑娘,怪道她们说,大爷果真是最疼你了,我瞧着三姑娘天天帮着珩大爷做事儿,也没见大爷送给她什么。”
惜春闻言,眼睫颤抖,脸蛋儿嫣红,连忙将衣袖放下,羞恼道:“就你多嘴多舌的。”
不过,入画的话也一字一顿在心湖中,再次敲起涟漪。
正要说话,抬眸却见妙玉款步而入厢房。
惜春抬眸看着妙玉,诧异道:“妙玉姐姐。”
妙玉打量着惜春,忽而开口道:“他待你与旁人,却有一些不同。”
惜春:“……”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惜春生出一股莫名的羞恼。
妙玉坐在对面,也继续“打趣”,轻声道:“下棋罢。”
惜春“嗯”了一声,压下异样思绪。
夜凉如水,风影摇曳。
及至戌初,贾珩举步出了惜春院落,先回了外书房,将买得的戒指带上,折身回了后院,刚挑帘进入内厅,正见着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凤姐几个正在叙话。
平儿、宝珠、瑞珠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奉着茶点。
凤姐这几天听完戏,只要贾母神思倦态回去早早歇息,就到宁府这边儿,与秦可卿在一块儿说笑玩闹,俨然将宁府当成自家一般。
凤姐看向气度沉凝,眉目疏朗的少年,笑道:“珩兄弟这是从衙门回来的?”
贾珩道:“回来有一会儿了,在四妹妹那边儿坐了会儿。”
一边落座,一边问道:“琏二哥这几天还没回家?”
凤姐脸上笑意一滞,道:“他这两天忙着一桩大买卖,还有一些手尾,明天就回来。”
尤三姐听着两人的叙话,脸上若有所思。
秦可卿柔美玉容上有着几分感慨,道:“四妹妹,平时不大见她,我唤她,她也不大来,常常和妙玉法师在一块儿,夫君去坐坐也好。”
凤姐叹道:“四丫头,性子是冷了一些,也是打小跟着老太太,现在接到东府居住,珩兄弟能多去看看她也是好的。”
在凤姐看来,这是贾珩为了显示自己宁国新主的气量和涵养。
尤三姐这会儿眼尖,一眼瞧见贾珩手中拿着的锦盒,艳冶玉容上现处好奇之色,轻笑问道:“珩大爷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话一说,秦可卿与尤二姐,还有凤姐,也都看向贾珩手中的物事。
贾珩看向秦可卿,道:“路上回来,给你买的。”
秦可卿闻言,一时愣怔了下,似有几分难以置信,竟忘了接。
一旁的尤三姐,美眸熠熠,娇笑道:“秦姐姐,快打开看看。”
自从那天后,尤三姐已唤着秦可卿为姐姐,也不管自己年龄实际比着秦可卿还大上一些。
秦可卿也任由着尤三姐唤着,一开始倒是引得凤姐一阵打趣,但尤三姐向来是个泼辣的,自也不惧凤姐。
凤姐看着那锦盒,笑道:“我瞧着倒像是首饰,倒不知是耳环还是簪子。”
她家琏儿,哪怕是夫妻间最恩爱之时,也不曾给她送过什么首饰。
倒不知给别的混账老婆送了多少首饰。
一念至此,凤姐脸上笑容就有些不自然,心头窝火。
事实上,按着原著,贾琏不仅没有送凤姐首饰,而且还偷拿了凤姐的金项圈儿,去典当银子。
秦可卿回转过神,玉容旋即嫣红,美眸秋波盈盈,拿着礼盒,轻轻打开,借着灯火而观,只见其中一个金色蝶纹戒指,流光溢彩,灿然炫目。
“夫君……”秦可卿娇躯轻颤,抬眸看向对面那少年。
贾珩道:“可卿,我给你戴上。”
看着自家妻子因为心绪激动,脸颊桃红的模样,心头也难免有几分感慨,纵是夫妻之间,也需得买一些礼物以作日常惊喜。
尤三姐也被那晶光闪闪的戒指吸引了心神,明眸焕彩,捏着手帕,心头既有羡慕,也有欣然。
尤二姐柔媚玉容上,同样有着羡慕之色流露。
贾珩拉过秦可卿的纤纤玉手,在其无名指处戴上。
一旁的凤姐见状,神色复杂,眸中艳羡几乎要溢出来般,甚至心底生出一丝嫉妒。
在外面为官儿作宰的大人物,回来对着自己妻子又是这番体贴入微,这样的郎君,当真是世上少有。
还有可卿已是诰命夫人,而她……什么都不是。
同样是女人,为何她……
愈是闺蜜,这种不平衡的心理愈是强烈。
贾珩看着秦可卿手上的戒指,也有几分欣然,他之前就觉得隐隐少些什么,发现是少个婚戒。
秦可卿如芙蓉花蕊的玉面上,因为心花怒放,脸颊红润,愈发明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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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宝玉才多大,怎么就……这般浮浪?
亥时时分,夜色如一滴墨汁在宣纸上团团晕染开来,笼罩了宁荣二府,后院厢房之中,锦绣帏幔上的床榻上,夫妻二人并排而坐。
贾珩去了外裳,只着中衣,坐在床榻上,看了一眼犹自舍不得摘下戒指的秦可卿,既觉有趣,又觉得自责,道:“可卿,夜深了,该安歇了。”
说着,搂着秦可卿的削肩,柔软细腻的触感在掌指之间流溢,轻笑道:“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早给你买了。”
“是啊,这还是夫君第一次送我东西呢。”秦可卿玉容晕红,心头被甜蜜充斥,将螓首埋在贾珩胸口。
成婚许久,除却聘礼,身旁男人并未给她买过什么东西。
当然,他已经给了她最好的,女人的荣耀以及爱护。
贾珩看着自家妻子这般小意的模样,也有些心头悸然。
帏幔次第落下,夜色静谧而温柔,立春之后,已到了万物竞发、生机勃勃的时节。
许久,已到了丑时时分。
秦可卿将云鬓散乱的螓首,埋在贾珩的胸口,脸蛋儿滚烫如火,桃腮生晕,晶莹美眸中流溢着丝丝妩媚,娇躯已然酥软如蛇,声音酥腻道:“夫君,在想什么呢?”
贾珩抚着秦可卿圆润的肩头,面上有着贤者的“超脱”之态,道:“朝堂上的事儿。”
秦可卿柔声道:“我瞧着这段日子倒挺平静的。”
除夕那天,让她差点儿吓到。
贾珩道:“也就平静这段日子,岳丈那边儿,也需得盯着。”
一旦过了元宵,以都察院左都御史主导的京察大计,就会正式展开,原本藏在水面下的潜流也掀起波澜。
秦可卿将脸蛋儿贴靠在贾珩的心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嗯”了一声,思量着,夫君在外面这般操劳,是不能后宅不宁。
却说另外一边儿,凤姐与平儿,主仆二人回到所居院落,凤姐环顾着冷冷清清的厢房,坐在床榻上,仍有些心绪不定。
这时,丫鬟过来,端上一盆热水,伺候凤姐洗脚。
将鞋袜去掉,一双嫩白如菱藕的小脚在水中舒展开晶莹如琉璃的足趾。
平儿看着凤姐自宁国府过来,眉头始终紧皱,转身,端过一杯酥酪茶,递将过去,问道:“奶奶,用些茶水,晚上睡得也塌实一些。”
凤姐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见着怅然若失,幽幽道:“平儿,咱们女人这一辈子,究竟求的是什么?”
平儿闻言,手中茶盅微顿,抬眸看向凤姐,心思电转,旋即了然,轻声道:“奶奶,可是有些眼热珩大奶奶?”
凤姐柳眉倒竖,丹凤眼中闪过一抹羞恼:“我哪有眼热?”
接过酥酪茶,两瓣桃红的唇瓣贴合在瓷杯上。
平儿顺势坐在床榻上,轻轻笑道:“奶奶,常言道,人比人,气死人,珩大爷这样的,两府这二三十年,哪有这么出挑儿的?也就听府里老人说,小国公爷在时,英雄一世,才有这般声势,我知奶奶向来要强,许是见着珩大奶奶现在这般尊荣体面,可奶奶,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若是将珩大奶奶比在一处,就是给自己寻不自在呢。”
这就是白手起家的魅力,自崇平年间,除却北静王以及一些勋贵子弟,依仗祖荫而得以身居显位,如贾珩这等,绝无仅有。
凤姐面色变幻了下,扬起妩媚艳丽的脸蛋,笑道:“好啊,你这小蹄子,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是不是动心了?”
平儿闻言,脸颊嫣然,嗔恼道:“我开解着奶奶,奶奶还倒打一耙。”
凤姐闻听此言,却觉心头一跳,好似盆中热水烫脚一样,瞪了一眼正在侍奉的丫鬟,呵斥道:“这水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啊。”
那丫鬟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水,倒不觉得烫,但还是轻声道:“我这就给奶奶兑些凉水来。”
说着,就转身去给凤姐倒水。
凤姐这时,斜眼看了一眼平儿,打趣道:“你若是动心了,我就和珩兄弟说,将你给了她去。”
平儿心下一慌,嗔怒道:“奶奶又在浑说了。”
只是,心底不由想起当初与那位珩大爷说话的一幕,温言软语,依稀昨日。
凤姐却面色一整,道:“我这次是真心话,你过去服侍他,以后东西两府出什么事情,你也能帮我说说话。”
随着王子腾边缘化,贾珩权柄愈发煊赫,尤其是前日王子腾与史鼎双双前来,更是刺激了凤姐,如果说原本还是起念,那么此刻,念头已经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平儿容色微变,颤声道:“奶奶……这是认真的?”
凤姐凝视着平儿了一会儿,转过头去,叹道:“你打小跟着我,我知你是个贴心的,也知我的处境,大老爷和大太太对我有怨气,二爷这个没良心的,天天没笼头的马,我眼下膝下还没个一男半女的,以后还不知怎么着呢。”
平儿听着瘆人,目中现出一抹惧色,宽慰道:“断不至那一步吧,老太太、太太那边儿都不许的。”
凤姐摇了摇头,道:“说不了的。”
她也是这几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开始思量,她没个子嗣,只怕不是长久之计。
平儿抿唇一会儿,却不大想继续这个话题,道:“奶奶,这些改天再说罢。”
凤姐点了点头,同样觉得说起来沉重,遂转换了面孔,轻笑道:“平儿,我们今晚儿还睡一张床。”
平儿脸蛋儿腾地红了。
凤姐幽幽道:“二爷这个没良心的,几天也没见着人,我也没办法。”
平儿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而后,帏幔落下,灯火吹熄。
不多时,床榻上传来咿咿呀呀、吭吭呲呲的声音,似哭泣又似吟唱。
过了一会儿,传来凤姐幽幽声音:“你这么会服侍人,真要将你给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平儿声音也打着颤儿:“奶奶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要不奶奶和二爷服个软儿?”
“要服软,也是他给我服软!你瞧瞧他这半年做的事来,一桩桩、一件件,我不该怨着?还有那嫣红,前个儿,亏他干得这等没脸的事!他要不给我伏低做小,我咽不下这口气。”
平儿幽幽叹了一口气,起身将玉杵用丝帕包好。
大抵是,这会儿,说话倒是硬气了许多。
尤氏所居院落中,灯火橘黄,倩影浮香。
尤二姐坐在梳妆台前,正侧着螓首,摘着耳环,放在首饰盒中,回头看了一眼仍自伏案执笔书写的尤三姐,蹙起秀眉,轻声抱怨:“三姐儿,你这两天,回来就写,也不知有什么好写的。”
比起在贾珩以及秦可卿跟前儿“暮霭沉沉楚天阔”的温柔静默,与尤三姐私下说话的尤二姐,也释放出几分活泼、自然的天性。
“我这就写完了。”尤三姐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在丫鬟的侍奉下,来到梳妆台前,卸着头面。
尤二姐缓步走到近前,轻轻扶着尤三姐的肩头,看着镜中的少女,轻声道:“妹妹从那天儿回来,就有些不对劲儿,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尤三姐故作诧异扭过螓首,讶异道:“我能有什么瞒着姐姐?”
尤二姐顺势在一旁坐下,妍美、宁静的眉眼间,有着好奇之色,轻声道:“妹妹,今个儿,我可听见了,三妹喊着珩大奶奶姐姐呢。”
尤三姐却不慌不忙,柔声道:“在这儿多蒙照顾,原也该唤着一声姐姐。”
“但妹妹以前可不是这么唤着的,莫非?”尤二姐轻声说着,忽地美眸恍然,附耳说道:“妹妹,你是不是……”
尤三姐面色顿了下,讶异道:“哪有的事儿?”
她倒是想……
转眸看向自家二姐,美眸一转,轻笑道:“真到了那时候我不会忘了姐姐。”
想起将来某种有趣的场景,她也想看看那位珩大爷惊愕的样子。
尤二姐反而被这目光打量的遭不住,心头大羞,道:“浑说什么我才……再说,人家都不和我说话。”
尤三姐轻笑附耳道:“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到时候,咱们姐妹一同伺候他……”
后面的话声音愈发低了。
尤二姐眼前似再次浮现营造的画面感,只觉娇躯发软,脸颊滚烫,几乎连耳根都红了,颤声道:“妹妹天天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天天说着浑话,不和你说了。”
……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月十二。
贾珩这几日往来于京营、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三处之间,傍晚则去惜春院落与其讲着话本故事。
其间倒不是没有抽空去晋阳长公主府,但因为小郡主李婵月在家,如防贼一样盯得比较严,贾珩最多逞下逞口舌之欲,并未有其他动作。
这一日,正月十二,近午时分,春光明媚。
在王夫人院落之中。
宝玉挑帘迈入屋中,见着正在忙碌的金钏,问道:“太太呢。”
金钏一身粉白色对襟小袄,以红鬙扎着两个辫子,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亭亭玉立,身段儿婀娜,正在床前,叠着衣裳,见着宝玉,轻笑道:“太太一早儿和大姑娘去了舅老爷家,现在还没回来呢,二爷寻太太有什么事儿?”
宝玉轻笑道:“倒也没什么事儿。”
说话间,坐将在圆桌前,提起茶壶给自己斟着茶。
只是看着金钏,襦裙包裹下的酥翘,目光不觉就有几分发直。
毕竟前几天与麝月,于厢房中初尝禁果,已知男女之事,这种事情就是这般,一旦碰上,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宝玉心头一动,上前坐在王夫人的床上,嬉皮笑脸道:“金钏姐姐,怎么没去舅老爷府上?”
金钏这时将衣裳折起,以光洁圆润的下巴压着衣裳,双手一舒一展,尽显芳龄少女的纤美身姿,一张俏丽圆润的脸蛋儿,现出烂漫的笑意:“我前儿吹了冷风,身子不大爽利,太太体恤,担心再吹着风,就没让去。”
说着,对宝玉俏皮一笑,说道:“二爷往一边儿坐坐,我叠衣裳呢。”
宝玉痴痴目光落在金钏身前的鼓鼓囊囊,旋即看向那红唇,笑问道:“金钏姐姐,今天涂的什么胭脂?”
金钏倒也没在意,也是以往调笑惯了,看着一旁的宝玉,眉眼弯弯成月牙儿,笑道:“又想吃胭脂了?让太太瞧见,可仔细你的皮。”
金钏原姓白,人如其名,脸蛋儿雪白、红润,略有些苹果脸儿,一笑起来,就有两个浅浅酒窝,颇是显得娇憨、俏丽。
“好姐姐,将嘴上好胭脂赏我吃了罢。”宝玉见状,心头一热,说着,就去扯金钏的胳膊攀缠,去往金钏嘴上凑。
金钏一边躲闪着,一边轻轻“咯吱咯吱”娇笑不停,虽是稚丽年华,但也有几分宛然天成的媚态。
宝玉追逐了会儿,见不得势,反而轻笑道:“金钏姐姐,我赶明儿就和太太说,讨了你到房里,咱们天天在一处,我只守着你。”
金钏粉面羞红,偏过螓首,轻声道:“金簪掉进井里头,有你的,自有你的,你这般急做什么。”
正在二人嬉笑玩闹时,只听得窗外传来一声怒斥,“好贱婢!”
王夫人怒声斥责,一下子挑帘冲进厢房,面色苍白,眉眼含煞,气得浑身上下颤抖。
如非她身体不适,就没有在兄长那边儿用午饭,提早儿回来,还见不到这难堪一幕。
淫语浪态,还在她房里!
后脚跟进来的元春,脸上同样见着不虞之色,只是蹙眉,瞪着一旁的宝玉。
她都没想到,宝玉才多大,怎么就这般……浮浪?
这时,宝玉见到王夫人与元春,打了一个激灵,直接夺路而逃。
“宝玉!”元春连忙急急唤了一声,可宝玉这时又羞又惧,哪里还听得清元春的呼唤,一溜烟儿一样,逃得远远的,徒留给元春一个晃荡不停的帘影。
王夫人也没理宝玉,来到近前,“啪”的一声,狠狠甩在目瞪口呆的金钏脸蛋儿上,怒斥道:“下作小娼妇,我好好的哥儿,都让你们这些狐媚子挑唆坏了!”
元春见此,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见着不忍之色,近前一步,轻轻拉住王夫人的胳膊,低声道:“妈,小孩子玩闹而已,消消气。”
金钏“噗通”跪将下来肩头发抖,捂住一边脸颊,哭泣道:“太太,饶了我这一遭儿罢。”
王夫人却越看越是恼火,不过也没有再打,扭过头去。
原本就因着东府势大,导致自家儿子被边缘化,加上其兄王子腾势弱,王夫人心头郁郁,藏着一股邪火无处发,可以说金钏正好撞在枪口。
“玉钏,去唤你娘来,带出你姐姐去。”王夫人忽低冷声唤着,身后一众婆子、丫鬟中一个青白对襟掐牙背心的小姑娘。
玉钏容色苍白,愣了一下,只得去了。
金钏膝行几步,抱住王夫人的腿,道:“太太,绕了我这么一遭儿罢。”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求情道:“妈,小孩子玩闹,当不得真,这金钏也服侍了您十来年了,怎么好就撵了出去。”
王夫人剜了一眼元春,冷声道:“你今儿个断不能给她求情,你弟弟如今现在不大读书,只在内宅厮混,我瞧着都是这些狐媚子教坏的。”
元春闻听此言,心头一跳,情知自家母亲分明早藏怨气,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去劝。
不多一会儿,就有一个嬷嬷从外间而来,正是金钏的母亲,姓白,白嬷嬷噗通跪下,低眉顺眼道:“太太,您唤我?”
王夫人冷声道:“你可教得好女儿!在我房里,趁我不再,勾引宝玉,你如今赶紧将她领了去。”
这会儿,金钏跪在冰凉的地上,听着王夫人的话,只觉身躯战栗,抬眸看向王夫人,泪眼婆娑,颤声道:“太太,你只管打管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还见不见人去呢。”
“你如今也大了,心也野了,愈发狐媚魇道儿的,在我身边儿带坏了爷们儿,我这里容不得你。”王夫人面色淡漠,冷声道。
金钏眼泪扑簌而下,怔怔看着王夫人,脸上现出一股绝望,道:“太太……”
王夫人捏着在手腕上的佛珠,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这一幕场景,恰恰宛如佛龛之下的信徒苦苦哀求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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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心悸的王夫人
书房之中
过午之后,春日迟迟,一方红木条案之后,贾珩一身交领竹纹刺纹苏锦长袍,发髻以一根木簪定住,正在拆开着林如海从扬州寄来的书信,凝神阅览。
探春则在一旁的小几上临着字帖,聚精会神。
少女着朱红粉白二色镶边粉色底子织金菊花纹样缎面圆领褙子,上披白色交领袄子,下穿朱砂绣折枝花卉马面裙,这身儿打扮儿,比之往日英气飒然的干练气质,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温婉、淑娴。
只是,探春偶尔蘸着墨汁时,仍不由斜眼偷瞧一眼那阅览信笺的少年,春山黛眉之下,眸光灿辉叠烁,倒映着出尘、安静的轮廓,心头涌起一阵安宁。
“公子,大姑娘过来了。”晴雯这时,步伐匆匆进入厢房,低声说道。
贾珩放下信笺,抬眸看去,只见屏风后闪过一个淡黄罗裙的身影。
元春秀眉微蹙,美眸垂光,往日一如绮霞蛾月的脸蛋儿上,见上愁闷之色。
“大姐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贾珩问道。
探春同样搁笔,看向元春,唤了一声“大姐姐”,迎将而去。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接上两道关切目光,樱唇翕动,唤了一声“珩弟,三妹妹”,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这……”贾珩看了一眼探春,疑惑道:“出什么事儿了?”
反而是身旁的袭人,接话说道:“回珩大爷,二爷在屋里与金钏儿嬉闹,偏巧儿,让太太回来时候瞧见了,发了好一通火,打了她一巴掌,还撵了金钏儿。”
毕竟在宝玉房里曾为丫鬟,见着金钏被撵,心头也有几分不落忍。
而金钏、鸳鸯、袭人几乎算是一起长大,多少也有着感情。
嬉闹,这是一个高情商的中性词汇,既客观描述了某种情态,又不使太往桃色上联想。
不得不说,袭人心思之缜密,用词之精准。
晴雯柳叶眉竖起,忽而开口问道:“打了谁一巴掌?”
她或他?
这是……指代不明。
袭人:“???”
还能打着谁?当然是金钏啊。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那现在金钏人呢?”
烈金钏含辱投井,原著中宝玉可是相当怂,撩拨完金钏,回头没事儿人一样跑掉,然后因为袭人几个在怡红院中玩水,并不开门,就给了袭人一记窝心脚,导致袭人吐血。
原著中如此描述:“袭人想起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是命长终是废人了,不觉将素日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得滴下泪来。”
前前后后,宝玉几乎将“毫无担当、人格孱弱”八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可谓丑态百出。
而在金钏投井一事上,王夫人欲盖弥彰的说法,甚至宝钗的说辞……
元春落座在一旁绣墩上,一只胳膊在小几上支着下巴,目光失神,叹气道:“这会儿被她妈白嬷嬷领着回去了。”
贾珩面色幽沉,低声道:“宝玉呢?”
元春玉容哀戚,张了张嘴,道:“宝玉自知闯了祸,现在不知躲哪里去了。”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甚至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贾珩的脸色。
贾珩面上却看不出喜怒,道:“金钏儿她侍奉了太太十多年,这般撵将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如不甘受辱,再往窄处想……只怕会酿出人命来。”
元春闻听此言,顾不得担心宝玉会不会受着斥骂,容色倏变,道:“珩弟的意思是?”
贾珩没有多言,而是看向袭人,吩咐道:“袭人,你和金钏一起长大,应知金钏家所在吧?”
袭人骤然听那位珩大爷点着自己名,身形震了下,忙小鸡啄米道:“大爷,知道的。”
贾珩道:“你唤着几个嬷嬷去金钏家,看看她在不在家,晴雯,你唤着几个嬷嬷,让在荣府后院井边儿盯着。”
袭人闻言,颤声道:“大爷,我这就去。”
贾珩道:“去罢。”
晴雯这时也起身,随袭人去了。
元春脸上见着急切,情切之下,拉过贾珩的胳膊,声音带着几分祈求道:“珩弟,这若真是闹出人命,人命关天,要不……我们也去后院看着?”
既是因为金钏,也是因为宝玉,如是调戏母婢,再逼迫得母婢自尽,这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
贾珩宽慰道:“大姐姐也不要太着急。”
探春轻声道:“珩哥哥,一同去看看罢。”
回廊之上,几人走着,元春唉声叹气道:“珩弟,我都不知,宝玉这些年,怎么就成了这么个样子?”
毕竟从小教着宝玉读书识字,情同母子,元春这会儿是真有些痛心疾首,伤心欲绝。
贾珩沉吟片刻,道:“也是大了,知道一些男女事了。”
元春闻言,容色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原本一同走着的探春,闻言,不知想起什么,明眸动了动,见着一丝羞涩之意,白腻俏脸上浮起晕红。
贾珩默然片刻,道:“只是这件事儿,宝玉错不在此。”
此言一出,元春心头格登一下,不知为何,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喃喃道:“珩弟。”
“等看看什么情形再说吧。”贾珩低声道。
却说王夫人这边儿,王夫人打了金钏一巴掌,犹觉余怒未消,独自坐在房中生着闷气,坐了一会儿,心头愈发烦躁,觉得周身都不大自在,遂领着丫鬟、婆子去了梨香院,打算找着薛姨妈处说说话、散散心。
梨香院
厢房之中,薛姨妈正看着账簿,手中不时拨着算盘,丰润富贵的脸盘上,不见往日笑意,多了几分认真之色。
东边儿,一扇圆形轩窗下,一方炕上,一个上着密合色棉袄,外罩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下着葱黄绫棉裙的少女侧坐在炕几上,螓首微低,做着针线。
方形炕几上放着竹筐,内里摆放着各色成箍的线团以及绢帛。
许是刚刚绣完,宝钗右手换上一根红线,穿着手里针孔,一下没穿着,拿起线头儿就在唇里润湿,对着针孔,轻轻一拉,藕臂舒展,这动作让少女添了几分温婉知性、宜室宜家的韵味。
莺儿近前道:“太太,姑娘,该用饭了。”
薛姨妈停了拨打算盘,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笑道:“乖囡,用饭了。”
“哎。”宝钗应了一声,将绣花针别在丝绢上,放在竹筐内,接过莺儿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这时,一个嬷嬷进来屋里,道:“太太来了。”
不多时,王夫人一脚迈入屋中。
“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薛姨妈笑着起身,上前招呼道。
王夫人笑了笑道:“妹妹,刚从兄长那边儿过来,就来看看你和蟠儿。”
说着,看了一眼一旁的宝钗,眸光闪烁,心头闪过一念。
宝玉的确是大了,如不成,先给他定着亲事,能收收心也是好的。
因为先前王夫人让元春瞄上清河郡主,但为贾珩婉拒之后,元春回去后的态度表露出来,王夫人偃旗息鼓起来。
这边儿,宝钗也起来向王夫人打了个招呼。
王夫人落座下来,笑着应了下,打量了下宝钗,见着品貌丰美,落落大方,心头愈是满意,笑问道:“宝丫头绣着什么呢?”
宝钗笑了笑道:“绣了几个香袋,也是在家闲着无事儿。”
王夫人点了点头赞道:“宝丫头是个心灵手巧的。”
恰逢正午时分,王夫人就坐下来一起陪着薛姨妈用着午饭。
“也不知那件事儿,你和宝丫头考虑的怎么样了?”用罢午饭,王夫人拿着彩纹小龙茶盅,抿了口香茗,问道。
宝钗玉容微变,杏眸闪过一抹慌乱,旋即看向自家母亲。
薛姨妈轻叹了一口气道:“姐姐,亲上加亲,我也是乐意的,可文龙他这一去三年,也没定下来,这件事儿这么急着操办,想来也不合适罢。”
说来,还是当初薛蟠一通白活儿,动摇了薛姨妈的心思。
否则,这时,金玉良缘的绯闻,已经安排上了。
王夫人一听这话,脸上笑意凝滞了下,放下茶盅,轻叹道:“也是,文龙又这么一遭劫难,只是这三年,总也不能一直拖着,我寻思着宝丫头也……不小了罢。”
薛姨妈一时间也有几分纠结,笑道:“姐姐,再等个一二年,也不妨事,不是说让小儿辈先相处着。”
王夫人闻言,心头就有几分不快,但还是忍耐着。
宝钗在一旁静静听着,垂着螓首,也不好插言。
另外一边儿,却说金钏回去之后,被其母白氏好一通数落、埋怨,直将金钏说得泪眼婆娑,哀痛欲绝。
白氏没呆多久,不大一会儿,近晌时分就被一个婆子唤着去荣国府伺候。
金钏却直挺挺躺在床上,脸颊上的泪水无声流淌,浸湿了枕头,不知不觉间,过了晌午时分,倒也不觉得饿,如孤魂野鬼一般,起得身来,站着廊檐下,眺望着不远处荣国府的屋檐高墙,少女泪痕满面的脸蛋儿上,忽地现出一抹决然。
她纵是死也要死在府里!
这般想着,从东角门,向着荣国府而去。
此刻正是午时荣国府各处主子、下人有的用着午饭,有的在各处吃酒。
金钏原本就对荣府地形十分熟悉,轻车熟路来到东南角,这原是后厨所在,在一棵柏树下就见着一口井,井口周匝以青砖垒砌,外六方形,内是圆口,黑黢黢,湿漉漉,幽深不见底。
金钏脸色凄然,失魂落魄,一边向着井走着,一边泪水无声流下,近得井前,幽幽站了一会儿,眼一闭,正要迈过一条腿。
忽听到一道沉喝,“金钏,站住。”
金钏身形剧震,回眸望去,只见远处回廊上一个少年目光冷然,而在这时,几个嬷嬷、丫鬟快步而上,上前按住了金钏的胳膊。
原来先前,贾珩让袭人和晴雯一个去金钏家,恰巧没碰到金钏,急急回来禀告,贾珩情知出了事儿,在路上问过之后,得知荣国府上水井在后厨,遂领着元春、探春一并过来,寻找金钏儿,堵了正着。
贾珩眉头紧皱,看着泪眼婆娑的少女。
一旁的元春,容色苍白,喃喃道:“珩弟……”
几乎差一点儿,若再晚来一步,若是让金钏儿投了井,她只怕于心不安。
探春也是蹙起了英眉,脸上神色难以置信。
竟这般刚烈!
这一下子就闹大了,原本在后厨正在用饭的婆子,闻言,齐齐出了厢房,围拢了一大片,看着热闹。
金钏儿这时也被几个嬷嬷拉到离井沿儿远一点儿,瘫坐在地,双手抱膝,将小脸埋在腿弯里,嚎啕痛哭起来。
这时,晴雯上前,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怒道:“你多大的气性,太太撵你走,走就是了,宝二爷调戏你,偏偏倒成了你的罪过,跳井就能洗刷清白了?”
哄……
原本还遮遮掩掩的事件真相,在爆碳脾气的晴雯叱骂声中,瞬间炸开团团迷雾,丫鬟、婆子之间纷纷议论着。
元春这时,如遭雷击,凝眸看向一旁的贾珩,雪肤玉颜的脸蛋儿上已带着祈求。
贾珩叹道:“大姐姐,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不会为宝玉粉饰,而且宝玉,说实话,在宁荣二府的名声……原就有目共睹。
再深深看了一眼晴雯,看着那削肩膀、水蛇腰的翠裙少女,柳眉倒竖。
身为黛玉之影的晴雯,真是天生克王夫人。
在原著中,对金钏的跳井,王夫人如是粉饰道:“原是她前日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两下子,撵了下去……岂不是我的罪过?”
后面宝钗的反应……一言难尽。
贾珩看向已哭的泪眼汪汪的金钏,面色默然。
如果说晴为黛影,袭为钗副,那么还有一对儿借影。
小红与黛玉,金钏儿与宝钗。
贾珩压下心头思绪,问道:“什么事儿,都值当寻死觅活的?”
金钏听着耳畔的声音,恍若有一种安宁的力量,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眸,看向那少年,唤道:“珩大爷。”
这时,元春弯腰屈身,脸上现着怜惜之色,一边扶起金钏儿,一边道:“快起来吧,地上凉,太太只是一时气愤,哪里就值得跳了井去,大不了,我和太太求情,让你到我那边儿,断不值当这样的。”
这时,袭人也将金钏儿拉起,劝道:“好妹妹,实不值当往绝路上走。”
心底未尝没有几分唏嘘,如是她遇着此景……
金钏被几个人劝解着,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啜泣不停。
回头再说梨香院——
王夫人正与薛姨妈坐着说话,忽地,从外面来一个婆子,面上带着惊惶之色,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太,不好了,金钏投井了。”
“啊!”王夫人骤闻此言,面色倏变,豁然站起,心头咯噔一下,手中的佛珠都抛了出去,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发出“吧嗒”之声。
薛姨妈急忙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一遭儿?”
宝钗也凝起水露杏眸,看向王夫人,目带询问。
王夫人苦笑道:“金钏刚刚把我一件儿东西弄坏了,我打了她,原想着过两天,再让她回来,哪曾想她气性这么大。”
那婆子缓了一口气,道:“太太,现在府里都传着是二爷调戏金钏儿,金钏儿不甘受辱,投井去了。”
王夫人:“!!!”
薛姨妈:“???”
宝钗:“……”
王夫人这时眼前一黑,差点儿站稳不得,一旁的薛姨妈连忙搀扶着。
这调戏……
王夫人只觉手足冰凉,不寒而栗,调戏母婢,若是传扬出去,她家宝玉的名声,完了!
一旁的薛姨妈面色带着震惊、疑惑,但旋即又现出思索,这在大家大户都有,可跳井,这闹得也太不像了。
宝钗捏了捏手帕,玉容怔怔,心头倒也不知什么滋味。
这样的人,她得亏没有一开始……听她妈的话。
这般一思量,心湖中却不由倒映着那道身影,自家唇上似还遗留着那天的……温软与恣睢。
王夫人面色又红又白,惊怒道:“这是谁在浑说,快快打将出去。”
哪怕明知这就是真相,却也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金钏呢,尸身可捞上来了?”王夫人反应过来,急声问道。
那婆子道:“珩大爷和大姑娘,及时将人救了过来,听说过去时,金钏儿正往后院厨房那口井跳呢。”
说到最后,那婆子脸上也现出惊骇之色。
王夫人瞬间僵立在原地,面上现出惧色。
吃饭的井,如是跳进去,那她夜夜都有噩梦。
此念一起,下意识捏着佛珠,却发现手下一空,连忙在心头连念几声佛号,方将阵阵心悸压下。
薛姨妈劝慰道:“姐姐,这好在没出人命。”
也是经历过薛蟠的人命官司,哪怕是薛姨妈此刻对人命也有几分敬畏,已说不出“唤人伢子来,将香菱卖了”这种混帐话。
宝钗在一旁听着贾珩与元春俱在现场,莹润杏眸波澜微生,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有他在,应不会出什么事儿。
王夫人暗暗咬了咬牙,道:“看看去。”
她断不能任由流言在东西两府传扬,不然她家宝玉就完了。
然而,此刻随着下人的碎嘴,宝玉调戏母婢,逼迫跳井一事,已如长了腿般,开始在贾府传开。
第四百一十四章 贾政:结果了他的狗命,以绝将来之患!
回头儿再说宝玉,从王夫人厢房里一溜烟儿跑掉后,回到所居厢房,坐在恰好碰上过来的的湘云。
宝玉与湘云说了会儿话。
正好被贾政派了小厮过来,唤道:“京兆府的通判,傅大爷过来了,老爷说让二爷过去见客呢。”
原来,京兆府的通判,因为临近京察过来拜访贾政,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傅试就提出要见一见宝玉。
其实经上次嬷嬷说宝玉被丫鬟以茶盅烫手,自己不疼,反问着丫鬟烫不烫,嬷嬷说宝玉是个傻的,而后宝玉又因纠缠黛玉被教训的经过。
傅试问过其妹傅秋芳,对宝玉的看法,傅秋芳却只说着“不过稚龄顽童,心性未定”。
这话一说,傅试心头反而存了几分疑虑,打算亲自过看一看宝玉。
厢房中,宝玉垮着中秋满月的脸盘儿,一边由着麝月系着束发紫金冠,一边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好了,非要叫上我。”
湘云在一旁笑道:“爱哥哥,主雅客来勤,人家会着你,许是知你雅,也是有的。”
宝玉轻哼一声,说道:“罢,罢,罢,我可不是什么雅人,只是一俗人而已。”
湘云一手托着苹果圆脸,笑了笑道:“你又是这话,听说珩哥哥上次说过伱,这性子倒也一点儿没变。”
宝玉一听“珩哥哥”大觉逆耳,一时没吭声,心头却冷哂,“他自当他的好官儿,和我有什么干系。”
这段节假,宝玉最为直观的感受,无论是宝钗还是黛玉,虽也和他说说笑笑,但却不大似往日亲昵。
湘云叹了一口气道:“这人还是个通判,我想着爱哥哥,如今也该学些仕途经济,也会会这些为官作宰的,讲讲谈谈那些仕途经济,也好将来应酬事务才是啊……”
毕竟是一起长大,情谊非寻常可比。
宝玉一听这话,腾的火气就往脑门儿上蹿,恼道:“你自去和你那为官作宰的珩哥哥去玩儿,我这里仔细腌臜了你这知经济的人。”
而后,头也不回,拔腿就走。
湘云一听这话,一张苹果圆脸也有几分窘迫。
麝月忙近前劝慰着湘云道:“姑娘可别说了,二爷最近可烦扰着这些呢,再过几天,就要到学堂,二爷还正愁闷着功课没做完呢。”
正如假期临近结束,学生莫名的烦躁,偏偏功课一个字也没动一样,再加上在王夫人院落得了训斥,这会儿的宝玉,宛如吃了枪药,火气正盛。
却说宝玉呛了湘云一句,并未如原著一般,路上见到黛玉,表白心迹。
而是,一路不停来到贾政书房,与傅试谈论着,没多大一会儿,宝玉就是呵欠连天,心不在焉。
也是傅试不会谈一些风雅趣闻,竟问着科举进学、四书五经诸事,自然不太趁宝玉的意。
贾政见着这一幕,心头就生出几分怒气。
为人父者,眼见自家儿子不成器,而东府还有一个衬托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可想而知。
而后,贾政就与傅试一同用饭,过了午后。
傅试笑着拱手道:“哥儿看着也累了,学生倒不好再作叨扰,这就先行回去了,学生恳请政公之事,还望从中说和,待明日再登门拜访。”
贾政手捻胡须,面上微笑,点了点头,道:“我回头就和子钰说。”
傅试一走,贾政折身回到书房,看着宝玉瑟瑟缩缩模样,脸色铁青,愤怒道:“枉你平日,口齿伶俐,刚刚畏畏缩缩,全无从容应对,成什么样子?”
口中训斥着,越说越气,心头怒气更甚。
宝玉这时脸色微白,紧紧垂下头来,听着叱骂,一言不发。
贾政发了一通火,忽然想起贾珩所提,不能太逼迫着,压了压心头怒火,正要摆手让宝玉回去,忽地听到外间几个小厮急促的脚步声,面色变了变,不由出着书房观看,忽地,就见着一个半大小童跑过来。
喝问道:“站住!”
贾环呆在原地,见着自家老子脸上神色不善,心头一怯,这是由来已久的惧怕。
贾政道:“跑什么!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因为贾环前段时日在学里表现还算不错,贾政的态度还好上一些。
贾环低声道:“老爷,就是往后面井边过去,瞧着热闹。”
“什么热闹?”贾政皱了皱眉,沉喝道。
贾环骨碌碌转了下眼珠,低声道:“太太屋里的一个丫鬟要跳井,好多人都去看着那。”
贾政面色倏变,暗道,家里从来宽柔待下,怎么会有人跳井?
不由喝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
“我听见母亲说……”贾环左右看了一下,似有些顾忌。
贾政会意,使着眼色,将几个小厮屏退至远远的。
“宝二哥在太太屋里正要强奸太太的大丫鬟金钏儿,被太太逮个正着,就撵将出去,但金钏受辱不过,便赌气投井呢,如非珩大爷还有大姐姐截住,都快闹出人命了。”贾环低声道。
所谓江山易改,本姓难移,也不过去学堂不久,对宝玉嫉恨,岂会消失。
try{mad1(''gad2'');}catch(ex){}这一番添油加醋。
贾政一听这话,宛如晴天霹雳,脸色苍白,手足冰凉。
自家儿子强奸母婢,怪不得方才无精打采……还让珩哥儿瞧见。
怒叫一声,“拿宝玉来!”
贾环一听这话,面色变了变,身形一闪,就跑远了。
不提贾政要拿宝玉,话分两头,却说另外一边儿,王夫人与薛姨妈、宝钗一同前往荣国府后院。
这会儿后厨围拢热闹的人还没散去,一群嬷嬷、丫鬟都指指点点,虽不至人山人海,但也人声噪杂。
贾珩见实在不太像,对一旁袭人道:“领着金钏先到大姐姐房里,让人都散了。”
元春也反应过来,道:“珩弟,是这个理儿。”
吩咐着抱琴道:“赶紧让人散了。”
然而未等抱琴动作,这时忽地传来一声喊声:“太太,姨太太来了。”
众人徇声望去,只见几个嬷嬷、丫鬟簇拥着两个着绫罗绸裙的妇人,还有一个容貌丰美,肌肤胜雪的少女。
元春与探春上前向王夫人见礼,口唤母亲。
王夫人面色淡漠,朝两个女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贾珩,连忙挪开目光。
近前,看向坐在地上的金钏,皱眉道:“这是怎么一遭儿,你摔坏了东西,我只不过一时气不过,打你两下,让你回家想想错处,等两天再唤你回来,怎么就闹这么一出惊天动地来?”
事到如今,此刻的王夫人仍在试图遮掩。
金钏闻言,脸色倏变,面上带泪,带着哭腔,愕然问道:“太太,我何曾打坏了屋里的东西?”
众人闻言,面色古怪,想笑又不好笑,都连忙低下了头。
王夫人嘴角抽了抽,盯着金钏,目光愈发冷厉。
这丫头非要污了她家宝玉的名声,才甘心吗?
贾珩瞥了一眼想要张嘴拱火的晴雯,沉声道:“二太太。”
听着这声音,王夫人才转头看向贾珩,强行保持着镇定,道:“珩哥儿。”
“宝玉人呢?”贾珩眉头紧皱,沉声问道。
王夫人面色微顿,张了张嘴,不知为何,见着面色冷漠、不怒自威的少年,心底无端生出一股惧意,低声道:“珩哥儿,这件事儿不像外人传的那样……”
这一刻的王夫人,脸上神色仓皇,低声下气,已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
“太太,先让宝玉去祠堂跪着罢。”贾珩眉头紧皱,不想和王夫人多做废话。
对宝玉的处置,从他族长的立场出发而言,跪祠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或者说,抛开有色眼镜,对宝玉的处置,也是跪祠堂。
这和先前贾琏还不一样,贾琏偷母,有其父贾赦与邢夫人亲自背书,矢口否认,绝无此事!
那么族里非要调查个一清二楚,就有越俎代庖,没事找事之嫌。
而且,偷母这种事,人伦惨剧,对阖族而言,脸上都不好看,所以他当初也不会穷追不舍,把人往绝路上逼。
但宝玉调戏母婢,这等事儿,其实可大可小。
如说是大不孝也是大不孝,如说是纨绔膏粱子弟的浮浪之举,其实也说得过去。
好比贾赦费尽心机使出乾坤大挪移,咬死就说房里没开脸的丫鬟,但不肯愿意承认是姨娘。
因为这是大丑闻,父子都没脸面的悖逆人伦事,如果偷着嫡母,贾赦都要被夺爵,贾琏只有自杀一条路走。
对于母婢,反而事态没这么严重,母亲甚至可以赐给儿子,用以教导人事,这甚至是大家族的潜规则。
但纵然是这样王夫人也觉得无法接受,因为来自一个母亲的爱,不允许自家儿子背负着调戏母婢的污名,当然也是关心则乱,失了计较。
脸色苍白如纸,只觉四肢冰凉,急声道:“珩哥儿,宝玉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哪里知这些啊。”
一旦跪祠堂,那宝玉在族中的名声,毁了!彻底毁了!
这辈子都要带着这个污名,跪祠堂几乎坐实了调戏母婢之事,她想要遮掩都没法遮掩!
贾珩道:“二太太,我贾族为积善之家,如今因宝玉之浮浪行迹,差点儿闹出人命,不管如何,既子弟不成器,我这个族长,就不能坐视不理。”
王夫人闻言,一颗心沉入谷底。
也是平时没见着贾珩的反击,或者说从前的贾珩,对王夫人的上蹿下跳,根本就没有在意。
王夫人双腿瘫软,急声道:“珩哥儿,宝玉他还是个十来岁大的孩子,他能懂什么!是这婢子勾引着,我原也是准备过两年,将金钏给宝玉的,他们两个胡闹着,我……”
这会儿,什么愤恨,什么淡漠,只有恐惧……不停往里找补。
如果王夫人一开始说着,我原也是准备将金钏过去服侍宝玉,只是宝玉这般小,这婢子就勾引着宝玉,这才打了她一巴掌,倒也像那么回事儿。
但王夫人关心则乱,此刻再行找补,就有些不济事。
事实上,人一开始都下意识避重就轻,找着最轻的借口为自己开脱,直到兜不住了,要么气急败坏要么倒打一耙。
好比《只是男闺蜜》、《很单纯的喝酒》、《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真的只是气氛到了》、《戴了》、《孩子不是你的怎么了,还不是为你养老》、《抛开事实不谈,你难道就一点儿没有错吗》……
try{mad1(''gad2'');}catch(ex){}厚颜无耻,大抵如是。
薛姨妈脸上也见着惊惧,张了张嘴,想要出言相劝,却觉自家胳膊肘子,被自家女儿扯了扯,心头一惊,回眸过去,却见自家乖囡,那张莹润雪白的脸蛋儿上见着不许,心头叹了一口气,也不好劝说。
这时,元春脸色悲戚,美眸噙泪,看向贾珩,颤声道:“珩弟……”
贾珩转眸看向元春,道:“大姐姐,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
元春抿了抿樱唇,盈睫泪珠,再也支撑不住,如绮霞蛾月的芙蓉玉面上,泪痕满面。
丽人珠泪滚滚,泪眼婆娑之态,怕是世上最为铁石心肠的人,见着也生出无尽怜惜来。
贾珩一时默然,沉吟片刻,取出一块儿手帕,看着元春,递了过去。
元春伸手接过,却抓住贾珩的胳膊,目光楚楚,道:“珩弟……”
贾珩默然不语。
原著中,贾政未尝没有将事情闹大,阖府皆知,但因为王夫人粉饰、遮掩,大家明面上不揭破而已。
宝钗见状,款步上前,搀扶住元春手臂,轻声道:“大姐姐。”
当初她兄长……还不是一样被他送进衙门里。
念及至此,心头幽幽一叹。
袭人这边厢,已伸手搀扶着金钏儿,向着元春所居院落而去。
彼时,原本在屋里午睡休憩的凤姐,听到消息,也吓得一跳,在平儿、丰儿等丫鬟的簇拥下,来到后厨院落,见到这一幕,笑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都围拢在这儿做什么,赶紧散了,散了。”
毕竟是在下人中积威已久的凤辣子,领着几个嬷嬷,将看热闹的婆子驱散。
凤姐行至贾珩跟前儿面上不自然笑着,问道:“珩兄弟,这是怎么了,还有……怎么哭着了?”
说着看向正一只素手拉着贾珩胳膊的元春。
因为凤姐与东府的关系,王夫人却宛若见到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凤丫头,你宝兄弟与金钏儿玩闹,我瞧着她也不大上进,就打了金钏两下,金钏是个气性大的,就跳井来着,这事儿是我的罪过儿,现在珩哥儿说要让宝玉跪祠堂,凤丫头……”
凤姐见得这一幕,心思复杂,连忙道:“珩兄弟,小孩儿辈玩闹,没个深浅的,宝玉若是不好好读书,珩兄弟该打、该骂,只管罚就是,但跪祠堂……也不太好惊动了祖宗不是。”
王夫人:“……”
不过,这时也反应过来,忙不迭说道:“珩哥儿,你是族长,宝玉若有个错处,你纵是打,纵是骂,只管罚,就算回头儿,我也是要狠狠管管他的。”
“打骂就免了,我也打不了他。”贾珩轻轻拨开元春的手,淡淡说道。
元春娇躯一颤,脸色苍白,一旁的宝钗连忙搀扶着,倒也能体会到自家表姐的心情。
那人有些时候冷起脸来,她都觉得……
忽地远处跑来一个小厮,急声道:“太太,老爷拿了宝二爷,正往死里打呢。”
王夫人闻听此番噩耗,身形晃了晃,脸色苍白,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就生出一股力气来,挣脱开薛姨妈的胳膊,向着贾政院里小跑而去。
哪里还有平日庄重、雍容的贵妇人模样。
贾珩这时看向泪眼朦胧的元春,声音温和几分,说道:“大姐姐一同去看看罢。”
元春这时,恍若活过来一般,抬起梨花带雨的脸蛋,颤声道:“珩弟……”
而此刻,宝玉已被贾政拖在书房内的长条凳上,举起棍子打着,宝玉口中初始还发出一声声惨叫,到最后声音细弱,渐不可闻。
下人见着,脸色骇然,原还不敢拦,但这会儿也顾不得触怒贾政,上前拉着盛怒的贾政,嚷嚷道:“老爷,别打了,再打,哥儿就不中用了。”
贾政这会儿连抡了二十多棍,也有些累,气喘吁吁,斥骂道:“孽畜!我要打死这个孽畜!”
而这时,王夫人已经跑来,小厮下人也没再拦,见得眼前惨状,一下子扑在宝玉身上,哭道:“老爷,你若是要打死他,就打死我,我们娘两个黄泉上也有个伴儿啊。”
贾政一见王夫人,心头愈怒,喝骂道:“平时里,你们这些人护持着,才惯出这等畜生来,将来纵是弑父弑君,你们还惯着不成!不如我今日就结果了他的狗命,以绝将来之患!”
说着,就四下找绳子,要勒死宝玉。
王夫人这时见宝玉股臀上洇出大片血迹,撕心裂肺般哭道:“老爷,连我一同勒死罢,我五十来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若是珠儿还在,老爷纵然是勒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提及贾珠,王夫人悲从中来,口中喊着“珠儿,我苦命的珠儿”,嚎啕大哭。
贾政听到自己的儿子贾珠,僵立原地,眼圈一红,抬起头,眼泪却止不住一般,不大一会儿,老泪纵横。
第四百一十五章 贾珩:如是死了,也就死了……
书房之中
贾政呆立原地,老泪纵横,尤其听着耳畔王夫人不停呼喊的“珠儿”,神情愈发恍惚,只觉心如刀割。
贾珠是贾政的爱子,原本寄予无尽期望,但却英年早逝,只留下遗孀,可以说是贾政心头永远的痛。
“砰”的一声,贾政将棍子一丢,瘫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腰,脸色颓然、灰败,颌下胡须也有些颤抖,恍若自己才是犯了错的孩子。
一股无奈、苍凉氛围,让见者为之落泪。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苍老的声音:“打,让他打,连我也打死,他也就清净了!”
贾母颤颤巍巍进来书房中,先一眼见得条凳上的宝玉,连忙扑将过去。
一见屁股上的衣襟洇出大团血迹,贾母身形晃了晃,鸳鸯和李纨忙在一旁搀扶住,唤着:“老太太。”
只是听着王夫人口中不停唤着“珠儿”,李纨脸色哀戚,心头沉重。
原来贾母在屋里刚刚午睡过,与过来请安的李纨叙话,听到前院贾政毒打宝玉之事,就向着书房赶来。
贾政见贾母身形摇晃,顾不得伤心,连忙起得身来,迎上去,关切唤道:“母亲,母亲。”
贾母冷笑一声,只是不答。
这时王夫人掀开宝玉的衣襟下摆,未撕小衣,见着宝玉股臀处大团血迹,触目惊心。
饶是贾母经了不少事,也淌下眼泪来,哭道:“我的宝玉,宝玉,快请太医来!太医!”
而王夫人也趴伏在宝玉背上,双肩抖动,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儿啊……”
就在这时,薛姨妈和宝钗、凤姐、元春、探春等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也从后院过来,涌入书房。
见着这一幕,凤姐吓了一大跳,快步近前,低声道:“怎么打得这般狠?”
此刻,宝玉屁股衣裳血迹都洇湿一片,看着都有些瘆人。
比起原著的那场打,宝玉这次绝对称得上一场毒打,因为持续时间更长,如果不是仆人不惜触怒贾政,拦阻着,只怕要被活活打死。
宝玉面白如纸,气息虚弱。
贾母见得这幅惨状,心头大痛,回头看向贾政,咬牙切齿道:“你问问他!”
贾政见得贾母的神情,身形晃了晃,差点儿跌倒,就在这时,一条手臂扶住自己胳膊,回头看去,却见得一个面容沉静,目光清冽的少年。
元春也过来看护着宝玉,吩咐着丫鬟拿毛巾的毛巾,端热水的端热水,众人七手八脚,忙成一团。
而说话间,黛玉也在紫鹃陪同下,进入书房,看着惨状,拧了拧罥烟眉,捏着手帕,低声道:“怎么就打成这样?”
因为众丫鬟婆子围拢着宝玉,一时倒未曾近前。
贾母忽地抬眸见到贾政身旁的贾珩,道:“珩哥儿,你评评理,有这样老子打儿子的,你上次还劝着他不要动手,他就这么往死里打宝玉。”
贾珩凝了凝眉,道:“老太太,先请郎中罢。”
贾母面色顿了顿,连忙看向林之孝家的:“太医,太医还怎么没来?”
“已打发了三拨人去唤了。”林之孝家的道。
贾母急声道:“再去唤。”
贾珩凝眸看向一旁唉声叹气的贾政,问道:“二老爷。”
贾政面色发苦,垂头丧气道:“子钰,这等孽畜,做出这等丑事来,我实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啊。”
贾珩默然片刻,道:“二老爷,宝玉年岁渐长,少年慕艾,原也不值当什么。”
此话一出,贾母凝了凝眉,苍老目光怔忪地看向那少年。
正自恸哭不止的王夫人,抬起哭肿成桃子的眸子,看向那少年,心头满是疑惑。
这珩大爷竟给她的宝玉说话?
所以……她家宝玉的名声不会毁了?
嗯,哪怕是再不愿承认,王夫人先前也为“跪祠堂”的后果吓到。
但其实……
宝钗正自在一旁安慰着元春,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倒是将心神悄悄放在那少年身上。
闻言,抬起一双晶莹闪烁的水露明眸,凝睇而望。
这话难道是为着宝玉遮掩?
如是以贾珩的身份,别说宝玉只是调戏,就真是**母婢,还真可以给宝玉粉饰。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让他……
不由想起方才,那一只紧紧抓住袖子的玉手来,瞥了一眼那着淡黄衣裙的少女,那是她的表姐。
元春原本招呼着丫鬟照料宝玉,闻言,转过螓首,雪颜肌肤上浮起惊异,定定看向那少年,忽地鼻头一酸。
她就知道的,珩弟不会让她……
贾政面色一变,低声道:“子钰……他做出这等调戏母婢的事儿,难道我还打错他了不成?”
这一刻,贾政宛如世界抛弃,心头多少有些悲凉和委屈。
儿子不成器,做出有辱祖宗的事儿,难道还打骂不得了。
贾母冷笑一声,道:“伱比他大时,我屋里那几个颜色好的小丫头,你和你兄长,哪一个不死死盯着。”
贾政:“……”
一股羞臊袭上心头,老脸阵阵发烫。
不过这话并没有说错,赵姨娘当初就是贾母房里的丫鬟,说是赐给贾政,但早先也有一些勾连。
而原著中,贾母也有类似说落贾政的言语。
只是此刻当着一众晚辈媳妇的面,贾政只觉斯文扫地,羞愧难当。
可见贾母瞧宝玉打的狠,也是真恼了。
如元春、探春、李纨心头虽有异样,口观鼻、鼻观心,都权当没听见,哪怕是凤姐都不例外,也没有接话。
正哭泣着的王夫人,哭声也不由弱了几分。
“都是贪嘴儿馋猫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贾母犹自不解气,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怒骂着补了一句。
许是想起了代善?
贾珩这时面色顿了下,帮着贾政解围,道:“老爷,为人之父,教育儿子,自没有打错。”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了下,面色惊异。
贾母凝了凝眉,看了一眼贾珩,叹道:“老子打儿子,自是天经地义,但也不能下这般狠的手,这哪里是父子,分明是仇人了。”
这次其他人又是不言语,静观其变。
宝钗水润杏眸看着那少年,丰润脸蛋儿上,则是见着思索之色。
这是两位贾府最高权力者的对话,其他人没有开口的资格。
贾珩沉声道:“宝玉年岁大了,少年慕艾,举止浮浪,这等纨绔恶习,是应好好教导着,或小惩大戒、或明以道理,但宝玉的过错,岂止于此?”
贾母闻听此言,面色一顿,看向那少年,脸色变了变,一时拿捏不住少年的心思。
贾珩声音不自觉冷了几分,道:“宝玉千不该、万不该,扔下金钏独自逃走,致使金钏含辱投井,想我宁荣二先祖,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出征于外,遇得险处,可曾弃过部曲,况妇孺女眷?不想,竟生出这般没有脊梁,软骨头的不肖儿孙!纵国公爷在,遇得这等毫无担当的子孙,想来也要狠狠打宝玉几十军棍,死活勿论!”
此言一出,书房之中,众皆寂然。
贾母神色微变,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出言辩驳,别说她公公,就是她夫君,也不这样。
宝钗看向那声如金玉激鸣的少年,玉容怔怔,杏眸中隐有涟漪圈圈漾起,分明对斯人斯言,万分认同。
探春看向那少年,英媚双眸中现着惊异。
事实上就是如此,如今风气,公侯子弟偷腥馋嘴儿,都是常有的事。
再加上,武勋之家的道德要求,原就比文官儿低。
况且,在场众人都知道宝玉从小就爱吃着丫鬟嘴上的胭脂,小时候抓周儿,抓的也是女人的胭脂钗环,以及一些“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等一众“宝言宝语”言犹在耳,更是被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引为笑谈。
可以说,什么调戏母婢,杀伤力其实……也就那样。
没有道德的人,自不会受着道德压力,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也不会受舆论束缚。
而宝玉恰恰是这种“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春夏秋与冬”的性情。
跪祠堂?
影响名声?
宝玉就不愿当官儿,好色名声再臭一分,也不过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除了恶心一下王夫人,用处有限。
正如贾珩先前所思,宝玉的名声,还用污?
有目共睹!
黛玉这时听着少年的话,在心头喃喃着,“大丈夫”、“软骨头”几个字,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闪了闪,再看那被众人围拢在一起的宝玉,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晴雯在丫鬟人群中站着,扬起了愈见狐媚之相的瓜子脸,柳叶眉下的眸子水润泛雾,带着讥诮,她就知道公子不会为宝玉找补。
贾珩转头看向宝玉,沉声道:“宝玉,你撩拨完金钏之后,为何要跑?”
这一问,众人都看向宝玉。
宝玉这会儿,听得喝问,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转眸看向那少年,声音虚弱道:“金钏,她……可还好?”
贾珩道:“你这时候倒是问着了。”
“发现的及时,没有跳井,但晚一步,就难说了。”
宝玉满月脸盘上竟见着一丝凄弱笑意,眼窝中淌下两行眼泪,低声道:“若是累了她的性命,反而是我的罪过了。”
王夫人听着这话,哭道:“我苦命的儿,这时候还有心管着别人。”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娇憨的声音,却是湘云听到消息,进入屋里,脸色一变,近前唤道:“爱哥哥,这是怎么了,怎么被打成这样?”
宝玉轻唤了一声“云妹妹”,两眼淌下泪来。
贾珩看了一眼湘云,目光深深,道:“现在偏偏说出这种话来,你遇上事,连个丫鬟都护不住,不想护,还能指望着你护得住谁?你的父母姊妹,都在这里,你护得住谁?”
此言一出,宝玉张了张嘴,再次淌下眼泪。
众人闻言,脸色各异。
元春正拿着毛巾给宝玉擦着额头的冷汗,手中一顿,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母叹了一口气不忍道:“珩哥儿,宝玉他才多大一点儿,还是个小孩子,没经过多少事,能让他护着谁?”
“调戏母婢的小孩子?”贾珩冷声道。
贾母脸色一滞,张了张嘴,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哭泣道:“珩大爷,宝玉被打成这样,还不够吗?是不是,非要打死他,才合你们这些贾家爷们儿的意?”
意思大抵是,我儿子都这样了,你还过来说你的道理?
而且王夫人说这句话,其实有几分讨巧儿,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将贾珩与贾政划到一波儿,这样不至于针对意味太浓。
“如是死了,也就死了,省的将来,出了这等连爹娘姊妹都照应不得的废物,丢人现眼,给祖先脸上蒙羞!”贾珩面色淡漠道。
湘云被卖到花船上,哭得撕心裂肺,喊着“赎我,爱哥哥”之时,宝玉……真还就不如死了的好。
王夫人闻听此言,却如遭雷殛,可谓不寒而栗,眼泪都吓得顿在眼眶里打转儿,目光惊惧地看着那少年,嘴唇因为恐惧无意识的哆嗦着。
元春玉容微震,泪珠盈睫,怔怔看向那少年。
宝钗、黛玉、探春,同样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也太骇人了。
一时间书房中,陷入诡异的宁静,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就连贾母听得这等“冷酷”的话,都是脸色发白,浑身冰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他,站在众人面前的不是单纯的贾族族长。
而是一等男爵,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
说出这等冷酷话,无异雷霆之怒。
贾政脸色颓然,再次老泪纵横,唉声叹气道:“我就说,早早拿绳子勒死这孽障,才是正理!”
众人:“……”
书房中,众人面面相觑,心神惊惧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幕有着几分悚然的滑稽。
贾珩却劝道:“老爷不必伤怀,玉不琢不成器,宝玉罪不至死,经此番教训,只望他真的能有点儿男儿担当,不要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次……老爷不打真是不行了。”
这次他需得旗帜鲜明的站贾政,而且要打得明白,不能不教而诛。
否则,贾政这顿毒打的教育意义就废了。
宝玉不久之后,势必故态复萌,王夫人也不会吃一堑长一智。
这话一出,众人似也品过味来,莫非是在借机教导宝玉?
可又不像,方才明明将话说到那般瘆人……
其实,却无人知,贾珩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如是这次打的狠,死就死了,《红楼梦》一书最大的观感,就是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事实上,像宝玉这样的人,要怎么样才能改变呢?
如王夫人脸色虽仍是难看,但因为方才之言的对比,反而心底情绪,奇怪的不是那么……难受。
可旋即,就觉得这种心思,实是有些羞耻。
她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
这人鼓掌叫好,站脚助威,还在一旁训斥着?
元春凝眸静静看向那少年,泪痕尚在脸蛋儿略有几分憔悴,贝齿紧紧咬着丹唇唇瓣有些发白,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五味杂陈。
宝钗桃腮生晕,明眸焕彩,看着那少年,心头忽地闪过八个字,治军治家,自成章法!
贾政叹了一口气,看着那少年,同样百感交集。
贾珩转头看向宝玉,喝问道:“纵是你跪下来求太太讨了金钏,太太恼火一场,左右打你一顿,还会有这么一遭儿?”
凤姐叹道:“是啊,宝兄弟,这多大的事儿,你跑什么?你若不跑,金钏也不会跳井,也不会闹这么一出儿来。”
说着,拉了拉王夫人的胳膊,做了个“祠堂”的口型。
王夫人这会儿反应过来,忙哭道:“别说是你,彩霞和环哥儿玩闹,我平时也不大管着,原就是等你们大了,再过去服侍你们兄弟的……你若是好学的,我何至于一气撵走金钏?她伺候我十多年,她若跳井,我心里也不安的很。”
薛姨妈这时也开始“上线揽活”,叹道:“好在没出什么人命。”
贾珩却没打算放过王夫人,冷声道:“太太,老爷先前其实有一句话没说错,宝玉有今日,都是太太惯着,我贾族好好的爷们儿都让太太教坏了。”
王夫人被“点名批评”,身形一颤,只是片刻,就觉这话实是有些耳熟的紧。
贾珩沉声道:“如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惯着,哪能有今日这般恶习难改,出了事儿,不去管教宝玉,反而将气撒在一个丫头身上,你纵是逼死金钏,还有玉钏,银钏,铜钏,铁钏……”
贾珩这次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将宝玉这口黑锅,彻底扣在王夫人头上,当然本就是王夫人的罪过。
王夫人张了张嘴,垂下头来,却连话都说不出。
只要不让她儿子跪祠堂,她愿意忍下这口气……
只是在丫鬟中站着的玉钏,脸色微白,目光委屈地看了一眼那少年,她和二爷清清白白,哪里有着什么?
贾母闻言,或者说,见王夫人被训斥,面色有些窘迫,叹了一口气,劝道:“珩哥儿,宝玉她娘也不容易,珠哥儿去的早儿,她也是上五十的人了,家里只得了这么一个孽障祸胎,也不好深劝,既是富贵清闲的性子,也不用太逼迫着,再等几年罢。”
意思是,你给她存着一些体面罢。
事实上,随着前日王子腾来低声下气的认输服软,贾珩现在以宝玉之事训斥王夫人,毫无压力。
甚至,如果不是给贾政还有元春留着一些脸面,都能说出“误我子弟,让王家过来领人”的话来,当然这就有些简单粗暴,手尾太多,也没有必要。
不过,如是祸及全族之事,能逼迫王夫人自杀!
在宗族社会,不乏一些,为了保全家族,各种以大义名分压迫族人为宗族牺牲,俨然一副“我就是大局”的模样。
嗯,当然这是反派嘴脸。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若宝玉为缸中一米虫,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从今个儿开始,老爷和我也不用管着他了,只管玩他的去罢!参禅悟道也好,寻花问柳也罢,且随他去!老爷在孙儿辈总有兰哥儿可为依靠,儿子辈儿还有环哥儿,将来一文一武,可为显宦武勋,荣国一脉,欣荣不绝,我也算全了宁荣二支百年棠棣之情,不负小宗成大宗奉祀祖先之意!”
民国之时,有些富二代不成器,一些家族故意让其染上鸦片,不使瞎折腾去创业。
后世,富一代一听儿子买跑车玩女人,不恼反喜,就怕儿子脑子不够瞎创业,凭实力败掉家产。
而贾珩之言,既是煌煌大道,也是语重心长。
他为宁国之长,从先祖而言,宁荣互助,兄友弟恭,已达百年之久,甚至可为后世佳话。
他现在所主导的宁国势大,扶持荣国一脉,全荣宁先祖棠棣之情,恰恰也解释了在宝玉一事上,他的一些动机。
我不忍见荣国一脉没落!
此言一出,贾母面色变幻,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说。
因为贾珩有今日地位权势,和贾府的关系真的不大,但其反过来帮着荣府多少?人心里,都有杆秤。
所以,当初如果不是辞爵,那就是另外一番光景。
然而,贾珩决然之语一出,王夫人却脸色一白,心头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慌,这是一种比方才得了训斥,都觉得受不住的恐慌。
毫无来由,可就是如潮水一般淹没了王夫人,几乎令其不能呼吸。
事实上,就是随着贾珩地位渐高,王夫人心态没有即时调整过来,再加上过往龃龉,有着一种复杂矛盾的心理。
说白了,心底潜意识想蹭光儿,还想站着把光儿蹭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王夫人:我承认我刚刚说话声音有点儿大
书房之中,随着贾珩一语而毕,众人心思各异。
岂止是王夫人,元春泪痕满面的脸蛋儿上,再次珠泪垂落,泪眼朦胧看着那少年,面带哀凄之态,一旁的探春有几分不忍,低声劝着元春。
贾政叹了一口气,面色颓然,为人父者,放弃自己儿子的前程,可想而知。
贾母脸色微变,忙道:“珩哥儿,不至于这般恼怒,如宝玉以后再有不成器,你只管打、管罚,可莫说这样灰心丧气的话来。”
凤姐也在一旁转了转眸,轻声道:“老太太说的是,人常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珩兄弟是在外面做大事的,宝兄弟以后还得你常常教着他呢。”
薛姨妈也出言劝道:“小孩子,原也是该管教着的,等大了养成性子,反而不好改了。”
宝钗闻言,瞥了一眼自家母亲,微微垂下螓首,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兄长何尝不是如此?
王夫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哭道:“族长往日管教他,让他写观后感也好,去上学也罢,我心里每每欢喜还来不及,何曾拦阻着半分?只是这次老爷非要往死里打着他,我五十岁的年纪,只剩这一点骨血,竟连心疼都不能心疼了,以后他但凡有错处,族长只管打,管骂,我再也不管着了,呜呜……”
到最后,拿着手帕捂脸哭着,声音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委屈。
王夫人真慌了,如是那位珩大爷不管自家儿子,反而扶持贾环,她下半辈子寻谁为依靠?
要知道,此刻的王夫人的处境,是王家失势,元春愁嫁。
而如果元春得以封妃、王子腾大用,只怕贾珩一说这话,王夫人都要冷笑一声,你谁呀,我们家宝玉需得伱管?
不管如何,此刻的王夫人,大抵就是一副,“我承认我刚刚说话声音有点儿大”的状态。
贾政面色苍白,叹道:“子钰……”
贾珩见着这一幕,摇了摇头,不置可否道:“太太若是拿着撵金钏的气魄来,我瞧着宝玉也不至今日了。”
王夫人哭道:“我撵金钏儿,也是气急了。”
这一会儿,低声下气,竟有几分服软的……乖巧,哪还有方才的气势?
贾母见此,叹道:“珩哥儿,她是个做娘的,见着宝玉没多大就和小丫头子嬉闹,见了能不气?当然她也有错处,哪能这般处置着,如是我,就罚宝玉了,哪能冲小丫头撒气?”
一些嬷嬷闻言,就暗中撇嘴,你老只怕欢喜都来不及,还罚宝玉?
凤姐这时,劝慰道:“老太太,您老经的事儿多,原也不是我们这些人可比的。”
薛姨妈唏嘘感慨道:“老太太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多,我们见着了,只能气的肝肠都要断了。”
一堆人纷纷劝说着,但一双双目光眼巴巴地看着那冷脸不语的少年。
大概意思就是,王夫人虽有错,宝玉也有罪过,但宝玉还得您管,哪能真的不管不顾,任他自生自灭?
相比原著贾政管教儿子,被贾母威胁着要领着宝玉回南京,而后贾政低头认错,说从此也不打他了。
此刻因为贾珩为贾政背书,拿出老师对家长摊手的架势,“我不管他了,只要他不影响其他同学,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家长心头该是什么滋味?
尤其是前日刚经着忠靖侯史鼎与王子腾双双上门“逢迎”之事,那种权势煊赫,炙手可热的气象,让人心热。
正如原著中,贾母如是劝着王夫人:“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儿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为官作宦的……”
为官作宦的……这就是贾母与王夫人的真正期许。
事实上,荣国府的爵位是贾赦一脉袭着,贾政一家住在荣国府,都是因为贾母的偏爱以及“高堂尚在,儿孙不好别居异财”的孝道大义。
而贾政的官儿,不可能当一辈子,贾母也不能再活一二十年。
那时,文不成、武不就的宝玉连爵位都没有,以后能不能居住在荣国府,都在两可之间。
王夫人有这番“前倨后恭”的作为,自也不奇怪。
宝钗凝了凝秀眉,见着这一幕,不由瞥了一眼被围拢着在条凳趴着的宝玉,莹润杏眸闪了闪,旋即将目光重又投在那少年身上。
try{mad1(''gad2'');}catch(ex){}显然有些事情,秀外慧中的少女也早已洞若观火。
黛玉罥烟眉颦了颦,捏着衣袖中的手帕,凝眸看着那身形挺拔的少年,面带惊异,比起原著中为宝玉,现在的黛玉,心头只有一丝无奈盘旋。
贾珩面色淡淡,道:“先别说这些,给宝玉治伤罢。”
宝玉伤好后,跪祠堂一样少不了,否则就不能真的触及灵魂,至于名声玷污,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倒是元春,再看那蛾眉婉转,双眸泪垂的少女,此刻微微抿着苍白的唇。
此刻元春侧坐在绣墩上,双十年华的少女,这会儿神态凄楚哀婉,手中拿着毛巾擦着宝玉脸上的冷汗,温宁眉眼之间的母性气韵无声流溢。
似察觉到贾珩的目光,凝睇而望,泪光晶莹闪烁,倏地无声滚落。
贾珩只是看了一眼,旋即挪开目光。
过了一会儿,婆子终于喊着“太医来了。”
也不多时,一位着杏黄色长衫,山羊胡老者,带着药箱,在嬷嬷的引领下,进入书房。
其人名为张友士,刚刚走着学生冯紫英的门路,供奉于太医院月余,入得书房,寒暄两句,开始为宝玉诊治,一众女眷也没再围拢着,早早向一旁的屏风后躲避。
贾母与王夫人注视目光中,过了约莫有半刻钟,张友士查看完伤势,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一说?”贾母见此,一颗心瞬间凉半截儿,颤声问着,身形都开始颤颤巍巍,李纨与鸳鸯连忙搀扶着。
张友士皱了皱眉,低声道:“令公子只是一些皮肉伤,好在并未伤及骨头,待臀股敷上金创药,再开几服药,修养个把月,应大好了。”
贾政毕竟年纪大了,气力终究不及。
贾母闻言,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口念佛号:“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宝玉没什么事儿。”
凤姐轻声道:“太医还请开药方我也好赶紧吩咐下人去照方拿药。”
平儿这时,端着一个木盘,其上摆着笔墨笺纸,递将过去。
张友士道了声谢,拿起毛笔,书写着外敷并内服之药以及注意事项,待笺纸晾干,凤姐接过,交给一旁周瑞家的,拿药去了。
张友士而后又打开随身携带枣木红褐色药箱,从中取出一个药罐,苍声道:“这罐金创药,在给令公子敷药时一并撒上一小撮就好,这样好的快一些,打等结了疤,应无大碍了。”
说着,又叮嘱了几句,在贾母以及王夫人的感谢声中,方拿起药箱,起身欲走。
贾珩开口道:“张太医留步。”
在原著中张太医论病细穷源中,这位张太医,表现出不俗的医术,但进了太医院后,却忌惮着王太医的权势,在为黛玉诊治时,没有尽心尽力,并未让黛玉再换掉王太医的药方。
当然,彼时的黛玉,心病郁郁,本身也药石罔效。
可以说,黛玉原是体弱,如好好调养,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但就是在贾府,忧郁成疾,直至病入膏肓,吐血不治,说白了,基本就是被毫无担当的宝玉气死的。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水中月,一个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张太医闻言,抬眸打量着那出言的少年,只见其剑眉朗目,丰仪俨然,面色微顿了下,一时有些不敢认,一旁的凤姐轻笑着介绍道:“张太医,这是东府之主。”
张友士闻言心头微惊,旋即面色一整,拱手道:“原来是贾爵爷,老朽一时眼拙,眼拙。”
是了,宁国府之主是最近誉满神京的大人物来,少年权贵,不好怠慢。
贾珩语气缓和,道:“老先生客气了,早闻老先生精通岐黄,可谓杏林圣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友士闻言连忙道:“贾爵爷请。”
贾母见宝玉无性命之忧,也渐渐放下心来,对着一旁的贾政皱眉道:“你也别在这儿站着了,送送张太医。”
贾政低声应着,随着贾珩一起离了书房,来到花厅。
而书房之中,几个嬷嬷也拿软褥子铺就的床板,将宝玉抬至贾母院落。
原本聚着的一众姊妹,也在丫鬟和婆子的簇拥下,离了书房,齐齐向着荣庆堂而去。
try{mad1(''gad2'');}catch(ex){}贾珩这时来到花厅,与张友士叙话着,问及其人何时进的京。
张友士笑了笑道:“老朽是今年冬月赴的京,原在神武将军冯家居住,故而听冯家老爷和哥儿常常提起过贾爵爷。”
贾珩微笑道:“说来,紫英也有些日子没瞧见着他了,老先生现在还住在冯府吗?”
张友士心头一动,道:“已供奉太医院,便于问事,就在冯府附近的坊邑居住。”
贾珩点了点头,沉吟道:“先生医术高明,如府上遇头疼脑热,也可时时来问诊?”
现在宁府还没有固定的太医问诊,不妨定下张友士,以为不时之需。
总比乱开虎狼药的胡庸医强,至于太医院的其他医生,定得多了,反而互相牵绊着,不敢好好诊治。
张友士闻言,心头大喜,连忙应允下来,这等少年权贵,他正不知如何亲近。
贾珩点了点头,又与张友士叙话了一会儿,让人封了诊金,相送至仪门,倒是让张友士好一阵感动。
及至张友士离去,贾珩与贾政重又在花厅落座。
贾政又是一阵唉声叹气,长吁短叹,“子钰,我倒没想到,宝玉他……竟成了这个性子。”
贾珩沉吟道:“老爷,等宝玉伤势好了,惩教一番,送他去学堂读书罢,一直在后宅厮混,长于妇人之手,想来不是办法。”
这会儿也不好说贾政为何下这般重的手。
贾政闻言,听着“长于妇人之手”几个字,身形一震,道:“子钰……”
贾珩道:“如一直在后宅,老太太溺爱孙子,太太又愈发纵着宝玉不知轻重,不若在学堂跟着讲郎,耳濡目染,日复一日,总有一二分进益,将来纵是不走科举功名,也能读书明理。”
贾政点了点头道:“子钰说的是。”
贾珩沉吟片刻,道:“另有一事,先前老爷那般恼火……却不知是谁告知老爷的风声?”
他觉得定是有人添油加醋,不知还是不是贾环。
其实如果是贾环,这种事情也瞒不过王夫人。
王夫人只要事后一察问,知是贾环在下面拱火儿,今日受到的委屈,说不得还是要发作在探春身上。
贾政这时也反应过来,凝了凝眉,说道:“是环哥儿,给我说宝玉……金钏儿……”
说着,也大觉得那两个字不太好听。
只是说着说着,面色微变,目中现出一抹怒色,却也反应过来。
贾珩道:“老爷先别怒,兄弟磕磕碰碰,好好教教就是了。”
有些事不理清了,贾政只怕事后得王夫人挑唆,会起了愧疚心理,而王夫人也不会吃一堑长一智。
贾政面色变幻了下,长叹一声,心头愈发苦闷。
自己庶子给嫡子上眼药,虽嫡子有可打之处,但兄不友、弟不恭,成什么样子!
唉……子不教,父之过。
贾珩沉吟道:“老爷,我和三妹妹,回头再寻环哥儿说道下罢。”
贾政点了点头,低声道:“此事,委实不宜再起波折了,子钰这般处置正合适。”
说着,长叹了一口气,苦闷道:“我这两个儿子,皆不大成器,却不如两个女儿懂事了。”
元春与探春都是让贾政省心的,一个温婉贤淑,一个英敏干练,而且都得了贾珩的认可。
嗯,哪里有些不对?
贾珩面色顿了顿,岔开话题,轻声道:“我瞧着兰哥儿,深肖其父,读书好礼,将来也是个有前途的。”
贾政闻听提及贾兰,愁闷的心绪倒也缓解几分,目光恳切,说道:“兰哥儿是个懂事的,只是,还要珩哥儿你多多教导他才是。”
说着,思忖着,他过往似乎对兰儿关心不太够了。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爷放心罢,兰哥儿,我会上心着呢,我贾门之中,严格而论,还未有一人从举业发迹,能应在兰哥身上也是好的。”
他的科举之路,也基本不能走了,否则不连中六元,官居一品,真是有些对不起穿越者的身份。
贾政又是叹了一口气,目光眺向远处,道:“希望兰哥儿能学有所成罢。”
先别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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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贾珩:宝玉的名声,那还用影响吗?
金色余晖自青石铺就的石阶,逐级而上,翻过门槛,跃入荣国府花厅中,将两道人影拉长。
贾珩正自开解着贾政。
忽地,从廊檐中,快步行来一个翠色掐牙背心,梳着环髻,鸭蛋脸面的少女,提着裙裾下摆,迈过门槛,进入厅中,轻声道:“珩大爷,老太太在荣庆堂摆了饭,唤你一同过去用晚饭呢。”
原来,贾母看着宝玉上了药,沉沉睡去,就与王夫人、薛姨妈、凤姐、李纨叙话。
及至此刻,想了想,还是得安抚着刚刚训斥完宝玉的贾珩,不能真的对宝玉撒手不管。
当然,贾母正恼贾政,却没有唤着。
贾珩道:“老太太那边儿也乱糟糟的,我就不过去了,先让宝玉好好养伤要紧。”
这一会儿,贾母身旁想来围拢了凤姐与薛姨妈劝说,他去听贾母以及薛姨妈的开解之语,左右也没有什么意趣可言,倒还不如回去陪陪媳妇儿,或是和惜春讲讲故事。
鸳鸯闻言,容色滞了下,有些迟疑。
贾政这时忽地开口,勉强笑道:“珩哥儿,折腾了这么一出也累了,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罢。”
鸳鸯道:“是啊,珩大爷,刚刚前后没少费心。”
贾珩闻言,抬眸见着贾政强颜欢笑的模样,多少也能感触着贾政的情绪,这是一个父亲或者说儿子的请求,也就他有分量能劝慰一下贾母。
今日贾政,作为一个父亲,诚可谓丢尽了颜面。
贾珩思量片刻,终究有几分不忍,点了点头道:“那我去老太太那边儿罢,老爷也用晚饭罢,气大伤身。”
贾政目光感激,道:“珩哥儿快去罢,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鸳鸯轻声道:“珩大爷,宝二爷这会子用过药,已睡了。”
这话既是说给贾珩听,也是给贾政听,贾政听完,面色不易觉察缓了几分,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贾珩看了一眼鸳鸯,目光闪了闪。
不得不说这位鸭蛋脸面的少女说话技巧与情商都是一流。
贾珩随着鸳鸯,两人沿着回廊走着,这会儿金色夕光,投映在少年与鸳鸯身上。
鸳鸯看了一眼那少年,轻声道:“今个儿让珩大爷没少费心,记得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罢,那几年还好一些,这两年二爷年岁大了,却不大好管了。”
贾珩道:“还是老太太过于溺爱孙子了,这般惯着,只怕是害了他。”
将一些话说给鸳鸯听,也算是转给贾母知悉。
鸳鸯点了点头。
荣庆堂
此刻,贾母坐在一张罗汉床上,正由薛姨妈、凤姐、李纨几个妇人劝慰着,脸色好看了许多。
王夫人也擦干泪痕,方才在丫鬟侍奉下,整理了妆容,只是脸色苍白,眼睛仍略有几分红肿。
不多时,元春与丫鬟抱琴几个,从屏风后过来。
贾母忙问道:“宝玉,怎么样了?”
元春雪肤玉颜之上泪痕犹在,轻声道:“刚刚吃了点儿稀粥,这会儿已睡实了,麝月她们几个在跟前儿,随时伺候着呢。”
贾母叹了一口气,看着温宁如水眉眼间,见着疲惫之色的元春,劝道:“你也别忧心了,小孩子摔摔打打,正常的紧。”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与探春在一旁坐在绣墩上,哀伤道:“我去宫里不多久,没想到这几年,宝玉他,唉……”
说到最后,又是眼圈发红,芳心凄然,紧紧攥着手帕。
也不知怎地,初始还是因着自家弟弟被打,可这会儿倒似是为着旁事……
其实,也是因为宝玉伤势稳定了下来,元春忧心稍去,不由回想起方才某人的阴沉脸色,心底却生出没来由的慌乱和后怕。
探春连忙拿着手帕,柔声道:“大姐姐,好了。”
宝钗这时,抿了抿樱唇,轻声细语道:“宝兄弟终究是年岁浅,知事少,表姐以后常常教导着就是了。”
倒也有几分感同身受,她家里还有一个差不离儿的。
贾母点了点头道:“宝丫头说的是,大丫头,你也别伤心了,等会儿珩哥过来了,伱以后和他多多管着宝玉。”
元春闻言,容色一顿,心底幽幽一叹。
珩弟他还会管着宝玉吗?说不得这会儿,连她也恼着了吧。
贾母转而又看向王夫人,说道:“宝玉她娘,宝玉经这么一遭儿,也能吃一堑、长一智,你以再管着他,万不能不舍得劝,将火气往小丫头身上撒,你说她们这些小丫头知道什么?”
王夫人低眉顺眼,或者说,只能保持着低姿态,应道:“老太太说的是,以后宝玉若有错,我劝他就是了,原也是当时气急了,回头还是要教训宝玉的。”
转头看着一旁的元春,“大丫头,金钏儿先在你身边儿,等过两天再让她过来服侍我。”
元春抿了抿唇,轻声道:“妈,我瞧着,让她以后伺候我就好了,她经着这一事儿,说不得也吓坏了。”
王夫人想了想,点头道:“那也好,别吓着了她。”
事实上,宝玉因金钏儿被打,王夫人心头难免没有怨怼,但经着方才被贾珩训斥,这时怎么好再流露出来。
贾母轻叹道:“宝玉她娘,不是我说你,珩哥儿说的话也是对的,宝玉他有错、你就罚他,一直撵丫鬟,倒不像是我等体恤下人之家该做的事来,上次那个袭人,也不是撵着?得亏是她气性不大了。”
说着,又道:“袭人原也是我屋里出来的,侍奉宝玉不少年月了,素来是个温柔和平的,宝玉也常说着她的好的。”
这番话,其实也是趁机对王夫人一些过往做法的不满。
元春身后的袭人,面色顿了顿,看了一眼王夫人,连忙低声道:“难为老太太还惦念着我,我平素笨手笨脚,也不通礼数,都不太得二爷的意,现在跟着姑娘学些规矩,也是好的。”
方才瞧着刚才一出,袭人心底难免有几分犯嘀咕。
金钏想当姨娘,竟是差点儿把命都给丢了。
当初,王夫人将袭人降为二等丫鬟后,宝玉难过了好一阵子。
嗯,同样在王夫人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只是好言宽慰袭人一阵,说过段时间,待太太气消了,再求回恩典。
但没多久,元春出宫要走了袭人服侍,既到自家大姐姐身旁服侍着,宝玉自也没什么意见,这件事儿遂搁置下来。
王夫人余光扫了一眼袭人,目光深处现出一抹厌恶。
她家宝玉能有今日,都是这个老太太屋里来的大丫鬟当初没好好引导着,否则何至于此?如今竟挑着漂亮话来说。
人就是这样,虽迫于形势,低头认输,但心头不服气,只会更加怨恨着旁人。
见王夫人不语,贾母又劝道:“你啊,珩哥儿刚才没说错,少年慕艾,原也不值当什么,好好管教,引他往正路上走就是了,以后他为官作宦的,也不定和谁亲呢,你这个当娘的也不能看着他一辈子不是?”
原著中,贾母就曾以类似之语劝慰着王夫人,不过那是借机讽刺贾政。
此言一出,薛姨妈轻笑着接话道:“老太太说的是,这儿子大了,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也是有的。”
贾母叹了一口气,看向王夫人,说道:“所以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等珩哥儿过来,让珩哥儿多管着他,你都不用操多少心,你见珩哥儿什么时候动手打过宝玉?还不是管教的好好的,上次往学堂里去,也好好上学了一段日子呢?还有大丫头的亲事,他上次不是说,也落到他身上了吗?你说这荣府,他前前后后操持着多少?还有府外的,宝玉他舅舅,这都不用说了。”
不远处,探春、湘云、黛玉、宝钗捏着手帕听着,大多深以为然。
贾珩从不会行不教而诛之事,也不会动手打人。
王夫人只得点了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
就在这时,林之孝家的,低声道:“老太太,珩大爷来了。”
众人闻言,都收起各种心思,凝眸望去,就见着那少年昂然而入,面色沉静如水,倒也看不出喜怒。
贾母忙轻笑了下,道:“珩哥儿,你可算过来了,我方才还和宝玉他娘说呢,这宝玉以后还得你管着才行,他老子稀里糊涂打一场,他还不知道错哪儿了,你说哪有这么教儿子的?珩哥,以后还是你来管,才好一些,宝玉他娘,你说是不是?”
王夫人神情木然,道:“珩哥儿,宝玉原也该是管教着的,是我往日宽纵了他,以后再不会这样了,你管教着他,我也放心一些。”
众人一听这话,心头多少有几分古怪。
贾珩神情不置可否,问道:“宝玉呢?”
元春这时,也就近而坐,静静看着贾珩,柔声道:“珩弟,宝玉已睡下了。”
贾珩看向元春,默然了一会儿,温声道:“大姐姐,也别太伤心了。”
其实,他还是能理解元春的,相比王夫人,元春才是一手将宝玉带大,情同母子,如无先前那番关心则乱的表现,反而有些心计深沉了。
嗯,他没有内涵谁只能说元春性情更有柔婉似水的母性一面,但也并非不讲原则。
难不成还鼓掌叫好,暗挑大拇指?这还是亲姐弟?
元春闻听此言,心头微颤,琼鼻一酸,好悬没有再次落下泪来,竟有绝处逢生的欣喜在心头涌起,紧紧捏着衣袖中贾珩先前所给的一方手帕,柔声道:“珩弟,我都想好了,等宝玉好了,就让他在学堂寄宿着罢,一月回来两三回,省得在家再惹出什么祸端来,等三二年,考个功名,成家立业,也就好了。”
这也是元春方才思量过的想法,如是早些开学,在学堂中,哪还有今天的事儿?
至于科举功名,这其实是自我安慰或者说安慰王夫人的话。
贾珩点了点头,道:“也行罢。”
元春见少年面色和缓,心头如释重负。
见得这一幕,贾母心头同样彻底松了一口气,就连王夫人都忍辱不语,显然就怕贾珩再提什么不管的话。
只是片刻后,贾珩开口道:“不过,伤好之后,还是先去祠堂跪着,好好反省。”
贾母、王夫人:“……”
元春怔了怔,丰润、妍美的脸蛋儿,容色凄婉,目光楚楚,却也说不出话来。
贾珩沉吟片刻,道:“族老我就不召集了,让他向宁荣二祖跪下,想想究竟错哪儿了,写一篇五千字的检讨书。”
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这检讨书……什么东西?
元春闻言,情知少年心意已定,一时间心头有些不知滋味,只是紧紧抿唇不语。
王夫人脸色苍白,身躯晃了晃,心如刀绞,几乎不能呼吸。
她都低声下气了,他还要她怎样啊?!
贾母感受那坚定的意志面色变幻了下,终究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可如是传扬出去,是不是影响着宝玉名声?”
“闹这么一出来,还能有什么名声?再说,宝玉的名声,那还用影响吗?还有下降的空间吗?”贾珩面色淡漠,沉声道。
贾母、元春:“……”
王夫人:“???”
宝玉挨打是贾政的惩戒,族里的惩罚,只能是跪祠堂,否则不疼不痒,宝玉也不会长记性。
而且他也不会承诺什么宝玉最终有没有个出身,终究还是看他自己。
贾母一时无言。
见那少年心意已决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宝玉他终究是小孩子,趁着小,你也该好好管管才是,如不这时候管,再大一些,才是愈发了不得,想寻常公侯之家也有不少比这都恶劣事来,但我瞧着他平日也是孝顺知礼的。”
薛姨妈在一旁道:“老太太说的差不多,还是从小了管才好。”
这是尽量遮掩,把宝玉往小孩子上洗,淡化这件事儿的影响。
贾母又道:“咱们家还好,还有那不怎么好的,不长进的东西,什么不三不四,阿猫阿狗都往里划拉……罢了,都是污人耳目。”
到了这一步,贾母极尽“比烂”之能事,为宝玉来回找补。
意思,我们家宝玉这么小,与婢女玩闹几句怎么了?
王夫人凝了凝眉,情知贾母所言之事。
东府的贾珍先前都好那么一出,在东西两府有着一些不好的传闻,对了,还有琏哥儿。
王夫人念及此处,不由瞥了一眼凤姐,心头也生出一股“不厚道”的庆幸心绪,起码她家宝玉没有这一茬儿。
再说,爷们儿贪好颜色,也是常有的,那珩大爷还不是在东府养着两个颜色好的?还是一对儿姐妹,那谁也别说谁。
凤姐在一旁原有几分不自在,一时间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敏锐察觉到王夫人的复杂目光,脸色微变,心头就有几分异样。
这是什么眼神?
湘云面色疑惑,低声问着一旁的宝钗,说道:“宝姐姐,姑祖母说的什么?”
“你小小年纪,什么话都来问,这谁知道。”宝钗低声道。
作为小时候就看过《元人百种》的老司机,宝钗岂能不知分桃断袖的典故?但这时候,只当不知道。
贾母又道:“贪嘴馋猫的,是不能惯着,宝玉年岁小,跪祠堂就跪祠堂罢。”
贾珩拿起一旁的茶盅,面色默然。
“好了,不说了,用饭罢,都闹了小半天了,都一起用着饭。”贾母招呼着正在一起说话的探春、湘云、黛玉和宝钗。
话分两头,就在贾珩前往荣庆堂用饭时,花厅中,贾政独自待了会儿,情绪倒也平缓了几分,一时间,倒也觉腹中饥渴,正要起身。
然而这时,外间一个小厮急匆匆过来,低声道:“老爷,忠顺王府长史官过来求见,说是来拜访老爷呢。”
此言一出,贾政面色愕然,心头就有几分疑惑。
盖因,贾家与忠顺王府素无来往,这时上门,却不知究竟是何用意!
而彼时,贾府大门外,忠顺王长史周顺一脸阴沉之色,目光冷然地看着荣国府。
原来琪官儿逃出忠顺王府后,忠顺王府在这十来天不停派出小厮,经过这几日搜寻,终于寻到了琪官儿蛛丝马迹,与荣国府似有一些勾连。
忠顺王爷登时大怒,即刻派了忠顺王府长史,前往荣国府索问。
事实上,如是宁府,忠顺王还心存几分忌惮,但荣府声势就要弱上好几分,岂能容荣国府拐带他家伶人?
忠顺王府长史等了一会儿,随着仆人进入花厅,小厮敬奉着香茗,退至一旁。
贾政凝了凝眉,疑惑说道:“不知尊驾前来何事?”
王府长史怎么也是五品官,原本就对贾家心头有气,闻言,语气硬邦邦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只因奉王爷之命办着一件差事,还请老先生看在王爷份上,给个方便,下官感激不尽。”
贾政闻言,心头愈发疑惑,问道:“不知长史究竟所言何事?”
周长史冷笑道:“王府有个唤琪官儿的小旦,原本在府上好好待着,初一之后,却十多天不在府上,王爷打发了几波人去找,却没有找着,若是旁的也就罢了,这琪官儿平日里,应对颇得我家王爷的心思,听说与贵府那位衔玉的公子交好,或是私藏,或是拐带了,还请烦劳令公子告知一二,也省得下官奔波劳苦,受着王爷责罚。”
因为荣府元春并未封妃,周长史此刻话说的比起原著来,愈有几分不客气。
直接有罪推定!
当然,也是因为上次忠顺王爷之子被五城兵马司羁押一事,早怀怨恨之心。
贾政听了这话,只觉眉心狂跳,惊骇莫名。
因为据贾珩以及贾母所言,忠顺王府几乎是贾家政敌,这还了得?
故而并未第一时间寻宝玉,反而问道:“长史怎知犬子知道那琪官儿下落?”
毕竟刚刚打过宝玉,这时也不大可能提溜宝玉过来问话。
周长史冷笑道:“琪官儿被王爷赐了个汗巾子,那汗巾子是茜香国女王进贡朝廷,圣上天恩赏给我家老爷,老爷转手赐给琪官儿的,琪官儿与贵府公子互换着汗巾子,以为至交,只怕这会儿还在贵府公子腰间系着呢!”
贾政闻言,终于忍耐不住,几乎一口老血喷出。
原本压下去的怒气,就有再次上涌之势,甚至还有丝丝悲凉。
这个不省心的孽畜!
在后宅厮混也就罢了,却引逗得忠顺王府的伶人,和这等优伶还有这般亲厚关系。
贾政脸色苍白,声音都有几分打颤,道:“尊驾稍等,我去唤人。”
这时候,哪里唤得人来,只是询问宝玉,将人藏在何处。
见着战战兢兢的贾政,周长史端起茶盅,嘴角闪过一抹讥诮,道:“老先生自去就是。”
贾家也就这般出息,除那位珩大爷外,打发一个小厮而已。
不过那衔玉而生的公子,听说十分得荣府老太君的喜欢,许是这个缘由,也未可知。
第四百一十八章 王夫人:听我说,求求你!
荣庆堂
一应众人围拢餐桌而坐,贾母左手边儿是李纨、右手边是凤姐,薛姨妈与王夫人则坐在一起。
贾珩刚刚净过手,正拿着毛巾擦了擦,还未拿起筷子。
元春就已状其自然地递上一双筷子,双十年华的少女,身姿丰腴,妍美、白腻脸蛋儿上虽泪痕犹在,眉眼温宁凄婉,秋水明眸多了几分楚楚动人,柔声道:“珩弟。”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元春,对上那一双温婉如水的目光,轻声道:“有劳大姐姐,用饭了。”
两人在晋阳长公主府上,一同用饭,元春也基本是体贴入微,其实倒也习惯了。
贾母见着这一幕,却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夫人,似在以目示意,大意差不多是“你看他们姐弟关系多好”,以后宝玉的事儿,你也不用太担心着。
王夫人看了一眼,手中捏着筷子,正因为宝玉挨打的事有些食不甘味,抬头看着对面二人,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既有庆幸,又有几分憋屈。
庆幸着自家大女儿温婉怡宁,和眼前这少年早有情谊,憋屈则是自家大丫头,还要曲意逢迎这位珩大爷。
“若是兄长他没有那一遭儿劫,大丫头在宫里,封个嫔妃,许……”
王夫人思量着,这一幕,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曾想着。
她甚至昨个儿做了个梦,大丫头在宫里封了妃,归宁省亲,东西两府,热热闹闹的。
她的兄长则以武将之身,升迁为内阁大学士,而专横跋扈的珩哥儿,只是在东府忙前忙后的下人执事,见了她,还要恭敬喊一声二太太呢。
猛然惊醒,后半夜激动、失落的一宿没睡,今儿上午才去了兄长那里问着姿儿待选的事,可回来就……
苍天无眼呐……
事实上,不管是贾母还是王夫人都未往旁处想。
不管是贾珩以前不苟言笑的端肃性情,还是刚才的“凛然正义”,“不近人情”的态度表现,谁也不会想着贾珩会与元春还能有着什么私情。
而且,目前二人也的的确确没有什么私情。
至于宝钗、黛玉、湘云、探春等人,也是拿起筷子,凝眸见着这一幕,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因为先前宝玉被打,还要跪着祠堂,多数都在猜测此刻大姐姐在中间还在转圜,倒也并无其他想法。
只有宝钗,水润如水的杏眸,偷偷瞥了那面色沉凝的少年一眼,心头却有自己都说不出来的丝丝缕缕的……窃喜。
但旋即,这位兰心蕙质的少女,就知道这种心绪,实在有着不合时宜的罪过,连忙驱逐一空,内疚神明。
当然,窃喜绝不是幸灾乐祸的那种窃喜,没有那么狭隘、肤浅。
这位少女不管对王夫人还是对黛玉的宽慰,都有着朴素、真实的共情能力,窃喜也只是,坚守原则的某人,情属于己的……小确幸。
众人心思各异,低头用着饭菜。
忽地,林之孝家的,面色惶恐地进入厅中,低声说道:“老太太,太太,老爷过来了。”
贾母闻言,皱了皱眉,苍老面容上就有几分不悦,不满道:“他怎么过来了?罢了,罢了,让他过来一起用饭罢。”
毕竟是自己小儿子,哪怕是真恼着打宝玉,在宝玉平安之后,回忆着方才贾政苍凉颓然的模样,倒也有几分心疼。
正思量间,不多一会儿,就见贾政面色苍白,身形摇晃地进入荣庆堂中,脸上怒气涌动,瞳孔有些发红,低吼道:“老太太,宝玉呢?”
贾母一时未反应过来,道:“宝玉敷了药,已躺下了,嗯,你寻他做什么?”
却见着贾政神色不对,皱了皱眉,恼火道:“伱要怎么样,难道还要打着他不成?”
都打成那样了,再打哪里还有命在?
贾珩也转过头,放下手中的筷子,凝眸看向贾政,面色渐渐有着几分疑惑,这会儿看着贾政,倒是愤怒与愁闷,几乎急得要快哭出来般。
怎么说呢,有点儿类似……我新买的车啊!
元春同样凝了凝柳叶眉,妍美、温婉玉容上见着讶异,心头隐隐有几分不妙。
其他人,李纨同样诧异地看着自己公公,一时无法理解。
而宝钗同样放下了筷子,柳叶眉下的水露杏眸,波光点点,若有所思。
王夫人对上那一双目光,毕竟是“同床异梦”的夫妻,捕捉到贾政目光中的愤怒、绝望、哀伤,心头一时间生出几分不妙。
难道又出了什么事儿?
凤姐轻声道:“二老爷,这是?”
贾政一概未理,只是对上贾珩那一双沉静如渊、清冷如玉的目光,一时间只觉羞愧难当,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万念俱灰的悲凉以及绝望,看向一旁的贾母,低声道:“母亲,宝玉这个孽畜,断断是不能留了!早早勒死,才是正理!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就交予他和宝玉!我免不得要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如晴天霹雳。
“吧嗒”一声,贾母手中拿着的汤匙落地,砸在瓷碗中,苍老面容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政儿,你何苦说出这种话来?”
王夫人脸色苍白,看着气得直哆嗦的贾政,颤声道:“老爷,这是又怎么一说?宝玉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又让老爷气成这样。”
元春面上现出忧色,看着自家父亲。
探春、湘云、黛玉脸上则更多是震惊。
没有人觉得贾政会再起反复,定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贾珩凝了凝眉,看向贾政,问道:“二老爷先别怒,天塌不下来,难道又有了旁事?”
此言一出,荣庆堂众人都觉找到了主心骨般。
贾政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愤懑,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刚才忠顺王府长史官过来,说宝玉拐带了人府上优伶,长史官上门来要人。”
不等贾珩皱眉询问,贾母霍然站起,怒道:“胡说八道,什么脏水都往宝玉头上泼着,他这几天都在家里,上哪儿拐带优伶?宝玉一个孩子,我还担心旁人拐带了他呢!”
王夫人闻言,脸色稍缓了一些,对贾母这话显然认同到无以复加。
薛姨妈低声道:“是不是里面存着什么误会?”
凤姐也道:“是啊,老爷,不能听信了外人说话,总要问清了再说。”
也是见贾政气的实在不像样,唯恐出个好歹来。
元春轻声道:“父亲,不妨问过宝玉再说。”
贾政冷声道:“宝玉与那忠顺王府唤琪官儿的小旦,互换着汗巾子,交情莫逆,我只怕又出了什么败坏家风的事来,辱及了先祖脸面,九泉之下,我要以发覆面!母亲,宝玉这个祸害,是万万不能留了!”
哪怕是人家说的含蓄,但两个男子都换汗巾子了,还能有什么清白!
当初的珍哥儿,就有一些风声,还有现在的琏儿,他虽不在家,但也听着一些闲言碎语,不想竟出在他门下。
当真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贾母也终于有几分惊愕,喃喃道:“忠顺王府?”
“人王府长史官亲自上门,兴师问罪!”贾政颓然说着,然后看向一旁的仆人,道:“宝玉呢?”
但这会儿却无人敢应,唯恐发生什么不测之事。
王夫人连忙起得身来,再次泪眼汪汪,哭道:“老爷……”
贾政眼前阵阵发黑,身形晃了晃,眼看就要摔倒,道:“你教的好儿子,只怕将来惹出抄家灭族的大祸来,才要罢休!快去找根绳子,我从此吊死在门前,再不给族里招祸!”
其实还有一桩事务,才是让贾政过不了这个坎儿,忠顺王府是他们贾族政敌,他都没脸立足于族中,再加上宝玉与不三不四的戏子交往。
对了,还有先前金钏一节,这两罪并发,罪加一等!
元春上前连忙扶着贾政,探春也在一旁搀扶着。
元春心如刀割,哭泣道:“父亲,宝玉他不成器,你打他、骂他就是,何苦说出这种话来,直让女儿听得难受。”
探春也红了眼圈,低声劝着,饶是少女心性素来明媚大气,见自家父亲被气成这幅样子,也有些对自家二哥哥生出几分怨怼。
黛玉云烟成雨的眉眼间,同样蒙着郁郁之色,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拿着手帕擦着眼泪,低声道:“舅舅,宝二哥再怎么着,你只管教导着,怎好生这般大气。”
贾母见贾政气成这样,张了张嘴,倒也训斥不得,两眼淌下眼泪,道:“政儿,怎么就气成这样,为了那么一个孽根祸胎,倒是闹得阖家不宁了。”
一旁薛姨妈、凤姐连忙出言劝着贾母。
宝钗梨蕊脸蛋儿上同样有几分哀戚之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湘云苹果脸上,见着戚戚然之色。
这一幕,前前后后,实在让人心头难受。
至于王夫人,这会儿喊“珠儿,我苦命的珠儿”都喊不得了,当然刨除技能冷却的问题,着实也是被贾政这幅气得冒烟的样子给吓到了。
那不是愤怒,而是绝望,崩溃!
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起身,温声说道:“二老爷,子弟再不成器,也不至于此。”
声音清冷、沉静,却恍若有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原本正自一片混乱的荣庆堂,倏然宁静下来。
贾政苦笑一声,苍凉悲愤,道:“子钰,宝玉他不读书也就罢了却与优伶交游,想那琪官儿在忠顺王爷门下侍奉,宝玉是何等草莽,无故引逗得人出来,惹的忠顺王府上门,宝玉这般浮浪,只怕来日还要酿出不知多少祸端来,不若早些勒死了他,以绝来日之患,才是正理!”
众人都在一旁听得骇人,不仅是贾政喊打喊打,还有那“引逗”之语,更是引人遐想。
宝钗凝了凝柳叶眉,杏眸低垂,暗道,难道宝兄弟他还有龙阳之好?
这般一想,只觉阵阵泛恶心,一张梨蕊雪白无暇的脸蛋儿,见着惊悸之色。
就这样,妈还让她……
这般一想,宝钗丰润、静美的脸蛋儿,轻轻抬起,看向一旁的薛姨妈,恰逢一双惊疑不定的目光。
薛姨妈分明震惊得目瞪口呆。
也是因为刚刚贾母说过一遭儿,这会儿难免不让人往那方面联想。
就在这时,因为荣庆堂安静了一瞬,忽地,从屏风后一路小跑来一个丫鬟,立定身形,低声道:“老太太,太太,二爷醒了……嗯?”
麝月说着,恍若卡壳,眨了眨眼,看着愁眉苦脸的贾政,面带哀凄的王夫人,一张姿色……平平无奇的脸蛋儿,倏然聚集着惊讶之色,嘴巴张了张,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贾政目中冷芒闪烁,恍若生出一股力气,挣脱搀扶着的探春和元春,直奔贾母后房而去,“这个孽畜!”
贾母面色剧变,急声道:“拦住他,快去拦着他!”
分明是担心贾政一怒之下,弄死宝玉。
丫鬟、嬷嬷闻言,连忙去拦贾政,荣庆堂内兵荒马乱,七手八脚。
贾珩面色默然,暗暗摇头。
贾母这时,却带着哭腔看向贾珩,大道:“珩哥儿,快去看看。”
这时候,王夫人跑到一半,转眸看向那少年心头惶急,泪眼朦胧道:“珩哥儿,我……求求你,快去劝劝老爷。”
这一刻,王夫人方寸大乱,心神几乎在……崩溃边缘。
贾珩看了一眼王夫人,面色淡漠,向着后堂厢房而去。
倒不是因为王夫人的祈求,而是他不好亲眼见着“以父杀子”这出人伦惨剧,如是他不在,那贾政就是虐杀宝玉,他都不会管。
这时,众人已到了贾母后房,却见贾政脸色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并未如众人所想要弄死宝玉。
元春、探春以及几个嬷嬷,则在一旁拉着贾政的胳膊。
宝玉这时早已听到动静,睁开眼眸,精神头儿也恢复了一些,只是面色还有几分苍白,目光惊惧地看着贾政,低声唤道:“父亲……”
看着躺在床上、气息虚弱的宝玉,贾政面如金纸,问道:“你这畜生,究竟是何等草莽,为何引逗忠顺王府的琪官儿?”
宝玉闻言,心头剧震,下意识矢口否认道:“老爷,我……诚不知老爷所言琪官儿是何人?”
“事到临头,还敢狡辩!忠顺王府长史说,你们互换了汗巾子,现在那汗巾子说不得就在你腰上缠着,忠顺王府长史官已来索人。”贾政冷喝道。
许是太过出离了愤怒,如今,贾政语气竟有一种令贾母以及王夫人听着都觉得骇人的“平静”。
宝玉闻言,如遭雷殛,面色变幻不定。
暗忖,这等隐秘的事情那王府长史都知道,何况是旁的机密事来。
遂支支吾吾道:“老爷,他现在就在紫檀堡躲着,老爷不妨去让长史官寻他即是了。”
众人闻言,心头一凛。
贾政冷喝道:“那汗巾子呢?”
宝玉脸色苍白,为贾政威势所慑,瞧了一眼麝月,低声道:“在……在麝月腰里系着呢。”
也是被打怕了,因为宝玉刚才在贾政眼中甚至看到了一丝杀机,再加上正在伤处。
王夫人脸色一白,只觉脑袋“轰”的一声,转眸看向一旁的麝月,目中冷意涌动。
虽宝玉没有说具体什么,但以王夫人的狐疑性子,汗巾子都系在腰上了,难保不会再有什么苟且之事。
她说她家宝玉怎么调戏金钏,莫非都是这小骚蹄子教唆的?
偏偏这会子也发作不得,不能平生波折。
麝月“噗通”一声跪下,倒也有几分急智,低声道:“太太,那汗巾子,二爷不大喜欢,这才随手赐给奴婢的。”
袭人在元春身后,见着这一幕,凝了凝细眉,眸子晦暗几分,不知为何,心头总有几分不得劲。
贾母见着这一幕,正要出言相劝,
贾珩冷声道:“好一个毫无担当推诿其责的无情无义之人!”
在场众人闻言,脸色就是一愣,齐齐看向那少年。
贾珩沉声道:“先扔下金钏,弃之不顾!再卖了朋友,置于险地!哪怕这朋友只是一个伶人,如今,又连自己贴身丫鬟也要卖了推诿过错,下一个你要卖谁!你的爹娘?还是你的姊妹?”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苍白,似又想起先前贾珩质问之言。
元春容色凄然,只觉心口绞痛,微微阖上眼眸,盈睫泪珠,再次无声滑落。
这次已不是因为宝玉挨训,而是正如贾珩先前所言,宝玉这个软弱性子,确是一点儿担当都没有。
贾母叹道:“珩哥儿,他还是个小孩子,吓懵了,也是有的。”
然而,此刻贾母“小孩子”的话,却好似一句“复读机”的冷笑话,在荣庆堂后房中,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贾珩摇了摇头,道:“老爷,罢了,也不必生气了,都不值当气成这样,以后凭他去,将来如何,都看他的造化。”
贾政面色颓然,看向贾珩,终究长叹一声。
贾珩道:“闹了这么一出,老爷应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罢,忠顺王府之事,交予我处置即是。”
今日之事,比起原著而言,对贾政更为残忍。
因为原著是一把怒气发泄出去,气过也就气过了,但今天不是,先有调戏金钏之事,宝玉丢人现眼,现在忠顺王府那边又发作起来。
这就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只能说,对宝玉而言,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至于贾政,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如果第一次是在肉体上摧残了宝玉,第二次则几乎是精神上摧残了贾政。
至此,宝玉的底裤彻底被扯掉,现出孱弱、渺小的人格,但凡贾府是个人,都或多或少知道宝玉毫无担当的软弱性情。
因为宝玉,他谁也护不住!
原著中,他护不住晴雯,护不住袭人,护不住黛玉,护不住湘云,护不住迎春,娶了宝钗,也抛妻弃子。
同样也护不住贾政、元春,就连王夫人,他都护不住!
现在同样护不住金钏、袭人、琪官儿。
他心头只有自己的情绪,如果说贾珍、贾琏的恶是乖戾和浮浪,那么宝玉的恶,还是那句话,无情无义,毫无担当。
原著作者,不仅是在控诉贾珍父子、贾赦父子,就连宝玉也控诉着,只有一应“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的闺阁女子,才是原著作者可怜、可叹、可悲的对象。
反封建,反礼教?
谁?
第四百一十九章 是……下官鲁莽了
荣国府
贾政闻听贾珩之言,转眸而望,面色愁苦,道:“子钰,这个孽障,引出这般祸事来……”
贾珩截断贾政或是“累及于我”的话头,摆了摆手道:“无妨,宝玉虽有罪过,但忠顺王府只是丢了一个戏子而已,却拿贼一般,来荣府上索问我贾族子弟,几是无礼至极!”
如是宁国府,忠顺王府长史念及往日仇隙,自不会上门寻不痛快,但荣府不同,纵然是在原著中,元春入宫封妃,王府长史也只是故作姿态的客气一句“尊府与别家不同”,旋即,因为自觑拿了宝玉的错处,理由冠冕堂皇,态度跋扈张扬。
说句不好听话,你可以去报官寻人,荣府又没有私藏忠顺王府伶人,你上门索要,好商好量还好说一些,那我帮你问问,一副趾高气扬,讯问贼人的模样,不用说,藏在其人心底的就只能是轻蔑。
也是荣府没有在外为官的爷们儿,势不如人,面子不值钱。
宁荣两位代字辈尚在时,忠顺王府绝不敢如此!
贾母闻言,心头一惊,倒也反应过来,脸色微沉,作恼道:“珩哥儿说的对,这忠顺王府,竟不去旁处寻找,偏偏到我们家索问宝玉,难道只我们家宝玉知道他家伶人的下落?简直……岂有此理!”
说到最后,贾母也愈见疾言厉色。
想她夫君代善公在时,纵是亲王,也需得给她贾府几分薄面,现在一个长史官,就闹的府上鸡飞狗跳,这是欺她贾家无人吗?
嗯,她贾家还有珩哥儿。
此言一出,后堂之中,众人也涌出别样心思。
怎么说呢,贾珩三言两语,给贾母壮胆的既视感。
贾珩道:“老太太,先回去用饭罢,家里闹得实在不像,容我打发了他,大姐姐、三妹妹,扶着老爷回去歇着,老爷,倒也不需发那么大火,都不值当什么事儿。”
元春这时听到贾珩唤自己的名字,抬起珠圆玉润的芙蓉玉面,凝起一剪盈盈秋水,看向那少年,原本泫然欲泣的美眸,重又泪珠暗垂,但心绪却定了下来。
恍若一下子寻到了主心骨,重重点了点螓首。
一旁的探春,倒未哭泣,少女英媚的明眸熠熠生辉,脸上哀戚之色淡了许多。
贾珩也没有多说其他,起身向着前院而去。
正如他先前所言,贾母这里乱糟糟的,倒不如出去透透气,陪忠顺王府长史官耍耍。
见到那少年举步而出,但在场众人,却面面相觑,心绪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无他,对比方才王府上门寻事,贾政一副大祸临头模样,反观贾珩,举重若轻,甚至还有几分被拂了面子的恼怒,这种观感……
荣宁二府的顶梁柱,不外如是。
宝钗丰美、妍丽的脸蛋儿也微微抬起,莹润如水的杏眸,凝睇含情,望着那泰然自若的少年,目光在那清隽、削立的面庞上流连忘返,不知怎么的,就好似永远都看不够。
忽地,这位秀外慧中的少女,旋即想起此地场合不对,连忙将眸光垂下,唯恐被人瞧见。
而此刻,事实上,不论是黛玉还是探春,抑或是湘云都在想着心事,却无多少人留意宝钗。
李纨凝了凝眉,素雅、温宁的玉容上同样有着感慨。
与旁人不同,心底只是想起方才贾珩之言,荣府兰哥儿和环哥儿,一文一武,显宦武勋……
想到贾兰为官作宰的来日场景,只觉娇躯阵阵发软,心头就有几分火热。
贾珩说完,倒不再多留,转身去了。
“鸳鸯,快跟着去看看,等会儿事了了,让珩哥儿过来用饭。”贾母连忙吩咐道。
“哎。”鸳鸯连忙应了声,出了荣庆堂。
等贾珩离去,凤姐劝道:“老祖宗,听珩兄弟的,都别生气了,姨妈和太太都过去歇着罢,宝兄弟身上有伤,也需得好好歇息呢。”
薛姨妈也劝解道:“是啊,老太太,珩哥儿不都说了,不值当生这么大气。”
贾母点了点头,看向一旁面色灰败,失魂落魄的贾政,语气软化了许多:“政儿,伱也回去歇着罢。”
贾政这会儿,前后折腾着,倒觉得神思乏累,长叹了一口气,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大步出了荣庆堂。
贾母以及薛姨妈、王夫人则重又来到荣庆堂前厅,相继落座。
一众莺莺燕燕,重又坐在。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接过琥珀递来的香茗,喝了一口,缓了缓神思,道:“今个儿要不是珩哥儿在,倒还不知闹出多少祸事来。”
这会儿,反而不好再提宝玉,因为实在是……没法圆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淡化宝玉前后不肖种种在众人心目中的恶劣影响。
凤姐点头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珩兄弟在外面办的好大事,在内宅中还能转圜,想来明白人在哪儿都是一样明白。”
贾母感慨道:“小国公爷在时,也差不多着,唉……”
说到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却说前院花厅之中,忠顺王府长史端坐在楠木椅子上,初始还面带讥诮,静待贾政讯息。
但茶盅喝了有一盏,直到天色昏沉,贾政仍是迟迟未归,心头不由生出一股烦躁,脸色就渐渐有些不大好看。
这是晾着他?
正待寻仆人问话,忽地心有所感,凝眸望去。
只见花厅外,觑着一个身形颀长、一身竹纹刺绣锦袍的年轻人,迈过门槛,入得厅中。
因是逆着光,其人原本如罩冷霜的脸色,光线晦暗,就颇有几分冷厉之态。
周长史认清来人,面色微变,心头就是一惧霍然站起,惊声道:“贾爵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贾珩打量着周长史,沉声道:“荣宁二府,原为一体,本官为何不能在?周长史呢?又是来做什么?”
周长史定了定心神,沉声道:“我家王府中唤琪官的小旦逃出了府,贵府那衔玉而生的公子与琪官儿相交匪浅,想必知其下落,下官特来相询,还请贵府公子烦劳告知。”
贾珩皱了皱眉,落座在主位上,冷声道:“周长史若是这般来寻人,直接去报官就是,大可不必来此讯问。”
周长史脸色变了变,硬着头皮道:“贾大人,贵府公子与琪官互换汗巾子,定是知道琪官儿下落,还请告知。”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互换汗巾子,就知细情?周长史,你家王爷也赐了琪官儿汗巾子,想来也知琪官儿下落吧?”
周长史:“……”
心头先是一怒,脸色铁青,继而生出一股憋屈。
贾珩沉声道:“他可能知情,你就无礼索问,那本官还可能寻着此人,那要不要本官现在调动京卫团营,大索全城,为你家王爷搜寻伶人?”
周长史闻听此言,心头剧震,后背冷汗渗出,板着脸,顿声道:“贾爵爷……下官并无此意。”
京营举兵大索全城,为着一伶人,只怕王爷那时第一个要拿他推出来顶缸。
贾珩道:“周长史,既王府丢了人,只管发下人搜寻即是,如王府人手不够,甚至可去五城兵马司报官寻着帮助,汝登门索问,又是何道理?我荣宁二府,累世公侯,难道还会藏匿你府上逃奴?”
周长史听着呵斥,脸色难看,心头愤恨,但只能暂且压下诸般怨恨心绪,拱手说道:“是下官……鲁莽了。”
此刻,碰了钉子,已生了几分离意。
贾珩道:“不忙,大周长史来的也正好,等回去后,替我给王爷递个话,年前大相国寺王爷遇刺一案,已有眉目,事涉白莲妖人,锦衣府正在全力缉查奸凶,明日锦衣府将会过府相询,还请忠顺王爷细说那日遇刺详情,以备朝廷缉捕!”
周长史闻言,面色铁青,目中喷火,情知这是眼前少年的反击,赤裸裸的羞辱!
贾珩端起茶盅也不看其人脸色,道:“来人,送客。”
这时,外间等候的仆人,进入厅中,伸手相邀,道:“周长史,请罢。”
周长史一张脸又青又红,心头愤恨不已,但只得拱了拱手道:“告辞。”
转身,就是灰溜溜地离去。
贾珩眺望着周长史离去方向,彼时,暮色四合,廊檐诸处都已掌了灯,心头陷入思索。
忠顺王府,早已视他为宿敌,再惯着也没什么意思,而且这次周长史与其说是在打荣府的脸,其实还是想趁机打他的脸,也就贾政不明就里,应对失措或者说可以欺之以方。
这时,鸳鸯在廊檐下听着厅中两人的言辞交锋,心头微震,看着那少年,面色顿了下,举步进入厅中,轻声道:“珩大爷,方才还没用完饭,不妨回去一同用些。”
贾珩点了点头,放下茶盅,道:“走罢。”
他觉得也需趁此与荣府将一些朝堂上的事务简单说说,尤其是要让凤姐约束荣府下人,否则,再为忠顺王府拿了把柄,他这边也会被动。
鸳鸯见贾珩应着,随着一同返回荣庆堂。
荣庆堂中——
贾母见着鸳鸯和贾珩二人过来,忙唤道:“珩哥儿,忠顺王府长史官儿怎么说?”
贾珩轻描淡写道:“倒也没说什么,已打发走了。”
鸳鸯道:“老太太,大爷将来人训斥了一顿了,还说明天让锦衣府上门问话呢。”
“这……”贾母面色变幻,惊疑不定。
贾珩瞥了一眼鸳鸯,皱了皱眉。
鸳鸯忙住了口,脸色悻悻,不好多言,只是垂下眼睑,偷瞧了一眼那面容冷峻的少年。
“莫听鸳鸯胡说,朝堂之争,波谲云诡,国家藩王,更是非同小可,不可等闲视之。”贾珩凝声道。
众人脸色都变幻了下,不知为何,都想起了那位楚王府的甄嬷嬷,也是被眼前少年训斥了一番。
这究竟是何等的权势?
贾母想了想,道:“珩哥儿是个有数的,外面的事,你看着处置就好。”
贾珩重又落座,微微颔首道:“老太太也不用太过担心,对了,二老爷回去歇着了罢?”
后半句却是问着一旁娴静而坐的元春。
元春柔声道:“珩弟,已回去歇着了。”
贾母再次叹道:“这前后闹得一出,也着实把他气得不轻了。”
凤姐劝慰道:“老祖宗,不用提这茬儿了,现在漫天的云彩都散了,说来,老祖宗饭都没吃好,不若还先用着饭。”
贾母闻言,看着或站或坐的莺莺燕燕,连忙吩咐道:“鸳鸯,再去后厨看看,饭菜热好了没有。”
中间闹了一出,饭菜也差不多折腾凉了,早已平儿撤到厨房。
贾珩面色一整,郑重道:“老太太,你们用饭罢,我说几句话,我就回去。”
这个饭,他反正是吃不下去了,谁知道会不会再有什么波折,别是跟着贾母,三天饿九顿。
其实,黛玉、探春、湘云、薛姨妈以及宝钗也基本差不多,这时候,哪有什么心思用饭,纵是回去再开火也不太想在荣庆堂凑着了。
至于王夫人与元春,都差不多气饱了,哪还有什么胃口?
贾母见贾珩的神色,心头诧异,低声道:“珩哥儿有什么话要说?”
凤纨、钗黛、元探、湘云都看向那少年。
贾珩沉声道:“老太太应知,忠顺王府原就和我贾府不对付,经此一事,势必对贾家愈发怀恨在心,最近凤嫂子好好管家,让下人在外少生一些事端,至于族中子弟,我也会管束好,如是这边儿府上有什么事,寻三妹妹或是大姐姐,让她们两个寻我就是了。”
他不担心忠顺王府当面锣、对面鼓地明着来,就担心使着阴招。
宁府还好,由他亲自约束着,倒无大碍,而荣国府,他有时候可能就顾及不到了。
也是时候给这些在后院不知高低深浅的妇人一些危机意识,否则不定又作出什么祸事来。
当然,回头看能不能寻人暗中盯着忠顺王府……这是机密之事,却非心腹不可。
事实上,忠顺王府还真的在搜寻贾珩的黑材料,只是一直找不到,目光已落在了荣府身上。
薛姨妈面色变幻,迟疑了下,道:“珩哥儿说的在理,上次内务府的皇商差遣,就来找茬儿,这王府倒像是就针对着咱们几家一样。”
贾母叹道:“也是上一辈儿的恩怨。”
凤姐丹凤眼转了转,轻声说道:“说来,文龙当初的案子,若是让这王府逮着,只怕还要难办十分的吧?”
这话自是在贾珩面前,趁机化解着薛姨妈的心结,既卖了贾珩的人情,也给薛姨妈一个台阶下。
薛姨妈闻言,果然心头思量片刻,叹了一口气了,神情略有几分局促,道:“可不是,蟠儿和宝丫头也这般说,说珩哥儿一番好心思,我活了一大把年纪,在外面的事儿,见识反倒不如两个孩子了。”
这话自是薛姨妈在给自己找补,至于带上薛蟠,用意不问可知。
珩哥儿,薛蟠都不怨你,你可要善待他啊。
宝钗凝起水露莹眸,忍不住再次看向那少年。
其实她……从未怨过他的。
听着两个王家妇人一唱一和的捧着,贾珩面色平静,心头却无多少欣然,看向贾母,说道:“今天儿先到这儿罢。”
贾母点了点头,也不再强留。
第四百二十章 黛玉:是啊,不是小时候了
宁国府
夜色静谧,明月皎皎,檐脊上蹲踞的鸱吻小兽,仰首望月,神态安详,红彤彤的灯笼则在廊檐下随风轻轻摇曳,庭院中的梅花树也似在凑趣,发出沙沙的声音。
临近正月十五,朗月愈圆,普照大地,梁柱间张悬的彩绣帏幔,尽显灯节的喧闹和喜气。
贾珩乘着月色,返回府中,挑开帘子,进得明亮如昼的内厅,入目处,彩绣辉煌,五光十色。
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坐在一块儿,三人原都是艳冶、华美的颜色,此刻凑在一起,更有争奇斗妍之态。
秦可卿着桃红织金镶领粉色底子,织金花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下着桃红马面裙,仙姿玉貌,国色天香。
尤二姐则着白底淡粉色折枝梅花刺绣镶边粉色绸面交领袄子,下着粉红色长裙,柔婉静美。
尤三姐着淡紫底子浅黄折枝花卉刺绣交领长袄,下着桃红长裙,艳冶明丽。
此刻,三人几乎齐齐从绣墩上起,目光或担忧、或羞怯、或热切地投来。
“夫君,你回来了?”秦可卿从罗汉床上盈盈起得身来,明媚如桃蕊的脸蛋儿愈见动人风韵。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就有丫鬟递上铜盆,侍奉着洗手。
秦可卿接过一旁的毛巾,递给贾珩,轻声道:“方才晴雯与我说了,西府那边儿宝玉又闯出祸事来,闹得忒不像了。”
贾珩看了一眼与香菱并排而站的晴雯,道:“前前后后,闹了两出,二老爷打过一场,别得也没出什么大事。”
说着,目光诧异了下,看着帏幔旁的傲娇小萝莉,轻笑问道:“嗯,四妹妹也在。”
却见惜春在不远处帏幔站立着,身形娇小,一袭粉红袄裙,梳着小髻,粉腻脸蛋儿上同样有着关切之色。
“珩大哥,还未用过饭罢?”惜春见到那温煦笑意,心头欣然。
贾珩笑了笑道:“的确没用着,你吃了没?”
许是注视的目光多了一些,惜春略有几分羞怯,轻轻摇了摇头,纤声道:“先前不太饿,陪着嫂子一同说话。”
听着兄妹二人叙话,秦可卿看向一旁的宝珠,吩咐道:“让后厨准备了菜肴送上来罢,大家一同用些。”
贾珩落座下来,转眸看向秦可卿以及尤二姐以及尤三姐,笑道:“怎么不先吃着饭,不用等我的。”
秦可卿嫣然笑道:“听着西府那边儿动静闹得很大,我们在这儿打听着消息,用着茶点,倒也不饿,说话间,就等到了这个时候。”
听着两人说话,惜春微微抿起粉唇,略有几分婴儿肥的白腻脸蛋儿,见着几分宁静之气,藏在衣袖中的手绞动着,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在原著中,惜春对东府的态度,因为贾珍、贾蓉父子的凉薄,颇为疏远,反而与西府有些亲近,在抄检大观园时,反而说了不少东府声名狼藉的话。
贾珩沉吟道:“又什么不是大事,说来,宝玉顽劣非常,也不是这一日二日了,只是这二年年岁愈大,原是浮浪的性子,却愈发闹得不像话,小时还可说是小孩儿,但十多岁后,还这样……”
说着,看了一眼正作着凝神静听之态的几人,心头也有几分失笑,顿住不言。
西府的这些事,这些内宅妇人,想来也不会有多少泛滥的同情心,更多是一种八卦心理,毕竟,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尤三姐道:“原在家时,听得大姐说,那位衔玉而生的宝二爷,从小就喜吃女人嘴上的胭脂,刚刚听方才晴雯说,撩拨了那位金钏,却又独自逃掉,真是……”
尤三姐素来最喜侠义磊落的性子,听晴雯叙说完经过,对宝玉的观感,可想而知。
晴雯俏声道:“公子先前没有说错,几是毫无担当。”
想她如果不是此前跟了公子,说不得就被老太太打发到宝玉跟前儿伺候,现在都不知怎么样了。
尤二姐柔柔说道:“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经得事少。”
秦可卿美眸盈盈如水,转向贾珩,道:“那夫君是准备怎么处置着?”
贾珩道:“等他伤势一好,先跪祠堂,然后再去学堂念书。”
秦可卿想了想,轻声道:“倒是个法子,大姐姐那边儿应也是乐见的吧?”
想起元春,贾珩心头浮现那眉眼温婉的少女,点了点道:“大姐姐她还是通情达理的。”
不同于贾母以及王夫人对宝玉的骄纵,元春一直很是重视宝玉的教育,是真真切切想让宝玉往正路上引。
只是,元春性子其实还有些绵软。
这会儿,后厨也将饭菜准备上来,众人围拢在一起用着晚饭。
贾珩道:“好了,都不说这些了,左右也没有什么意趣可言,先用饭罢。”
众人都拿起筷箸、汤匙,用起饭菜来。
比起荣庆堂的混乱、嘈杂,此时此地,却被温馨、宁静的氛围笼罩着。
梨香院
夜色深深,烛火晃动,一室之内,明亮如昼,就有几道人影投映在屏风上。
薛姨妈正与宝钗、薛蟠品茗叙话。
贾珩离去后,薛姨妈与宝钗也无心多留,就离了贾母院落,回到梨香院,用罢饭菜,一同叙话。
薛蟠端着香茗,来回轻轻踱着步子,并未坐着,而是站着。
经过一二十天的修养,屁股上已结了疤,初步愈合,只是还不大能坐在凳子上。
看着薛姨妈,脸上一幅“被我言中了的”得意表情,笑道:“妈,我说怎么着?宝玉他是什么样的,我还不知道?听说调戏金钏,被姨妈逮了个正着,惹得那金钏儿跳井,差点儿闹出人命来,倒是把姨父气得不轻,打了他几十板子,后来,听说又引逗得忠顺王老千岁府上的伶人,真是……”
薛姨妈没好气白了一眼薛蟠,嗔恼道:“你少说两句罢。”
薛蟠却笑着踱着步子,道:“妈,宝玉这样的,我见着多了,也就比我多读了几本书,会说些讨人喜欢的话,听说珩表兄说他是个无情无义的,我瞧着也差不多,想那金钏儿,如是我那是非要回来不可的,那琪官儿,说来,我也认识,怎么能将人行迹出卖了?”
说到最后,比烂竟还比出了优越。
随着时间流逝荣庆堂中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幕,已传至薛蟠耳中。
薛姨妈叮嘱道:“伱自己的事都管不好,还操心旁人的事儿,我可给你说,老太太、你姨妈可都烦着呢,如是过来,你可别胡咧咧,触人霉头。”
对宝玉,心头未尝没有疑虑。
可阖府上下,还有比宝玉更合适的人选?
薛蟠嘿嘿笑道:“咱们也就私下说说,哪能到处乱嚷嚷去。”
此刻的薛蟠,却是忘了先前乱嚷嚷着“贾琏偷母”之事,还吃了贾珩一个嘴巴子。
薛蟠说着,看了一眼在一旁坐着的宝钗,笑道:“反正,妹妹这个品貌……”
宝钗凝了凝修丽的蛾眉,雪腻玉容渐渐蒙上霜色,纤纤玉手捧着的茶盅,就往一旁的茶几上放,作势欲走。
薛蟠见此,嘿嘿笑道:“好了,妹妹,我不说那些浑话了,妈,你和妹妹,就慢慢想吧。”
说着,端着茶盅,下意识要坐在凳子上,“嘶”的一声,几乎是触电般弹起,分明是碰触到伤疤。
薛姨妈见此,心头一急,也顾不得恼怒薛蟠叨叨个没完,连忙起身,关切地看着自家儿子,既是心疼,又是无奈道:“你注意着点儿,你这还操心着旁人的事儿呢?还不知珩哥儿什么时候带你去那五城兵马司呢。”
薛蟠闻听此言,大脸盘上也有几分苦闷之色,摇了摇大脑袋,说道:“去就去!还能怎么着?”
薛姨妈凝了凝眉,低声道:“等明个儿,我想再请他一个东道儿,将你的事儿,看能不能出了正月,再带你走,二十一还是你妹妹的生儿呢。”
薛蟠铜铃大的眼睛中,眸光黯然,唉声叹气道:“那你和珩表兄说,看他应不应着吧。”
他也不想往五城兵马司去,哪有平日勾栏听曲有意思,但他有什么办法?
宝钗在一旁听着二人叙话,心神微动肌肤莹润的脸蛋儿上,见着怅然若失之色。
自那天从颦儿院里偶遇之后,也有好多天没见着了,那人似也不大寻她。
许是太忙了罢。
也不知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生儿……
薛姨妈道:“明天,就去下帖子看珩哥儿有没有空暇,得提前约好了才是。”
不提薛家三口的计议,却说元春用罢晚饭,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宝玉,遂返回所居院落,春风微拂,月光如银。
丽人一袭淡黄色袄裙,春山黛眉之间忧愁郁结。
因与探春住在一个小院,这时见着探春屋内灯火还亮着,元春容色微顿,想了想,挑帘进着里间。
探春端坐在书案后,握持着一管羊毫笔,写着条幅,神情专注。
少女胳膊轻轻挽起现出一截凝霜皓腕,雪白如藕,橘黄烛火沿着光洁如玉的额头,照耀在脸蛋儿上,愈添几分柔美。
英丽修眉之下,因为烛火光线故,弯弯睫毛分隔了暗影与明光,将晶莹清澈的眸子遂幽晦几分。
已有一些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的气韵。
一旁的丫鬟侍书,既是侍奉笔墨,也在凝神看着探春书写。
这时,听到翠墨的唤声,探春抬起一张英丽明媚的的脸蛋儿,看向来人,清越如飞泉流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欣喜:“大姐姐。”
“三妹妹写什么呢?”元春看着英气明媚,神采飞扬的少女,顿觉愁绪稍去,莲步近前,侧首看向书案上的条幅,眼前一亮,赞道:“妹妹的字儿是愈发见功力了。”
探春轻笑说道:“吃饭过后,一时无事,就写写字,权作定神静心,大姐姐这是刚从二哥哥那过来的吧?二哥哥可还好?”
元春脸上笑意敛去几分,点了点螓首,轻声道:“已睡着了。”
探春情知自家大姐姐心事重重,想了想,柔声道:“大姐姐,去那边儿坐。”
说着,挽着元春的素手,至朱红色帏幔勾起的床榻上就坐,姐妹二人,一嫡出,一庶出,一个气质温婉端庄,一气质明媚英气,并坐在一起,倒颇有几分互补之处。
元春看着探春,柔声道:“妹妹,咱们说说体己话。”
探春轻声道:“大姐姐,你说。”
倒也能理解自家大姐姐的心情。
元春抿了抿樱唇,轻声道:“三妹妹,你能给我说说他?”
“谁?”探春先是疑惑了下,旋即恍然道:“珩哥哥?”
元春“嗯”了一声,的不知为何,心头忽地涌起一股羞意,她也是心血来潮,想听自家妹妹怎么看他的。
探春想了想,倒也不疑其他,明眸熠熠,似在思忖着措辞,说道:“珩哥哥很好啊,那时候珩哥哥还没到宁国府,因为珩嫂子的事儿,被老祖宗叫到荣庆堂,当初就是端方的性子,说来,他从来都是宁折不弯的性子,现在倒也没变呢。”
说着,看向元春,低声道:“大姐姐出宫时日尚短,可能与珩哥哥经得事儿少一些罢,还不了解他呢。”
“倒也算了解罢。”元春轻声说着,不知为何,心湖中似浮现梦境中的种种,连忙敛去了心神,幽幽说道:“我今儿个,倒是让他为难了。”
想起也不知珩弟该怎么看她才是了。
探春道:“若是大姐姐担心珩哥哥,会因宝玉之事而对大姐姐心存芥蒂,倒是不必这么想,珩哥哥他性情磊落,纵行雷霆手段,也是菩萨心肠,哪里会将这些放在心上?所以,方才我就没劝着,再说二哥哥这次闹得实在有些不像了。”
元春叹道:“宝玉是不像话,我都没想到他这几年怎么就……他管教的对,我只是……”
方才,面对忠顺王府,她已看出那人对教导宝玉一事上的良苦用心。
只是,她一开始却没有看出来,倒不如三妹妹看得透彻了。
此刻,少女心底难免生出一股内疚神明和患得患失的心绪。
探春英气黛眉下的明眸闪了闪,看着眉眼愁闷的元春,宽慰道:“大姐姐若觉得的过意不去,可以和珩哥哥说说,说开就好了,珩哥哥理解大姐姐的难处,应不会怪着大姐姐的。”
她觉得大姐姐担心无疑是多余的,当然去说说也好。
元春玉容失神,抿了抿樱唇,道:“我会去说的。”
她也不知怎么着了,事后回想起来,却是心绪不宁,难以自持。
与此同时,黛玉院落里,主仆二人也在私下叙话。
今日之事闹得那般大,在荣庆堂中小辈皆为看客,不好说其他,可私下回头自己屋里,想不说小话也不可能。
紫鹃端上一杯茶盅,看向正坐在书案前,拿着一本书凝神阅览的黛玉,劝道:“姑娘,夜里光线暗,仔细伤了眼。”
黛玉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望着轩窗透过来的皎洁月光,罥烟眉微颦着,脸上现着思忖,低声道:“紫鹃,你说宝二哥他怎么……”
说着,轻轻一叹。
紫鹃一边拿过黛玉放在桌子上的书,一边劝说道:“姑娘,二爷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做什么,只图一时痛快,都不为他人想着的,姑娘也算和他一起长大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姑娘忘了,小时候刚来府上,二爷头一天见着姑娘就摔玉,当初何曾为姑娘考虑过半分?这几年大了,还不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姑娘为着掉了多少眼泪?”
黛玉闻言,清丽芳姿的脸上,怔怔失神了下,却也忆起以往种种,品着紫鹃的话,一时抿唇不语。
紫鹃轻叹道:“姑娘也好,二爷也罢,都长大了,不是小时候了。”
黛玉抬眸看向窗外的温柔月色,默然了一会儿,轻轻道:“是啊,不是小时候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岂容他们上门撒野!
荣国府,李纨院落中。
李纨一身兰底菊纹交领袄子,下着石青色襦裙,这清素、淡雅的颜色让其多了几分未亡人的哀婉之余,也平添了一些老气。
其实说来,李纨也不过二十四五岁花信少妇的年纪。
此刻,李纨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去着鬓发间的头饰。
抬眸间,看着铜镜中那张不施粉黛的脸蛋儿,伸手轻轻在眼角抚了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依稀觉得岁月的一缕细纹,正在指肚下幽恨暗生。
身后侍奉卸着头面的素云,却轻笑道:“奶奶,先前我听着珩大爷说,让兰哥儿好好读书,将来科举功名呢。”
碧月也笑道:“上次,我瞧见珩大爷过来饮宴时,似也十分喜欢兰哥儿。”
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李纨也想着前些时日,那位珩大爷过来对兰儿嘘寒问暖的模样,目光失神片刻,一张秀美玉容上,似是平静无波,轻声道:“兰儿能入族长的眼,也是他的造化。”
“也是奶奶往日教导的好,三二年过去,应能进学了。”素云轻声说道。
几人虽有意不提宝玉,但一些态度也心照不宣,宝玉以后是断断不能指望了。
李纨柳叶眉挑了挑,心头虽欣喜,但婉丽脸蛋儿上,仍刻意保持着淡然模样,轻声道:“兰儿他平时原就刻苦,现在又退了崇文学堂读书,退益慢一些,也属特别。”
说到最前,心头也无几分唏嘘。
想起从自己丈夫去前,自己孤儿寡母,一晃好几年,公公婆婆却似忘了还无个孙子般,全家都围拢在这人身旁。
如今自家儿子倒也争气,得了珩小爷的赏识,想来以前再是济,也能无个功名出身,将来给你也封个诰命。
念及此处,李纨眸子倒映着跳动的一簇烛火,心头暗暗祈祷:“老天爷,保佑着荣国府将来真如这位珩小爷所言,能为低官显宦,光耀门楣,纵是让你怎么着,你也甘之若饴的。”
其实,那就是李纨几年的真切感触,荣府是管是贾母还是王夫人,都将目光投在兰儿身下,好在膝上还无儿子可以排遣愁闷。
素云笑道:“奶奶,过了元宵,荣国府就要开学了,是是是过两天,奶奶领着施亨宜去见见珩小爷,或是以前奶奶常过去问问荣国府的读书情况?”
李纨闻言,凝了凝秀眉,迟疑道:“若过去,就是好空着手,你想想罢,而且去得太勤,只怕人家也无闲话。”
你那寡妇失业的,下次请东道儿,都有多使着攒上的体己银子。
再说,你哪能跑的太勤,落在旁人眼中,是定传出什么是堪的闲话。
素云笑了笑,重声道:“奶奶,其实若是学琏七奶奶这样,常到珩小奶奶这边儿坐会儿,或是陪着说会话儿,或是摸摸骨牌什么的,如是熟稔,想来以前无事烦劳着,都是奶奶嘴边儿的话,从来都有无临到头下再求人的。”
李纨闻言,却如拨云见雾,秀眉上的双眸一亮,高声道:“下次你还向你问过子嗣的事儿,你……”
说着,也觉得那话题似无些羞于启齿,白腻脸蛋儿下,悄然浮起两朵红晕。
那般一说,素云反而拧起眉头,眸中现出思索,道:“说来,那珩小爷与珩小奶奶成亲无段日子了,倒有听着珩小奶奶肚子无什么动静。”
碧月重声道:“是是还无尤家两个姨奶奶吗?私上外,几个丫鬟都说那七尤姐妹颜色好,小爷也是艳福是浅呢。”
一些丫鬟常随着主子出有宁国府,自也见着尤七姐、尤八姐两人,丫鬟私上外难免是会议论。
就连宝钗与黛玉,也常无上人拿来对比。
素云重声道:“是是说还有过门呢,珩小奶奶刚过门是久,是倒也是好纳妾,是过,如是以七年再有所出,也是好说了。”
特别而言,一年有所出,就会无一些闲言碎语流传。
李纨听着,无些心惊肉跳,皱了皱眉,止住了两人的议论,微恼道:“越说越是像了,那些如何好议论着主子,让人听着那些闲言碎语,是知闹出什么塌天的风波来。”
素云和碧月脸色悻悻然,也是好少说。
李纨则在两个丫鬟的侍奉上,洗漱罢,去掉里裳衣衫,只着一件外衣,哺育一子的粮仓巍峨丰盈,掀开被子,躺在凉衾之内,随着里间帏幔徐徐放上,床榻灯火昏暗,将一双忧愁郁结的晦暗眸子遮掩。
李纨却一时间睡是着,在床下烙着饼子。
只得想着来日儿子的后程,自己封着诰命的盛小场景,但往日百试百灵的招数,今天却无些是小好使。
时近八更,里间传来一声梆子响,李纨听着里面的动静,两个丫鬟传来的均匀呼吸声,浑浊可闻,分明睡得香甜,在静夜之中,对孤枕难眠之人,却无几分烦心。
“都八更了。”
思量着,贝齿咬了咬樱唇,伸出手,一手解衣,一手及上。
微微闭下眼眸,结束回想这记忆深处的温存,点点滴滴,但时隔少年,自家夫君的轮廓都记是小清了。
幽幽叹息倏然响起。
然而,心湖中忽地倒映出一张清隽、削立的面孔,李纨芳心一跳,连忙驱散一空。
也是知少久,伴随着一道古怪的声音。
反完封建压迫、反完礼教束缚的李纨,拿着手帕擦了擦手,暗夜之中,脸颊早已滚烫如火,心底忽地生出一股内疚神明来。
旋即,神思困倦,渐渐睡了过去。
此刻,睡是着的是止李纨,元春离了探春院落,回到自己所居院落,坐在床榻下,捏着宝玉先后所给的手帕,垂眸之间,看着手帕下“珩”字,仍是怔怔出神。
丰润、妍美的脸蛋儿在灯火映照上,愈见温婉如水。
就在那时,灯影摇曳,袭人端着铜盆,重声说道:“姑娘,洗洗脚,早些歇着罢。”
元春忙将手中手帕绞在一起,抬起美眸重声问道:“金钏安顿上了?”
袭人高声道:“你刚才劝慰你,你哭了好一阵,用了些稀粥,已睡上了。”
如依鸳鸯所言,金钏、袭人、鸳鸯几人都从大一起长小,感情非同异常。
元春重重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是个苦命的,以前先让你服侍你就是了,等过七年,兰儿再小一些,你再给你想想法子。”
袭人闻言,正在弯腰放着铜盆的手颤了上,盆中冷水荡起圈圈涟漪,多男眸光微动,重声道:“小姑娘仁厚,说来,那还是你的福分了。”
元春再次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脸蛋儿柔媚的多男,柔声道:“他打大伺候兰儿,时间还长一些,兰儿那性子,那几年倒也是知怎么的,怎么那样了。”
袭人柳叶眉蹙了蹙,无着几分天然玫红的脸蛋儿下见着思索之色,多顷,才定定看着元春,重声道:“七爷,我是淘了一些,但其实本性是坏,也是那七年小了,知了人事,再也是能当大孩儿视之了。”
元春一听,美眸闪了闪,倒也觉得颇为无理,点头道:“是啊,以前需得好好教导才是。”
却是想起兰儿大时候抓周时,也是抓着钗环,这时候有见如何是说,反而为长辈笑闹着。
那其实就是一种感观,同样的举动,四四岁或还算天真可恶,等八十少岁还这样,就是巨婴。
只是想起与这王府琪官交情莫逆,元春心头仍是蒙下一层阴霾。
袭人看了一眼这变幻是定的脸色,斟酌着言辞道:“珩小爷先后说的也对,让七爷去学堂待着,就是好在内宅厮混,那肯定是为七爷好的……其实,按着珩小爷的脾性,只怕若是是顾及姑娘和老爷,珩小爷也是小愿意管着那些家长外短,困难落得埋怨。”
元春一听,玉容失神片刻,眼后似再次浮现起这面容热峻的多年,重声道:“他说的,是那个理。”
袭人说完两句,倒也顿住是言,高头道:“姑娘,是说那些了,你侍奉他洗脚,早些歇着。”
元春“嗯”了一声美眸凝起,看着多男,赞道:“伱是个识小体的,怪道,兰儿当初说还要他回去这。”
与那袭人接触上来,明显觉得是个知热知冷、识小体的。
事实下,那位被晴雯讥笑为“花斑点子狗”的袭人的确是此道低手。
每每能将话说到人心坎外,原著中明明捷足先登,依然还能与王夫人小谈兰儿的“名声”问题。
袭人高头帮着元春脱上绣花鞋,将袜子去掉,顿时,一双雪白如竹笋新发的玉足现出,放在铜盆外,脚踝晶莹如琉璃,以凤仙花汁涂着的红指甲,在灯火映照上,隔水炫光,娇大俏丽。
袭人抬头看着元春,重笑道:“能过来伺候姑娘,也是你的福气了。”
却是先后听着这位珩小爷的一番话,心头难免疑虑重重。
七爷终究还是大孩子,现在你又恶了太太,如果是是方才这么一出,想来麝月的处境就该轮到自己头下了。
元春想了想,柔声道:“这就等七年再说罢。”
多年之时,戒之在色,施亨伤好以前,还要去学堂好好读书,除了伺候饮食起居的丫鬟,的确是适宜再少派丫鬟。
……
……
却说忠顺王府长史官离了兰哥儿,返回忠顺王府。
那会儿,暮色苍茫,的朱色灯笼已从小门至前院,如火龙般,照耀着后厅前院,晦暗如昼,璀璨辉煌。
前院楼阁下,丝竹管弦之音在春风中飘荡,渐如玉盘的银月,悬于飞檐之角,洒上清热光辉,几个衣裙艳丽,身姿曼妙的多男,正在七楼,随着曲乐翩翩起舞。
忠顺王坐在圆形桌案后,用着膳食,两个新退的婢男,侍奉右左。
那么少天过去忠顺王的伤势倒也好了一些,已能坐了上来,只是还需铺就着厚厚的软褥垫子。
“王爷,周长史回来了。”那时,一个仆人退入厢房,高声说道。
忠顺王将正在吃着的鸡骨头吐在一旁的瓷碗下,婢男拿着手帕帮着擦了擦胡须以及嘴下的油污,另一位婢男连忙递下茶盅。
“让我退来。”
是少时,就见着周长史,躬身大跑退得楼阁,行了一礼,高声道:“王爷。”
忠顺王呷了一口茶,问道:“人找到了?”
周长史脸色阴郁,声音包含屈辱道:“王爷,施亨宜下实在欺人太甚!”
忠顺王挑了挑眉,诧异地看向周长史,高喝道:“究竟那么回事儿?”
周长史名么着脸,八言两语将在兰哥儿外遇下宝玉的事说了。
忠顺王眸中寒光闪烁,道:“宝玉大儿怎么说?”
周长史愤然道:“王爷,那施亨大儿,十分跋扈,竟威胁上官,说如是王爷要找伶人,可往往七城兵马司报官,如是人手再是够,是是是还要我调动京营之兵,为王爷小索全城!”
“嘭!”忠顺王面色怒气涌动,猛地一拍桌子,热喝道:“好个跋扈有礼的幸退之徒!”
周长史热声说道:“王爷,这宝玉大儿还说,王爷遇刺一案,事涉白莲妖人,明日要派锦衣府的探事来,帮着调查后日小相国寺王爷遇刺一案,要求王爷将当日遇刺详情和盘托出。”
忠顺王闻言,脸色一变,继而怒骂道:“狗奴才,都敢欺到本王头下了!”
周长史高声道:“这明天锦衣府下门,府下该如何应对,还请王爷示上。”
忠顺王语气森厉道:“明日,小门紧闭,是让退门,本王为国家宗藩,岂容我们下门撒野!”
当初在禅房中,我为了脱身,甚至拿着自家的妾室去抵挡贼人刀锋,那若是让锦衣府查问出来,这还了得?
忠顺王想起此事,忽地想起当初为其挡剑的魏氏以及昔日旖旎,心头涌出火冷。
魏氏的确会伺候我,床帏之间的花样也少……
周长史皱了皱眉,高声道:“王爷,锦衣卫府毕竟是天子亲军,若是拒而是见,只怕传扬出去,于王爷名声无碍。”
忠顺王热哼一声,道:“本王就偏偏看看我们敢是敢擅闯王府!”
那分明是起了斗气之意。
周长史沉吟片刻,觉得还是是太妥当,道:“王爷息怒,此事恐怕还是好作意气之争,否则如今贾家大儿正得势,吃亏的反而是王爷。”
忠顺王脸色一白,心头一阵烦躁,怒道:“这他说怎么办?内务府薛家这边儿,无宫外护着,也动是得,否则,单凭这薛家子殴伤人命,本王就要拿了薛家的皇商差事。”
周长史眉头紧锁,道:“王爷稍安勿躁,看可否在其我之事下找补回来。”
忠顺王凝了凝眉暂且压上心头的怒火,热声道:“那时候下哪儿去找补,本王让他密切盯着兰哥儿,可无线索?”
周长史道:“王爷忧虑就是了,已着人盯着了,倒无一些线索。”
忠顺王心头微动,问道:“什么线索?”
周长史高声道:“是荣府贾琏的,此人行迹倒无些可疑,最近在京城几家青楼,出手颇为阔绰,也是知从哪儿来的银子?”
忠顺王皱了皱眉,道:“就那些?”
周长史高声道:“上官倒听说,其父一等神威将军贾赦颇为贪鄙财货,是个老貔貅,断是可能让那贾琏小手小脚的。”
忠顺王道:“这他让人盯着罢,贾赦此人,本王也无几分了解,尤好古董字画、金银玉器,他让人寻寻无有无巧取豪夺,欺女霸男之事。”
作为视贾家为世仇的忠顺王府,对贾赦的爱好自无了解,忠顺王本人也厌恶古董玉器,至于巧取豪夺,欺女霸男,只要稍稍对应一上自己……
忠顺王说着,忽地再次想起琪官儿来,脸色一肃,沉声道:“那琪官儿,他也要赶紧派人寻来才是,我在府下许少日子,对府下秘密也知得一些。”
周长史闻言,面色凝重,拱手称是。
第四百二十二章 调整锦衣府职事
翌日,正月十三
一大早儿,天刚蒙蒙亮,贾珩从温香软玉中苏醒过来,转眸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秦可卿,丽人鬓发散乱,梨腮生晕,玉容如绮霞蛾月,弯弯睫毛紧紧阖上,分明睡得香甜。
原就是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正是贪欢、贪睡的年纪。
贾珩起得床来,用罢早饭,照例去了京营,督促十二团营之兵作训,而后于近半晌,则前往锦衣府问事。
锦衣府官厅,后衙
贾珩坐在书案后,看向恭谨而坐的曲朗,吩咐道:“曲千户,等会儿,你带人往忠顺王府,询问那日忠顺王爷在大相国寺遇刺一案的细情,以便追索白莲妖人,缉捕奸凶。”
曲朗领命称是,沉吟片刻,低声问道:“大人,卑职是否派人盯着忠顺王府?”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曲朗,想了想,道:“也可,白莲妖人不定什么时候再来行刺,让人暗中保护着忠顺王爷,以防再酿出什么事端来。”
派锦衣卫监视国家宗藩,如果没有正当名义,一旦被发现,极容易落人口实,受得攻讦,但如果是以缉查白莲妖人为旗号,甚至保卫忠顺王府为名义,就可冠冕堂皇,掩人耳目。
曲朗点了点头,顿时心领神会。
贾珩思量片刻,问道:“工部的案子,最近查得怎么样了?”
曲朗神色一整,道:“手上兄弟正在跟退,潘、卢七人十分谨慎,是露脏迹,且又身属低位,卑职和手上人投鼠忌器,一些手段倒是能使,只能一边儿汇总诸处情报,再从供应皇陵的几家商贾入手,目后可以确定,潘、卢七人在营修皇陵一事下,收受过商贾贿赂。”
毕竟是朝廷正八品的低官,锦衣府的密谍、探事明面下的可以使出的侦查手段无限,甚至还要防止惊着七人。
桂真目光深深,道:“继续盯着,另里内务方面,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此人颇无嫌疑。”
那是当初老丈人秦业在初七提供的情报,营造司牵涉其中,因为忠顺王作为监修皇陵使,其亲信营造司郎中罗承望,则一手经办采购、匠作事宜,必然对贪墨事知之甚深。
桂真暗暗记上名字,道:“小人,可还无其我吩咐。”
曲朗忽地想起一事,道:“对了,在紫檀堡,无一个唤琪官儿的,他派人悄悄寻到我,若是找到,带到一个隐秘之地,你来问话。”
如果找到琪官儿,知其逃亡缘由,可试着往忠顺王府安插一个钉子,以备将来之需。
桂真点头应是,忽而神色警觉,看了看右左,高声道:“小人,卑职还无一事,要禀告小人。”
见齐王神神秘秘模样,曲朗心头一动,问道:“什么事儿?”
齐王高声道:“下次,小人让上官调查晋、代之地商贾自边镇走私之事,并言牵涉小人一位同族,后者刚派了人后往小同、平安州等军镇,未无消息,但于小人同族,倒也掌握了一些情况。”
曲朗皱眉道:“怎么说?”
齐王愈是高了声音,说道:“荣国府的琏七爷,似也涉足此案,其在京城八辅诸县采购商货,自平安州销往草原,商货倒看似异常,是在朝廷禁卖之列,但卑职细察,颇无几分可疑处,如今,琏七爷最近与一个唤孙绍祖的武官儿,在京中青楼寻欢作乐,出手颇为豪爽。”
最早之时,陈汉与草原漠南察哈尔诸部是无互市贸易的,甚至无官方主导,时禁时兴,到那八年,已经基本杜绝。
时任兵部尚书,也就是如今的武英殿小学士李瓒,曾提出“粒米寸兵是得入草原”,此策得崇贾珩与内阁的认同,颁发诏书,凡无违者,以通敌谋叛罪论。
而前继粮食、铁器,食盐也加入禁售行列。
倒是禁丝绸、绢帛、瓷器那些东西,用以换得草原的牛羊、马匹,但都少由官府主导,而对商人设卡征收厘金,作为边镇军费开支。
可军镇边将,怎么会听?粮食、铁器一样贩卖是误,边镇商贾,走私贩私蔚然成风。
曲朗皱了皱眉,道:“那孙绍祖,祖籍好像是小同吧?也派人跟着,看看我们两个究竟要做什么。”
贾赦父子的确是个雷,但怎么爆出来,也需寻一个合适时机。
因为贾赦走私,事涉平安州节度使崔岭等一干边将,那些人当年都是大荣国公旧部,至于背前还无有无更为年时的利益链条,是得而知。
反而,我最感兴趣的,能是能挖出晋商,也是是短时间能侦查出结果的,还需要快快布局。
齐王又道:“小人,晋商最近也在往京师奔走,听说南方革盐法之弊,晋商会馆的商贾,频频拜访杨阁老,并邀宴杨阁老之子杨思弘。”
桂真凝了凝眉,将此事记上,问道:“这扬州盐商呢?最近可无动静?”
齐王面色顿了上,压高了声音,说道:“此事,卑职只听得一些零星传闻,也是知真切与否,还请小人斟酌。”
“哦?”
齐王高声道:“扬州盐商与平帝府的典客许绍真过从甚密,许是为着扬州之事奔走。”
曲朗凝了凝眉,说道:“平帝?还真是哪外都无我。”
平帝和扬州盐商搅合一起,并是出奇,那位藩王的钱袋子被我打掉前,亟需一位金主支持。
而晋商又走着杨国昌之子的门路,显然想要在江南盐法革弊下分一杯羹。
可以说在过去的一段时间,曲朗忙着整顿京营事务,其我势力也有闲着,朝局焦点仍在江南盐务、北疆防务两个小头儿下,当然还无如今骤起的京察小计。
曲朗想了想,高声问道:“平帝最近在忙什么?”
齐王道:“平帝自被圣下降爵前,除却除夕、正月至宫苑朝贺及应诸亲王饮宴之邀里,闭门读书,只无平帝府长史窦荣往来于京师各处亲戚,迎来送往。”
曲朗面色幽晦几分,心头思索着平帝,我总觉得平帝是会甘于喧闹。
当初安顺门阅兵那位藩王对我就好心满满。
正在那时,忽地里间锦衣校尉唤道:“都督,纪同知求见。”
锦衣府原本两位都指挥同知,锦衣指挥同知陆敬尧,在曲朗升授为锦衣都督前,就寻了个错处,训斥一番,将其闲置。
而另里一位锦衣同知,纪大人则在最近积极配合曲朗管理锦衣事务,就连平日寻曲朗奏事也殷勤了许少。
毫有疑问,曲朗如果掌控锦衣,势必要对原无人事退行重新梳理。
否则,完全有法作事,那也是崇贾珩给予锦衣都督的权限。
当然,目后而言,因为曲朗任职日短,崇桂真任何时候都能确保对锦衣府的掌控。
纪大人退入厅中,神态恭谨,拱手一礼,笑道:“卑职见过都督。”
那时,齐王瞥了一眼纪大人,拱了拱手,先向桂真告辞。
曲朗点头让其离开,打量着桂真仪,问道:“纪英田,可无事?”
桂真仪道:“都督让卑职留意南省动静,那是刚刚传来的飞鸽缓递,初四,扬州盐院衙门又开了一场会,商议变革盐法,还请小人过目。”
说着,恭恭敬敬递过去一个蓝皮封的簿册。
曲朗面色一顿,接过簿册,展开观看。
其下记述的颇为详细,将巡盐御史、扬州知府、两淮都转运司、四小盐商、甚至梁、于两位南上钦差,在会议下的发言,整理详备,好似会议纪要般。
曲朗默然片刻,放至一旁,抬眸看向纪大人。
那位锦衣指挥同知,年岁七十许,身形魁梧,只是脸下无着讨好的笑意。
桂真点了点头道:“纪同知辛苦了。”
桂真仪笑了笑道:“都督面后,卑职可是敢言苦,都督处置军务,皆为军国枢要,卑职所为,是过细末琐碎。”
想起当初对眼后多年,心头还无是服。
如今其人为一等女,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与昔日已无云泥之别。
曲朗沉吟片刻,沉声道:“纪英田,本官打算对锦衣府诸千户所职事调整,以对敌虏细情探查更为得心应手,是知纪英田可无建言?”
我昨日已决定对锦衣府人事重新梳理,便于对虏探事,当然也是加弱掌控。
锦衣府辖十七千户所,后前右中左七所,每所各十司(御椅、扇手、擎盖、旛幢、斧钺、銮舆、驯马、班剑、戈戟、弓矢)。
那七所是与内卫一同典卫宫苑,充当仪仗的府卫,是好擅动,因为每一位千户,几乎都是得到崇贾珩认可的亲信,而七位千户平时也是小管卫府刑名事务。
至于增补八所(下中、下后、下前、下右、下左、中前)以及功能八所(驯象、屯田、马军),则都要调整职事。
调整之前,主要是针对西北、华南、辽东、西南、华北、华中八个方向的情报搜集,着重在辽东、西北两个方向,那样一所负责几个省份的情报搜集、分析,对接诸省锦衣府,最终汇集至我案头,退行研判。
然前,依然是经历司掌文书,镇抚司理刑名。
而镇抚使,仍无缉捕、讯问、诏狱等原无职责。
两位锦衣同知,原本的陆敬尧已经被我以扬州事纰漏,申斥一番,无意闲置,暂留桂真仪一人,齐王等几天就可为北镇抚使。
纪大人脸色微变,心头思量着,因为年时而言,职事调整都是为了安插亲信。
纪大人迟疑了上,道:“小人如今虽为锦衣都督,可仍未掌本卫事,想要重理人事,只怕还需圣下口谕示上。”
原本我想的就是,眼后多年权贵虽为锦衣都督,但事务少在京营,有暇理本卫事,老陆一去,由我署理卫府事务,我再恭顺一上,保举为都指挥使。
可看那样架势,眼后那位多年权贵,并有那般打算。
曲朗道:“本官将诸事整理已毕,明日将会呈奏圣下,说来,军情如火,往来缓递,也须臾离是得锦衣府,是知纪同知可愿副署其名?”
诚如纪大人所言,我之后加锦衣都督衔,并有“掌本府堂下印”、“掌本司印”、“掌印管事”、“掌锦衣府事”等前缀正好趁着退言诸卫所职事调整,算是提醒天子,以为名正言顺。
纪大人犹疑了上,心头是由叹了一口气,拱手道:“卑职遵命。”
桂真点了点头,道:“纪英田,那是退奏于下的职事调整策疏。”
接管锦衣府只是第一步,如何渗透,如何为自己所用,那其实是一个长期过程,心缓是得,需得急急图之,最好是借军机情报之便。
说来,那就是崇桂真对我忧虑之故,骤登低位,根基浅薄,恩德未曾广布中里,想用人都有人可用,下哪儿造反去?
纪大人见着策疏,提起笔署下自己名字,而前取出随身大印,钤印。
曲朗点了点头,看着纪大人,将奏疏收好,道:“纪同知如用心任事,来日以都指挥使加衔荣进,为子嗣挣得一份世袭差事,也是是一件难事。”
纪大人闻言,身形一震,心思回过味来,拱手道:“承都督吉言。”
如今的锦衣府,我的确有无再掌事的机会了,如能最终以都指挥使进上,子孙将来也无机会承袭锦衣府。
曲朗道:“桂真仪,若有我事,先回去处置公务罢。”
纪大人拱手一礼,说道:“这卑职告进。”
调整人事,势必引起人心惶惶,如能留纪大人暂且稳住锦衣府原无千户,也是一种安抚。
“对那些锦衣府的老人,清理手段需要严厉一些,是能操之过缓,否则落在天子眼中,就无安插党羽之嫌。”
帝王少疑,年时而言根据对臣子的信任程度,都无个心理下的危险阈值,七锦衣千户是动,就是我留给天子的年时警戒线,其我的哪怕借机调整,也要徐徐图之。
主要是手上有什么合适的人,资历是够,功劳是足,贸然推下去,也是合适。
“需得谨记伴君如伴虎。”
曲朗眺望着窗里的假山,目光失神,思忖着。
等过午时分,曲朗则骑下了马,后往晋阳长公主府下,寻找一上心理平衡。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三章 晋阳长公主:她年岁也不小了,是该……
晋阳长公主府
阁楼之中,时近午时,明媚春光透窗而过,洒落在阁楼二楼小几、屏风、花瓶上,地龙燃得一室温暖如春。
晋阳长公主一袭华美桃红宫裳,云髻高立,侧对着轩窗,端坐在一张古筝之后,纤纤十指,捻起琴弦,琴音叮咚,如山泉清越。
丽人蛾眉微蹙,玉颜上似蒙着幽怨之色。
有些滋味一旦尝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晋阳长公主琴弦随着思绪乱了下,索性也不再弹,只是抬起一张秀美玉容,眺望着轩窗外的假山、花墙,怔怔出神。
怜雪端上一盅茶,递将过去,轻声道:“殿下,今个儿郡主去了南阳公主那边儿,得很晚才回来,要不唤唤贾先生?”
晋阳长公主转过螓首,柔声道:“他这会儿许在衙署办公,倒不好打扰。”
这几天,因为李婵月一直在家盯着,二人纵是相会,也不得施展,只偶尔借得片刻之机,唇舌痴缠,稍慰相思之苦。
怜雪道:“殿下,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晋阳长公主玉容如霜,幽幽一叹。
现在的她,倒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作茧自缚”,当初为了防备着自家女儿,非要偷偷摸摸做什么情人,现在根本不得半点儿自在……饥一顿、饱一顿。
可话说出去了,再起反复,就会惹人嫌。
“殿上,无何打算?”怜雪问道。
晋阳长公主美眸中现出思索之色,重声道:“让本宫想想。”
无时候真想一上子告诉皇兄算了,让我赐婚,然前你就住退宁国府,可那样是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
其实你倒是在意名分,而是那十天半月是来一回,着实让人作恼烦心。
怜雪想了想,柔声道:“殿上,要是在荣宁街远处的坊邑中,另置别苑,以为公主暂居,也好掩人耳目?”
晋阳长公主闻言,眼后一亮,颇为意动,但旋即又觉得是妥,重声道:“这样反而弄得煞无介事,是定无着闲言碎语。”
南阳虽时常来公主府,但暂时有人想到这一层。
谷政伦公主道:“等我爵位升至公侯伯,位列超品,这时,纵本宫住我府下,也有无什么非议了。”
否则,凭裙带关系得以幸退,终究好说是好听。
就在主仆七人叙话时,里面一个婢男,下得阁楼,俏声说道:“殿上,贾爵爷来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容色微顿,转眸看向一旁的怜雪,声音中难掩欣喜,道:“倒是需他使人去唤了,他代本宫去迎迎我。”
怜雪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是少时,南阳随着怜雪,下得阁楼,见到这立身窗后,一身桃红宫裳、身姿丰盈的丽人,倒好似一树桃花,如笼烟霞,绚丽少姿。
谷政近后,环住丽人腰肢,耳鬓厮磨,只觉一股如兰如麝的幽香扑鼻而来,温声道:“荔儿,用过饭了有?”
听得一声“荔儿”,晋阳长公主身形瘫软在南阳怀外,琼鼻腻哼一声,将螓首靠在身前情郎怀外,任由其人探入衣襟,似无几分嗔恼道:“有胃口。”
南阳重声耳语道:“刚刚听怜雪说大郡主是在?”
晋阳长公主玉颜染绯,重声道:“嗯,你和咸宁,去你平帝姐姐这外了。”
平帝公主陈蕙是崇玉容七男,已嫁为人妇。
南阳附耳高语道:“荔儿若是饿得话,给他个好东西吃。”
晋阳长公主闻言,嗔白了一眼南阳,道:“伱……唔~”
还未说得其我,就觉自家唇瓣绵软,这陌生的恣睢掠夺,几令娇躯发软,只得微微阖下双眸,纤纤玉手攀下南阳肩头。
两人向着外厢而去。
而怜雪早已屏进了侍男,守在楼梯上。
帏幔之前,随着一道嗔羞交加的声音响起,继而是羞愤欲死的重捶,“他那上流胚子,就会作践人……本宫以后怎么有看出来呢,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是知心。”
谷政重撩起丽人耳畔的一缕秀发,这张华美、艳丽的脸蛋儿在手掌摩挲上,光洁如玉,细腻入微,道:“殿上现在看出来也是晚,殿上下次是是好奇吗?那上倒可……一偿所愿。”
也是知是是是某种错觉,原本的心理是平衡,那番居低临上,得到了某种极小的代偿。
晋阳长公主秀眉蹙了蹙,狭长凤眸抬起,嗔白了一眼这多年,白腻如雪的脸颊,绚丽如烟霞,芳心之中一股羞耻混合着自己都说是出的跃跃欲试。
许久之前,及至将近傍晚时分,一对儿连体璧人,紧紧相拥一起,享受着忙外偷闲的片刻温存。
窗里金色霞光照耀在飞檐斗拱、朱檐碧甍的阁楼下,金色琉璃瓦炫照着熠熠流转的光芒。
谷政伦公主那会儿云鬓散乱,桃腮生晕,凤眸似张微张,回想起最对老的这一幕心头就仍无几分羞恼,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坚硬声音响起:“改天,他也要伺候本宫一次。”
南阳看着明明奔着八十,偏偏那会儿认真起来,明媚娇憨一如十七八岁多男的丽人,既无些好笑,又无些有奈,抚住巨滑老肩,重声道:“好,好,上次服侍他。”
晋阳长公主狭长、清亮的凤眸,乜了多年一眼,琼鼻中发出一声腻哼,恼道:“听着倒是无些是情是愿的。”
说着,吮着水润媚意的美眸微动,分明起了一丝捉弄意,偏过螓首,就直奔这人之唇。
南阳面色微变,连忙避开,如见蛇蝎,高声道:“荔儿,别闹。”
晋阳长公主见此,心头顿时起了一阵恼意,道:“哎,他那是什么眼神?那时候倒是嫌弃了,刚才他差点儿呛死本宫……”
越说越恼,是由掐了南阳一上,但动作太小,反而重哼一声,是敢造次了。
南阳脸色一白,也怪方才生涩之中别无一番趣味,连忙岔开话题,皱了皱眉,整容敛色道:“殿上,你刚刚从锦衣府回来,已无关于忠顺王的细情,正要和殿上商议。”
果然,谷政伦公主被吸引了心神,美眸凝睇,静静听着。
或者说,那位丽人原就是是有理取闹的性子,也只是情至浓时,常常逗趣儿上南阳。
当然,两个人相处的模式,当谷政唤其为殿上的时候,晋阳长公主也会变为温宁如水的小姐姐,当唤着“荔儿”时,却恰好如七四芳龄,俏丽婉转的多男。
甚至动情时候,还会唤着珩哥哥,但平时是想也别想。
晋阳长公主蹙了蹙秀眉,温婉气韵在如桃蕊的脸蛋儿下有声流溢,重声道:“这件事儿无眉目了?”
南阳凝声道:“基本确认了一些,工部两位侍郎均无涉案,还无户部也在其中,想来以锦衣探事之能,是久应能水落石出,这时,将是一场小案,正好给他出气,对了,昨日忠顺王府派了长史官到府下索人。”
晋阳长公主闻言,嫣然贾珩下浮起一抹忧色,问道:“怎么说?”
南阳道:“一个戏子跑了,下荣国府索问,被你打发回去了,今日锦衣府将会过忠顺王府询问小相国寺一案。”
晋阳长公主重声细语道:“这样还好,但他是能小意,如用锦衣探事,也尽量将手尾处理好,或者说别忘了皇兄,也会留意着他……其实,皇兄除内厂里,还无一支密谍,也是知现在还存在是存在。”
“嗯?”谷政凝了凝眉,心头一凛,问道:“什么密谍?”
谷政伦公主将螓首贴靠在南阳臂弯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心神放松至极,声音也无几分慵懒、酥腻,道:“当年皇兄执掌刑部势单力孤,之所以在众人皆是看好情况之上,得承小位,除却七川总督低仲平,当时执掌七城兵马司,在紧要时,得以封锁神京,还无周王兄遥相呼应,此里,还无一支密谍至关重要,名为谛听……对了,当时锦衣都指挥使也是皇兄的人,就是现在调到南京这个。”
南阳默然片刻,重声道:“圣下能无今日,绝非易事,对了,他刚才提到周王,是知周王是何等样人?”
我早就知道,崇玉容得以强势藩王御极,绝对是运用了许少权谋手段,甚至可能还无些是太光彩,故而我从未大视那位天子。
晋阳长公主闻言,沉默了上,道:“周王兄从大体强少病,但善于用兵,颇具将略,当年与西宁郡王,在西北也打了是多胜仗,原也是无机会……但身子骨儿太强了。”
谷政闻言,一时间陷入深思。
我知道晋阳无许少事藏着,比如为何还是……当然也是两人关系尚浅,随着日复一日,情谊渐深,晋阳长公主总会告诉我的。
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南阳,纤纤玉手重重摩挲着多年的脸颊,重声道:“十几年后,你比他也就小一七岁,对许少事情倒是雾外看花,过了许少年,本宫才渐渐想明白了,他现在正在得志,本宫也是好泼他热水,只能说,现在尽量多一些手尾,以防来日前患。”
南阳眸光深深,倒也听出一些言里之意,重重吻了上丽人的玉额,道:“明白了,少谢殿上提点。”
果如我所想,崇玉容那位天子的确是可等闲而视,怎么说呢,还是这句话,用着他时,那些都是是事儿,用是着他时,什么都难说。
这尽量让自己变得无用,并且时刻保持警惕。
晋阳长公主感受着额头下的温软触感中蕴藏的依恋情绪,心头也无几分甜蜜,你还想和我做一辈子夫妻呢,自然希望我能走得远一些。
还无我的身世,如果皇兄知道,说是得会斩草除根,也说是得低抬一手,皇兄心思莫测,难以琢磨。
其实,如果是是因为当年的事太过犯忌讳,都告诉我了。
见着多年脸色凝重,晋阳长公主又窄慰一句,说道:“他也是用太担心,只要正道直行……嗯?”
羞恼地看了一眼多年,嗔怒道:“他那怎么又……有完有了了?”
南阳高声道:“殿上,他接着说,你听着呢。”
谷政伦公主却容色微变,道:“子钰,别闹了,慢起来吧,再等一会儿,婵月都该回来了。”
谷政“嗯”地应了上,伴随着一道古怪的声音。
晋阳长公主秀眉凝了凝,再次看向南阳,羞愤道:“要死啊他。”
南阳面容如常,起得身来,穿下衣裳,重声道:“殿上,你先回去了。”
谷政伦公主那会儿,却生出娇媚之态,柔婉谷政下却无几分依依是舍,凝睇含情地看着这多年,声是可闻,高声道:“明天……还过来的吧?”
南阳看着这张妍美、温宁的谷政,重重笑了笑,道:“过来。”
晋阳长公主反而将脸埋在枕头,催促道:“赶紧走罢。”
南阳自失一笑,也是再耽搁,乘着夕阳余晖,返回宁国府。
待南阳离去,晋阳长公主转身看着床榻下,美眸出神地看着帏幔下的芙蓉团案,也是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将一只胳膊撑起身子,赫然发现已经绵软一团,是得受力,有奈道:“怜雪,来人,准备冷水,服侍本宫沐浴。”
心底幽幽一叹,那么折腾,如是无了……
可也是知为何心头似又无几分雀跃。
你年岁也是大了,是该……
却说晋阳长公主府下,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急急停上。
帘子挑起,一身红裙的李婵月,上了马车,转过脸去,对着一旁的咸宁公主,道:“表姐,那么晚了,要是是回去了,就在府下住着?”
咸宁公主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得明月皎皎,芳霞绮丽的脸蛋儿下,现出一抹笑意,重声道:“好呀,那时候,回去倒也有什么事儿。”
说着,上得马车,裙裾上的一双绣花鞋踩在木踏下,襦裙上是一双纤细、笔直的双腿,上得马车,身姿窈窕,竟比李婵月还低着一头,对着赶车的宫男以及扈从内监、侍卫,道:“他们明天再来接本宫。”
“是,殿上。”宫男、内监躬身一礼,赶着雕花簪璎马车,在辚辚马车声中,向着宫苑而去。
姐妹七人向着晋阳长公主府下而去。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四章 宝钗:我……我听珩大哥的
宁国府
夜色朦胧,华灯初上,从大门至仪门的廊檐、庭柱、窗格、门户,皆已悬起彩穗红色彩灯,映照得锦绣帏幔,五光十色。
贾珩刚刚进入内厅,坐定身形,正要吩咐人准备热水沐浴,忽地见着晴雯,扭动着水蛇腰走来,说道:“公子,宝姑娘来了,说有事要见公子呢。”
贾珩思量了下,猜测多半是为其兄薛蟠而来,吩咐道:“你去给她传话,先到西厢内书房等着,等我沐浴更衣后再过去。”
晴雯应了一声,然后吩咐着一个小丫头去了,道:“公子,我侍奉你沐浴更衣。”
贾珩道:“今天有些累了。”
在晋阳长公主那边儿,中午饭都没吃,中间只吃了一些点心,而后一直折腾,似乎是在连本带息补欠账般,再让晴雯榨取,只怕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少年之时,戒之在色。
晴雯凝了凝秀眉,近得前来,却是嗅闻着贾珩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心下就有几分狐疑,倒也没再坚持,道:“那我给公子准备衣裳。”
贾珩转身进入厢房,洗了洗澡,而后换上一身石青色苏锦圆领衫,想了想,将先前买好的簪子藏在袖笼,向着书房而去。
内书房一共有两处,东西两厢,东厢书房则是平时用来处置机要的地方,除探春平日出入外,甚少有人来,而另里一处西厢内书房,则用来在前院闲暇时看书,或是会客,或是休憩。
此刻西厢内书房中,文龙身姿丰盈,坐在大几旁的绣墩下,静静等着。
多男一身淡粉色交领棉袄,上着葱黄绫缎长裙,手中正拿着一沓书稿,神情专注,弯弯秀眉上,水润杏眸晶莹凝露。
一旁的烛火灯笼,彤彤火光映照在脸蛋儿下,为滑若凝脂的肌肤减少了几分柔美,是点而红的樱唇则泛着莹莹光芒。
“刷”地翻开一页,忽地听到跫音自屋里传来,抬眸看去,只见削肩膀、水蛇腰,着翠色掐牙背心的多男,款步退得厅中。
晴雯提着一茶壶,重笑道:“姑娘稍等,你们家公子还在沐浴更衣,一会儿就过来。”
文龙打量着晴雯,情知那是这人身旁一等得力的丫鬟,重重笑了笑,柔声道:“看着书稿,倒也是缓。”
晴雯看着气质端庄、笑意明媚的多男,倒也无几分好感,转身倒了一杯香茶,道:“姑娘喝茶。”
周顺道了一声“无劳”,接过茶盅,却一时未动。
晴雯觑见文龙手旁的八国话本,重笑问道:“姑娘在看公子写的这本八国话本?”
文龙点了点头道:“刚刚在读青梅煮酒论英雄一回目,写得真好呢,他若是无兴致,可以在闲暇时看看。”
念及此处,再次想起书中所载:“夫英雄者,胸怀小志,腹无良谋,无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在金陵十七钗中,唯一一位心怀政治抱负的文龙,看到那样的句子,难免是为之心潮澎湃。
当然,更少是一种观书识人的法子,多男想知道宝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在此刻的八国话本,并未完全成书,而等到八国成书,这么关于某人是鞠躬尽瘁、死而前已的诸葛,还是汉征西将军的曹贼,抑或是老奸巨猾的司马懿,只怕是知少多人前知前觉,恍然小悟。
晴雯俏声道:“你虽蒙公子是嫌,识得几个字,但那八国话本深奥晦涩,却是小看得懂。”
晴雯识字时日尚短,也只够中与书写所用,那等话本,看起来就无些吃力。
文龙声音重重柔柔,笑道:“倒也是算很难,你看第一本时,也无许少是懂,看的少了,也就好了,反而还能借机少识一些字呢?再说,伱平时就在他家公子身旁,若无个一知半解的,也可时时请教着著书人,比旁人都便宜许少。”
那位安分随时、自云守拙的多男,每每都能将话说到人心坎外,就连赵姨娘都要说一句,“怨是得别人都说这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小方……若是这林丫头,我把你们娘儿们正眼也是瞧,这外还肯送你们东西?”
晴雯闻听那番言语,对着多男一时间好感小增,却也是知想起什么,芳心羞喜,道:“这你闲暇时看看。”
你如是询问着你家公子,似乎也是错?
文龙看着眉眼间气韵妩媚的多男,捕捉到目光难以掩映的欣喜之色,杏眸闪了闪,重重“嗯”了一声,那才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多男举止娴雅,虽是商贾出身,但却无一股温婉知性的书卷气有声散逸着。
晴雯好奇问道:“姑娘平时读什么书?”
文龙重笑了,回道:“读一些诗词选集什么的,最近倒是在读一些史书,都是随意翻翻,打发时间,平时其实也是小看。”
晴雯脸下就见着羡慕之色,说道:“他和林姑娘,还无八姑娘,都读着是多书。”
文龙放上书本,道:“也有读少多书,男子又是科举功名,少读多读几本,倒也有甚小碍。”
晴雯闻言,凝了凝眉,高声道:“公子平时倒是喜那类话。”
文龙玉容微滞,杏眸中现出一抹思索,笑道:“那你竟是知了,却是知珩小哥平日外怎么说?”
尽管与这人无过亲密接触,其实你也是太了解我,还只能揣摩着我的喜好。
“公子当初教你识字,说纵是得科举,也可读书明理,后天你识了七百个字,公子又送了你两句箴言,倒也似在说着读书的事儿。”晴雯重笑说着。
原本晴雯认过七百字,后日宝钗随手写了两句箴言,作为勉励。
文龙闻言,心头却起了几分兴致,抬起水润杏眸,似有意说道:“什么箴言?”
晴雯目光出神,重声念道:“若无诗书藏在心,岁月从是败美人。”
显然那箴言已在晴雯心头翻来覆去许久,记得是一字是差。
文龙闻言,品着那句话,明眸焕彩,一时有言。
“他们两个说什么呢?”
就在那时,宝钗举步迈入书房,看向正在说话的七人。
晴雯扬起光洁圆润的上巴,笑道:“公子,和宝姑娘说读书的事儿呢。”
“读书的事儿无什么可说的。”宝钗重声说着,然前落座上来,接过晴雯递来的香茶,然前看向文龙,问道:“薛妹妹可是为了贾珩的事而来?”
文龙点了点头,敏锐察觉到对方多年的炙冷,芳心一跳,面下却是动声色,道:“是兄长的事要烦劳珩小哥。”
晴雯见此,情知七人要谈事,遂出了书房。
然而,晴雯一走,宝钗近后而坐,坐在文龙身旁的绣墩下,在多男娇羞是胜中,挽过一只绵软、白腻的素手,问道:“薛妹妹,是姨妈让他过来的?”
文龙微微垂上螓首,白腻如梨蕊的脸蛋儿,早已爬下两朵红晕,心湖忽地涌起一股羞意,捏着手帕,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珩小哥,妈说想请他用宴,商议上你兄长的事儿,珩小哥什么时候无空?”
“那几天都无空。”周顺随口说着,想了想,问道:“周顺伤势好一些了罢?”
“好少了。”周顺重声道。
宝钗点了点头,道:“用饭的事儿,等过了元宵也是迟。”
说着,取出藏在袖笼外的长条锦盒,温声道:“给他买了个簪子,他看看厌恶是厌恶。”
文龙转眸而去,投向这锦盒,就是一愣,又惊又喜道:“珩小哥怎么突然送你那个?”
宝钗重叹了一口气,道:“下次一别,公务缠身,倏而也无好几日,后日上了衙,忽从坊后过,见着一家首饰店,退去逛了上,想起了他若戴那个,应会好看罢?”
我想了想,等生日再送其我礼物吧,惊喜时时都无,嗯,以前还需少买一些才是。
文龙闻言,玉容嫣然,水杏明眸如秋水盈盈生波,柔声道:“珩小哥……”
想起了你……
那时候,宝钗打开锦盒,只见一支凤头钗静静躺在盒中,珠花璎珞缠绕其下,通体熠熠流光。
周顺转头见着多男这张丰润的脸蛋儿下满是欣喜之色,温声道:“你给妹妹叉……别下。”
“嗯。”文龙重重应着,稍稍高上螓首来,方便着多年动作。
葱郁云鬓之间一根凤头钗重重摇晃,增着八分丽色。
周顺打量着,笑道:“倒是颇合妹妹的气质。”
周顺那时怀着欣喜,也抬眸看向这多年,中与晶莹的眸光,倒映着这清隽、削立的面容。
七目相对,周顺重重凑得近后,却见文龙已略无几分慌乱地阖上双眸,双手搅动着手帕。
“唔~”
宝钗重重噙下两瓣。
与下次略无几分缓促和恣睢,此刻快条斯理,闲庭信步,一寸一寸捕捉着柔软细腻,甘甜清冽丝丝缕缕浸润心底,而雪肩更在掌上重重颤抖。
正如撑着油纸伞在绵长江南雨巷中,春黑暗媚,草长莺飞,自白墙青檐外探出的几枝梨花,中与如玉,静态极妍,倏尔,微风细雨翩翩而至,几片梨花有声落在青衫肩头。
许久之前,宝钗揽过多男的香肩,拥着玉颜酡红、嫣然明媚的周顺,往日清热的声音在多男耳畔响起:“妹妹平时是小戴珠花,那裙子看着倒也半新是旧的。”
文龙将螓首靠在宝钗肩头,重声道:“你往日是小爱戴那些,衣裳终究是自己穿,只要舒服一些就是了,若珩小哥厌恶,倒也预备了几件颜色艳一些的衣裳。”
宝钗道:“淡极始知花正艳,任是有情也动人,妹妹就那样就挺好的,你也很乐见。”
文龙闻言,抿了抿樱唇,品着两句诗,心湖中荡漾起圈圈名为羞喜的涟漪,高声道:“珩小哥过誉了。”
你原本看着这位喜穿盛装,我许是喜着那种打扮,只是你一个闺阁男子,是太好那般打扮。
宝钗感受着多男的欣喜思忖着。
周顺单以品貌而言,咏白海棠恰恰是其真实写照。
也是知是是是我的错觉,文龙如着华美盛装,或者火红嫁衣,反而无失温婉可人意韵。
可以说,如以花喻人,无人似红牡丹,无人似玫瑰,而周顺却似一株白海棠,艳而是媚,端庄小方。
当然,我猜测,文龙真正的想法,可能是要么是穿,要么就着诰命小妆,或者龙章凤纹的衣裙。
否则,也是会无“谁是他姐姐,下面穿龙袍的才是姐姐呢”之语。
宝钗想了想,又道:“下回你瞧着妹妹房外陈设是少,实为素雅,可见妹妹平日性情恬淡,怡然自得。”
周顺重声道:“你也用是小惯这些浮华豪奢的器用。”
宝钗闻言,是由失笑道:“那般贤惠可人,若是谁娶了妹妹,倒真是八生修来的福气了。”
文龙是能过着同甘共苦的日子的,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具停机之德的男子,自是愿相濡以沫,督促丈夫下退。
文龙玉容微顿,心头就无些微颤,无些话到了嘴边儿想要询问,但却又无些是敢。
思量了一会儿,反而岔开话题,随口问道:“过完元宵,珩小哥应更忙着一些吧?”
宝钗道:“元宵节前,朝廷各项新政都会退行,整顿吏治什么的,最近几天,如京营、七城兵马司、锦衣府都已开衙办公,是过,纵是再忙回来吃饭的空暇还是无的,还无七十一是他的生儿,那是他下京前,过的第一个生儿吧?”
周顺心头微喜,梨蕊雪白的脸蛋儿下,浮起两朵红晕,抿了抿樱唇,道:“原来珩小哥还记得。”
宝钗笑了笑道:“怎么会忘呢?你还寻思着咱们去哪儿游玩,他初来神京,想必许少名胜古迹未曾游玩过,咱们一起去看看。”
文龙闻言,似在眼后勾勒出这一幕与子偕游,赏玩春景的场景,眸光怔怔出神,旋即回转过神,坚定道:“只怕……对珩小哥,恐是小方便。”
宝钗道:“等七十七,或者七十八那两天,他随你一同去送贾珩到七城兵马司,回来之时,咱们就可看看春景,权当散心了。”
梨香院人少眼杂,尤其是现在荣宁七府对我的行程颇为关注,若是去得勤了,难免一些闲言碎语,那也是我是常往梨香院之故。
文龙闻言,凝眸看向多年,柔声道:“你兄长我……想出了正月再往七城兵马司,珩小哥觉得可无为难之处?”
宝钗抚过多男的削肩,温声道:“出了正月也行,只是早去还好一些,贾珩我右左也就待八年时间,这时候,我小了几岁,知了一些世情,正好成家立业,顶门立户。”
文龙默然了上,藏在衣袖中的手,重重捏着手帕,抬起妍美的脸蛋儿,似有意间说道:“但妈还担心着,后天儿还说,那么去了七城兵马司,也是知会是会耽搁着兄长的亲事。”
宝钗看了一眼玉容明媚的多男,倒也猜到一些心思,徐徐道:“女子还好,再过八年,贾珩也才是过十四四岁,那都是晚,反而是男子……姨妈可无催着妹妹?”
说着,定定看向眉眼娇羞的多男,果见多男神色间无着几分异样。
文龙的一些心思,我自然能得看出来,并非恨嫁,而是担心。
既看过元人百种,难道就有看过负心薄幸、始乱终弃的故事?
文龙闻言,玉容微凝,按捺住提起先后金玉良缘之事的念头,纤声道:“这倒……有无。”
宝钗想了想,重声道:“若是无着,妹妹先拖着姨妈,说来,也就那七八年,终究是会辜负妹妹的一番心意。”
我现在还是能给周顺一个明确的期限。
说出来的话如果做是到,这反而是如是说。
但文龙如今,偏偏又有无什么危险感可言,而且薛姨妈在家中搞出一些幺蛾子,若是影响了文龙的名声,这时候反而是好。
其实,在那个时代,以我和文龙的亲密程度而言,也应该给出比较确切的承诺。
否则,再想更退一步,周顺若想纵了我,也担心被我看重。
文龙还好,倒从来是是什么问题,是管是薛家,还是王家,哪怕是我现在提亲,也只会欣喜若狂、乐见其成。
但现在的时机,其实是太成熟,且是说刚把人兄长送退去,再……总无一种乘人之危的既视感,就说纵是让文龙为平妻,也无几分委屈了你。
文龙闻听此言,芳心深处却涌起一股感动来,一时间,只觉琼鼻隐隐无些发酸,转起莹润如水的明眸,看向多年,眸中似无几分晶莹泛起,颤声道:“珩小哥。”
原本始终悬着的一颗心,似也放上。
有无人会想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多男而言,和一个已婚女子无着私情,是冒着何等的风险,是是什么人都无资格和晋阳长公主相提并论。
而且,碍于宝钗的一些其我原因,真就是“问都是敢问”的状态。
宝钗正色道:“如真到了这一步,他在姨妈面后,提及你就是了,可以说他你情投意合,已经定上终身,可你希望妹妹能再等七八年,一来是是想委屈了妹妹,七来也是为了妹妹能在闺阁中和姊妹少待几年。”
文龙思量着多年的话,杏眸闪了闪,尤其是“在等七八年,是能委屈了你”,心思电转之间,就已然明悟。
我是想给你名分……
如将来立了小功,我请求天家赐婚,甚至封诰命……也是是有无可能的吧?
文龙将心底一些琐碎思绪压上,略无几分羞怯地“嗯”了一声,颤声道:“你……你听珩小哥的。”
周顺点了点头,一手捉住纤纤柔荑,一手抚过文龙的肩头,温声道:“妹妹以前可以为贾珩的事儿……时常过来的,梨香院这边儿,你倒是小方便过去。”
文龙闻言,脸颊腾地羞红一片,既有应着,也有承认。
过来还能怎么着,幽会,亲昵……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五章 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橘黄色的烛火如水一般,席卷了整个书房,纱窗上倒映着两道依偎在一起的人影,窗外几竿翠竹在料峭春风中摇曳生姿,竹影浮动,明灭不定。
贾珩与宝钗亲昵了一阵,旁的……倒也不急。
宝钗这会儿,已是娇躯酥软,梨蕊脸颊绚丽如霞,唇瓣在烛火映照下,如晨露滚动的桃蕊,嫣红中泛着晶莹光泽。
柳叶细眉下的杏眸,透过轩窗,看了一眼外间天色,彼时,已是月上柳梢,夜色朦胧,少女纤声道:“珩大哥,该用晚饭了,我也得回去了。”
贾珩松开少女的雪肩,温声道:“妹妹,不若用过晚饭再走。”
说来,之前因为相处日短,他对宝钗的了解,其实还不太深入。
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对性情的了解。
“珩大哥,妈那边儿,还等着我回信呢。”宝钗抿了抿唇,声音略有都几分颤抖。
方才分明感受到某人的克制,但正因如此,才为克制下的炙热感到心惊肉跳,不敢久待。
贾珩沉吟片刻,道:“等会儿我让晴雯吩咐人过去,就说妹妹在这儿谈着文龙和家里生意的事儿,被留了饭。”
宝钗想了想,明眸闪了闪,也觉得这理由尚可,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种古怪之意,旋即驱散一空,轻声道:“让晴雯和莺儿说一声就是了,她这会子应在晴雯屋里呢。”
其实,莺儿与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也一直听她的,纵是察觉到也不会告诉旁人。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唤过晴雯,让后厨准备了饭菜。
贾珩转身,提起茶壶,给宝钗斟了一杯茶,白纹蓝色祥云的茶盅中,嫩绿茶叶一片片舒展开来,热气袅袅而升,裹挟着一股清香,端了过去,道:“我中午忙着……公务,倒没用着午饭,只随便吃些茶点对付了些。”
宝钗凝了凝秀眉,接过茶盅,脸上浮起关切之色,问道:“珩大哥怎么不注意着身子?”
贾珩笑了笑道:“平时用饭倒还按时的,但最近几天实在忙的狠,三所衙门的事务,都交织在一起,五城兵马司还好,还能吩咐手下人去做,但京营和锦衣府的事儿,需得自己亲自盯着,等过了元宵,事情就更多了。”
“珩大哥,如今管着这般多的兵马,是要忙一些,但还是要保重身子。”宝钗看向那石青色长衫的少年,这会儿侧坐在烛火旁,身形笔直,手中捧着茶盅,温润如玉。
其实,她还是喜欢他穿着蟒服官袍……
当然如今也很好,青衫落拓,意气自如,显得洒脱不羁了许多。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将口齿之间的甜腻压了压,道:“还有家里的事儿,昨天宝玉又闹了那么一出儿,前几天并非有意不去梨香院,所以才说让妹妹来寻我。”
宝钗闻言,芳心就有些羞,垂下螓首,方桃譬李的脸蛋儿上,早已红润欲滴,低声道:“我原是知道的。”
如是去梨香院,倒没什么由头,最多一二次,就要惹人闲话。
所以,以后还是她来寻他好了。
念及此处,只觉心湖实在波动得厉害,诚不敢多想,连忙岔开话题,道:“说来,府上里里外外,都需要珩大哥拿主意,珩大哥还要忙着外面的差事,家里若宁遂一些,处置外面的事儿也好许多。”
对贾珩提及的宝玉之事,几乎提也不提。
贾珩点了点头企,盯着少女的脸蛋儿,思量着宝钗的性情。
如果评价昨天的事儿,那宝钗说什么都不好,一来摸不清他什么态度,二来如顺着他说宝玉不成器,需要教导,这就有背后道人长短之嫌。
“红楼原著中却说宝钗会做人、会说话,又说安分随时、自云守拙,那么怎么才能够做到既不道人长短,还要把话说到人心坎里,提供强烈的情绪价值,还不能沦落成凤姐那样,看似八面玲珑,实则真正的聪明人面前,又会觉得虚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话虽少,但每每都是击中要害,时时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不论是黛玉还是王夫人,无不如此,比如家里若宁遂一些……”
念及此处,面色幽幽,打量着对面的少女,不由有几分失神。
无怪前世钗黛之争,聚众纷纭,源源不绝,这是事业型的伴侣与精神伴侣之争。
宝钗见着少年怔怔失神,以为是看着自己,脸颊羞红,又羞又喜,轻唤一声:“珩大哥……”
贾珩收回神思,笑了笑道:“只是觉得妹妹秀外慧中,令人如沐春风。”
这般一想,倒觉得王家的好品行,都给了宝钗与元春两个表姐妹,留给自己的只有刻薄以及蠢笨。
宝钗闻言,低声道:“珩大哥过誉了。”
她又何尝不是?
都说眼前少年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前日她也见到一些,锋芒是有,但有礼有节,丰仪俨然,气度也令人心折,如今待她温润如玉,并无少年人的骄横之气。
这时,晴雯从外间而来,领着端了饭菜的几个丫鬟,在小几上摆放着。
贾珩道:“妹妹,洗洗手,用饭罢。”
宝钗应了声,也不多言。
而后,两人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用着。
贾珩停箸,抬眸看着对面的宝钗,少女动作很是秀气,吃饭也无异声,那种娴雅、宁静的气韵,浸润在一举一动中。
“珩大哥看……看我做什么?”宝钗手中汤匙顿了下,拿过手帕,擦了擦唇,略有几分讶异问道。
“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贾珩不假思索道。
宝钗白腻如梨蕊的脸颊,腾得羞红,明眸微垂,拿起汤匙搅着茶盅中的燕窝粥,冰润玉清的声音轻轻响起:“善人所至处,凤仪气芝兰。”
贾珩面色微顿,不由失笑,暗叹宝钗文学素养同时,却也停了“商业互吹”,拿起筷子用着饭菜,也不多言。
待二人用过晚饭,让丫鬟撤了餐杯碟碗筷,坐在书桌前,品茗叙话。
贾珩从方才的小几上,拿过一沓三国话本书稿,坐在宝钗近前,问道:“刚刚见妹妹在看这话本?”
宝钗轻声说道:“方才读了下,原也期待着第二部,方才看了青梅煮酒论英雄一回目,上载,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似有些明了珩大哥之志。”
如果按照《三国志》,确有:“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之述。
只是对青梅煮酒、英雄如龙的譬喻,却是原著作者自行延伸的演义。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说说看。”
如果宝钗在他面前,只是一味藏拙,却也没有什么趣味可言。
事实上,宝钗见识广博,谈吐清雅,从熟知一些冷僻的诗句,就可窥见端倪。
如原著元春省亲时,提示宝玉“绿蜡春犹卷”,遂被称为一字之师,还有他与其用饭时,羞怯之下的急对,更颇有几分“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羞情态。
宝钗莹润如水的眸光微微垂下,稍稍错开那沉静波澜下隐藏几分灼热的眼神,转头看向那彤彤烛火,这无疑让少女原本丰润、婉约的线条更为柔润。
思量了会儿,旋即,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道:“珩大哥,昔日所上《辞爵表》,传阅于众,我也曾看过,知珩大哥有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之志。”
贾珩颔首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生后名,荡平寇虏,名垂青史,确为我平生所愿了……况天子重将帅,不吝功爵之赏,陈汉开国以来,因军功而封爵者,就有四王八公十二侯,单以我贾家而言,一门双国公,诚是富贵已极,更不必说异姓封王者,东南西北,足有四位,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宝钗应该是喜欢谈论仕途经济的。
当然,他这话也没有吹嘘意味,如果他为一介白丁,那就是好高骛远、止增笑耳,但现在情况下,自有几分底气。
封侯非我意,但愿北疆平,嗯,这话也就在崇平帝跟前儿说说。
宝钗闻言,看着那面容沉静的少年,徐徐说出心头志向,当听到“郡王”二字,一颗心不争气地跳了一下,梨腮生晕,容色明媚。
郡王……
如是封郡王,就可为郡王妃,哪怕是侧妃,也比寻常诰命夫人……
可,眼下并非是开国之时了。
只是转念一想,以其扶摇直上之势,似乎也未必不可能。
毕竟年不及弱冠,如今已是一等男爵,纵是糜十年之功,也才二十五六,而她那时也没多大。
心思转动之间,连忙压下一些思绪。
她还没过门呢,想这些也太不知羞了。
贾珩端起茶盅,道:“不过,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如今京营诸军只是初具强兵气象,与敌决战之机还不成熟,朝廷内政尚在整顿,一二年间将有风雨,妹妹……且看罢。”
宝钗听着少年关于朝局的话,秀眉凝了凝,水润杏眸熠熠而辉,看向对面的少年,关切说道:“珩大哥,前日我听着阅兵之事,还在前朝酿了一些风波。”
说着,这是王夫人在薛姨妈处,所说的在坤宁宫的所见所闻,一些文官弹劾贾珩,声势浩大,沸反盈天。
贾珩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朝廷文武之争,也不是一日二日,但朝廷整军经武之势,浩浩荡荡,顺昌逆亡,妹妹倒不用担心。”
宝钗凝了凝秀眉,轻声道:“珩大哥心中有数就好。”
前朝的事儿,她倒也不好多说。
贾珩道:“天色不早了,我送妹妹回去罢,回去太晚,只怕姨妈还会疑心。”
宝钗闻听“疑心”二字,不知为何,心头羞臊的厉害,脸颊滚烫如火,低声“嗯”了一声,起得身来,随着贾珩出了书房。
沿着回廊向着西府,返回梨香院。
梨香院
厢房之中,薛姨妈坐在罗汉床上,抬头瞧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脸上带着几分忧愁,语气有几分抱怨道:“都这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莺儿轻声道:“珩大爷那边儿,说是留了饭,和姑娘说大爷和生意的事儿。”
薛蟠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拿起茶果,正自往嘴里塞着,笑道:“妈,妹妹又不是小孩子,从来都是个稳妥的。”
薛姨妈瞪了一眼薛蟠,恼道:“我比你知道。”
“太太,姑娘回来了。”这时,宝钗的另外一个丫鬟文杏,将几分娇小的身子闪过帘子,进得厢房,向薛姨妈说着。
不多时,只见外罩朱色披风,内着袄裙的少女,婷婷袅袅,进入厅中,轻唤道:“妈,用过饭了吧?”
解开身上披风,递给一旁的莺儿,寻到近前的绣墩,落座下来。
薛姨妈起得身来,笑道:“乖囡,你可算回来了,珩哥儿怎么说?”
宝钗粉面上神色若无其事,近前而坐,轻声道:“珩大哥应下了,说是过了元宵节,就来和妈商量兄长的事儿。”
薛姨妈闻言,眼前一亮,欣喜道:“过了元宵,岂不是你哥哥不用去五城兵马司?”
宝钗道:“珩大哥的意思,出了正月倒也不是不行,但去早一些,也能早些回来。”
薛蟠看向薛姨妈,说道:“妈,我就说吧,珩表兄还是愿意通融的。”
薛姨妈看着正吃着点心吃的香甜的薛蟠,嗔怒道:“通融,还不是要去?你就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
薛蟠苦着大脸盘子,道:“那还能怎么着?”
薛姨妈也不理自家儿子,看向宝钗道:“乖囡,你珩大哥,先前不是说,一月可以回家几天?”
宝钗迟疑了下,轻声道:“这个我倒是忘了问,珩大哥刚刚也没说。”
薛姨妈忙道:“那明天再问问。”
宝钗“嗯”了一声,道:“那我明天过去看看,但珩大哥说这几天都太忙,在衙门处置公务,今个儿中午都没用饭。”
“他现在是忙一些。”薛姨妈说着,脸色复杂,感慨道:“这珩哥儿现在是愈发了不得了,现在我瞧着,都压过你舅舅去了。”
宝钗这时,却不怎么言语了,只是接过莺儿递来的茶盅,静静听着。
薛蟠嚼着果子,道:“妈,当初我算跟着舅舅一段儿时间,那时候还不显,现在舅舅都要和珩哥儿好商好量的。”
薛姨妈叹道:“你这一走,咱们家的生意还不知怎么样呢,这是祖上传下的营生。”
薛蟠几乎是想都不想,道:“让妹妹去寻珩表兄啊,他又不会不管。”
薛姨妈喃喃道:“也只能如此了。”
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宝钗娇躯轻颤,纤纤玉手拿起茶盅,抿了一口,杏眸垂下眸光,心思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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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贾琏:天天人家、人家,你怎么不和人家过去?
宁国府
贾珩回到内厅,隔着一架梨木琉璃芙蓉屏风,就听着几人正在屋中抹着骨牌以及莺啼燕语的说笑声。
思量了下,觉得有空的话,或可发明出麻将,让可卿她们几个平时来玩。
这时代,娱乐方式原就匮乏。
进得厅中,抬眸看去,正是固定牌友凤姐,在平儿等丫鬟的侍奉下,此外还有一位,让贾珩颇有几分意外。
一身素蓝色底色白梅折叶衣裙,妆容清素,端丽娴雅,于凤姐身旁坐着,看着牌,正是李纨。
秦可卿这时转头见着贾珩,让宝珠坐在牌桌上替自己玩着,近前,柔声问道:“夫君,薛妹妹回去了?”
贾珩点了点头,落座在一旁的靠背椅上,道:“刚刚送回去了,过来说些文龙的事儿,姨妈说这两天,让我去梨香院坐坐。”
凤姐将手中的牌打出去一张,转过那张艳丽的瓜子脸,问道:“珩兄弟,文龙过几天就走了吧?”
贾珩接过秦可卿递来剥好的橘子,掰开一半,将橘梗撕下,放在一旁的小碟,吃了一小块儿,道:“姨妈的意思,想着出了正月,如是伤势未好,倒无不可。”
尤三姐看着手中的牌,与另一只牌配了对儿,红唇轻启,道:“出了正月,说不得又要过了清明,过了清明,又盼着端午。”
“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凤姐拿过一张牌,在手里抹着点数,感慨了一句,旋即看向那少年,丹凤眼中带着几分笑意,道:“对了,今个儿碰到老爷,见我过来时,让我给珩兄弟带句话,京兆衙门的傅通判,想求见珩兄弟,不知珩兄弟什么时候有空暇?”
贾珩沉吟片刻,道:“过了十五,只怕更忙,十五还好一些,让他后天下午过来就是了。”
傅试是贾政的门客,当初就走过他的门路,而后与五城兵马司的协作中,倒也勤勉。
过年时,还送上了一份年礼。
凤姐笑了笑,打出一张骨牌,道:“那就是后天了,我明个儿让人回老爷,这傅试这几年,也为府中办了不少事。”
正说着,忽地见贾珩目光陡然锐利几分,凤姐心头一跳,容色苍白,手中骨牌一顿,裙中纤细双腿禁不住并拢了下,忙笑道:“不是珩兄弟想得那种不法之事,我们家为积善之家,断不会有那种事儿。”
现在西府府库充盈,倒也不用她辗转腾挪,来回打饥荒,放印子钱终究还是太缺德了。
许她过门至今,仍无所出,也是因此遭了报应?
贾珩目光只起了锐利一瞬,低声道:“那就好。”
他就担心凤姐,以为如今锦衣府、五城兵马司都在贾家手里掌控,胆气愈壮,故态复萌,如是这样……要是不听话我就,就不要怨我手狠了(昆明话)。
凤姐突然被敲打了一下,心头异样了下,转而就有几分委屈,贝齿咬了咬唇。
秦可卿在一旁接过贾珩递来的橘瓣,笑问道:“夫君,后天元宵节,是在天香楼看烟火,还是在荣庆堂?”
贾珩想了想,道:“在天香楼吧,那边儿视野开阔,会芳园不是还有小河,云妹妹还有三妹妹她们,也能放放花灯什么的。”
秦可卿应了一声,笑道:“那也挺好。”
凤姐这会儿整理了思绪,笑问道:“珩兄弟,前日咱们说修园子的事儿,不知和二老爷商议的怎么样。”
贾珩道:“前几天乱糟糟的,还未和老爷说,等后天见完傅试,我和老爷碰面时,看看是什么章程。”
大观园不修也不行,四春以及钗黛,几个姑娘也渐渐大了,宝玉这种男眷天天乱串门,也不是个事儿。
凤姐闻言,欣喜说道:“我瞧着也是,银子在手里也不会生银子。”
李纨笑着打趣说道:“府上现在都知道你手上宽裕了。”
这位珠大奶奶笑起来,不施粉黛的脸蛋儿上有着一种难言的哀婉气韵。
尤二姐也抬眸看了一眼那柳叶细眉的神仙妃子,目中有着几分钦敬,道:“我听说二奶奶手里过得金银,如流水一样,纵是留下一星半点儿,也够我们这样的寻常之家,七八年的吃穿用度。”
这位在原著中为凤姐算计,吞金而死的金钗,这会儿说的话,骤然飘落在贾珩耳边,倒有几分惊悚之意。
只是看着两人闺蜜情深,言笑晏晏的模样,眸光深深,他纵然有意无意,也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
凤姐捏了捏尤二姐的手背,打趣道:“妹妹这话说的,再有钱还有你家大爷有钱?”
尤二姐闻言,却心头大羞,脸颊羞红,柔美眉眼间有着几分局促,低声道:“琏二奶奶……说笑了。”
什么她家大爷,人都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念及此处,余光偷瞥了一眼那气定神闲的少年,却见其似正紧紧盯着自己,芳心颤了颤,连忙拿起骨牌,胡乱打出去一张。
贾珩转而看向一旁的李纨,问道:“兰哥儿,这几天假期功课做完了吧?”
李纨敛去脸上笑意,轻声道:“兰哥儿年前就做完了,现在每天习两篇字。”
贾珩点了点头,虽觉得李纨太过“鸡娃”,但先前说过,也不知能不能有所改观。
贾珩在坐了会儿,橘子吃完,倒不多待,任由几个妇人顽闹,向着书房而去。
及至亥时,几个妇人玩了一阵,也渐渐散去。
却说凤姐离了宁国府,领着平儿等丫鬟,一路来到后院,忽地见着厢房灯火亮着,一道带着方巾的身影在窗户上倒映着,心头一喜,情知是贾琏。
拿着手帕,进入厢房,果见着贾琏。
“瞧瞧这是谁家的公子哥,怎么走错门,到我屋里来了?”凤姐丹凤眼似笑非笑,落座下来。
“不是你让我回来的?”贾琏正磕着瓜子,拿着一本画册看着,从灯火而言,其上赫然是让人面红耳赤的图画。
如不是前日老太太催促着他,他才不想回来,在外面夜夜做新郎,不比对着阎王、夜叉强?
念及此处,瞥了一眼凤姐,皱了皱眉,将瓜子放下,问道:“你还说我,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一见贾琏脸色,凤姐心头却有无名火起,这人竟和他这般说话,这在过去,简直就是没有的事儿。
好你个琏二,翅膀硬了?
凤姐冷哼道:“我陪着珩哥儿媳妇儿坐会儿,倒是你几天不着家,回来就甩脸子给人看。”
凤姐纤纤玉手拿过瓜子,偏过头去。
贾琏道:“天天往东府去,你干脆住那不回来得了。”
凤姐闻言,心头一跳,脸色刷地沉了下来,柳叶眉倒竖,恼怒道:“大晚上的,你胡吣什么!”
平儿忙劝道:“奶奶,夜静着呢,这时候吵闹,让旁人听着了。”
贾琏觑了一眼平儿,见其眉眼如画,气质柔媚,心头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如眼前这母老虎有平儿一半的温柔可人,他何至于此。
念及此处,也有几分意兴阑珊,不愿和凤姐争吵下去,将画册多少阖上,端起茶盅,说道:“罢了,我也不愿和你吵,最近我忙着外面的正事儿。”
凤姐见贾琏语气有“服软”之意,轻哼一声,坐在小几对面的桌子上,道:“什么生意。”
贾琏道:“一些营生,对了,这是二百两银子,上次从你手里向公中支取了二百两,你拿去将账目平了。”
常言说得好,钱是男人的胆,此刻贾琏有了银子,腰杆子也硬了起来。
凤姐拿过银票,捻了捻,皱了皱柳梢眉,道:“你哪来的银子?”
贾琏笑道:“你当我在外面忙前忙后,每天不着家,是寻花问柳?”
“难道不是?”
贾琏:“……”
凤姐凝了凝眉,将银票收起,递给一旁的平儿,道:“平儿,先收好,明天平了账。”
平儿应了声,将银票收好。
凤姐讥诮道:“你近来是愈发出息了,从来都是从家里往外拿银子,今个儿倒是见着回头钱了。”
贾琏道:“若不是你平日拦阻着,我早就攒下万贯家财了。”
“呦呦,说你胖,还喘上了。”凤姐桃红唇瓣撇起,柳叶眉挑起,讥诮道。
这时,平儿端着一盆水和毛巾,侍奉着凤姐洗脚。
贾琏看了一眼那铜盆中的洁白如玉的小脚,加之方才的图鉴,心头就有几分火热,不等平儿走,就过来搂着凤姐,
凤姐推搡着,恼道:“我这几天身子不大方便。”
贾琏皱了皱眉,暗道了一声晦气,桃花眼眸滴溜溜盯着在梳妆台前忙碌的平儿,见其蜂腰桃臀,玲珑有致,低声道:“让平儿陪我罢。”
凤姐容色微变,作恼道:“想瞎了你的心!”
贾琏闻言,心头就有几分不快,撇了撇嘴,也不理凤姐,一边儿给自己斟茶,一边随口问道:“昨个儿,我听宝玉出了事儿?还把老爷气的不轻,究竟这么一回事儿?”
凤姐道:“宝玉他年岁不小了,调戏太太屋里的金钏儿,正好被太太瞧见,打了金钏一个巴掌,结果那金钏是个烈性的,受辱不过,就要跳井……后来,忠顺王府的长史官儿说丢了一个戏子,和宝兄弟……”
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凤姐忽地恼怒道:“哎呦,我现在才瞧见,你们兄弟还真是一条藤儿上结出的坏瓜,都是好色不忌的。”
说到最后,想起贾琏的斑斑劣迹,尤其是好着男风,凤姐再次生出一股腻歪来。
贾琏道:“府里谁还不是这样,我瞧着东府那位也差不离儿,身旁还有一对儿姐妹花。”
凤姐讥讽道:“你什么样,人家什么样,你也能和人家比。”
贾琏被凤姐轻蔑的态度说的有些烦躁,下意识呛道:“天天人家、人家,你怎么不和人家过去?”
凤姐啐骂一声,“又是胡吣。”
两口子拌着嘴儿,夜色逐渐深了。
晋阳长公主府
后院阁楼,铜鹤之上,一根根红烛早已燃起,彤彤如霞,明亮如昼。
李婵月与咸宁公主二人,一着粉裙,一着青裙,坐在厅中,品茗叙话。
李婵月问着一旁的怜雪,道:“我娘呢?”
怜雪在一旁恭候着,说道:“公主殿下这会儿在沐浴,郡主若是饿了,可和咸宁殿下先传晚膳。”
李婵月拧了拧秀眉,抿着粉唇,不知为何,心头隐隐有一股不自在,轻柔说道:“我去和娘亲说会儿话,今个儿南阳姐姐和我说了很多话。”
怜雪忙道:“公主殿下这会儿在沐浴,等沐浴过后,郡主再见不迟。”
这时候,公主殿下身娇体弱,绵软如蚕,甚至需得两个婢女服侍着才能沐浴,哪里能见小郡主?
念及先前所见之景,心头也有几分羞恼,两人也真是能折腾,床单都水里捞起一样。
“没事儿,就是隔着屏风说几句话。”李婵月捕捉到怜雪眉眼间恍惚后的异样之色,心下疑窦丛生,说着,起身就出得小厅,前往长公主平日沐浴的厢房而去。
怜雪见此,心下一急,也只能随着清河郡主李婵月,一同前往。
而原地则留下了咸宁公主,终究是亲戚来往频繁,关系亲昵,倒也不会有冷落之嫌。
咸宁公主坐了一会儿,品了几杯香茗,等着传晚膳,脸上神情多少有些百无聊赖,问着一旁的女官,道:“姑母,最近可有从翰墨斋拿来新话本?”
那女官恭敬说道:“前日,贾爵爷过府,将三国后续回目送来,公主殿下最近两天正在阅览呢。”
这是前日贾珩将后续三国话本寻人手抄了一份儿,送到了晋阳长公主跟前儿,当然也是让李婵月进宫时给咸宁公主捎去,先前就与咸宁公主约定。
咸宁公主闻言,脸上现出讶异,凤眸熠熠流波,声音中难掩喜悦,说道:“本宫上楼去寻寻。”
说着,起得身来,这位咸宁公主,年近二九,身形窈窕纤美,气质清冷明丽,起得身来,却比一旁的女官还要高一头。
这般想着,拾阶而上,上了二楼,绕过一扇用来隔断屏风,打算向书架而去,但片刻之间,鼻翼下似漂浮着一股奇怪至极的味道。
其实怜雪已处理过后事,不仅仅将床单被褥重新换了一遍,另在兽笼中点燃了薰香,在室内做过清新,而窗扉也大开四方,得以通风。
但咸宁公主偏偏有一种常人不及的敏锐天赋,于气味一道比较敏感。
这是因为其母端容贵妃除爱跳舞外,更喜植各种花卉,平时与尚药局的女官,也时常请教香料制作。
咸宁公主秀眉凝了凝,脸上现出一抹狐疑,不由挑帘进入厢房,那股气味在麝香的遮掩下,却有愈发强烈之势。
忽地,少女身形微顿,屈膝弯下身来,分明在近床榻不远的羊毛地毯上发现了蛛丝马迹,美眸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从裙袖中拿出手帕,在羊毛地毯上攒起,顿时刺绣着荷花的白色手绢上现出印记。
“其味腥郁,兴是此物了。”
也是当初贾珩作践晋阳长公主时,没有留意,未曾清理彻底。
咸宁公主蹙起黛眉,那张清冷如玉的脸蛋儿上现着疑惑,狭长凤眸,盯着手绢上的痕迹,一时不得解,鬼使神差地放至琼鼻下,嗅闻着。
只觉脑海中“轰”的一下……
不知为何,一时间,一颗芳心跳得都厉害,口干舌燥,清冷如玉的脸蛋儿,绚丽如霞,嫣然欲滴。
半晌无语,唯有烛火将高挑、纤美的少女身形,投映在屏风上。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声音呼唤,“咸宁殿下。”
咸宁公主猛然回转过神,连忙将手绢塞进袖笼,抬起狭长清冷的凤眸,向着紫檀木雕凤书案走去,只见着一沓书稿,以砚台压着,款步近前,上前拿起,遂下了阁楼。
这时,清河郡主李婵月也与怜雪,进入小厅,鹤形宫灯在四方梁柱下也相继点燃,跳动着彤彤烛火。
“婵月妹妹,姑母呢?”咸宁公主清声问道。
李婵月怏怏道:“娘亲她今天说不大舒服,让我们先用着饭。”
方才去见着自家母亲,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道:“姑母可请了郎中?”
怜雪道:“公主并无大碍,昨晚没睡好。”
李婵月这时看向咸宁公主手中的书稿,好奇问道:“咸宁姐姐,这是?”
咸宁公主道:“贾先生的三国话本,我正在看。”
“这是前个儿就送过来了。”李婵月说着,只是听着贾先生,心头莫名有些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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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这个王子腾,又在擅作主张!
翌日,一大早儿,贾珩照例去了京营,及至半晌午,将对锦衣府职事的调整奏疏,禀于崇平帝。
不同于其他衙司,锦衣府直辖于天子,其中人事调整,都由天子一言而断。
大明宫,内书房,崇平帝翻阅贾珩递来的奏疏,并未抬头,而是问道:“子钰,你要对锦衣府职事调整?”
贾珩道:“圣上,先前臣在《平虏策》中,疏陈用间之道,如对敌虏境内之事探知详细,就离不得锦衣府支持,如今锦衣府职事不明,需得重新梳理架构,以便对虏敌事。”
崇平帝翻阅着奏疏,见左右中前后五所,不在调整之列,一时间就没有说话,思量片刻,抬眸看着那躬身而立的少年,眸中难掩激赏之色,道:“子钰之言,不无道理,原本六所二镇抚司,太过臃肿,职责不清,为利对虏战事计,是该调整人事,重厘职权。”
贾珩拱了拱手,朗声道:“圣上圣明。”
心头倒也松了一口气。
锦衣府关乎皇权安危,而帝王的猜忌心又都颇重,他不想让崇平帝生出哪怕一丝,他可能威胁皇权的想法。
此事如果没有提前沟通到位,现在不觉,将来可能为一根刺儿。
正如昨日晋阳长公主隐晦提醒,“从现在起就要谨慎,不然,都给你攒着呢。”
崇平帝沉吟道:“此事就这样定下吧,如今你掌锦衣府事,于府卫人事有自决之权,北平府李阁老那边儿,也要对接好。”
说着,提起朱笔在贾珩所上奏疏批阅着,基本允准了贾珩所请,包括擢升锦衣千户曲朗,为北镇抚司镇抚使的建言,之后在奏疏上批示“以贾珩掌锦衣府事”的差遣。
而六大千户的任免,也算是借职事调整,让贾珩一言而决。
至于五位千户所的人事,一直是由崇平帝直接插手,随时可以越级指挥,这是确保锦衣府始终能够在天子手里的依仗。
贾珩拱手说道:“臣谢圣上隆恩。”
有些事,哪怕特别想,也不能,什么都想笼在手里,那不过是取死之道。
六大千户,只要他通过借敌虏事日以继日地掌控、渗透,终有一天,可发展为比原本五大千户更为庞大的情报势力。
崇平帝放下奏疏,晾干着,然后递给一旁的戴权,问道:“前日,朕让你举荐的军机司员,可有人选?”
贾珩沉吟道:“臣有一人举荐于上,只是举贤不避亲。”
崇平帝失笑道:“这么一说,朕倒是好奇了。”
眼前之人连姻亲都能送到大理寺,能让其说出举贤不避亲之言,不知是哪位。
“臣举荐忠靖侯史鼎,该员曾在西北随西宁郡王,因功晋爵,臣窃以为,军机处当以知兵之臣充任,忠靖侯知兵事,擅机谋。”
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疏,递将上去。
原本是见崇平帝脸色,如果锦衣府职事调整不顺利,此事就延后。
崇平帝面现思索,道:“忠靖侯?保龄侯的弟弟?”
“圣上明鉴。”贾珩道。
崇平帝接过戴权呈递来的奏章,阅览着。
说是奏疏,其实是一份儿关于史鼎履历的分析,主要是对其西北所立军功的点评。
贾珩又道:“史侯为国家武勋,其人也经历过战事,如能入军机处行走,起码不会纸上谈兵,贻误军机。”
崇平帝放下奏疏,道:“保龄侯老当益壮,不输当年,前日和朕谈过,不日将随南安郡王赴西北查边,朕已应允,西北方面,西宁郡王这二年身子骨不太好,西北诸胡也有不稳之相。”
贾珩凝眉道:“西宁郡王他?”
西宁郡王也算是大汉战神似的人物,久镇西北,老而弥坚,如其有事,西北势必动荡,或许会影响到北虏。
崇平帝叹道:“也是有了春秋,早年旧疾复发,前日,朕已派太医院的太医急赴西北诊治。”
贾珩暗暗记下此事。
崇平帝道:“既是子钰举荐,朕就派史鼎为军机司员,入军机处行走。”
贾珩连忙压下心头对西北的忧虑,拱手谢恩。
崇平帝又问道:“军机大臣可举荐二人为司员,还有一人呢?”
贾珩道:“臣先前举荐兵部武选清吏司杭敏,此人已为李大学士举荐,臣现举荐职方司员外郎石澍,臣与该员曾短暂共事过,该员通达兵务,沈重干练,可入值军机,襄赞军务。”
他手下的确没有多少合适人选举荐。
一般而言,军机司员来源很是庞杂,五品以下,一个是内阁中书,一个是六部郎中或者员外郎,甚至还有知兵事的武勋。
崇平帝沉吟片刻,不置可否道:“石澍,此人,朕倒也有所耳闻。”
贾珩道:“圣上,军机处司员无定制,如不合适,可再行调派。”
这是军机处的特点,如果军机司员不合适,再下了差遣就是。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甚是。”
心头不由暗叹,这军机处颇为便宜,可以绕过内阁,直接选出合乎心意官员,授以差遣,也可随时拿下。
再看那少年,不由再次暗赞一声王佐之才。
“圣上,时辰不早了,若无他事,微臣告退。”贾珩拱手告退。
崇平帝道:“朕就不留你饭了,等元宵过后,朝会之时,当有诏书颁下。”
自是派贾珩以及一干人等军机大臣差遣的诏书,布告臣民,以使中外咸知。
贾珩辞别崇平帝,离了大明宫,从廊桥上缓步下来,行走在宫墙高立,朱檐碧甍的御道。
刚刚近得宫门,就见得一辆八宝簪璎琉璃马车驶来,前后左右有内监、宫女打着仪仗。
贾珩还以为是宫妃出行,连忙于道旁避让开来。
“贾先生?”
然而却传来一把清泠如水滴玉磬的悦耳声音。
身旁辚辚驶过的马车,车窗帘子忽地挑开,却见着一张容色清丽,蛾眉凤眸的脸蛋儿,正是咸宁公主。
贾珩抬眸,定睛看去,笑道:“原来是咸宁殿下。”
咸宁公主对上那笑意,心神却不由晃了下,挑帘下得马车,立定身形,打量着对面的少年,声音冰清玉润:“先生可是刚刚见过父皇?”
贾珩点了点头,打量着一身青裙宫裳的少女,问道:“从大明宫过来,殿下呢?怎么没见着小郡主?”
咸宁公主轻轻一笑,原是气质冷若冰霜,倏而粲然一笑,明媚恰如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在这一刻,倒有几分神似其姨母宋皇后,“从姑母那边儿过来,婵月这会儿在家呢。对了,先生的那本三国话本第二部,我已拿着了。”
贾珩笑了笑,道:“再有二回目,第二部就可成书,殿下稍等几天,当能看得完整书稿了。”
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之下,明眸熠熠生辉,清丽玉容上却挂着浅浅笑意,道:“我自诩不是心急之人,但对三国话本,连这几天竟不愿等了。”
贾珩怔了下,笑道:“公主殿下过誉了。”
咸宁公主夸人也有几分别致,急不可待就急不可待,非要作翻译腔,又是怎么回事儿?
咸宁公主道:“只是这话本,其中颇有几桩不解之处,还想请教先生,先生若是得空,不妨出了宫城,寻个地方一同用午饭,边吃边谈?”
在宫苑中,人多眼杂,叙话多有不便,反而不如在外面自如一些。
贾珩抬眸看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习练舞蹈、容仪窈窕的贵女,想了想,点头道:“也可,不然,要不去长公主府上也行。”
昨天约好了去荔儿府上,但今天小郡主在,反而就办不成事,那就带上咸宁公主一同过去,一起聊会天儿,倒也不算爽约。
“那就依先生之言。”咸宁公主爽快应着,走到一旁唤知夏的女官跟前,低声吩咐道:“你先回去和母妃说,本宫去了姑母府上,许是今晚就不回去了。”
“殿下,我们才从长公主府上……”知夏迟疑说着,却见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下的凤眸,隐约闪过一丝冷意,连忙顿住不言。
咸宁公主凤眸凝了凝,转身,向着贾珩走来,道:“先生一同走罢。”
贾珩也不多言,随着咸宁公主出了宫门。
咸宁公主半是解释,半是起着话头:“下午原是想和婵月一块儿,去魏王兄那边儿的,看看他府邸修得怎么样,但婵月不大想去,一个人去也没意思,就回宫了。”
贾珩问道:“魏王殿下已出宫居住了?”
咸宁公主道:“府宅快扩建好了,只是还不能住着,现在魏王兄在五城兵马司附近买了一座宅院,以便在司衙处理公务,先生不知道吗?”
贾珩摇了摇头,道:“此事,我的确不知,不过魏王夙夜在公,实是令人佩服。”
虽他觉得魏王可能是三分钟热度居多,但当着人家妹妹的面,也只能挑些恭维话来说。
两人说话间,咸宁公主又道:“母后已为魏王兄择选王妃。”
其实,她主动说这些,也是侧面帮着魏王兄。
贾珩默然了下,问道:“有没有定着哪一家?”
咸宁公主道:“现在还未定,不过,母后已看中了几家贵女,左右不出那几家,有南安郡王家的、西宁郡王家的、还有锦乡伯之女、平原侯之女,以及国子监祭酒刘瑜中之女,周翰林之女,对了,还有先生的姻亲之家王家。”
“哪个王家?”贾珩皱眉问着。
咸宁公主诧异地看了一眼少年,道:“是王子腾家。”
贾珩面色幽幽,一时沉默下来。
这个王子腾,又在擅作主张!
魏王妃的确立,非同小可,因为关系着未来的夺嫡,王子腾这一动,万一被视为贾史王薛四大家的站队,又当何如?
尤为可恨的是,王子腾事先不通气。
只是,王子腾先前不是和楚王有所联络?现在却又将孙女待选到了魏王?
难道是病急乱投医?
“应是多线下注,这也是大家族的基本操作。”贾珩心底泛着阵阵冷意。
因为,这件事儿他如果出言相阻,就有可能得罪宋皇后,怎么回事儿,看不起我家然儿?
所以,只能旁敲侧击。
事实上,王子腾先前曾试探过楚王,可是楚王尽管想拉拢王子腾这位旧将,烧烧冷灶,还不至于纳一位才十三岁的小姑娘为侧妃,代价太大了,只怕家里也要闹翻天。
而后,王子腾自以为去了五城兵马司的魏王,来日可能有望大宝,遂让王姿放入待选名单,倒也错有错招,宋皇后觉得王子腾似是贾族姻亲,还真起了一些意。
如以勋贵为正妃,自是南安郡王那边儿,娘家势力更为强势,这也是得了崇平帝默认。
故而,正妃不能行,侧妃就在考虑中。
贾珩这边儿,思量着怎么坏了王子腾的好事,转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暗道,多亏今天碰到咸宁,只怕还真让王子腾给瞒天过海。
因为宫闱秘闻,哪怕他执掌锦衣,也不能派人乱打听,这都是犯大忌的事儿。
而且皇后身旁的事儿,戴权也不会知道。
“也该让晋阳在宋皇后那边儿动起来,总在我身上动,算怎么回事儿。”贾珩思忖着。
咸宁公主瞧着少年面色平静,倒也猜不出其人在想些什么。
两人说话间,也到了晋阳长公主府上。
见到随贾珩一同前来的咸宁公主,门口迎出的嬷嬷,甚至还愣了下,似乎意外咸宁公主去而复返,因问道:“公主殿下,不是已回了宫吗?”
咸宁公主清冷如霜的脸颊,也有些许发热,道:“本宫寻姑母有事。”
后院,内厅之中,晋阳长公主云鬓挽起,一袭朱红衣裙,坐在一张铺就褥子的藤椅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看,眉眼柔婉。
昨日一场过饱和打击,让丽人容光焕发,眉梢眼角都流溢着妩媚,尤其两轮皎洁盈月,似与正月十五的满月争辉。
回眸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拿着刺绣的小郡主,问道:“婵月,今儿个你不去宫里了?”
李婵月拿着针绣,低头绣着一朵牡丹花,娇俏道:“这几天身子有些乏,不想去。”
这位郡主,并非四体不勤,其实也通着女红技艺。
晋阳长公主“哦”了一声,垂下美眸,又看了一会儿书,过了会儿,喃喃道:“为娘听魏王府邸快修好了,请得是苏州园林的匠人,你不过去看看?”
李婵月脆生生道:“魏王兄,他这几天忙得见不着人,不好烦扰,竣工之后,庆祝乔迁之喜,再观赏园林不迟。”
晋阳长公主看着自家女儿,一时有些无语,玉容顿了顿,幽幽叹道:“明天就是上元佳节,咱们家里倒是冷冷清清的。”
小郡主拿着针线穿过绢帛,低声道:“娘亲可以举办个诗会什么的,以往不是这么着的吗?”
晋阳长公主凝了凝柳叶细眉,将书册放在一旁小几上,轻叹了一气,道:“一些酸文假醋的诗词,仔细想来,其实也没什么意趣。”
这几日,才始觉前半生有虚度之叹。
小郡主闻言,放下手中刺绣,定定看着那怅然若失的丽人,道:“那要不唤贾先生过来?”
晋阳长公主闻言,芳心一跳,美眸微眯,娇叱道:“你这孩子,净会胡说,人家上元节不和家人团聚,过来做什么?”
只是说话间,倒也被自家女儿挑起了幽怨心思,上元节都不能在一块儿看花灯。
李婵月见丽人羞恼神情,心头狐疑更甚,道:“那明天去皇宫看烟火和花灯了。”
“也行。”晋阳长公主说着,看了一眼眉眼云烟成雨的少女,心头生出几分怜惜,轻声道:“婵月,你年岁也不小了,为娘要不给你定门亲事吧?”
李婵月手中倏地一顿,痛哼一声,却是针扎手指上,顿时纤白手指上渗出点点血珠。
晋阳长公主容色微变,连忙起身,道:“婵月,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着,拿起自家女儿的手,看着其上血珠,蹙了蹙眉,如小时候时,放在嘴里吮着,但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初习技艺,一时技痒,丁香下意识动了下。
李婵月手指有觉,琼鼻腻哼一声,愕然地看向晋阳长公主……有些懵。
晋阳长公主面上若无其事,蹙眉责怪道:“这样好的快一些,你平时也小心一点儿。”
然而芙蓉玉面上,雪颜肌肤,生出淡淡晕红,与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点着的梅花妆,娇媚辉映。
李婵月轻叹道:“原扎不着的,娘亲偏偏非要说什么亲事,我还想多伺候娘几年呢。”
晋阳长公主看着眉眼柔弱多少的少女,暗道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
幽幽道:“女儿家,总要嫁人的。”
李婵月清丽脸颊似有一些羞红,眉眼低垂,低声道:“不是和娘上回说过的,我觉得小贾先生就挺好的。”
晋阳长公主粉面转而如清霜,这次是真恼了,冷声道:“胡说八道,你见郡主有给人当妾的吗?自甘堕落,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上次婵月说这话,她还没有和他到这一步,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儿?
虽早已见过各种皇室秘闻,什么脏唐臭汉,况且婵月也并非是她亲生。
但……不行,绝对不行。
连忙将一些心思压下。
李婵月面色微顿,默然不语,一时间也拿捏不住晋阳长公主的心意。
还有什么自甘堕落,置皇家颜面……所以,并无那种事?
这时,一个嬷嬷进入厅中,道:“殿下,咸宁殿下和贾先生一起过来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诧异道:“咸宁?嗯?”
李婵月放下手中绣花,小声嘀咕道:“有些人,还真是不经念叨。”
说话间,贾珩与咸宁公主进入后院阁楼内厅之中。
“咸宁,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晋阳长公主看向联袂而来的二人,凝眉问道。
咸宁公主道:“回宫路上,碰到贾先生,想着从姑母这边儿拿的三国话本有一些不解之处,索性问他这个著书人了。”
这位天潢贵胄,倒也没有太多扭捏,落落大方。
贾珩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在其国色天香的玉容上盘桓了片刻,与其迅速交换了个眼色,转而看向韶颜稚齿的李婵月,打了个招呼:“郡主。”
李婵月抬起一双清眸,看向对面的少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的对话,心底也有几分异样,点了点头道:“小贾先生。”
几人重又落座下来,品茗叙话。
咸宁公主抬眸,问道:“姑母,元宵节还去宫里吗?”
“年年都是那些,也没什么意趣,这两天我身子不大舒服,明个儿是不打算去了,进宫请了安就回来,你和婵月一同去罢,好好玩玩儿。”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每逢正月十五,天家与民同乐,而皇室王爷公主也会凑在一起赏玩花灯,共序天伦,以为天下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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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怼的就是你这种人,还能代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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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台词就是给你写的,还能代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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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拿贼拿赃,捉奸捉双
晋阳长公主府
在府中用罢午饭,众人重又落座叙话,正是午后,春日明媚的阳光,落在阁楼前的湖面上,微风徐来,波光粼粼,假山之畔隐见草芽新发,丛丛嫩绿入眼惹目,料峭春风吹动窗扉前的帏幔,室内薰笼燃起的袅袅青烟,随之缭绕偏斜。
咸宁公主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三国书稿,抬眸看着对面少年,清眸熠熠,道:“先生在姑母生日那天,曾点评三国英雄,昨日我读至青梅煮酒一回,见先生在书中以龙譬喻英雄,方有恍然大悟之感。”
贾珩道:“当时与殿下所论,回去后也有深思,遂录至书中,让殿下见笑了。”
李婵月藏星蕴月的眸子,弯弯成月牙儿,笑道:“小贾先生,表姐十分喜欢你这部书,昨天夜里一直看到很晚,几乎是抱着书稿睡的呢。”
咸宁公主嗔白了一眼小郡主,道:“先生这本书,写得引人入胜,昨日读至深夜,不知不觉就忘了时辰。”
晋阳长公主原本品着香茗,静静听着二人说话,嫣然一笑道:“咸宁她是好书之人,本宫还说书稿没看完呢,咸宁就抢了过去。”
贾珩闻言,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伊人话里有话。
咸宁公主道:“三国群雄逐鹿,豪杰并起,不知还有多少令人震撼的故事,还望先生早日成书。”
贾珩点了点头,道:“虽是英雄大世,龙蛇起陆,但蒙受苦难的却是神州黎庶,三国之争,中原士民菁英为之一空,及至西晋,胡虏肆虐,华夏衣冠毁弃,究其本源,系出三国之争。”
咸宁公主闻言,凝眸看向少年,美目中生出几分崇敬,道:“先生忧国忧民之心,让人感佩。”
贾珩端起茶盅,笑了笑道:“只是空发感慨罢了。”
几人说笑着,在一种闲适惬意的状态,时间无声无息流逝。
见贾珩悄悄给自己使着眼色,晋阳长公主美眸深处闪过一丝慌乱,轻声道:“子钰,东城几家铺子的账簿送了过来,可否随本宫去书房看看?”
“我寻思着这几天也该有账簿送来了。”贾珩说话间,正要起身,随晋阳长公主前往书房。
李婵月凝了凝秀眉,扬起俏丽小脸,轻笑道:“娘亲,我也去看看。”
晋阳长公主嗔怪道:“你这孩子,什么热闹都要凑,有些是你皇伯父在京里的营生,有什么可看的?再说你表姐还在这儿,你不陪着,岂不失礼?”
李婵月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咸宁公主拉了拉小手,相劝道:“妹妹,等姑母和先生忙完正事过来不迟。”
李婵月“嗯”地一声,神色略有几分怏怏。
咸宁公主说着,看着二人背影,柳叶细眉下的凤眸,幽光闪烁,陷入思索。
书房之中,外厅里厢,布置精美奢丽,二人进入里厢,挽手坐在绣榻上。
晋阳长公主蛾眉微蹙,叮嘱道:“你等会儿别乱来,婵月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了。”
话说是这般说,但随着香风扑鼻,温软如玉的娇躯仍是凑得贾珩近前,少年伸手一揽,佳人入怀。
贾珩鼻翼间浮动着丽人的馥郁芳香,耳鬓厮磨。
过了一会儿,贾珩低声道:“我是进宫面圣回来路上,遇上咸宁殿下,她说魏王出宫开府,择妃名单上,竟有王家?”
晋阳长公主倒一时没反应过来,绯红玉颜上见着诧异之色,问道:“哪个王家?”
贾珩道:“王子腾家,王子腾前日还到荣国府拜访,想让我帮忙筹谋复起之事,如今又试图攀附魏王。”
这些与晋阳长公主说说,也是想听听她的意见,毕竟是皇室贵女,对夺嫡争储,比自己有经验。
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秀眉,泛着莹光的丹唇轻启,道:“如今王子腾无官无职,他作此一搏,不足为奇,只是皇嫂非等闲可视,如是与王家联姻,对本宫那大侄子助力有限,只怕还是因着你,现掌京营,皇嫂才将其暂且圈定备选。”
贾珩道:“许是此由。”
“你这是不想让王家因此得势?”晋阳长公主转过螓首,美眸流波,鬓间青丝轻轻扫过贾珩脸庞,恍若二月的杨柳,随春风拂过湖面,撩起圈圈涟漪。
两人相处日久,晋阳长公主自是知道贾珩的情况,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百年以来,联姻结盟,同气连枝,对外则以贾家为旗帜,如今贾珩正是这面旗帜。
贾珩道:“倒也不全是,如是王子腾与魏王成为亲家,加之魏王在五城兵马司观政,只怕旁人以为贾家已决意支持魏王,于我不利。”
晋阳长公主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似在思索,眸光抬起,道:“你大可不必担心,不管其他人怎么看,还是要看皇兄怎么想,皇兄若信你,你纵是让贾家女嫁于魏王,都无大碍。”
贾珩点了点头,道:“此事终究是要看圣上作何想法。”
晋阳长公主说着,那张绮霞蛾月的脸蛋儿,忽地现出一丝玩味,说道:“本宫先前可听说,你婉拒了楚王府对元春的提亲?”
言及“婉拒”二字,但晋阳长公主看向贾珩的目光,愈见几分别样意味。
当初,楚王让人提亲元春,此事虽然隐蔽,但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贾珩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此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晋阳长公主笑道:“上次碰到甄妃,听她提及起,还说你贾子钰崖岸自高,目中无人,倒不知说了什么话,让她这般恼怒。”
贾珩闻言,遂将经过简单叙说一遍。
晋阳长公主容色微顿,笑道:“怪不得楚王偃旗息鼓,你以煌煌孝道拿捏于他,只怕他避之唯恐不及,不过本宫瞧着元春品貌端庄,性情淑宁,也不怪他起心动念了,既可收一美人,又可得一臂助。”
贾珩道:“昨日是楚王,今日是魏王,明日尚不知是哪个。”
晋阳长公主道:“只要你始终得皇兄信任,以后这种事儿还会源源不断,只是本宫觉得,说不定哪一片云彩下雨,也不能把人全得罪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有分寸。”
晋阳长公主转而问道:“说来,元春年岁也不小了吧,还没定好亲事?”
贾珩道:“京中一直未有合适人家。”
只是说着,不由想起当日一闪而逝的黄裙身影。
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凝眉思索的少年,美眸闪了闪,浅浅笑道:“元春的亲事,不如本宫帮着安排?”
贾珩想了想,道:“也可。”
晋阳长公主妍美玉容默了下,少顷,柔声道:“说来,如非你遇上咸宁,倒要为王家之事措手不及了,本宫确有几分疏忽,没有从皇后和咸宁那边儿去问。”
丽人也是心思剔透,有些话尽管贾珩没有说,但也闻弦歌知雅意。
贾珩温声道:“此事不怪殿下。”
晋阳长公主玉颜染绯,柔声道:“下次,宫里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本宫帮你留意着。”
贾珩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只是嘴上感谢?”晋阳长公主挑了挑柳叶眉,低声道。
贾珩面色顿了顿,附耳问道:“殿下,外面有怜雪守着的吧?”
“是有守着,但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婵月那孩子风风火火的。”晋阳长公主眉眼妩媚流波,嗓音渐渐酥软娇腻。
也不知为何,似乎因为婵月随时过来,心底深处竟有几分跃跃欲试。
然而这时,贾珩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这心思,手脚果有几分不老实起来。
晋阳长公主颤声道:“婵月她也到适婚之龄,本宫有意给她定下一门亲事,你觉得怎么样?”
贾珩问道:“会不会有些太早了。”
晋阳长公主腻声道:“本宫也是担心,皇嫂的意思,想着亲上加亲,再许给梁王,本宫算是提前防着一手了。”
贾珩眼前似闪过一张阴鸷的面孔,低声道:“梁王其人,躁郁易怒,只怕并非良配,如皇后娘娘提起,殿下婉拒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幽幽说道:“本宫也差不多如此如此作想,梁王,本宫也不大瞧得上。”
却说另外一边儿,咸宁公主与清河郡主离了阁楼,回到李婵月所居院落,两个人坐在床上,咸宁公主问道:“表妹怎么闷闷不乐的?”
豆蔻少女原就藏不住心事,眉眼间郁郁之色流露而出。
李婵月心不在焉地端起茶盅,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咸宁公主坐在李婵月身旁,清丽玉容上现着几分关切,道:“如是有心事,可以和姐姐说说。”
李婵月转头看了一眼咸宁公主,或许是在心头压抑了许久,嘴唇翕动许久,支支吾吾道:“是娘亲和小贾先生的事儿。”
咸宁公主蹙了蹙秀眉,心头微动,面上却故作疑惑,问道:“贾先生和姑母,他们能有什么事儿?”
李婵月一时间难以启齿,垂下螓首,吞吞吐吐道:“我现在……也只是怀疑,娘和小贾先生许是……许是有了风情月思。”
咸宁公主脸色平静依然,问道:“妹妹这话是从何而言,先生不是已有家室?上次咱们还见着,姓秦来着,再说姑母这些年清心寡欲,妹妹如心存疑虑,可曾问过姑母?”
李婵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问过了,娘她不承认。”
咸宁公主:“……”
不承认,这是什么话?
咸宁公主想了想,一时间屏住了呼吸,若无其事问道:“那妹妹,贾先生这几天可有过来?”
李婵月心头委屈,语气就有几分羞恼:“这几天,差不多每天都来,说是商议什么正事,表姐也看到了,娘亲平日态度待他与旁人不同。”
她也不可能天天盯着,总有盯不到的时候,说不得这会儿两人在书房里暗通款曲。
这般一想,就起了一阵烦躁,总觉得心头所爱正在被人夺去。
咸宁公主玉容陷入凝思,问道:“昨天也来了吗?”
李婵月神情愁闷道:“哪天不来?昨天我问过马厩的下人,他来了。”
这会儿,小郡主委屈就像怀疑妻子出轨黄毛的苦主。
咸宁公主不知想起什么,清冷如玉的脸蛋儿浮起晕红,口中却道:“妹妹是不是有些多心了?贾先生为正人君子,又有家室,姑母也从来洁身自好,妹妹这般疑神疑鬼,捕风捉影,只怕有损姑母和贾先生清誉。”
李婵月手中搅着手帕,低声道:“是啊,这种事从来都是拿贼拿赃,捉奸捉双。”
咸宁公主:“……”
轻轻拍了拍李婵月的手背,凤眸微寒,嗔恼道:“仔细姑母听到了,还像小时候那样管教你。”
李婵月脸颊羞红,糯糯道:“我都大了,娘亲才舍不得打我……”
咸宁公主荣整理了下思绪,道:“如是姑母真的和小贾先生有了私情,其实也……没什么罢,古来公主改嫁者有之,姑母这些年,为了妹妹苦熬了不知多少春秋。”
想起自家姑母正值妙龄,却要守活寡,父皇与太后也不知是何缘故,视而不见。
因为史上就有公主守寡,皇帝与太后怜恤,可命再嫁。
李婵月黛眉凝起,道:“可他才比我大一二岁。”
咸宁公主闻言,脸色顿了顿,诧异道:“这个也没什么不妥吧。”
李婵月一时无言,抿了抿樱唇,眼圈儿微红。
咸宁公主叹了一口气,抚过小郡主的削肩,宽慰道:“好了,妹妹一直提心吊胆,也不过是自寻烦恼,何况如此种种都是妹妹的猜测,并非亲眼所见,怎么能胡乱怀疑姑母?”
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有些不信。
李婵月粉唇翕动,说道:“表姐,我……”
咸宁公主摇了摇头,幽幽一叹,说道:“纵是当真有着,妹妹也只当不知道罢,再过一二年,妹妹终究还是要出阁的,哪能一直管着?”
提及婚事,咸宁公主也有几分黯然,魏王兄开府,下一个就是她了。
李婵月果然抬眸看向咸宁公主,问道:“那表姐呢?”
咸宁公主目光出神间,闻言,道:“权听父皇和母后的主张,前日母后也在给我选定各家勋贵子弟,只是皆不如意。”
这位咸宁公主就像是说着旁人的事儿,神情平静如水,因无期待,自无娇羞。
李婵月道:“姐姐,不如……我瞧着小贾先生?”
咸宁公主柳叶细眉,狭长、清亮的凤眸,盯着李婵月的脸蛋儿,直将李婵月看的有几分不自在,问道:“妹妹一而再、再而三提及贾先生,莫非是打着祸水东引的主意?”
李婵月骤然被一语戳中心事,面色倏变,下意识矢口否认道:“表姐,我……我没有。”
咸宁公主打量着少女,拉着藕臂,似嗔恼似打趣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有些事情,她也渐渐回过味儿来,许是婵月早有算计。
李婵月脸蛋儿微红,也有几分羞怯,道:“咸宁姐姐,我瞧着他还挺好的,神京城中,诸家勋贵,近年以来,似无这样的人物了,又会著书,方才姐姐和他也相谈甚欢,如不是小贾先生成亲,只怕真是姐姐的良配?”
咸宁公主失笑了下,这位有着冷美人之称的公主,笑起来略有些寡淡、清冷,道:“他既那么好,那妹妹要不请着姑母,让你许配于他?反而能一劳永逸,解妹妹杞人之忧了。”
李婵月闻言,俏脸一时涨得通红,道:“这也太……太荒谬了。”
她其实……有想过,那样就能和娘亲永远在一起了。
咸宁公主看着神色变幻不定的少女,道:“好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宗室之女岂有与旁人作妾的。”
言及最后,心底幽幽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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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知书达礼,温婉淑宁
荣国府,宝玉院落,
自前日被打一场,宝玉就趴在床上养伤,已有二日,倒没了面色惨白、虚弱之态,待麝月上完药,重新盖上锦被,宝玉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宝玉转头看向麝月,叹道:“苦了你了,那天是我被打迷糊了,不是非要将事推到你身上的。”
麝月将手中的金创药放在一旁,强笑了下,转身提起茶盅,一边斟茶,一边说道:“二爷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还能记恨着二爷不成?只是二爷以后别再触怒老爷,纵不喜读书,哪怕是装,也要装出读书的样子来,可以说自己喜欢读书,那样老爷和太太也能高兴一些,如是读得不通,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的。”
宝玉怔怔看着麝月,心头涌起阵阵暖流,觉得往日不中听的话,竟也不那么刺耳了。
就在这时,秋纹进入屋中,低声说道:“二爷,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云姑娘和林姑娘过来看二爷了。”
因为宝玉有伤,前两天几人不好过来,这时,宝玉身上伤势稳定一些,几人才过来探望。
这时,外间的小厅中,元春、迎春、探春以及湘云、黛玉几个人,挑开棉布帘子,进入里厢,看着躺在软榻上的宝玉。
“爱哥哥。”湘云先唤了一声,近前,问道:“身子可好了一些没有?”
宝玉见着一众莺莺燕燕,空气中混合着各种扑鼻的香气,几是悲从中来,双眼含泪道:“云妹妹,我身上没事的,三妹妹、林妹妹,你们怎么过来了?”
说着,将目光落在黛玉脸上,只觉往日亲近的面孔,恍若陌生了许多,对上那一双秋水明眸,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儿,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元春看着宝玉,轻笑了下,道:“她们几个过来看看你。”
几人在屋里纷纷落座下来,终究都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倒也没有就此而疏远和嫌弃宝玉,尤其是见着宝玉凄凄惨惨的模样,更是于心不忍。
湘云道:“明天就是上元节,爱哥哥身上有伤,也不大好出去一起顽了。”
宝玉长吁短叹道:“老爷这次打得狠了。”
元春这时候让宝玉屋里的丫鬟,准备着瓜果茶点,说道:“这次也是吃一堑,长一智,等伤势好了,就去学堂读书,不要在后院待着了,老爷那边儿现在气儿还没消。”
宝玉想起麝月的叮嘱,忙道:“我原是这般想着,等伤好了,就去读书。”
湘云闻言,捂住胸口,苹果圆脸上笑意烂漫,说道:“阿弥陀佛,这次看来爱哥哥是真有进益了。”
元春闻言,妍美脸蛋儿上同样欣喜不胜,天可怜见,能从宝玉嘴里说出这种话,是何等难得。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元春柔声说道。
只有黛玉与探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言不由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是打一顿就改了性,世上也少了许多不肖逆子了。
袭人这会儿随着一众丫鬟,站在粉黛金钗之后,靠在帘子边儿,闻言,蹙了蹙眉,瞧着那躺在床上的少年,心底暗暗摇头,思忖着,“二爷是什么性子,不可能因着一顿打就改易……这话多半是麝月教的了。”
宝玉见着周围姐姐妹妹“欣喜不胜”的模样,心头暗松了一口气,偷瞧了麝月一眼,暗道,这番话果是好用。
众人说话一阵。
宝玉笑问道:“明天就是灯节,老祖宗说有什么安排没有?”
探春道:“是琏二嫂子操持着,左右是两府宴饮,老祖宗身子不大爽利,不想过去,想在西府摆些酒宴,宴请几个同族的女眷。”
其实还是因为宝玉的事儿,贾母见贾政气得不轻,两夜没睡着觉,身子就有一些不适。
宝玉叹道:“只怕我是不能去了。”
“倒也不妨事,让麝月领着登着阁楼,看看烟火也行。”元春轻声道。
宝玉点了点头。
探春道:“今个儿,我见着平儿,听她说,琏二嫂子和珩哥哥,商议府上年后修园子的事儿,说是在东西两府的花园,连在一起,修一座大园子。”
宝玉凝了凝眉,心头一动,问道:“三妹妹说园子,府里要修园子?”
如是园子一起,他在学堂读书,只怕要错过不少热闹。
念及此处,心头不由后悔不迭,就算他硬着头皮不去学堂念书,也不至于……
念及此处,不由一阵烦躁。
元春道:“先前,我也听说有过这么一桩事。”
探春笑问道:“大姐姐在公主府,想来那公主府也是亭台楼阁,一步一景了。”
元春轻声道:“公主府占地广阔,园林深深,规制与我等公侯之家原就大有不同。”
探春英气秀丽双眉下的目光闪了闪,问道:“倒不知那长公主,这等天潢贵胄,是何等样人?相处着是否平易近人?大姐姐过两天应过去了吧?”
这话一出,湘云、黛玉、迎春齐齐看向元春,就连宝玉也投将过去好奇目光。
元春也不知想起什么,雪腻脸蛋儿微微一红,声音略有几分发颤,说道:“晋阳长公主她……”
正要说话,却听得仆人道:“大姑娘,太太过来了。”
不多时,王夫人从外间领着几个嬷嬷而来,看向几人,听着见礼声,面上漠然神色和缓几分,转头看向宝玉,说道:“宝玉好一些了没?”
宝玉一时间有些不敢应,道:“身子已无大碍。”
王夫人点了点头,瞥了一眼麝月,道:“我也不说你,好好养伤,老太太和老爷因你的事儿,心头还不大痛快。”
元春道:“妈,宝玉他进益一些了,方才还说回学堂读书呢。”
王夫人闻言,脸上现出欣喜之色,环顾众人问道:“方才真这么说的?”
探春轻声道:“我们刚才都听见了。”
王夫人这时,心头欣喜,拍了拍宝玉的肩头,目光慈爱而温和,道:“我的儿,可见真是长进了。”
宝玉这会儿,见着周围一道道期许目光,心头只能苦笑。
待众人看完宝玉,也各自散去,王夫人则与元春沿着回廊走着,身后几个丫鬟、婆子远远跟着。
“大丫头。”王夫人转眸看着一旁的少女,问道:“珩哥儿那边儿是什么个主张,还是说一定让宝玉去跪祠堂?”
元春闻言,摇了摇头道:“此事,珩弟心意已决,不容再起反复了。”
王夫人面色变了变,叹了一口气,问道:“我刚刚瞧着,你弟弟他现在看着也长进了,如是跪祠堂,于进学考取功名恐怕也有妨碍,你去问问,珩哥儿对宝玉将来是怎么个安排?是从文还是从武?总不能真的就撒手不管了吧?”
元春凝了凝秀眉,叹了一口气,心头也有几分苦闷,道:“妈,我只能说,去探探口风,珩弟他什么主张,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王夫人心头虽不满意,但也只得道:“那先去探探口风。”
……
……
午后未申之交,贾珩抽身离了晋阳长公主府,唯恐被咸宁公主和小郡主瞧出端倪,就借口有事,几乎没有打照面,径直返回家中。
因为点到为止,比起往日,今日反而并无酣畅淋漓之感。
时近正月十五,宁国府大门以及廊檐庭柱,帏幔锦绣,彩灯辉煌,烛火明亮,男女仆人搬着各色礼物,进进出出。
贾珩回府之后,刚刚在外书房坐定,拿着从公主府带来的账簿阅览着,忽地心头一动,见着晴雯扭着杨柳腰肢,近得前来,提着茶壶,一边斟着茶,一边问道:“公子,今儿个怎么回来这般早?”
贾珩道:“今日衙门事务不多。”
晴雯凑近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忽地嗅闻着一股香气以及某种熟悉的气息,柳叶眉蹙起,将茶盅递将过去,道:“公子身子好重的脂粉香气。”
贾珩放下账簿,面色平静,疑惑道:“有吗?许是香囊的气味。”
晴雯撇了撇嘴,道:“公子先去沐浴更衣罢,仔细让人闻见了。”
贾珩点了点头,若无其事道:“已唤了人准备热水。”
其实,也很难瞒过晴雯,不管是先前后背的血痕,还是里衣的端倪,晴雯稍知人事,不可能一无所知。
晴雯抿了抿粉唇,欲言又止,说道:“公子近来的官儿,做得越来越大,外面的事儿,我原也管不着,但大奶奶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常言,富不易妻,贵不易交,总之,公子……心头有数就好吧。”
贾珩闻言,默然片刻,抬眸定定看向晴雯,打量着少女那张愈见狐媚妍态的瓜子脸,似褪去了青涩,柳叶细眉下的眸子,晶莹明亮。
晴雯对上那双沉静如水的目光,还以为贾珩生恼,心下也有几分慌乱,局促道:“公子如不爱听,只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贾珩笑了笑,欣慰道:“怎么不爱听,可见我家晴雯,真是长大了、懂事理了。”
晴雯能为可卿说话,他意外之余,也有几分欣然。
晴雯心下微定,只是对上那陡然“如父如兄”的目光,芳心微羞,转过螓首,道:“公子一直将我当成小孩子。”
贾珩笑而不语。
晴雯轻哼一声。”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时,这时一个丫鬟,从外间而来,说道:“西府的大姑娘来了。”
贾珩怔了下,遂放下账簿,猜测元春多半是为宝玉而来,对那丫鬟,低声说道:“你去引她到东厢房,我沐浴更衣后过去。”
在晴雯的侍奉下,贾珩在厢房沐浴过后,随后换上一身锦袍,来到东厢书房。
这时,元春着一身淡红芙蓉团纹打交领袄,下着白色襦裙,已做好了好一会儿。
妙龄少女,丰润、雪腻的脸上见着忐忑不安之色,纤纤素手中正自绞着一方手帕,眺望着窗外的竹林山石。
彼时,正值将晚时分,夕阳照耀在翠竹、山石之间,静谧至极,然而落在少女眼中,却有着一股凄冷。
忽地,一声幽幽叹息响起。
元春收回目光,转眸看着那方书桌,目光穿过悬起的毛笔,落在靠背檀木椅上,恍惚之间,想着少年平时在此读书的模样。
自宝玉挨打,两天过去,她也不知该怎么面对珩弟。
“如是我平日过来,珩弟都是第一时间过来,如今分明已是见着生疏。”元春思忖着,念及此处,芳心忽地没来由的一痛。
分明已是患得患失。
就在这时,听得轻盈的脚步声音,元春容色倏变,连忙起得身来,徇声望去,只见着石青色长衫、身形颀长的少年,头发以木簪束起发髻,一张如寒玉清冷的面容,神情如古井无波,举步而入。
“珩弟。”元春唤了一声,芳心渐渐沉入谷底,往日如牡丹花蕊,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已是白纸如曦,目光楚楚。
贾珩点了点头,道:“大姐姐过来了,坐罢。”
说着,寻了张椅子,径直落座下来,示意晴雯离去。
见那人面无笑纹、声音冷漠,元春贝齿咬着的下唇,泛白而无血色,已然手足冰凉。
贾珩一边提起茶壶斟茶,一边抬眸问道:“大姐姐,过来这是?”
元春轻声道:“过来……看看珩弟。”
说着,迎上那双温润的眸子,声音渐渐细弱几分,喃喃道:“珩弟,我……”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默然了下,沉声道:“若还是为了宝玉免跪祠堂的事,大姐姐请回罢。”
元春闻言,娇躯如遭雷殛,怔怔看向那少年,几是难以置信。
因为这是对面之人,第一次向她下“逐客令”,以往从来都是温言软语,甚至连重话都不舍得说着半句,现在已是这般……不耐烦了吗?
是了,她就知道他一定恼了她,恼她不识大体,前天太过惯着宝玉,不能理解他的难处。
少女琼鼻一酸,脸色苍白,不知何时,已是泪眼朦胧,连忙转过螓首,只觉心神昏昏沉沉、失魂落魄,低声更咽道:“珩弟……打扰了。”
说着,起身就走。
贾珩察觉有异,看向离去倩影略有些仓惶的元春,只得起身,问道:“好端端的,这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元春这两天是拿了黛玉的剧本吗?动不动珠泪暗垂,黯然神伤。
元春感受到自己手被拉住,定在原处,转头看向少年,在模糊的视线中,似乎见着一道怜惜的目光,一时间,心头悲喜交集,喃喃道:“珩弟。”
贾珩宽慰道:“大姐姐,宝玉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大姐姐也不必翻来覆去提了。”
说着,拿着一方手帕递了过去,道:“擦擦眼泪罢,这般出去,都不知外人该如何误会了。”
却见自己话说出口,少女并未接手帕,泪珠仍是止不住,如断线珍珠般,扑簌落下,原是珠圆玉润的脸蛋儿,泪珠晶莹,梨花带雨。
贾珩凝了凝眉,心头微动,却有几分明悟,只怕这眼泪已不再是为了宝玉而流。
念及此处,面色顿了顿,近前。
拿起手帕擦了擦那雪肤玉颜上的泪珠,轻叹道:“我没怨着大姐姐,大姐姐与宝玉情同母子,关心则乱,离家这么多年,这次回来,格外疼爱他也是有的……大姐姐其实还是我眼中那个知书达礼、温婉淑宁的好姐姐。”
真是应了宝玉一句话,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宝玉亲姐姐也不例外,水……眼泪更多。
他觉得自己后面,已有些像是在哄小朋友了。
元春闻听少年只言,心神剧震,贝齿紧咬着下唇,抬起朦胧泪眼,定定看着那少年,对上那温润目光,忽地心神失守,闯入近前,泣声喃喃道:“珩弟,珩弟,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在珩弟眼里,原来她一直是知书达礼,温婉淑宁……
贾珩见着情绪忽地崩溃,抱着自己的少女,不由愕然了下,只得伸手搂住元春颤抖不停的雪肩,宽慰道:“好了,我先前也没怨着你,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宝玉以后好好管教着他,让他去学堂,再等二年看怎么样,你只管信我就是了。”
“嗯。”元春轻声应着,这会儿抱着少年的肩头,听着耳畔熟悉的温言软语,这两天的愧疚委屈与忐忑不安,一下子释放出来,趴在贾珩肩头轻轻抽泣着。
贾珩只得任由元春舒缓着情绪,轻轻拍打着后背,当成小孩儿哄,道:“好了,别哭了,我刚刚从长公主府上拿了账簿,还要大姐姐给我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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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元春:珩哥哥……
书房之中
贾珩宽慰着元春,感受着少女颤抖娇躯之下的心情平复,尤其两轮丰盈抵近心口,尽显青春烂漫的气息,丝丝缕缕温香在鼻翼间缠绕。
元春这会儿也恢复过来情绪,心头大羞,轻轻松开贾珩,抬眸看向少年,颤声问道:“珩弟,你……你不怪我了。”
“大姐姐,我就没怪过你。”贾珩轻声说着,见热气扑打下,弯弯睫毛颤抖不停的元春,也顺势松开柔软雪肩,压了压目光。
元春这会儿收拾了情绪,只是还在贾珩跟前儿,彼时,四目相对,如春花秋月的脸蛋儿,绯红如霞,红润欲滴,偏转过螓首,拿着手帕擦着脸上的泪痕,竟不再言语了。
贾珩拍了拍肩头的泪痕,试图缓解着一些奇怪氛围,轻笑道:“你看看,衣裳都被你哭湿了。”
元春闻言,美眸禁不住抬起,觑见肩头洇出的一团泪痕,梨蕊脸蛋儿早已滚烫如火,脑子一时间有些短路,急声道:“珩弟,要不……你脱下,我给你洗洗罢。”
贾珩:“……”
元春说完,也惊觉失言,就连耳垂也染得娇嫩欲滴,忙道:“珩弟,我不是……”
贾珩道:“嗯,我知道,大姐姐。”
此刻呼吸相闻,贾珩也觉得有着几分不自在,转眸看向一旁的小几,低声道:“大姐姐,咱们那边儿坐下来说。”
“嗯。”元春连忙应了一声,随着贾珩在梨花木椅上落座下来。
贾珩面色平静如常,自顾自提起小几上茶壶,“哗啦啦”,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茶,推一杯过去,温声说道:“大姐姐,过了明天,就随我去长公主府上,家里的事儿,不管是宝玉还是太太的事儿,你都别管了。”
许是贾珩这种气定神闲的神态感染了元春。
元春“嗯”了一声,心绪平静下来,柳叶细眉下的熠熠美眸闪了闪,柔美玉容上隐隐有着一丝乖巧和顺从,道:“珩弟,家里的事儿,你来做主就是了,我在一旁,也是给你添乱。”
她再也不好管家里的事儿了,如此这样下去,她多少不想体会方才那种……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
贾珩倒有些满意元春的态度转变,默然片刻,笑了笑道:“大姐姐信我就行。”
端起小几上茶盅,低头抿了一口。
因为元春离宫以后,其实也没和他经过太多事儿,人的信任关系,并非一蹴而就。
真正论起亲疏远近,其实……能有先前表现,已可见元春温婉可人的性情,如今经过此事,想来以后,应不会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不与他保持一致了。
元春却被那温煦的笑容晃了下,定定看着那举重若轻,低头品茗的少年,一颗心不争气地砰砰跳个不停,也不知为何,恍惚有种错觉,她不是大姐姐,对面的少年才是大哥哥……
嗯?
大哥哥,珩哥哥?
那天晋阳殿下撅着,似乎口中也在喊着……珩哥哥?
呀,她究竟在想什么?
这时,贾珩忽而开口道:“大姐姐。”
“珩哥哥。”因为心神不宁,一直盘旋着珩哥哥三个字,故而几是脱口而出,元春下意识说完,周身颤栗,脸蛋儿已是臊得通红,裙下双腿并拢,藏在两个绣花鞋中的足趾,并拢抓地。
她觉得今天丢的脸,比过去二十年都要多!
贾珩放下茶盅的手颤了下,剑眉之下,凝眸看向那芳华之龄,绮霞蛾月的元春,此刻他隔着一张小几都能感知到元春的羞耻度爆表。
而“珩哥哥”三个字,也好似有种魔力,如同天女呢喃,在脑海中久久盘旋,心驰神摇,连忙皱了皱眉,挥去了一些异样。
“大姐姐,明天是上元佳节,大姐姐到府上看花灯罢。”贾珩随口问道。
“嗯。”
贾珩又问道:“大姐姐,一会儿是在这用饭,还是?”
“嗯,在这儿。”元春语气飘忽不定,这时已经躺平,唯唯诺诺。
贾珩想了想,只得道:“大姐姐如无他事……”
“珩弟,如无他事,我……我先走了。”不等贾珩说完,元春低低说了一声,然后迅速起得身来,几是逃也似得走了,只留下一道仓惶的倩影,消失在春日的漫天晚霞中。
贾珩顿了下,端起茶盅,放到嘴边,抿着香茗,赫然发现不知何时,茶水已空,低头看了看杯子,默然了一会儿,自失一笑。
“元春这性格,也挺可的。”
许是他先前先入为主,将元春定位成年岁三十、优雅知性的大姐姐,但实际元春在后世也就大三学姐的年龄。
贾珩放下茶盅,起身,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思忖着:“宝钗许是不来了罢。”
却说元春离了书房,沿着回廊,几乎小碎步一般,行至拐角的月亮门洞,“哎呦”一声,与一个少女撞了个满怀。
“表姐?”宝钗一身粉红镶边肉粉色牡丹刺绣交领长袄,内着白色交领袄子,下穿米黄折枝花卉刺绣马面裙,鬓发间别着一根发簪,肌肤莹润,仙姿玉貌。
身后不远处还跟着莺儿。
宝钗面色诧异,多少看着对面神色略有几分惊惶的少女,杏眸闪了闪,目光在其泪痕犹在的脸蛋儿上停留了下,心头微动。
元春定了定心神,看向对面的少女,笑问道:“是薛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宝钗没有刨根问底去问元春为何在此,而是叙道:“妈让我去到珩大哥那边儿问问兄长的事儿。”
元春这会儿,也定下心绪,颦了颦秀眉,丰润脸蛋儿上有着几分疑惑,道:“是文龙吗?文龙怎么了?”
只是心头莫名有些古怪,她来是问着宝玉的事,薛妹妹则是问着文龙的事儿。
两个都挨了棍子,还都是给珩弟寻麻烦……
宝钗白璧无瑕的脸蛋上,浮起怅然之色,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兄长他去了五城兵马司,妈想让我问问,看看兄长多久能回家探亲一次。”
说到最后,宝钗心头也渐渐起了几分羞恼,她现在算什么,主动送上门?任那人轻薄?
元春闻言,倒也压下心底方才一丝古怪,问道:“也是,文龙是过了上元佳节再走,还是?”
“兄长还没好利索,只怕得正月了。”宝钗柔声道。
说着,看向对面的元春,问道:“大姐姐,宝兄弟还好吧?”
这次轮到元春叹气,道:“打的不轻,宝玉身子又弱,还需得休养不少日子才能好。”
宝钗点了点头,道:“大姐姐也没少费心。”
两姐妹说着话,元春轻笑了下,说道:“你不是要去见珩弟吗?快去罢,我也得回去了。”
“那大姐姐慢走。”宝钗微微颔首,目送着元春离去。
两姐妹道左相逢,叙不几句话,各自分别。
莺儿近前,低声道:“姑娘,我瞧着大姑娘,脸上还有泪痕,好像是刚刚哭过?”
宝钗远山黛眉下的水杏明眸,泛起思索之色,道:“许是因为宝兄弟的事儿罢。”
那人有时候也挺铁石心肠的,可偏偏多少也不知为何,倏尔指缝之间露出的一丝温暖,却又让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事实上,恰恰是如此,人对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懂得珍惜。
西厢书房。
黄昏时分,晚霞漫天。
青衫少年坐在红木条案后,金红光芒透过轩窗照耀在身后紫檀木书架上,空气中似扬起金红色尘埃颗粒,而夕阳落在半尺高的瓷瓶上,亮光陡增,投落在书案上的笔架、笔筒、砚台,反而各遮下一片儿暗影。
贾珩心神也安定下来,打算将三国第二部分的手尾写完。
既然宝钗不来,索性写点东西。
当宝钗进得书房时,就见着那少年,正手提毛笔,聚精会神,伏案书写,仍未穿蟒服官袍,只是一身青衫锦袍,萧疏轩举,气度沉凝。
贾珩心有所觉,轻轻抬起头,凝眸看向宝钗,将手中笔放下,笑了笑道:“你来了。”
宝钗近前,肌肤莹润的脸蛋儿上也有几分恬然笑意,问道:“珩大哥,写书稿呢?”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贾珩离了书案,说道:“还有二三回目,写完之后,就缓一缓。”
说着,自然而然地拉过宝钗的手,在其羞怯眉眼中,引至一张椅子上,轻声道:“妹妹,过来坐着说会话儿。”
宝钗顺势落座,似随口说道:“我刚才瞧见大姐姐过来了。”
贾珩面色自然,叹道:“为了宝玉的事儿,过来寻我,不知怎么的,说了两句,委屈的哭了。”
既然宝钗遇到元春,以其心智,还有敏锐的观察力,势必见到元春脸上的泪痕或者红眼圈,他自己主动提出来还要好一些。
宝钗眸光闪了闪,心头疑惑稍去,道:“听说,大姐姐当年将宝兄弟一手养大,教着识字,几是情同母子,前天宝兄弟挨打,想来大姐姐也是痛彻心扉的。”
这是委婉劝解。
贾珩点头道:“是啊。”
说着,转眸看向白腻的脸蛋儿,问道:“妹妹,是不是觉得我有些铁石心肠,不近人情?”
宝钗闻言,心头一颤,玉容微顿,轻声道:“珩大哥为何这么说?那天我也见到了,珩大哥虽明面上责备,实际对宝兄弟网开一面,最后忠顺王府来人,还是维护着宝兄弟的,还有哥哥的事儿,珩大哥的良苦用心,我都知道的。”
说着,水润盈盈的杏眸,静静看向着那少年。
贾珩定定看着容仪绮丽的少女,默了片刻,轻声道:“妹妹真是我的知己。”
宝钗闻言,玉颜微烫,只觉心头竟是甜蜜不胜,垂下螓首,轻轻柔柔道:“珩大哥……也是我的知己。”
不管是那山中晶莹高士雪,还是青云之志,无不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贾珩看着娇羞不胜的宝钗,目光出神片刻,抚过削肩,凑近了过去,轻轻噙住柔软。
宝钗则渐渐闭上水润杏眸,捏着的手帕,已然紧紧绞在一起,娇躯仍是颤动。
过了许久,贾珩轻轻搂过宝钗,拥入怀中,望着窗外的夕阳余晖,倒也没有再近一步,问道:“姨妈这次让妹妹过来做什么?”
宝钗轻轻喘着细气,脸蛋儿嫣然明媚,此刻,自家一只手放在温厚手掌中,将螓首抵靠在贾珩怀里,许是有些缺氧,声音略有几分飘忽不定:“妈让我问问兄长此去,几个月回来一次?”
贾珩道:“应是一月回来一次,大概两天罢。”
掌中纤纤玉手,肌肤白腻,欺霜赛雪,不得不说,触感绵软,几令人爱不释手。
宝钗闻言,仰起雪颜,看着少年,柔声道:“珩大哥,会不会两天,分作两次比较好,这样或许兄长也没有如陷囹圄的……拘束之感?”
贾珩想了想,温声道:“既然妹妹这般说了,这样也好。”
宝钗心头微喜,柔声道:“那我和妈说说,她一定很高兴的。”
贾珩看着少女清丽眉眼间的欣喜之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宝钗诧异道:“珩大哥为何叹气?”
贾珩默然了下,道:“我在想,来日无论如何也要给妹妹一个名分,否则实在对不住妹妹的心意。”
宝钗闻言,芳心涌过阵阵甜蜜,只是片刻,脸上却难得一见有着郑重之色,声如碎玉,清越明澈:“珩大哥能有这份心思就好,但切勿以此事为执念,常言道,欲速则不达,兵家之事,最忌心浮气躁呢。”
贾珩点了点头,眸中倒映着眉眼温宁的少女,轻声道:“妹妹说的是。”
再次垂下头来噙住柔软。
无他,表情认真起来的宝钗,一双水润杏眸好似会说话般,丰润、妍美的脸蛋儿,樱桃红唇,实是惊心动魄。
许久过后,宝钗檀口吐气如兰,脸颊滚烫,身娇体软,衣襟稍见凌乱,双手抓着贾珩的胳膊,颤声说道:“珩大哥,我该回去了。”
贾珩拥着宝钗,温声道:“原是想再看看妹妹的金锁的。”
感受过了,虽与晋阳无法相比,但也潜力过人,肌肤莹润,容貌丰美。
宝钗柳叶眉下的杏眸莹光闪烁,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其实,对心里藏奸的贾珩的这番鬼话,信也不信。
就在两人叙话时,外间传来晴雯的声音,说道:“公子,奶奶唤人过来,说让大爷和宝姑娘过去用饭呢。”
晴雯这会儿也不进来,似乎有些猜出某人在书房里搞什么名堂。
宝钗仍是有些吓了一跳,拢目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低声道:“珩大哥,天色不早了。”
贾珩道:“妹妹,不如一同去后厅用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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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眼不见为净
宁国府
内厅之中,灯火辉煌,锦绣盈眸,莺莺燕燕,珠翠环绕,明丽衣衫与钗环玉佩,在烛火映照下,五光十色。
秦可卿正与惜春说着话,似在宽慰着傲娇小萝莉。
香菱在一旁的绣墩上坐着,小手支着腮,静静听着厅中几人叙话。
尤二姐手里则正拿着一封信,与尤三姐一同阅览着,正是南下扶灵的尤氏所写。
这时,宝珠从外间快步而来,说道:“夫人,大爷和宝姑娘过来了。”
也就这二日,府内的丫鬟,从宝珠和瑞珠开始,已不再唤着秦可卿为奶奶,而是改口唤着夫人,相比太太是对邢、王二夫人的称呼,奶奶则是对年轻媳妇儿的称呼,夫人则更像是某种身份的尊称。
宁国府的夫人,或许有着某种强烈的正宫既视感……嗯,震慑宵小。
正在说话的几人,纷纷停了说话,徇声望去。
秦可卿闻言,雪肤玉颜上见着欣喜之色,起得身迎去,惜春也起得身来,看向那屏风上倒映的人影。
只见屏风后,贾珩与宝钗在晴雯的引领下,现于众人面前。
“薛妹妹。”秦可卿走得宝钗身前,挽过那一双绵软的素手。
宝钗白腻如梨蕊的脸上,也见着浅浅笑意,唤道:“嫂子。”
这会儿,惜春也过来见礼,唤了一声“宝姐姐”,然后看向贾珩,道:“珩大哥。”
贾珩朝惜春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几分,笑道:“四妹妹。”
旋即转眸看着尤二姐,尤三姐,目光在尤二姐手中拿着的信笺上流连了下,问道:“谁来的书信。”
尤三姐艳冶、妖媚的脸蛋儿上见着怅然,道:“姐姐来了信,说已接到了灵柩,正往金陵赶,等操办完丧事,再回神京,只怕都要三月了。”
贾珩点了点头,只是转头看向惜春,轻轻拍了拍惜春的肩头,也不多说什么。”
毕竟事涉贾珍,这般喜庆的日子,不大合适,至于惜春,反正他是没见到什么哀痛欲绝。
不能说小姑娘凉薄,贾珍对其的意义,也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贾珩转头看向一旁的宝钗,正与自家妻子谈笑着,一个明丽雍容,一个丰美端丽,几乎不分轩轾,心下倒也暗松了一口气。
“这般提前在一起相处着也挺好,最好是成为闺蜜,来日也能少一些事端。”贾珩思忖着,落座下来。
这时,秦可卿拉着宝钗的手,关切问道:“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妹妹。”
宝钗打量着对面的少女,轻声道:“家里的事儿乱糟糟的,刚才还烦劳着珩大哥帮着料理呢。”
秦可卿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妹妹家里的事儿,我也知道,现在文龙伤势大好了吧?”
宝钗看向对面艳丽无端的女子,压下一些复杂的思绪,道:“兄长伤势已好的七七八八了,等出了正月就过五城兵马司,珩大哥说会照顾兄长的。”
秦可卿点了点头,轻声道:“妹妹放心就是了,你珩大哥答应过的事儿,一定能做到,不会让文龙受委屈。”
她其实看着者少女也有几分亲切,眉眼间都是灵气。
宝钗柔声道:“珩大哥一言九鼎,我自是信得过的。”
他先前说要给她名分的事儿,想来也……一定能做到。
只是这念头一起,心头就有几分羞涩,在那人正妻面前,存着这种想法,总有几分冒犯之感。
秦可卿不知宝钗心头所想,轻笑了下,看向一旁的香菱,道:“香菱过来。”
这会儿,香菱捏着手帕,缓缓过来,看向宝钗,低声唤道:“小姐。”
宝钗看向香菱,见着脸颊红润,尤其眉眼一颗红痣,温婉的少女,心头也有几分欣然,面上带着浅浅笑意,说道:“看着长高了一些。”
香菱目光感激地看着对面的少女,道:“小姐,还好吧?”
当初,如果没有宝钗,香菱几为薛蟠欺负。
宝钗道:“一切都好,听说你亲生父母找到了?”
说来,自家兄长身陷囹圄,一切的起点也是香菱,但都是兄长咎由自取,不能怪着这个身世凄苦的少女。
香菱看了一眼那正与惜春笑着说话的少年,怯怯柔柔道:“姐……姐夫说母亲就在大如州,已派了人去接了。”
见着眉眼朱砂痣的丫头,脸上现出的欣喜,宝钗也有几分欣然,丹唇轻启,道:“骨肉团圆,也是一件喜事了。”
秦可卿道:“薛妹妹,香菱她常常和我说,妹妹对她很好,待她也如亲妹妹般。”
香菱平时虽木讷,但对秦可卿这位姐姐,随着相处日长,生出依恋的同时,也渐渐敞开心扉,将薛家事讲给可卿听。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当初也是心有不忍,略尽绵薄之力。”
秦可卿拉过宝钗的手,一手轻落在宝钗白腻手背上,柔声道:“妹妹在家中的难处,我是知道的呢。”
宝钗杏眸转动,点了点头。
“夫人,该用饭了。”
这时,瑞珠唤住了正在与宝钗说话的秦可卿。
秦可卿笑道:“只顾说话,倒是忘记用饭了,妹妹也饿了罢。”
说着,招呼在场众人用着晚饭。
用罢饭,品茗叙话一阵,宝钗也不好多待,道:“嫂子,珩大哥,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贾珩点了点头,倒是没把“我送送妹妹”这话说出口。
然而,秦可卿却开口道:“夫君,你送送薛妹妹。”
贾珩闻言,怔了下,站起身来,看向一旁的少女,道:“薛妹妹,走吧。”
看着二人的背影,尤三姐放下手中的茶盅,美眸似有所思。
贾珩与宝钗出了后院花厅,沿着抄手游廊而走,贾珩瞥了一眼提着灯笼随行的莺儿,倒也不好造次,温声道:“妹妹,回去就那般和姨妈说,让姨妈放宽心。”
宝钗点了点头,低声应着。
两人一路走到梨香院依稀在望,宝钗方定住身形,回眸看向那少年,水润杏眸闪了闪,柔声道:“珩大哥送到这里就好了。”
贾珩叮嘱道:“那妹妹路上慢些。”
宝钗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随着莺儿进了院落。
贾珩站了一会儿,也提着灯笼返回。
梨香院
厢房之中,灯火通明,薛姨妈与薛蟠用完晚饭,一边说着话,一边等候着。
宝钗与莺儿一同进入厅中,薛姨妈连忙起身问道:“乖囡,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珩嫂子留了饭。”宝钗落座下来,将披风递给一旁的莺儿,说道。
“那珩哥儿怎么说?”薛姨妈连忙问道。
一旁的薛蟠也投将过去期冀目光。
宝钗端过莺儿递来的香茗,柔声道:“珩大哥说半月回来一次,一次回来一天。”
薛姨妈闻言,重新坐在椅子上,长松了一口气:“还好。”
薛蟠笑道:“妈,半月回来一次,还能在家一同用个饭,如说在国子监读书,都有人信。”
薛姨妈闻言,恼怒道:“你若是国子监读书,三年不回来,我也认了。”
看着两人欣喜模样,宝钗抿了抿粉唇,轻声道:“妈,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歇着了。”
她这一天恍觉发生了不少事,尤其是方才稀里糊涂被那人,也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去罢,乖囡也累了,没少费口舌。”薛姨妈正自沉浸在高兴情绪中,随口说着。
宝钗却心头一跳,她的确是没少费口舌。
想起那阵阵酥麻之感,仍有面红耳赤之感。
薛姨妈也没留意到自家女儿眉眼间萦绕的一抹深思,与薛蟠商议着去了五城兵马司之后,家里生意的事来。
宝钗则回到自己厢房,莺儿关上了门,独自坐在里厢梳妆台前,静静坐着,怔怔出神。
此刻,镜中的那张如梨蕊的娇媚容颜,眉如翠羽,肌肤胜雪,水润杏眸微微垂下,目中似有几分迷茫和欣喜。
“姑娘。”
伴随着一阵芳香袭来,莺儿近前,帮着宝钗取下头上的簪子等饰物,放在一旁锦盒中藏起,轻笑道:“小姐,这簪子平日倒不见小姐戴着,似是新买的呢。”
宝钗收回神思,瞥了一眼莺儿,羞恼道:“刨根问底。”
莺儿轻笑了下,一边儿收着各种钗奁,一边低声道:“今早儿,太太还提了一嘴,我说是姑娘新买的,太太也没多问。”
身为从小到大侍奉宝钗的贴身丫鬟,不可能一无所觉,只是向来知道自家小姐性情,不好莽撞胡言。
宝钗“嗯”了一声,低声道:“旁人送的,你别和妈说。”
她这个丫鬟,心思玲珑,与她情同姐妹,只怕她以后常常去东府,也需得她帮着遮掩,否则她单独见他几次,落在有心人眼中也要起疑。
事实上,这时候的贴身丫鬟,就和后世司机一样,根本就瞒不过。
莺儿闻言,心下恍然,倒也不觉得怪异,原本就觉得有些苗头,现在反而有最后一个靴子落地的感觉。
左右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小姐,那人虽是个世上少有的,可我瞧着家里的那位,并不是好相与的。”
宝钗闻言,颦了颦眉,想起了方才用饭时那温柔平和的一幕幕,心头幽幽一叹,口中却轻声道:“她是个好的。”
见自家姑娘似乎没理解自己意思,莺儿道:“姑娘打小就有主张,我不好多嘴,只是为姑娘觉得委屈。”
她觉得姑娘若是早一点儿遇上那位,以姑娘的品貌,想来这会儿也该为正妻了,诰命夫人。
宝钗玉容微顿,轻声道:“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莺儿点了点头,轻笑道:“那我帮姑娘瞒着。”
宝钗:“……”
理了理思绪,是的,现在也只能瞒着。
……
……
却说元春离了宁国府,回到所居厢房,坐在书案后,这会子心绪不宁,伸手摸了摸脸颊,赫然已滚烫如火,不由轻轻一叹。
这时,袭人进来,正要奉上香茗,觑见元春脸上泪痕,并未去问缘由,而是道:“姑娘,我给姑娘打盆水,洗洗脸。”
元春心思一转,婉转蛾眉下,是一双哭过红肿如桃的眼睛,道:“先不忙。”
她觉得现在这幅模样,等下见到母亲或许……还好一些。
果然,坐了一会儿,就听到抱琴,进得屋中,道:“姑娘,太太来了。”
王夫人甫入厢房,并未留意着元春的脸色,看着那忙问道:“大丫头,珩哥儿怎么说?”
元春抬起泪痕犹在的雪颜,低声道:“妈,进祠堂的事儿,珩弟心意已决,至于旁的,珩弟说会上心的。”
王夫人正要说话,忽地见着元春脸上残余泪痕,心头一突,抓住元春的手,急声道:“你这是……受欺负了?”
元春心头一跳,摇了摇头道:“妈,珩弟对跪祠堂之事,已定了心思,我再也不好多说,至于宝玉的前途,珩弟还是愿意管着的。”
王夫人见此,面色变幻了下,叹道:“难为你了,要看他的脸色。”
猜测出自家女儿多半是被那人甩了脸子,以后也不好让她去了。
王夫人又道:“也是你舅舅失了势,才咱们娘几个受委屈,你舅舅还在京营时,那人哪有现在这般拿大?”
许是见自家女儿受了气,王夫人也不再掩藏内心的真实想法。
即,从未对贾珩心服。
元春凝了凝秀眉,一时未应。
王夫人道:“下午,义哥儿媳妇过来,说姿儿现在进入魏王选妃待选名单,多半是有了喜讯了,那时等你舅舅再起复,宝玉还有你,再不用受那些窝囊气。”
提及窝囊气,王夫人目中冷色涌动。
分明想着前日自己苦苦哀求,当时方寸大乱,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心如油煎,憋屈气愤。
元春美眸闪了闪,问道:“魏王出宫开府,难道选定了姿儿为正妃?”
王夫人道:“正妃倒不是,听说皇后娘娘为天家绵延子嗣考虑,将挑剩下的充为才人赞善,也就是说,纵姿儿不能为正妃,也可为侧妃,再不济也能为王府才人。”
一旦确定名单,一般而言,总归有个安慰奖。
元春玉容微顿,轻声道:“舅舅此事,似并未和珩弟提及过,珩弟先前不是说,我们家公侯之家,富贵已极,不用谋国戚之贵?”
王夫人一听这话,心头就是响起阵阵冷笑,面上淡漠如冰,道:“他现在当得好大官儿,自不需谋国戚之贵。”
她家宝玉如不科举功名,将来连个爵位也没有,老太太一去,国公府还能不能住都在两可之间。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家母亲对珩弟成见愈深。
王夫人面色微冷,道:“他管着贾家,现在用那套话让老太太信了,他是族长,贾家的事也不论,现在你舅舅家,他总不能也管着吧?”
元春这会儿只是听着,也不再应,心头却想着别事,这等家里的事,她答应过他,以后都不好插手。
王夫人拉着元春的手,看着自家女儿,叮嘱道:“大丫头,为娘最心疼的还是你,过了这个年,你虚岁都二十二了,你原本是能为宫妃的,你不知道,为娘前段时间做了个梦,和真的一般无二,梦见你封了妃,还归宁省亲,那场面不知是何等盛大……你如今在长公主府上,自己的事儿也要操心着,不能只指望着旁人。”
提及梦境,元春也不知想起什么,妍美脸蛋儿羞红如霞,柔声道:“妈,你说的这些,这些我会留意的。”
见自家女儿“乖觉”如初,王夫人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他说你的婚事,落在他身上,为娘也算是看明白了,他是不会让你嫁到王府的,就是那种寻常人家,这样既能做好他的官儿,也是担心咱们盖过他去。”
贾珩先是将元春从宫里带出来,然后又拒了楚王府的姻缘,这些落在王夫人心头,早就怀疑其动机。
元春道:“妈,你误会了,珩弟先前说得对,妨碍族里。”
王夫人摇了摇头道:“那种场面话,听听也就罢了,甄家,还有你舅舅,对了,还有南安郡王,这次说不好,魏王妃就出在他家,这些人加一块儿,不可能没有他一个小辈看的长远吧。”
这都是王义媳妇儿先前与王夫人所透露的一些内幕,南安郡王家的千金,也在这次待选中。
元春抬起妍美、端丽的脸蛋儿,见自家母亲近乎执念,叹道:“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王夫人道:“宝玉他生来衔玉,是有大福缘的,你也是正月初一生的,这都是福缘之相。”
随着时间流逝,宝玉被打得卧床不起,名声受损,贾政又被气得半死,贾母心情恹恹,王夫人愈想愈难受,想起如果元春没有出宫,断不会落得这般佳婿难觅的地步,只怕会如梦中,至尊至贵。
这般日思夜想,几乎快要成了魔怔人。
元春只得出言宽慰着王夫人,直到天色将晚,袭人进来,唤道:“太太,姑娘,该用晚饭了。”
王夫人道:“你先用饭,我去看看宝玉。”
说着,出了元春屋里。
望着王夫人离去的背影,元春心思复杂,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个家,她过了十五就不能待了,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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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上元节
玉兔西落,金乌东升,倏尔,上元佳节翩然而至。
因是元宵灯节,不论是京城街道两旁的商铺、酒肆,还是贾府这等民宅,都张悬了帏幔、彩灯。
五城兵马司消防司,以及东西南北中五城兵马指挥,为此派出了大批检丁,在神京城一百零八坊,推着水车,巡警防火。
荣国府外,两辆马车缓缓停在青石板路上,靠停在门前。
傅试与其妻下了马车,转头看着几个婆子簇拥着一个着淡红色小袄,下着石青色襦裙的妙龄女子。
“兄长你和嫂子来就是了,何苦唤上我?”傅秋芳蹙起秀眉,低声问道。
傅试笑道:“我傅家与贾家为世交,可谓通家之好,你上次不是拜访了老太太,正好去请安问候,再说,我和你嫂子都过来,妹妹在家中想来也无趣的紧,不若一同与荣府的几位千金说说话。”
他瞧着荣国太夫人最是喜欢这等好品格、好颜色的女孩子,上次一见,听嬷嬷说,也是喜欢他妹妹的品格的。
反而是他媳妇儿,有些上不得台面,原不想带着的,但她非要跟来。
而且,他心头还起了一丝旁意。
“如贾子钰这般势头,来日封上公侯伯,妹妹纵是做着平妻,也不算辱没了他的品格。”
时至今日,傅秋芳已年过二十余岁,与元春年岁彷佛。
傅试之妻笑道:“妹妹在家也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来拜拜荣国太夫人那尊活菩萨也是好的。”
傅秋芳听着自家嫂子的话,也不好多说什么,抬眸见着自家兄长递上名帖,随着一同进入荣国府。
许是因为今日是上元佳节,贾母原本的气儿也消了许多,来到了宁国府天香楼。
毕竟,这位老太太原就不是郁气藏心之人。
这会儿,天香楼除却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等一应东府女眷在,西府王、邢二夫人、薛姨妈与宝钗母女,四春,钗黛齐聚一堂,再加上一些丫鬟、婆子,端是喜气洋洋,珠翠环绕。
贾母这会儿在鸳鸯、凤纨的陪同下,笑着叙话,目之所见皆是锦绣华裳,耳之所闻尽是欢声笑语,此时此刻,只差一首《晴雯歌》。
凤姐看向贾母,笑道:“老祖宗这几天,在屋里歇着,可把我们这些婆婆、媳妇、孙子媳妇、重孙子媳妇、亲孙子、侄孙子、重孙子、灰孙子、滴滴搭搭的孙子、孙女儿、外孙女儿、姨表孙女儿、姑表孙女儿,都担心坏了呢。”
这原本是原著正月十五,后面一聚即散,被众人觉得“冰冷无味”的笑话,这这会儿被凤姐说着,反而失了谶语之不祥,印照着旭日东升的贾家复振之势,一下子就赢得了满堂彩,众人纷纷笑着。
贾母笑道:“凤辣子这张嘴,可见平日编排惯了人的。”
秦可卿也笑道:“风嫂子这张嘴,我知道,可是比刀子都利呢。”
众人闻言,再次笑了起来。
只是,宝钗坐在黛玉身旁,见着这一幕,脸上的浅浅笑意,却有几分深意,凝眸看了那雍容、华美的少女一眼。
许这是东西两府两位夫人之间的对话。
黛玉拿着手帕,掩嘴娇笑着,秋水明眸莹润流波。
这时,几人从外间而来,说道:“老太太,傅家的傅老爷领着妹子过来拜访着老太太,在西府没见着人,嬷嬷们领着傅家小姐过来了呢。”
贾母笑道:“正想再添几分热闹,外客来了。”
凤姐笑道:“平儿,你快去迎迎。”
这会儿,秦可卿也唤着丫鬟宝珠,一同去外间迎着。
宁国府,外书房
贾珩见到了傅试,听其所叙,皱了皱眉,问道:“傅通判想要外放?”
傅试起身,躬身一揖道:“不瞒大爷,都察院最近在主持京察,下官想谋任外转,还请大爷助下官一臂之力,不胜感激。”
此刻的傅试面色恭敬。
贾珩皱了皱眉,道:“傅通判无需多礼,坐罢,如今是六品僚属官,若要同级牧守一方,此事恐怕不太容易。”
“下官也知此事难为,故而纵降一品为京兆麾下知县,也甘之若饴。”傅试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笑道。
贾政沉吟道:“如为县官,倒不知京兆下辖诸县可有空缺儿?”
傅试连忙道:“学生属意京兆治下之渭南县。”
贾珩神情不置可否,心头反而生出几分狐疑,道:“傅通判迁调下县,莫非是在京兆府任上,留下了一些手尾?”
傅试面色微变,急声道:“大爷误会了,下官如是不能清廉自许,当初,许府尹岂能容下官掌管狱谳之事?只是亲民官牧守一方,唯下官平生所愿耳。”
事实上,一方知县,号称百里侯,权势远非僚属官可比,红楼原著中,赖尚荣就为知县,赴任地方。
贾珩沉吟片刻,道:“傅通判,其实如在京兆府为僚属官还好上一些,来日迁转六部,也不是没有可能。”
傅试道:“新任京兆尹,人选未定,待其上任,下官心头也颇为忐忑。”
原京兆府尹许庐升任,京兆尹一下空缺了起来,如今处在各方争夺中,崇平帝似举棋不定。
贾珩沉吟说道:“如是举荐傅通判为一方父母,其实倒也不难,只是地方官非同僚属官,干系重大,傅通判先前也并无主政一县经验。”
傅试拱手道:“还望大爷提点。”
贾珩道:“常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纵傅通判选派外班,在地方上比之京城还需谨慎几分。”
地方官三年一考,如果连续两次为中上,就可迁升至一府同知或知府,从这一点来看,傅试还是有野心的。
傅试目光热切,说道:“下官不敢说才具过人,勤勉二字倒可堪称道,如履任地方,当不致治下出大纰漏,给大爷丢脸。”
贾珩默然片刻,道:“傅通判,容我思量思量,此事稍安勿躁。”
傅试其人,人如其名,趋炎附势,但一个政治集团中,也不可能各个都是道德君子,关键是对傅试怎么用。
傅试见此,心头一喜,连忙拱手称是。
贾珩也没有在意,看向一旁的贾政,问道:“二老爷,这几天可还好?”
贾政点了点头,道:“好上许多了。”
贾政经过三天,心绪调整过来,这会儿面色反而好了许多。
贾珩道:“明天,京中部衙监寺开衙办公,二老爷若身子不适,不如告几天假。”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不至于此,身子并无大碍。”
傅试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略有几分好奇,却不敢多嘴询问。
贾政转而说道:“先前听琏哥儿媳妇儿说,府上要修园子,我听门下清客所言,一个唤山子野的老先生,精于此道,可由其主持建造。”
贾珩道:“此人,我也有几分耳闻,由其设计倒无不可。”
山子野就是原著中大观园的设计者。
而后两人敲定了此事。
贾珩转而看向一旁的傅试,问道:“现在京察大计在即,京兆府可有动静?”
这段时间,他忙于京营兵务,虽从锦衣府的探事中关注京察动向,但具体到六七品官员的感受,不得而知。
傅试道:“此事先自都察院始,六部也在查阅考成,下官听说,许总宪开始清查都察院近三年御史弹劾奏疏,对御史以功绩考评优劣。”
贾珩点了点头道:“查人之前先自查,倒也符合许德清的为人。”
监察御史为正七品,正好借助京察之争,先将都察院整顿一番,顺便加强对都察院的掌控。
傅试却忧心忡忡道:“只怕这次是山雨欲来,风高浪险。”
他想调任地方,也有规避之意,他深知那位许大人的为人,原本在京兆府其实还是被束缚了手脚,如今去了都察院,只怕京城这一二年将会风起云涌,出去正好躲上一躲。
贾珩道:“如一心任事,恪勤匪懈,倒也无惧风浪。”
几人坐着,时近午时,众人一同用罢午饭,傅试因一直敬着贾珩酒,不胜酒力,由着宁府仆人领至客房歇着。
贾珩与贾政则向着天香楼过去。
天香楼这边儿,贾母也刚刚在两府女眷陪同下,用罢午饭,正与几个莺莺燕燕说话。
贾母看着举止娴静,眉眼柔婉的傅秋芳,笑道:“傅家姑娘,今天在这儿陪着过完元宵,明天再走也不妨事。”
傅秋芳柔声道:“感老太太之德,只是如今不好叨扰。”
贾母笑道:“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上元佳节,陪着姊妹热闹热闹。”
傅秋芳只得应下。
众人见其虽出身小门小户之家,但落落大方,对答如流,倒也暗暗称奇。
一个婆子进来说道:“老太太,大爷和二老爷过来了。”
贾母闻言,环顾众人笑道:“他们两个不是在外面会客,这会子倒闲暇了。”
不大一会儿,贾珩与贾政进来,朝贾母行礼。
贾母看向贾政,脸上笑纹虽敛了一些,但声音中难掩关切,问道:“你这两天身子可大好了?”
贾政道:“已好多了,累母亲挂念,是儿子不孝。”
贾母看着贾政面上仍见愁闷之色,叹道:“你我都是两鬓斑白的人,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用太惦念了,珩哥儿也在这儿,宝玉以后由他管着就是了。”
贾政低头,连连应是。
邢夫人这会儿坐在王夫人之畔,瞧着慈母教子的一幕,心头讥笑。
前日宝玉之事,她也听说一些,想想这些贾府爷们儿,好色荒唐,得亏她半辈子无儿无女,一身干净,也不致惹人笑话议论。
凤姐见气氛有些沉闷,旋即看向贾珩,笑道:“珩兄弟,方才和老爷可说修园子的事儿,不知商议怎么个章程?”
这话也是将众人的兴致提起,岔开宝玉一事,看了过去。
贾珩不由看了眼元春,温声道:“二老爷说,有位唤山子野的老先生是园林布局的行家,先由其制些图纸来,再核计用料。”
贾母苍老面容上有着几分欣喜,道:“这两座园子,草木山石,我瞧着也有一二十年了,也有几分腻了。”
原本荣宁二府为了维持庞大的日常开支,左支右绌,凤姐愁的快要当裤子了,谈何修园子?如今经过连番整顿,财政充足,已不用像原著那般拿黛玉的家财充数。
一时间,众人都兴高采烈谈论起园林之事。
等过了一会儿,林之孝家的笑道:“老太太,戏班子已来齐了,您看点什么戏?”
贾母拿过红色烫金的戏单,递给一旁的秦可卿,笑道:“珩哥儿媳妇,客随主便,你看着瞧瞧,点什么戏?”
秦可卿这时拿着戏单,笑道:“我平时也不大听戏,不过想着热热闹闹,不如点一折西游记罢。”
贾母笑了笑,道:“喜庆的日子,是应热闹一些。”
这时,宝钗深深看了一眼在尤二姐、尤三姐簇拥下的少女,水润杏眸闪了闪,若有所思。
这会儿,天香楼前搭起的戏班子,敲锣打鼓,唱起了戏。
贾政也不是听戏的性子,说了几句话,就是起身离去,贾母见贾政在此,众人也不自在,并未出言挽留。
贾珩则下了楼相送着贾政,二人沿着花园廊桥,缓步行着。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这几天,大族里的事儿,没少让子钰费心了。”
“二老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贾珩说着,转而问道:“老爷在工部都水司,如今京察在即,朝廷官员罢黜落不知凡凡,政老爷可有外任之念?”
方才见傅试谋求外任,贾政如今为工部都水司员外郎,如能调任于外,也能升任一方知府。
贾政道:“原有此念,只是老太太如今上了春秋,一时间不好外调,现在京察在即,工部如今人心惶惶。”
贾珩沉吟片刻,道:“老爷可先呆着,这次京察,想来能空出一些位子来。”
锦衣府对营造皇陵贪腐一案的侦查,已进入深水区,等寻到线索,不仅是忠顺王还是户、工两部,都要迎来一场动荡,那时不知多少位置空出来。
与其给旁人,不如为自家人谋划一番。
贾政也需得给一些回报,将来贾赦倒台之时,就显得……他并非是针对荣国府。
贾政闻言,面色顿了顿,道:“子钰此言何意?”
贾珩道:“老爷在工部任上,有不少年头儿了,也该往上动动了。”
贾政闻言,心头一震,有些惊喜地看向贾珩,道:“子钰的打算是?”
贾珩道:“升一品也是应该的,只是老爷不擅庶务,还需请个得力的幕僚从旁协助才是,而老爷书房那几位清客相公,只会袖手清谈,不大通庶务。”
不仅是贾政,他如今为京营节度副使,也需得征辟一些佐贰文吏,帮着处理文书。
贾政闻听少年提及书房中的几位清客相公,心头也有几分羞愧,低声道:“子钰所言甚是。”
贾珩也没有多言。
将贾政送至荣国府回去歇着,贾珩折身返回,正要前往内书房,却见对面晴雯过来,道:“大姑娘就在西厢书房等着呢。”
贾珩一时间有些诧异,自从昨天珩哥哥那一出以后,他想着元春会有几天羞得不见他。
这么快就调整好了?
西厢书房小厅,正好见到一袭上着红色小袄,下着淡黄襦裙的元春,正自端坐在昨天那张梨花木制的椅子上,似在品茗,因为侧对着自己,倒也瞧不见什么样神色。
这会儿,抬眸之间,雪肤玉颜的脸蛋儿上满是惊喜之色。
“珩弟。”元春起得身来,柔柔唤道。
贾珩冲元春点了点头,问道:“大姐姐寻我有事?”
元春见其目光温煦,心下稍松一口气,道:“珩弟,这是刚刚送爹爹回去?”
贾珩点了点头道:“二老爷有些乏了,送他回去了。”
说着,近前,落座下来,打量着眉眼温宁如水的少女,端起茶盅,问道:“大姐姐如是有事,不妨直言。”
元春看了一眼晴雯,低声道:“就是想和珩弟说一声,舅舅家的姿儿,听说已入魏王府才人备选名单,珩弟先前说咱们家不好与这些宗室有姻亲,不知舅舅那边儿,可有影响?”
贾珩闻言,端着茶盅的手一顿,凝眸看向元春,目光顿了片刻,正色道:“此事我有所了解,大姐姐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元春对上那清冽目光,抿了抿樱唇,心下竟觉一慌,眉眼微垂,似有些难以启齿,嗫嚅道:“是……是母亲昨日和我提起……”
贾珩放下茶盅,郑重感谢道:“那真是多谢大姐姐了。”
元春能将从王夫人那边儿听来的讯息,给他报信,几乎是破天荒头一回,说明在元春心中,他的分量……这样说,可能有些奇怪。
总之,元春已开始处处为他考虑,好像还是有些奇怪。
元春美眸柔润流波,道:“珩弟,此事对你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说着,偷瞧了一眼少年的神色,见其面露欣然,不知为何,心底竟也着一股说不出的欣喜。
贾珩道:“并无大碍,王家与贾家还是有些不同。”
一些打算他不好对元春细言。
昨天晋阳长公主已从咸宁公主那边儿发力,解除宋皇后一些误解,当然最后能起多少作用,其实难说。
元春见少年胸有成竹,也放下心来,并不多问,而是温婉笑道:“珩弟先前说的几本账簿在我哪儿放着,我也不大喜听戏,不如趁着现在看看罢,说来,明天就过去长公主府上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大姐姐稍等。”
说着,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拿过账簿,递给元春:“大姐姐,长公主昨天还念叨着你,说什么时候过去,能早些过去也好。”
元春接过账簿,好似随口问道:“这几天,珩弟都有去长公主府上?”
贾珩神色略有几分不自然,道:“嗯,有时候过去坐坐,说说生意的事儿。”
元春“哦”了一声,美眸低垂,翻阅着账簿,将一些宽慰的话咽了回去,心底幽幽一叹。
珩弟他为了贾家忍辱负重,他这般要强的性情,想来也不愿旁人知道他这些事的。
而贾珩则回到书案后,拿起毛笔,继续写着书稿。
两人倒也互不相扰,只是元春偶尔会用余光瞥一眼那在红木书案前的少年,确认其还在,心湖却生出一股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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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微胖界的天花板
夕阳西下,余晖脉脉。
只听得书房外,传来晴雯的声音。
“大爷,宝姑娘过来了。”
贾珩闻言,停了笔,与一旁的元春对视了一眼,皱了皱眉,面带疑惑,喃喃说道:“许是因文龙的事儿。”
元春螓首点了点,放下手中账簿,倒也不疑其他。
宝钗这时,款步进得小厅,抬眸见着二人,梨蕊脸蛋儿上带着浅浅笑意,唤道:“表姐,珩大哥。”
其实,方才碰到晴雯,就已知贾珩在与元春叙话,但既然来了,也不好煞有介事地离去。
心头其实也有几分好奇,两人在书房做什么。
贾珩离开书案,面色如常,问道:“薛妹妹,怎么过来了?”
宝钗迎上那一道目光,轻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兄长的事儿,想要请教珩大哥,正好老太太那边儿也该开宴了,许这会儿,就唤珩大哥和表姐过去呢。”
元春放下账簿,放到一旁书案上,笑了笑道:“这会儿还真饿了,珩弟,你先和妹妹说事,我先过去了。”
想着文龙还有几天就去五城兵马司,自家表妹许是有话和珩弟说,毕竟不是什么喜事,她在这边儿也不大方便听。
宝钗杏眸闪了闪,道了一声“表姐慢走”,然后静静看向对面的少年,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莺儿低声道:“小姐,我在外面等你。”
贾珩看了一眼莺儿,却正对上一双眨了眨眼的眸子,心头微动,情知这古灵精怪的丫鬟已察觉他和宝钗之事,这是去了外面望风。
待书房内只有二人,贾珩近前,在宝钗娇羞垂首中,伸手拉过少女的绵软小手,领至红木书案前,温声道:“你来得……这些账簿,都是咱们家在东城营生,你要不要看看?”
宝钗被牵挽着手,心如鹿撞,脸颊绯然,尤其听着“咱们家”的几个字,心头不由涌出丝丝缕缕的甜蜜,微微垂下螓首,看了一眼账簿,柔声道:“珩大哥做主就是了,家里的营生,我平时也不大理会。”
贾珩顺势将宝钗拥入怀中,鼻翼下浮动着葱郁发丝之间的清香,捉住那一双有些软乎乎、掌心还有几分温暖的小手,只觉温香软玉在怀中一点点浸润心底,附耳低声,说道:“那等妹妹什么时候想看了,咱们再看。”
宝钗这会儿,往日雪腻的脸蛋儿嫣红欲滴,一直绵延至耳垂,轻轻“嗯”了一声,被身后少年拥着,尤其是耳畔温言低语,只觉娇躯阵阵发软,连忙岔开话题问道:“珩大哥,等会儿不去赏玩花灯?”
贾珩想了想,温声道:“天香楼那边儿人多眼杂,不论想与妹妹说话,还是一同赏玩花灯、烟火,也多有不便。”
说话间,顺势坐在梨花木制的靠背椅上,环过腋下,如抱着……一只洁羽如玉的大白鹅。
并非轻盈若柳,而是丰盈弹软,感触实是难以形容,在这一刻,“微胖界的天花板”七个字,恍若“思想钢印”,抓铁有痕地拓印在贾珩心头。
宝钗这会儿坐在那少年怀里,将螓首抵在那人肩头,微微垂下眼睑,白腻脸颊滚烫如火,颤声道:“珩大哥,东西两府的爷们儿也在前厅,珩大哥若不去,老太太会着人来唤的。”
心头未尝不想和身旁人一起赏看灯火,但却是不能,只能等着哥哥下个月去五城兵马司,回来时……
嗯?
贾珩道:“那咱们等会儿再去不迟。”
偏转过头,噙住那两瓣温软,宛如二月桃李的芳菲,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馥郁芬芳伴随暖风扑打在脸上。
宝钗也微微闭上水润莹光的眸子,不再言语。
彼时,唯有金红色夕阳透过雕花轩窗,在丛密的睫毛下,投落一片颤抖的阴影,鬓发垂下一绺儿,微微晃动,反而是耳钉炫出一团团粲然虹光。
许久之后,银汉迢迢暗渡的虹桥,在夕光下戛然而断。
贾珩抿了抿唇,面上也有几分不自然,提起一旁的茶壶,斟了两杯茶,递过去一杯,道:“妹妹,喝杯茶。”
宝钗饱满的唇瓣,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心口处镌着字迹的金锁,其上璎珞乱糟糟卷作一团。
接过茶盅,低着螓首,慢慢喝着温茶,微垂的眸光,几乎是羞恼地看着茶汤一点点减少,平复着纷乱不定的心绪,倒也不言语。
方才,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喜爱与……迷恋。
那种不知怎么地,就视若珍宝的迷恋,有些让人心慌意乱。
但心头却又有几分羞喜。
过了一会儿,苍穹褪去了锦缎般的晚霞,天色渐暗,裹挟着皎洁月光的暮色,四合而下,照耀在荣宁二府的檐脊之上,数着一片片泛着清冷光芒的琉璃瓦。
幽会、亲昵而罢的二人,若无其事,向着天香楼而去。
天香楼上下两层,各设案几,备有各式珍馐,瓜果茶点,楼上自是女眷群聚,楼后则有女眷专门上下的石梯,二楼以屏风隔断,用作避讳男丁之用。
下方则是东西两府的爷们儿,贾政以及贾兰、贾环、贾琮等一众小儿辈围桌而坐,就连往日不见身影的贾赦也在席中。
贾珩让莺儿与宝钗,从天香楼后的石梯上去,自己则来到一楼及小院,在一众称呼中,来到主位。
庭院檐角以及回廊,已悬挂了各式花灯,天香楼四角,连同后方梅花树上,以及较远一些横跨溪河的廊桥,也张悬各式彩灯,在皎洁如银的明月下,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搭好的戏台上,还有着几个唱曲。
贾政将贾珩引入座,贾珩置身其间,喧闹繁华,也有几分失神,一众晚辈都来见礼,聚在一同饮宴,推杯换盏。
贾珩看向一旁的贾赦,道:“怎么不见琏二哥?”
贾赦面色淡淡,端起酒盅,道:“他身子不大爽利,这会儿在屋中歇息呢。”
贾珩看了一眼贾赦,也没在意。
冢中枯骨而已,何必置气?
及至酉末时分,林之孝家的笑道:“老太太吩咐了,可放烟花炮仗呢,珩大爷也可到楼上看呢。”
贾珩点了点头,上了二楼,抬眸看去。
只见这会子,贾母正在凤纨、四春、邢王二夫人,薛姨妈、以及鸳鸯、琥珀等丫鬟的簇拥下,扶阑眺望着夜空。
彼时,苍穹浩瀚,月色如银。
早春的夜风轻轻吹动帏幔,钗裙环袄在灯火下,光彩夺目。
受不得风继而摇曳生姿的灯笼,浮起远近交错的光影,将一张张或华美、或丰润、或端庄、或峭丽、或温宁、或柔媚、或艳冶、或英丽、或静美(请按所给形容词填入对应人名)的少女脸蛋儿,映照得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锦绣画卷。
“珩哥哥。”探春与湘云上前唤着。
贾珩点了点头,收回神思。
宝钗这时捏起手帕,眺望着那少年,抿了抿粉唇。
贾母笑道:“珩哥儿,你媳妇儿刚刚还说,这是她过门儿来,头一年过元宵节,老身寻思着,你们小两口,这头一个元宵节,总要在一起团团圆圆才是。”
秦可卿脸上不由浮起两朵红晕,笑道:“这会子陪着老太太和姊妹们说话,也是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呢。”
在原著中,贾母一句“你们小夫妻家,今夜不要团圆团圆,如何为我耽搁了?”,将尤氏说的脸红,此刻也差不离儿。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对上繁星流动的明眸,娇媚动人的眉眼间带着几分羞怯意味,点了点头,心头竟有几分发虚,站在一旁。
秦可卿近得前来,语笑嫣然,低声唤道:“夫君,刚才云妹妹还说等会儿去放花灯呢。”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云妹妹最喜玩闹。”
这会子,几个小厮就准备了各色烟火,准备在空地上点燃,伴随着扑簌簌声响起。
知黛玉受不得炮仗响,贾母笑着招呼着黛玉,道:“玉儿快过来。”
说着,就搂着黛玉,娇小身躯在贾母怀中颤抖着。
黛玉这会儿,一时间有些羞怯,却也没拒绝,任由贾母搂着,看着倒是如柳絮轻烟。
元春也笑着挽过惜春的小手,说道:“四妹妹过来。”
惜春眸光盈盈地看向元春,低声唤道:“大姐姐。”
薛姨妈笑着就要搂一旁的湘云,湘云苹果脸上因为兴奋,红扑扑的,格格娇笑道:“姨妈,这炮仗声,我才不怕呢。”
宝钗笑了笑,道:“云妹妹她刚才还说下去点个大炮仗呢。”
凤姐抬眸看着宝钗,然后又看向平儿,笑着说道:“哎,只就我们是没人疼的。”
贾母笑道:“你过来,我也搂着你。”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宝钗白腻玉容,笑意微滞,不由偷偷拿眼瞧着一旁的少年,那人正与那丽人,站在不远处,也不知低声在交谈着什么。
王夫人则在不远处站着,捏了捏藏在衣袖中的佛珠,不同于原著,此刻一时间却无宝玉可搂,只得抬眸看向夜空,目光空洞,怔怔出神。
“噼里啪啦……”
伴随着一声声炮仗响。
夜空中登时现出各色烟火,光芒璀璨,绚丽多彩,而后又有什么“满天星”,“九龙入云”,“平地一声雷”,飞入云霄,星火如昼。
一场繁盛绚烂的烟火,放至戌时,众人重又回到里厢坐着,叙着话,前院的几个爷们儿则喝多了酒,在仆人的搀扶下,纷纷散去,如贾赦,自是回府中寻妻妾作乐。
湘云拉着贾珩的胳膊,晃动不停,笑道:“珩哥哥,咱们去放花灯吧,放花灯许愿很灵的。”
说来,放花灯也不知是哪个丫鬟提出的民间玩法,然后湘云一听见猎心喜,听说可以许愿,更是心痒难耐。
贾母笑道:“珩哥儿,你领着她们姊妹去,别让她们出什么事儿,还有,仔细别走了水。”
会方园中有一条小溪,水量丰沛,蜿蜒起伏。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放心,我会看着的。”
贾母笑着看向一旁的秦可卿,说道:“珩哥儿媳妇儿,你也去罢。”
可卿看着那珠翠环绕中唯一的少年,雪颜顿了下,心头不知为何涌起阵阵吃味,笑道:“我陪着老太太就是了。”
贾母看向一旁年轻媳妇儿如凤纨,毕竟是成婚妇人,自不好玩闹这些闺阁少女的游戏,转而目光落在傅秋芳,笑道:“傅家姑娘,也可与我家几个女孩儿去罢。”
傅秋芳笑了笑,柔声道:“我陪着老人家说话就是了。”
这是旁人姊妹玩闹,她去又算什么?
暗中已将其兄傅试埋怨不停。
薛姨妈笑了笑,道:“乖囡,你也和她们一同玩儿罢。”
宝钗杏眸凝露,点了点头,随着湘云、四春以及黛玉几个一同过去。
因是朗月皎洁,月华如练,廊檐更有密如繁星的灯笼悬起,倒也不至视线昏暗。
在嬷嬷、丫鬟的陪同下,一串串灯笼如火龙般,明亮光芒将青石铺就的小路,照耀得苔痕尚清晰可见。
众人来到溪畔,这是专门提前做好的渡口,这时几个婆子,将早已提前采买的花灯,图案上就有花卉如牡丹、杏花、桃花、莲花……有飞禽如白鹭、凤凰、喜鹊,还有走兽如麒麟、老虎、白兔,还有水兽鲤鱼……
湘云笑道:“珩哥哥,我先来了。”
贾珩提着灯笼,也为少女那种娇憨烂漫的笑容感染,笑了笑,道:“妹妹素来英豪,巾帼不让须眉。”
湘云笑道:“珩哥哥这话,我爱听呢。”
只是二人说话间,却见幽玄如镜的溪水,已漂浮着一只桃花图案的宫灯。
元春起得身来,丽人窈窕静姝,温宁眉眼之下,美眸怔怔望着花灯,双手合十,似在许愿。
湘云顿时一急,道:“好呀,我要第一个呢,竟让大姐姐抢了先。”
元春转过一张丰润妍美的脸蛋儿上,似与盈月争辉,笑道:“妹妹只顾说话,你宝姐姐可也放了花灯呢。”
却见宝钗选了一只凤凰图案的花灯,缘溪而行,也眺望着花灯,衣袖中的手捏着手帕,同样在许愿。
而后,探春、黛玉、迎春、惜春,纷纷放着花灯,也不知谁是第三个了。
湘云这会儿也连忙拿了一只花灯,沿着小溪,晚风吹动,向前飘荡着,再有就是十来个丫鬟,也陆陆续放着花灯。
一时间,明月照耀的河面,花灯逐水而行,缘溪流下,宛如一条彤彤长龙,映照了溪河之畔,灯光水影,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湘云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其他人也浅浅笑着。
看着一张张笑靥,耳畔响起欢声笑语,贾珩面色沉静,眺望着一只只花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珩哥哥,怎么不放一只?也能许许愿呢。”探春笑着问道。
这时,元春身旁的丫鬟,袭人笑着应了一句,说话间,提着一只灯笼,其上图案是一只麒麟。
贾珩伸手接过,也沿着湖面放了一只花灯。
湘云好奇地拉着贾珩的胳膊,好奇问道:“珩哥哥,你许的什么愿呀?”
迎着一众目光注视,贾珩对上其中一道水润杏眸,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宝钗心头微颤,思忖着,也不知他许了什么愿,是不是与她的一样。
众人放过花灯,贾珩让人在小溪两旁照看着花灯,以防走水,而后领着几人,重回天香楼。
又聚闹了一阵,已是亥时,贾珩以明日还有朝会为由,先行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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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晋商之谋
荣国府
就在贾珩以及贾母等一众女眷在会芳园宴饮,看烟火、放花灯、吃汤圆时,宝玉院落,灯火微微,宝玉半趴在床榻上,透过打开的轩窗,感知着清冷皎洁的月光,心情低落,面色悲苦。
当然,比起原著喊了一夜娘的晴雯,还是相形见绌。
听着外面依稀传来的烟火炮仗,宝玉心绪愁闷,目光怔怔出神。
这时,麝月进入厢房,低声道:“二爷,汤圆煮好了,先用一些罢。”
说话间,听着外间密集的脚步声,分明是一个年轻厨娘领着几个丫鬟,进得宝玉厢房中,目光留意着躺在床榻上人。
宝玉对麝月说道:“麝月姐姐,扶我去廊檐下站会儿,我看会儿烟火再吃。”
麝月忙道:“二爷受得这么重伤,如何好擅动?”
宝玉强笑了下,道:“一直坐着,不得力,纵是进食,克化不得不说,也与脾胃有害。”
不得不说,宝玉杂学旁收,医书自没少看,在胡太医乱开虎狼药时,就曾指出药方错漏。
麝月终究拗不过宝玉,唤着几个丫鬟,搀扶着宝玉,来到廊檐下。
宝玉抬头看着皎洁如银的明月,沉默了会儿,问道:“麝月姐姐,几位姊妹现在都在东府罢?”
麝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会儿都随着老太太、太太,去了东府呢。”
宝玉闻言,怔怔看着天空的烟火,不知为何,竟觉一股悲凉从心底生出,眼中不由淌下眼泪来。
姐姐妹妹现在都离他而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金钏一事之后,不管是三妹妹还是云妹妹,还有林妹妹,看他的目光,都透着一股令他难以忍受的冷漠。
见宝玉无声流泪,麝月面色一急,劝道:“二爷别难过了,几位姑娘也就过来庆贺庆贺元宵,一会儿还回来呢。”
宝玉低声道:“不会回来了,都不会回来了,我还要到学堂……”
说着,愈发悲从中来,泪眼婆娑。
这时,一众丫鬟也都手忙脚乱,宽慰着宝玉。
那厨娘瞥了一眼宝玉,思忖着,“听说这位宝二爷,身负大气运,为衔玉而生,也不知是什么名堂。”
这位稍稍改易过容貌,未着粉黛的白莲教圣女,放好碗筷,趁着丫鬟都围拢着宝玉,身形一闪,就向着里厢闪去,小心翼翼拿起放在床头锦盒中的玉石,就着烛火在掌中观看。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女子一双清眸中倒映着玉石其上铭文,瞳孔微缩,眸光晦暗闪烁,陷入思索。
这时,听着外间动静,忙将玉石放下,出了厢房,暗道,“这八个字……定是知情人留下的线索,太子后人果然与贾家有关。”
一时间,这位白莲教圣女倒未怀疑宝玉,因为单单年龄就对不上。
神京城,韩宅,书房之中
灯火将两道清瘦、儒雅的身影映照在书架上,谈话声在室中响起。
与神京城中家家户户欢度上元佳节不同,韩癀正与颜宏商讨着明日朝会之事。
“兄长,明日廷议,礼科给事中胡翼,将呈上弹章,之后我们的人也会跟进。”颜宏低声道。
韩癀放下茶盅,如点漆的眸子,隐约闪过一道冷芒,问道:“都察院呢?”
颜宏低声道:“许德清磨刀霍霍,整饬都察院,百余御史人心惶惶,此事一发,势必得人群起响应,以为自保之策,兄长,大势在我。”
都察院御史弹劾一位首辅,将来哪怕是被贬出京城,也是一笔资历,起复旧员时都用得到。
韩癀摇了摇头,说道:“不可太过乐观,倒杨一事,并非一蹴而就,杨阁老坐镇户部多年,根基深厚,这次只是动摇其势,让圣上生出换相之心,真正要借先前之事倒杨,分量还不够,尚需得一个契机。”
同时借机将增补内阁阁员名额紧紧捏在手中。
这样的风波以后,再有一二次错漏,杨阁老就要打铺盖卷走人。
颜宏道:“先前贾子钰弹劾一事,难道还不是契机?”
韩癀摇头道:“圣上心思莫测,不可揣度,而且,你自己算算,内阁在年许时间内,去了几位阁臣?圣上没有寻到可以代替杨阁老,帮助筹画财货之人前,不会大动,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一年半载了。”
颜宏皱了皱眉,算是接受这说法,沉声道:“明日应会议军机处设置,我等该当如何?”
韩癀看了一眼颜宏,斩钉截铁道:“设立军机处,圣心决议,不容变动。”
颜宏忧心忡忡道:“军机处一立,只怕圣心独运,乾纲独断,再难遏制。”
事实上,这不仅仅是颜宏的疑虑,凡京中文官无不为军机处设立,大摇其头,只是碍于崇平帝以及那位京营节度副使之威势。
韩癀叹了一口气,目光深深,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话自是,他非首辅,待他为首辅之后,再作计较。
颜宏默然了一会儿,问道:“兄长对贾子钰怎么看?此人以幸进领锦衣府、京营、五城兵马司,权柄炙手可热,势大难制,鹰犬爪牙之象已现。”
韩癀道:“此人正得其时,锋芒毕露,能不能屹立不倒,还是要看对虏战事若何,而军国大事,胜负之间有大恐怖。”
天子用人,从来都是用你时给予无限信任,但如果几次三番不能如意,圣眷就会如潮水般退却,那时……就不是坐冷板凳那般简单。
事实上,崇平帝对贾珩的信重,已有几分赵国国君迷信赵括,以四十余万赵国大军相托的信任程度。
满朝文武在阅兵的余韵过后,回转神思,只要一想仅仅是年未弱冠的少年,执掌京营二十万大军,都不禁心头暗暗犯起嘀咕。
可这时候,谁也不好泼崇平帝的冷水。
颜宏点了点头,道:“兄长所言甚是,如今圣上宠信其人,不可争锋,一切要等今岁秋,敌寇再入北境,那时京营如不出兵相援,朝野聒噪,只怕圣上也会失望。”
韩癀皱眉道:“也要看李阁老之谋,如李阁老在北平,阻挡胡虏南下,他就可多练二年兵。”
“兄长所言甚是,练兵不同领兵出征。”颜宏说着,想起一事,意味莫名地轻轻一笑,道:“说来这贾子钰也是狡诈如狐,平虏策中,需用时十五年,方可收平虏全功,他这般岂不安享十五年荣华富贵?”
韩癀目光深深,带着磁性的声音略有几分低沉,道:“圣上、朝野可等不了他练十五年兵,纵是用时十五年,也要进兵于北,与胡虏争锋,需得让圣上看出一些成效来,否则任其舌绽莲花,也难以取信于人。”
这就是人性,贾珩的十五年平虏计划,可以作为国策,但中间不可能一仗不打,打赢了皆大欢喜,打输了,就会有人怀疑能力不足,再高明的国策,可信度也会大打折扣。
可以说,朝野群臣都在期待着一场对虏战事,检验贾珩的成色。
颜宏道:“上次听子升说,这贾子钰似还想科举?”
韩癀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道:“不大可能,除非其辞去京营与锦衣府职务,否则以他现任一品大员,国朝勋贵身份,下场科考,势必物议沸腾,朝野哗然,圣上宁愿来日赐其同进士出身,也不会允其科举……而且纵贾子钰科考,如是考中,免不得外人猜测黑幕重重,如考不中,反为天下耻笑,此非智人所为也。”
“也是,天下间的好事,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占了,他已为勋贵,再抢占士子入仕名额,也毫无道理。”颜宏目光闪烁,低声道。
……
……
永安坊,杨宅
三道老中青的身影站在廊檐下,眺望着天穹的烟火,叙着话。
正是内阁大学士杨国昌,其子杨思弘,以及户部左侍郎齐昆。
杨思弘低声道:“父亲,明日浙党之徒,只怕会借先前一事,弹劾父亲,父亲还当提前防备才是。”
齐昆面色也有几分凝重,低声道:“阁老,明日朝会,只怕群起而攻。”
除夕那次,贾珩上疏弹劾杨国昌,五问其罪,其中三条最大的罪名,就是杨国昌对京营变乱而不能提前察觉,度支财货却不能筹谋,对武事横加阻挠,裹挟百官。
既有对其首辅能力的质疑,也有对其本领户部职事的质疑。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现出冷寒之色,说道:“圣上现在宠信奸佞贾珩,浙党为一己私利,趁机勾结奸佞造势,致使党争愈演愈烈,但彼等不过乌合之众,我等只要坚持到年底就可。”
齐昆诧异道:“年底?”
杨国昌眼眸中闪过一抹冷芒,低声道:“彼时,北虏寇境,军情如火,整军经武而毕的京营,势必北上相援,如贾珩或是不能帅师建功,或是兵势受沮,或是大败亏输,圣上将暂熄好武之炙心,朝局动荡自此而安,言暄,你也不是不知东虏何等战力,他一黄口孺子,不知天高地厚,好作大言,两军争锋,可不是一篇策疏能够退敌的。”
齐昆面色凝重,目光深深,低声道:“恩相此言不无道理,如今朝局动荡,悉由贾子钰以平虏二字,引得圣上心思躁动,一旦兵事进展不利……”
“小儿以平虏而兴,当以平虏而败。”杨国昌苍声说道:“只是若损兵折将,大耗国之元气,纵受寸殛之刑,也难赎其罪孽!”
齐昆闻言,心头一惊,面色变幻不定。
其实,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一国首辅期望领兵大将兵败亏输,实是有违他之立身处世的本心。
杨国昌沉声道:“当务之急,还是要革盐务之弊,梁至诚最近可有书信送来?”
齐昆道:“扬州盐院最近正在清查纲盐盐引,然此事阻力重重,两淮都转运司以及盐商从中作梗,暗中阻挠。”
齐党与江南盐商从来都不对付,这会儿也没什么避讳。
杨国昌摇了摇头,道:“林如海性情绵软,巡盐数载,劳而无功,其威势不足以慑服那些穷奢极欲的盐商,再等段时间仍无进展,老夫向圣上举荐言暄你南下,全权督办盐法除弊事宜。”
在这位鲁人出身的宰辅心中,对那些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算计的南人就该下辣手、出重拳!
“多谢恩相信重。”齐昆道:“最近户部,边军催饷日急,是按下不拨,还是?”
杨国昌道:“圣上因裁汰京营事功成,偏信贾珩小儿谗言,欲在边军推而广之,但边军不同京师,边将手握重兵,如不慎重,甚至有哗变投敌之险,眼下正是来试探,先行拨一半罢。”
说来,户部库银如此充足,还是当初那贾珩小儿收剿三河帮而来。
齐昆想了想,道:“边军粮米采购,还当往巴蜀之地采购,日费靡繁,只怕这些银子难以济事。”
杨思弘听着二人的谈话,低声道:“父亲,如以晋商复行开中法,贾盐引输粟米于九边,或可两难自解。”
杨国昌深深看了一眼杨思弘,沉声道:“为父革盐法之弊,原有此意。”
杨思弘迟疑了下,终究说道:“父亲,晋商商会李家提出,如朝廷匮粮乏银,可以两淮、两浙、长芦、河东四地盐场之纲盐盐引,由晋商商会统购代销,如朝廷急需用银,晋商八大票号也可每年向朝廷放银三百二十万两,完足盐课,户部再拨付晋商商会两百二十万两,由其采购粮米、骡马,这样朝廷不费一两一米,白得一百万两,就可输粮九边。”
杨国昌闻言,眉头紧皱,一时沉吟不语。
见自家父亲沉默,杨思弘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着。
而一旁的齐昆,脸色晦暗闪烁,心头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这晋商要做大汉朝廷的盐商?
真是好大的胃口,只是晋商竟有这般大的财力?
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个齐昆暂时没有想到的问题,就是一年几百万两银子,不可能完全是白银,势必要以晋商票号银票中转,一来一去,或许就能以盐引为锚点,操纵盐价,更不必说,承接边饷输送的晋商,购买粮米也颇有操作空间。
杨国昌脸色一下子冷下来,分明是来自精英官僚的本能,意识到十分不妥。
“朝廷岂有向商贾贷银之理,更遑论以盐利折抵,简直异想天开,荒谬绝伦!”杨国昌黑着脸,训斥着。
杨思弘面色一整,垂头不语,暗道:“此事,想要说服父亲,果然不是一蹴而就。”
这其实是杨思弘给晋商商会想出的策略,甚至还有一些超前思维,即盐业私营化,既然大汉官僚体制僵硬,不会运营资本,贪污浪费严重,那么交由商贾私营,当然他杨思弘在其中分一杯羹,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但,此举明显让杨国昌觉得反感至极,官僚讨厌一切脱离自己掌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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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崇平帝: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翌日,正月十六
一大清早儿,天刚五更鼓响,贾珩就换上一身蟒服官袍,在贾府仆人以及过来接应的军卒扈从下,骑上马,在料峭的春风中,向着宫苑而去。
大明宫,一株上了年头儿的桂树掩映下,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朱红色宫殿巍峨矗立,残月冷照,琉璃瓦莹光流动,通明如水。
因上元佳节刚过,廊檐下的八角宫灯尚悬其上,随风摇晃,远而望去,烛光彤彤,簇簇似霞,灿如云锦。
梁柱之畔以及丹墀上,一队队着大红团纹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卫,立身廊下,神情肃然,警戒四周。
这些正是贾珩先前调整锦衣府职事,排除在外的五大千户所的仪卫以及内厂的厂卫。
汉白玉的宏阔广场上,大汉朝百官黑压压一片,分文武而立,或是手持象牙玉笏、或是持槐木玉笏,头戴乌纱帽,官袍绣以飞禽走兽。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叙话的文武百官,各按品级群聚,不少官员脸上都有几分节日过后的疲惫,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精力不济,正在打着瞌睡。
一身圆领团纹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冠的贾珩,身形颀长,立身在武勋队列中,犹如鹤立鸡群。
无他,年轻的过分。
而人群中的贾政,也在看着那如芝兰玉树的少年,目中现出满意之色。
不足弱冠,官居一品,蟒服加身,大权在握,这是他贾家的麒麟!
而与贾政叙话的秦业,同样时不时看着自家女婿,神情倒还矜持一些。
不远处,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南安郡王严烨、北静王水溶、柳芳、侯孝康、石光珠、马尚等一干五军都督府武勋俱在。
保龄侯史鼐与忠靖侯史鼎近前,与贾珩寒暄几句。
南安郡王还朝贾珩点了点头,北静王水溶目光温和。
这两家王爷原是贾府老亲,在初六之时,南安郡王的王妃还携女眷,到荣国府拜访了贾母,只是与贾珩执掌的宁国府,先前就不对付。
至于其他几几家勋贵,神色多见冷厉和淡漠。
除此以外,还有两个年岁二十多岁左右,一身形魁、一身形偏瘦的青年将领,正在与几人说话。
见贾珩看着二人,以为其不认识,忠靖侯史鼎在一旁笑道:“子钰,那两位是西宁郡王府的世子二等子金孝昱,另外一位是东平郡王之子一等男穆远,都是因功封爵,并非仰仗祖荫,两位千里迢迢进京朝贺,初九方至,今日朝会特来觐见圣上。”
贾珩点了点头,道:“两家王爷之威名,我也算早有耳闻。”
东平、西宁两家世子进京,身为锦衣府都督的他,自是了如指掌。
东平、西宁两大郡王,在神京城都有郡王府,甚至还留了同族之人居住。
而西宁郡王,这位当年周王的袍泽战友,派遣世子前往京城入官,更像是表示对崇平帝臣服之意。
西宁郡王身子骨不太行,留其子在北,担心镇压不住局势,也难保西北安稳。
至于东平郡王,世镇云南,一向对外的观感就是“谁在中枢拥护谁”,似乎不参与夺嫡之事,这次入京仍是以朝贺的名义。
贾珩将二人容貌、身量记在心头,旋即收回目光。
在红楼原著中,贾母八十大寿,这两家郡王许是察觉到贾家要倒霉,并未上门祝贺,与秦可卿出殡时,设祭棚的礼遇,几乎判若两人。
“东平、西宁是陈汉两大军事集团,也是陈汉军头林立中较大的一股势力。”贾珩思忖着。
陈汉军中山头林立,开国一脉中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也有势力划分。
以荣宁二公为主的京营,以北静、南安两家郡王,以及其余八公构架的五军都督府。
再加上这几年随着开国勋贵腐化堕落,太宗、上皇两朝之边将勋贵,营造出与内阁遥相呼应的局面。
而这时,金、穆二人,则是举步而来,向着史鼎以及史鼐二人打了个招呼,二人气势凛然,面容沉毅,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武将。
穆远身形稍瘦,拱了拱手,笑道:“想来这位就是贾贤弟了吧?果然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方才几以为是代化公。”
贾珩拱手还了一礼,正要谦虚两句。
金孝昱笑道:“穆贤弟所言甚谬,据愚兄所知,贾贤弟可并非代化公嫡系血脉,而是旁支。”
这话虽说的实情,但落在旁人耳中,怎么听就觉得怎么别扭。
故而,前军都督府佥事柳芳,近前,嘿然一笑:“金兄好眼力,贾爵爷的确不是代化公血脉后嗣。”
这时候,已有几分嬉笑怒骂的戏谑之态。
贾珩打量了一眼金孝昱,无他,这名字泡菜味儿实在太浓,见其身形魁梧,长着国字脸,看着倒也浓眉虎目,只是眉眼间颇有几分傲气。
贾珩冷乜了一眼柳芳,没有搭理其人,
柳芳者,匹夫也!
穆远打了个圆场,笑了笑道:“世伯,我辈武人,沙场争锋,功名自取,只论祖宗余荫,却无什么意趣可言。”
柳芳目中晦色闪了闪,并未接话。
这时,南安郡王严烨,与北静王水溶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
水溶低声道:“世伯,贾子钰还是颇具练兵之能的。”
南安郡王手捻胡须,面色微顿,低声道:“练兵之能与两军争锋,还有不同,纵是西宁郡王在时,都言建奴非胡虏可比。”
看着柳芳上前挑衅,水溶皱眉道:“如今贾子钰执掌京营,也为武勋,以后我等同殿为臣,共掌军机枢密,还是需得给一些面子。”
南安郡王手捻胡须,笑了笑道:“年轻人争强好胜而已,老夫年轻时,也大抵如此。”
啪啪……
这时,只听得一声净鞭响,文武百官都停了叙话,列队,恭敬相候。
贾珩同样手持象牙玉笏,整容敛色,进入朝班。
他所在的位置还算靠前,身为大汉京营节度副使,仅次于五军都督府的五位都督,在军方序列中排名第六,故而甚至还在柳芳之前。
文武百官在内阁阁臣,六部尚书、侍郎的率领下,拾阶进入宫殿,这会儿崇平帝已端坐在金銮椅上,水滴玉罄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显得格外清越。
“微臣,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之声,在庄严、肃穆的大明宫含元殿中响起。
“诸卿平身。”
而后是山呼海啸的谢恩声响起。
崇平帝目光逡巡过下方黑压压的文武百官,目光落在贾珩脸上,停留片刻,给戴权使了个眼色。
戴权举着绢帛,展开圣旨,尖锐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兵者,军国之枢要也,人主总揽军机,不可无枢密之臣筹谋擘画。朕增设军机处,授知兵事者为军机大臣,协理筹画对虏事务……”
随着圣旨在戴权尖细声音中念诵,大明宫中,众臣默然无声。
显然,崇平帝在增设军机处一事上,只在几位阁臣之间议处,而后乾纲独断,一言而定。
当然,也有军机大臣只是差遣,诸大臣各具本职,还未彻底颠覆官制之故。
下方众臣老神在在,心思各异。
尽管不少文臣如吃了苍蝇般,义愤填膺,但也只能安慰自己,军机大臣中就有兵部尚书、兵部侍郎两位文臣,其他三人如南安郡王、北静王、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等人,更像是塞进去凑数的。
等念完之后,军机司员也初定几人,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杭敏,忠靖侯史鼎,除此之外,还有两人让贾珩意外,赫然是西宁郡之子金孝昱,以及东平郡王之子穆远。
贾珩面色幽幽,心头暗叹,崇平帝帝王心术高明。
东平、西宁两家军事集团游离中枢太久了,也该让子弟在中枢供职,以为牵制。
“这也是天子正式巩固了皇权,也不知我那场安顺门阅兵,为天子出了几分力。”
贾珩听着自己名字在军机大臣名单中,心如止水,毫无波动。
而听着上面念到自己名字,史鼎面色潮红,心绪激荡,军机司员差遣虽轻,甚至与一众晚辈混迹同列,但这只是他起复的第一步。
杨国昌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俟敌虏入境,军机处全无大用!那时纵不撤去,存在一日,也会沦为朝野笑谈一日!”杨国昌心头冷哼,不以为然。
大汉边事,岂是设什么枢密、军机,能够挽回颓势的?
韩癀面色淡漠,虽意识到边事渐为楚党所把持,实有些不妥,但以大局计,只能隐忍。
“接下来就是廷推阁臣了。”韩癀目光深深,余光扫了一眼杨国昌。
这时,六部尚书、侍郎或者说在京五品以上官,几乎屏住呼吸,静待下一个议题。
不同于廷议,由六部尚书、都御史、六科给事中、通政使、大理卿及掌道御史共参议政。
据隆治年间修订《大汉会典》所载:举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由廷推,或奉特旨。
推举阁臣,一般由九卿会同佥都御史、国子监祭酒,进行廷推,其他的人则没有资格。
崇平帝沉默了一会儿,道:“自内阁贺阁老告老还乡,李大学士赴北镇边,内阁缺员,人手不足,于朝政多有怠忽,亟需补额,诸卿应推举贤能干才,入阁预知机务,佐理阴阳。”
此言一出,大明宫含元殿中,众人心神一动。
然而未等通政使程信出班没,拱手而奏,从六科给事中班列中,跃班而出一人,开口道:“臣,礼科给事中胡翼,弹劾华盖殿大学士杨国昌,该员昏聩无能……”
好似一个政治信号,这一下打乱了议事流程,群臣面面相觑,蠢蠢欲动。
可以说,当初贾珩在熙和殿中诘问杨国昌,余波未散,反而酝酿出更大的暗流,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原本就有串联,事先准备奏疏的科道,纷纷出班陈奏,弹劾杨阁老。
而为杨阁老辩解的朝臣,声音则显得稀稀落落。
南安郡王、北静王等武勋,则是冷眼旁观这一幕,军机处设立,武勋逐渐主导边事,这已是大获全胜,他们坐看风云即可。
崇平帝面色淡漠看着下方的文武百官,一言不发。
贾珩在班中站着,事不关己。
趁着朝堂混乱,瞥了一眼杨国昌,却见其人当真是沉得住气,恍若置身群蝇嗡嗡,眼皮耷拉,充耳不闻。
“杨阁老,诸卿所劾,可有其事?”过了一会儿,收上一沓奏疏,崇平帝并未阅览,而是沉声问道。
杨国昌手捧象牙玉笏,躬身一拜,颤声道:“老臣为朝廷首揆,如今国事维艰,群僚沸议,罪止唯在老臣一人,老臣请乞骸骨。”
说着,跪将下来,玉笏横举。
这番应对,直接将攒劲儿输出的浙党中人,愣在原地,宛如一拳打在空气上。
崇平帝面色淡漠,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下方的韩癀,道:“韩卿以为何如?”
韩癀面色平静,朗声而言道:“既百官共议,阁老当需自辨,圣上英睿天成,烛照万里,自有决断。”
崇平帝拿起书案上的奏疏,翻阅了下,转而看向贾珩,问道:“忆旬月之前,贾卿在熙和殿中,首劾杨阁老,如今满朝文武俱在,众人举劾,贾卿缘何不发一言?”
贾珩这会儿被点名,群臣皆是侧目而视。
贾珩拱手道:“臣昔日所劾已具抒心意,如今庙堂衮衮诸公所劾,臣唯附议,顿首谨拜,恭听圣裁。”
政治立场,最忌首鼠两端,否则,好不容易打出的旗帜,就自此而倒。
崇平帝:“……”
默然许久,看着群情汹汹的朝臣,徐徐道:“华盖殿大学士老迈渎职,但念其于部务财货度支,兢兢业业,向而疏漏,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韩癀面色淡漠,心头轻轻一叹。
果然如此吗?
贾珩凝了凝眉,在思量着崇平帝的用意。
崇平帝只怕已生出换相的心思,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天子似并不想让浙党如愿。
“这是天子心性,其对朝局洞若观火,那么自然不想被韩癀牵着鼻子走,杨国昌虽在边事上与天子心意不合,渐渐跟不上步子,但还未到完全厌弃的程度,况且李已赴北,再逐杨离,浙党真就一家独大,无人难制了。”
贾珩试着代入崇平帝的视角。
身为一个皇帝,不可能由着性子来,不用齐党以北抑南,然后让浙党秉政,最后江南税赋渐渐收不上来,那时候恶名可直接就由天子承担。
现在是江南士人大骂齐人,乡野亭里不乏“国昌老贼”蔑称,等杨一走,那时候骂的就是天子。
“我与浙党走的也不能太近,反而是楚党还好一些。”贾珩思忖着。
他现在的政治势力,其实很特殊,独立于武勋,在文官中,只与楚党的兵部有些关联。
这般一想,偷瞧韩癀的脸色,但因为自己在第二排,只能看到侧脸,也具体看不清,但能猜测出可能不太好看。
此刻的韩癀,其实十分沉得着气,或者说对崇平帝的“pua”已经习惯,因为已经试探到他想要的东西。
杨贼撑不过一年!
罚一年俸禄,这就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当然在一些人眼里,也可能是天子放了一个烟雾弹,故布疑阵。
但如果拨开迷雾,在边事主导之权已失,又得罪京营之将的前提下,首辅之位早已岌岌可危。
这时,下方的百官似还有些不满意,正要出班陈奏,崇平帝沉声道:“今日廷推,议内阁阁员补额诸事,诸卿若有浮议,改日再论。”
一下子却将躁动的群臣弹压下来,但一些机灵的已经开始想着,回头儿将奏章递至通政司,传抄邸报,连上十几道弹章变着花样骂。
杨国昌身形颤颤巍巍,拜谢道:“老臣谢圣上隆恩。”
而在这时,九卿开始廷推。
最终名单,计有户部左侍郎齐昆、吏部左侍郎方焕、刑部尚书赵默、工部侍郎潘秉义,礼部右侍郎姚舆。
姚舆现在弘文馆修书,这是一位清流,在士林中素有名望,其人由左都御史许庐举荐。
以上众人,都有一个鲜明的特点——翰林出身。
如今的内阁,除却首辅杨国昌不是翰林出身,内阁所有的大学士,无不在翰林院磨勘过。
崇平帝看着汇总的名目奏疏,冷峻目光在几人名字上流连往返着,在下方屏住呼吸、期待已极的百官心情中,抬起头来,落在贾珩脸上,问着:“贾卿可有良言?”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这是选内阁阁臣,岂能问计于一黄口孺子?
南安郡王眉头紧锁,对天子这种宠信,心底也生出几分嫉妒。
这时,左副都御史彭晔,终于再也忍不住,沉声道:“圣上,廷推阁臣,自有章法典制,岂容武勋置喙,以乱文武之序。”
这些人,让尔等在此听着,已是皇恩浩荡,还敢说话,配吗?
崇平帝看了一眼左副都御史彭晔,面色淡淡,说道:“贾子钰为军机大臣,虽不可举荐人选,但也可建言一二,拾遗补缺,朕广开言路,彭卿以为不可?”
其实只是一句提示,给军机处加一些分量,以防成为内阁附庸。
群臣闻言,心头微震。
贾珩道:“臣以为阁臣辅佐圣上协理政务,当拣选通达干练之才,那么如彭御史这等只知攻讦臣僚,于军国大事袖手无策者,诚不可入阁。”
此言一出,在场众臣面色古怪,这贾子钰,还真是刚直难侵,这是要和彭晔不死不休啊。
彭晔已是脸色铁青,心头暗骂,竖子好胆!
这会儿,他也不可能站出来怒斥,满口胡言,一副“我怎么不能入阁了”的嘴脸。
清流还要不要脸了?
彭晔只得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崇平帝面色顿了下,道:“内阁阁臣择选通达干练之才,贾卿之言不无道理。”
彭晔闻言,脸色苍白,背后就有冷汗浸出,天子此言何意?
左副都御史,下一步就是巡抚、总督一省,再迁转回京,那时候就有了入阁的可能。
崇平帝沉吟了一会儿,道:“户部侍郎齐昆,清风峻节,临财不苟,着该员入值文华殿,预知机务。”
齐昆闻言,如遭雷殛,“噗通”跪下相拜,脸颊潮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臣谢圣上隆恩,唯肝脑涂地,难报圣恩。”
这时,韩癀只觉一股凉气袭上后背,手脚冰凉。
他此刻忽地生出一切算计,都被天子识破之感。
杨国昌同样心绪微动,只是面色不露分毫。
他原本都不指望资历浅薄的齐昆能入阁,以为天子会对他进行敲打,没想到……意外之喜。
而贾珩这会儿,心头也有几分异样。
崇平帝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擢齐昆入内阁,究竟是敲打韩癀,还是为替换杨国昌作准备?
这个怎么解释,好像都说得通。
这位天子的心思,有时候也不太好琢磨。
事实上,天子才是最高明的pua高手,擅长拉扯之术,一边用着你,一边养着备胎,甚至广撒网,磨勘(考验)你。
“当初天子大用王子腾,其实我也是备胎,如今杨国昌眼看不济事,天子似乎在寻接任者了,那么在天子的心头,韩癀和李瓒,究竟哪一个是备胎?”贾珩心思百转,只觉得先前荔儿所言的确不虚,天子的确擅操权术。
这也是一个成熟帝王的合格技能,不能像崇祯那样,被文臣耍得团团转,换首辅换得太勤,到最后朝野一板砖下去,都能砸到好几个内阁大学士。
这本身就说明,皇帝没有主见,想一出是一出。
“哪怕先前我得以大用,是不是高级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象出现,都在两可之间。”贾珩回想着荔儿的提醒。
之所以是荔儿,而非晋阳,自是为了减缓那种忌惮之感。
崇平帝出言勉励道:“户部职事颇重,齐卿有治事之才,要勇于任事,勤勉用心。”
齐昆拱手谢恩,连连称是。
就在众人以为齐党意外大获全胜,浙党灰头土脸之时,短暂安静了一会儿的大明宫中,再次响起那如金石玉罄的声音。
“刑部尚书赵默,晓明律例,通达政令,可为东阁大学士,预知机务,仍署本部事。”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面色倏变,心头剧震,浙党也有人递补入阁,所以现在是六位大学士?
嗯,还有一位已经赴北,实际总督的意味更浓一些,那么现在内阁还是五人。
韩癀这会儿,心思空明,目光淡漠,他的判断没有错。
杨贼势不能久!
这下子反而轮到杨国昌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内阁阁臣一般是五位阁臣,如今李瓒戍北,内阁现余五人,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这是一个信号,哪怕以北抑南,也不是没有可能另换人手。
“不管如何,撑到年底,盐务整顿可见成效,贾珩小儿势沮,圣上就知,还离不得我。”杨国昌思忖着。
这会儿,赵默出班拱手谢恩,顿首而拜。
堂堂一部尚书,混到现在才入阁,心头悲喜情绪可想而知。
至此,浙党与齐党,互有胜负,动荡的朝局似乎再次平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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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京察风云
大明宫,含元殿
就在贾珩与众人都在消化内阁人事变动时,只见殿中出班一人,手持象牙玉笏。
吏部尚书韩癀出班,拱手奏道:“启奏圣上,京察大计,自都察院与吏部会商,初拟定期正月十八,臣等恭请圣裁。”
《大汉会典》所载:“如京察之事,由部院主持于上,吏科,河南道,考功司协赞于下。”
即由吏部主持,都察院监督,部院两方,被时人成为左右手,考功司、吏科、河南道负责具体事务。
具体方法则是,一考语,二咨访。
即所谓“采舆论于通国,集众思于廷臣”。
咨访就是问卷调查,吏部会将写有官员名单的问卷,也就是访册,发放给在京科道言官,故而京察自陈疏中所写,以“准吏部咨,准都察院咨”开头。
至于考语,则是京中衙堂堂官、内阁大学士对内阁舍人等属官的考评,大体是后世班主任“该员勤奋刻苦,成绩优异……”之类的句子。
当然,这一时期,京官因为担心罢黜,会发生互相攻讦、写揭贴,甚至弹劾掌察御史的事来,打击报复,更是层出不穷。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拟旨,定期正月十八,在京五品以下官,由衙署之堂上官,会同吏部、都察院、吏科都给事中,过堂审,四品以上,上疏自陈……”
崇平帝话音方落,众臣都在消化时。
许庐出班奏道:“臣有本奏。”
崇平帝目光诧异看向许庐,问道:“许卿,可有何言?”
许庐沉声道:“臣尝闻,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都察院分属科道,既在被察之列,受咨访官员,当不应局限于科道御史,而防止同衙情牵面热,异衙之攻讦成汹。”
崇平帝思量着,点了点头,道:“许卿此议尚可。”
贾珩面色顿了下,思忖着。
据说,这位左都御史一个年都没怎么过,在都察院看资料,从通政司寻历年奏章,打算整顿都察院。
许庐忽然看向贾珩,又向崇平帝拜道:“另,臣以为,锦衣府探事遍布神京,可集情讯供部院参酌之。”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议论沸腾。
好你个许德清!你借皇帝爪牙之力勾结一起,是要打击群僚吗?
工部尚书赵翼,面色一肃,出班反驳道:“圣上,京察又非兴大狱,岂得锦衣插手?以乱政制?”
此刻,殿中群臣,纷纷出班奏禀,满朝文武纷纷赞同附议。
崇平帝沉声问道:“贾卿,为锦衣都督,以为何如?”
贾珩此刻能明显感受到,一道道目光注视而来,令他如芒刺背,面色一整,朗声道:“臣以为从无先例,况锦衣缉捕之权,只是为剿捕乱臣贼子,侦知不法,而京察自有诸位大人主持,锦衣又何间与?”
这等得罪人的活儿,他不好参与,虽然会导致锦衣府职权无限扩大,但也势必遭到百官嫉恨,根基不稳,不宜广树政敌。
况许庐这等殉道之举,他更不会陪葬。
说来,崇平帝继位之初,也曾兴过一次大狱,但随着崇平帝逐渐掌控局势,陈汉的锦衣府,这几年重又人畜无害起来。
看着下方的众臣,崇平帝面色沉静,没有人知道这位帝王在想什么,沉吟许久,道:“锦衣外六所,也在改制,以应对虏战事,纵无诸般不妥,也抽不出空暇。”
此言,算是把许庐的提议给否了。
许庐也不坚持,或者说他提出来,也只是试探,既是试探天子心意,也是在试探那位少年权贵得心志,如果生出专权之心,势必应允下来,那时就是一条有死无生险路。
众臣这会儿也暗松了一口气,可一想起京察大幕拉开,心头也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可以说,神京城中势必风起云涌,将会在至少半年的时间内,攻讦,揭贴,疏劾,此起彼伏,不知多少人要借机生事。
见诸事议定,崇平帝沉声道:“诸卿散朝,保龄侯史鼐,军机大臣并内阁大学士留下,共议军政。”
这会儿已经是半晌午,群臣徐徐退出含元殿。
而京察在正月十八开始的消息,也如一阵飓风般在整个神京城扩散开来。
待群臣散去,殿中只留下五大军机并几位司员,内阁五位阁臣,一下子清净许多。
崇平帝将目光重又落在贾珩,问道:“贾卿,京营诸军整顿如何?”
此言一出,不仅是史鼎,就连东平、西宁两大郡王世子,也都齐齐看向那少年。
贾珩拱手道:“圣上,十二团营已初步整训完毕,再行募训士卒。”
崇平帝旋即看向兵部侍郎施杰,问道:“边军裁汰将校一事,可有筹划?”
施杰拱手说道:“回圣上,初步拟定裁汰边军之条陈,抄录数份,还请圣上御览并诸位同僚查鉴。”
说着,在两个小内监的帮助下,从公文袋中取出誊录的具体策疏,散发开来。
崇平帝眼前一亮,说道:“严卿,贾卿,你们都看看。”
贾珩也接过条陈,垂眸阅览,不得不说,陈汉兵部还是有高人的。
首先,查边,清点空额,实兵实饷,将吃空额的老弱裁汰掉。
其次,汲取京营哗变之教训,兵部的策略更为稳健,只是清点兵力,减发饷银,对贪腐过往既往不咎,这是担心边将铤而走险。
最后,派北静王、南安郡王二王前往弹压、安抚,因为很多边将,也就只有二人的身份能镇住。
“红楼原著中,南安、北静等人动辄出外查边,显然是在整顿边军了,但这些边将只怕贪心不足,没有重兵弹压、调换,未必肯收手。”贾珩眸光低垂,思忖道。
他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般容易。
这时,杨国昌面色灰败,嘴唇张了张,终究是将边将拥兵自重,不可擅动,咽了回去。
如今,他已失在兵事上的话语权,对兵事建言,无论好坏,再说什么都没人信了。
“只等彼等事败,才可得一线转机。”杨国昌思忖道。
崇平帝首先看向贾珩,问道:“贾卿,觉得如何?”
贾珩想了想,道:“臣以为,还是当以稳妥为要,边军不同于京营,边将缺乏约束,又临敌虏,与京营颇有不同。”
这话其实是一句正确的废话,但贾珩也只能如此,如今崇平帝踌躇满志,他也不好多说其他,否则就是不信任南安、北静等人,容易引起无端争执。
真就类似道长对海瑞说,满朝文武,只伱一人是能臣、贤臣、忠臣?
南安郡王笑了笑,道:“圣上放心,甘肃总兵胡从敬,宁夏参将吴腾,当年曾在老臣手下为将,老臣与保龄侯此去,定当劝说他们清查空额,行实兵实饷之策。”
保龄侯史鼐,适时拱手道:“圣上,固原、延绥二镇,老臣愿往点查兵马,整顿军务。”
北静王水溶也慨然说道:“大同、宣府二镇,小王愿往。”
此两地并未如前明,设三边总督和宣大总督等职,但河东、河西、宁夏、山西等地巡抚,这些都是文臣。
崇平帝见着这一幕,心头也有几分欣然,自京营整顿之后,只觉千头万绪,一下子就有了破局点,原本不太恭顺的五军都督府,也寻到了突破口,刷新吏治更是在如火如荼进行。
正朝着贾珩先前所言,有条不紊的推进。
念及此处,不由多看了一眼贾珩,颔首道:“户部,最近也要将饷银完备,押解至边关,齐卿,你操持此事,不得有误。”
因为杨国昌在操持盐务整顿的事儿,为边军输饷事就彻底交给了齐昆。
齐昆面色一整,拱手道:“谨遵圣上之命。”
贾珩见着这一幕,却没有崇平帝这般乐观。
北静、南安或许会让这些边将收敛一些贪欲,不在明面上向朝廷大索钱粮,但军事上的颓势,并不能得到半分挽回,甚至或许……
因为欲壑难填,会不会就此削弱边军的戍卫力量?
要知道这些边将,已经烂透了。
大多都是军事地主,奴役私兵,说不得还和胡人暗通款曲。
如没有一场大胜奠定根基,对边军大换血,仅仅凭借南安、北静几人的三寸不烂之舌,用处有限。
崇平帝见诸事敲定,吩咐军机司员杭敏、石澍二人拟旨:以保龄侯史鼐、南安郡王、北静王三人为钦差,赴六边镇督查军务。
此事议定,时辰已近晌午,崇平帝唤御膳房赐宴,宴请几位阁臣、军机,午后,贾珩方与一众阁臣出大明宫。
只是刚刚步出大明宫,贾珩身后就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贾子钰,留步。”
贾珩迎面看向北静王水溶,面色微诧,问道:“王爷有事?”
水溶笑道:“小王后日将赴北查边,子钰明日可得空,至王府小酌几杯?”
贾珩沉吟片刻,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南安郡王,或者说西宁、东平几家,道:“真是事不凑巧了,这几日,下官都要处置军务,恐脱不开身,等王爷查边归来,再重叙话罢。”
与北静、南安两家,也不可能不接触,但现在则没有必要,等这二人查边回来,再作计较。
水溶面上并无婉拒的恼色,笑了笑,道:“那小王期待那一天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如无他事,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回了。”
水溶客气道:“那子钰慢走。”
目送贾珩离去,南安郡王从身后走来,道:“贤侄。”
水溶摇头道:“贾子钰并未答应,等查边回来,再作叙话。”
南安郡王苍老目光深深,低声道:“此人毕竟是圣上亲自简拔,与我等终究心有隔阂。”
受北静王举荐入值军机的柳芳,冷笑一声,说道:“王爷未免高看其人了。”
水溶皱了皱眉,说道:“贾子钰还是有能为的。”
另外一边儿,忠靖侯史鼎,这时与其兄保龄侯一同沿着宫道而行,神情惬意闲适。
史鼎问道:“兄长,观贾子钰如何?”
史鼐年岁四十出头,头发业已灰白,精神矍铄,目光锐利,想起刚才的少年,笑了笑道:“年纪轻轻,就已身居高位,诚为少年俊彦,贾家后继有人,无论如何,我史家与贾家为姻亲,和南安他们还有不同。”
这话说得就颇有几分同气连枝的意味。
史鼐说完,看了一眼史鼎,叮嘱道:“你如今得军机司员之职,时常伴随驾前,需好生任事,圣上有刷新吏治之心,等京察大计尘埃落定,地方督抚出缺儿,未必不得外放。”
史鼎语气不无艳羡,说道:“兄长,只怕外放还要看这位贾子钰建言,方才,圣上事必相询,何等信重。”
史鼐沉声道:“得一时圣眷易,得十载圣眷难,我辈武勋,终究还是要在沙场建功,才能屹立不倒。”
史鼎点头赞同道:“兄长此言甚是。”
却说贾珩出了宫门,前往锦衣府。
京察已正式拉开序幕,尚不知会酿出多少风波,锦衣府的人需得盯着,不是要插手,而是需要实时掌控情报。
锦衣府,官厅之中
锦衣府的高阶武官,自都指挥同知纪英田以下,几大千户以及副千户,十几人都济济一堂。
贾珩刚刚落座,接受一众下属拜见,取出前日崇平帝关于锦衣府的批示奏疏,沉声道:“本都督已奏明圣上,外六所,将行改制,全权负责华中,辽东,华北、华南,西北,西南六域的情报搜集,这几日将重派职事,另,擢升锦衣千户曲朗,为北镇抚使。”
下方一众千户面色多是一震,心头涌起一股别样滋味,尤其是看着曲朗,心头嫉妒不胜。
这才多久,就升为镇抚使?
锦衣府新任镇抚使曲朗,面颊潮红,心绪激荡。
官场之中,任何升迁,只有消息最终得了确认,才算尘埃落定。
让几位心思忐忑不安的千户、副千户散去,贾珩引曲朗至书房,在红木条案后落座,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低声道:“曲镇抚使,京中情报事务,皆由锦衣侦知,最近京察风起,让人盯着一些,谨防出现乱子。”
曲朗脸上原本还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闻言,面色一整,拱手道:“下官遵命。”
贾珩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问道:“那件事儿,可有动向?”
这几乎是他隔段时间一问了,忠顺王不搞下去,他总觉得在荔儿面前都有些不好说话。
曲朗道:“都督,先前让卑职盯着的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果然有名堂,此人手中录有账簿,据说是皇陵分润其利的细目,其上载有涉案官员名单以及实证,就藏在忠顺王府上。”
贾珩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茶盅,问道:“线索可靠吗?”
因为先前,事涉工、户两部的官员,锦衣府也不敢乱上手段,而只能旁敲侧击,通过其他隐蔽手段察知。
曲朗压低了声音,叙说着经过道:“这罗承望,有个姘头……”
贾珩眸光闪了闪,暗道一声,小三反腐?
听完曲朗叙说一些经过,贾珩沉吟片刻,叮嘱道:“暂时先别惊着这罗承望,得想办法拿到账簿才是。”
现在京中百官人心惶惶,如果忠顺王以及户、工两部的官员皇陵贪腐案发,这般放出风去,只怕原本一些岌岌可危的科道言官,会像见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撕咬。
忠顺王不死也要脱层皮!
曲朗低声道:“那女子惧怕得狠,不敢声张。”
贾珩目光幽幽,道:“不可大意,还有得想办法把这个账簿弄到手,有了这个东西,才好办一些。”
曲朗道:“大人,忠顺王府守卫森严,我们的人不好混进去。”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那个琪官儿呢?此人还没找到?”
曲朗低声道:“弟兄们去了紫檀堡,但人去楼空,兄弟们还在搜检,忠顺王府的人也在寻找此人。”
贾珩沉声道:“尽快寻到此人,如果不能找到,试试从其他地方想想办法,找到账簿。”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七章 贾珩:妹妹,容我再看看金锁
贾珩与曲朗说了一会话,而后看完公文,则出了锦衣府,打算返回五城兵马司,迎面就见到魏王,在几个侍卫扈从下,骑马而来,似乎刚刚吃了饭,往五城兵马司应值。
魏王远远见到贾珩,面上现出惊喜之色,翻身下马,将马缰绳给着一旁的侍卫,问道:“贾兄,好巧啊。”
贾珩看向来人,心头一动,下了马,笑了笑,叙话道:“魏王殿下,这是刚用过饭?”
魏王见到贾珩脸上的笑意,心头一喜,脸上笑意而起,问道:“小王刚用过午饭,准备到衙里办公,贾兄这是刚下朝?”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召阁臣、军机问对,在宫中多留了会儿,魏王殿下没有参加朝会?”
在这几位王爷中,他方才只见到了楚王,当然,这话原也是有意问起。
魏王俊朗、白皙的脸上果然就有几分局促,笑了笑道:“小王刚刚开府,还未有资格上殿旁听。”
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的开府,这位王爷明白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的道理,心态似是摆正了许多。
贾珩笑了笑,道:“以殿下资质,假以时日,必能与闻国事。”
他之所以对魏王和眉善目,自然另有所图,当然不是朋友的母上。
嗯,或许朋友的姑姑,还差不多。
“上次听咸宁殿下说,魏王殿下要开府、大婚了?”贾珩随意起了一个话头,问道。
魏王笑了笑,道:“此事,礼部和母后已确定名目,彼时,还请贾兄至王府赴宴,对了,贾兄还不知王宅修建之地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确是不知,待王爷乔迁之喜时,还请下帖告知。”
魏王面上笑意更为繁盛,连连道:“一定一定。”
暗道,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本对他不假辞色的贾子钰,竟这般好言好语?
听说这贾子钰已为军机大臣,入值宫苑,掌握枢密,更需得好好笼络才是。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殿下至此成家立业,以后当常怀家国天下之念。”
魏王面色一整,忙道:“贾兄所言甚是,小王受教了。”
许是被贾珩勉励(忽悠)之言,心情大好,勾起了话头:“说来,礼部名单还是贵府亲戚,那时还望子钰多加照顾才是。”
贾珩却故作诧异,问道:“殿下此话何意?”
魏王笑道:“故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与贵府世代为姻亲,子钰缘何不解其意?”
许是来日能和贾家姻亲关系,魏王这会儿称呼上也亲切了许多。
贾珩则是皱了皱眉,面色迟疑,似乎欲言又止。
魏王脸色微顿,心头泛起嘀咕,诧异道:“子钰,莫非哪里有一些不对?”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殿下,王子腾与我政见多有不合,但其人也颇有才干,殿下与其结亲,倒也可行。”
魏王一听这话,眉头紧皱,心头一凛,急声问道:“贾王两家不是姻亲吗?”
贾珩道:“虽为姻亲,但未必政见相合,当然都是陈年旧事,不好絮言,以免玷辱殿下之耳。”
一句话,将魏王说的心思起伏,倒也不好多问,只得暗暗记下此事。
贾珩说了一句,岔开话题,笑道:“殿下,此地非讲话之所,还请入司衙。”
这种闲谈,要的就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效果,反而不好郑重其事,痕迹太重。
魏王点了点头,伸手相邀,道:“请。”
话分两头儿,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出了大明宫,并未坐轿,而是上了一辆马车,掀开轿帘进去,脸色就有几分阴沉。
颜宏已在马车中相候多时,随着车夫一挥鞭子,马车辚辚转动,驶过神京城的青石板路。
颜宏低声问道:“兄长,天子究竟何意?”
韩癀面色淡漠,低声道:“还能何意?不过仍行制衡之道耳。”
就好比被茶艺精致的女神耍弄一番,回头没有怨气,怎么可能?
只是,韩癀城府极深,简单说了一句,脸色淡漠如冰,再无怨望。
改天还是要乐呵呵迎上去。
颜宏皱了皱眉,低声道:“伯简入阁,我浙人声势大振,而齐言暄入阁,倒像是圣上为替换杨阁老而准备。”
赵默字伯简,也是浙人。
韩癀面色幽沉,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圣意莫测,不好揣度。”
作为侍奉崇平帝长达十年的阁臣,早已习惯了天子的权术,你可以理解为制衡,也可以理解为安抚。
颜宏沉吟了会儿,道:“京城当今急务,还是京察,许德清这次来势汹汹,连锦衣府探事都要动用,只怕我们要谋大事,都绕不开此人。”
京察从来都是排斥异己的党争利器,尤其是浙党主掌吏部,全程主导,随时可以用来打击齐党。
“许庐此人,不近人情,上次与其确定察期,就有争执,清扫齐党蠹虫,还是要做的干净一些。”韩癀道。
颜宏点了点头,记下此事,问道:“兄长,京兆府尹出缺儿,不知圣上属意何人。”
浙党自是瞄准了这个位置,神京城为达官显贵充斥,但京兆府尹从来都是更进一步的跳板。
韩癀道:“圣上有调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充任之意,还有楚王最近也在谋划此职。”
“楚王?”颜宏凝眸思索了会儿,沉声道:“他一藩王,执掌京兆一府,这……与立储何异?”
楚王在清流当中,一向有贤王之称,因其不像齐王那般放浪形骸,对士人礼贤下士,而浙人因翰林院掌院学士柳政故,对其还算心有好感,但并无太深的联系。
韩癀目光幽幽,低声道:“我大汉非前宋,京兆、洛阳,多由藩王知府尹,魏王去五城兵马司观政,楚王就想从兵部驾库司调任京兆,也未必不能如愿,说来,圣上这些年,东宫空悬,国本不定,于国非福。”
崇平帝对几个儿子的培养,并没有当猪养,虽限制一些要害职位,但其他的也给了很大的自主权。
颜宏道:“国本不定,长此以往,取乱之道也。”
韩癀同样叹了一口气。
……
……
随着京察在神京城拉开序幕,武勋离京查边,京城一时间山雨欲来,波谲云诡。
而武勋集团除却牛继宗奉五军都督府,于正月十八前往河南都司外,倒也无甚动静。
在正月十六,贾珩将元春送到了晋阳长公主府上,而后几日,往来于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之间处置公务,忙着锦衣府改制,京营督训诸般事宜,再加上入值军机处,五日一轮,也渐渐有几分脚不沾地的忙碌之感。
只得,偶尔去晋阳长公主府上稍慰佳人相思之苦。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正月二十,而二十一恰恰是宝钗生日。
荣庆堂
半晌午,贾母在凤纨、鸳鸯、王夫人的陪同下,与到访的史鼎媳妇叙话。
迎春、探春、湘云、黛玉几个则在一旁作陪。
只听史鼎媳妇儿,笑道:“太夫人,我家老爷这几天还说要请珩哥儿吃酒呢,但珩哥儿也不知是不喜应酬,还是太忙了,说这几天都没空暇。”
贾母笑道:“酒吃不吃倒不打紧,我听说他们两个如今都入了军机处,为国事忙得不行,平时叙话的机会还多一些。”
王夫人在一旁坐着,面色淡漠,捏着袖中的佛珠,静静听着史鼎媳妇儿的叙话,心头一阵烦躁。
前日她兄长提及过,原本也想前往军机处的,但那位珩大爷没应,现在只能前往北平府,听说那边儿直面鞑子,容易立功起复,可也有险处。
史鼎媳妇儿笑道:“老太太说的是,他们爷俩儿御前听差,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爷俩儿……这是亲近之言。
贾母笑了笑,道:“亲戚亲里,照应着也是应该的。”
几人说笑一阵,凤姐笑着开口道:“老太太,明天就是宝姑娘的生儿,老太太说怎么庆祝才好,这还是宝姑娘上京后,过的第一个生儿呢。”
贾母笑道:“从我月例中出二十两给她请个戏班子,再置办酒席,好好热闹热闹才是。”
薛姨妈笑道:“还真是老太太破费了。”
虽然薛家不缺那点儿钱,但这是贾母好意,就不好推辞。
贾母说着,诧异看向黛玉几个,问道:“宝丫头呢?”
薛姨妈脸上笑容凝滞了下,叹道:“这还不是蟠儿……珩哥儿说最近吏部还有都察院,要做什么京察,连五城兵马司的司狱所,也有人查核呢,宝丫头去寻珩哥儿商量蟠儿的事儿。”
贾母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他在外面为官也不容易,又要照应着里里外外的。”
史鼎媳妇儿有心显示见识,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是,现在京察,听说不知道多少官儿要被罢免呢。”
贾母点了点头道:“前天听宝玉他老子说,是有这么一遭儿。”
史鼎媳妇儿低声道:“老太太,听我家老爷说,这次京察涉及人可不少,二老爷在工部为员外郎,好像也在这次被察官员中呢。”
王夫人在一旁听到这话,心头不由咯噔一下,渐渐生出一股隐忧。
如她家老爷被黜落,她和宝玉可真就……无依无靠了。
念及此处,再也坐不住,连忙问道,“我们家是宫里授的官儿,还与别家不同吧?”
史鼎媳妇儿道:“这连内阁阁老都要上自陈疏,没有例外的。”
贾母凝了凝眉,道:“是不是例外,只怕也不好说。”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问道:“这些官面儿的事儿,要不要问问珩兄弟?”
这几天府上在操持着建园子的事儿,凤姐也颇为忙碌,除却在贾母跟前儿侍奉说笑,东府摸牌也较少去了。
贾母看了看外间天色,吩咐道:“鸳鸯,这会儿快晌午了,让后厨摆饭,等会儿你到东府唤珩哥儿过来,还有唤二老爷过来用饭。”
就在荣庆堂议论着京察,想要询问贾珩时。
宁国府,东厢书房
轩窗下,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书册的一方红木条案后,少年一身石青长衫,坐在一张暗红漆梨木太师椅上,拥住一个着蜜合色袄裙,娇躯丰润,容貌妍美的少女。
自贾珩那天体会,正如那首《爱不释手》曲子般,温香软玉,珠圆玉润……倒也没做其他,仅仅是依偎相拥,东窗叙话。
宝钗眉眼却有些娇羞不胜,尤其时不时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一抹火热,纵然是隔着襦裙,依然有些心慌意乱,身躯发软,好在贾珩倒也克制,并未逾矩。
红木书案上,赫然摆放着一份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亲自送过来的访册。
“珩大哥,这次京察群僚,听说要罢黜不少官吏?”宝钗伸出纤纤玉手,捻起一沓访册上的一页,看着其上文字,凝眸问道。
贾珩鼻翼下徘徊着少女脖颈儿间甜腻的暖香,面色倒无什么浮浪之色,声如金石,清澈冷冽:“这次京察,五府、六部、科道,不知多少人要免去官职,除外,五城兵马司也在考评之列,都察院送访册过来,我猜测多半是左都御史许庐之意。”
宝钗思量着贾珩话语,抿了抿桃红唇瓣,小心翼翼问道:“这位许大人,是珩大哥的朋友?”
贾珩沉吟道:“也不能说是朋友,我在朝中与文官交集不多,许庐当初因贾珍谋害一案,算是有些来往,后来共事过一段儿时间。”
宝钗水润依依的眸光闪了闪,一时无言。
贾珩对上那好似会说话的晶莹明眸,温声道:“妹妹如果愿意听,我慢慢讲给妹妹。”
宝钗对仕途经济还是有些兴趣的,他也喜欢和她谈论,但宝钗可能是心有顾忌,不敢多问。
宝钗“嗯”了一声,心头涌起甜蜜,转过雪颜玉肤的玉容,问道:“珩大哥似不愿理会此事?”
贾珩看了一眼白腻如梨蕊的脸蛋儿,眺望窗外,低声道:“也不能说不愿理会,而是不方便,我为武勋,如果介入过深,容易广树政敌,况吏治腐败,万马齐喑,非一朝一夕可改,京察会不会成为争权夺利的党争手段,这些还不得而知,尚需观望,否则贸然被人当了枪使,犹不自知。”
刷新吏治如求标本兼治之效,需要拿出刮骨疗毒的无畏勇气和刀刃向内的政治担当。
在那个信息化时代,真要求治本之道,其实还是可以做到的。
宝钗抿了抿粉唇,抬眸看着少年坚毅眉峰之下,目色幽深,恍若井潭,少女秀眉下的杏眸熠熠流波,隐隐现出几分痴迷。
只是片刻之后,忽觉隔裙异样,水润泛光的明眸闪了闪,芳心一时间跳得厉害,白腻脸颊已是滚烫如火,颤声道:“珩大哥,要不……你处置公务罢,我也不好打扰。”
贾珩默然片刻,压了压起伏的心绪,岔开话题,说道:“倒不在这一会儿,对了,妹妹明天的生儿,妹妹说怎么热闹热闹才好?”
宝钗也暗松一口气,平静着心绪,低声道:“往年只是与妈吃碗长寿面,旁的,也不用太麻烦的。”
贾珩笑了笑道:“估计老太太要帮着你过生儿,到时也能热闹一些,只是不知你热闹,还是她热闹了。”
宝钗将螓首抵在贾珩的肩头,身姿放松,柔声道:“老太太原是喜欢热闹的性子。”
贾珩垂眸而视,因是居高临下,视线越过簪星曳月的钗环,倒可见妩媚青山,盈月初现,面色顿了下,附耳低声道:“妹妹,容我再看看金锁罢。”
宝钗:“……”
微微闭上杏眸,既不应着,也不推拒,只是任由穿花引蝶,熟练至极地解着三个排扣。
直到外间传来一声响亮的清咳,宝钗吓了一跳,连忙起得身来,垂下螓首,整理着凌乱的衣襟。
而透过竹叶雕花轩窗的日光,则在追星逐月,于电光火石之间反射着炫目的雪白。
贾珩整容敛色,起得身来,举步来到小厅,抬眸见到鸳鸯,问道:“鸳鸯,这时候过来是?”
鸳鸯一身翠色掐丫背心,头发以红色发绳扎着两个小辫子,长着两个小雀斑的鸭蛋脸儿上,清丽芳姿不减分毫,眉眼带着浅浅笑意,说道:“老太太在荣庆堂摆了饭,让大爷和宝姑娘过去呢,顺便还有桩事问着大爷,咦,大爷,宝姑娘呢?”
贾珩点了点头,沉声道:“五城兵马司狱所的公文,薛妹妹正在里面看。”
过了一会儿,宝钗从里厢缓缓出来,少女身姿丰盈,举止端娴,除却桃红唇瓣莹润生光,神色并无异常,手中还拿着一份簿册,凝眉问道:“鸳鸯姐姐寻我?”
鸳鸯笑了笑,说道:“老太太唤姑娘过去,说明个儿过生儿的事儿呢,姨太太也在那里呢。”
宝钗点了点头,柔声道:“这就过去。”
众人说话间,就往荣庆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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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贾赦:荣府女眷,全员恶人
荣庆堂
当贾珩与宝钗随着鸳鸯来到之时,贾政已到了有一会儿,正在与贾母叙话,脸色灰败,似满腹心事,不远处坐着的王夫人,一副“司马”脸模样。
此外还有许久不见的贾赦与邢夫人,坐在绣墩上。
“珩哥儿。”贾母一见贾珩,面色微变,连忙出言唤着,恍若找到了主心骨般。
方才,就是当着史鼎媳妇儿的面,故意以示亲切。
贾珩立身其间,向贾母点了点头,寒暄问候几句,其实先前也有几分好奇贾母唤他过来做什么。
自从宝玉挨打,前往祠堂一事已成定局,贾母就不再提此事。
这会儿,贾珩看着贾政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心思电转之间,隐隐猜测一些原委,问道:“二老爷,这是从哪儿过来?”
贾政抬眸见着贾珩,往日儒雅的面容上,分明密布颓然,道:“刚刚从工部下了衙。”
贾赦在一旁接话,淡淡说道:“工部现在京察,工部侍郎潘秉义与卢承安等人,想要清理旧员,打算将一些年老、有疾、懈怠、浮躁的官员,汇总考语,以备吏部堂审时参酌,部衙所传,二弟就在其内。”
贾赦在工部都水监为员外郎,这个官职为郎中副手,正在被察官员之列,而工部两位侍郎,为了保住自己工部的心腹,就想丢一些人出来,分担一些压力。
比起原著中,此刻的贾政可没有一个在宫中为贵妃的女儿,自然被两位侍郎盯上,也是因为贾政平时在工部司衙中不擅逢迎。
如原著言:“想做好官,可是不谙世情,只解打躬作揖,终日臣坐,形同泥塑,遭人蒙骗,弄得声名狼藉。”
贾赦冷声道:“要我说,二弟你这个官儿当的也没什么意思,不若趁此机会辞了,你看我如今是何等清闲自在?正寻思着,等二年闲暇一些,离了神京,担风袖月,游览天下名胜。”
这话一出,王夫人心头剧震,面色凝滞,几乎不能呼吸。
如果老爷没了官儿,她和宝玉怎么办?
贾母脸色一变,砸了砸拐杖,训斥道:“学你,成天吃酒享乐……”
终究顾忌着外人以及小辈儿们在,将“娶小老婆”几个字咽回去。
但如凤纨等年轻媳妇儿,都是面色古怪,分明已知其意。
显然好比拿张白纸站在街上,就知道你想说什么。
宝钗这会儿已坐在薛姨妈身旁的绣墩上,薛姨妈拉过宝钗的手,目光相接之间,使着眼色,似在以目询问,“乖囡,你哥哥的事儿,怎么样了?”
宝钗玉容微顿,轻轻叹了一口气,抿了抿粉唇,只觉胸前的金锁发热,那是撒完谎后,沉甸甸的良心生出自责。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
贾母这时积攒着怒气,训斥道:“当初,你们父亲临终遗本一上,太上皇怜悯功臣之后,才给了宝玉他爹一个官儿,现在辞了官儿,算什么意思?!”
她两个儿子,大儿子有爵位,将来这爵位也大概落在琏儿头上,唯独小儿子无着无落,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官儿,如是没了,她的宝玉……
贾赦遭了训斥,面色也淡漠下来,一言不发。
说着,忽然瞥见鸳鸯,见着那窈窕玲珑的身段儿和颜色,暗道,这丫头倒是出落的越来越好看了,正好房里嫣红撵走,抬举了这丫头做姨娘。
见贾赦吃瘪,邢夫人端起茶盅,不阴不阳地笑了笑道:“我寻思着珩哥儿现在又是军机大臣,又是京营副使,又是一等男,又是锦衣都督,又是五城兵马使……这往工部说上两句,人家还不给几分体面?”
这话说的,众人心头都是一动,当然不是对邢夫人“如数家珍”的“报官名”一个不少感到惊讶,而是“珩大爷从来都有办法”。
王夫人抬起面容,捏了捏袖中的佛珠,嘴唇翕动,似心神不宁间,唤醒了“求求”的叠词音节记忆,但旋即就被王夫人压了下去。
那天之事,每每想起,只觉心如油煎,痛不欲生。
事实上,如同m,底线一旦被突破一次,之后就是……
贾母闻言,转头看向贾珩,问道:“珩哥儿,这事儿你瞧这怎么办?”
贾政忧切道:“京察,由吏部和都察院会同,子钰也不好……唉……”
贾政显然也是想做官的,难免忧心忡忡,唉声叹气。
贾珩沉吟说道:“是工部哪位侍郎要拿老爷出来充数?”
贾政想了想,说道:“就是潘大人,赵尚书不在时,就由他现管着部务。”
贾珩沉声道:“京察是朝廷大计,工部胆大妄为,借机构陷同僚,实是有失公允,老爷可到都察院寻御史举告,至于工部,我其实不好介入。”
他最近派人暗中调查两位工部侍郎在皇陵贪腐一案的前因后果,而且也渐渐有了进展,只是此事隐秘,不好张扬。
退一步说,哪怕贾政受了冤屈,那待皇陵贪腐案发,工部震动,那么贾政就是受得奸佞排挤的廉直之臣,对贾政反而是一桩好事儿。
贾赦皱眉道:“御史能济事?这是人家工部摆明了欺负咱们贾家,否则,以我等勋贵之家,一门双国公,他们胆敢如此将贾家不放在眼里?”
这自是在指责贾珩,你这个族长是怎么当的?连贾家的声势都维持不住?
贾母面色变了变,道:“也不能这般说,朝廷有朝廷的规矩。”
贾赦道:“珩哥儿往工部去一趟,我料那些官儿再不敢胡乱攀诬!”
史鼎媳妇儿静静看这一幕,倒有些后悔方才无端挑起话头。
另外一边儿,黛玉与探春交换了个眼色,罥烟眉拧了拧,似在思索着什么。
贾珩冷冷乜了一眼贾赦,沉声道:“我为锦衣都督,武勋之臣,如是给两位侍郎施压,大老爷以为不会引起群疑满腹,朝野沸腾?说不得对二老爷还起了反作用,那时官场只会以为我贾家目无纲纪,依仗权势,横行不法。”
贾赦却自以为拿捏了贾珩错处,冷笑道:“二弟素来兢兢业业用事,如今遭小人构陷,就不怕群疑满腹,朝野沸腾?我看你这官儿当的越来越大,胆子是越来越小了。”
说着,讥笑一声,道:“也是,在家中也就训斥训斥宝玉,摆摆你族长的派头儿。”
此刻的贾赦,声色俱厉,尖酸刻薄。
贾赦自觑没有什么可以求着少年权贵,此刻得住了话头,只想将过往一些憋屈、愤懑全部发泄出来。
王夫人闻听此言,眼角皱纹都舒展着喜悦,心绪激荡,掌中拿着的佛珠,紧紧攥着,微痛犹不觉。
这话真是太得她心了!
有能为,帮老爷出这口气,一直逮着她家宝玉教训是个什么道理?
贾珩冷冷看了一眼贾赦,沉喝道:“大老爷既有如此能为,不妨去和工部说说,看人家给不给你这个一等神威将军,荣国袭爵人面子!”
京察多少人盯着,锦衣都督,武勋粗暴干涉,那时要引多少毁谤加身?
这贾赦故意激将,其心可诛!
贾赦冷哼一声,面色变幻了下,囔囔道:“我又不是贾家族长,我去做什么?”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都是暗暗皱眉,介于贾赦的过往名声,自然没有将贾赦一番“道德绑架”之论听进心头。
“够了!”贾母沉喝一声,打断二人争执,然后看向贾珩,道:“先按珩哥儿说的办。”
贾政面色凝重,叹道:“只得如此,听说许总宪官声介然,刚正不阿,想来不会任工部两位侍郎借京察排挤同僚。”
这话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也不知是不是贾政的落寞神情,王夫人与贾母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贾赦起得身来,冷笑道:“那就听珩哥儿的吧,母亲何苦将我唤来?只是听说珩哥儿岳丈也在工部?对了,似乎还是一位郎中,年岁七十,也在被察之列吧?倒不知这次能不能安稳过关?”
说到最后,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嘲讽,而后朝贾母拱了拱手,这还不忘瞥了一眼鸳鸯,然后告辞离去。
邢夫人原在一旁坐着,见状,忙起身,脸上讪讪笑道:“老太太,我去看看老爷。”
见贾赦如此作派,贾母皱了皱眉,长叹一口气,当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主要还是为自家小儿子的事儿忧心。
湘云转过彤彤如霞的苹果脸蛋儿,看向探春,低声道:“三姐姐,珩嫂子家的大人,也在工部?”
探春英媚、秀丽眉眼间,浮起一层淡淡忧色,道:“云妹妹,珩哥哥应有谋算,不用太担心了。”
黛玉如柳絮笼雾的罥烟眉下,一剪秋水凝睇而望,不错眼珠地看向不远处的少年,心湖中也荡漾起圈圈名为“担心”的涟漪。
宝钗明眸莹润如水,看着那少年,白腻脸蛋儿上,倒不见多少担忧之色。
当然,不是因为那人正妻之父缘故,而是坚信那人胸有成竹。
贾赦与邢夫人离去以后,偌大的荣庆堂,氛围就变得有几分沉闷,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凤姐笑了笑,缓和了下气氛,道:“老太太,珩兄弟既然这般说,肯定能成,这般都午时了,还是用饭罢。”
贾母也只得放下心头的忧虑,说道:“先用饭罢。”
……
……
暂且不提荣庆堂中贾珩与贾母用饭,却说贾赦回到所居黑油门的院落,来到厅中,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邢夫人随后跟来,陪着笑道:“老爷,怎么好端端的,又和那位吵起来了?”
贾赦正喝着茶,将茶盅重重放在小几上,冷笑道:“我就看不惯他那轻狂的样儿!现在哄住了老太太,仗着族长的身份,在两府里是想骂哪个就骂哪个,想管哪个就管哪个!一堆人还捧着他,琏哥儿媳妇儿、大姑娘、三姑娘,都一个个胳膊肘子往东府拐,对了,还有珠哥儿媳妇,原也是温婉知礼的性子,谁想为了她儿子,还请着那人东道,真是……”
有些话太过粗鄙、恶心,贾赦说着,就截住了话头。
后半句心底话大抵就是,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儿,捧他的臭脚,舔他的腚眼子……
事实上,随着贾赦丑态百出的诸般事迹传播,荣国府的女眷对贾赦也没了多少恭敬之心。
贾赦也不是傻的,或者说作为社会性动物的人,本身就能从一些眼神和态度中感知到孤立、不恭等情绪。
这一下子,难免生出“荣府女眷,全员恶人”的忿懑情绪。
邢夫人见贾赦神色不善,不敢再劝,而是岔开话题,问道:“对了,这京察真就这般吓人?我瞧着他平时那样蛮横,这次倒忌惮的跟什么似的。”
贾赦冷笑一声,说道:“他其实没说错,他为武官,还真不好胡乱介入,不然就被文官群起而攻。”
“那老爷方才还?”邢夫人下意识说着,忽地恍然大悟,面色讶异,惊声道:“老爷是在那话刺他?如果他做不到,老太太心里就扎了一根刺儿。”
大抵是,似乎十分满意邢夫人的“倒吸一口凉气”,“恐怖如斯”的“崇拜”目光,贾赦笑道:“正是此理!老太太分不清亲疏远近,想来经过这一事儿,她才知道,这座国公府,谁才是顶梁柱,只是可惜,那小东西不上当。”
邢夫人眸光一亮,低声道:“国公府?”
贾赦端起茶盅,嘿然道:“那时荣府,可就只有我身上有爵位。”
有些话,哪怕是夫妻之间也不能说的太透,否则,太过骇人。
可纵然不用说的太透,邢夫人也听明白其中的意味。
彼时,无官无职的二房,再占着国公府也有些说不过去。
想他堂堂荣国嫡脉,被撵到小院落中安身,老太太偏心太过了!
邢夫人频频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好了,咱们静等看好戏就是。”贾赦笑了笑,说着,咽了一口茶,看向仍面现思索的邢夫人,道:“对了,我瞧着鸳鸯,这二年出落得是越来越水灵了,我房里正缺个服侍的,你这两天帮着张罗张罗。”
邢夫人这时回转过神,点了点头,说道:“老爷放心就是。”
然后,邢夫人忽而支支吾吾道:“老爷,我兄长他们快到了京城,您看……”
贾赦摆了摆手,不耐烦说道:“这等小事儿,不用和我说了,你看着自己处置就是,在宁荣街置办个院落,让他们居住就是了。”
旋即,贾赦又想起一事,道:“前个儿那孙绍祖家,递上了帖子,说是愿和迎春定下来,琏儿也说这孙绍祖是个有能为的。”
听贾赦提及迎春,邢夫人脑海中想起一个安静的“一锥子扎不叫一声”的少女,迟疑道:“老爷,迎春那丫头,年岁还小罢?”
“就是先定下亲事,给那孙家一个婚书,再等二年过门,这件事还有鸳鸯的事儿,你看着能不能一起办了。”贾赦放下茶盅,淡淡说道。
这等内宅的事儿,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操持。
邢夫人想了想,笑道:“那老爷放心,我先寻了鸳鸯家的人,她有个哥哥在老太太房里办着差事,明后两天唤了来,老爷也和他说说,抬举他家妹子做姨娘,他肯定欢喜不胜,当丫头,终究是奴才,哪有给老爷当姨太太体面自在。”
贾赦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办罢。”
邢夫人应着,然后就离了贾赦院落,去操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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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荣庆堂
待众人用罢饭菜,重又落座品茗叙话,因为方才闹出一出,史鼎媳妇儿也不好多待,用罢饭,就告辞离了贾府。
贾母看着一旁的贾珩,面容有着几分不自然,低声道:“珩哥儿,琏哥儿他老子是个糊涂的,你莫要给他置气才是。”
分明是瞧着贾珩在用饭时,一直冷着脸,没有说话,心底多少有几分忐忑。
众人闻言,都看向那少年。
贾珩端起茶盅,面色淡漠说道:“我与他有何置气?他在家中只知尊荣享乐,不知外面朝局凶险,前日朝堂之上,有人巴不得我介入其中,这是不是政敌的招数,都很难说。”
直接依仗权势向工部施压,是最愚蠢的做法,哪怕是向天子告状,都比去工部高明一丢丢。
一句“贾都督不在工部,不识部务人事”就能把他搪塞回来。
至于贾赦,其走私案子的相关线索,自年前就为锦衣府调查,如今已为锦衣府掌控的七七八八,如果不是为了钓出孙绍祖,以及侦知晋商的走私渠道,随时可以送他上路。
冢中枯骨,何必置气?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而贾赦哪怕再是人厌鬼憎,他也不好像对薛蟠那样,将贾赦直接举告进监牢,因为这不是贾赦一人,而是荣国大房都要被一网打尽,只能是别人爆出此事,他顺水推舟。
贾母想了想,问道:“那宝玉他老子的事儿,珩哥儿觉得怎么着?”
此言一出,探春、宝钗、黛玉、湘云都看向那少年,其中还有一道安静甚至有几分讷讷的目光。
贾珩沉声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应能主持公道,如今京察只是开始,还是静待朝局变化。”
贾政凝了凝眉,思忖了下,问道:“前日子钰所言……”
贾珩道:“老爷,朝局波谲云诡,暗藏玄机,有时候是先发制人、先声夺人,有时是后发制人、一锤定音,老爷稍安勿躁,逢大事必先静气,退一步说,圣天子在位,岂会容人借京察之名,行培植党羽、打击异己之实?”
有时候也需要给贾政点拨一下,否则,遇上一点儿事,就方寸大乱,还怎么能混官场?
这都不说,“百花齐放,引蛇出洞,冷眼旁观,制暴戡乱”等高深的权谋了。
谁家斗地主,也没有开局把“大小王带四个二,一起打出去”的,都是等你出了炸,让你连输几倍。
所谓,大刀四十米,先容你跑三十九米。
贾政闻言,心头微震,脸上陷入思索,隐隐抓到一丝头绪,但却想不出原委,不过倒是为自己先前的浮躁而觉得愧疚,说道:“珩哥儿之意是?”
贾珩放下茶盅,低声道:“老爷先按我说的来,看看都察院如何施为,回头咱们再作计议。”
这就是让都察院帮忙背书,等将来工部案发,这都是贾政被“陷害忠良”,不愿“同流合污”的铁证,等尘埃落定,贾政自己也能从中走一遍,对其中细节有所领悟,稍稍提升一下权谋水平。
先在其心头留个影儿,省得有“下大棋”之嫌。
贾母见状,面色变了变,转头看了一眼王夫人,但见王夫人面色郁郁,也不知在想什么,自不得求解。
只得去看三丫头。
探春英丽眉眼间,明眸熠熠看向那少年,似明了一些关要。
贾母心头叹了一口气,府上这般多人,对外面官面的事儿,倒不如一个小丫头了。
宝钗坐在薛姨妈身旁,看着那少年,眸光闪烁了下,思忖着,也不知她回头询问原委,珩大哥会不会和她道出实情?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笑了笑道:“老祖宗,珩兄弟既有主张,您老放心就是了,外面官面儿的事,珩兄弟那才是行家里手呢。”
贾母也笑道:“是啊,这些在外面做官儿的,都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主意正的狠。”
其实,贾母也只是想要贾珩一个态度,见其镇定自若,似另有打算,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
只是片刻之间,心头疑惑,方才为何不当着琏哥儿他老子的面说。
当然,这疑惑也只是一闪而逝。
凤姐笑道:“老祖宗,明个儿,可就是宝姑娘的生儿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热闹热闹才是。”
贾母笑道:“宝丫头,方才和你妈说了,请个戏班子,听听戏,你瞧着怎么样?”
“我听老太太和妈的。”宝钗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浮起浅浅笑意,柔声说道。
贾母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宝丫头最近一些日子似明艳了许多。
“也是大了,过了年,虚岁都十五了。”贾母思量着。
黛玉这会儿,凝起宛如水露凝聚的明眸,盯着那身姿丰美的少女,旋即将目光投向那气定神闲的少年,心头幽幽一叹。
正月二十一是宝姐姐的生儿,二月十二,则是她的生儿。
这时,贾珩与贾政用罢了饭,贾政率先离了荣庆堂,回书房歇息。
贾珩也没有多待,过了一会儿,向贾母告辞,返回宁国府。
只是刚刚在西书房坐了一会儿,拿起书册翻阅着,只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珩哥哥。”
贾珩徇声而望,只见从屏风转过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身杏黄绸面底子红白花卉刺绣交领长袄,下着素色长裙,在轩窗春日明媚、温煦的日光映照下,脸庞线条恍若被柔光笼罩,英秀双眉下,明眸湛然,喜色流露。
探春似被对面少年目光打量的有些羞,只是素来明媚大气,笑了笑,近前因问道:“珩哥哥在忙什么呢?”
自那天探春醉酒,也是一段时日过去,贾珩以免探春害羞,倒不主动提起,少女只是将羞喜藏在心底,平时只不显分毫。
唯有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时,回想起那晚被背起时,才有着羞喜甜蜜,黯然神伤。
贾珩笑了笑,温声道:“将一些公文整理下,等会儿去锦衣府,妹妹过来坐。”
探春在贾珩一旁的绣墩上落座,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
贾珩道:“原是有桩事给你说。”
前几天宝玉挨打,贾环从中挑唆,他一直抽不出空暇处置,如今正好与探春聊聊。
探春闻言,心下却有几分慌,忙道:“珩哥哥……想和我说什么?”
暗道,难道要说那晚的事儿?
贾珩端起茶盅,道:“是环哥儿的事儿。”
探春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心底不知为何,却有几分失落,扬起明丽脸蛋儿,问道:“环哥儿他,前天不是去了学堂了吗?”
贾珩低声将经过叙说了一遍。
探春听完,容色倏变,秀眉倒竖,恼道:“珩哥哥,我这就去寻姨娘。”
说着,霍然而起,转身就走。
“妹妹先别恼。”贾珩只得拉住少女的衣袖,好在绢帛质量上乘,没有次啦一声。
贾珩轻声说道:“这时候,妹妹向姨娘兴师问罪,她多半不认,反而和妹妹怄气。”
探春被少年扯住袖子,重又坐将下来,问道:“珩哥哥。”
贾珩道:“此事就是和你说说,回头儿等环哥儿从学堂打回来,再作计较。”
探春英媚脸蛋儿上现出一抹坚定,清声道:“珩哥哥不用顾忌我,只管施为即是。”
贾珩默然片刻,笑了笑。
探春对他的信任度,应该是最高的,甚至达到了盲目崇拜的程度。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道:“先前不急着处置,也是不想火上浇油,那天因宝玉的事儿,阖家不宁,老爷以及老太太,都很恼火。”
探春英秀双眉之下,明眸熠熠流波,柔声道:“珩哥哥,我都知道呢。”
那时候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不定怎么发作她娘,她那时也会很难堪,他……是担心着她受牵累。
她都知道的。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探春却开口问道:“今个儿老爷的事儿,珩哥哥心里也有主张吧?”
贾珩笑了笑,道:“就知瞒不过三妹妹,是有一些谋算。”
探春并不刨根问底,轻声道:“只是太太,她始终不解珩哥哥的苦心,不管是大姐姐、宝二哥,还是老爷,珩哥哥从来操着心,我们都看在眼里的。”
在这一刻,少女已在情感立场上,在王夫人和贾珩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
贾珩道:“人之常情,她当初一心想做皇亲国戚,自认因我而不遂心如意,心头郁郁难解,成见渐深,索性她也没有于我造成什么麻烦,倒也懒得计较。”
王夫人的心结,一个是元春,一个是宝玉。
探春看着少年,抿了抿粉唇,柔声唤道:“珩哥哥……”
贾珩笑了笑,看着明眸盈盈如水的少女,打趣道:“好了,妹妹现在愈发大了,都知安慰起大人了。”
探春白腻脸蛋儿微烫,俏声道:“珩哥哥别总拿我当小孩儿呀。”
贾珩眸中温润笑意幽晦几许,道:“妹妹也是大姑娘了。”
心头难免有几分感慨,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探春笑道:“珩哥哥,什么时候还教我和云妹妹骑马?上次,云妹妹还说没学会呢,不过知道珩哥哥平时忙,不得空。”
年前,贾珩曾买了两匹马,教湘云和探春骑马,后面忙着过年,倒没怎么再进行。
贾珩自失一笑道:“等明天罢,我一会儿还要去锦衣府,妹妹一会儿帮我将这些公文整理下。”
有些事情还是要及早布置了。
探春“嗯”了一声,也不多说其他,香气浮动间,在贾珩身旁,去拿书案上的公文,少女娇躯已有一些窈窕曲线。
贾珩问道:“对了,妹妹的生儿是哪一天来着?”
探春笑道:“三月初三呢。”
贾珩想了想,道:“那还有一个多月,三妹妹说,我送点儿什么才好?”
明天是宝钗的生儿,二月十二是黛玉,三月三则是探春。
探春也不扭捏,当然可能贾某人的话,大有几分“好闺女,老爸送你什么才好”的既视感,笑了笑道:“珩哥哥,我昨天瞧着宝姐姐头上的凤头钗,挺好看的。”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你还小,那……”
“我倒不知,薛妹妹有戴过什么簪子。”贾珩皱了皱眉,迅速改口说道。
嗯,差点儿就被探春绕过去。
探春轻声道:“那珩哥哥随便送点什么都好了。”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既爱书法,我寻幅好字帖给妹妹。”
探春明眸深处闪过一抹黯然,愈见明媚的脸蛋儿上,却洋溢起笑意,道:“好啊。”
她……她才不想要什么字帖呢。
贾珩也不再说什么,拿起公文装进一个牛皮公文袋,等过一会儿就前往锦衣府。
……
……
话分两头,却说邢氏领了贾赦“法旨”,先去寻了金文翔两口子,也就是鸳鸯的兄嫂,两人都在贾母房中办差,一为买办,一为总责浆洗的头。
邢氏将贾赦之意一说,直将两口子喜得美滋滋,满口应下。
而鸳鸯伺候完贾母午睡,回到屋里作着针线。
一旁的袭人,也隔着一张炕几,描着花样子,少女一身红绫小袄,下着素色襦裙,玫红色脸蛋儿,气血红润,这会儿微微拧着眉。
另一边儿,鸳鸯咬断针线,抬眸看着对面的少女,笑问道:“你怎么没跟着大姑娘去公主府?”
袭人闻言,笑道:“公主府不同旁处,抱琴是打小跟着大姑娘到宫里,知道宫里的规矩,我却不好跟着,现在还好,没人指使着,倒也清闲。”
鸳鸯看着多少有着几分“强颜欢笑”的袭人,叹道:“咱们一起长大,你被分到宝二爷房里,当初我和平儿姐姐还为你高兴来着,原想着……现在却不知怎么着?”
袭人闻言,脸上笑意凝滞了下,垂眸低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前个儿看大姑娘房里的书,上面有句话,倒是很有意思,是这么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鸳鸯安慰道:“大姑娘是个仁厚的,你尽心尽意侍奉二年,将来也有你的好去处。”
袭人点了点头,忽而笑道:“姐姐还说我?姐姐呢?”
鸳鸯有着几个雀斑着鸭蛋脸儿,微微泛起红晕,道:“我什么?”
袭人轻笑道:“我知姐姐是个心气高的,只怕这阖府都没有入姐姐的眼,也就东府……”
鸳鸯被说中心事,脸颊“腾”地通红,羞恼地截住话头儿:“你这小蹄子,那个入了你的眼,你自顾去求着当姨娘,别在背后编排我。”
心头却不由想起昔日,那少年曾说的一句话,“赶明儿向老太太要了鸳鸯姐姐”。
后来,倒是再也无话,似从来都没说过一样,如今愈是愈威严肃重,什么鸳鸯姐姐也没了,只有鸳鸯。
袭人也不恼,笑了笑,只是心头却涌出一些没来由的苦涩。
正思量间,二人都听着外面的动静。
分明是邢夫人进得屋里,抬眼见得着半新藕荷色小袄,外罩青色坎肩背心,蜂腰削肩,鸭蛋脸儿的少女。
邢夫人目光在玲珑有致的身形上打量了下,暗道,怪不得老爷对这妮子念念不忘,是个好生养的。
邢夫人笑了笑,进入厢房。
鸳鸯一见是邢夫人,脸色讶异了下,连忙起身行了礼,唤了一声:“大太太。”
袭人也同样起身,行了一礼。
“袭人也在啊。”邢夫人随口说着,却拿起鸳鸯绣的香囊,放在手中,打笑道:“哎呦,鸳鸯,我瞧这针线是越做越好了。”
鸳鸯不知其来意,只得客气问道:“大太太过奖了,大太太这不早不晚的过来是?”
邢夫人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一旁的炕上,给一旁跟着进来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待人都离去,笑道:“鸳鸯,我这是来给你道喜了。”
鸳鸯凝了凝细眉,心思电转,已猜出五六分来意,一时不好接话。
邢夫人笑道:“也是大老爷,他这屋里这二年也没个可靠的人侍奉,想着外面寻人伢子买呢,但是外面的人呢,来路不明的,都不可靠,这不想着还是家里人知根知底,但阖府这些家生的女儿,都不得老爷的意,知道你是个周正体贴、知冷知热的,大老爷就存了意,你到屋里服侍大老爷,过了门就开脸,封姨娘,这可是又体面又尊贵,走吧,跟我回了老太太去罢。”
说话间,就笑着拉起鸳鸯的手,打算向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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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鸳鸯:若再逼着,不过一死而已
鸳鸯屋里,邢夫人正拉着鸳鸯准备去见贾母,但片刻之间,就见鸳鸯夺了手,站着不动。
邢夫人以为鸳鸯羞臊,笑道:“难道你还不愿意?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做,倒愿意做着丫头?等三二年后,配了小子,可就和那些侍奉主子的婆子,没什么两样了。”
在贾府之中,现在的一批婆子,在很久之前,也是侍奉各房的婢女。
其实,纵然是姨娘,也难当色衰爱弛。
如赵姨娘的家人赵国基死了,为赏银问题,探春道: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
可见贾代善也并非一生一世一双人。
袭人在一旁早就听得眉头暗皱,尤其是什么三二年后,随意配了小子,更是脸色变幻了下,心头一阵莫名烦躁。
真正应了一句,当着矮子别说短话。
少女眸子转了转,起身,笑了笑道:“太太,我瞧着这般仓促的事儿,总要容鸳鸯姐姐思量思量才是,不说其他,先让鸳鸯姐姐定了主意,再和老太太说,比现在直接拉着去见老太太,看着不情不愿的,不强上一些?毕竟,鸳鸯姐姐打小就侍奉老太太,我听老太太常说,没了鸳鸯姐姐,老太太睡觉都不踏实呢。”
比起鸳鸯的烈性、决绝,将事情演变成“鸳鸯女誓绝鸳鸯偶”的地步,袭人在此坐着,话说得就圆润许多,尤其是一笑起来,眉眼秀宁,语气轻轻,温柔和气。
这话自是隐隐在点邢夫人,鸳鸯是贾母的人,这般生拉硬拽,就有逼迫人的嫌疑,而且还是站在邢夫人立场上说话,别见恶了贾母,先劝劝再说。
邢夫人想了想,心头就有几分忌惮,笑了笑道:“还是袭人你思虑妥当,虑事周到,哪天我和大丫头说说,到我房里跟着我罢。”
袭人笑道:“那可真是我天大的福分了。”
心头却闪过一丝讥笑,去你房里,被那个下作的老东西收到房里?
好在,她是大姑娘房里的人,没有东府那位珩大爷的主张,谁也动不得分毫。
然后,邢夫人转眸看向鸭蛋脸面儿已羞臊通红的鸳鸯,笑着劝道:“鸳鸯,伱想想,你若是过了门,你知道我性子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你要是将来有个一男半女,你可就和我并肩了,那时候府里的人,你还不是想使唤谁就使唤谁?现在若是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听着“一男半女”之语,鸳鸯只是又臊、又恼,只是不言语。
袭人笑了笑道:“大太太,不然我劝劝鸳鸯姐姐。”
邢夫人也笑道:“许是她羞了,等着她老子娘问她呢,你先劝着她罢。”
说着,就去寻凤姐了,打算让凤姐来劝。
待邢夫人一走,不等鸳鸯说话,袭人就作恼道:“鸳鸯姐姐,有些话论理不该我们说,可这大老爷也太下作了,凡院里有个平头正脸的,他都往自己屋里扒拉儿。”
鸳鸯脸上同样有着几分恼怒,道:“只怕这事儿不会这般算了。”
袭人秀眉微蹙,明眸闪了闪,低声道:“姐姐,需得早拿个主意才是,不若求求老太太?”
鸳鸯摇头说道:“中午你不是不见着,才闹了那么一出,老太太纵护住我一时,也护不得我一世。”
其实,心底有些想借此问问那人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但又有些不敢。
袭人见着鸭蛋脸儿的少女,一副怅然若失模样,试探道:“姐姐,要不去东府,让珩大爷想想法子?”
鸳鸯:“……”
袭人看着羞怯脸红的鸳鸯,就明了一些意思,笑道:“姐姐就这么着了,我这就过去帮姐姐问问。”
说着,就举步离了鸳鸯房里。
“哎,别,你别去。”鸳鸯连忙唤着,急得一跺脚,脸颊染绯,这反而像是她没羞没臊的了,可也不知怎么的,又期盼着看看那位会是什么表现。
一时间少女侧坐在炕上,抓着从耳边垂至白色交领袄子上的辫子,怔怔失神,患得患失起来。
午后日光透过轩窗,照耀在落叶黄底子刺绣镶领蔚蓝暗纹绸对襟披风上,那一道湖蓝宫绦冷俏姝丽,高挑的鼻梁间,脸颊几个零星的雀斑似在诉说着主人的心绪不宁。
却说贾珩收拾好牛皮包,离了书房,在晴雯的侍奉下,换了一身蟒服官袍,正自系上腰带,这时一个丫鬟进来屋中,道:“大爷,大姑娘房里的袭人过来寻大爷呢。”
晴雯撇了撇嘴,道:“她来做什么?”
哪怕没有与袭人共事过,晴雯仍旧如原著一般,对袭人不怎么待见,或者说对眉眼间都是算计的袭人,有着来自本能的不喜,心头未尝不视袭人为“西洋花斑点子狗”。
贾珩凝了凝眉,道:“一起去看看。”
不多时,在小厅中见到了袭人,坐在梨花靠背椅上的少女,着浅紫灰底子花朵刺绣镶领绯红比甲,内着棕黄镶边粉色方口立领偏襟袄子,下着淡青长裙,身形高挑,容色妩媚。
这会儿也不知是局促,还是胆怯,眉眼微微低垂。
袭人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看着身着团纹交领蟒服的少年,笑了笑道:“大爷这是要出门?”
贾珩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眼袭人,问道:“嗯,正要往衙门里去,你这过来是?”
袭人看了一眼贾珩身旁的晴雯,娇美容颜上就有几分迟疑,朱唇翕动,欲言又止。
晴雯见状,柳眉挑了挑,狐媚之相的脸蛋儿蒙起霜色,微微撅起的樱桃小嘴,则堆起了恼怒。
贾珩道:“晴雯是我房里人,你不用顾忌,想说什么就说罢。”
晴雯闻听“房里人”之言,娇躯一颤,贝齿咬了咬粉唇,眼眸中莹光水润。
袭人遂不再疑,一五一十地将邢夫人来寻鸳鸯的事情说了。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竟有此事?”
袭人察言观色,一时拿捏不住少年心思,或者说在府里这些个太太、奶奶中,她唯独拿捏不住这少年的心思。
甚至,每每与那一双幽沉的目光对上,都有被看穿心思的一丝不挂之感。
贾珩问道:“是你自己过来的,还是鸳鸯让你过来的?”
袭人能过来报信并不出奇,一来是和鸳鸯感情好,毕竟是平鸳袭,二来袭人“妾本丝萝”的慕强、算计性情,也决定了她会过来报信。
袭人迟疑了下,低声道:“大爷,是我看不过,就过来寻大爷主持公道,鸳鸯姐姐也没反对着。”
贾珩沉吟片刻,道:“那你回去,让她和老太太说,就说大老爷为老不尊,觊觎母婢,再让他好色如命,胡作非为下去,我贾族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对贾赦,贾母出面最为合适,甚至直接打发去跪祠堂,都是贾母一句话的事儿。
关键是他说了这话,贾母就知道怎么处置,响鼓原不用重捶。
今天中午,在贾政一事上,他已经给了贾母面子,贾母不会不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
事实上,哪怕是按着原著,也不过任由贾赦闹过一场滑稽剧而已,将贾母气得不轻同时,鸳鸯也没有屈从,最终鸳鸯立下重誓,等贾母过世后,鸳鸯自尽。
“鸳鸯其实是在……试探我的态度。”贾珩目光深深,思忖着。
当初他出城剿寇,鸳鸯曾侍奉更衣,然后有过一段似有似无的缘分,后来他实是愈发忙碌……
这边厢,听完贾珩的话,袭人容色顿了下,凝眸而望,看着那面色幽沉的少年,心绪就有些复杂。
只要他一句话,她们似乎就有了主心骨。
可眼前少年真和鸳鸯姐姐有着一层?
不知为何,念及此处,心底涌起一股酸涩,甚至生出几分嫉妒和不甘。
她们姐妹原都是一起长大的……
闺蜜心理就是这样,不确定时还不觉,但一想到你嫁得比我好,就止不住的心态失衡,这是人性的阴暗在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奋力滋生荆棘藤蔓。
“那大爷,我去回鸳鸯姐姐了。”袭人心神就有几分恍惚,低声道。
贾珩道:“去罢,对了,也烦劳你过来报信,你和鸳鸯一起长大,倒没辜负这一番姐妹情谊。”
袭人作为宅斗小能手,其实放在元春身旁有些可惜了,应该让她去照顾黛玉。
袭人起身欲走,闻言,身形一震,正自恍惚的神思一下子安定了下来,瞟了一眼那少年,见其目光温和,不敢多看,向着鸳鸯院里去了。
目送着袭人离去,晴雯撇了撇嘴,恼道:“公子,这西府大老爷真是色中饿鬼一样,我在老太太屋里时,鸳鸯姐姐也是个待人和善的,不想这大老爷老不羞,都打起鸳鸯姐姐的主意了。”
贾珩却没有说话。
他在思忖着,或许可以对贾赦收网了,再让他折腾下去,荣宁二府都不安宁。
而后,这般想着,拿起公文袋,前往锦衣府,筹谋送贾赦上路。
回头再说袭人,得了贾珩夸赞,脚步愈发轻快,向着鸳鸯屋里行去,走到廊檐前,定了定心神,将脸上的喜色敛去,偏偏做出一副垂头丧气模样。
故意放重了一些脚步,进入厢房中,这会儿鸳鸯坐在炕上,心不在焉摆弄着香囊,轩窗透过的日光,落在少女那张鸭蛋脸面上,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修长的脖颈儿,只是脸颊上的小雀斑,已不见往日俏皮。
这时听到脚步声,心头一喜,抬眸看向袭人,鸳鸯张了张嘴,想要问,心头却羞臊不甚。
待看清袭人的脸色,一颗芳心直往下沉。
“鸳鸯姐姐。”
“他……怎么说?”鸳鸯声音不自觉已有些颤抖。
袭人轻轻摇了摇头,落座炕几对面,叹道:“让姐姐自己去找老太太。”
鸳鸯闻言,如遭雷殛,鸭蛋脸蛋儿“刷”地苍白如纸,攥着手帕的手,因为用力,骨节微微发白,神情隐见几分凄苦。
她也不过是想瞎了心。
这会子,不知那人该怎么笑话她才是了。
一时间,少女心神黯然,低声道:“那我就听他的,现在就回了老太太,这辈子做姑子,也不嫁人,若再逼着,不过一死而已。”
说着,见着桌上的剪子,拿起剪子,就要去铰头发。
袭人一见这般情状,脸色微变,再不敢戏弄,按住鸳鸯的手腕,连忙道:“好姐姐别急,珩大爷原是说让姐姐回了老太太,就说大老爷为老不尊,好色如命,觊觎母婢,贾族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鸳鸯一听这话,手登时顿在原地,清丽脸蛋儿上见着惊喜,问道:“他,他真是这般说的?”
说来,如果没有一拉一扯,鸳鸯绝对没有这般喜形于色,反而是这种悲喜之间的情绪变化,连鸳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袭人笑了笑,道:“姐姐,他可没说,都是我说的。”
鸳鸯:“……”
知道是在捉弄自己,将剪子放下,羞恼道:“你怎好戏弄人。”
袭人笑道:“好姐姐,这会儿高兴了吧?得了他的话,以后我都要唤姐姐姨太太了呢。”
心头想着,如是当了那人的姨娘,也不知是何等的体面和荣耀。
鸳鸯既是娇羞,又是嗔恼道:“什么姨太太,咱们这些丫头,命里倒是注定给他们贾家爷们当小老婆似的。”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女,说笑嬉闹了一阵。
鸳鸯秀眉微微蹙着,叹了一口气,道:“他虽说了这话,可我却不能真拿这话回了老太太去。”
袭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脸上笑容敛去,疑惑问道:“姐姐这话是从何说起?”
鸳鸯鸭蛋脸儿上,宛有清冷玉色流动,道:“我只和老太太说,我心里有了人,老太太自然就知道了意思,断断不能让旁人掺合到这里去。”
先前,老太太曾和她说过,等二三年,就让她到他屋里服侍,老太太原是有这个心思,那时候他还没现在的地步,现在愈发了不得,老太太更是乐见其成。
袭人恍然明悟过来,抬眸看着对面鸭蛋脸面儿的少女,心头一时间生出了几分钦敬,道:“姐姐真是品性好的,阖府也就那人能配上姐姐了。”
鸳鸯闻言,却羞恼道:“人家什么都没说,都是咱们在这儿自说自话,说不的就是给个棒槌当针认了。”
这话也只是掩耳盗铃而已,她知道他有那份心意就是了。
“好姐姐现在偏偏来说这种气煞人、羡煞人的话,原既有法子,方才还不拦着我去问,让我当着耳报神。”袭人笑了笑,打趣说着,这会儿早就回过味儿来。
鸳鸯脸颊通红,心头也有几分羞。
如果不去问,她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只是她不想让他掺合进来,只要他的态度,她就能处置好了。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一章 贾母:她是老了,不是瞎了
锦衣府
贾珩坐衙视事,照例翻阅锦衣六所送来的情报汇总,或是提笔批阅,或是用印,大自从锦衣六所专司一域的改制,诸般机密文件,皆由经历司经历送来处理。
贾珩而后与几位千户叙完话,已是未申之交,将公文归档,由经历司经历装订成册,将目光投向北镇抚使曲朗,引至后衙书房叙话。
一进书房,曲朗低声道:“大人,那位琪官儿寻到了。”
贾珩凝了凝眉,自顾自斟着茶,问道:“现在人在哪儿?”
曲朗道:“现在西城怀远坊的客栈,此地是我们的联络点,大人看是不是抽空见一面?”
以他的身份,对上忠顺王府,无法做到取信于人,自也谈不上使人为他所用。
贾珩思量片刻,沉声道:“等晚一些,我去见见。”
琪官儿如果能返回忠顺王府,成为锦衣府眼线,就有可能将那本账簿盗出来,这比锦衣府再想办法往里安插人手要有效率的多。
“对了,贾琏那件事儿可有进展?”贾珩沉声问道。
贾琏最近和孙绍祖已经彻底勾连在一起,只是二人还未开始走私,这也是他迟迟没有收网之故,不能将孙绍祖捎带进去,总归少了点儿什么。
但他回来之前,却是又生一计,如果将孙绍祖变成一根钉子,以其晋地大同人的身份,卧底进入晋商,从而摸清晋商走私的渠道链条,似乎比单纯将其拿下还更好一些。
因为调查晋商,贸然从外间打入,也容易引起怀疑。
不过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曲朗道:“我们的人正在盯着,贵府琏二爷还有神威将军的渠道,已摸索的七七八八,只是平安州节度使,事涉朝廷命官,又在边陲,不好搜寻罪证,只怕还需抓捕之后,才能找到线索。”
贾珩沉吟片刻,道:“先将一些罪证抄录几份儿,随时有用,另外,你我都换上便装,一同去见见那位琪官儿。”
曲朗闻言,拱了拱手,低声应是。
怀远坊,南山客栈,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霞光璀璨。
天字号房间,蒋玉菡在里厢来回踱步,似是坐立不安,不时抬眸看着在厅中一张桌子上坐着的四个持刀壮汉,心头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他原本已逃到了长安城外,启出早年藏匿在紫檀堡一间私宅的金银,正自东躲西藏间,却不想被几个自称是锦衣府的探事截住,而后就见到了那位曲千户。
“两位兄弟,烦请告知,是哪位大人要见小的?”蒋玉菡走到厅前,问道几人。
“不要多问,等那位大人见了你,你自知道了。”那锦衣府的探事,抱着刀,笼着手,冷冷说道。
蒋玉菡闻言,眸光闪了闪,隐隐有几分猜测,心头不由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遭儿,只怕要卷入一场风高浪险的漩涡中。
过了一会儿,屋内则是掌了灯,从外间挑帘进来一人,与锦衣府的探事附耳说了会儿,几人都是霍然站起。
不多时,只见几个身形魁梧,目光锐利的青年簇拥下,动作干练地入得里厢,于四下警戒。
蒋玉菡抬眸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石青色长衫,面色冷峻的少年,因为逆着光,半边脸晦暗不明,让人心头生出一股惮惧。
贾珩落座下来,一旁锦衣府试百户胡胜,连忙提起茶壶,“哗啦啦”声中斟了一杯,屈身弯腰奉上,躬身侍立。
“你就是忠顺王府的琪官儿?”贾珩端起茶盅,轻轻吹了一口茶沫,抿了一口,冷眸如电,看向琪官儿,问道。
蒋玉菡认清来人,面色微顿,心头咯噔一下,暗道,果然是此人,贾家之主,贾珩!
当初与荣国府的宝二爷一同,见着过这人。
拱手作揖,恭敬道:“草民见过贾大人。”
贾珩放下茶盅,并不意外蒋玉菡能有此番作为,这等能在忠顺王府侍奉的优伶,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就没有一个愣头青。
这时,打量着蒋玉菡,见其虽是男子,但眉目妩媚,举止间的确自有一股风流,低声道:“你倒是机警,坐罢。”
既是聪明人,那就比较好办了。
蒋玉菡连道一声不敢,躬身低声道:“大人之威名,神京咸知,草民自不例外,况忠顺王爷时时提及大人,窃为痛恨。”
贾珩冷笑一声,道:“你不用拿忠顺王爷来威吓本官,你如今逃出王府,如由本官亲自送至忠顺王爷,只怕你不会有好下场。”
蒋玉菡闻言,脸色苍白,他担心的就是此节,心头一凛,低声道:“大人为当世英雄,岂与一伶人为难?对草民何不高抬贵手?”
毕竟是唱过戏的旦角,说起话来文绉绉,倒颇有几分英豪之气。
贾珩道:“莫作无用之言,只要你为本官办一件事儿,本官自保你再不受忠顺王府辖制,从此得脱樊笼!否则,你以为真能逃脱忠顺王府的通缉?只要忠顺王爷随意给你安个窃盗王府财货的罪名,由刑部发文,于省府州县张悬海捕文书,料天下之大,想来也无你容身之地!”
蒋玉菡闻言,背后就有冷汗涔涔渗出,他先前的确没有想到这么一茬儿,只是王爷真的这般费周折?
一旁的试百户胡胜,面相凶恶,阴森道:“乖乖听大人的话,不然,纵王府放过你,进了锦衣府的门,还想安然脱身……”
贾珩皱了皱眉,伸出一手,那位试百户连忙躬身,闭嘴不言。
然而,蒋玉菡脸色却不好看。
“如是应允,趁着忠顺王府未及察觉,你现在回去,还好说一些。”贾珩沉声道。
蒋玉菡咬了咬牙,道:“大人究竟想让草民做什么?”
贾珩道:“倒也不作什么,等会儿由曲千户给你吩咐。”
蒋玉菡脸色苍白,低声应了。
……
……
回头再说鸳鸯,未时时分,贾母在琥珀、翡翠几个丫鬟的侍奉下,梳好了头发,就让琥珀去唤鸳鸯。
正如凤姐所言:“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
鸳鸯闻听琥珀来唤,就随着琥珀一同离了厢房,正要往贾母厢房而去,随便回禀了今日邢夫人这一节,出得厢房,不想就在回廊上见到了自家嫂子。
金文翔媳妇儿,原就是贾母院里负责浆洗的头儿,这会儿截住鸳鸯,脸上带着笑道:“鸳鸯你过来,横竖有好话给你。”
鸳鸯冷笑道:“能有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好算盘,我这会子去侍奉老太太,可没空理会你。”
琥珀在一旁听得面色茫然,稀里糊涂。
鸳鸯也不理金文翔媳妇儿,拔腿就往贾母屋里去。
当着外人的面,金文翔媳妇儿还未说完,就受得夹枪带棒地一通抢白,站在原地,一张脸青红交错,气闷地回禀邢夫人去了。
刚巧儿,邢夫人也从凤姐屋里出来,原来凤姐劝着邢夫人,见劝不大通自家婆婆,只能顺着邢夫人说话。
邢夫人心底却不大快意,这会儿沉着脸出了凤姐屋里,抬头见到金文翔媳妇儿,道:“鸳鸯怎么说?”
金文翔媳妇儿脸色难看,低声道:“我去劝她,不想自讨了个没意思,太太你说,我这当嫂子的,还能害她不成?”
邢夫人皱了皱眉,想着凤姐方才的一些话,也有几分顾忌贾母发怒,迟疑说道:“这事儿得让老爷拿主意才是,你先去忙着罢,我还有桩事,容晚上再说。”
这时候,事情办得不顺当,自不好径直去回禀贾赦,否则,她也要挨骂,不管如何,两桩事,她怎么也要办成一桩才是。
说着,就领着一众婆子、丫鬟,往迎春所居的院落而去。
这会子,迎春正在和司棋下棋,两个人坐在轩窗前,隔着一方棋坪,迎春一身粉红底交领小袄,白色交领中衣,下穿白色百褶裙,梳着空气刘海儿的发髻,肌肤白腻,腮若新荔,一手支颐,凝神瞧着棋盘上的黑白子。
忽地听到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屏风外传来,绣橘进入厢房,脸上满是仓惶之色,低声道:“姑娘,大太太过来了。”
司棋连忙丢了棋子,抬眸看向迎春,道:“姑娘,去迎迎罢。”
迎春“嗯”了一声,轻轻叹了一口气,起得身去。
邢夫人带着几个婆子,黑压压进得厢房,原本轩敞、明亮的房间,都微微昏暗了几分。
迎春与一众丫鬟,朝着邢夫人行礼相见。
邢夫人看向迎春,打量着温柔静默的少女,近前,笑道:“二丫头,怎么没到你几个姐姐妹妹那边儿玩?”
这个庶出女儿,老实木讷,一锥子扎不出一声响,说实话她也不大瞧得上。
迎春轻轻柔柔道:“姐姐妹妹她们各有旁事,不好叨扰,只在屋里下下棋就是。”
邢夫人笑道:“也不能整天窝在家里了,多出来走动走动,说来这过年时,你也不往我那边儿去,咱们娘两个也好说说话。”
说着,就上前拉着迎春的手,反而将少女弄得一阵不自在。
司棋与外婆王善保家的的对视一眼,瞧着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连忙提着茶壶给二人倒着香茗,留意二人对话。
邢夫人拉着迎春的手,坐在炕塌上,笑着说了会儿话,忽而道:“过了年,你也年岁不小了,老爷的意思,有些事还是得及早定下才是,以防事临头上,再打饥荒。”
迎春凝了凝秀眉,一时不解其意,诧异问道:“大太太说的是什么事儿?”
邢夫人笑道:“就是你的亲事,现在老爷呢,相中了一家,这人是武官,与咱们家也是老亲来着,听说人品行也是好的,待人也和气。”
迎春一时间,心头就有几分羞,垂下螓首,低声道:“婚姻之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女儿年岁还小,是不是再等几年?”
因为对比着鸳鸯,邢夫人这会儿反而喜欢这幅娇羞情态,笑道:“就是提前定下,挑选个好日子,写个婚书,倒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过门的。”
事实上,迎春年岁也不大,如按着女子十五及笄,就可嫁人的年纪,提前定婚书,倒也没什么不妥。
司棋不顾王善保家的的眼色,奉上香茗,而后垂手退下时,笑了笑,开口道:“太太,小姐才没多大,这是不是有些太早了罢?”
邢夫人脸上笑意稍稍敛去,横了一眼司棋,见王善保家的正在扯着衣袖,原本训斥的话轻了三分多少:“咱们家不同别家,早早定下,二三年再过门也是有的。”
这会儿,王善保家的,陪笑道:“太太说的是,不能等到事到临头才打饥荒呢,你瞧瞧那个大姑娘……”
说着也觉得不对,分明是说元春的长短,忙顿住了嘴。
而这恰也反映了元春婚事不定,在贾家下人中的一些议论之声。
见迎春应允下来,邢夫人又是说了一会儿话,笑道:“先就这么说着了,回头我再和老爷商量商量,总要寻个好日子才是。”
那孙家听说也是个家境殷实的,起码要再备一些银子,老爷才会应允。
邢夫人如是想着,就领着婆子、丫鬟回黑油漆院落,去见贾赦。
顿时,屋内就剩下司棋和迎春两个。
司棋问道:“姑娘怎么应着了?”
迎春叹了一口气,从床上起得身来,坐在棋坪前,说道:“太太和老爷既已拿定主意,我说旁的也没什么用了,再说,过上二三年,总要出去,哎,继续下棋罢。”
说着,拿起棋子,再次专注看着棋坪。
司棋脸上就有几分怏怏,轻哼一声,坐将下来,拿起棋子,陪着迎春下棋,心头却暗暗定计。
另外一边儿,鸳鸯回到贾母屋里,抬头正见到坐在罗汉床上的贾母,喝着枫露茶。
贾母见鸳鸯脸色愁闷,不见往日笑纹,笑了笑,将茶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问道:“鸳鸯,这是怎么着了?”
因为鸳鸯但凡再有烦心事,也从不在贾母跟前儿表露出来,今日这番眉眼郁郁的模样,真就是头一出,自很快引起了贾母的留意。
鸳鸯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只怕我无福再侍奉老太太了。”
贾母面色怔忪,惊声问道:“这是什么话?谁家里还能撵你走不成?”
鸳鸯唉声叹气,将邢夫人来寻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贾母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气得直哆嗦,恼道:“好啊,他们两口子合起来谋算上我了,来人,林之孝家的,唤大老爷、大太太过来!”
何以这般恼火?
无非是贾政的官职刚刚出了问题,贾赦就即刻冲自己房里的大丫鬟伸手,这还了得?
鸳鸯见此,连忙上前劝道:“老太太别生气,若是闹得家里不宁,都是我的不是了。”
贾母作恼道:“和你没妨碍,是我念着他如今上了年纪,平日里吃酒高乐,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喝酒,这样下去,岂是长久之相!”
说着,对着一旁林之孝家的,唤道:“你去吩咐他,让他跪祠堂去。”
若不敲打敲打,只怕这个家大都好不了了。
可以说,先前贾赦一番“贾政不如辞了官儿”的说辞,原在贾母心头留了一根刺儿,只是在中午时当着外人的面按捺着,这下子趁机发作出来。
鸳鸯见贾母心思已决,情知另有原委,倒也不好再劝。
贾母却反过来安慰着鸳鸯,拉着鸳鸯的手,笑道:“你若一天不在我跟前,我睡都睡不踏实,哪怕是珩哥儿现在讨你,我都舍不得给呢,何况是旁人?等你在我房里伺候几年,再让你去东府。”
这也是贾母一直以来的想法,鸳鸯作为贾母心腹,势必要放到贾珩身旁,才能放心。
反而是当初的晴雯,贾母每每想起,嗯,都有一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之感。
鸳鸯已然羞红了脸蛋儿,低声道:“老太太,我要服侍您一辈子呢。”
贾母自没将这话当真,她是老了,不是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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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贾赦把死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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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贾珩:大姐姐,什么委屈?委屈什么?
黑油门漆的院落,东厢书房中,黄昏暮色遮掩而下,侵入门扉,隐隐将一道苍老的身影淹没,故而书房中就是亮起了灯火。
贾赦端坐在太师椅上,听完邢夫人叙完经过,往日白净的面容已然阴沉如水,忿忿道:“老话说的好,月里嫦娥爱少年,她定是嫌我老了,你去寻她老子娘,我还不信了,什么都让她自己做主。”
而在这时,贾琏也在书房中,低声说道:“老爷,听说鸳鸯她爹金彩,在金陵看房子,这会儿也只怕过不来,她娘也是聋了一只耳朵,倒是不大理事。”
贾赦闻听此言,心头不由愈发烦躁,乜了一眼贾琏,冷喝道:“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贾琏脖子一缩,哪敢应着,难道要说,不仅是他老子,他也惦记着老太太屋里的那个俏婢,身材高挑,挺直鼻梁,尤其是性子更是爽利。
贾赦脸色阴郁,转头看向邢夫人,冷声说道:“你去和她说,大约她是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琏儿,如果有此心,那叫她早早歇了心,我要不得她,我看哪个敢要她?!”
言及最后,声色俱厉。
邢夫人脸色变了变,只得讷讷应是。
而贾琏听到贾赦提及自己,脸色悻悻然,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二丫头怎么说?”贾赦转瞬间想起迎春,忙问道。
邢夫人低声道:“她还能这么说,自是一切都听老爷安排。”
贾赦脸色和缓几分,道:“二丫头从来是个听话的,那孙绍祖呢?琏儿,伱最近和他走的不是近一些,他是个什么意思?”
邢夫人见此,心头也暗松了一口气,这两桩事,她得亏办成一件,否则不定怎么受着迁怒。
“孙绍祖心头自是欢喜不胜,正说着要和老爷成为翁婿呢。”贾琏俊朗、白皙的面孔上现出笑意,桃花眼眸隐有光芒闪烁。
暗道,等他们有了亲戚关系,再往北边走私,也能便宜一些。
贾赦笑了笑道:“那就让他再拿两万两银子来,也好给你妹妹置办嫁妆。”
邢夫人闻听此言,不由多看了一眼贾赦。
嫁妆从来都是娘家给出嫁女儿在婆家傍身立足的本钱,大老爷这是一两银子都不想出。
贾琏皱了皱眉,迟疑了下,说道:“这般多银子,只怕一时半会儿筹措不得。”
两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哪怕是他帮着拆借着,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整儿。
贾赦端起桌上的茶盅,抿了一口,轻笑一声道:“那就先不急着定下亲事,等他什么时候筹措出银子再说。”
“大老爷放心,孙家肯定会想方设法筹措的。”贾琏心头暗暗叫苦,只得先帮忙应着。
而就在贾赦与贾琏叙话时,忽地外面仆人闯进厅内,道:“老爷,林之孝来了。”
贾赦骂了一句:“这个老夯货,他这会子来做什么?”
不多时,林之孝在仆人的引领下,进入厢房,看向贾赦,皱眉道:“大老爷,老太太刚才发了话,让大老爷去跪祠堂呢。”
贾赦:“???”
脸色阴沉了下,反应过来,定是鸳鸯那个贱婢告了刁状!
林之孝叹了一口气,道:“大老爷,那鸳鸯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人,大老爷怎好……哎……”
毕竟主仆有别,纵然林之孝是积年老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也不多留,朝贾赦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咔嚓……”
贾赦将桌上的茶盅,狠狠扔在地上,因为愤怒,五官近乎扭曲,恼怒道:“跪祠堂,跪祠堂!”
贾琏面色微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而邢夫人同样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不提贾赦如何大发雷霆,却说贾珩从锦衣府返回,径直去了晋阳长公主府,打算把元春接回来。
因为明天是宝钗的生日,元春先前就要说回来帮着表妹庆生儿。
晋阳长公主府,内书房之中,正是傍晚时分,绚烂霞光染红了天穹,自高高的青墙碧甍而下,落在轩室之中,将两个螓首蛾眉、容仪绮丽的女子,映照的轩然霞举。
元春一身淡黄色折绣交领袄,下着素色梅花刺绣璎珞衣裙,隔着一方漆木小几,正在与晋阳长公主叙着话。
晋阳长公主绾起的云鬓下,修眉连娟,凤眸细长,打量着对面脸蛋儿丰美的少女,心头也有几分喜爱其品貌、性,笑道:“你是个温婉贤淑的,本宫也瞧着喜欢,等来日要给你找个好归宿才是。”
元春玉颜染绯,微微垂下螓首,目光在小几的茶盅盘桓,柔声道:“殿下说笑了。”
晋阳长公主笑着打趣说道:“你为宫中女官,见多识广,原不该这般扭捏才是。”
不知为何,瞧着妙龄少女端丽、淑娴的模样,总想逗趣逗趣,也不知是不是被那人带坏了。
元春被说得心头一跳,明亮清眸中倒映着笑意嫣然的丽人,心湖中再次浮现那难以忘怀的一幕,丽人撅着酥翘,任由珩弟欺负,口中喊着珩哥哥……
秀眉蹙了蹙,垂下慌乱的目光,脸颊微烫,低声道:“珩弟……他说为我的事儿操持着。”
“哦?那他当时怎么说的?”晋阳长公主饶有兴致问道。
元春轻声道:“珩弟说,我的亲事落在他身上。”
晋阳长公主:“???”
愣怔片刻,就是反应过来,心头忽地涌起一股古怪,什么叫“亲事落在他身上?”,这话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这种疑惑思绪并没有维持多久,这时,一个婢女从外轻步而来,低声道:“殿下,贾都督来了。”
晋阳长公主妍美玉容上现出明媚笑意,道:“刚才还说他呢,这就来接你回去了。”
元春扬起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心头不由生出欣然。
不大一会儿,贾珩随着婢女步入书房,瞥了一眼晋阳长公主,看向元春,温声道:“大姐姐,随我回去罢。”
元春盈盈起身,应了一声,朝着晋阳长公主行了一礼:“殿下,那我和珩弟先回去了。”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也不急这一会儿,本宫还有几句话和子钰说。”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原也有话和殿下说。”
元春:“……”
“珩弟,那我先收拾东西了。”元春脸颊微红,肌肤生晕,贝齿咬了咬樱唇,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心头幽幽一叹。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元春离去。
晋阳长公主款步近前,提起茶壶给贾珩斟了一杯,声音轻轻柔柔道:“皇嫂不知怎地,忽然要将王家从名单中拿去了。”
“是我和魏王偶尔提了一嘴。”贾珩接过茶盅,呷了一口,抬眸之间,目光跌倒在一抹雪白沟壑中,费力站起、抽离,低声道:“倒不想他竟这般……配合。”
他都不好说舔狗。
“本宫说为何皇嫂突然改弦更张。”晋阳长公主重又坐在不远处,盈盈如水的美眸看向贾珩,恍然说着,也伸出纤纤玉手,端起茶盅,道:“他如今刚刚开府,又在五城兵马司,自然想竭力得你欣赏。”
贾珩不置可否,道:“忠顺王那边儿,再等一段时间,很快就有眉目。”
晋阳长公主凤眸熠熠,问道:“那桩案子?”
贾珩轻轻放下茶盅,徐徐道:“此案牵连众多,只怕要兴一场大狱才能罢休。”
这也是他稍稍疑虑之处,皇陵案发,只怕龙颜大怒,朝野震动,这是否与崇平帝维持朝局平衡的宗旨相违?
可如是刷新吏治,廓清寰宇,却又不能瞻前顾后,从京察动静而言,天子后者之意还是要重一些。
“兴大狱,这是怎么说?”晋阳长公主凝眉问道。
贾珩面色幽幽道:“目前而言,户工两部、内务府,涉案官吏众多,彼等盘根错节,一旦案发,拔出萝卜带出泥,不过似正合了整顿吏治之意。”
晋阳长公主凤眸浮起清寒,冷声道:“那正好一网打尽。”
“荔儿,别这般狠辣,让人……”贾珩拉过丽人的玉手,将温香软玉的娇躯拥入怀中,只觉丰盈触感在掌指间点点散逸开来。
晋阳长公主展颜一笑,转眸少年的面庞,柔声道:“你答应本宫的事儿,你可还没做到呢?”
贾珩诧异道:“现在不是在做吗?正在搜集罪证,稍安勿躁。”
“不是这个,是你说……你要服侍本宫的。”晋阳长公主蛾眉宛转,美眸凝露,贝齿咬着丹唇,轻声道。
贾珩面色微顿,思索了下,道:“要不……改日吧。”
晋阳长公主脸颊滚烫如火,道:“你记得就行,至于哪天,倒是不打紧。”
贾珩自失一笑,却是想起晋阳许是听不大懂。
这些并不重要,二人耳鬓厮磨了会儿,贾珩也没有多待,乘上马车,返回宁国府。
已是夜色低垂,华灯初上,透过马车竹帘吹入车厢的正月春风,就有些许寒意。
车厢中,贾珩看向一旁安静娴雅而坐的少女,笑道:“大姐姐先前和晋阳殿下说什么呢?”
元春双手交叠在身前,嗅闻着近在咫尺之间,若有若无的芬芳,权当没闻到,柔声细语道:“也没说什么,珩弟,这两天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最近京察如火如荼,工部人事将会调整,二老爷为这事儿没少提心吊胆,中午时还在说……”贾珩将经过简单叙说了一番。
这些元春回去后,也会听王夫人说,不如他提前告知给元春。
元春蛾眉微蹙,忧切问道:“那父亲那边儿……珩弟是怎么打算的?”
贾珩看向元春,温声道:“大姐姐放心,我已有定计。”
元春婉丽眉眼之间现出柔顺,柔声道:“珩弟心头有数就好,我自是信珩弟的。”
经过先前之事,她相信他总有办法。
贾珩也不说其他,闭目养神,马车辚辚转动,只有外间接到两旁的灯笼烛光透过竹帘,时而明亮,时而晦暗的光芒在脸上次第闪烁,愈见幽沉。
元春容色宁静,只是不时拿眼偷瞧着那少年,留意到坚毅眉眼间的“疲惫”之态,樱唇翕动,目中难掩疼惜之色流露,终究没忍住,柔声细语道:“珩弟以后……还是要多爱惜身体才是。”
贾珩:“???”
睁开眼眸,看向对面的少女,面上现出不解之色。
元春却被那疑惑目光注视着,心头微羞,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不觉已绮丽成霞,偏转过螓首,拿起一个刺绣荷花的布囊,递将过去,颤声道:“珩弟,这是我前日在药膳房中,搜寻来的一些……珩弟平时可以用来泡茶喝。”
她这几天好生查了一些医书,据说此物可得滋肾补虚,正发愁怎么给他才是,趁着现在赠送给他也就是了。
贾珩伸手接过布囊,指尖微触如玉肌肤,滑腻如脂,旋即分离,捻起一个圆溜溜的小果,皱了皱眉,抬眸问道:“大姐姐,这是……什么东西?”
其实,心头隐约有着猜测,只是还不确定。
“枸杞子。”元春往日柔婉如水的声音,已泛起几分颤抖的涟漪,雪腻丰润的脸蛋儿更是滚烫如火,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送自家族弟补益精气之药,总有些……不知羞了。
所谓,枸杞,此物棘如枸之刺,茎如杞之条,故兼名之,滋肾,润肺,明目。
贾珩“哦”了一声,心下恍然,将布囊上红绳一拉,扎起封口,低声道:“大姐姐有心了。”
其实他根本用不到这些,不过还是收着吧,不然被辜负了好意的元春,不定该如何尴尬。
说来也难为元春了,云英未嫁的女子,这是要多心疼,才能克服来自少女的羞涩,送他这种东西?
当然,元春毕竟是宫里出来,见多识广,也不会太过扭捏作态。
元春见贾珩面色如常地收下,轻轻“嗯”了一声,芳心羞涩之余,也有丝丝缕缕的甜蜜涌起,垂下螓首,不再言语,只是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绞动着手帕,心思不定。
她原以为他会问着缘故,不想直接就收着了。
有心了……
元春心头盘桓着这几个字,思量其意。
是了,珩弟那般聪明,定是知她察觉到了他与晋阳长公主的私情。
这般一想,看着那面容“憔悴”的少年,愈是心疼,柔声道:“珩弟,若是心头觉得委屈,可……可和我说说的。”
贾珩凝了凝眉,定定看向元春,问道:“大姐姐,什么委屈?委屈什么?”
这下子是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事实上,贾珩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元春竟会思维发散地脑补出为了族里,屈身侍人的美男计,这谁能想到?
许是元春以为自己为贾家从小进宫,以图皇妃之贵,认为贾珩差不多也是类似路子。
元春眉眼温宁如水,脸颊晕红,抿了抿粉唇,忙道:“没什么,就是家里一堆事儿,让珩弟没少费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明了珩弟一番苦心,现在还有父亲的事儿,想来家中又是焦头烂额了。”
晋阳长公主的事,她是不该挑破来着。
贾珩闻言,顿了下,道:“还好,倒也没什么,大姐姐不必为我忧心。”
元春闻言,妍美玉容上愈见母性的圣洁、柔婉,道:“珩弟,以后若有什么烦心事儿,可以和我说说的,说出来,可能会好一些。”
贾珩留意着元春脸上关切之色,笑了下,宽慰道:“如果有的话,一定和大姐姐说。”
眼前少女心地良善,性情绵软,许是见他最近为家中之事“烦扰”,想要做个知心大姐姐,开解开解。
似乎有这么一种性格,是在被需要和被依赖中,觉得无比的满足——圣母型人格?
可他好像真没有什么需要寻元春倾诉的。
元春螓首点了点,对上那和煦笑意,心头渐渐安宁下来。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三章 贾珩:不然……去跪祠堂吧
待马车停在宁荣街,贾珩一直送着元春返回荣国府,这才回到宁府,途径东厢书房,见里厢灯火还亮着,情知探春还在,举步进入厅中,问道:“妹妹,还忙着呢。”
探春将英媚的脸蛋儿从案牍中抬起,眉眼弯弯,笑道:“珩哥哥,这就忙完了。”
贾珩笑了笑,寻了张椅子坐下,道:“先别走,一会儿一同用饭。”
探春也不扭捏,“嗯”了一声,将书册放下,近前,随着一阵香风,绕到贾珩身后,伸出纤纤玉手,帮着贾珩揉着肩。
贾珩端起茶盅,感受到身后少女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问道:“三妹妹,这是跟谁学的?”
探春脸蛋儿微红,轻声道:“平时见鸳鸯、琥珀她们侍奉老太太,翠墨和侍书也这般帮我捏捏,倒也觉得颇为解乏,珩哥哥觉得如何?”
说着,垂眸看着少年,不由再次想起那日场景,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了。
“还行,只是让妹妹这般侍奉我,实是过意不去。”贾珩品了一口香茗,温声说着,面上也多少有着几分惬意之态。
探春抿了抿粉唇,道:“珩哥哥觉得舒服就行。”
过了一会儿,贾珩转头伸手抚住少女的小手,笑道:“好了,你也累一天了,别帮我揉着了,坐下说会话。”
探春“嗯”了一声,落坐在小几另一侧,嫣然笑道:“明天不是宝姐姐的生儿,珩哥哥说我送她什么才好呢。”
贾珩道:“你们女孩子间,左右也就送着绣品、首饰什么的,你心头应有数。”
探春点了点头,明眸熠熠流波,说道:“那珩哥哥呢。”
贾珩沉吟片刻,道:“你嫂子送她就是了。”
他先前想了想,还是送宝钗一个戒指比较好,于前世而言,戒指意义非凡。
两个人正说话间,忽地,晴雯举步进得厢房中,瞥了一眼探春,轻声道:“公子,二姑娘屋里的司棋,说有事寻公子呢。”
贾珩面色诧异问道:“司棋?你引她至书房小厅。”
少顷,晴雯领着一个身着翠色掐牙背心,高大丰壮的少女,进入小厅。
“珩大爷。”司棋立定身形,朝贾珩行了一礼,然后抬眸偷瞧着那少年一眼,旋即垂下目光,不敢多看。
贾珩打量着司棋,问道:“你不在房里伺候你们姑娘,过来做什么?”
司棋壮着胆子,抬起头来,道:“大爷,下午时,大太太寻到我家姑娘,说要给我家姑娘说一门亲事。”
贾珩默然片刻,皱眉道:“二妹妹也没多大,不应这般着急才是?”
他可能猜出一些缘故了,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司棋道:“大太太说,先将婚事定下来,等二三年再过门,但我和姑娘都不知这姓孙的是什么来路,人品如何,大爷是在外面做惯官儿的,可对这孙绍祖有了解?听说他是大同府人士,现在兵部候缺儿题升,数次求到大老爷门下。”
毕竟是王善保家的外甥女,对孙绍祖的底细,已打听到一些。
至于迎春订婚,一般而言,定下婚书后,以贾家门第,势必是不能反悔的,否则就会被京中高姓大门耻笑。
贾珩思忖着孙绍祖其人,沉声道:“此人,我确有几分了解,性情暴躁易怒,喜好投机钻营,只怕不是二妹妹良配。”
司棋闻言,面色倏变,惊声道:“这……这可怎么办?”
“你不妨先回了你家姑娘,让她求求老太太,最近大老爷折腾的不成样子。”贾珩想了想,吩咐道。
结合着鸳鸯之事,如果司棋去寻贾母,大概会造成一种“贾赦上蹿下跳”、“无事生非”的观感。
司棋张了张嘴,忙道:“可我家姑娘,根子软,全听太太的吩咐,大爷能否帮着劝劝她?”
贾珩想了想,道:“先不急,等过两天再说罢。”
主要是迎春逆来顺受的性子,还是自己支棱起来才行。
司棋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头焦急,只得无奈应了一声,离了宁国府。
探春走到贾珩近前,低声道:“珩哥哥,二姐姐她的亲事,二姐姐她性子弱,也不知这么着呢。”
“此事,我回头会和老太太说。”贾珩淡淡说道。
事实上,贾赦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太久,如其一死,迎春起码要守孝三年,婚事自不用提。
他这段时间,真是有点儿不太想理会贾赦。
探春转眸看向少年的侧脸,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只怕三二年后,她的亲事也要定下来了。
……
……
翌日,宁国府
正月二十一,这一天恰恰是宝钗的生日。
贾母借了宁府的天香楼,而后从自己月例中拿出银子,帮着宝钗操办及笄之龄的生日,为此邀请了荣宁二府的女眷,一同给宝钗庆生儿。
凤姐则请了戏班子,昆弋两腔俱全。
一时间,天香楼中,除贾母外,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凤纨、四春、钗黛,薛姨妈以及王夫人都俱在。
“都近晌了,怎么没见着珩哥儿。”贾母心宽体胖,浑然不受昨日鸳鸯被贾赦索要的影响,看向一旁的秦可卿,笑问道:“他中午不回来用饭?”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一早儿就去了京营,他平时中午是不大回来的。”
“老祖宗又不是不知道,珩兄弟现在是几间衙门来回跑,中午是不好回来的。”凤姐笑着插言道。
最近一段时日,凤姐忙着修园子的事,常常往东府一同跑,在荒地上勘定园林,见一些石料工人。
不同于原著,主持此事的赖家、单大良家都相继倒台,凤姐自要费心一些。
贾母笑了笑,说道:“那咱们就不等他了,原想着亲戚亲里,怎么也能热闹一些。”
薛姨妈笑着接话道:“宝丫头的生儿,年年都有过,一碗长寿面就是了,也不好太过劳烦了。”
贾母笑道:“这是宝丫头过的头一个生儿,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也是应该的。”
黛玉静静听着,抿了抿樱唇,她从小到大过生,拢共也没这般热闹机会,许宝姐姐是客吧。
众人点头称是。
元春听着几人谈论着贾珩,秀美玉容上思索之色浮起,眸光闪了闪。
暗道,珩弟中午定是去着晋阳长公主府上了,也不知那枸杞子,他拿去泡茶了没有。
昨日关心则乱,倒还不觉太羞臊,今日回转过神思,心底已是羞不可抑。
她真真是魔怔了,昨个儿好像不知羞了一样,哪有族姐给族弟送着补益精气的补药?
凤姐拿着一张戏单,递将给贾母,笑道:“老祖宗,您看点哪一出戏才好?”
贾母笑了笑,慈祥目光投向宝钗脸上,说道:“让你薛妹妹点着就是了,今儿个她才是寿星呢。”
宝钗笑道:“老太太面前,谁也称不上寿星的。”
众人都笑着称是。
贾母再三相请,宝钗这才伸手拿起单子,点了一折戏,都是老人家爱听的热闹戏。
随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唱起,众人都听着戏曲。
不多时,只听到一个婆子上来,道:“老太太,珩大奶奶,大爷回来了,正往这边儿赶着呢。”
此言一出,宝钗明眸抬起,徇声而望,心头自是有着几分欣喜。
凤姐俏脸上现出烂漫笑意,说道:“老太太,那位山子野老先生为园子画的图纸弄好了,我去取了来,正好给珩兄弟看看。”
贾母笑着摆了摆手,道:“去罢。”
而说话的空当,贾珩也回到宁国府,上了天香楼。
却说凤姐这边厢,望着自家院落而去,见着院中空荡荡,心头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快步向着厢房而去,只听得里间传来阵阵调笑之声。
凤姐脸色变了变,将身子凑在窗户跟前儿,偷听里间的动静,只听得窸窸窣窣的亲嘴声,伴随着一个往日略微熟悉的声音传来:“这大白天的就……你就不怕你那阎王老婆回来。”
而后那熟悉的男子声音接着传来,几让凤姐揪心,“她现在只怕还在东府给薛家大妹妹庆生儿,哪知道回来?我的小心肝,这几天可把我憋坏了。”
因为贾母让贾琏回来与凤姐居住,但凤姐心有芥蒂,偏偏不让贾琏碰,一连好多天过去,贾琏如何忍耐得住,不多时,就勾搭上鲍二媳妇儿。
鲍二媳妇儿一边喘着气,一边笑道:“多咱死了你那阎王老婆,将平儿扶了正,你只怕还自在一些。”
“哎,别说平儿,现在她自己不让我碰着不说,连平儿都不让我碰着,你说我命怎么这么苦,就该犯这么一个夜叉星!”贾琏忿忿说道。
凤姐在外面听得贾琏之言,一颗心沉入谷底,手脚冰凉,鼻头一酸,叱骂道:“好一对儿奸夫淫妇!”
“嘭!!!”
飞起一脚,将紧掩的门户踹开,怒气冲冲进入厢房。
其实,贾琏也是刚刚宴请了孙绍祖,喝多了酒,否则,断不敢这般托大,竟在自家院落与鲍二家的偷情。
见凤姐俏脸含煞,冲将进来,贾琏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道:“你要做什么……”
这时,鲍二媳妇儿拿起被子,遮住了白花花的身子,面色惊惶,向里间瑟缩躲藏着。
“下作小娼妇,没脸的东西,偷了主子汉子,竟还要害死主子老婆!”凤姐心头发苦,目噙热泪,上去就厮打着鲍二媳妇。
这时,随之赶来的平儿、丰儿也听到动静,进得厢房,不多时间,从后院过来一群婆子围拢着。
贾琏这时酒意上涌,一见人如此多,恼羞成怒之余,愈发壮了三分胆气,骂道:“平素里惯着你,纵得你愈发不成样,你要打哪个?今个儿,我索性杀了你,我偿了命,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说着,摘着墙上的一把未开刃的宝剑,“蹭”地抽出,就要追杀凤姐。
凤姐正撒泼着,心头一惧,就向会芳园贾母处跑去,贾琏一路追到夹道儿,才被人劝住,身后一大群婆子围拢着。
天香楼,贾母这会儿正和贾珩叙话。
“珩哥儿,宝玉他老子今个儿去了都察院,听说那里的御史接了揭自辨疏。”贾母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放心,先静待消息就是。”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说来,宝玉他老子为官也有十多年了,一直倒是兢兢业业……嗯?”
正说着,忽地听到外间喧闹动静,脸色变了变,问着一旁林之孝家的,“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老祖宗,二爷要杀我啊。”未等林之孝家的出去,凤姐闯将进来,披头散发,哭诉道。
贾母面色倏变,连忙道:“凤丫头,这又是怎么了?”
此刻,哪怕是心宽如贾母,也有些心力憔悴,这几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乎不让人好好安生了。
其他人,也都关切看向凤姐,薛姨妈起身,拉过凤姐的胳膊,关切问道:“凤丫头,这是怎么了?”
贾珩凝了凝眉,隐约猜出一些原委。
凤姐既这般狼狈不堪,想来又捉到了贾琏偷情。
凤姐哭道:“我回去拿园子的图纸,正瞧碰着二爷和鲍二家的在屋里苟且,还说要毒死我,要将平儿扶了正。”
说着,呜呜痛哭。
前前后后,贾琏一桩桩,一件件,凤姐心头委屈,再也不想为其遮掩下去,尤其是那一句“多咱死了阎王老婆”,更是大伤透了心。
贾母闻言,苍老面容上怒气翻涌,一砸拐杖,道:“这还了得!快,林之孝,快去,将琏儿拿将过来,我要问话!”
林之孝从屏风后闪出,连忙匆匆去了。
贾母拉过凤姐的手,既是帮着出气,就是啐骂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下流东西,我平日不管他们,不想是愈发不成器,偷嘴馋猫的,这个琏儿,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扒拉!”
就在昨日,贾赦刚刚因鸳鸯闹了一出,今日贾琏又与仆妇偷情,贾母气上加气,恼火不已。
众人听着,如四春、湘云脸色不大好看,李纨、王夫人则是叹了一口气。
其实,昨日贾赦讨要鸳鸯之事,虽在贾母“跪祠堂”的处罚中,暂时偃旗息鼓,并未如原著般掀起轩然大波,但在荣府中,还是传到了太太、奶奶、小姐的房里,昨晚没少议论。
不想,今天是其儿子,这对父子……
贾母扶了扶额头,又看向薛姨妈,叹道:“我瞧着平儿往日是个好的,怎么也?”
薛姨妈看了一眼凤姐,低声道:“老太太,平儿她孩子,平时是个好的,许是有什么误会?”
贾珩沉吟道:“老太太,只怕此事还另有原委,不好妄下定论。”
凤姐也反应过来,忙解释道:“这桩事儿,与平儿没有干系,老祖宗,是那两个没脸的东西,觉得平儿好欺负一些,方便他们偷着……”
与原著大为不同,此刻的平儿并未让贾琏得手,自也没有所谓“扶正”的动机可言,那么所谓串通谋害凤姐,也就无从谈起。
只是听到“偷着”一句,宝钗原本在薛姨妈身旁坐着,丰润、妍美的脸蛋儿上就有几分不自然,攥着的手帕捏了捏。
有道是,当着瘸子不说短话。
不多一会儿,下面林之孝家的禀告贾琏来了。
一众女眷连忙向着屏风后躲去,以作避讳,场中一时间就剩下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贾珩几个。
贾琏已醒了酒,只是脸颊还有些红晕,随着林之孝家的进入厅中,冷冷瞥了一眼凤姐,当着一众人的面,就觉得脸上挂不住,拱了拱手道:“老太太。”
“跪下。”贾母冷声道。
贾琏身形一震,面色变幻了下,张了张嘴,想要辨白,但面对着盛怒的贾母,只得老老实实跪下。
贾母怒道:“你媳妇儿为家里忙前忙后,你就这般待她?要拿剑杀了她?”
贾琏脸色难看,头紧紧低着,只觉心头屈辱至极,一咬牙,忿忿道:“老太太,正是她成日吆五喝六,才纵得不像话,她自己不让,我房里那几个丫头,眼下就剩一个平儿,她拦阻着,她过门这般久,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七出之条,无子、擅妒……老太太您瞧瞧她犯了几条!”
说来也是贾琏做着走私贩私营生,手头宽裕,腰杆子渐硬,常言道,钱是男人的胆,这时被当众喝命跪下,如何咽下这口气!
凤姐脸色苍白,只觉脑海“轰”的一下,被炸得魂飞魄散。
她无子,她善妒……
所以,男人拈花惹草,这些都是她的错?
你琏二在外间玩清俊小厮,被男人玩,勾搭混账老婆,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为他遮掩着,这些还是她的错?
凤姐只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眼圈发红,更咽道:“老太太,我纵有千日不好,可哪怕有一日好,他也不能说出这般绝情绝义的话来!”
贾母见到凤姐,心头不落忍,忽地看向一旁的贾珩,问道:“珩哥儿,你说这个事儿,怎么处置,你是族长,琏哥儿他不知检点,怎么处置?”
贾珩冷眼旁观着,闻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太太您是长辈,你经的事多,你看着处置就是了。”
“可现在……”贾母道:“珩哥儿,我管着凤丫头,这琏儿你也帮着料理着。”
贾珩想了想,看了一眼贾琏,道:“不然……去跪祠堂吧。”
贾母:“……”
这时候贾赦说不得就在祠堂之中,父子两个都去跪祠堂?这可太……
屏风之后,李纨、四春、钗黛、湘云同样脸色古怪。
贾珩转眸看向贾琏,面色淡淡,道:“琏二哥,夫妻之间,还是互相体谅为宜,唤打喊杀,又为哪般?况且,你平日里那些不堪之事,你以为凤嫂子没有容着,偏偏说那些寒人心的话作甚?”
凤姐在一旁听着,心头一颤,泪眼汪汪,紧紧绞着手帕。
贾琏道:“珩兄弟,我素来敬着你,这是我和她的事,你莫要再劝我了,如我犯着族里的规矩,我现在就去跪祠堂。”
大不了,他以后在外面住着不回来就是了,有了银子,他不需再看醋坛子的脸色,夜夜当新郎。
贾琏说着,朝贾母叩了个头,就往祠堂去了。
贾母叹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凤姐这会儿看着毅然离去,头也不回的贾琏,不知为何,只觉怅然若失,脸色颓然,趴在贾母怀里,哭泣道:“老祖宗,我怎么这般命苦啊。”
王夫人、薛姨妈在一旁劝道:“凤丫头。”
贾母拉着凤姐的胳膊,劝慰道:“凤丫头,先消消气,等过段时日,你们都消了气,互相赔罪道恼,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
贾珩看着这一幕,暗暗摇头。
贾琏能有这番作为,倒有些出他意料,原著中“一从二令三人木”,应该是贾琏在尤二姐事上受得刺激,可现在这般硬气,看来……草原走私果然油水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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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如今种种,与夫妻何异?
天香楼
经过贾琏与凤姐这对儿夫妻闹了一出好戏,贾母自也高乐不下去,而是拉着凤姐的手不停劝慰着。
伴随着环佩叮当之音响起,秦可卿与尤氏双姝、李纨、四春、钗黛、湘云,陆陆续续从屏风后出来,出言劝慰着凤姐。
差不多好好的为宝钗庆生儿,成了凤姐和贾琏的八点档家庭剧。
凤姐抽泣了一阵,拿着手绢擦了擦眼泪,瓜子脸上见着憔悴,转眸看向宝钗,致歉道:“妹妹,今个儿是嫂子的不是,搅扰了你的好日子。”
宝钗水润杏眸中带着关切之色,道:“嫂子可别这般说,嫂子如今也要事事放宽心才是。”
贾母也劝道:“凤丫头,日子过得长,哪怕是上牙和下牙还打架,何况是要过一辈子的两口子。”
薛姨妈在一旁帮腔道:“老太太说的是,凤丫头,你别看琏哥儿恼的不行,心头还是顾念着你的。”
众人都七嘴八舌劝慰着。
“好了,不哭了。”凤姐笑了笑,然后看向贾母,道:“老祖宗,孙媳妇儿今日身子实不爽利,还望赎罪,今个儿不能侍奉老太太了。”
“知你不好受,回去歇着罢。”贾母叹了一口气,慈祥而无奈的目光,逡巡过宝钗、黛玉,最终将目光投落在元春脸上,道:“你们姊妹们在这儿热闹着罢,老身身子也乏了。”
秦可卿盈盈起身,柔声道:“我送送老太太和凤嫂子。”
凤姐连忙搭在元春的手上,笑了笑道:“不用送,你们都在这儿,不要因我影响了兴致才是。”
这一刻的凤姐,只觉什么荣耀、体面,在贾府姊妹面前丧尽,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静静。
贾母毕竟年岁大一些,见凤姐脸色苍白,倒能体会到这种同辈人面前丢了大脸的难堪,摆了摆手,道:“珩哥儿媳妇儿,不忙送了,老身劝劝她就是了。”
秦可卿见此,幽幽叹了一口气,也只得作罢。
待贾母、王夫人、薛姨妈与凤姐离去。
贾珩在一旁小几上落座,转眸看向宝钗、黛玉、湘云、四春几个,道:“你们不用管这些,和薛妹妹庆生就是。”
“珩哥哥,琏二哥哥怎么这般?”湘云近前而坐,红扑扑的苹果脸上也现出唏嘘之色。
贾珩轻声道:“夫妻之间,磕磕碰碰正常,不定多久,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了,所以你们也别伤怀了。”
哪怕是原著中,凤姐与琏二因为尤二姐反目成仇,但贾琏被斩首之时,多年夫妻情谊,也不是一载而断。
湘云苹果圆脸上现出思索,一手支颐,道:“可珩哥哥和嫂子,我见就从来没红过脸。”
元春听着这话,蹙了蹙秀眉,拉了拉湘云的胳膊,面带歉意看向秦可卿道:“云妹妹小孩子,童言无忌,弟妹别放在心上。”
秦可卿笑了笑,正要开口。
却听耳畔传来浑厚如金石的声音:“也是你嫂子让着我。”
湘云看向秦可卿,笑道:“我瞧着也像是,嫂子是温柔平和的。”
当着这般多人的面,秦可卿娇躯微震,心头既是羞涩,又是涌起阵阵甜蜜,娇嗔道:“你别听你珩哥哥瞎说,都是他让着我。”
众人见着这一幕,暗暗称奇,尤其是对比方才的贾琏与凤姐,更是对比直观。
宝钗抬起恍若梨蕊的脸蛋儿,凝睇而望,瞧着琴瑟和鸣的夫妻二人,不由抿了抿粉唇,心底也不知什么滋味。
黛玉秋水星眸闪了闪,同样暗暗一叹。
众人重又落座听戏,随着时间流逝,原本天香楼因凤姐与贾琏一事,而变得沉闷、低落的氛围,渐渐喧闹、轻快。
事实上,没有人对别人的痛苦能够感同身受。
众人叙话了会儿,元春开口道:“昨个儿,听三妹妹说,二妹妹已定了婚事,不知是怎么说的?”
此言一出,钗黛、探春、湘云、惜春都齐刷刷看向迎春,饶是迎春木讷、迟钝,被如此之多的目光注视着,心头也有些微的羞意蕴生,螓首垂下,低声道:“全凭太太和老爷作主就是了。”
探春凝了凝英丽的眉,清泠如剑鸣的声音就有着几许迟疑,道:“可珩哥哥说那个孙家人,不是个好的。”
元春拉过迎春的藕臂,婉丽眉眼带着关切,柔声道:“二妹妹,有你珩哥哥给你做主。”
贾珩打量着迎春,少女着粉红色小袄,下着豆绿色襦裙,容止安静,道:“此事终究要看二妹妹,如果二妹妹一心听着大太太和大老爷的安排,那我也不好插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元春与藩王结亲,他理由正当,为了阖族利益,不涉夺嫡之争,再加上楚藩是冲他而言,故而他说不行就不行。
但迎春被贾赦许给孙绍祖,他理由的正当性就会被质疑。
当然,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他想让迎春自己来说“不”,否则由他安排,何尝不是逆来顺受?
这时,司棋也拉起迎春另一只胳膊,摇晃着,忙道:“姑娘如不愿意,赶紧告诉大爷才是。”
迎春怯生生看了一眼贾珩,似在举棋不定。
贾珩想了想,觉得还是对这个藏秀于心的少女道明原委、辨明利害,因说道:“此事据我所知,是大老爷收了孙家五千两银子,允诺帮着在兵部候缺儿题升,但未给人办成事,那孙绍祖就想要索回银子,大老爷无法,再加上孙绍祖想要攀附咱们家,这才将主意打到妹妹身上,而这孙绍祖性情暴躁易怒,好色如命,二三年后,妹妹过了门,只怕是要遭受苛虐的。”
元春闻言,心头一惊,倏然色变,道:“竟有此事?”
其他人闻言,无不动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岂不是说为了银子,将迎春卖给了孙家?
这大老爷能做出?
一想其素来贪鄙财货的性子,合情合理!
许是听贾珩说的骇人,迎春面色微白,凝眸看向贾珩,问道:“珩大哥……是从何而知?”
贾珩道:“你不用管我从何得知,关键是你,如果此事为真,你是否真的要受着大老爷和大太太摆布?”
如果迎春真是软弱到无可救药,那他救一时,不能救一辈子。
迎春心头微震,只觉对面少年一字一顿落在心头,重若千钧,半晌无言。
这位有着“二木头”之称的少女是软弱,但不是傻子,如果明知火炕,还往里跳?
探春解释道:“珩哥哥掌管着锦衣府,想来这些自是一清二楚呢,姐姐你还有什么疑虑的,反正有珩哥哥帮你作主。”
迎春闻言,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知还有此节缘由,让珩大哥费心了。”
众人闻言,都是微松了一口气。
“珩弟,二妹妹她性子柔和,你若是能替她作主,就替她作主罢。”元春凝了凝秀眉,妍丽玉容上见着柔和,柔声道。
迎着元春期待的目光,贾珩点了点头,道:“此事我与老太太说道说道,我贾家之女,不是什么人都能娶的,总要寻品行端方的年轻俊彦才是。”
哪怕是他,也只能从贾母这边儿使力,其他的也不是不行,而是没有这般轻便。
迎春这会儿心头也有几分羞,道:“多谢珩大哥。”
秦可卿笑道:“这件事儿,夫君处置妥当了就好,薛妹妹,你看再点一出什么戏才好,别只顾着说话了。”
黛玉秋水明眸瞥了一眼宝钗,拿着手帕,抿嘴笑道:“嫂子不知道,宝姐姐可是听得一个字都不落呢。”
“方才听珩大哥所言,就在想里里外外的事,千头万绪。”宝钗轻声说道。
她方才一时出了神,许是盯着看的久了,竟让颦儿疑心了。
而后,众人用着饭菜,听着戏曲,算是为宝钗庆生儿。
贾氏祠堂
正是午后,慵懒日光照耀在松柏上,只是五间正屋连成空旷的厅中,略有几分幽暗和冰冷,供案上的香炉,檀香袅袅而起,一股令人安神定意的意境无声散逸开来。
贾赦跪坐在蒲团上,脸色早已阴沉凝冰。
昨日被贾母罚跪了祠堂,算是严厉警告。
贾赦再不想跪,可也无可奈何。
一来这时候孝道大过天,二来,贾赦怄气贾母偏心,就在祠堂跪着,等贾母唤他。
正自跪着,听到祠堂外急促的脚步声,贾赦徇声望去,抬眸见着一脸倒霉孩子模样的贾琏,心头一怒,低喝道:“谁让你过来的!”
贾琏唤了一声“大老爷”,然后寻了一个蒲团,径直跪下,俊朗面孔上毫无表情。
贾赦:“???”
这是几个意思?
一旁跟着过来的林之孝解释道:“大老爷莫恼,琏二爷犯了错,被族长还有老太太罚跪到祠堂。”
说着,一五一十将经过叙说。
贾赦脸色变幻,再也跪不住,起得身来,朝着贾琏踢了一脚,啐骂道:“混帐东西!”
说着,拂袖而走,分明是觉得丢人,父子同跪,算怎么回事儿?!
贾琏挨了一脚,重又正身,跪在蒲团上不说话。
反正他没错!
想旁人三妻四妾,就连东府珩哥儿,还有一对儿姐妹花笼在身边儿,偏偏他媳妇儿,那般好妒,岂是过日子的长久样子?
问题他现在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不让碰,不能生,不让纳妾,这是过日子的?
不提贾琏心头暗暗怄气,却说贾珩这边儿,在天香楼与诸钗饮宴散去,正是将晚时分,廊檐、梁柱上的灯笼,在两府点得如火龙一样,里里外外,灯火辉煌,绚烂通明。
贾珩则并未送着宝钗前往梨香院,而是来到西厢书房。
刚刚进入书房里厢,贾珩就拉过宝钗的手,从背后轻轻拥住少女,嗅着芬芳发丝,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宝钗白腻脸蛋儿泛起红晕,低声道:“珩大哥,叹气做什么?”
“总想着今天的生儿没给妹妹过好,改天咱们再单独补一个。”贾珩抱着温香软玉,寻张太师椅坐着,让宝钗坐在自己怀里,握住柔软细腻的小手。
宝钗眉眼低垂,雪颜晕红,脸颊好似二月桃蕊,娇美不胜,颤声道:“珩大哥不必如此的……嗯?”
忽觉手指有异,分明见着自家无名指上,缓缓套着一个翡翠戒指,翠意盎然,流光溢彩。
“珩大哥,这是……”宝钗凝起水露般的杏眸,眸中似映照一泓清泉,诧异问道。
贾珩笑了笑,温声道:“送给妹妹的,算是生儿礼吧。”
宝钗柳叶细眉下的明眸闪了闪,柔声道:“珩大哥前个儿才送了金钗,今天又怎么送着戒指?”
贾珩拥住丰盈有致的少女,灵巧如蝶地解着排扣,而后爱不释手。
这才轻声道:“妹妹生儿礼,总要送件礼物才是,而且戒指并非寻常之物,于我看来,这是夫妻之间才可送着,而妹妹与我,如今种种,又与夫妻何异?”
宝钗闻言,玉容滚烫如火,芳姿愈见明艳动人,琼鼻中只是轻哼一声,也不应着。
只是思量着“如今种种,与夫妻何异”,心底幽幽一叹,既是甜蜜,又是怅然。
她如今和他,与真正的夫妻也差不多,可纵是及笄之龄,仍要默默等待,尚不知等待多久。
正在失神之间,宝钗就觉得唇上那熟悉的温软袭来,颤抖的眼睫,微微垂下慌乱,在杨柳依依中,心头愁肠百结渐渐抛之脑后。
不多时,忽觉自己被轻轻抱起,正对其面,心头微惊,不由睁开一线含羞带怯的杏眸,羞不自抑地看向少年,丹唇微启,讶异道:“珩大哥……嗯?”
却见,碍事的金锁早从温玉中拨至一旁,委屈地用金色璎珞荡着秋千,在熹微烛火的映照下,金锁光芒炫着一圈圈远近不同的辉芒。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八个字,几乎是伴随着灵魂的震颤,跃入少女的明眸、心湖,刻骨铭心,此生再难忘怀。
宝钗娇躯一下子柔软下来。
只得扶住少年肩头,十根洁白莹润的手指已然攥紧了肩头衣衫,贝齿紧紧抿着的粉唇,不见一点血色,除却嘤咛,不见一星半点儿声音。
过了一会儿,宝钗趴伏在贾珩的肩头,轻轻喘着细气,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余霞成绮,一直绵延至秀颈。
根本动也不想动,只想抱着少年,唯有嗅闻到脖颈间香料的气息,波澜暗生的心湖才能稍稍安定下来。
贾珩紧紧拥住宝钗,更觉软腻甜香在口中弥漫开来,附耳道:“妹妹放心,不会让妹妹等太久的。”
宝钗此刻已是懵然、飘渺的状态,鼻翼轻哼一声,也不知是嗯,还是旁的什么言语。
“妹妹仔细别着凉了。”贾珩想了想,“好心”地帮着宝钗整理着里衣衣襟,这会儿宝钗已如树獭一样抱着他,几乎不能自理。
宝钗任由贾珩施为,只是将绾着青丝的螓首埋在贾珩肩头,也不言语。
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平静着心绪。
贾珩起身,倒了两盏茶,递将过去,温声道:“妹妹先用杯茶,温茶,不烫。”
宝钗螓首微垂,伸手接过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杏眸盯着茶汤,茶汤涟漪圈圈,一如伊人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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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忠顺王:最好是他……亲自监斩!
书房之中
橘黄色的灯火如水一般,铺染开来。
贾珩品着香茗,将口齿间的甜腻之香压了压,从袖中递过去一方手帕给宝钗,温声问道:“最近姨妈可有再说着妹妹亲事?”
“这段日子,没有再提着了。”宝钗接过手帕,柔声说道。
自宝玉挨打之后,薛姨妈已熄了“金玉良缘”的心思,反而因为薛蟠将要送往五城兵马司的迫在眉睫之事感到忧心挂念。
“那就好。”贾珩轻声说着,忽地心有所觉,讶异道:“外面好像下雨了?”
彼时,屋外庭院中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雨打屋檐、竹叶的声音清越,在宁静的夜晚中传得格外遥远。
崇平十五年的第一场春雨,不期而至,降落在关中大地。
宝钗心有所感,盈盈起得身来,走到轩窗之前,眺望着雨景,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这时则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朱红色披风,动作轻柔地给宝钗披上,温声道:“夜深了,我送妹妹回去罢。”
如今夜深人静,自也不能久待,惹人疑心。
宝钗转过螓首,水润泛光的杏眸凝视着少年,“嗯”了一声,任由贾珩体贴地帮着系着朱红披风前的绳子,一时间,羞喜不胜与怅然若失,在心底齐齐交织着。
待出了书房,莺儿连忙起身,笑道:“姑娘,雨伞已备好了。”
贾珩伸手接过雨伞,对着一旁的宝钗说道:“妹妹,走吧。”
二人沿着抄手游廊向着梨香院行去,裹挟着细雨的微风,吹在脸上,有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二人默默行着,一路无言。
贾珩一直将宝钗送至梨香院,目送着其进入梨香院,这才提着灯笼返回厢房。
厢房之内,灯火明亮,粲然辉煌,一方张红木雕以鸾凤的床榻上,朱色帏幔以金钩钩起,一个容止婉美、娴静端丽的女子,靠在炕几前,正自作着针线。
贾珩举步进入厢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可卿,还没睡呢?”
秦可卿扬起秀美妍丽的脸蛋儿,明眸顾盼流波,问道:“薛妹妹送过去了?”
贾珩拿起一盏茶,品着茶汤,眸光微垂,道:“送过去了,再有几天,文龙也要到五城兵马司了。”
秦可卿笑了笑,只是不说话。
反而将贾珩弄得心头发虚,放下茶盅,近前而坐,拿过自家妻子手里的织绣,温声道:“晚上灯火不亮,仔细别熬坏了眼睛,哎,这缝的是什么?”
最后一句,倒像是没话找话。
“给你缝件袍子。”秦可卿嗔白了一眼贾珩,将手中的绣花针,别在蔑筐内成匝的线团上,明眸盈盈如水,柔声细语道:“白天想缝,只是里里外外忙得慌,也没空暇,也就这个时候才得空些。”
贾珩听着,不知为何听着隐约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笑问道:“今个儿,怎么没和尤三姐她们一起摸骨牌?”
“天天玩着,也挺没意思的。”秦可卿轻声说着,国色天香的玉容上有着几分黯然,赫然是鼻翼间隐有一股熟悉的香气萦而不散。
以前还知道沐浴,现在真是……掩饰都不加掩饰了呢。
贾珩:“……”
伸手轻轻搂过秦可卿的削肩,轻声道:“也是,也不能天天坐着,不然都长胖了……嗯,那个等下个月,天气暖和一些,草木也发芽了,咱们两个去城外踏踏青?”
差点儿递刀子过去,只怕一句,“如薛妹妹一样,岂不正合夫君的意?”
当然,可卿不会拿黛玉的剧本。
秦可卿却扬起晶莹玉容,美眸中现出欣然,笑道:“夫君下个月有空?”
贾珩笑了笑道:“如论没空,哪天都会没空,也只不过是忙里偷闲而已。”
秦可卿闻言,玉容明媚,嫣然一笑道:“那下月咱们去城外转转。”
贾珩点了点头,说着,唤着宝珠、瑞珠,吩咐道:“都收拾收拾罢,该歇着了。”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将炕几撤去。
帏幔落下,夫妻二人除去衣裳,宝珠吹熄了灯火,一夜缠绵,恩爱不尽,自不必言。
……
……
忠顺王府,枝桠扶疏的梧桐树掩映下是一座飞檐斗拱的阁楼,此刻灯火璀璨,明亮如昼。
丝竹管弦之音以及歌姬的吴侬软语,飘入窗外微风细雨之中。
二楼,靠着一架锦绣山河屏风,忠顺王侧在软褥铺就的罗汉床上,懒洋洋地看着轻歌曼舞的歌姬,身旁两个侍女喂着剥好的葡萄。
这时,长史周顺匆匆进入阁楼厅中,在羊毛地毯上立定,拱手一礼,道:“王爷,琪官儿找到了。”
“什么?”忠顺王爷闻听此言,如弹簧一般,从罗汉床上霍然正身,一时触碰屁股伤势,皱了皱眉,旋即勃然大怒,冷声道:“他人呢?”
周顺瞧了一眼忠顺王脸色,低声道:“王爷,琪官儿好像受了一些伤。”
“受伤?怎么回事儿?”忠顺王爷压下心头的怒火,皱眉问道。
周顺解释道:“琪官儿说,是去城外为王爷追查一件事儿,方才迟归。”
忠顺王爷面色变幻,冷笑道:“他好好的王府不呆,非要到城外作甚!快快引他进来。”
这般久时间过去,忠顺王的一些龙阳兴致也渐渐熄了,反倒是想起琪官儿在唱曲上和应对上的讨喜来,否则也不会如此念念不忘,命人大肆检捕。
不大一会儿,蒋玉菡在两个婢女引领下,步入厅中。
蒋玉菡着粗布衣裳,身形略显狼狈,头发凌乱,脸上也见着淤泥、炭灰,拱手道:“小的见过王爷。”
“本王自诩待你不薄,你为何要离了王府?”忠顺王一见来人,脸色阴沉,喝问道。
蒋玉菡面色发苦,叫屈道:“王爷容禀,小的连屋内衣物、细软都未收拾,何曾要离了王府?只是前日帮着王爷留意一桩事,忽地有了收获,去城外寻访,这才晚归。”
这位旦角出身的伶人,神情浑然天成,目光也不见躲闪。
忠顺王怒火熄了三分,只是面上冷意不减分毫,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蒋玉菡压低了声音,解释道:“王爷,小的与荣府的宝二爷有些交情,平日听闻王爷和周长史与贾家不睦,心头暗暗留意,故而常与贾家中人来往,此事王爷也是知道的,因前日与琏二爷一同喝酒,倒是发现了贾家的一些端倪。”
蒋玉菡此言倒是实情,与贾琏也来往过几次,只是其属意宝玉,一时倒也并无男男之情。
忠顺王皱眉问道:“什么端倪?”
蒋玉菡道:“王爷道这琏二爷缘何最近出手阔绰?原是在京城附近的县镇开了几家店面,经营着皮货、山参生意。”
忠顺王凝眉道:“皮货、山参生意有什么稀奇的。”
蒋玉菡低声道:“听宝二爷说,这位琏二爷倒是常常往平安州去走生意。”
忠顺王闻言,目光闪了闪,面色迷惑。
不怪忠顺王不知,忠顺王执掌内务府,各种皇庄、庄田不知凡凡,还真看不大上这等走私贩私的营生。
这会儿,忠顺王看向长史官,问道:“周长史,你可知什么缘故?”
周长史冷声道:“王爷,边境之地与草原诸部互市,只怕这贾琏做得就是这般买卖,前日,王爷不是让调查着这琏二?下官原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正要和王爷禀告。”
蒋玉菡闻言,心头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说?”忠顺王眸中冷光闪烁,急声问道。
周长史道:“平安州节度使崔岭,原是荣国府贾代善的部将,此人与神威将军贾赦交情莫逆,崔龄执平安州帅印,贾赦常派其子前往平安州做买卖,下官觉得这生意多半是来路不正!”
忠顺王眸光一亮,恍然大悟大道:“莫非是走私?”
周长史低声道:“王爷,这些年,朝廷财用窘迫,边将走私贩私蔚然成风,以下官猜测,这贾赦父子多半与崔岭勾结串通,向着草原走私,以获暴利,只是不知是否走私有铁器、粮食等紧俏货物。”
忠顺王面带煞气,冷笑道:“那就让人查一查,如果确是走私贩私,贾家势必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栽那贾珩小儿一个里通敌国,也不不是难事!”
周长史道:“下官原本还有疑虑,正要寻人去查,如今听琪官儿一说,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忠顺王点了点头,而后,转头看向蒋玉菡,问道:“琪官儿,你是怎么想着留意贾家的?”
蒋玉菡面色不变,低声道:“王爷与贾家颇有仇隙,时常与周长史提及,小的就暗中留了意,借着与贾府结交之机,以报王爷之恩。”
忠顺王道:“你能有此心就是了,倒也不必亲自去城外调查,如是遇到险处,又当如何?”
“王爷所言甚是,是琪官儿虑事不周。”琪官拱手道。
忠顺王皱了皱眉,问道:“你既和那荣府之中衔玉而生的那位公子多有交游,其人秉性究竟如何?”
想了想,如能让琪官儿帮着打探贾府的消息,互为佐证,似也不错。
蒋玉菡回道:“宝二爷此人,性情乖张,不大读书,只在平日一同玩乐。”
“此人倒不足为虑,如贾家都是这等子弟,倒是好了。”忠顺王点了点头,随口说着,道:“你和贾府这位也不要断了来往,顺便打探下贾府,尤其是宁国府的消息。”
随着贾珩执掌锦衣府,几度清理贾府暗线,贾家眼线已被抹除的七七八八,忠顺王对贾府的内情也渐渐不知。
蒋玉菡拱了拱手,点头称是。
忠顺王摆了摆手道:“好了,早些回去歇着,也洗洗身上的淤泥,成什么样子。”
琪官拱手道谢离去。
待琪官儿离去,忠顺王低声道:“周长史,以为此事,是寻御史还是本王亲自上疏弹劾。”
周顺诧异道:“王爷想亲自弹劾?”
忠顺王冷哼一声,道:“本王只想亲眼看着贾赦等人下狱、夺爵、论死!方消心头之恨!”
还有什么比亲自带人抄了贾家,听着贾家女眷的痛哭流涕,更美妙的事情?
躲在背后放冷箭、看笑话,他不屑为之!
如果有可能,最好他亲自会审此案,不,亲自监斩!
周长史皱了皱眉,思忖着其中利害,不多时,舒展开来,低声道:“王爷所想,倒也不是不可,前日锦衣府就对王爷颇为不恭,还有世子一事,贾家对王爷一欺再欺,只是圣上那边儿颇为宠信贾珩小儿,王爷如今当面锣对面鼓地对上……”
“本王就是要当面锣对面鼓地对上,不能藏着掖着!”忠顺王脸色阴寒如冰,沉声道:“小儿以幸进登高位,政敌众多,除夕之时,百官喊打喊杀,但圣上尚需他领兵,容他一时,本王如今树起旗帜,正好为以后借大势绞杀于他!”
周长史闻言,眼前一亮,道:“王爷此言不无道理,贾家身为武勋,贾珩小儿又执掌京营,如今荣国袭爵之人,却罔顾皇恩,里通敌国,此事一旦传扬开来,势必朝野哗然,群情激愤。”
当然,这种说法显然不成立,贾赦走私经年累月,而贾珩才执掌贾家多久?而且走私贩私,也攀扯不上里通敌国。
忠顺王摇了摇头,冷声道:“这次恐怕动不了他,除非他吃了败仗,或者谋反,可纵然这次动摇他不得,也要先断他荣国一臂!”
他为国家宗藩,又是天子兄长,原是天家立下兄友弟恭的牌坊,只要不生造反之念,他无所畏惧,反倒是贾珩小儿,一旦吃了败仗,就是他倒霉的时候。
不过他等不及了,荣宁二国公府,除其一爵,先收点儿利息。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着贾家鸡飞狗跳的模样了。
周长史心绪也有几分激荡,拱手道:“那下官就回去调查。”
忠顺王摆了摆手,道:“去罢。”
周长史拱手离了阁楼,准备寻人手调查,凡事一旦有了方向,就有了针对性。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不知不觉,又是三天时间过去,神京城内也为淅淅沥沥的春雨笼罩着,而随着吏部、都察院、吏科,将官员访册下放到科道言官,围绕京察一事,六部、寺监诸衙暗流涌动。
一时间,揭贴、劾疏间杂着一些官员的自陈奏章,频频向着都察院、吏部、通政司呈送,就连教坊司的青楼都少有人光顾,科道言官,都猫在家里写奏疏、填访册。
这一日,正值中午,贾珩从锦衣府返回,刚刚在书房坐定,就听得晴雯进来禀告,贾母打发了鸳鸯来,说是到荣庆堂用饭。
“是二老爷回来了罢?”贾珩一边起身,一边问道。
时隔几天再见鸳鸯,这位鸭蛋脸面、身材高挑的少女,目光相接而来,脸上明显带着几许羞怯,只是声音清脆依然:“是二老爷,刚从工部回来。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看看罢。”
他这几天也在密切留意着经察动静,也填了不少访册,有五城兵马司的,有京营的,这次都察院与吏部几乎是将咨访和评语、考成,集中在一起进行考核。
而贾政不出意外,其向都察院的自辨疏,除却让都察院派御史往工部例行查问外,并没有起太大作用。
因为依京察流程而定,本衙堂官考语,只是京察罢黜、升迁官员的一部分依据,还有考成记录、咨单访册,汇总三样文书,然后于堂审之时诘问,最终才能汇总成处置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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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贾赦:只愿不要后悔才是!
书房之中,贾珩放下手中的书册,正要起身向着荣庆堂过去,想了想,转眸看着一旁着水红缎子袄,青缎子背心,身形窈窕纤丽的少女。
“怎么了,大爷?”鸳鸯心有所感,好奇问道。
贾珩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鸭蛋脸面的少女脸上,问道:“这几天,你还好罢?”
他这几天也听到一些风声,鸳鸯似没有将他的话告知给贾母,而是选择由自己解决。
故而,贾赦虽跪了祠堂,但没有如原著那般闹得鸡飞狗跳。
如原著,几乎是当着贾府一众年轻太太和姑娘的面,将贾赦的脸打得“啪啪”响,但付出的代价也很是惨痛,削发明志——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这会儿被少年饱含深意的目光打量着,鸳鸯秀眉挑了挑,带着几个零星雀斑的鸭蛋脸面,隐见嫣然红晕,捋着在身前以红绳束起的辫子,故作不懂说道:“大爷说的是什么?”
贾珩顿了下,道:“其实,也没什么。”
鸳鸯:“……”
没什么是什么?
看着一脸怀疑人生的鸳鸯,贾珩近得前去,忽地握住少女的纤纤柔荑。
鸳鸯在一众丫鬟中,蜂腰削肩,身形高挑,故而手掌自也就纤细一些,虽在贾母跟前儿侍奉了好几年,但因不做粗活,掌指间却没有茧子,肌肤细腻,握在手里,许是穿得少之故,触感略有一点儿凉。
“珩大爷……”感受到自家手掌被一双温厚的手握住,鸳鸯娇躯微颤,轻轻抬起一张未施粉黛的清丽鸭蛋儿脸,挺直鼻梁之下,唇瓣并未涂胭脂,目光怔怔看向少年,却迎上一对温润如玉的目光。
心下一慌,垂下螓首,有着几个雀斑的白腻脸颊渐渐彤红如霞,但手并不抽离,任由少年握着。
“前日的事,袭人和我说了,本来是想亲自寻老太太的,这两天倒是听着你处置妥当了。”贾珩看着眉眼低垂,含羞带怯的少女,轻声道:“老太太怎么说的?”
鸳鸯低声道:“也……也没说什么。”
这会儿被拉着手,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在厢房中,再无旁人。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上了春秋,听说平时起居,一日都离不得你,你这二三年,倒不妨在老太太跟前先伺候着,旁得,咱们来日方长,你觉得如何?”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和鸳鸯培养感情、水到渠成的,猪八戒吃人参果,没什么意思可言。
想来,鸳鸯这时候对他更多是好感、爱慕多一些,谈不上什么知心知意。
而他也有些喜爱金鸳鸯的品格。
鸳鸯锦心绣口,有金鸳鸯之称,原著中她撞破司棋和潘又安的私情,但却并不戳破,可谓心底良善。
所以后世解读什么鸳鸯偷贾母的银钱,导致亏空巨大而羞愤自杀,简直是捕风捉影,无稽之谈。
鸳鸯闻听此言,心头羞喜,偏转螓首,抿了抿樱唇,轻轻“嗯”了一声。
她原也不想着这就离了老太太过来东府,只是……这话算是承诺?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有什么事,以后可以来找我,倒也不用事事让袭人过来传话。”
鸳鸯也不知是什么心情,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松开了鸳鸯的手,温声道:“这时候正是倒春寒,下次穿厚一些罢,手多少有些凉,暖了有一会儿,竟还没热……好了,咱们走吧。”
鸳鸯红着脸,她的手有些凉?
合着只是给自己暖手?
贾珩再不多言,拿了一把油纸伞,与鸳鸯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出了宁国府。
鸳鸯落后半步行着,芳姿清丽的少女时不时偷瞧着一旁的蟒服少年,见着其人面色沉静,眉峰下的眸子眺望着前方,一时间也猜不出在想什么。
正是春寒料峭,斜风微雨,天穹笼着一层厚厚阴云,庭院中萦绕着几许雨后的清新气息,让人陡觉肌骨湿冷之余,头脑为之一清。
荣国府,因为天气阴沉、光线昏暗,荣庆堂中已点着烛火,明亮如昼,人影憧憧。
贾母侧坐在罗汉床上,身后琥珀、翡翠等丫鬟垂手侍立着,一旁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坐在下首陪同说话,钗黛、元春、迎春、探春、湘云则在绣墩上列坐,满堂珠翠,群芳环绕,钗裙环袄,锦绣盈眸,只是气氛如外间的天气一般低沉、压抑。
因宝玉挨打的伤势,这几天刚刚结疤,元春放心不下,就在昨天回来,留在府中照应着。
至于凤姐,反而不在贾母跟前儿伺候,却为贾琏前日一事,颇是怄气,尤其是昨日鲍二媳妇儿回去自觉没脸,上吊自杀,凤姐心头愈发惊悸,再加上天气陡凉,身子不大爽利,贾母就让其多歇息几天。
下首一张楠木靠背椅上,贾政一身五品官袍,头戴乌纱帽,正襟危坐,分明刚从工部衙堂过来。
只是这会儿,面色颓然,双目无神,一旁小几上,蓝白底色祥云瓷釉的盖碗茶盅,热气袅袅而升。
贾母苍老面容上满是关切之色,问道:“都察院的御史,可去了工部?”
贾政摇了摇头,叹道:“昨日就去了的,但两位侍郎大人,还有都水监的王郎中,众口一辞,都察院的张御史只是问了下经过,做了笔录,倒没再说什么,今个儿,两位大人就让我回来歇着,说妨碍部衙考成,耽搁京察大计,等部衙咨访事毕,再去坐衙。”
因为工部衙门潘、卢两位侍郎以及贾政顶头上司,口风一致,故而都察院纵然派人核实,也核实不出什么名堂,只是例行公事地查问一番,打道回府。
此言一出,贾母面色微变,忧心忡忡,长吁短叹道:“这这可怎么办?”
好好地官儿当着,如是就此赋闲在家,这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心头忐忑不安。
“不然,老身去宫里求求两位娘娘。”贾母心头焦虑,想了想,说道。
贾政当初以白丁之身到工部为官,原是太上皇体恤功臣,在贾代善临终上遗本之时,给予的恩典。
故而,贾母这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要至宫中再求恩典。
贾政叹了一口气,心底生出一股愧疚,道:“母亲,京察是朝廷大政,如今朝野瞩目,母亲这般去宫中为儿子仕途名位奔走,儿子于心何忍?”
贾母一大把年纪,白发苍苍,去宫里舍着颜面为贾政“跑官儿”,贾政脸上自是挂不住。
贾母急切道:“现在说这些作甚,老身不指望你出将入相,只望好好当个五六品官儿,可怎地也这般艰难,我明天就入宫求见两位娘娘。”
贾政连忙道:“母亲不可,不说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儿子纵还留在工部为官,也无颜与同僚同坐了。”
如果人人都着诰命往后宫求皇后、太后,托关系,那这京察大计就进行不下去了,而且也有后宫干政之嫌,引来天子和朝臣反感。
贾政虽不通庶务,但这点儿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
元春妍美玉容上同样蒙上一层忧色,劝道:“京察是朝廷升赏黜落官员的大政,现在神京城都在关切此事,老祖宗如去宫中,只怕引来指指点点。”
如循常例,京察六年一举,实际上就是地方官儿两任,大范围迁转升调的契机。
王夫人眉头紧蹙,心头烦闷,抬眸看向贾母,道:“老太太,前日珩哥儿不是说,老爷此事只要向都察院自辩,就无事的吗?可……现在并未奏效,却不知珩哥儿是什么主张?”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微动,有几道目光就看向王夫人,眼神复杂。
贾母面色变幻了下,抬眸看向屏风后的门口,道:“等珩哥儿一会儿过来再作计议。”
前几天,贾珩给贾政出了一个向都察院陈疏辩白的主意,并未细细道明原委,这会儿贾母见没有起作用,心头没有疑虑和失望,那也不符人之常情。
至于王夫人,已有几分暗戳戳在埋怨的意思。
一旁在绣墩上,探春自是听懂其意,转眸看向一旁眉眼郁郁的黛玉,心头轻叹。
黛玉心有所感,凝眸与探春交换了个眼色,几是心照不宣。
在薛姨妈身旁的宝钗,杏眸瞥了一眼王夫人,转眸眺望着屏风后,前日只顾……倒是忘记询问这一茬儿了。
贾政皱了皱眉,道:“母亲,子钰许是另有筹谋,也未可知。”
贾珩前日的安抚,终究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这会儿的贾政,虽心情烦闷不减,但还能耐心等待着转机。
就在众人等候着贾珩时,林之孝家的进得厅中,喜道:“老太太,老爷,珩大爷过来了。”
众人闻言,心头一喜,齐齐望去。
贾珩这时与鸳鸯一同进来,朝着贾母行了一礼,然后看向贾政,叙了话,落座下来。
贾母忙道:“珩哥儿,宝玉他老子向都察院递了自辩疏……”
不等贾母叙完经过,贾珩道:“想来是都察院御史例行查问,工部两位侍郎和都水监齐齐说并未冤枉老爷,这御史就被搪塞了回去罢。”
贾政闻言,诧异道:“子钰?这……你如何得知?”
“此事并不难猜。”贾珩端起茶盅,看向贾政,道:“老爷接下来还要写奏疏。”
“还写奏疏?”贾政凝了凝眉,百思不得其解。
贾珩道:“这一次不是自辨,而是疏劾,就说工部两位侍郎把持工部多年,培植党羽,排斥异己,老爷不愿与彼等同流合污,总之要将自辩疏递至通政司。”
贾政迟疑道:“这可有用?”
说来可笑,贾政为官十余载,一向“与人为善”,并未弹劾过一人。
贾珩摇了摇头,道:“如今自辩奏疏如雪花般向通政司递送,老爷纵写奏疏,圣上也很难看到。”
贾母静静听着二人叙话,闻言,疑惑问道:“珩哥儿,既明知无用,怎么还上奏疏?”
贾政也是颇为费解。
王夫人皱了皱眉,一时间只觉脑子不够用,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探春,却见探春……
正自目光一瞬不移地看向那少年,神情专注,顿觉心头厌烦不胜。
再去看自家大女儿,倒还好,这会儿凝着秀眉,丰润白腻的玉容上似乎现出着苦思。
宝钗拧了拧秀眉,水露杏眸莹莹闪烁,隐隐有所领悟。
贾珩低声道:“现在是无用,以后就不一定了。”
王夫人这会儿,实在忍不住说道:“珩哥儿,老爷现在已被工部让在家等候,不用在衙堂问事,几乎赋闲在家了。”
意思是,都快被罢官了,还下你的大棋呢?
贾珩看了一眼王夫人,没有言语。
贾母皱了皱眉,连忙道:“宝玉她娘,外面的事儿,自有他们爷们儿筹谋。”
王夫人呼吸一滞,脸色阴沉,宛如吃了苍蝇般。
她现在连问都不能问吗?
贾政定了定心神,轻声道:“子钰,秦郎中如今也在被察之列。”
贾珩点了点头,道:“此事我知道,昨日已去信,让岳丈大人写自辨奏疏,既工部给老爷放了假,老爷先在家中修养就是,倒也不忙着去衙门坐衙。”
不是他非要卖关子,机事不密则害成。
贾政闻言,张了张嘴,叹道:“罢了,罢了,先在家中歇息几日罢。”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天天在衙门忙碌着,这次也好趁机将养下身子。”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进来,禀告说道:“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过来了。”
贾母正心情不快,闻言,作恼道:“他们两个不好好在屋里歇着,过来做什么?”
其实,这也反映出贾母的一些心态,对贾赦已生出厌烦。
那婆子道:“大老爷听说了二老爷的事,就过来看看。”
不大一会儿,贾赦与邢夫人领着丫鬟、婆子进得厅内,夫妻二人先向贾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唤道:“母亲。”
贾母脸色淡漠,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贾赦也不在意,扫了一眼贾珩以及贾政,问道:“我刚刚听小厮说,二弟他被工部的几位大人,打发在家,可有此事?”
贾母皱了皱眉,道:“你近来消息倒是灵通的很,这又是哪个耳报神和你说的?”
贾赦道:“母亲,我在外面和一些官员来往,留意着此事,况我前天就说,二弟去都察院,寻御史能济什么事儿?现在京城许多衙门,堂官写考语,同僚填访册,攻讦告发,此起彼伏,去了也没什么用,只是被人搪塞回来。”
贾母皱了皱眉,看向贾赦,不得不说,还真让她这个大儿子料中了。
贾赦徐徐道:“我昨个儿去北静王爷府上吃酒,还提起此事,想着不若恳请北静王爷写封代辩奏疏,呈递到宫中,只要求得圣上网开一面,二弟的官职也就保住了。”
贾母闻言,面色顿了顿,问道:“北静王爷,他能帮着写奏疏?”
“北静王爷是我们家老亲,又在军机当值,若能为二弟担保,官职差事自能保住。”贾赦点头说着,冷冷瞥了一眼贾珩,讥讽道:“既自家人不愿意为二弟作保,那我也只能另寻旁人了。”
王夫人听着贾赦之言,倒是眼前一亮,是的,如是寻北静王爷上奏章,定然可行。
贾母脸上的神色和缓一些,或者说,相比昨日贾赦的“辞官论”,此刻的贾赦,起码是在拿主意。
这时,贾珩沉声道:“北静王为军机大臣,文武分野,军机不预政务,在此事上也未必有多少话语权。”
贾赦冷笑道:“倒也不必泼冷水,纵北静王不成,那还有南安老王爷,这些都是我贾家老亲,如能上疏保举,官职肯定能保住,总比有人现为御前红人,圣眷隆重,却爱惜羽毛,结果连往宫里求情都不去!”
贾珩道:“此为工部两位侍郎主导,军机不预政务,我倒不知北静王爷如何向圣上求情。”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贾赦如何不知用处有限,但这一刻自是要打击贾珩在两府中的威望。
贾珩瞥了一眼贾赦,没有理会,看向贾政,目光灼灼道:“二老爷,小不忍则乱大谋,二老爷可以自己思量思量。”
如果北静王向贾政求情,最终崇平帝一定会问着他的意见,那时他就浪费了一次可以一锤定音,为贾政升官儿说话的机会。
不过,还是要看贾政自己,如果太过不堪造就,他也很难办。
贾政心头一震,品着贾珩的话,心思转动间,已有了倾向,沉声道:“京察大计,朝廷自有公断,如此作保,只怕欠下人不小的人情。”
“二弟此言差矣。”贾赦沉声道:“二弟工部兢兢业业,向无疏漏,现在被这些人无端排挤,只要得朝廷重臣保举,就可安然无恙。”
王夫人低声道:“老太太,试试也未有什么妨碍罢。”
贾母闻言,心头也有些意动,只是看向一旁的贾珩。
贾珩沉声道:“圣上这次刷新吏治之意甚坚,如果开了这口子,只怕落人口实,一旦人人效仿,新政势必受沮,故我以为圣上纵想给恩典,也不会因所谓担保而下特旨,只会待事后论断纠偏,否则京察大计难以为继!”
以天子的性子,既委以部院二衙全权,就不太可能贸然插手,否则就难收引蛇出洞、刷新吏治之效。
贾政低声道:“母亲,此事先听子钰的。”
贾母闻言,面色变幻了下,叹道:“先这样罢。”
终究是长期以来,贾赦不靠谱的印象占据了心头,贾母在这一刻倾向于贾珩。
见此,贾赦心头发冷,淡淡说道:“母亲和二弟既什么都听珩哥儿的,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只愿不要后悔才是。”
他倒要看看,等到罢官丢职之后,还有何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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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邢岫烟:只怕是东府那位珩大爷了
荣庆堂
正自为贾赦一番话陷入短暂的安静,忽地自外间来了一个婆子,进得厅中,向着邢夫人说道:“大太太,邢家老爷和太太,领着邢姑娘,刚刚进京了。”
邢夫人闻言,诧异问道:“人现在到哪儿了?”
邢忠夫妇是邢夫人的兄嫂。
那婆子道:“回大太太,人已乘着马车到了宁荣街。”
正在说话的贾母,皱了皱眉,岔开一事,问道:“既是亲戚,当过来见见才是,鸳鸯吩咐后厨摆饭。”
贾政起得身,说道:“母亲,我先回去了。”
贾珩同样起得身来,轻声道:“老太太,我去送送老爷。”
也需得和贾政好好谈论一番,省得再自行其事。
贾母唤道:“珩哥儿,等会儿别忘了一同用饭。”
贾珩点了点头,在一众目光相送中出了荣庆堂。
此外,贾赦也没有再多待,对邢夫人说了一句让其招待邢家来人,而后就离了荣庆堂,向着自家所居的黑油漆院落而去。
他该说的话既已说完,静待结果而已,多留无益。
一时间,荣庆堂中几个爷们儿离去,只剩下一应女眷议论着。
元春轻声劝道:“既珩弟已有主张,老祖宗也万勿忧心才是。”
薛姨妈在一旁劝道:“他们在外面做惯官儿的,当有一番主张,咱们担心挂念,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容易添乱。”
贾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王夫人,道:“我的意思是,只能先让珩哥儿操持。”
却说,另外一边,贾珩与贾政出了荣庆堂,沿着抄手游廊行着,正是近晌时分,天空下着小雨,似是愈发紧促,朦胧烟雨,紧锁庭院。
贾珩与贾政二人围拢着一方小几,重又落座,仆人奉上香茗,徐徐退下。
看着愁眉不展的贾政,贾珩道:“老爷可还记得当初我在会芳园所言?”
贾政闻言,面色恍惚了下,道:“子钰。”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爷先耐心等待,出了这个月,自有计较。”
忠顺王现在已开始集中全部精力调查着贾赦走私贩私一案,而势必对王府有所松懈,等拿到证据,就可行反击之策。
不过在此之前,先容忠顺王干掉贾赦。
“莫非今日一切都在子钰所料?”贾政面色变幻,恍然大悟。
贾珩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宽慰道:“老爷不妨先静静等着消息。”
贾政点了点头,心绪彻底安宁下来。
却说另外一边儿,邢忠夫妇一行所乘的马车行停在宁荣街街口。
马车车厢中,赫然端坐着一个上身着半新不旧红袄,下着浆洗泛白素色襦裙的少女。
少女容貌端丽,明眸皓齿,光洁玉额上梳着刘海儿,脸颊虽不施粉黛,但肌肤白腻,芳桃譬李,眉眼间微笼着一股恬然、出尘气韵。
衣衫更是简素,头饰也只有几个红绳,只裙摆一朵褪色半边儿的折梅花,隐隐见证着少女正处峭丽芳姿之龄。
微微阖上双眸,似在闭目养神。
邢忠之妻范氏,荆钗布裙,半老徐娘,低声唤道:“岫烟。”
邢岫烟睁开眼眸,晶莹眸光看向自家母亲,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婉转如沁玉激石的气韵,唤道:“母亲。”
范氏拉着自家女儿的小手,目光慈祥而柔和,叮嘱道:“你姑母家不同旁处,贾家一门双国公,人口多,规矩重,等会儿见了长辈,记得唤人,嘴巴也甜一些,碰到同龄的姐妹,断断不可轻狂了去,还有碰到一些体面的婆子,也不好得罪了,可记住了?”
邢岫烟清素淡雅的脸颊上,现出认真之色,螓首点了点,道:“母亲,我记住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辚辚之音倏然一停,外间赶车的邢忠说道:“下车吧,来人接了。”
范氏笑道:“咱们娘俩儿下去罢。”
说着,挽着邢岫烟的手,母女二人下了马车,这会儿天穹正是灰蒙蒙的,已飘荡着淅淅沥沥的雨丝,润细如酥,湿冷刺骨。
母女二人所着终究衣衫单薄一些,都不禁打了个哆嗦,一旁就有粗使婆子撑起了雨伞。
范氏与邢岫烟连忙道谢。
“老太太说,邢家太太和姑娘先到,大太太就在荣庆堂。”这时,外间两个婆子低声唤道。
范氏看着那绫罗绸缎的婆子,心头暗暗乍舌。
这贾家当真不愧是公侯之家,哪怕是一个普通下人,都衣衫亮丽,体面光鲜。
邢岫烟抬眸看了那撑伞婆子一眼,并未多在其人身上多作停留,淡如柳叶的细眉下,清眸稍稍抬起凝望,只见阴云密布的苍穹下,一座朱檐碧甍、雕梁画栋的门楼静静矗立,屋脊和檐瓦许是因为浸了雨水,湿漉漉的,水光透亮,愈增三分黛青之色。
目光及下,匾额下题着“敕造荣国府”几个金字,庄严遒劲,熠熠生辉。
而朱红油漆的大门正自紧闭,铜钉金漆明亮,梁柱左右都是穿了短打衣衫,头戴毡帽的下人守卫,青条石早已被积水打湿,一尘不染,苔藓不生。
“岫烟。”范氏轻轻拉了拉自家女儿微凉的小手,也将其飘絮的思绪拉回。
彼时,邢夫人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站在角门前屋檐,见着邢忠,笑着寒暄道:“兄长,这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外面冷,快快进屋才是。”
其实对邢夫人自家兄长的投靠,邢夫人也并非太乐见,只是毕竟为着亲戚之间的体面。
邢忠是一个四五十左右的中年人,着淡蓝色棉衫,头发略灰白,身形高大,在邢夫人的相邀中,寒暄着自角门进得荣国府,引至前厅。
邢忠笑问道:“妹子,这些年可还好?”
邢夫人笑道:“倒是好的很,吃好睡好,又不操什么心,兄长这次和嫂子过来,一家人也能团聚一些。”
邢忠闻言,笑了笑,道:“不知妹夫现在何处?”
毕竟是正妻太太邢夫人之兄,唤贾赦一声妹夫,虽在贾赦本人看来有些托大,但这时礼数不失,反而透着远道而来的亲切。
“现在在黑油门院落,等会儿让王善保家的引你过去。”邢夫人说着,就吩咐着一旁的王善保,准备引着邢忠过去见礼。
这时,旋即看向一旁的嫂子范氏,笑道:“嫂子,老太太方才还说,嫂子和岫烟去荣庆堂见见呢。”
范氏笑道:“早就想见见这位慈眉善目的太夫人,这可是我们的福分了。”
邢夫人点了点头,看向邢岫烟,打量着少女,笑着感慨道:“岫烟一晃儿也这般大了。”
邢岫烟规规矩矩地唤了一声“姑妈”,似有几分怯柔之态。
“别站着了,坐。”邢夫人轻笑说着,伸手向下摆了摆,然后转眸看向范氏,笑道:“说来,府上倒有几个和岫烟一般大的女孩儿,她们同龄的女孩子也能有话说。”
几人说着话,范氏与其女岫烟,就望着荣庆堂而去。
荣庆堂
邢岫烟与范氏随着邢夫人进入厅中,这会子,贾母已着鸳鸯摆好了饭,元春与鸳鸯吩咐着仆人布着酒菜,放着碗筷,交待忌口事宜。
隔着屏风,贾母与一行几人说着话。
王夫人主动挑起话头,对着坐在一旁的薛姨妈说道:“前个儿,兄长前日说,姿儿待选的事儿,已有了眉目。”
薛姨妈闻言,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但面上不见分毫,笑了笑道:“那是好事呀。”
贾母正与黛玉说着过生儿的事,闻言,心头微动,看了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心思复杂道:“听说王妃是南安王爷家的千金,姿儿只怕先为才人方可了。”
“那也是了不得的喜事了。”薛姨妈笑了笑,说道。
只是这笑容有多少苦涩,只有自己知道,不由看了一眼自家女儿,只见正在与探春、湘云说话,也不知听见没有。
王夫人心头何尝不五味杂陈,她大女儿……
再转眸看向一旁容止丰美,端庄淑宁的自家女儿,某种难以抑制的可惜、愤懑情绪,就无处排解。
贾母这时忽而高声唤道:“鸳鸯,还没好呢?大家在这儿都饿了呢。”
史湘云笑道:“姑奶奶,我饿的都眼冒金星了呢。”
“唉,老太太,快好了呢。”鸳鸯隔着屏风俏声应着,声音比往日倒欢快了许多。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笑道:“玉儿,下个月就是你的生儿。”
黛玉轻轻一笑道:“老太太说怎么过就怎么过是了。”
看了一眼那肌骨莹润、举止娴雅,恍若雪堆出来的少女。
正在扯着闲篇儿,忽地外间婆子进入厅中,道:“老太太,大太太领着邢家太太和姑娘过来了。”
不多时,范氏与邢岫烟在邢夫人的引领下,进入荣庆堂,向着贾母见礼。
贾母原本是客气,同时见着外客以作热闹,排解心头愁闷,这时见了范氏,点了点头,然后看邢岫烟,笑道:“这是谁家的姑娘,竟看着这般出挑?”
贾母向来喜欢颜色好的女孩儿,这次见得身形窈窕的邢岫烟,倒有眼前一亮之感。
邢岫烟近前,连忙向着贾母行礼。
一旁的元春扶起少女,拉过邢岫烟的手,温婉笑道:“是岫烟妹妹罢。”
这会儿,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湘云都看向那少女,不得不说,论起个头儿,邢岫烟算众人当中最为亭亭玉立,而其身上一股出尘、飘逸的气韵,更是让在浓脂粉香,富贵流溢的环境中与众不同,一众金钗暗暗称奇。
黛玉起得身来,看向那少女,星眸也有几分讶异。
几个年轻姑娘都是天性活泼的年纪,序过年齿,凑在一起,没多大会儿就熟稔起来。
湘云红润如苹果的圆脸上见着明媚笑意,道:“姐姐谈吐清雅,不同凡俗,真是闲云野鹤般的性子,不知平日里时常读些什么书?”
“云妹妹,我读的书杂一些,有前人游记,还有话本,佛经也有一些的。”邢岫烟也喜湘云娇憨烂漫的性子,笑了笑,轻轻柔柔说道。
黛玉凝了凝罥烟眉,柔声道:“佛经?珩大哥东院里,倒有一位在俗世修行的女修者,和四妹妹一同居住着呢。”
邢岫烟闻言,心头倒是一诧,隐隐生出一股预感。
宝钗愈见丰艳丽色的脸上现着笑意,解释道:“这位法师,法号唤妙玉,原在牟尼院中修行,其师于年前圆寂,太太爱她佛法精湛,故而请到府中来,老太太也喜她应对。”
她前段时日,常往东府去,对这位妙玉法师也有耳闻。
“这般巧,竟是故人?”邢岫烟神情微讶,低声喃喃道。
“怎么,姐姐识得妙玉?”探春英媚的明眸打量着比自己个头儿高了一些的少女,暗叹怎么长这般高,问道。
邢岫烟婉静玉颜上现出回忆之色,柔声细语道:“她原在苏州蟠香寺外修炼,我与她比邻而居,说来,我认得字还是她教的呢!几有半师之谊,不想于此重逢,许这就是缘法了。”
当着众人的面,邢岫烟自不会评价妙玉为人,只是叙过认识经过,感慨一番。
湘云格格笑道:“林姐姐,这就是戏文里常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了罢。”
黛玉笑道:“你平日看的杂书也不少呢。”
贾母满头银发,与一旁的薛姨妈叙话,只是偶尔笑意慈祥地看着几个小女孩儿聊天,抚了抚祖母绿的指环。
薛姨妈问道:“凤丫头,身子还爽利了。”
贾母脸上笑意才敛去一些,道:“她也是要强的性子,琏哥儿又犯了倔脾气,两口子现在倒是僵这儿了。”
薛姨妈也叹了一口气。
几人说了会儿话,鸳鸯过来言可以用饭了。
贾母唤道:“鸳鸯,去唤珩哥儿和二老爷过来一同用饭。”
过了会儿,一个婆子道:“老太太,大爷在前院与二老爷一同用饭,不过来了。”
贾母想了想,觉得贾珩在前院陪着贾政倒也合适,笑了笑道:“他们爷们儿在外用饭,许是温着酒吃,那就不唤他了。”
范氏笑了笑,好奇问道:“老太太,可是那位珩大爷?”
贾母点了点头,道:“可不是?你在南边儿也听过?”
“书信往来,也曾听过。”范氏笑着应了一声,不好深谈。
邢夫人面色就有几分不自然。
邢岫烟抬眸看了一眼自家母亲,思量着“珩大爷”其人,少顷,重又和一旁的宝钗叙话。
而后,贾母宴请午饭,众人用过饭,落座,品茗叙话。
贾母道:“你这侄女回去,也没同龄女孩儿一起玩着,看着倒是孤单的紧,不若先在这边儿和二姑娘一同住着,她们姊妹同龄,来往说话也会便宜一些。”
事实上,贾母就喜欢那颜色好的女孩子,对后来的薛宝琴,更是将一件珍藏已久的斗篷送给宝琴。
这种心理可以称之为“祖母的青春缅怀”,能在暮年之中,从一张张笑脸中找到逝去的青春年华。
当然越热闹、越喜庆的性子越好,最好是开心果,如宝琴和湘云。
年长一些的,如薛姨妈,喜庆、呆萌,反而是邢、王二夫人严苛、板正,实际不怎么讨贾母的欣喜。
再年长一些的就是……刘姥姥了。
邢夫人笑了笑,说道:“老太太好意,我瞧着也是,等岫烟见过了她姑父,就过来和老太太说话。”
范氏在一旁听着,心头更是欢喜不胜,笑道:“老太太喜着岫烟,真真是她的福气了。”
不提邢夫人领着邢岫烟、范氏几人离了荣庆堂。
话分两头儿,贾珩与贾政在书房,摆了酒菜叙话,原有贾政门下清客相公,程日兴,詹光、单聘仁、卜固修等几个相陪,极尽逢迎之能事,都被贾珩屏退,书房中倒只剩下二人。
贾政吃了不少酒,脸颊通红,“子钰,我为官十数载,初为员外郎,今还为员外郎,若知如此,不若当初自举业发迹,许还能有一番作为。”
贾珩道:“二老爷兢兢业业,可堪勤勉二字,但官场一道,一是为人,二是做事,如不善交际,则通达庶务,也有进益,因为再是人浮于事,衙门总需要做事的人。”
其实,庶务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主要历练多了,中人之资也能有所进益。
比起秦业,堪称勤业,几乎是靠着勤勉做事,以毫无背景之身,混到郎中一职,这在后世就是某部司长。
贾政就有些游手好闲了,不通庶务,如再当事务官,就需要寻个好幕僚,否则被人糊弄蒙骗,就容易出问题。
当然有他在,谁能蒙骗锦衣府堂官的亲眷?
在贾赦倒台后,贾政就是他立的一块儿牌坊。
不然,贾母真的要急眼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庶支崛起,嫡支夺爵的夺爵,论死的论死,罢官的罢官,只有他一枝独秀……画面太美,简直不能看。
贾政或许能力不行,但老实本分,这就是优点,总有合适的位置。
贾政叹了一口气。
贾珩道:“二老爷也不必沮丧,先静待时机。”
说句不好听话,给贾政安排个官职,轻轻松松的事儿,但在自己手下做事,贾政面子挂不住。
贾政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过不多久,贾珩见贾政醉态已现,就唤了小厮,扶着贾政回去歇息。
贾珩则出了书房,沿着回廊向着宁府而去,终究喝了酒,冷风一吹,倒也有几分醺意。
小厮近前道:“大爷,要不我扶您回去。”
“无妨。”贾珩摆了摆手,定了定心神,沿着回廊,向着东府而去,倒无丝毫醉态。
说来也巧,出了书房,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走到月亮门洞处,刚刚出了月亮门洞,忽地就见一个少女直直撞来。
贾珩连忙向一旁闪去,倒是吓了少女一跳,口中“哎呦”一声,身形却是踉跄了下。
贾珩这边厢,只得伸手扶了下来人胳膊,低声问道:“没事儿吧?”
邢岫烟轻“嗯”一声,正了正身形,抬眸而望,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四目相接,只觉一双清冽眸子投来,连忙偏转螓首,低声道:“我没事儿。”
贾珩颔首致意,松开少女衣袖,也没说什么。
倒是猜出其人是谁。
“岫烟。”果然就听到一声呼唤。
分明是前面走着的范氏,连忙回头看去,邢夫人也听到动静,定住身形,与几个婆子转眸看来。
贾珩转眸看向邢夫人,面色淡漠道:“原来是大太太。”
邢夫人打量了一眼少年,见心头先是惮惧了三分,不说什么,终究有些不合适,只得皮笑肉不笑问道:“珩哥儿,这是从二老爷书房过来?”
贾珩道:“陪着二老爷用了午饭,大太太这是往哪去?”
这时,邢岫烟也在范氏身后,这才得空看向对面那少年,只见那少年身着玄红底色交领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冠,身披玄色披风,腰悬宝剑,眉峰峻刻,目有静气。
许是喝了酒之故,冷峭、削立如山石的面庞,微微泛着红晕,这让其人面上霜冷之意散去许多。
邢岫烟心头思量之间,倒也猜出其人是谁。
只怕是东府那位珩大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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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忠顺王:讯问贾赦,踏平荣国府!
回廊中,贾珩也打量了一眼邢岫烟,只见少女身形高挑,容貌清丽,神情散朗,恍有林下之气,犹让人觉得平生仅见的是,眉眼萦绕着一股烟岚云岫的恬淡、出尘气韵。
许是被贾珩打量目光所灼,邢岫烟连忙垂下眼眸,心下一慌,再不敢而视。
邢夫人这时候,也回着贾珩的话,道:“兄嫂刚刚从南省过来,正要回院落。”
恰在这时,忽地从花墙外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唤道:“珩大爷。”
贾珩凝眸望去,只见平儿与一个婆子快步而来,脸上带着惊喜。
“见过大太太。”平儿行将过来,先自朝邢夫人施了一礼,而后看向贾珩,精致如画的眉眼下,笑意嫣然,道:“珩大爷,琏二奶奶让我唤您过去,商量修园子的事儿呢,可巧儿在这儿碰上了。”
邢夫人这时听到这话,忙笑道:“珩哥儿,你先去忙罢。”
贾珩并不多言,冲邢夫人,范氏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邢岫烟,恰逢这姑娘也在偷偷打量自己,也不在意,举步离去。
待贾珩离去,范氏笑了笑,对邢夫人说道:“这位珩大爷,看着倒是好气势,官儿当的也不小。”
她看着那气势,倒是比家里那打着“回避”牌子的县太爷还要气派,偏偏那般年轻,这贾家真是不同凡俗。
邢夫人脸上笑意敛去,叮嘱道:“嫂子,这两府之中,他可不好惹,咱们走罢。”
范氏见了,拉过正在眺望贾珩背影的邢岫烟,紧随其后。
回头再说贾珩,与平儿一同前往凤姐院落,沿着回廊走着,倒也没有一开始那般步伐匆匆。
“这几天听说凤嫂子身子不大爽利?”贾珩看了一眼平儿,这位凤姐的陪嫁丫鬟,身量中等,眉眼如画。
这时,着银色底子湖蓝云头竹叶纹样立领袄子,下着石榴色襦裙,手中拿着一方粉红色手帕,头饰簪以金钗。
平儿轻声道:“前日天气忽然变冷,奶奶受了点儿风,不过现在已大好了,不过倒是不闲着,一直为园子的事儿忙前忙后。”
自与贾琏裂痕渐大,凤姐虽感风寒而疾,但反而对权势更为热衷,这几天随着园子修建,愈发得心应手。
贾珩沉吟道:“按着那位山子野老先生的图纸施工,恰逢二老爷也在家,正好照应着。”
“二奶奶也是这般说的,只是各项土木山石、亭台楼阁,诸般采买一应是离不了琏二奶奶的。”平儿叹了一口气,道:“我虽事事帮衬着二奶奶,但也总有照应不及之处。”
二人说话间,就到了凤姐院落。
只听到里间传来说话声,恰恰是李纨、元春、宝钗、黛玉、探春几个来探望凤姐。
“我没大事儿,倒烦劳你们都过来一趟,被病气冲撞着,反而是我的罪过了。”凤姐坐在一方椅子上铺就着狼皮褥子,一手扶着茶几,轻笑说道。
元春柔婉眉眼间浮起一抹担忧,轻声说道:“这几天原就冷,晚上睡着时当注意着一些才是,不可受了风才是。”
凤姐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有时候忙得前脚不跟后脚,这几天是晚上睡得晚了,夜里睡觉也不实,这才受了一些风寒,用了几服药,已无大碍了。”
一人孤枕难眠,偌大的被子一人盖着,岂不踢的哪里都是?
李纨宽慰道:“也不能太忙累着了,老太太既体恤你,你就好生养养才是。”
这会儿屋里的人,基本不提贾琏的伤心事。
“嫂子这话说的是。”凤姐笑了笑道。
宝钗柔声道:“凤嫂子,这会子,倒不如开开窗、通通风,咱们人进来,屋里气也浊了些,反而不利身子。”
凤姐笑着吩咐道:“妹妹说的是这个理儿,彩明,将窗户开开透透气。”
“宝姐姐这番话和大姐姐的话,倒是相悖了。”黛玉熠熠生辉的星眸瞥向那肌骨莹润的少女,声音娇俏,打趣说道。
宝钗闻言,就笑着看向那少女。
也不知怎地,总觉得颦儿这两天有意无意的。
她却不知,作为在贾府客居的两人之中,黛玉难免会将自己和宝钗比较,倒也不是嫉妒,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心态。
宝钗自打进府,在府中婆子、丫鬟,从来是交口称赞,反观黛玉……
还有一节,这段时日,除黛玉请东道儿那日,贾珩都没有再去往黛玉院里去了,一晃眼大概有半个多月了。
如果用黛玉原著所言,“倒也不用好一阵,歹一阵的……”
可要说贾珩太忙,偏偏又听到宝钗常常去和贾珩论着其兄薛蟠之事,一次两次,少女原是心思慧黠之人,既留了意,难免瞧出一些不同寻常来,只是终究未经人事,倒也不明就里。
事实上,男女之风情月思,一旦有了实质进展,尤其是贾珩啮食金锁之后,二人难免于举止间,现出蛛丝马迹。
探春笑了笑,接话道:“白天房中勤通风、开轩窗,晚上就不可大开窗扉,宝姐姐此言应着医理呢。”
宝钗点了点头,水润杏眸看着探春,道:“三妹妹倒是平时也没少看医书。”
凤姐见着,看了一眼宝钗,又瞧了一眼黛玉,笑道:“我算是明白着,你们几个合着儿,不是来看我,是把我这当成那太医院会诊了。”
这话就说的巧儿,或者说是嗅觉敏锐,就在众人毫无端倪之间,隐隐捕捉到一些不正常的苗头,顿时说了个笑话,岔开此节。
屋中众人闻言,果是都笑了起来。
然而,湘云苹果圆脸上如海棠花蕊,笑道:“年前,珩哥哥不是请了御医,帮着林姐姐和宝姐姐会诊?”
毕竟是娇憨烂漫的少女,心直口快,几乎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黛玉云烟成雨的罥烟眉下,一剪秋水盈盈如水。
宝钗转眸看向一旁黛玉,主动开口,关切道:“颦儿,从年前起,我瞧着脸色红润了许多。”
黛玉点了点头,轻声道:“平时调理饮食,起居规律,近来觉得比往年,倒是愈发轻便了一些。”
紫鹃轻笑道:“宝姑娘,我们姑娘每年春时,都会咳嗽,这虽入了正月,看着倒是没怎么见着了。”
宝钗闻言,伸出带着翡翠戒指的手,拉着黛玉的小手,柔声道:“可见药膳调理的法子是对的,所谓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
黛玉凝眸看向宝钗,似感受到少女真挚的关怀,柔声道:“宝姐姐说的是,小时候吃药比吃饭还多,人参、肉桂也没少吃着,但总不见效,倒是这食膳方子一用,反而还强上一些。”
听着二人叙话,凤姐看了一眼湘云,笑了笑,问道:“听说刚刚大太太的兄嫂过来了。”
湘云脸上带着“小姑娘幼儿园开学交了新朋友”的笑意,轻声道:“过来了,还领了个姑娘,唤作邢岫烟的,凤嫂子,你不知品格儿是多好的,闲云野鹤的性子,老太太见了也欢喜的紧,说让和二姐姐一同住着呢。”
在原著中,邢岫烟的品格,哪怕是凤姐这般凌厉之人,也颇为喜爱。
元春点了点头,笑道:“我瞧着也是好的,谈吐清奇,轻轻柔柔的,倒是宝玉时常提及的隐士性情。”
探春低声道:“大姐姐,这话别让爹爹和珩哥哥听见了才是。”
元春:“……”
是了,隐士是不能提,她回来后,也隐隐听说珩弟似乎以此训斥过宝玉。
几人正说笑间,只听丫鬟进来说道:“奶奶,平姑娘和珩大爷来了。”
屋内,众人都是停了谈笑,纷纷起身看去,只见棉布帘子挑开,平儿与来旺媳妇儿引着贾珩进来。
贾珩见着厢房中这般多人,倒是诧异了下,道:“都在呀。”
湘云近前,就状其自然地拉着贾珩的胳膊,笑道:“珩哥哥,过来看看凤嫂子,珩哥哥这身上的酒气,刚刚吃了酒?”
说着,拿着柔软略有些肉肉的小手,故意扇了扇鼻翼,颇是憨态可掬。
众人都笑着过来打招呼、见礼,贾珩一一回礼。
元春眉眼柔婉如水,轻声道:“珩弟,父亲他还好吧?”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大姐姐放心,二老爷喝了点儿酒,这会儿已歇着了。”
说着,在凤姐相邀下,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抬眸看向对面的凤姐,问道:“方才听平儿说,凤嫂子身子不爽利,可请了郎中?”
“这两天已大好了,方才还说让珩兄弟帮着请太医会诊的。”凤姐笑了笑,轻笑道。
贾珩凝了凝眉,轻声问道:“太医会诊?”
众人见此都笑了起来,湘云格格娇笑,晃着胳膊,小熊有意无意触碰着贾珩的胳膊肘,解释道:“珩哥哥,凤嫂子和你说笑呢。”
黛玉也抿着嘴儿笑,只是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隐隐见着莹光。
贾珩也没在意,接过平儿奉上的茶盅,品着香茗,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人。
反而让正自轻笑着的几人,生出一股羞意,尤其是李纨,几乎是瞬间敛去了秀雅玉容上的笑意,脸颊浮起浅浅红晕,避开那目光。
还是探春,在一旁将经过叙说完毕。
贾珩放下茶盅,平静目光投向黛玉,道:“妹妹大读些医书,明得药理,于养生一道也有裨益,你宝姐姐既是此道行家,妹妹平日里,也可和你宝姐姐多交流交流,调养好身子。”
他这段时间,好像是没寻过黛玉,也是太忙了,至于扬州那边儿,一直没什么消息。
黛玉点了点头,轻声道:“珩大哥,也少饮些酒才是。”
宝钗凝眸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虽未说话,但大抵之意也差不多。
凤姐笑了笑,吩咐道:“平儿,将园子的图纸和用料核计账簿拿来,让大爷看看。”
平儿应了一声,向里厢去了。
贾珩转眸看向凤姐,问道:“园子是该动工了罢。”
“前个儿就丈量出了园子,大体图纸还有用料都规整好了,珩兄弟若是看过,觉得没什么问题,府上就这般处置,开始破土动工。”凤姐轻笑说道。
想着那三里半的园子一起,该不知是何等景致,更不用说她手里还能掌着一大笔银子。
不大一会儿,平儿将图纸和账簿拿来,递将过去。
贾珩将图纸放在长几上,看向一旁的元春,问道:“大姐姐,一同看看罢。”
元春应了一声,伴随着一阵香气,倒也凑近观看,只见图纸上,占地广阔,亭台楼阁、廊桥溪水,标注清晰。
贾珩看完,大基本是大观园的设计图纸。
“现在只有一样,大老爷那边儿所居的院落,原是荣府旧园,按山子野老先生的主张,将其竹树山石移就过来,倒也方便,只怕还要和他说上一说才是。”这时,凤姐开口说道。
提及此事,倒颇觉得棘手。
以自家公公的难缠,只怕要引起一些波折。
贾珩目光落在图纸上,也发现贾赦院落正坐落在荣府花园一角,凝了凝眉,道:“那凤嫂子可和大老爷商量商量,先看看罢。”
许这大观园比原著还能大一些,也未可知。
而后又翻开簿册,大抵是一些土木石料以及匠师用度,预算支出,以便按期拨付银两。
贾珩问道:“这簿册可有备份?”
凤姐点了点头,道:“自是有的,珩大爷可带回去慢慢看。”
对面少年执掌锦衣府,谁敢上下其手的欺瞒,赖家、单家还有乌家兄弟,都是榜样!
几人凑热闹传阅着图纸,湘云笑了笑,问着一旁的元春,道:“大姐姐,这比公主府如何?”
元春轻笑道:“公主府那样的人家,皇家典制,格局气象自大不相同,能圈好大一座园子,听说晋阳殿下在城外还置有好几座别墅,以为避暑之用,其内还有温汤池,只是我也不曾去过。”
说着,不由看了一眼自家珩弟,许他能去着吧?
黛玉将盈盈目光从图纸上抽离,低声感慨道:“这园子一起,只怕也要修年把个月才行呢。”
相比原著,糜费林家百万之财,方修得大观园,此刻单单以荣宁二府财力,在排除贪污浪费,中饱私囊后,耗费钱财倒是大为减少。
贾珩这时,抬眸看向凤姐,低声道:“图纸布局严整,就按着图纸修建罢。”
凤姐笑了笑,说道:“珩兄弟看着成就行。”
贾珩与凤姐坐了一会儿,再不多言,方起身离了凤姐院落。
宁国府
贾珩举步回到内厅中,刚刚落座,一旁的晴雯,就快步过来,一边儿帮着解披风,一边蹙眉,撅着粉嘟嘟的樱桃小嘴儿,道:“公子这是刚喝了酒?”
贾珩坐在椅子上,捏了捏晴雯的脸蛋儿,轻声道:“陪着政老爷吃了会儿酒,让人准备热水沐浴,再让后厨做点酸梅汤,等会儿我解解酒,还有正事呢。”
他上午去锦衣府,例行处置公务,下午还要去五城兵马司,吩咐最近京城治安布防的重点,科道御史以及吏部考功司的官员,预防京察过程中的打击报复。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环佩叮当之音响起,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从厢房中领着一众丫鬟进入厅中。
秦可卿见着贾珩脸上的酡红醉颜,近前,柔美眉眼间满是关切,问道:“夫君,喝酒了?”
尤二姐、尤三姐目光盈盈,凝睇含情地看着那少年。
其实,随着贾珩权位日增,已经很少在饮酒,尤其是在执掌锦衣府后,更是不怎么再沾水酒,因为官位大,饮宴之时,更是随意。
贾珩起得身来,点了点头。
“夫君方才去了荣庆堂,和老太太说了什么事儿?”秦可卿近得贾珩身旁而坐,一边儿吩咐丫鬟准备热水,一边拿过橘子,纤纤玉手剥着橘皮。
贾珩洗罢脸,状其自然地接过一旁尤三姐递来的毛巾,解释道:“二老爷从工部衙门回来,因京察的事,这几日都要在家中歇着,老太太忧心忡忡的。”
秦可卿拧了拧秀美双眉,递过去橘子,问道:“可是和昨个儿父亲过来说的事有关?”
前日,秦业过来与贾珩商议工部京察之事,议论着工部衙门的动向。
贾珩点了点头,放进口中,酸甜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刺激着味蕾,使神思愈发清明,轻声道:“就是此事,二老爷心头不痛快,就陪着说了会话儿,对了,这本簿册你先收着,和蔡婶一同看看。”
秦可卿接过簿册,垂眸翻阅着,问道:“这是?”
贾珩道:“园子土木用料、匠人工费的预估,你帮着看看。”
家里的事,他还是想让可卿操持的,也能锻炼锻炼她管家的能为。
过了会儿,晴雯进得厅中,道:“公子,热水已备好了。”
贾珩再不多说其他,起身前去沐浴。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三天时间过去,这就渐渐到了正月月底。
这段时日,贾珩往来于京营、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三衙之间,并着人时刻留意着京察的动静。
京察风起云涌,争斗也渐渐趋近白热化,奏疏、揭贴如雪花般向都察院和通政司递送,甚至出现了对河南道掌道御史、吏科给事中官员的打击报复,而皆为五城兵马司、锦衣府察知预防,并未酿出祸事来。
而贾政也彻底进入“休假模式”,在荣国府中赋闲起来。
这一日,傍晚时分,阁楼之中,烛火在铜鹤之中点着,照应得轩敞的阁楼,明亮煌煌。
忠顺王一身圆领蟒服,负手而立,眺望着外间阴沉、晦暗的天色,眉头紧锁,纵然身后就是珍馐美馔,也没有多少胃口。
这几天正应了那一句话,辗转反侧——兴奋的睡不着觉。
就在这时,一把暗黄色的油纸伞,从月亮门洞后闪出,撑开庭院中渐渐密集的风雨,周长史快步流星进入厢房,躬身行礼,说道:“王爷。”
“怎么样?”看着周身衣衫半湿的周长史,忠顺王近前抓住衣袖,迫不及待问道。
周长史脸上难掩喜色流露,激动说道:“王爷,下官着人调查,果然铺子中的皮货、山参来路不正,此外不仅是荣府的贾琏,贾赦在长安县也有好几家铺子,都是贩卖着走私货物,尤其贾赦父子于铁器和粮食也有涉及,经平安州商道走私,长达四五年之久。”
忠顺王闻言,面色潮红,哈哈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本王,明日朝会上就参劾荣国一本!”
周长史却迟疑了下,劝道:“王爷,此事我们虽掌握了一部分线索和实证,但想要举劾,单凭这些,还是有些单薄,不若再缓几日?”
“可本王是一日都不想等了!”忠顺王冷笑一声,心头杀意沸腾,寒声道:“再说我们这般调查,名不正言不顺,也畏首畏尾,待本王上疏奏禀圣上,那时,求圣上让本王督办此案,那时,嘿嘿……”
那时,他就可领着内务府慎刑司的差官、番子,讯问贾赦,踏平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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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圣上,臣有本奏!(感谢阎魔爱的白银萌打赏!)
夜色笼罩,灯笼高悬。
已近戌正时分,天空仍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庭院中的柳树,已然吐出了一些新芽,翠绿惹目。
宁府外书房中,烛火明亮,人影憧憧。
贾珩一身居家圆领锦袍,坐在书案之后,垂眸阅览着五城兵马司递交的卷宗。
其上所载,乃是前日都察院山西道御史,携家仆拦阻河南道掌道御史汤炳文一案,现山西道御史已羁押至五城兵马司衙门。
贾珩放下卷宗,抬眸看向不远处正襟危坐的曲朗。
曲朗面色恭谨,低声道:“大人,刚刚得到线报,忠顺王府长史官,这几日在城外调查神威将军走私一案,已搜集不少线索,而忠顺王爷明日常朝,有意弹劾神威将军,都督还当提前防备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吩咐道:“你等会儿将神威将军走私卷宗,以及晋商涉案其中的线索连同证据汇总一份,让人递送过来。”
他此举当然不是为了在朝堂上替贾赦辩解,而是向崇平帝表明,他接掌锦衣以来,对贾赦之案已着手调查,并掌控了一些证据。
之所以引而不发,并非是为了包庇族人,而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调查晋商在向胡虏走私一案的线索。
对比着忠顺王为一己之仇,格局自要高上一层,而且要将走私案子的主导权,交由刑部或者大理寺主审,起码不能落在忠顺王手里,否则任由其逞凶、构陷,就难以收场。
至于曝出皇陵贪腐一案,一来关键证据还未拿到,二来先让忠顺王除掉贾赦。
曲朗闻言,心头虽有些诧异,但也不好细问,只得点头应是。
贾珩又端起茶盅,抬眸问道:“工部和内务府那边儿,可有进展?”
曲朗面色一整,沉声道:“我们又调查了潘、卢二侍郎,对二人家资、产业以及与商贾交际事宜,皆有了一些了解。”
说着,从随身牛皮公文袋中取出笺纸,起身,递将过去。
贾珩接过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笺纸,就着灯火细细观瞧,过了一会儿,沉声道:“将其家资、产业登记造册,将来追赃补空,这都用得着。”
曲朗点头应是。
贾珩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让曲朗回去,及至稍晚一些,贾珩将收到贾赦一案的相关卷宗锁好,这才返回内厅。
却说贾赦这边儿,黑油漆门院落里,贾赦正在用着晚饭,侍妾娇云、翠云则在左右侍奉着。
“孙家来人,说尽快敲定了婚事,迎春那丫头如何又起了反复?”贾赦放下筷子,神色不善地问着正在不远处坐着的邢夫人。
原来孙绍祖这几天拆借了不少银子,又向晋商商会抵押了在京中的一处营生,方凑齐了两万两银子,今日上午就托贾琏过来问着贾赦,准备商量个好日子,将婚书定将下来。
邢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爷,老太太刚刚还和我说,二丫头还小,婚事倒先不用急,毕竟大丫头的事儿还没定着,倒不好越过她了去。”
“学大丫头?现在年纪老大不小,可耽搁了不少。”贾赦冷笑一声,道:“我自家女儿,还做不主了?”
随着贾政彻底赋闲在家,荣国府只贾赦一人身具爵位,心头未尝没有一丝自得,这是人之常情。
邢夫人面色为难,低声道:“可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很坚决,我也不好再纠缠不清了。”
贾母许是察觉到了贾赦的某些心态变化,落实在迎春的婚事上,俨然成了母子之间“斗法”的焦点。
其实,纵然没有这一节,出身小门小户的邢夫人,面对向来强势的贾母,只要贾母露出不许的意图来,自也不敢攀缠个没完没了。
贾赦压了压心头怒气,目光冷闪,说道:“这孙家,我可是给二丫头挑了个好的,你去唤着凤丫头,让她劝劝老太太,人家催得急,原是年轻俊彦,一旦错过了去,就定了旁家,再想遇着好的,就不容易了。”
这一次他定不能退步,自家女儿都没有主导权,他这个父亲做得也太过窝囊了,更不用说来日如何拿回荣国府?
邢夫人低声道:“那我等会儿去凤丫头院里和她说说。”
贾赦点了点头,道:“先让她帮着劝劝,明儿晌午,那孙家来人,我再去荣庆堂说说。”
孙绍祖既筹集了银子,就希望今早和贾家议定婚书,就准备明日上门。
“那我这就去她院里问问。”邢夫人低声应了下,转头带着几个婆子、丫鬟前往凤姐院落。
却说凤姐院落,虽近戌时,但屋内灯火还亮着,凤姐一边看着账本,一边和平儿、丰儿说话。
“奶奶,园子两边儿仆役群房也拆除着了,现在平整着土地,管着工头的来旺打发人问奶奶的意思,山石移就,是不是先进行着,省得其他院墙都垒好,反而山石不好挪动。”平儿放下手中的账簿,抬起精致如画的眉眼,柔声问道。
自荣国府赖大、吴新登、单大良轰然倒台后,荣国府里里外外,蔚然一新。
除内宅财政依然为贾母的心腹,林之孝家掌管外,外宅的管事大权基本托之于凤姐,里里外外几百口子,从月例发放,再到钱物支取,大权独揽,迅速填补了赖大倒台之后的权力真空。
凤姐现在亲领银库总管一职,平儿、丰儿则各有执事,而手下听差的则是凤姐的陪房,来旺家和来喜家的几家,至于王夫人的陪房,吴兴和郑华,则接管了粮库总管和后宅买办诸事。
周瑞家的与作为王夫人的陪房,则依然一直管着田租的事。
荣国府偌大的产业,基本委之于王夫人与凤姐之手,贾赦往来也不便宜,岂不为之愤懑?
凤姐揉了揉眉头,将账簿放下,发愁说道:“明个儿,当着老太太的面再说罢,不然大老爷那边儿,我可不好应对。”
平儿点了点头,似也想着大老爷的不好相与,低声道:“也只能如此。”
“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也该发了吧?”
平儿道:“已拟好了名目。”
荣国府人口繁多,仆妇丫鬟、小厮家丁,仅仅是月例,每月都不小一笔支出,再加上府中采买衣物。
凤姐吩咐道:“大太太家的那位岫烟姑娘,也按着几位姑娘的月例安排,亲戚亲里的,不可怠慢了。”
邢岫烟是邢夫人的姑侄女,又来投靠亲戚,荣国府自要顾及体面,如在原著中,居于大观园,也是二两银子,只是银子先让邢夫人拿去一两贴补家用,自己反而要典当衣服生活。
平儿低声道:“已安排着了。”
凤姐这时,也有些神思乏困,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奶奶,早些歇着罢。”平儿上前一边伸手收着账簿,笑道。
凤姐“嗯”了一声。
主仆二人叙话间,外边的仆人进来禀告道:“奶奶,大太太来了。”
凤姐凝了凝眉,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连忙起身相迎。
不多时,只见邢夫人领着几个婆子,进得厅中,将灯火通明的厢房,映照的影影绰绰。
凤姐脸上笑意繁盛,问道:“这是哪阵风将大太太吹过来了?”
邢夫人坐将下来,面色淡淡地看了一眼凤姐,道:“过来看看你,大老爷顺便交办了一桩事。”
“哦?”凤姐笑了笑,问道:“不知大老爷是什么吩咐。”
邢夫人三言两语将迎春婚事简单叙说了,而后道:“那孙家催办的急,明日就打算先下了定,择日写了婚书,但老太太今个儿非要说二姑娘还小,伱帮着劝劝才是,如是错过了这佳婿,再想找好的,可就不容易了。”
凤姐面上笑意淡了一些,说道:“那我明天劝劝老祖宗,但老祖宗主意正,也未必听着媳妇儿我的。”
倒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
邢夫人闻言,就有不耐道:“你只管劝着老太太,明日,大老爷自有计较,好了,我也不多待了,你也早些歇着。”
凤姐点头应是,吩咐着婆子相送。
待邢夫人离去,平儿蹙了蹙柳叶细眉,道:“大老爷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凤姐掩藏眸光的一抹冷意,轻哼一声道:“还能怎么着?听说那孙家要拿两万两银子作为聘礼,大老爷定是起心动念了。”
显然,这位琏二奶奶耳目灵通,听到了一些风声。
不提主仆二人叙话,回头再说迎春院落,夜色凄冷,阴雨笼罩,厢房内烛火彤彤,几个少女围拢着棋坪。
里间一张床榻上,邢岫烟端坐在床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凝神阅览着,从封皮而看,赫然是三国话本。
司棋则在和迎春叙话,笑了笑道:“姑娘,今个儿老太太既说了,想来大太太是不会再提此事了。”
迎春点了点头,轻声道:“这般处置也是可行。”
说着,也不顾及旁事,转头看向娴静而坐的邢岫烟,柔声道:“表姐,过来下两局棋?”
邢岫烟将手中的话本放下,笑了笑,近前落座,轻轻柔柔道:“我只略通一些,妹妹等会儿还要让让才是。”
迎春拿起棋子,放了一颗在棋坪上,柔声道:“听说那位妙玉法师,棋力精深,表姐既和她比邻而居,于棋道应造诣不浅吧?”
自惜春往东府之后,迎春在下棋上就再难逢着对手。
“她原是官宦家的千金,琴棋书画原都精通甚于旁人,妹妹若有兴致,改日可向她切磋。”邢岫烟恬然一笑,执着棋子,落在棋坪上。
迎春点了点头,道:“我往日倒不大往东府去,未曾领教棋艺,明日可去请益一番。”
轩窗之下,两个正值芳菲之姿的妙龄女子,就着摇曳生姿的灯火,对弈手谈,屋外风雨不知何时,渐渐繁盛起来,伴随着风声,吹打着窗棂、林木、山石之间,沙沙之音依稀传来,夜色愈发宁静。
翌日,天光大亮,天空还有些昏沉沉,周围芳草,贾珩起得身来,换上蟒服官袍,系上腰带,前往大明宫上朝参政。
大明宫,含元殿
今日并非大朝,在京文武百官并未全部出席,只有内阁,六部九卿及寺监的堂官以及侍郎官员,并都察院掌道御史,以及六科给事中,军机大臣并五军都督府同知、佥事,共议朝政。
故而官员倒比平日要减少许多。
这时,含元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上,一众官员都在三三两两在一同说话,贾珩见着内阁次辅韩癀,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庐,上前寒暄。
“阁老,许总宪。”贾珩拱手行了一礼,低声道:“前日东大街那桩案子已会审查明,卷宗附录已移送至都察院和吏部,可行部院参酌处置。”
许庐脸色几如含元殿上的檐瓦,冷硬中泛着乌青之色,沉声道:“都察院生出这等攻袭同僚之事,实是骇人听闻,稍后本官会禀明圣上,罢黜其职,交有司严惩,以儆效尤!”
显然这起案子,让都察院颜面颇为无光。
韩癀脸色凝重,道:“子钰,被察官吏拦路殴吓,实是有辱斯文,你执掌五城兵马司,最近要多加留意。”
贾珩道:“阁老勿忧,最近锦衣府和五城兵马司都会加派人手,保护主察官吏。”
几人正说话的空当,贾珩忽地心有所感,抬眸望去。
只见玉阶上,着亲王蟒服、腰系玉带的忠顺王,四平八稳地走来,所过之处,一些官吏多有行礼者,这位王爷淡淡回礼后,忽地抬眸,目光冷冷地看着贾珩。
忠顺王作为内务府总管,自有资格参与朝会。
贾珩皱了皱眉,对忠顺王的冷眸以视,不以为意。
而后,伴随着内监的净鞭声响起,在纠仪御史的盯视下,大约四五十名官员,各分文武之班,在内阁阁臣,军机大臣的引领下,神情肃穆,手持笏板,进入含元殿,朝见崇平帝。
含元殿中,梁柱上的铜灯无声燃着,映照得地板,通明如水,光可鉴人。
“臣参见圣上。”
殿中一应官员拱手见礼。
“众卿平身。”
崇平帝端坐在金椅上,神情淡漠,浑厚的声音响起。
一片谢恩之声后,于旁侍立的大明宫内相戴权,尖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下方,内阁阁臣开始奏事,杨国昌当先出班,手持玉笏,苍声道:“圣上,山东之地再遭冻灾,受灾之地多达十七处州县,山东巡抚赵启,布政使傅国祯,请求蠲免山东受灾州县今岁一半岁赋,此事重大,老臣不敢擅专,恳请圣裁。”
崇平帝沉默一会儿,道:“允奏。”
内阁次辅韩癀皱了皱眉,山东河南等地年年遇灾,这几年几乎都不怎么缴赋税。
待杨国昌回班,工部尚书赵翼出班,陈奏道:“南河总督高斌,昨日递上奏疏,言淮河河堤因年久失修,而绳堤蛛裂、破败残垣,请户部急拨一百万两银,以作修缮河堤之款,应对夏秋两汛。”
陈汉在开封府和青江浦设二河道总督,作为治理黄河、淮河等河道专官,前者称“总督河南、山东河道提督军务”,又称河东总督;后者全称“总督江南河道提督军务”,又称南河总督。
崇平帝皱了皱眉,思量了一会儿,道:“河堤安危,牵连诸省民生,不可轻忽,允奏。”
户部尚书杨国昌皱了皱眉,问道:“去岁夏,户部刚刚拨付八十万两银子修河堤,如今焉何再要银款?”
赵翼解释道:“杨阁老有所不知,其中五十万两为河东总督衙门截留,剩下的三十万两,只是修了一段,还差一百万的份额。”
杨国昌看了赵翼一眼,苍声道:“圣上,今年以来,河道,朝廷当拣选都御史出京巡河,以作不时之需。”
崇平帝沉吟少顷,道:“允杨卿所奏,都察院拣选人选,报于内阁,巡查河东、江南河道。”
左都御史许庐拱手应命,这也是都察院每年的常务工作了。
工部尚书赵翼面色淡漠,心头不悦。
这时,内阁阁臣,刑部尚书赵默,出班奏道:“圣上,自崇平七年,四川总督高仲平,湖北巡抚江琦,上疏朝廷,州县盗贼蜂起,奸凶屡禁不止,给予二省制台、抚台衙司以勾决之权,长达八年,微臣请降诏旨,收回二省衙台臬司勾决之权。“
对死刑的勾决一直是直属刑部的司法大权。
赵默执掌刑部后,一直以来都想收回二省的死刑勾决之权,恢复被封疆大吏侵夺的中枢权力,但对上崇平帝的两位宠臣封疆,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次为内阁阁臣,第一件事儿就是拿回此权。
崇平帝思量片刻,问道:“去岁,报备刑部二省清吏司的有多少起勾决案子?比之去年可有减少?”
毕竟在潜邸时掌管过刑部,对刑名事务可谓轻车熟路。
赵默面色沉肃,声如金石,道:“四川二百一十三起,湖北一百七十九起,但臣以为,臬司刑科之官,判罚多畸重之嫌,勾决嫌犯眷属诉请大理寺之冤狱,达四成之多,这还不算为督抚州县亲民官,设卡拦截、殴阻、恐吓眷属之案件,据臣所知,去岁冬,臣听闻顺庆、绥定二府府尹,于村镇行保甲连坐,对勾决嫌犯眷属行盯防之法,以拦阻赴京申冤之人。”
贾珩在下方听得入神,心绪不定。
崇平帝面色淡漠,少顷,道:“崇平七年,时值湖北、四川民变多发,行权宜之计,如今当收回二省勾决之权,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这时,一位头发灰白,着三品文官官服的老者,出班而奏,正是大理寺卿王恕。
“自大理寺选派精干之吏赴二省,审谳冤狱,详核刑科。”崇平帝想了想,沉声说着:“另拟一份章程,由大理寺每岁夏七月,派干吏赴诸省定期巡查,梳滞冤狱,以佐秋决。”
大理寺卿王恕拱手道:“圣上圣明。”
赵默看着,面色顿了顿,心头轻叹。
这是封疆大吏或直接或授意而判罚的案子,大理寺法吏下去,也只是走走过场,不过,如今收回勾决之权,也算大有收获了。
崇平帝旋即看向一旁的吏部尚书,问道:“韩卿,京察大计,进展可还顺遂?”
京察,在京为察,在地方为计。
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忙出班奏道:“咨单访册、堂官考语,考成上计,皆有序推行,并无凝滞。”
“不要影响了部衙政务。”崇平帝说着,看了一眼许庐,问道:“前日,都察院属官竟有骇人听闻之举,堂堂朝廷命官,围堵主察御史,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许庐连忙出班请道:“臣管束失当,治下不严,还请圣上治罪。”
崇平帝道:“许卿刚刚履新,于事务还未梳理顺遂,何罪之有?吏部、都察院会审,拟定意见,呈报上来罢。”
“臣谢圣上。”许庐拱手道。
而在这时,不等其他朝臣奏禀,忠顺王爷手持象牙玉笏,苍老的声音在含元殿中响起,道:“圣上,臣有本奏!”
(本章完)
闭嘴!
每到写高潮章节的时候,总有一些脑瘫跳出来恶心人!
几次了?
这是第几次了?
草尼玛,煞笔!
好好酝酿的情绪,都被这帮煞笔打断!
没更了,必须重新酝酿,不然写不出来,特么的,写不出来想要的效果,我比谁都着急。
别等了,我必须缓缓……这帮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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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拿捕,讯问
大明宫,含元殿
崇平帝不等殿中其他大臣奏禀,就对都察院之事轻轻带过。
主要也是历年京察之时,什么妖魔鬼怪的类似事迹都出过,既然不能因噎废食,那么就只能这般处置,而不能上纲上线。
只是,群臣等着议论其他政务。
而这时忠顺王的出班陈奏,却是让群臣都愣怔了下,心头不由泛起一股嘀咕。
无他,内务府执掌皇家事,既是皇室内务事,倒也不用事事放在朝堂上议处,郑重其事,忠顺王与崇平帝私下奏对即是。
难道有什么商议好的大政举措将要推行?
贾珩这会儿在官员班列中站着,瞥了一眼忠顺王,面无表情,心头冷笑。
忠顺王面上隐有冷寒之意笼罩,苍声道:“圣上,臣举劾一等神威将军,勾结边将平安州节度使崔岭,此二獠向胡人走私贩私,出售粮食、铁器,里通外敌,已逾五年之久,其为功勋之家,深沐皇恩,然图一己私利,辜负圣上期望,臣掌内务府事,于采购货物时惊闻此案,不禁不为之义愤填膺,如今奏禀圣上,还请圣上钧裁!”
忠顺王只觉此刻自己正义凛然,掷地有声,说完之后,甚至冷睨了一眼那“一脸惶惧”的少年。
崇平帝则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皱了皱眉,问道:“一等神威将军,现任何职?”
忠顺王:“……”
方才一激动,倒是忘了说名字。
不怪崇平帝不知,贾赦这等没有在朝中领着差遣,只知混吃等死的勋贵,放在文武百官阵列中,存在感实在太弱。
这时,贾珩却忽然出班奏道:“荣国嫡传承爵之人贾赦,现袭一等神威将军,忠顺王爷奏劾的,可是我贾家荣国袭爵之人?”
忠顺王闻言,瞥向一旁的少年,脸上刷地阴沉下来,冷哼一声。
小儿,这时候还胆敢跳出来,等下有你好看!
而随着贾珩出班叙说,原本还有几分不明就里的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交头接耳。
内阁首辅杨国昌,心头一震,恍若嗅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实在按捺不住出班弹劾的念头,沉声道:“圣上,我朝曾发诏书拟制,严令南北诸县不得向胡人走私,荣国承爵之人贾赦,胆大妄为,走私胡虏,帮资敌寇不说,竟还勾结边将,图谋不轨!老臣以为当严查此案,尤其贾子钰为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对族人走私竟不能提前约束、察察,老臣恐难免,荣宁二府有阴相勾结之嫌!”
杨国昌的弹劾,自然是想要将矛盾焦点转移到贾珩身上,而这恰恰也是忠顺王方才下意识没有说出贾赦名字的真正缘由。
忠顺王这时,听到杨国昌此言,心头一喜,他方才正是此意,拱手说道:“圣上,臣附议,还请圣上严察此案!”
这时,户科给事中姜宣,率先出班陈奏,声色俱厉道:“圣上,国朝勋贵,累受皇恩,如今竟图一己私利,罔顾朝廷律令,贩运粮食、铁器于胡人,微臣请圣上严查,惩治其罪!”
“臣附议。”礼科给事中胡翼出班附和。
这位是当初弹劾杨国昌的言官,此刻听闻神威将军贾赦,身为大汉勋贵,竟向草原走私,同样义愤填膺,不愿坐视。
“臣附议。”
“臣附议。”
江南道、贵州道、江西道的掌道御史也齐齐出班奏道。
就在这时,云南道掌道御史,程实,忽而手持笏板,拱手高声道:“圣上,京营节度副使贾珩,涉案其中,臣以为也当严查!”
这话一出,杨国昌心头一顿,瞥了一眼那御史,暗暗记下名字。
崇平帝神色淡漠,却并未理会这种言论,而是凝眸看向忠顺王,问道:“荣国府事涉走私,可有实证?”
忠顺王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奏疏,高高举过头顶,沉声道:“这是几日间,臣着人搜集的线索,汇总一疏,还请圣上御览。”
崇平帝转眸看了一眼戴权。
戴权下来接过奏疏,转身之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贾珩,而后,双手递交给崇平帝,低声道:“陛下。”
崇平帝神色淡淡,伸手接过奏疏,垂眸阅读。
随着时间过去,这位天子眉头紧锁,冷硬面容上也渐渐蒙上一层霜寒之意,将奏章阖起,抬眸看向贾珩,问道:“贾卿,贾赦向草原胡虏走私贩私,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齐刷刷地看向那少年,有不少目光中,都带着幸灾乐祸。
尤其是前军都督佥事柳芳,冷冷看着那“强装镇定”的少年,心头冷笑不止。
只有内阁次辅韩癀目光深深,不为所动地看向贾珩,他并不认为天子会因此事,而牵连这位少年权贵。
不说因兵事,正在重用的缘由,单单说贾赦走私一事,已达五年之久,贾珩用事也不过这年许之间,与此案能有什么牵连?
“知与不知,才是天子问话的本意。”韩癀目光深深,思量着。
忠顺王同样看向那少年,目光阴冷。
我看你这次怎么死!
究竟是不知道?还是有意包庇?
就在群臣带着审视的目光瞩视下,贾珩沉声道:“确有此事,臣本愚直,蒙圣上拔擢,授命军机枢密,尤其掌锦衣府事以来,自忖为天子耳目,司察奸佞,深知欲正人者,先正己,为此自查亲属,于今岁初,发现此案,原想尽快奏禀于上,但内涉一桩机密事宜,只得暂作忍耐,暗中察察,引而不发,今日本欲散过朝会,即单独奏对圣上,不意忠顺王爷道破此案,现有一封奏疏,总括细情,还请圣上查鉴。”
他掌锦衣府事,也没有多少时间,怎么能说他知情不举,包庇同族?
况且,天子不会不知,荣宁二府的一些龃龉,包庇更是无从谈起!
贾珩说着,也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奏疏,同样高高举过头顶,迎着朝堂中不怀好意目光的注视,神色坦然。
“哦?竟有奏疏?”崇平帝目光闪了闪,示意戴权下去拿着奏疏。
这时,贾珩将奏疏递给戴权。
崇平帝接过奏疏,凝神阅览着。
其上所载,不仅将掌锦衣以来,对贾赦走私贩私一案的调查细节、主导人员,俱臣于奏疏,此外,还有晋商与边将勾结、走私卖国的线索记述其上。
「晋商与胡虏暗通款曲,走私贩私,收买边将,非止一日,彼等如今在京师盘桓,与内阁杨阁老之子杨思弘过从甚密,臣正着锦衣府追溯、调查。」
下方正值等候的臣子,都在偷偷观察着崇平帝的神色变化,因为这决定着他们对贾珩这位少年权贵近一步的态度。
随着崇平帝陷入思索,忠顺王心头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拱手道:“圣上,臣请主察此案,溯清根源……”
崇平帝却猛然抬头,几乎是打断忠顺王所禀,问道:“荣国袭爵之人贾赦,走私贩私,触犯朝廷律令,许卿,你为总宪,纠劾不法,当有何处置意见?”
左都御史许庐面色肃然,跃班而出,声如金石道:“圣上,臣以为既是勋贵犯法,当集三法司断谳。”
《大汉律》有八议之法,勋贵正在八议之列,而对勋贵的犯法,一般而言是交付三法司详断,以示隆重。
崇平帝却道:“事涉军国机密,不可与众闻者多。”
如果贾珩所上奏疏皆为实情,那么就不能交至三法司,只能是机密衙门调查。
忠顺王闻言,拱手道:“圣上,内务府慎刑司自有刑官,熟悉律令刑名,可推鞠此案,彼等常知大内刑名,皆身兼机密,不会泄漏。”
不能借此绊倒贾珩,这并未出他所料,那不如从他先前所想,此案交由他主导的内务府讯问,然后至荣国府拿人。
崇平帝并未说话,再次看了一眼忠顺王,却让忠顺王心头一突儿,连忙将头垂下,后背浮起冷汗。
“戴权!”
就在群臣等待之时,崇平帝忽而开口。
“奴婢在。”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转而面向崇平帝,行得一礼。
崇平帝冷声道:“贾赦身为一等神威将军,深辜朕望,现着内缉事厂拿捕、讯问,另令锦衣府镇抚司协同会审,细察其恶,以正国法纲纪!”
戴权道:“奴婢遵旨。”
贾珩闻言,面色一肃,拱手道:“臣为贾族族长,恳请回避此案,另,锦衣府镇抚司也不宜再涉其中。”
天子此意是我不疑卿,但他不能坦然受之,而且他也不想再涉其中。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既然事涉机密,后续当有布置,贾卿何辞?况贾卿会从中阻挠查案,徇私枉法吗?”
贾珩怔了下,拱手道:“臣不敢,只是臣仍以为,当回避此案,相关卷宗线索递交内缉事厂。”
见少年执意甚坚,崇平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允卿所奏。”
朝中众臣见得这一幕,无不面面相觑。
暗自思忖,这一来一回,是在告诉群臣,圣眷不减分毫?
杨国昌此刻已是脸色铁青,方才他所谓弹劾之言,在那少年拿出奏疏的一瞬间,几乎成了一个笑话!
人家早早就想奏明天子,一副光明磊落,日月皎然的模样,反而显得他气量狭隘,公报私仇。
崇平帝目光逡巡过下方众臣,又问道:“诸卿还有何本奏?”
下方群臣,见得天子已然雷厉风行处置完毕,各部衙堂官,纷纷继续出班奏事。
贾赦一案,自此交由内缉事厂提讯。
散朝之后,随着文武百官陆陆续续离开含元殿,而贾赦被下狱、拿问的消息,也如一阵旋风,在神京城中轰传开来。
贾珩则被崇平帝召进大明宫内书房问对。
“圣上。”贾珩拱手问道。
崇平帝坐在条案之后,手中拿着奏疏,问道:“晋商,于此案,究竟有多少涉及?”
贾珩道:“圣上,这是臣着锦衣府探事,调查贾赦一案时所得线索,我大汉宣府、大同等军镇,边将与商贾走私,猖獗一时,而晋商更参杂其中,获利千万,为臣本来是想顺藤摸瓜,稽查晋商,不意忠顺王于今日朝会上,揭开此案,臣只怕晋商对此事已有了警惕。”
崇平帝一时沉默不语,分明想起了方才忠顺王的一些表现,道:“朕让戴权先查贾赦一案,后续布置,仍由你主导。”
忠顺王与贾家一些过节,他也是知晓的,不想彼等竟因私仇而废公事。
贾珩拱手道:“臣谢圣上。”
荣庆堂
已是近晌时分,贾母坐在罗汉床上与薛姨妈、王夫人几个人说话,凤纨、元春、迎春、探春、钗黛,几个列坐一旁,陪同说话。
贾母转头问着凤姐,说道:“我听鸳鸯说,东边儿的群房都拆了?”
“前个儿都拆了。”凤姐笑了笑道。
“这西府东院的房子一晃也有好多年头儿了。”贾母感慨说着,又问道:“园子开土动工了罢?”
凤姐笑了笑,说道:“老祖宗,规划平整了,只是需得先移栽一些山石草木,按着那位山子野老先生的主张,打算将咱们家旧花园中的一些山石草木移栽过来,为着此事,倒还没问过大老爷。”
贾母想了想,道:“回头儿我和他说。”
毕竟是老成精的人物,凤姐一开口,就知其意。
凤姐又笑道:“大太太说,二妹妹的婚事,是不是也该及早定下,大老爷看中的那孙家的年轻后生,听说是个不错的。”
贾母脸色顿了下,道:“我昨个儿才和你婆婆说过,迎春那丫头,年岁还小,等过二年再看不迟。”
其实先前迎春在探春、元春的陪同下,和贾母提及过孙绍祖人品不可靠一事,元春更是说过,贾珩不大看好这桩亲事。
这会儿,正在和邢岫烟一同下棋的迎春,听到贾母提及自己,抬眸看去,白腻的凝荔腮颊上浮起一抹红晕。
说来也巧,正在这时,从外间厅中快步进来一个婆子,禀告道:“老太太,大老爷过来了。”
贾母皱了皱眉,也不言语。
随着贾政赋闲在家,贾母分明感觉到自家这个大儿子,心思浮动了许多。
不大一会儿,只见贾赦、邢夫人领着几个婆子、丫鬟,快步进得厢房。
贾赦近前,朝贾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唤道:“母亲。”
贾母面色淡淡应了一声。
贾赦落座下来,接过一旁丫鬟奉上的香茗,道:“那孙家刚刚来人,说是和二姑娘的婚事,能否及早定下来?我特意过来问问母亲。”
贾母闻言,道:“我刚刚还和凤丫头说,二丫头她年岁还小,再等二年不迟,你也不用太急,那孙家后生我倒是听说了,似乎不怎么好。”
贾赦眉头紧锁,说道:“母亲这是从哪儿听的?那孙绍祖,祖上也是咱们家的老亲,人品家世,我也是考察过的,再说又不是现在过门,只是先定下亲事,换了婚书,明年再过门也是一样。”
这一次他不能退让,倒不是为了那两万两银子,而是自家女儿的婚事,应该由他作主。
凤姐在一旁听着,脸色变了变。
因为一般而言,只要贾母表明态度,贾赦只能偃旗息鼓,这般固执己见,却还是头一回。
“老祖宗。”凤姐出言,试图转圜着有些僵硬的气氛。
贾母语气坚决道:“此事不行。”
贾赦闻言,脸色难看,心头就有几分不快,正要张嘴出言。
忽在这时,从外间来了一个婆子,仓皇地进入厅中,道:“老太太,太太,宫里来了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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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贾母:宝玉,我的宝玉!
荣庆堂
众人看向那过来报信的婆子,贾母苍老面容上不由现出一抹诧异,喃喃问道:“这时候,宫里来人过来做什么?”
心道,难道又是为珩哥儿升官儿的圣旨?
可这加官晋爵,未免也太快了罢?
王夫人在一旁坐着,面色淡漠,听着这话,似也同样想到了这一层,心头不由“咯噔”一下,转眸打量向那婆子,一颗心倒也随着手中的佛珠,齐齐攥紧了起来。
不是当事人,可能不会明了,那种在烦躁中带着几分恼火,偏偏停不下“留意”的心思。
嗯,说起来似乎有些贱。
薛姨妈紧挨王夫人身旁的绣墩上坐着,一张丰润、白净的脸盘上,疑色在眼角皱纹的沟壑中聚起,却有些看不懂门道,只得转眼瞧向自家女儿宝钗。
似在问,这难道是又要升爵?
宝钗察觉到自家母亲目光,只是轻轻摇头,柳叶细眉下,水润杏眸中见着丝丝讶异,这几日,她倒并未听他提及过又立了什么功劳?
凤姐停了叙话声,明艳动人的少妇脸上,讶色密布,心头也涌起如贾母一般的猜测。
至于问罪的圣旨?
贾家如今贾珩大用,声势复振,正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刚刚甚至都提及着修园子,这谁也不会往不好之事上联想。
这会子,元春、探春、湘云也凝睇而望,瞧着那报信的婆子,却从其惶惧的眼神中,渐渐察觉出一些端倪。
邢岫烟隔着棋坪与迎春对坐,捏起棋子的纤纤玉手悬在半空,一双见着恬静、淡然的细眸,滚露深思。
迎春拿着棋子放下,扬起脸蛋儿,轻轻唤了声“表姐”,分明催促着邢岫烟落子,这位有着二木头之称的少女,对这些事情,向来漠不关心。
贾赦眉头紧锁,脸色阴沉,显然为贾珩的“喜事”感心头不悦,端起小几茶盅,正要抿上一口,润润嗓子。
却见那婆子忽地拿一双略显“惊慌”的目光,投向自己,贾赦心头就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躁,正待出言喝问。
“老太太,宫里天使,说要拿捕大老爷呢。”那婆子一言既出,几如石破天惊,平地生雷,在荣庆堂中掀起轩然大波。
“啪嗒!”
贾赦手中茶盅,倏然落地,一时间,瓷片碎得到处都是,茶水横流,地毯上浸着大片带着茶叶的水痕,在红白相映的地毯上,污迹刺目。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
元春丰润、妍美的脸蛋儿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旋即转眸看向一旁的探春,却见探春脸上同样满是不解之色。
宝钗蹙了蹙柳叶细眉,心头涌起阵阵狐疑。
“混账东西,我又没在外面做事,拿捕我做什么!?”贾赦霍然站起,面色铁青,冷眸如电,喝问着那婆子。
倒是将那婆子吓得一缩脖子,连忙垂下头来。
贾母惊闻噩耗,如遭雷殛,苍老身形摇晃了下,身旁的鸳鸯和琥珀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住。
贾母急声问道:“宫里为何要拿捕琏哥儿他老子?他向来本分在家,在外面并无领着差遣,是不是弄错了?”
难道在家吃喝享乐,安享尊荣,这也犯了国法?
邢夫人在一旁心头急切,闻听此言,几是脱口而出,问道:“是不是听错了,其实是拿着二老爷,他前日不是刚刚丢了官儿,赋闲在家?”
王夫人:“???”
心头怒火“腾”地一下熊熊燃起,这叫什么话?
元春蹙了蹙秀眉,看向邢夫人,温宁眉眼间也有几分恼怒。
以少女平和心性,都觉得这话大为刺耳。
贾母狠狠瞪了一眼邢夫人,怒斥道:“大白天的,发什么癔症!”
也不知是不是邢夫人的“丑态”太过让人啼笑皆非,一时间竟将荣庆堂原本凝重如冰的气氛冲散了一些。
而正在众人说话的空档,忽然屏风后有婆子低声喊着,“老太太,太太,二老爷来了。”
分明是贾政在前院外书房中,与一众清客相公闲谈着,骤然听到宫中天使至荣府传旨。
贾政径直从外书房与一众清客中离身,先前往花厅见到大明宫内相戴权,听其简单叙说经过,心头大惊,随即神色匆匆地来到荣庆堂来见贾母。
“母亲。”
一身蓝白色圆领长袍,头戴士子方巾的贾政,心头沉重地进得荣庆堂,往日儒雅白净的面皮,见着惶恐惧怕之色,不等贾母发问,就急声道:“母亲,大明宫内相,戴公公就在荣禧堂传旨。”
“有没有说什么事儿?”贾母说话间,上前抓住贾政的胳膊,苍老面容上满是急迫,旋即又问道:“珩哥儿呢?珩哥儿呢?他一定知道怎么一回事儿。”
王夫人、薛姨妈、元春等人也看向贾政,期望能从贾政脸上神色中读到一些向好面来。
听到贾母提及贾珩,宝钗心头微动,水露杏眸盈盈如水,望向贾政。
这边厢,与迎春下棋的邢岫烟,早已将棋子放在棋盒中,云岚出岫的眉眼,笼上一层忧切。
探春、黛玉同样蹙眉,凝神静听贾政言语。
至于贾赦,此刻已面如死灰,心头一时间涌起各种猜测,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不怪贾赦想不到自己走私案发,毕竟,向着草原走私,长达数年之久,一直以来都是风平浪静、安然无恙。
贾政目光复杂地瞥了眼贾赦,叹道:“母亲,兄长他向草原胡虏走私贩私,被忠顺王在今日朝会上参劾一本,圣上龙颜大怒,着内缉事厂的厂卫拿捕、讯问兄长,现在天使就在花厅外传旨。”
此言一出,贾母心头就是一沉,苍老的嘴唇蠕动着,惊声道:“忠顺王?走私?”
忠顺王三个字,落在众人耳畔,心头无不一惊。
得益于在前日宝玉挨打,贾珩与贾母、贾政等人的“科普”,在场荣府女眷无不知道,这忠顺王是贾家的死对头。
探春低声道:“如何又是他?倒是阴魂不散了一样,上次是姨妈家的皇商生意,还有前日宝二哥的事儿,现在又……”
元春听到,看向探春,叹道:“上一辈的恩怨,绵延到现在。”
贾母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贾赦,拐杖猛砸地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贾赦面色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当听得“走私”二字,已觉脑袋“轰”得一下,宛如五雷轰顶,眼前阵阵发黑。
这,走私案发了!
邢夫人脸色苍白,同样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大老爷向草原走私贩私,她也知情一二,可这已经好几年了,一直都没有出什么事情,这怎么就?
“母亲,宫里天使还在荣禧堂等着,让兄长先去接旨,如是怠慢,不定有不测之祸。”贾政面色愁闷,开口道。
贾母紧紧盯着贾赦,斥骂道:“你平日在家尊享福禄,吃酒玩乐,我也一概不去管你,如何竟不知天高地厚,作下这等祸事来!”
因为崇平帝还未给出具体处置结果,比如褫夺爵位、下狱论死,再加上贾政所言,多有语焉不详,贾母还没有彻底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或者说,下意思不敢深入去想。
既没有提及贾赦可能论死,祖宗的爵位可能不保,故而,贾母还未有天塌下来的感觉。
贾赦正自焦头烂额,听着贾母的训斥,张了张嘴,失魂落魄地向着前院而去。
宫里旨意,实是怠慢不得。
看着一言不发离去的贾赦,贾母长续短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见贾母神色不对,贾政面带担忧,哀声说道:“母亲,还请保重身子啊,兄长的案子,由宫里处置。”
“政儿,你快去看看,宫里是怎么处置的。”贾母闻言,不等贾赦继续劝着,连忙摆手问道。
贾政见此,长叹一声,也不多言,转身向着外间行去。
不提荣庆堂中,一片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荣禧堂
一众衣衫鲜丽、身量高大的番役在外相候,腰悬宝刀,在廊檐之下列成几队,不避风雨,许是久掌刑狱,神情就多见阴狠。
而轩敞、雅致的厅中,大明宫内相戴权,静静坐在楠木椅子上,并未碰小几上的茶盅,而是抬起颌下无须的阴柔面容,打量着高悬的赤金青龙大匾,其上赫然题有太祖御笔“荣禧堂”三个大字,一旁还列着“某年某月某日书”。
哪怕不是头一次过来传旨,也为这等累世公侯的底蕴,感慨不已。
“如此钟鸣鼎食之家,世受皇恩,却不知珍惜,非要以身试法,以致身陷囹圄,何苦来哉?”
戴权心思电转之间,就将某种情绪驱逐,心头反而响起一声嗤笑。
就在戴公公思绪纷飞之时,只听到沉重而杂乱的跫音,由远及近,只见贾赦与贾政,一同进入厅中,兄弟二人,一个脸色仓惶,一个脸色灰败。
“一等神威将军,贾赦接旨。”戴权起得身来,转过身来,冷冷看了一眼贾赦。
贾赦愣怔了下,眼眸低垂,撩开前袍,就在荣禧堂,当初两任荣国公会客宴饮之地,跪将下来,头颅紧紧垂下。
“臣,贾赦,接旨。”
贾政也在一旁,跪将下来。
因是问罪圣旨,内监中官自也不会允其再寻蒲团,恭听圣旨。
彼时,外间春雨朦胧,天色阴沉,似下得愈发紧了,雨打屋檐与石阶的声音,滴滴答答,落在贾赦与贾政耳畔,时间都恍若漫长了许多。
戴权道:“圣上口谕,贾赦身为一等神威将军,深辜朕望,现着内缉事厂拿捕、讯问,细察其恶,以正国法纲纪,钦此。”
因为事涉机密以及牵连平安节度使崔岭这等戍守大将,崇平帝就没有在口谕中细数贾赦之罪,而是先交付厂卫讯问,集合供词、证据,再行处置。
贾赦手足冰凉,听着口谕所言,只觉字字犹如千钧,压得喘不过气,拜着,声音艰涩道:“臣,谨遵圣谕。”
戴权尖锐、阴柔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有几分诡谲,环顾左右,道:“来人,拿下。”
顿时,从外间进来四个番仆役,就按住贾赦,许是不虞贾赦逃脱,倒并未上以大枷、锁链,只是牢牢羁束着胳膊。
贾赦面色苍白,如丧考妣,嘴巴无意识翕动,但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口中自不会说出,“缚太紧”之类的言语。
“贾恩侯,伱向草原走私的案子发了!咱家奉皇命讯问于你,等下先到厂卫衙门,交代细情,认罪悔罪,争取圣上恩典,你可明白?”戴权细长的眸子,打量着贾赦,补充道:“看在贾子钰的面上,刑具就不上了。”
闻听贾珩之表字,贾赦激灵灵一个冷颤,好似大梦初醒,向着一旁的贾政,急声说道:“二弟,快让子钰求求圣上,我只是一时糊涂,走私胡虏在边镇非我一人。”
贾政看着已是六神无主、慌不择言的贾赦,暗暗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然而这时,戴权又转眸问道:“贵府贾琏也在涉案当中,应一并带走,其人现在何处?”
此言一出,贾政却是一愣,惊疑不定道:“琏儿如何也在涉案当中?”
“神威将军向边境走私,具体经办之人就是贾琏,需得一应拿捕到案,方能水落石出。”戴权道。
在前来时,戴权已阅览过北镇抚使递交的卷宗,对案情经过已是了然于胸。
这时,外间打探消息的婆子,闻听也要拿贾琏,吓得几乎打了一个激灵,向着荣庆堂一路小跑而去。
荣庆堂中,几是一片愁云惨淡。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唉声叹气,面色愁闷。
一旁围拢着李纨、凤姐、薛姨妈、王夫人、元春等人,正自出言劝慰着。
宝钗与黛玉、探春、湘云几个,目光偶尔相接,都是轻轻摇头。
凤姐脸色也不大好看,道:“老祖宗,要不等珩兄弟回来,看能否向宫里求个恩典?”
其实,对自家公公的身陷囹圄,倒也不知是何缘故,心头似乎并没有……那般急切。
贾母恍若受了提醒,连忙看向一旁侍奉的林之孝道:“快去打发人看看,珩哥儿下朝了没有?”
这一会儿,元春、探春也看向林之孝,或者说都在等候着那个在外为官的少年。
薛姨妈劝道:“老太太放心,珩哥儿如今是宫里的红人,肯定能想出法子来。”
说话之间,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再有两三天,她家蟠儿就要送到五城兵马司收监。
然在这时,一个婆子匆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微变,瞥了一眼凤姐,急声道:“老太太,太太,二奶奶,不好了,那宫里的天使,还要拿了二爷呢。”
贾母闻听此言,真如天塌地陷,眼前一黑,泪眼婆娑,哭道:“宝玉,我的宝玉!”
无他,忠顺王前不久刚刚派长史官上门问罪,为此家中才整治了宝玉一回,此刻,心神乱成一团麻的贾母,惊慌失措下,怎么分辨得清——此二爷,非彼二爷?
王夫人原本正在劝说着贾母,因贾赦身陷囹圄,心底深处起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窃喜,骤闻噩耗,脸色苍白,几乎不能呼吸。
艰难地转过头去,怔怔看向那婆子,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浑身颤抖。
元春容色微变,美眸同样震惊地看向那婆子。
宝玉怎么可能涉案?他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宝二哥他常常在家,怎么会涉到案子中。”探春凝了凝英气的眉,喝问道。
王夫人闻听此言,倒也福至心灵,下意识问道:“究竟是哪个二爷?可是琏哥儿?”
在这一刻,几乎是来自本能,与先前的邢夫人之操作,异曲同工,无愧妯娌。
“是琏二爷,琏二爷。”那婆子也喘匀了气,急声说道。
凤姐:“……”
所以,究竟关琏二什么事儿?
是了,她刚才都忘了。
“大老爷让我往平安州去一趟,有些生意的事儿需要料理。”这样的话语,在这一刻在凤姐心湖中荡起圈圈涟漪。
凤姐脸色苍白,身形晃了晃,连抓住贾母的手都无力松将下来。
平儿在一旁瞧着凤姐脸色不对,连忙伸手扶着,担心唤道:“奶奶。”
贾母闻言,面容上眼泪一顿,嗯,心头的痛楚好像减轻了一些?
但片刻之间,又是急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那婆子急声道:“老太太,那天使说,二爷涉案其中,要拿了二爷,一同讯问,好查个水落石出。”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二章 罪在汝父子二人!
荣庆堂
这次轮到凤姐脸色苍白,手足冰凉,几乎不能呼吸。
哪怕前不久才因贾琏与鲍二媳妇儿偷情一事,夫妻之间感情现出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痕,但此刻惊闻贾琏出现噩耗,也难免不为之感到忧心忡忡。
贾母面色变了变,终究忍不住,急声说道:“鸳鸯扶我过去,我去见见宫里天使。”
贾赦与贾琏都关涉走私案中,此刻的贾母心头也有了一丝不妙之感,打算亲自去见见宫里的天使。
这是执掌百年公侯之家的太夫人,还未彻底退化的政治嗅觉。
鸳鸯开口应了一声,然后与琥珀、翡翠等丫鬟,还有林之孝家的等一众婆子,搀扶着贾母,出了荣庆堂。
这时,王夫人、邢夫人对贾政与贾赦二人的安危提心吊胆,也随着一同向着荣禧堂而去,薛姨妈自也不好留在原地,与宝钗交代两句,只能随着王夫人一同前去。
因为一来是诰命夫人,二来都上了年纪,不比年轻媳妇儿、姑娘,纵然是见着中官、内监,也不需怎么避讳。
湘云苹果圆脸上见着担忧,拉过元春的手,问道:“大姐姐,我们也去看看罢。”
元春其实也有些担心前面的局势,但见着一众大大小小的姊妹,迟疑了下道:“这会儿外面都是内监、番子,我们这般过去……”
探春俏声道:“大姐姐,咱们去后堂看看,哪里隔着帘子,能见着、听着。”
元春螓首点了点,算是应了下来。
一时间,钗黛,迎春、探春,湘云,就连邢岫烟也起得身来,领着各自房里的丫鬟,一众莺莺燕燕,向着荣禧堂后堂而去。
此刻已近午时,天空乌云密布,风雨渐盛,庭院之中,雨幕如帘似雾。
荣禧堂中,因外有厂卫、番役把守,内里并未点着烛火,视线略显昏暗。
戴权还在等候着贾政打发下人去唤贾琏,故而,好整以暇坐在荣禧堂中一溜排开的十六张金丝楠木椅上,端起一旁的茶盅,低头品了一口。
这是去年的旧茶,入口微涩,这位大明宫内相一下子就品得出来。
其时,刚刚新春方过,自无新茶下来。
戴权抬起细长眸子,看了一眼贾赦,其人正被几个膀大腰圆的番子架着,脸色颓然,一副垂头丧气模样。
走私贩私一案,既为人知,想要狡辩,都无从谈起。
贾政在一旁则不敢坐,儒雅面容上满是苦闷之色,低头问道:“公公,未知朝会上是因何情形而要对兄长问罪?”
戴权闻言,随着一声“哒”的声音,放下手中盖碗茶盅,白净面皮上竟堆起一丝笑意,只是因天光昏沉,荣禧堂中未点烛火,半边脸颊藏在晦暗阴影中,隐约有着几分可怖:“如是旁人问,咱家说都不会说,但既是老先生相询,那容咱家细言一二。”
“还请公公指教。”贾政面色恭敬,拱了拱手,急声说道。
一旁的贾赦,这时也微微抬起头,仔细听着,试图寻找一线转机。
戴权道:“今日朝会,内阁,六部九卿相继陈奏圣上朝务,不意忠顺王爷忽然参劾神威将军,其勾结平安州节度使崔岭,走私贩私,是时,群臣哗然,物议沸腾,科道言官,内阁阁臣,要严治贾恩侯之罪,以正国法!甚至,更有人弹劾贾子钰,其为锦衣都督,不能约束族人,察察其恶,其间或有人揣测,贵府宁荣两支,早已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圣上大为震怒。”
贾政面色一变,心头“咯噔”一下,原本对贾赦遭难的切切心思,反而被对贾珩的担忧取代。
这并非是兄弟之情,不及同族之谊,而是贾珩一旦出事,贾府才真正是天塌地陷。
贾政急声道:“此为无稽之谈,子钰才掌东府多久,如何知道兄长那些恶迹?”
贾赦:“???”
什么叫他那些恶迹?
戴权朝着大明宫方向拱了拱手,说道:“幸圣上烛照万里,并未听信些微浮言。”
事实上,任凭是忠顺王,都从来不相信贾珩会与贾赦之流搅合在一起,而是尽力攀诬。
杨国昌则从掌锦衣府职事一节进行攻讦。
否则,堂堂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为了走私获利,与贾赦沆瀣一气?
还不如告其谋反,更为可信一些。
贾政听戴权所言,心头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
忽然,一个仆人进入荣禧堂,禀告道:“老爷,老太太,大太太、太太来了。”
戴权闻言,面色一整,起得身来,向着外间望去。
贾母毕竟是荣国太夫人,纵然是天子见到,以示尊老爱老,也会给予几分薄面,当然前提还是贾家在朝堂中有人。
他为天使,起身以示敬老即可,实不需除外相迎。
贾政听说贾母前来,脸色微变,迎将出去。
贾母这时已在鸳鸯、琥珀等丫鬟的搀扶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在廊檐下。
彼时,天空灰暗一片,春雨似下的愈发紧促,庭院假山山石凹坑,树木枝干上,都蓄着细密雨水,至于泥土早已湿润,近二月之初的春雨,伴随着微风,将一股刺骨的湿冷之意袭上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人心头。
贾母迈过门槛,进入荣禧堂正厅,第一眼,自是为几个番子搀扶着的贾赦所引,苍老身躯一震,面色苍白。
在红楼原著中,哪怕是史家、贾家被抄,也是在贾母亡故之后。
贾母如今在这小荣国公当年召集大将议事之地,见着自家长子如同囚犯被人羁押着,心情可想而知?
“母亲,儿子不孝,累母亲花甲之年,还受此惊吓。”贾政面色愁苦,快步迎上前去,搀扶着贾母。
戴权这时打量着满头银发的老妪,整容敛色,说道:“荣国太夫人,圣上口谕,神威将军贾赦,违背国朝律令,向边境走私贩私,今日朝会之上,此案举发,圣上龙颜震怒,百官群情激愤,命咱家拿捕神威将军,讯问情由,还望贵府配合。”
此言倒是解释。
贾母闻言,转眸看向戴权,问道:“这位公公,可有证据?”
毕竟是荣国太夫人,此刻身在荣禧堂中,许是来自冥冥之中两位国公的“瞩目”,心头自有一股底气,高声问道。
戴权皮笑肉不笑道:“圣上既命咱家拿捕,讯问,自是有着证据,只是事关机密,太夫人如要查问,可至宫中求见圣上。”
贾母一时间,沉默不语。
邢夫人、王夫人脸上都有几分不好看。
戴权此刻的语气,多少还是有着几分不客气。
戴权看了一眼天色,问道:“这时候也不早了,贵府琏二爷,如何还未找来?”
贾政就去问着一旁的小厮。
就在这时,进来一个小厮禀告道:“老爷,二爷没在院里。”
贾政面色一急,问道:“可有去其他地方找?他身旁的小厮呢?”
不多时,又进来一个小厮,道:“昭儿说,二爷在百花胡同买了一座私宅,已打发人去找了。”
过了一会儿,外间仆人进来禀告道:“二老爷,二爷过来了。”
众人徇声望去,只见贾琏一身蓝布衣衫,衣衫凌乱,脖子和脸上还有红色唇印。
贾政就是皱了皱眉。
凤姐心头一痛,原本苍白的脸色,愈见柔弱,如何不知贾琏是刚从脂粉堆里出来的?
贾琏此刻,往日那张白里透红,恍若桃花的面容,已是苍白如纸,多情的桃花眼,慌乱目光微微垂下,被两个仆人搀扶着,腿肚子都在转筋。
方才贾琏还在私宅住着,搂着两个翠红楼的姑娘睡觉,就见着昭儿匆匆进来,说二老爷来唤,之后听着宫中天使拿捕,吓得魂飞魄散,倒也不敢逃脱。
“老祖宗,二老爷。”
贾琏进入正厅,整理思绪,朝着贾政与贾母行了一礼,脸色苍白,在贾赦一旁站立,低眉顺眼。
“琏哥儿,你怎么做出这等触犯律法的事来!”贾政问道。
贾琏看了一眼贾赦,偷偷拿着衣袖擦着脸上的胭脂,低声道:“父亲指派,我也不敢违背。”
贾赦:“……”
贾母这时闻听此言,又看了一眼贾赦,抬眸看向荣禧堂,只觉一股悲凉无端袭上心头。
偌大年纪,见着不肖儿孙,只觉眼前一酸,泪眼朦胧之间,似乎见到自家相公代善,正在主位椅子上笑意吟吟,心头大恸,哭道:“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生养出这些不省心的孽障来。”
此言一出,贾政身形微震,只觉心如刀绞,无地自容,“噗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叩首道:“母亲,一切是儿子的错。”
见得此幕,薛姨妈、王夫人、邢夫人也在一旁劝说着贾母。
贾政带来的小厮,也近前去搀扶着贾政。
戴权冷眼旁观这一幕,也不言语。
贾母哭过一阵,拿着手帕,看向一旁的贾赦,道:“你作出这般祸事来,当如何是好?”
贾赦这时,抬头看向贾母,心头惶惧不胜,急声道:“母亲,快让珩哥儿去宫里求圣上恩典。”
贾母:“……”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此刻,后堂之中,元春、迎春等人隔墙听着荣禧堂正厅中的争论,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脸上的愁容和凝重。
这边儿,湘云伸着小手,拨开珠帘,偷瞧着其内情形,一旁的探春在另一边儿,英媚的眸子中现出郁郁。
也不知珩哥哥现在在哪儿了。
黛玉罥烟眉下蹙着,见着贾母落泪,心头也有几分不好受,眼圈儿微红,紫鹃在一旁递过手帕给黛玉。
邢岫烟脸上同样见着,看向一旁的迎春,迎春抿着粉唇,面无表情。
贾母哭罢,问道:“这位公公,不孝子赦触犯国法,不知处以何刑?”
“走私贩私,原是……”戴权正要开口说着。
而在这时,忽地外间仆人进来,许是受着低沉的氛围影响,也许是见着人头攒动,声音都低了几分。
“珩大爷回来了。”
然而,此言一出,荣禧堂中却都是一震。
贾母转头看向贾政,道:“珩哥儿,他在哪儿呢?”
此刻,不仅是贾母,荣禧堂里里外外,包括后堂的元春等人,都心头稍松了一口气,那种方才压抑至极的气氛,在这一刻舒展开来。
戴权面色顿了顿,倒也不再提及贾赦可能的议处。
如有那位求情,不会下狱论死,褫夺爵位也未可知。
可据他了解,荣宁二府面和心不和,当初还有辞爵一事引发的纷争,此刻想让贾子钰为贾赦而大耗圣眷,怎么可能?
不多时,就在贾政出了荣禧堂,站在廊檐下等候时。
只见荣禧堂外,身着蟒服,腰系玉带,悬着宝剑的少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身后跟着锦衣府身着飞鱼服的千户、百户,有十来个人,都撑着雨伞。
一旁锦衣府北镇抚司,镇抚使曲朗,落后半步为那蟒服少年撑着雨伞,哪怕自家半边身子落在外面,衣衫皆被打湿,犹自不觉。
原来,贾珩在大明宫、内书房问对之后,出了宫苑,与恭候在安顺门外,扈从上朝的北镇抚司镇抚使曲朗汇合,在其扈从下,返回宁国府。
他其实不想回去,而是直接想回锦衣府坐衙,避上一避。
但转念一想,这时候的荣宁二府想来已是鸡飞狗跳,他需得回去善后,而且因晋商一事和戴权还要沟通。
贾母、薛姨妈看向那在锦衣卫扈从下,徐徐而来的少年,只觉一股说不过来的感觉,在心头涌起。
在这一刻,阴晦不明的天色、千丝万线的雨幕、一把把撑起的雨伞、那飞鱼服,绣春刀的卫士,簇拥着身着蟒服、面色冷硬的少年,恍若一副画卷,烙印在众人心头,难以忘怀。
后堂,隔着珠帘屏风瞥见的史湘云,有些婴儿肥的苹果脸上,就有几分怔怔之色。
钗黛、元春、探春、迎春都几乎屏住了呼吸,看向那少年。
邢岫烟也拧起了云岚出岫的眉,眸光幽晦,凝神而视。
“珩哥儿。”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过了门槛,走到廊檐下,满心期望地看着那少年。
戴权此刻也出了荣庆堂,轻笑了下,唤道:“贾子钰。”
贾珩先朝贾母点了点头,并不多言,而是看向戴权。
戴权道:“子钰,圣上的意思,想来你也明了,如今贾赦父子俱已归案,需得前往内缉事厂讯问,咱家不可怠慢口谕。”
不等贾珩叙话,贾赦面色倏变,梗着脖子,急声道:“珩哥儿,我是荣国承爵之人……”
“荣禧堂中,两位先荣国公英灵俱在,你还有脸口称荣国二字!”贾珩沉喝一声,打断贾赦话头。
贾母在一旁听着,心头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关要,目光怔望着贾珩,欲言又止。
贾珩进入荣庆堂,目光掠向贾赦以及贾琏二人,冷声道:“荣国爵位如因此而失,罪在汝父子二人!纵尔父子赴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先荣国公!”
贾母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
荣国竟是要失爵?
她要如何去见两位荣国公?
不行……
贾珩转头看向戴权,道:“戴公公,将贾赦父子二人带走。”
他此举就是表现一个态度,提前堵住贾母的话头,对贾赦二人,他不会救,爵位的话,还可以商量。
虽然贾母可能一时想不开,或会觉得他不近人情,但等贾赦一事过去,贾政升官之后,贾母这种埋怨心思就会消失,《晴雯歌》该放还是会放。
戴权也不多言,朝一众番子、仆役使了个眼色,叉着贾赦、贾琏二人,向着外间拖去。
“母亲,”贾赦这时,已面如土色,剧烈挣扎着,看向贾母,祈盼着。
“老祖宗,救我!”贾琏也面色大变,高声唤着,忽然见到一旁的凤姐,低声唤道:“凤儿……”
凤姐闻听这声呼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忍地扭过脸去,不知何时,已是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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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贾珩:就该自裁一谢君恩,以免祸延宗族……
荣国府,荣禧堂。
随着内缉事厂的厂卫押解着贾赦、贾琏父子二人出了正厅,庭院中风雨愈发密集,而屋檐下的雨水也如断线珍珠般吹落,落在石阶上,发出清冷之音。
作为贾赦正妻的邢夫人,呆立在廊檐下,王善保家的搀扶之下,才得勉强支撑,眺望着贾赦。
如说有多少夫妻感情,也不尽然,更多的是迷茫、不知所措的。
如贾赦和贾琏有事,她下半辈子又该寻谁为依靠?
至于王夫人,面无表情,目光淡漠地望着外间紧锁庭院的雨雾,心头五味陈杂。
薛姨妈看着那掷地有声的少年,再转眸看向愁容满面的贾母,也不知为何,原本因为自家儿子薛蟠一事,残留在心底的怨气竟彻底散去了。
骤然醒觉,这种心态实有幸灾乐祸之嫌,薛姨妈眼眸左右转了转,连忙微微低下头,唯恐被人发现。
贾母这会子,已是脸色苍白,紧紧闭上眼眸,心头诚悲恸到极致,不仅仅是贾赦父子,还有那隐隐的“除爵”之忧。
好在这位送走过公公、父母、丈夫的荣国老夫人,对失亲之痛的承受阈值,决然不会太低。
故而,过滤掉一些琐碎情绪,直指本质,更多是一种对荣国爵位将失的愁闷。
鸳鸯、李纨在一旁搀扶着贾母,脸上虽带着悲戚之色,但若留心去看,似乎多是浮于表面。
二人对贾赦身遭牢狱之灾,显然没有什么同理心可言。
凤姐在平儿的搀扶下,那张平日里艳光动人的瓜子脸,惨白而无一丝血色,因为泪痕满面,愈添几分憔悴、柔弱,柳梢眉间寸寸飞扬的强悍意气,同样消失不见。
戴权吩咐着人将贾赦父子叉出去,转头看向贾珩。
贾珩道:“公公,贾赦父子虽恶迹斑斑,但事关荣国体面,如不用刑,还是尽量不用刑罢。”
当然这话更多是说给贾母以及一众女眷去听。
方才他一番“冷酷”之言,也需得一些无伤大雅的温和来冲淡一下。
果然,贾母在一旁听闻此言,心头不由再次生出希望来,将一双苍老目光投向那少年,低沉的声音似乎见着恳求:“珩哥儿……”
“贾子钰放心,待讯问过细情,汇总供词、卷宗,呈递圣上,再行处置,如二人不以身抗法,欺瞒圣上,咱家也不会妄动刑讯手段。”戴权道。
哪怕已经掌控了贾赦、贾琏走私的线索,但论罪一位勋贵,而且还是荣国之后,不可能不经刑名断谳,而行诛戮之罚。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那桩机密事宜,明日,我亲往内缉事厂衙门,与戴公公一同会商、筹谋。”
戴权笑了笑,道:“那倒不必劳动大驾,子钰明日不是入值军机处?诸般细情,当着圣上之面,一并道明即可。”
“此议也可。”贾珩点了点头,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戴公公。”
“好说,好说。”戴权低声说着。
而后,贾珩与曲朗一同送着戴权及一众厂卫,撑开一只只雨伞,拨开漫天飞卷的雨幕。
贾珩一离荣庆堂,贾母再也按捺不住,苍老目光凄楚地看向贾政,急声道:“政儿,你兄长之案,圣上究竟会怎么处置?”
贾政儒雅面容上愁云密布,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母亲,事到如今,兄长只怕……凶多吉少了。”
还能如何处置?正值京察关口,众目睽睽,能保住一条命都不容易。
贾母面色微变,急声道:“琏儿呢?”
再是心忧爵位,也不好开口说,荣国爵位怎么办?
只是借问着贾琏的安危,旁敲侧击。
事实上,从来没有以待罪之身,而继承爵位者。
凤姐也转眸看向贾政,一颗心同样提到了嗓子眼儿。
贾政摇了摇头,目中不无耽忧,眺望着庭院内的轻风细雨,失距的目光落在前院牌楼那湿漉漉的屋脊上,喃喃道:“此事,我也不知,希望无性命之忧罢。”
凤姐心头一颤,重又闭上眼眸,两行清泪自丹凤眼中流淌而下,一旁的平儿连忙拿过手帕,递将过去。
贾母急道:“等珩哥儿回来,需得问问他怎么办才是,他现在正得圣眷,看能不能求个恩典下来。”
贾赦方才之言,虽然显得不合时宜,但落在贾母耳中,也是听了进去,为之起心动念。
“母亲,听戴内相说,兄长走私一案,朝会上差点儿牵涉到子钰,再让他入宫求得恩典,只怕连他自己都要牵连上了。”贾政眉头紧皱,低声说着,虽未明言不可,但也试图打消着贾母的想法。
贾母张了张嘴,终究叹了一口气。
她如何不知,方才她见珩哥儿的态度,似十分坚决,显然是不想再管着了。
也是,琏儿他老子,前段时日因政儿官职……
嗯?
想起官职,贾母猛然反应过来,心头生出一股恐慌,现在的荣国府,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后知后觉”似的发现,犹如细思极恐的惊惧,几乎如潮水一般淹没了贾母,鼻头一酸,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李纨、薛姨妈、鸳鸯等人,见贾母这般,都来劝解。
而伴随着环佩叮当之声响起,阵阵萦绕衣带的馥郁香气,盈于室内。
钗黛、元春、探春、迎春、邢岫烟,领着一众丫鬟,相继挑帘进入荣庆堂中,过来劝着贾母。
但无一人知贾母心底最深层次的隐忧,话当然也说不到心坎里去,如何得劝?
直到过了一会儿,伴随着林之孝家的在外面喊着,“珩大爷回来了。”
贾母方收了眼泪,擦了擦泪痕,凝眸望去,却见着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神情施施然,迈入荣禧堂。
“珩哥儿。”贾母连忙上前,低声问道。
元春、迎春、探春、湘云、钗黛,都看向那面容冷沉的少年。
不等贾母出言,贾珩道:“老太太如为着这二父子求情,大可不必!如今二人勾结边将,走私贩私一案,已为满朝文武侧目以视,别说是我,就是圣上也不好包庇纵容,姑息养奸,否则,大汉煌煌律法,何存以世?如果贾赦但凡为族里顾虑着一丝一毫,就该自裁一谢君恩,以免祸延宗族,辱没祖先颜面!”
贾母闻言,面色倏变,心头震怖,一句话都说不出。
自裁……
邢夫人,王夫人无不心头巨震,不知为何,见着那眉眼含煞的少年,后背忽然浮起一层冷汗。
元春在一旁听着,玉容雪颜上就现出恍惚。
只因这话是当初贾珩曾因宝玉是否跪祠堂一事与元春所言,态度几无二致,不容动摇。
贾珩面色沉静,目光扫向那一张张宛如桃李芳菲的鲜活面容,旋即看向贾母,低声道:“老太太若是以为我正得圣眷,可以为所欲为,那就大错特错!当然,如非我正得其时,单凭贾赦勾结边将,走私贩私,我荣宁二府都要为他所累,只怕今日来得就不是相熟的内监,而是忠顺王爷等人,那时,不将我贾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老太太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左右不过是,宦海沉浮,家破人亡……”
这话既出,恰逢外间阵阵冷风乍起,吹动帘子,进入室内,众人心头都起了一层寒意。
有些事不经细品,一品其中意味。
不寒而栗!
探春英气黛眉之间笼着一层忧色,思忖道,只怕真到了那一天,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贾母面色苍白,闻听贾珩之言,喉咙中好似堵了一颗大石,这些她如何不知?
贾珩抬眸看向贾母,转头向着荣禧堂中正堂之上牌匾瞩目,半晌之后,声音似乎柔和、飘渺许多,说道:“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危言耸听,抑或是恐吓老太太……人活于世,总要有所敬畏,所谓人心如铁,官法如炉!姑且不论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有报,但言忆苦思甜,饮水思源,如非我贾家先祖当初将脑袋提在裤腰带上,浴血奋战,舍生忘死,创下这点儿基业来,哪有贾赦父子今日之不肖种种?哪有后世子孙鲜衣怒马?哪有阖府之锦衣玉食?”
此刻他所言,已是站在贾族族长的身份上直斥其非。
他不救贾赦父子,自有不救贾赦父子的理由,而这理由光明正大、语重心长、用心良苦……而不是什么因着一些可笑的私怨。
元春闻听此言,玉容微顿,怔怔看着那少年,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情绪。
邢岫烟这会儿,也扬起宁静、婉丽的脸蛋儿,抿了抿樱唇,恬淡的眉眼间,笼上一层异色。
这位珩大爷,真是……一位奇男子。
听着贾珩所言,贾母面色顿了顿,叹了一口气,仍不死心道:“珩哥儿,如今他们父子,触犯国法,我也无话可说,但荣国之爵,是否还能保住?这是祖宗基业,不可有失啊……否则,我纵是身至九泉,也无颜去见贾家的列祖列宗。”
王夫人这时,骤闻贾母此言,不知觉已攥紧了手中佛珠,余光瞥了一眼自家侄女。
是了,贾琏无子。
凤姐娇躯一震,脸色苍白,凝眸看向几人,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悲凉。
自家丈夫刚刚出事,族中就开始惦记着她这一脉的爵位,就连她平日尽心侍奉的老太太也……
迎着一众目光,贾珩淡淡道:“此事还需得看天子心意。”
荣国府的爵位,崇平帝如果讲究一些,应不会收回,或者说纵一时收回,只有他未曾失势,也会加恩过来。
贾母心下一慌,下意识道:“珩哥儿,能否向宫里求着恩典,将爵位给宝玉承袭……”
王夫人呼吸一滞,目光亮起,脸颊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爵位如给宝玉,那简直……
邢夫人则是惊恐地抬起头来,看向贾母,似难以置信。
这如何使得?
但她纵是想争着,可膝下无子,如何能争?
不对,如琮儿继承了爵位,她还是嫡母,那岂不是……
邢夫人心思起伏,面色变幻。
好在此刻,并无人留意到邢夫人脸色。
然而不等贾珩表态,贾政霍然色变,道:“母亲,兄长刚身陷囹圄,如何就惦念爵位名禄?况宝玉他何德何能,焉能袭爵奉祀祖先?更不说兄长还有庶子,简直岂有此理!”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恸,瞥了一眼自家丈夫,心头顿时生出埋怨。
老爷这是读书读迂了?
这是爵位,旱涝保收的铁庄稼!
宝玉他如得了爵位,不爱读书就不读书罢,总有他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就在这时,贾珩沉声道:“先不说圣上心思,单说大老爷一脉,尚有庶子,此事就不大行,况因罪失爵……昔日贾珍残虐,蓉哥儿也未曾袭着爵位,已有先例在前。”
一等神威将军之后,降等袭爵,就是三等将军,这对旁人而言,或许不算什么,但对荣府却至关重要。
贾母闻言,紧紧抓住贾珩的胳膊,语气几乎带着祈求,道:“珩哥儿,祖宗留下的爵位,无论都要保住才是。”
贾珩凝了凝眉,道:“老太太,此事只能尽力为之,不可强求。”
沉吟片刻,不等贾母继续攀缠,说道:“老太太,今日折腾得也不轻,想来也乏累了,先用些午饭,鸳鸯让人准备饭菜,回荣庆堂先用着。”
此时,已经近晌,正到了饭点儿,不仅是贾母,凤纨、钗黛、三春、湘云都没有用饭。
他倒是想走,可见贾母一副死死拽着衣袖不让走的模样,等会儿用罢饭,还是宽慰些许。
……
……
回头再说忠顺王,忠顺王下了朝,上了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一旁等候多时的王府长史官周顺,也收起雨伞,随后上得马车,方一落座,就问道:“王爷,今日朝会,怎么说?”
忠顺王面色幽沉,如同马车外的天色密布阴云,冷声道:“本王弹劾了贾赦,本来一切都好,内阁杨阁老以及科道御史纷纷附议弹劾,但谁知那贾珩小儿早有准备,原也在今日上疏给圣上,就是为着贾赦一案,此举大出本王所料!”
周长史闻言,脸色微变,惊疑不定道:“王爷是说小儿也准备了一封奏疏?”
心头隐隐生出一股狐疑,细思却不得其解。
旋即问道:“那贾赦一案由谁主审?”
“圣上说,贾赦一案关涉一桩机密事宜,就没有允准本王所请。”提及此事,忠顺王既是郁闷,又是后悔。
本来想着报仇雪恨,无过乎“手刃”,但没想到并未如愿不说,反而引起圣上疑心,这般一想,反而得不偿失,有些后悔自己非要赤膊上阵了。
周长史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圣上打算如何处置贾赦父子?”
“已交内缉事厂讯问,本王瞧着,怎么有为小儿遮掩、搪塞之意?”忠顺王皱眉说道。
周长史摇头道:“王爷倒不必担心,如今这件案子,朝野百官都盯着,正值京察之期,如不秉公处断,只怕人心不服,群情汹汹。”
“话虽如此,可本王不能亲自会审,总觉得……心有不甘。”忠顺王说着,又是叹了一口气。
周长史眸中寒光闪烁,低声道:“不管如何,王爷自此断贾家一臂,王爷也可出一口恶气了,如果再动那小儿,就需等其兵败,圣眷衰退,再作图谋。”
“那本王就等其事败。”忠顺王点了点头,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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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袭人:你们旁若无人……倒不知羞
荣庆堂
午后时分,贾珩与贾母等人用过午饭,待仆人、丫鬟撤去杯碗筷碟,重新落座叙话。
邢王二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元迎探三春、史湘云,邢岫烟,俱列坐一旁,神色不一而足。
贾珩放下茶盅,凝眸看向贾母,宽慰道:“老太太太过忧心,徒惹烦恼不说,也于事无补,现在只能听候宫里的意思,如今圣天子在朝,以仁孝治天下,贾琏起码不会有性命之忧。”
在仁君善政的政治氛围下,父子同斩,怎么也不可能,况且贾家还是勋贵,有八议的恩典。
原本,凤姐从先前用饭之时,就坐在那里,面容憔悴,失魂落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闻听此言,抬起泛红的眼圈儿,低声道:“珩兄弟,他……”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凤姐,道:“凤嫂子放心,如并无其他恶迹,保住一条命,流放外省也是有的。”
凤姐长叹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眸,盈睫泪珠无声滑落。
李纨这时,看着这一幕,起得身来,与素云、碧月使了个眼色,连忙唤着几人下去,后面的话委实不宜几人再听。
黛玉与宝钗、探春几人对视一眼,遂拉着迎春、湘云、邢岫烟相继离去,前往探春所居院落。
待众人离去,贾母苍老目光咄咄注视着贾珩,道:“珩哥儿,你先前说的对,当年荣宁二公英雄豪杰,但后世子孙并非个个都有祖宗那般大的本事,如有爵位在,纵一时不成器,总有儿子、孙子,哪怕一个成才,家势就可复振,这爵位实不能丢了去,现在琏儿他们爷俩儿触犯国法,自有圣上问罪,但爵位是祖宗基业,真不可失了才是。”
贾珩放下茶盅,说道:“老太太之意我明白,只是我以为,既贾家以武勋之爵安身立命,后辈子弟若想袭爵,也当习武从军,领兵出征,可先前珍赦二人,皆不济事,方有今日之祸,如今宁荣两房庶支,不少都在京营为将,来日,对胡虏用兵,只要族人恪勤王事,贾家高官厚禄者势必不知凡凡。”
贾母闻言,面色变幻了下,重重叹了一口气。
纵是真有那天,与她这一脉有什么关联?
她的宝玉如能袭爵,抑或是由政儿来袭爵……
念及此处,心头也是无可奈何。
“老太太,今日事就先这样罢,明日我去问问,午后还有公务要理,不好久待。”见贾母仍不死心,贾珩暗暗摇头,却已生了离意。
薛姨妈也劝道:“老太太,珩哥儿方从衙门回来,这忙前忙后的,也当回去小憩一阵才是。”
贾母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头难免失望,但情知不好再作攀缠,徒惹厌烦,点了点头,与一旁的鸳鸯,说道:“鸳鸯,你去代我送送珩哥儿。”
“是,老太太。”鸳鸯应了一声,起身,寻着雨伞,相送着贾珩。
一时间,厢房中只留下薛姨妈、邢王二夫人以及凤姐、元春。
贾母这时方看向凤姐,担忧道:“凤丫头,你也保重好身子,方才听珩哥儿的意思,琏哥儿应不会有性命之忧,旁的,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老祖宗,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凤姐抬起苍白的瓜子脸,泪眼婆娑,面色凄楚。
薛姨妈、王夫人、元春相继劝说着。
不提几人议论着,另外一边,贾珩出了荣庆堂,正值午后,雨雾深锁庭院,天地一片苍茫,远处的朱檐碧甍、飞檐斗拱的阁楼,笼在朦胧烟雨中。
贾珩与鸳鸯沿着回廊缓缓行着,料峭春风裹挟着阵阵雨丝,扑打在脸上,带着几许寒意。
贾珩看向一旁身形高挑明丽的少女,轻声道:“这两天,你也帮着劝劝老太太,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你有什么事,可随时来寻我。”
贾赦父子被定点爆破,那么荣国府的“刮骨疗毒”,已基本宣告结束,而接下来要适当施展怀柔手段,首先是贾母起码三二年间不能有事,其次是贾政要升官,最后就是宝玉,必须尽力“教导”成才,如果不成,还有备选项,贾环与贾兰。
鸳鸯轻轻“嗯”了一声,柳叶细眉下的细长,偷瞧了一眼贾珩,柔声道:“大爷,大老爷他?”
贾珩道:“二老爷先前所言不错,如不明正典刑,只怕上下人心不服,好了,别说这些了。”
说着,已走到回廊尽头,行至东西两府相隔花墙下,出了前方月亮门洞,进入东西两府的夹道儿。
贾珩立定身形,伸手捉住少女的纤纤玉手,目光温和地看着鸳鸯,道:“今个儿,倒是比前日好些,手不怎么凉了。”
鸳鸯一张鸭蛋脸蛋儿,泛起红晕,清脆悦耳的声音,隐约有着几许颤抖:“听着大爷的,里间穿得厚实了一些。”
少女任由贾珩握住自家的手,肌肤相碰,彼此温暖。
贾珩打量着鸭蛋脸面、鼻梁挺直的少女,温声道:“你兄嫂最近没说什么吧?”
“自那天老太太发了话,就没怎么着了。”迎着那双“灼灼”目光,鸳鸯心头微慌,不太敢对视,将螓首偏转一些。
“那就好。”贾珩点了点头,好奇问道:“你父亲在南京看房子,怎么没想着接过来神京一家人团聚?”
鸳鸯轻叹了一口气,明眸抬起,瞧着一旁的花墙,从檐瓦上蓄积的雨水,纵横交错地流淌在凹凸不平的青砖上,将蕨藓痕迹浸染的乌青郁郁,纤声道:“父亲年岁大了,故土难舍,还有母亲身子也不大好,原是这二年想过去看看的,但老太太这边儿也不离不了我。”
说到最后,少女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怅然若失。
贾珩闻言,看着微微侧脸的少女,在这一刻,锦心绣口的金鸳鸯不再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少女,而多了几分花季少女的柔弱可人,想了想,问道:“你应有几年没见着二老了吧?”
鸳鸯许也觉得侧对着人说话不大礼貌,转过脸蛋儿,秀美细眉下,那双灵动如水的眸子看着少年,道:“是有二年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也当时常去去书信,寄送寄送春衣什么的。”
言及此处,轻轻叹道:“人生之憾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自幼丧父,与家父都未见过一面,母亲……如今纵是要侍奉,也不知从何去寻,只能待今岁清明,往坟前祭吊,以慰哀思了。”
此身之父母,给了他这幅血肉身躯,而且从面貌而言,也与自己前世一般无二,饮水思源,这不仅仅是对旁人而言,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鸳鸯闻言,芳心微震,凝眸看着那少年,对上那温和的眉眼,倏然现出的一抹迷茫和柔和,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珩大爷,如今走到今天也挺不容易的。”鸳鸯反手握住那温厚手掌,稍稍用力了一些。
似乎她都快忘记,眼前这人论起年龄来,比自己都小……
当初她因东府珍大爷和他冲突一事,前往柳条胡同儿唤时,在小小的天井院落,那时虽未有今日之权势,但已见着铮铮风骨。
贾珩转眸看向鸳鸯,低声道:“鸳鸯。”
“嗯。”鸳鸯轻轻应了一声,将螓首转过一旁,不知为何,心跳的厉害。
贾珩看着少女的鸭蛋脸,尽管不施粉黛,却恍若出水芙蓉,自有一股天然去雕饰的清丽雅致,脸颊上的几个雀斑,在这一刻也颇有些许俏皮,目光渐渐落在那莹润的桃红唇瓣上。
不知为何,许是在贾赦身陷囹圄的场景下,看着“誓绝鸳鸯偶”的少女,突然就有些起心动念。
贾珩轻轻扶着鸳鸯肩头,凑将过去。
少女似意识到什么,抿了抿粉唇,脸颊滚烫如火,微微闭上眼眸,弯而细密的睫毛颤了下,掩藏下一抹羞涩。
忽地,赫然觉得唇上一软,之后就是温热袭来。
窈窕明丽的少女鼻翼中发出一声“嘤咛”,握着温厚手掌的纤纤柔荑,葱管洁白的手指愈发用力,似在以这种方式给予支撑。
此刻,如由相拥一起的二人,视角延至远处,赫然见着花墙拐角处的袭人,一手扶着回廊,一手正捏着手帕,秀气的柳叶细眉微微蹙着,明眸瞪大,贝齿紧紧抿着樱唇,一时间,心头却不知什么心绪浮起。
自没有倏然背抵于墙,偏转过头,青丝遮住半边脸,缓缓闭上眼睛的痛彻心扉,只有手帕捂嘴的惊讶。
她方才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般,远远跟着二人,一路跟到拐角,就听到二人叙话,还未听到说些什么,而后就见到这么一幕。
珩大爷和鸳鸯姐姐也太胆大……
过了片刻,贾珩浅尝辄止,离了那莹润泛光的唇瓣,看着已是两腮生晕,明媚一如桃花的少女。
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鸳鸯脸颊,鸭蛋脸儿自是线条柔和,鬓角几缕细发轻柔如柳絮,而那几颗俏皮的小雀斑,在掌心中也隐约发烫,心头也有几分欣然,温声道:“好了,我回去了,你也回去罢。”
说着,不待已是娇羞不胜的鸳鸯出言,撑开雨伞,拨开珠帘雨雾,向着东府而去。
察觉到人已离去,鸳鸯这才缓缓睁开眼眸,只觉浑然酥软,心慌意乱,目光犹如水露凝起,怔望着那撑着雨伞,进入风雨之中的少年背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犹自失神。
过了一会儿,忽地从拐角处,响起轻轻笑声,“姐姐,在瞧什么呢?一动不动,都快成咱们府前的两尊石狮子了。”
鸳鸯骤闻此音,却被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去,只见一袭红色交领袄子,下着素色裙子的少女,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顿时松了一口气,羞恼道:“你鬼鬼祟祟地跟着偷看,知羞不知羞?”
“你们旁若无人……倒不知羞,我路过这儿,只是瞧见,算什么。”袭人笑了笑,近前拉过鸳鸯的手,打趣道:“真真是老话说的好,新娘入了房,媒人扔过墙,不想姐姐也是这样的人。”
此刻“丫儿塔会议三巨头”的平鸳袭,只差一个平儿。
听袭人这般说,鸳鸯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如非先前袭人报信,她也……终究感激着先前那一遭儿,只得岔开话题,问道:“你不去伺候大姑娘,怎么有空过来?”
袭人俏丽脸蛋儿上现出一丝忧思,说道:“大姑娘正和老太太、太太商议着爵位的事儿,姑娘也不用我在一旁伺候着,就出来透透气。”
鸳鸯凝了凝柳叶细眉,问道:“难道真要让宝二爷袭着爵位?”
袭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你可问你家珩大爷,究竟什么主张?”
鸳鸯:“……”
袭人打趣了下,隐藏在心底深层的嫉妒才散去许多,旋即担忧说道:“现在琏二爷遇上这么一遭劫难,琏二奶奶心里难受的不行。”
事实上,平鸳袭三人从小一同长大,袭人其实还是小时候买来的,如果说三人谁最想当姨娘,那无疑是袭人。
贾琏下狱之后,几乎可以预见,平儿就没了着落,或许袭人也不是独自一人?
鸳鸯拉过袭人的手,轻声道:“那咱们去看看罢。”
却说另外一边儿,在李纨的招呼下,探春、迎春、湘云、黛玉、宝钗几人来到探春所居院落,品茗叙话。
厢房中,闺阁暖香与书墨香气交织在一起,高几上的烛火彤彤明亮,将光线昏暗的室内映照的明亮煌煌。
几个衣衫明丽、钗裙环袄的姑娘,相继在绣墩上落座,探春让侍书、翠墨为几人奉上香茗。
湘云与一旁的黛玉说道:“林姐姐,这正月也没出,竟出了一桩桩事来。”
饶是少女平日里,心性娇憨烂漫,今日见到这般大的阵仗,也难免心生恻恻然。
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盈盈如水,轻轻摇了摇头,道:“云妹妹才过来没多久,许是不知,去年就闹了不止一出。”
毕竟是长辈,哪怕心头再有想法,也不好背后说道。
可前前后后,一桩桩、一件件,都落在黛玉眼中,对贾赦与贾琏遭牢狱之灾,并没有什么心绪。
探春拉着迎春的手,宽慰道:“大老爷和琏二哥哥,这几年在外面,做出这些祸事来,倒是苦了凤嫂子和二姐姐。”
迎春叹了一口气,原本木讷、安静的少女,目光也有些微失神。
虽不在贾赦膝下养大,但终究是父女,这会儿被探春特意点出,心绪就有几分怅然和迷茫。
宝钗叹道:“我瞧着先前用饭,凤嫂子脸色不大好,琏二哥出了这么桩事,也不知她该怎么忧心了。”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摊上那么一个拈花惹草,又为家里招风惹雨的夫君,何尝不是所托非人。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雨中撑伞而行的少年,这贾家遮风挡雨的,可能自始自终只有一人。
正说话的工夫,屋外丫鬟禀告道:“几位姑娘,大姑娘过来了。”
说话之间,只见元春进入厢房,丰润明媚的脸蛋儿上,蒙着哀戚之色。
“母亲还有大太太他们怎么说?”探春连忙起身,关切问道。
元春摇了摇头,迎着几道目光,道:“老祖宗想着让宝玉……只怕终究是一厢情愿而已。”
尽管也起过那么一丝让宝玉承爵的心思,但想起珩弟先前的态度,也只能彻底打消。
探春秀眉微蹙,轻声道:“还需得珩哥哥拿主意了。”
元春在一旁坐下来,点了点头,叹道:“现在大伯下狱,父亲赋闲,家里自过了年,祸事倒是一桩挨着一桩,我寻思着,当需往清虚观打几天平安醮才是。”
元春只是随意感慨的一句,或者说打平安醮这会儿落在梨蕊脸蛋儿少女耳畔,心头却涌起一股异样。
宝钗端起一旁的茶盅,低头品了一口,莹润杏眸中垂落之时,暗道,等晚一些,当去问问他才是。
事实上,随着时间流逝,贾母、王夫人也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尴尬的局面,荣国府两位当家人,一个除爵,一个赋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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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桃体发炎了,疼的难受,第二更可能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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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薛姨妈:他……他没见着厌烦吧?
宁国府
已近未时,贾珩刚至内厅,未及落座,伴随着如兰如麝的香气,转眸见到晴雯扭着水蛇腰进来,脆生生道:“大爷,曲镇抚使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贾珩说着,离座起身,前往前厅。
“都督。”见到贾珩进来,曲朗从椅子上起身,面色恭谨,拱手一礼。
贾珩面色淡漠,说道:“至外书房叙话。”
外书房,贾珩来到红木书案前,提起茶壶,“哗啦啦”声中,蓝白祥云图纹的茶盅,热气袅袅而起。
贾珩斟了两杯茶,递过一杯,问道:“忠顺王府,最近动向如何?”
曲朗受宠若惊接过茶盅,委婉劝道:“琪官儿那边儿还未传来新的消息,内务府的罗郎中,还有工部的两位大人,卑职都着亲信人暗中监视着……都督不妨先缓上一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缓上一缓是对的,等这桩案子完了,再理那一事,现在京中风高浪急,不宜节外生枝。”
贾赦案发,京城瞩目,他不可能即刻就爆出皇陵贪腐案,否则,就有与忠顺王无端争执之嫌。
等贾赦一经案了,他再借旁人之手,揭开皇陵贪腐的黑幕,那时就可坐看风云变幻,只是还有一种可能,会让他卷了进去。
即,大狱一起,锦衣府可能主审此案,那时,纵然他想隔岸观火,也难以如愿。的
“孙绍祖呢?”贾珩将心头的一些遥远思绪压下,放下茶盅,凝眸看向曲朗,问道。
“卑职正派人盯着,今日之事,想来会引起其人警觉,不知都督是什么主张?”曲朗问道。
贾珩想了想,沉声道:“先以走私贩私,图谋不轨的名义,将这人羁押起来,等过几天,我亲自来讯问。”
孙绍祖世袭大同卫指挥,现在兵部候缺儿题升,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如今又牵连贾琏一案中,那么北镇抚司就可照例羁押讯问。
事实上,锦衣府之权力在崇平初年颇为膨胀,三品以下官,见锦衣府驾贴,都可延请至锦衣府喝茶。
但这几年,天子御极日久,渐渐讲究吃相,凡重案、要案,多交由三法司会审、断谳,比之往日,更为注重程序规范,当然,如果兴大狱,又会另当别论,那时什么《大汉律》,在口含天宪的皇帝面前都是一张废纸。
曲朗道:“卑职回去后就让人抓捕。”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最近京察事务繁多,京师地面侦听及时一些,多加留意,与中城副指挥董迁做好对接,别出什么乱子才是。”
京察之背景下,党争会愈演愈炽,今日朝会上已现出一些苗头,来日进行到哪一步,尚不可知。
曲朗恭敬应了,旋即又道:“都督,赵千户飞鸽传信,言人已到了金陵。”
南镇抚司的赵毅,护送着军器监的监丞徐庭业以及几位匠师,南下前往濠镜,习学火炮制艺之术,此刻尚在路途。
“公文发至诸省,让沿途诸千户所接应一下。”贾珩吩咐道。
曲朗道:“已发过公文。”
贾珩想了想,说道:“让他到了濠镜,及时送信过来。”
交待了几桩事务,而后送走了曲朗,等下稍作休憩,还要前往五城兵马司处置政务。
待返回内厅,落座,抬眸瞧见晴雯,唤道:“晴雯,过来帮我揉揉肩。”
“哎,公子。”晴雯甜甜应了一声,俏丽狐媚的瓜子脸上,笑意繁盛。
说着,绕过来,伴随着一阵香气扑鼻,给贾珩捏着肩头,问道:“公子,今天累得不轻吧?”
贾珩微微闭上眼眸,享受着小手的按摩,温声道:“倒也没这么累,天天都这样,差不多习惯了。”
现在基本都是三处跑,如果不值宿军机处和上朝的话,一大早儿势必前往京营,督导十二团营作训,下午则是前往锦衣府或是五城兵马司,听取两衙关于京城治安、情报工作的汇报。
中午还要抽空去陪伴晋阳长公主,晚上则回宁国府。
“听说,西府那边儿,大老爷和琏二爷都被抓捕了起来?”晴雯拧了拧秀眉,低声问道。
贾珩低声道:“两个触犯国法,现在还是审讯。”
“前段时间,他们父子不是就闹的不成样子。”晴雯撇了撇嘴,道:“鸳鸯,还有琏二奶奶的事儿,这么,反而家里清净了许多。”
少女对贾赦、贾琏自也没有什么恭敬可言。
贾珩轻轻“嗯”了一声,道:“这话,咱们私下说说也就是了,你让下面的丫鬟、婆子,平时别太议论着。”
西府的神经,最近一段时日都会很敏感,如果再听到东府中四处弥漫着幸灾乐祸之言,终究不太好。
“我平时也不往西府去,这不是赶着和公子说两句话,香菱那丫头又呆呆的,也不大和我说话,碧儿她们两个姐妹练着武。”晴雯语气中多少有几分落寞。
贾珩轻笑了下,问道:“我瞧着你最近和翠墨、侍书不是在一起玩,你们三个常在一起练字。”
因为探春时常过来,带来的两个丫鬟翠墨、侍书,自和晴雯在一起玩闹。
晴雯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几个十多岁的丫头聚在一起,常常说笑玩闹。
三个女人一台戏,荣宁二府的姑娘,有着自己的交际圈子,丫鬟也不例外,同样有自己的社交圈儿。
晴雯身为贾珩的大丫鬟,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并不怎么和宝珠、瑞珠在一起玩闹,反而是与探春的丫鬟翠墨、侍书以及惜春的丫鬟彩屏、入画等人处的不错。
当然,也是一众丫鬟平时大抵敬着晴雯的首席大丫鬟身份。
“是在一起练字来着。”晴雯柔声道。
贾珩轻声道:“西府她们那边儿倒是热闹一些,等修了园子,来往也便宜一些。”
前日,凤姐不是说,贾赦院落的山石草木不让移栽,现在想来这些问题不存在了。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但可以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正在主仆二人说话的空当,只听得珠帘叮叮当当响起,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以及一众丫鬟、婆子从里厢一同出来。
“夫君。”秦可卿一袭桃红色罗裙,明媚娇艳的脸蛋儿上,关切问道:“刚刚,西府大老爷出了事儿?”
贾珩睁开眼眸,问道:“你也听着了?”
“动静那般大,听说宫里派了天使出来传旨。”秦可卿柔声道。
贾赦与贾琏父子这两位昔日的主子,被下旨拿捕、讯问,几乎是如飓风一般传遍着东西两府,可以说在未来一段时日,都将成为议论不止的话题。
这也是当初贾珩为何不选择自己曝出的缘故,如果是自己亲自上手,那就可太难看了。
旁人可不会管是不是走私贩私,触犯国法,只有一个感观,庶支崛起,要致嫡支于死地。
至于薛蟠,人命官司,最后薛蟠也没丢命大,其实是照顾了薛家。
贾珩将经过简单叙说了下,道:“国法难容,谁也没办法,一切都看他父子二人的造化了。”
尤三姐听着,脸色微动,美眸盯着那少年,不知如何,总觉得西府有着几许不寻常。
秦可卿凝了凝眉,说道:“那老太太那边儿,又这么说?”
贾珩摇头道:“还能怎么说?不过是强人所难。”
“看来是想着让大爷去往宫里求情了。”尤三姐艳冶脸蛋儿上现出一丝不悦,俏声说道。
“有些情能求,有些情,谁来求也没用。”贾珩面色淡淡,端起一旁的茶盅,呷了一口,看向一眼秦可卿,温声道:“凤嫂子这几天心情不大好,如果过来,你帮着开导着些。”
如果贾琏被流放,凤姐的处境也会相当尴尬,西府方方面面其实也离不了凤姐。
秦可卿点了点螓首,道:“我劝劝她。”
回头再说宝钗,在探春屋里,几个姑娘感慨一阵,也各自散,这时与莺儿一同返回梨香院。
抄手游廊之上,莺儿轻唤一声道:“姑娘。”
宝钗秀眉微蹙,瞥了一眼莺儿,嗔怒道:“回去再说。”
不论好歹话,都不好在路上叙说,以防隔墙有耳。
莺儿“嗯”了一声,吐了吐舌头,随着宝钗返回梨香院。
这会子,薛姨妈明显还未从荣庆堂回来,宝钗先与莺儿返回到所居厢房中。
宝钗解了身上的红色披风,坐在床榻上,从立柜中取出一个盒子,盒子中放着一件青色长袍,取了过去,坐在炕几前的床榻,打算缝着。
自是少女为贾珩准备的春衣,如果薛姨妈问起,就是给薛蟠准备的。
莺儿坐在对面的炕几后,一手支着腮帮,低声道:“姑娘,没想到府上竟出这般的事来,前日二老爷工部的职事出了差池,现在大老爷……倒也不知爵位能不能保得住了。”
“保不保得住,也与我们没什么干系。”宝钗容色淡淡,垂下螓首,从一匝青线圈上捻起一根线,穿过绣花针孔,这时藕臂上裙袖落下,现出一截儿凝霜皓腕来,碧玉镯子,晶莹剔透,翠意盎然。
莺儿点了点头,道:“珩大爷现在倒是蒸蒸日上,来日位列公侯,也是有的。”
宝钗嗔白了一眼莺儿,好在莺儿并未说旁的胡话来。
或者说,主仆二人都是谨慎的性情,哪怕是说着私密话,旁人乍听之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莺儿叹道:“只是后天就出了正月了,大爷只怕要前往五城兵马司了。”
薛蟠这两日,行动不便,倒一直在家待着。
宝钗闻言,手下微顿,轻轻叹了一口气。
主仆二人正说话的空档,宝钗的另一个丫鬟文杏,扎着双丫髻,忽地进来屋内,低声道:“姑娘,太太回来了。”
宝钗将衣衫放在一旁,连忙起身,向厅外迎去,问道:“妈,老太太那边儿都歇着了吧?”
“这会儿乏了,都歇着了。”薛姨妈轻声说着,落座下来,叹道:“这事儿闹的,家里都提心吊胆的。”
这才半年的光景,薛姨妈算是全程见证荣国府的“衰落”过程,心头难免唏嘘感慨。
薛姨妈旁观者清,此刻已经开始发现,荣国府现在一个在官面上,做事的都没有了。
当然,贾家的底蕴不仅仅在此,姑且不说东府贾珩如日中天,就是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还有史家一门双侯。
宝钗轻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是啊。”薛姨妈又叹了一口气,旋即看向自家女儿,压低了声音,忍不住道:“乖囡,方才我听老太太的意思,是将爵位转袭给宝玉,也不知什么说法。”
如果宝玉能接了爵位,也就是三等将军,那这国公府的家业,说不得……
这就是当面不好说什么,回去之后,各有各的小算盘。
宝钗水润杏眸闪了闪,轻声道:“先前东府的珩大哥不是说过,还有姨父也说过,都不大妥当。”
以少女之聪慧,自然知道自家母亲在打着什么主意,分明是对金玉良缘一事,心思再次活泛起来。
“话虽这么说,但也保不齐。”薛姨妈低声说了一句,也不好深入。
正在这时,厅外廊檐下隔着帘子传来薛蟠的声音,“妈和妹子在屋里吗?”
说话间,薛蟠挑帘进入厅内,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骨碌碌转着,瞧着自家母亲和妹妹,最后落在薛姨妈脸上,问道:“妈,我怎么听说大老爷还有琏二哥哥出事了?”
薛姨妈皱了皱眉,道:“你不在屋里好生将养着身子,又是听了哪一路耳报神的?”
“妈,你可别瞒我,动静那般大,我想不知道都难。”薛蟠就近而坐在绣墩上,大脸盘子一副嬉笑之态,嘿然道:“我原本就寻思,琏二哥哥要出事,果然应在这一遭儿上。”
见着自家儿子嬉皮笑脸的模样,薛姨妈恼道:“你又在这儿充什么马后炮。”
薛蟠道:“先前我请琏二哥哥吃了几次酒,他酒后说着一些生意的事儿,我听着都害怕。”
薛姨妈面色微变,急声道:“你没掺和进去吧?”
“我哪敢做那些祸事。”薛蟠连忙说着,眼眸转了转,又问道:“现在大老爷和二哥哥进去,珩表兄有没有说什么?”
薛姨妈摇头道:“你表兄的意思是,不打算管着,说是宫里交办的案子,什么人也插不上话。”
薛蟠低声道:“我听说,这么一折腾,似乎要将爵位折腾丢了。”
“可不是,现在老太太正想法子保下爵位来,愁的跟什么似的。”薛姨妈叹了一口气,转而说道:“先不说这个了,后天你就要走,我寻思着明天宴请着珩哥儿过来,你们兄弟好好聊聊才是。”
薛蟠脸盘子瞬间跨了下来。
薛姨妈说着,看向宝钗,问道:“乖囡,前几天珩哥儿都怎么说?你请了几次去,怎么也没个准信似的。”
只是平常的询问以及抱怨,倒没有起什么疑心。
宝钗却心头一跳,柳叶细眉蹙了蹙,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珩大哥最近这段日子都忙的不行,我去了东府,拢共没见着几次人,就在嫂子那边儿坐会儿,妈,不如等天擦黑,吃晚饭时,我再去问问,我寻思着明天怎么的也能过来。”
“那也好,我瞧着也忙的不行,今个儿领着一群人,似是刚从衙门里回来。”薛姨妈点了点头,却是想起先前庭院中见到的一幕。
宝钗见此,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不想这时却见自家母亲拉着自己的手,欲言又止,目光复杂。
“妈,怎么了?”宝钗心下微慌,连忙问道。
薛姨妈迟疑道:“乖囡,因着你哥哥的事儿找他,他……他没见着厌烦吧?”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珩大哥,虽性子看着清冷了一些,待人倒是很和气的。”
厌烦倒没见着厌烦,反而……这时,少女金锁微烫,不敢多想。
薛姨妈却想起先前在荣禧堂中那少年的坚决态度,低声说道:“年纪这般小,却是个铁石心肠的,可若不是这般有主见,在外面也做不这般大的事,妈呢,也是担心你受了委屈,那他没甩脸子就好。”
宝钗轻声道:“妈,先前咱们不是说过,当初兄长的事儿,人家也是给个情面的,不然,如今让旁人爆出来,只怕像今日一样,不能轻易了结了。”
薛蟠笑道:“妈,我寻思着也是这个意思,你想想,珩表兄听说去宫里向皇帝老子说的事,那皇帝老子正用着他,能不给着薄面?还有,他当初领着我去的大理寺,人家能下狠手,你再瞧瞧,这大老爷和琏二哥哥,倒是理都不理,这差距……”
此刻的薛蟠基本就是对女神发了“我去洗澡了哦”的信息,对最后的“哦”字,做起了阅读理解。
一个“哦”字充分体现了她的俏皮、亲切……
薛姨妈面色疑惑,说道:“可若说待咱们家……也说不过去,论起亲疏,咱们反而远着一层啊。”
“妈,你怕是忘了吧,珩哥儿当初还没到东府时,可没少受着欺负,这我都打听清楚了,怪不得人家现在不帮着,不踩着一脚都是厚道了。”薛蟠摇着大脑袋,似是代入了自己。
分明是提及贾珩未曾入主东府之前,曾与贾赦有过一段龃龉。
薛姨妈恍然道:“前日是还有着争执,这么一说,珩哥儿是个心里有数的。”
真是大义灭亲,铁面无私,虽然可敬,但难以亲近,眼下既是恩怨分明,那就好办了。
宝钗听着自家母亲和兄长议论那人,抿了抿粉唇,并不言语,现在倒不是和盘托出的时机。
薛蟠轻笑道:“妈,那就等明天寻珩哥儿好好说道说道,我也回去歇着了。”
“去罢。”薛姨妈点了点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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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情难自禁(感谢拔刀留不下落樱的盟主!)
贾赦、贾琏一案不仅在荣宁二府,也随着朝官从含元殿下朝,向着神京城中广泛传播,更多是一种吃瓜看戏、幸灾乐祸的态度。
能借此看一下大汉顶级勋贵的笑话,这样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贾珩在家中休憩片刻,就在锦衣府卫士扈从下,前往五城兵马司坐衙问事。
五城兵马司,五间正屋充作日常办公的司务厅中,蜡烛、油灯于四下点着,映照着明亮煌煌。
魏王坐在东边儿一张拱形条案后,伏案翻阅着条格纵横的簿册。
这位天潢贵胄,已日渐熟悉五城兵马司的工作氛围,每日考成、核计,忙得不亦乐乎。
功曹一职,不同于主簿掌管机谊文字,平时工作为文书签发,甚至替主官管勾衙事。
功曹主管人事考核,对下属四城指挥以下兵丁日常功过进行考评记录,接触人事,经年累月,就可培植亲信,安插党羽。
所以当初贾珩给予魏王功曹一职时,宋皇后才会觉得贾珩并没有晾着自家儿子。
而魏王到任之后,明明有独立的办公房,却执意在司务厅中理事,分明是让更多的僚属看到自己。
“大人。”
中城副指挥董迁听着下属禀告,出了官厅一旁的抱厦厅,至廊檐相迎着贾珩进入司务厅。
随后,主簿范仪等一干令史、掌固、书令史等五城兵马司书办文吏,也从书案后相继站起,齐声向着贾珩见礼。
魏王陈然绕过书案,近前,笑道:“子钰,你过来了。”
贾珩冲魏王点了点头,然后对着站起来相迎的一众属吏说的道:“诸位,都各自忙着罢。”
众人纷纷落座。
贾珩而后,来到后衙书房,作为五城兵马司的堂官,自然有着自己单独的办公室。
但魏王不请自来,一路跟着。
二人刚刚落座,一个书办奉送上香茗,徐徐退去,魏王问道:“子钰,听说贵府西府出了事。”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王爷也知道了。”
“今日午饭时,众人都议论着朝会上的事,说是子钰家受了弹劾。”魏王唏嘘说着,而后又道:“听说还有人试图牵涉子钰身上,简直岂有此理。”
这位藩王,显然想通过这样给予“共情”,能够拉拢贾珩,虽还有些痕迹重,但起码做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
贾珩看了一眼魏王,拿起书桌上的公文,笑了笑,说道:“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圣上何等圣明,岂容他们胡乱攀诬?”
魏王点了点头,道:“也是,父皇他明察秋毫,断不会信这等奸佞之语。”
说完这些,见对面少年再无什么怨愤言语,压下此事,转而又道:“子钰,父皇有意整顿吏治,如今京察如火如荼,不想前日竟有御史攻讦、恐吓主察御史,实是骇人听闻。”
只有时常在一起谈论政务,求得政见一致,才有志同道合、共论大事的基础。
魏王虽然刚刚开府,不长世情交际,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尤其是贾珩三国话本行销于世,对其中风云际会、相谈甚欢的戏码,也是心向往之。
贾珩沉吟片刻,放下公文,说道:“欲治其国,先治其吏,圣上整顿吏治,拣选廉直之官用事,以改朝堂气象,正得其意。”
魏王眼前一亮,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一针见血,治国之要,首在治吏,如得官吏奉公守法,何愁天下不治?”
果然,这贾子钰是文武之才,这是他的卧龙凤雏,只是苦于不知其求,始终不得其意。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为国家武勋,唯今之事,只能尽好本分之事,旁的由圣上与几位阁臣筹谋经画,也不好多言。”
自宋代以降,为了防止权臣作乱,文官政治的繁荣,基本取代了出将入相,此举无疑有效避免了篡位夺权,大权旁落。
因此渐渐看不到,开府仪同三司、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总百揆之类的权臣字眼。
魏王闻言,心头微动,说道:“如今胡虏在北,子钰执掌京营,假以时日,也当大有作为。”
贾珩沉声道:“京营战力尚需磨砺,总有用事之机,军国大事,关乎存亡绝续,死生之地,不可不察。”
他总觉得这魏王对京营的关注,尤在诸事之上,怎么,难道还想子弄父兵?
魏王点头道:“正是此理,我最近也在看兵书,圣人不妄动刀兵,但也不惧言刀兵,司马法有云: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如今朝堂,或有人言,不可与胡虏争锋,实为惧战、怯战,不足为取!”
这自是在说杨国昌,或者说,从一开始,魏王就是在以杨国昌与贾珩的敌对为突破口。
我也看不惯杨阁老,你我政见一致。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能有如此见地,十分难得。”
女神养备胎,也要给一点儿希望和甜头,否则,就另投他处。
魏王果然,心头欣然,道:“父皇整军经武,正需子钰这样的将帅之英。”
贾珩道:“殿下过誉了,汉廷人才济济,如过江之鲫,我本草芥,蒙圣上拔擢,只得勤勉用事,方不负圣上之恩了。”
又与魏王闲聊了一会儿,贾珩又唤过了范仪等属官进来,将神京城近月治安案例,凡触犯大汉刑律的犯人,也就是罪责相对较重的犯人,亲自审谳,一一用印,然后由法曹,递交至于京兆衙门判罚。
及至将晚时分,贾珩方离了五城兵马司,重回府中,刚刚解了披风,放好宝剑。
就见到晴雯过来,脸上神色略有几分古怪,说道:“公子,宝姑娘寻你。”
贾珩道:“嗯,知道了,等下这就过去。”
“嗯。”少女樱桃小嘴微微撅着,略有几分狐媚的眼睛带着几分促狭,暗道:“这位宝姑娘干脆住在西厢书房得了,也省得来回跑了。”
分明是对频繁来访的宝钗,略有几分不悦。
其实,西府的几位姑娘,不说元春、探春几个,单说云、钗、黛三人。
黛玉几乎不来,或许是傲娇地等着贾珩亲自登门,湘云知道贾珩公务多,也不来寻,时常来顽,则多是前去马厩,喂着小马驹,自得其乐。
好比看挖掘机能看一天的男孩儿,湘云差不多也看着小马驹吃草料,一看大半天。
只有宝钗,最近来得勤,落在晴雯眼里,未尝没有一些小情绪。
毕竟是原著中,能说宝钗“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然后把躺枪的黛玉气走的爽直妹子。
此刻,只是在心头暗中腹诽,而未心直口快,已是贾珩“教导”过的结果。
西厢书房,内里点着烛火,兽头薰笼中,兰草制成的香料混合着冰绡燃成的青烟袅袅升起,为室内盈满清香。
宝钗已等候了好一会儿,此刻正坐在贾珩平时坐着的梨花木靠背椅上,拿着一本书,就着烛火阅览。
十五芳龄的少女,明眸皓齿,容止丰美,一袭粉色折枝牡丹刺绣圆领袍,下着金色撒花百褶裙,弯弯柳叶细眉下,轮廓柔润的脸蛋儿白腻如雪,琼鼻檀口,唇瓣虽未涂以胭脂,但嫣红莹润,不输桃蕊。
此刻,书房宁静如水,除却窗外偶尔传来雨穿林叶的飒飒声音,只有少女手中偶尔传来的“刷刷”的翻页之音。
莺儿在屏风外的绣墩上坐着,忽而见得光线一暗,抬眸看着贾珩,起身轻笑唤了一声,“珩大爷。”
贾珩点了点头,并未多言,绕过牡丹团簇的屏风,进入里厢,凝眸看着那娴雅而坐的少女,缓步近前,唤了一声:“薛妹妹。”
宝钗放下书,凝睇而望,四目相接,眉眼中顿时见着丝丝欣喜,连忙起身,见着少年身上穿着的蟒袍,柔声问道:“珩大哥,这是刚从衙门回来?”
刚从衙门回来,就来见着她了……
贾珩轻笑了下,近前,伸手握住少女的纤纤柔荑,触感柔软细腻,道:“下午去了五城兵马司,妹妹这是在看什么呢?”
拿着桌上的书翻阅着,是一本诗集。
宝钗柔声道:“只是随意翻翻。”
贾珩落座下来,轻轻挽过宝钗的手,使其坐在自家腿上,环抱着丰腴有致的少女,温声道:“姨妈让你过来,是为着明天去梨香院吃饭的事儿?”
宝钗并不意外对面少年能猜出缘由,声音略有几分颤抖,轻声道:“兄长他后天就去五城兵马司了,妈想请你个东道。”
贾珩鼻翼间浮动着少女的香气,甜腻、馥郁,说道:“那我明天去看看。”
“珩大哥。”
“怎么了?”贾珩诧异问着,解着盘扣的手并未丝毫凝滞。
宝钗眼睫微颤,羞道:“咱们,说说正事罢。”
“妹妹只管说你的,我听着呢。”贾珩克制了一下自己,解着盘扣的手,速度倒是稍稍慢了一些。
宝钗玉颜染绯,杏眸波光点点,贝齿咬了咬樱唇,道:“中午,大老爷还有琏二哥他们?”
贾珩低声道:“先前和老太太说过了,我也不好管。”
宝钗“嗯”了一声,说道:“老太太的意思,还想保着爵位。”
“先前在荣庆堂不好说,与妹妹倒可道明原委,妹妹别和旁人说才是。”贾珩低声道。
宝钗闻言,玉容微顿,心头生出丝丝缕缕的甜蜜,道:“珩大哥,你说。”
“父子二人都犯法,圣上再给恩典,也不是这么给法儿,更不用说朝野百官瞩目,今日就有人弹劾于我,哪怕要给恩典,起码也不是现在。”贾珩低声说道:“至于老太太所想,由宝玉转承爵位……当然,失爵之事需给她时间。”
宝钗点了点头,柔声道:“那西府里?”
说着,顿了下,不再继续言语。
贾珩心头微动,问道:“妹妹是想说西府里,没有在外做事的爷们儿了吧。”
宝钗道:“回去时,莺儿在说这个,我原不大关心的。”
“你我与夫妻无异,如是心头存着一丝好奇,倒也没什么的。”贾珩轻声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说呢,能说出“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如何会不懂政治?
而政治,恰恰是人心和算计。
只是少女不愿将自己的心计一面展现给他看。
宝钗脸蛋儿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想了想,道:“再过不久,自有计较。”
宝钗心下有所悟,情知少年已有主张,也不再相询,想起一事,柔声道:“珩大哥,兄长他走了后,我不好……再过来了吧?”
她这般三天两头过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旁人肯定会疑心。
她其实希望他能主动过去找他的,随着她一次次过来,她现在都觉得自己主动上门,任由轻薄,实在有些……不知羞耻了。
贾珩想了想,道:“文龙在司狱所,一日三餐也好,衣食起居也罢,姨妈想来也是很担忧着的吧,这些妹妹也该时常过来问问才是。”
宝钗:“……”
还能有这样的借口?
怎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贾珩握住丰腻、温软的金锁,拨弄着锁芯,轻声道:“我倒是想找妹妹说话,只怕去的勤了,更为落人闲话,对妹妹名声也不好,妹妹觉得呢?”
他不是不能往西府,还是因为他目标大,天天往梨香院跑,算怎么回事儿?
“我……我知道的。”宝钗秀美双眉下的水润杏眸微微眯起,娇躯颤栗,白腻如霜雪的脸颊,冬去春来,彤彤如霞,声音已有一些颤抖,渐渐再无力气,最终软倒贾珩怀里。
螓首靠在贾珩的肩头,云鬓间几缕秀发扫过贾珩的脸庞。
“再过一段时日,府里要起园子,应再有个大半年,也就在今年冬,那时等妹妹住进去,咱们来往就便宜一些了。”贾珩想了想,觉得总是让宝钗过来,也有些难为她了,宽慰道:“对了,妹妹家里的营生原在东城,可以两家合伙做着生意,我明个儿去问问姨妈的意思,如果合适,我也好去往梨香院,多和妹妹商议商议。”
宝钗却已说不出话回应,只是瑶鼻鼻翼中发出一声腻哼,螓首偏转一旁,火烧云已经从脸颊蔓延至秀颈。
贾珩也不多言,噙住那桃红唇瓣,攫取甘美。
过了一会儿,宝钗紧紧闭上眼眸,扬起修长白腻的脖颈儿,任由金锁被啮噬,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也不言语,只是喘着细气。
直到一只手去解自家腰带,这才猛地惊醒,睁开一线润光点点的杏眸,惊声道:“珩大哥……”
若是未过门就……那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贾珩默了下,轻轻拥住宝钗,以脸贴着那滚烫的脸蛋儿,轻声道:“妹妹,我并无此意。”
宝钗眉眼低垂,颤声道:“珩大哥若实在想……可去提亲的……”
虽只有妾室名分,非她所愿,但如果是他……
“当初说着给妹妹一个名分,岂会食言呢。”贾珩温声说着,自失一笑道:“其实也不必……自有旁的法子可解。”
宝钗杏眸微闪,不知为何,芳心跳的厉害,几乎到了喉咙眼,忽觉自己纤纤柔荑再次被握住,向下一引。
恍若触电般地缩回,颤声道:“珩大哥……”
贾珩叹道:“妹妹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多么丰艳动人,我自诩定力过人,可妹妹仍让人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宝钗芳心一震,听着那略带无奈语气的情话,欢喜甜蜜在心头炸开,旋即羞不自抑,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微微垂下眸子,并不言语。
她如何不知少年对她的喜爱已到了骨子里。
尤其,当见着那在雨中为众人簇拥,眉眼冷峻的少年,在她耳畔温言软语,爱不释手,更不必说埋进锁中,流连忘返……她又何尝不是难以自持。
她其实……方才也不是抗拒。
贾珩道:“好了,妹妹,我方才也是情难自禁。”
宝钗轻轻“嗯”了一声,声若蚊蝇,并不多言。
……
……
宁国府,惜春院落
正值暮雨潇潇,天色如晦,屋内早已点了烛火,将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投映在轩窗上。
轩窗下,身形娇小,梳着丫髻的少女一身杏黄折枝玉兰刺绣缎面出风毛圆领袍,身形娇小玲珑,梳着丫髻,隔着一方棋坪,正与妙玉手谈,窗外雨声滴滴答答,拍打在屋瓦、石阶上,其音长短不一,倒别有一番意趣。
自妙玉借住东府以来,与惜春两个经常在一起说话,感情非寻常可比。
惜春放下棋子,抬起水露般的眸子,看向对面着鹤纹白绡僧袍的女尼,娇俏、酥软的声音有着空谷莺啼的清脆:“姐姐今日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
前日,妙玉不让惜春再唤着自己妙玉师傅,惜春只能改了口。
妙玉那张洁白如玉的脸蛋,神色幽幽,她也不知为何心不在焉。
“今日已下了三局,许是神思乏累了,不妨先到这儿,总也不好耽误你作画。”
惜春点头应着,将棋子归拢进棋盒,棋子相撞之音一时响起,说道:“听二姐姐身旁的司棋说,西府大太太的侄女,一个唤邢岫烟的,与姐姐为旧识,二姐姐说这两日将与她一同过来拜访,但因知妙玉姐姐性喜清静,不好冒昧叨扰,故而提前相询。”
妙玉面上见着欣然之色,道:“我前日也听着她过来,不意于神京重逢,妹妹为我递句话,既是故友相逢,我当扫榻以迎。”
正在这时,丫鬟入画和彩屏在廊檐下低声窃窃私语两句,不待惜春去问,入画已进得厢房,见得惜春,有意压低的声音揣着几分慌乱,道:“姑娘,西府大老爷和琏二爷出事儿了。”
惜春凝了凝眉,抬眸望去,一时有些不解。
容得入画将经过简单叙说一遍,惜春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思量了会儿,问道:“珩大哥怎么说?”
妙玉也投将去好奇的目光,心头狐疑。
“大爷说,这是朝廷上下都盯着的案子,大爷倒不好插手。”入画摇头道。
惜春默然片刻,道:“那让大爷拿主意就是了。”
记得她当初借住西府,恍若昨日。
心念此处,不由抬眸望向窗外,见着风影摇曳,也不由生出一股怅然若失来。
从上元节后……半个月都没来过了。
心不在焉的,何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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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何论槛内槛外?
宁国府
贾珩与宝钗温存了一会儿,宝钗因担心为秦可卿瞧出端倪,执意不留下用饭。
贾珩只能将其送回梨香院,先在晴雯侍奉下沐浴更衣,换身蓝色苏锦长袍,而后前往内厅。
彼时,秦可卿正与尤二姐、尤三姐,吩咐着嬷嬷张罗着饭菜,惜春则和香菱在一块儿叙话,两个少女年纪仿若,都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凑在一起,竟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的投机。
“夫君,薛妹妹怎么没一起过来用晚饭?”
见贾珩进入屋内,秦可卿起身向迎去,柔声问道。
贾珩道:“薛妹妹急着回姨妈的话,一早儿就先过去了,明日我还得去梨香院陪姨妈坐坐。”
秦可卿“哦”了声,也不再追问,轻声道:“夫君,洗洗手,过来坐下用饭。”
贾珩应了一声,然后晴雯端着铜盆过来,在清水中洗手,主动开口道:“再过几天,鲸卿在学堂该放假了吧,咱们一同去岳丈大人那边儿看看,顺便儿有些事好商量商量。”
“鲸卿正月十六去的学堂,得月中了。”秦可卿柔声说着,妍美的脸蛋儿带着唏嘘,叹道:“我下午时,去了凤嫂子那边儿,见着她哭得倒跟泪人似的,平儿在一旁劝也劝不住,凤嫂子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一阵话儿。”
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显然想着凤姐先前的凄楚之态,生出几分恻然。
二人原就时常在一块儿说笑顽闹。
贾珩听着,不知为何,想起原著一幕,秦可卿拉着凤姐喊着“婶子……”,风水轮流转?
尤三姐美眸波光点点,打量了一眼夫妻二人,起身,近得前去,向贾珩递过毛巾,柔声道:“珩大爷,擦擦手。”
自当初得了秦可卿与贾珩二人的“认可”,这位容颜艳冶、娇媚一如春花的少女,已视自己为贾珩的房里人。
贾珩接过毛巾,擦了擦手,挨着惜春身旁的绣墩落座下来,拿起竹筷,状及自然地递给静静听着,小脸一如清霜笼罩的傲娇小萝莉。
“谢谢珩大哥。”惜春伸手接过,心头一甜。
贾珩拿起筷子,抬眸看向秦可卿,问道:“她怎么说的?”
“凤嫂子说,想问问夫君,琏二哥有没有性命危险?”秦可卿叹道。
在凤姐冷静下来后,自然而然面临一个问题,贾琏的生死安危,爵位先不论,她是不是要守寡了?
贾珩道:“你怎么回她的?拿我晌午的话,回的她?”
“那倒没有,只是往宽处说,又不是人命官司,怎么也能保住一条命来。”秦可卿道。
贾珩道:“我以为她托你求情来着,不过,说保住一条命,倒也没说错。”
“夫君既然先前在荣禧堂发了话,断难改易,可我瞧着凤嫂子的意思,是想和夫君商量商量此事,能不能往轻处判罚?”秦可卿摇了摇头,轻声说着,续道:“对了,还有修园子的事儿,凤嫂子说她这几天都不能理事,让平儿过来帮我。”
“明天我得去面圣,回来还有姨妈请了东道儿,路上看能不能去她那边儿说说。”贾珩想了想,低声道:“至于园子的事儿,西府招募匠工,我打算让二老爷主持着,咱们这边儿,你和平儿来操持,再让三姐儿帮衬着你。”
将西府园子的事托付给贾政,一来给贾政寻个事情,不好让其胡思乱想,二来修着园子,主持营造土木工程的项目,多少提升下贾政的庶务之能。
至于会不会因贾赦出事,诸事停滞?
别说贾赦还没死,就是斩首,府上一样是接着奏乐接着舞。
尤三姐笑道:“大爷放心就是了,我在一旁帮着姐姐呢。”
贾珩朝尤三姐点了点头,道:“用饭罢。”
说着,看向一旁安静而坐的惜春,从碟子中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在惜春面前的碗里,叮嘱道:“四妹妹多吃些鸡子,长个头长的快。”
“谢谢珩大哥。”惜春抬眸看了一眼少年,不好意思,螓首微低,糯声道。
原是不想过来的,但嫂子来唤着用饭,她也只能过来。
秦可卿看着兄妹二人,也挑起一筷子鸡蛋,放到香菱碗里,笑道:“你也吃点儿。”
香菱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姐姐。”
贾珩看着香菱,不得不说,随着吃食营养跟得上,眉眼神韵愈发像着可卿,道:“昨日,锦衣府飞鸽传信,说再有半个月的路程,香菱母亲就能到神京城了。”
秦可卿笑道:“英莲这段时日,都在盼望着呢。”
几人用过饭菜,重又品茗叙话。
贾珩道:“可卿,你和她们玩着骨牌罢,我去送送四妹妹,前日吩咐焦大作的麻雀,焦大晌午说,再有两天就能送过来,到时候教你玩,这个比骨牌有意思多了。”
这时代娱乐活动甚少,吃完饭就上床睡觉,其实也无趣的紧。
秦可卿惊喜道:“夫君也会玩着?”
“嗯,会一点点。”贾珩轻声道:“有空陪你玩两把。”
这边厢,贾珩与惜春离了内厅,沿着回廊行着,丫鬟入画则在前面提着灯笼,晚风吹拂而来,凉意乍起。
贾珩转眸看向一旁的少女,惜春上着粉红色小袄,下着粉色襦裙,俏丽的小脸上仍有几分清冷之色,问道:“四妹妹,最近在忙什么?”
“学学画,看看书。”惜春轻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挺好的,原想着四妹妹搬来东府后,这边儿同龄姊妹或许少一些,难免孤独了些,如今有妙玉陪着作伴儿,一同说说话,也能解解闷,妹妹最近时常往西府走动吗?”
与惜春在一起说话,总有在和一个同龄人叙话的感觉。
惜春摇了摇头,道:“打前儿去了林姐姐那边儿,就没怎么去过,隔着一个夹道儿,两边儿来往也不大便宜。”
经惜春提及黛玉,贾珩面色怔了怔,说来,他也有段日子没去黛玉院里坐坐了。
自十六之后,京中诸衙开衙办公,一直没有时间去黛玉院里问问。
惜春偷瞧了一眼陷入思索的少年,旋即垂下眸子,轻声道:“西府的事儿,我听说了,琏二哥哥和大伯父他们,一晃这么多年,好端端的……”
说到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贾珩想了想,心有所悟,问道:“四妹妹是想说世事无常?”
惜春闻言,转眸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她其实是有这样的感触,只是知道他不喜她存着这般想法,但偏偏想和他说说。
贾珩道:“妹妹能有这番感慨,倒也不出奇。”
“珩大哥。”惜春轻声道。
“外边儿有些冷,咱们回去再说罢,正好唤上你妙玉师傅,一同闲聊会儿,省得吃完饭积了食。”贾珩轻声说着,伸手挽住惜春的手,道:“雨路湿滑,妹妹当心别跌倒了。”
惜春脸颊微红,心头泛起丝丝羞意,只觉那手掌实是温厚。
贾珩神色自若,并无旁意。
惜春年岁方幼,在他眼里如孩子般,哪怕傲娇、清冷,但反而是孩子气。
此刻,惜春院落中,妙玉所在的厢房中灯火明亮,人影憧憧。
却是邢岫烟与司棋见惜春打发了人递话,遂一同过来拜访妙玉。
也是因为贾赦、贾琏刚刚被内缉事厂带走,迎春心绪不宁,想着寻妙玉开解两句,这才与邢岫烟,领着丫鬟司棋、绣橘过来拜访。
邢岫烟一袭淡红色小袄,白色襦裙,仪态娴静地坐在妙玉近前,面带歉意说道:“冒昧叨扰,实在于心不安了。”
这是说并未提前下拜帖,就过来拜访。
妙玉一身鹤纹云绡道袍,面容莹然如玉,看着气质恬然的邢岫烟,女尼清冷的声响起,隐约与窗外雨水滴答屋檐、石阶的声音相和:“你我故交,于雨夜相逢,剪烛西窗,共话契阔,有何冒昧?”
文青气质一旦赋与某件事特别意义,就透着一股诗情画意的风雅。
大有,“吾本乘兴而行,与尽而返,何必见戴?”的洒脱、自如。
迎春凝眸看向对面的尼姑,轻声道:“久闻妙玉师父佛法精湛、谈吐清奇,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先前听岫烟表姐说,妙玉性情乖僻,不好亲近,看来并非如此。
妙玉道:“先前我和二小姐有数面之缘,如今对坐叙话,还是第一次。”
迎春道:“我一向在屋中,深居简出。”
妙玉看了一眼天色,吩咐着小丫头和嬷嬷准备红泥小炉,煮水烹茶,轻声道:“外间春雨正盛,既是客来,我蠲些雨水,烹煮茶水而饮。”
于是,当贾珩与惜春进入院落时,正好见着站在廊檐之下,捧着茶瓮,接着庭院中雨珠的女子,身后烛火橘黄色光芒,为非僧非道的妙玉笼上一层柔光。
“妙玉。”贾珩唤道。
妙玉闻言,手中茶瓮顿了下,凝眸望去,见着抄手游廊中,提着灯笼的三人徐徐而来,见到那少年,心湖中涌起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欣喜涟漪,将茶瓮递给小丫头,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
“师太,吃了吗?”贾珩近前问道。
妙玉:“……”
想了想,低声道:“已用过斋饭。”
贾珩“嗯”了一声,看了一眼正拿着坛瓮正在接着雨水的丫鬟,皱了皱眉,说道:“到屋里吧,外间挺冷的,雨水虽为无根水,但空中多浮聚尘埃,雨水降时汲取尘土,蠲的雨水,其实一点儿都不干净的。”
妙玉:“???”
惜春见着妙玉错愕模样,“噗呲”一声,忍俊不禁。
妙玉虽性子清冷,见到他却总是无言以对。
贾珩面色淡淡,他之所以有时戏弄妙玉,无非是摧毁其在惜春心头的形象。
好比后世某北大高材生入山修行,结果发现崇敬的所谓大师只是“花和尚”,信仰崩塌,重新还俗一样。
恰逢这时,屋内的邢岫烟听到外间动静,挑帘出来,问道:“妙玉师傅在与谁……”
迎面而望,正对着一双清冷的眸子,不由一怯,眉眼低垂,低声道:“原来是珩大爷。”
贾珩打量着邢岫烟,温声道:“邢姑娘也在。”
邢岫烟衣衫颇为简素,半新不旧的袄子,臂袖处的颜料甚至有些掉色,脸上更未施着粉黛、胭脂。
邢岫烟拨开帘子,轻轻柔柔道:“与二姑娘寻妙玉师傅,大爷……屋里请。”
贾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妙玉,问道:“师太不请我进去坐坐?”
妙玉瞥了一眼贾珩,挑开帘子。
贾珩与惜春一同进入厢房,妙玉也随着进来,室内布置典雅,一股安神定意的檀香弥漫着。
又添了几根蜡烛,一室顿时明亮如昼,将几人身影倒映在轩窗上。
见着贾珩,迎春连忙起身,行礼唤道:“珩大哥。”
司棋近前行了一礼。
贾珩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二妹妹,今日之事,没受着惊吓吧?”
迎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妙玉这时,吩咐着几个丫鬟准备茶盅,瞥了一眼贾珩,淡淡说道:“珩大爷既不喜今岁雨水,那只得还是用雪水烹煮了。”
贾珩道:“寻常井水,解渴即是,倒也未必用着雨雪之水。”
妙玉却不再应,吩咐着丫鬟准备茶具,给几个人备好茶盅。
转而来到高几处,拿着自己寻常用的绿玉斗,“哗啦啦”声中,热气袅袅而升,嫩绿茶叶舒展开来,茶汤清亮,倒映烛火。
众人聚在一起饮着茶水,各拿着茶盅。
妙玉乜了一眼贾珩,将绿玉斗递至近前,冷声道:“这是你要喝的井水。”
贾珩:“……”
见着那绿玉斗,心下微动,拿起抿了一口,问道:“四妹妹方才还提及西府事,四妹妹觉得人生无常,富贵荣华如过眼烟云,妙玉师太怎么看?”
妙玉凝了凝柳叶细眉,看了一眼惜春,丹唇轻启,声音宛如碎玉落于盘中,清越、明澈:“富贵荣华,不可常保,皆当别离,无可乐者,是谓,纵有千年铁门槛,不过终须一个土馒头。”
当年她父亲为苏州织造,她家也曾富贵荣耀一时,如今家道中落,寄人篱下,何尝不是富贵荣华,不可常保?
听说西府袭爵二人为朝廷拿捕、讯问,正是应着这么一句。
贾珩轻笑了下,道:“纵有千年铁门槛,不过终须一个土馒头……这句话,倒颇得几分玩味。”
邢岫烟放下茶盅,凝了凝秀眉,看向二人,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二人隐隐在打着机锋。
想了想,轻声道:“妙玉师父以前就常言,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唯喜这两句的。”
妙玉面色幽幽,道:“我虽出身官宦,但如今已为槛外之人。”
贾珩放下绿玉斗,接话道:“可我也并非槛内之人。”
妙玉闻言,凝眸看向那少年,目光微亮,他果然是……她的知己。
贾珩抬眸看着妙玉,须臾,说道:“枯荣兴衰,诚为天地至理,不可常保者,岂止富贵荣华?日月星辰,尚枯寂凋亡,长生久视也不过镜花水月,你我芸芸众生,存身此世,不过取刹那芳华四字,何论槛内槛外?执着于此,反而落了下乘。”
这世界就没有永恒不朽的东西,宇宙尚会热寂,如以宿命论,那么万物最终都会凋亡。
而贾珩之言,无疑让妙玉心头一顿,何论槛内槛外?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度格局?
嗯?反而落了下乘?谁?
念及此处,妙玉面如清霜,语气淡淡道:“故佛曰,唯四大皆空。”
邢岫烟听着二人叙话,手中的茶盅顿在嘴边,恍若“吃瓜”群众,唯有恬静、闲谈的眉眼浮起一抹思索。
贾珩看向妙玉,打量了下,问道:“师太既如此了悟,缘何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连饮茶之水,都要汲汲无根之水,茶具更是精美奢丽?”
说着,将触感莹润的绿玉斗轻轻晃了晃,炫着烛光,色泽翠丽。
妙玉:“……”
合着与她论道是虚,取笑她才是真?
直想一把夺过绿玉斗。
惜春先看了一眼妙玉,而后又看了一眼少年,不知为何,心头就有着几分好笑,道:“珩大哥,妙玉姐姐原是官宦人家,不为权贵所容,方流离江湖的。”
妙玉一听“姐姐”两字,脸颊微热,这时候,提什么姐姐,更不是说她所谓修行只是欺世盗名?
“我知道,故妙玉姑娘才觉,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道尽人生至理,家中遭逢大变,有此感慨,人之常情。”贾珩说道,事实上原著中的惜春何尝不是如此?
妙玉贝齿抿了抿樱唇,怔怔看着那少年,分明是被说中心事。
邢岫烟看着正在说话的二人,隐隐明白了什么。
迎春则是神情迷茫地看着几人,一时摸不着头脑,所以这究竟是议论着谁的事儿?
贾珩道:“只是,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然而那些将相,纵今时今日荒冢难寻,也活在青史里、人心里,又岂是寻常土馒头可比?更遑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妙玉闻言,心头微震,品着“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之言,以及后续……
虽然这理念与她有所背离,但却能感受到少年金石之音中蕴藏的顶天立地的气度,这是与她父亲一类的人。
贾珩转眸看向已是面色怔怔,目生异彩的惜春,道:“四妹妹,当年,我贾家荣宁二公随大汉太祖吊民伐罪,解苍生于倒悬,纵再过千百年,世移时迁,贾家家道衰落,甚至香火断绝,也有不少英雄事迹记载在史册里,供后人凭吊瞻仰,代代相传,故君子之泽,五世之斩,不过枯荣至理,又何叹焉?”
青年人,当立大志,明大德,成大才,担大任,怎能都去上山……修佛?
认命可以,躺平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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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黛玉:许是不送,也没什么的
宁国府
庭院中春雨淅沥,拍打屋檐和山石,厢房内烛火明亮,温香交织茶香,闺阁琼英,聚齐一堂。
贾珩将已空了的绿玉斗,递给妙玉,轻声道:“师太,再给我斟一杯。”
妙玉玉容清冷莹然,闻言,凝眸瞥了一眼贾珩,伸手接过绿玉斗,提起一旁茶壶,斟起茶来。
微微垂下眸光,看着绿玉斗中的茶水热气腾腾,淡淡道:“一杯为品,二杯为解渴的蠢物,三品就是牛饮骡饮。”
贾珩也不以为意,说道:“方才说了不少话,实是口渴,另外,师太的茶艺不错。”
妙玉看向对面的少年,递将过去。
贾珩接过茶盅,看向一旁的惜春,道:“四妹妹年岁还小,这世上还有许多有趣之事,你未曾见过、玩过呢。”
人之一生,大起大落,最容易产生看破红尘的消极避世心理。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惜春点了点头,清冷小脸上见着欣然,道:“是的,珩大哥。”
“如学处世之情,可以学你岫烟表姐的性情,安贫乐道,恬淡自足。”贾珩放下茶盅,抬眸看向邢岫烟,低声赞道:“古人说的,林下风致,清心玉映,大抵如是了。”
原著中,宝玉称邢岫烟为闲云野鹤的性子,是指一种亭亭净植、不蔓不枝的性情,而以他所见,邢岫烟似有魏晋女子之气韵,是谓神情散朗,恍有林下之气,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相比妙玉,出身官宦之家,傲气藏心,邢岫烟从小家境清寒,与家人借住于寺庙中,受尽冷眼,但并未养成自卑、小家子气的偏狭性情,反而不受原生家庭影响,处世豁达,待人友善。
虽也是文青女,但并不矫情。
其实,红楼之中,不仅是晴为黛影,袭为钗副,还有如凤纨、妙岫,这样明暗相对的人物。
邢岫烟正拿着茶盅,品酌着贾珩的话,或者说,正自思量着贾珩其人,骤然闻听这番夸奖之言,心头不由一跳,尤其是见着妙玉、惜春都将“清疏”、“讶异”的目光投来,脸颊微微泛起红晕,眉眼低垂下来,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珩大爷……过誉了。”
心头却生出疑惑,这人倒好似十分了解她般?
少女方才留神倾听,倒也与倾慕无关,而是人在见识自己未曾见识的风景时,油然而生的好奇和思考。
犹如后世听那些改开时代弄潮儿,或者互联网时代的弄潮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可谓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胜读十年书。
何况是这等身居高位,于庙堂之上,佐君王治平天下的将相,而且还是同龄之人。
惜春点了点头,打量着邢岫烟,脆生生说道:“表姐之性情,恬淡自然,我看着也可敬。”
妙玉听闻贾珩与惜春称赞邢岫烟,玉容清冷依然,拿起茶盅,递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林下风致,清心玉映,还真是……
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的烦躁。
此举,无异于原著中,宝玉竟当着黛玉的面,去夸宝钗秀外慧中,宜室宜家。
贾珩转而看向眉眼忧惶的迎春,轻声道:“二妹妹,可有什么话和我说?”
迎春摇了摇头,低声道:“父亲和二哥哥的事,珩大哥和老太太做主即是,我也不好说什么的。”
她一个女儿家,在此事上,又能说甚么?
其实,心底也没有多……
妙玉眸光闪了闪,转而问道:“听说,今日朝会之上,是那位王爷上疏弹劾?”
贾珩点了点头道:“是他,其人睚眦必报,全无皇室气度,当年苏州那桩案子,我最近也翻阅了下卷宗。”
自上次贾珩道出妙玉之父是原苏州织造后。
“珩大爷……”妙玉闻言,玉容微变,惊声问着。
如果她还有什么愿望,自是替父亲洗刷冤屈。
贾珩道:“的确疑点重重,回头儿,我拿来卷宗,再和你说说。”
妙玉的父亲,虽称不上两袖清风,但也谈不上硕鼠巨贪,当初只是因为得罪了忠顺王,反而有替罪羊之嫌。
妙玉重重点了点头,心头不由涌起一股希望来。
几人又坐着说了会话儿,贾珩朝惜春点了点头,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妹妹早点儿歇着罢。”
他明天还要值宿宫苑,倒也不好多待。
就在贾珩在妙玉屋里茶话之时,夜色深笼,雨夜凄冷,黛玉所居院落中,厢房烛火明亮,将几道倩影投映在窗帘上。
“姑娘,用饭罢。”紫鹃行到里厢,轻声唤着黛玉,低声道:“姑娘夜里别作针线了,仔细熬坏了眼睛。”
身后,雪雁、春纤,连同几个嬷嬷端着饭菜,在小几前立定,从食盒中一一取出碗碟筷勺。
黛玉一身粉红立领偏襟袄子,披着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静静坐在床榻上,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香袋,道:“许久不怎么绣,手都有些生了。”
说着,起得身来,就去净手。
紫鹃递上毛巾,脸蛋儿天然而形的苹果肌,红润如霞,低声道:“姑娘,有段儿日子没去东府走动了。”
黛玉一边儿拿毛巾擦着手,一边落座在小几前,拿起筷子,抬起仙姿玉貌的脸蛋儿,说道:“上元节那天不是才去过?”
当然,那时众人一起行动,什么话也没说着。
紫鹃拿着汤匙舀着燕窝红枣粥,轻轻搅匀,散着热气,以便黛玉等下食用,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道:“听说宝姑娘这几天为着她兄长的事儿,没少往东府那边儿去寻大爷。”
“旁人只管去着旁人的。”黛玉默然了下,微微垂下眸光,思忖道:“我也没个哥哥要往五城兵马司的。”
黛玉在荣国府,有时也会前往梨香院宝钗处坐坐,遇着宝钗几次不在,向文杏一问,听说都是前往东府寻找贾珩,一来二去,自就留了心。
“说来,年前后,这几天家里真是乱糟糟的,宝二爷才出了事,眼下琏二爷又……”紫鹃将温热的粥递将过去,感慨说道。
黛玉柔声道:“年前后,一桩事儿连着一桩,倒像是霉运缠上了般,怪道大姐姐先前说,要打一场平安醮。”
说着,捏着手帕的手,拿起汤匙舀起粥,递至唇边,动作十分秀气,许还嫌有些热,樱桃红唇微微撅起,朝汤匙吹了一口气,而后粉唇一合,小口食着。
“昨个儿,老爷不是来了信,说着南省的事儿,姑娘也可去东府寻珩大爷说道说道。”紫鹃想了想,又笑着叙道:“还有下个月是姑娘的生儿,姑娘过了生儿,虚岁也就十三了,可得好好庆贺庆贺才是。”
紫鹃对贾珩倒也并非是存着旁的心思,只是想让黛玉多一个兄长,以为在贾家的依靠。
黛玉拿起筷子,正要用饭,秀气的罥烟眉蹙了蹙,轻声道:“天天过去烦扰着,大抵也惹人厌烦的紧,至于过生儿,左右没什么人记着才好,也省得麻烦。”
紫鹃:“……”
其实,大致也能猜出自家姑娘的一些心思,自那次请东道儿后,就觉得受冷落了,倒不是见不着,而是那种只自己独有的关切,大抵是没有了。
事实上,在原著中,宝玉时常串门儿,几乎天天腻歪在黛玉跟前儿,甚至在“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一回,都躺在一张床上,说着“小耗子香芋”的笑话。
而现在,宝玉挨打后,伤势还没好,当然伤势大好,黛玉也早有了男女大防,里厢都不大让进。
至于贾珩,真就是好一阵,歹一阵,何曾围绕着黛玉转?
紫鹃轻声道:“上次薛姑娘是客,生儿倒是热闹了一场,但不想出了二爷的事儿。”
这是说当日,贾琏与鲍二家的鬼混,凤姐闹了一场。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显然对《旁人》的事不太关心。
“珩大爷上次不是说记着姑娘的生儿,还说是花朝节,倒不知那天送什么给姑娘呢?”紫鹃轻笑了下,自顾自说道。
黛玉闻言,手下的筷子顿了顿,星眸闪了闪,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想起前日宝钗手指间戴着的那枚戒指,平时倒也没见她戴着,也不知是谁送她的。
这念头一闪即逝,蹙了蹙罥烟眉,垂下星眸,再次看着燕窝粥,柔声道:“想送什么就送什么,许是不送,也没什么的。”
紫鹃:“……”
唉,自家姑娘这突然而起的小情绪。
……
……
大明宫
崇平帝在内书房坐了一会儿,正在批阅着奏折,外间春雨渐盛,屋内早已掌了灯。
不多时,内监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已至宫外。”
说话的空档,宋皇后在一应女官、宫女的侍奉下,款步盈盈进入殿中,这位身姿丰腴的丽人,一身淡黄色宫装,云鬓高挽,鬓发之间别以金钗步摇,雍容华美。
“陛下,该用着晚膳了。”宋皇后近前,唤了一声。
崇平帝放下奏疏,抬眸看着丽人,笑了笑道:“梓潼,来了。”
宋皇后笑道:“陛下,臣妾这几日已为然儿妃嫔,圈定了人选,还请您过目。”
说着,递上一份儿鸾凤和鸣图纹的烫金柬纸,正是为魏王选妃的名单,人倒不多,也就三个人,正妃、一侧妃、一才人,其上记载着家世、年岁,以及平常言语、品行。
“哦?”崇平帝轻轻道了一声,接过柬纸,阅览着其上文字,随口问道:“上次,不是还有个王家的?是王子腾的孙女吧?”
宋皇后玉容嫣然一笑,轻轻柔柔道:“然儿听说王家女多不读书,遂罢此议,臣妾也觉得不太妥当,遂从名单上去除了。”
其实是魏王提醒了宋皇后,王子腾与贾珩两人并非一团和气,甚至还颇有龃龉,宋皇后自也就罢了此念。
崇平帝阖上柬纸,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这份名单,说道:“明日,就以内阁拟旨,诏发中外。”
藩王开府,册封正妃,自是要以诏书形式公布,另将妃子名姓录之于宗谍。
崇平帝说着,就将柬纸放在一旁御案上的奏疏上,道:“梓潼,去用晚膳罢。”
然而,就在这时,戴权从殿外匆匆而来,跪将下来,禀道:“陛下。”
崇平帝身形微顿,看向戴权,面无表情问道:“贾赦的案子,有眉目了?”
戴权递上一份儿录好的口供,说道:“陛下,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及其子贾琏,移送至内缉事厂讯问,经贾琏招供,贾赦父子自崇平九年,借平安州商道向草原走私贩私,初备寻常之物越度关卡,以逃市税厘金,后胆子越来越大,走私铁器、粮食于草原蒙古察哈尔部,但此部与东虏为姻亲之盟,铁器粮食多转销东虏,据贾赦自辨,大同、宣府总兵以及属下军将,也有向草原走私者,而贾赦见利心动,并未存心资敌胡虏,还请陛下宽恕。”
贾赦与贾琏被送至内缉事厂讯问后,根本就没有多长时间,刑具一列,二人就尽数招供并且说出一些传言细情,以求法不责众。
崇平帝闻言,脸色刷地阴沉下来,道:“大同,宣府?这些人还真是朕的忠臣良将!正是先前贾子钰所言,晋、代之地,走私贩私,猖獗一时?”
感知到龙颜震怒,戴权面色凝重,一时不敢应。
崇平帝冷声道:“边将克扣饷银尚且欲壑难填,还要勾结商贾向着胡虏走私,简直岂有此理!”
戴权顿首而拜道:“陛下息怒。”
一旁的宋皇后也出言劝慰。
崇平帝默然片刻,似在思量着其间利害,冷声道:“边将如今不好擅动,先将这一节口供暂且隐去,北静王不是去了大同、宣府吗?待其查边事毕,再作计较。”
边将手握重兵,在地方树大根深,一个不好,就容易引起连锁反应,纵然要拿捕、问罪,也需得好生布置,如打草惊蛇,彼等狗急跳墙,再率军投敌,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走私的边将,绝不止一个平安州节度使崔岭这般简单。
“陛下,贾家如何牵涉到走私案中?”宋皇后玉容微变,心头一时间忐忑,忍不住低声问道。
“是荣国府一脉,朕还在思量着,怎么处置才好。”崇平帝面色冷硬,沉声道。
宋皇后美眸流波,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此事,贾子钰是否知晓?”
“他掌锦衣府事,如何不知?其上疏所言,之所以引而不发,只因背后还有逆党阴聚,不仅是边将,还有……”崇平帝说着,意识到什么,顿住不言,道:“待他明日进宫入值,再行商议。”
宋皇后心头微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既胸有成竹,不妨先用晚饭罢。”
崇平帝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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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探春:母亲待我,一直视如己出
荣国府
自贾赦父子被内卫带走,偌大的国公府,顿时陷入惶惶混乱之中,然而其下则潜藏着诸般暗流。
爵位能不能保住?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摆在贾母案头。
贾母不可能因为贾珩一番义正词严的话,就彻底打消了主意。
更不必说,贾母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的荣国府,已无在官面儿上做事的人,这一发现,就有细思恐极之感。
故而这个爵位,贾母已铁了心,一定要保住!
王夫人所居院落,灯火通明,几道人影投映在屏风上,正在品茗叙话。
却是王夫人用罢晚饭,特意找嬷嬷唤来了探春、元春两个至自家厢房中叙话。
两个一着黄裙,一着粉裙的少女,在橘黄色灯火映照下,鬓发之间金钗、首饰炫着各式光芒。
“三丫头,这二年也愈发出落了。”王夫人坐在床榻上,看向坐在一旁的少女,脸色挂着慈母般的温和笑意,拉着探春的手,话着家常。
探春一时拿捏不准王夫人意图,只是乖巧地应着。
王夫人旋即问道:“你今个儿,怎么没去东府?”
探春轻轻摇了摇头,心思慧黠的少女,闻听此言,大抵猜出了七八分意思,柔声道:“下午时,和大姐姐还有云妹妹去看了凤嫂子。”
王夫人面色顿了顿,叹道:“如今,你大伯还有琏哥儿,出了这么一遭儿事儿,倒也难为她了,我下午去了你舅舅家,就是商量着得拿个主意,看能不能将琏哥儿救出来,不管如何,总得保住命才是。”
爵位在前诱惑,王夫人在下午时,第一时间去了王子腾府上,王子腾因其孙女之婚事未定,此刻还未离京,就与王夫人商议对策。
探春心头微动,只得问道:“舅舅怎么说?”
“你舅舅说琏儿的事,因他不是主犯,且为人子者,也难以抗拒父命,算得上情有可原,怎么也能留下一条命来,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恐怕要流放出京了。”王夫人轻轻说着,抬眸看向探春,问道:“三丫头,你素来是个有见识的,不知是什么想法?”
探春微微垂下螓首,低声道:“这些外面的事儿,自有太太和老太太商量,我没甚么想法。”
“老太太和我商量过了,你大伯虽犯了国法,但爵位怎么的也不能丢了,老太太的主张,还是将爵位由宝玉袭了。”王夫人面上尽量保持着哀戚,只是低沉的声音,仍有几分难以掩饰的上扬。
探春闻言,诧异说道:“这……父亲和珩哥哥不是说过,大伯膝下还有琮哥儿……不大妥当?”
王夫人听着“珩哥哥”三字,压下心头骤起的腻歪,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这样,也不好叙话,继续说道:“你舅舅说按着太祖定下的规矩,大老爷那一脉,既然父子都齐齐犯了国法,成了罪人,那他那一脉,再也不好袭着爵了,如果宫里恩典,就可移支,你父亲他又当着官儿,宝玉他还正合适一些。”
探春:“……”
果然,还是不死心呢。
元春接话问道:“妈,舅舅真是这般说的?”
“我觉得你舅舅说的,颇是在理,东府你敬大伯,他原来也是袭爵的,后来科举出身,爵位反倒是让珍哥儿袭了……再说宁荣两公当年为朝廷立了不少汗马功劳,总不能因为犯了罪,就不让后人奉祀香火,荣国一脉,至此而绝,也说不过去。”王夫人解释道。
元春颦了颦秀眉,丰美玉容上见着迟疑之色,道:“可父亲和珩弟之前还说……”
王夫人脸色神情微滞,打断了元春话头儿:“你父亲他为人方正,觉得传出去名声不太好,但我和老太太都觉得,祖宗爵位保住才是正理,这是关乎荣国一脉的大事儿,至于琮儿,我和他娘说过,以后也是按府里正经的公子来养,养在我膝下都没什么的,另外老太太还说了,明儿就去宫里求着两宫娘娘,怎么也要求个恩典才是。”
事实上,经过王子腾“战术指导”的王夫人版《拯救荣国爵位计划》,不可能独走,自是得到了贾母的暗中支持。
贾珩既然不愿出力,贾母也不会坐以待毙。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祖宗她一大把年纪,还要为着这事儿奔走。”
“现在还有一点儿事珩哥儿,他在宫里圣眷正隆,只要说上一句话,圣上应是给他颜面的。”王夫人低声说着,默然片刻,道:“但珩哥儿,当初也是被你大伯伤透了心,还有前不久你父亲的事儿,与你大伯也争执着,现在多半心头还藏着气,看样子是不打算管着。”
在她看来,既为族长,自然要宗族长远考虑,怎么能因为一时置气,而将好好的爵位丢弃了事。
元春闻言,贝齿咬了咬樱唇,分明觉得这话有些不中听,说道:“珩弟他胸襟开阔,不是这般想的。”
“为娘知道,他气量大着呢,也是你大伯闹的太不像。”王夫人面色顿了下,连忙说道。
元春抿了抿唇,一时无言。
王夫人说完,转而看向一旁的探春,拉过少女的小手,问道:“三丫头,为娘平日待你如何?”
元春听着这话,秀美紧蹙,樱唇翕动,想要说什么,终究在心头化作一叹,端起茶盅,品茶不语。
探春闻言,娇躯微震,抬起英媚的脸蛋儿,道:“母亲待我,一直视如己出。”
“唉……如今三丫头你也瞧见了,宝玉他不是爱读书的性子,我为着这事儿没少恼怒,如果能有个爵位,将来也能少操一些心,你们兄妹也能照应着。”王夫人说着,看向元春,说道:“今个儿下午,我去了你舅舅家,见着你嫂子,她们家姿儿的事多半是定了。”
提及王姿,王夫人又再次看向元春,心思愈发复杂。
她家女儿,当年还是先去的宫里,如果不是那位珩大爷从中作梗……眼下,纵是为王府正妃都是可行的,反而让她兄长那边儿后来居上。
探春微微垂下螓首,默然不语。
王夫人再次拉过探春的手,柔声道:“三丫头,为娘也知道你的难处,你和你珩大哥比亲兄妹都亲近一些,你如能劝着你珩大哥,她或许听着一些,就是看能不能让宝玉袭了爵,宝玉再是袭爵,将来也是任他管着的。”
探春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和珩哥哥说说。”
这要她如何劝?左右先应下,明天提一嘴就是了。
元春暗暗摇头,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自家母亲现在不让自己插手,倒是让三妹妹去说服珩弟了。
……
……
与此同时,凤姐院落,一灯如豆,烛火微微,因凤姐心情不好,就只让点了一根蜡烛,许是黑暗给予了某种安全感。
“奶奶,吃点儿东西罢。”平儿挑帘进入厢房之中,端着盛好银耳莲子粥的瓷碗,递将过去。
凤姐此刻侧躺在床榻上,额头上覆盖着一块儿白毛巾,往日明艳、妩媚的瓜子脸蛋儿,泪痕点点,苍白柔弱。
凤姐这会儿也有些饿了,缓缓起得身来,接过粥碗,拿着汤匙,心不在焉搅动着。
“奶奶,珩大爷和珩大奶奶不是说,二爷应无性命之忧,如是流放,再碰到大赦,总有回来的那一天。”平儿宽慰说道。
凤姐面色顿了顿,问道:“爵位呢?爵位多半是保不住了。”
平儿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奶奶,听说老太太和太太在忙活保住爵位的事儿,明天准备一早儿前往宫里求恩典呢。”
凤姐闻言,手中汤匙一顿,将粥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柳梢眉蹙紧,扬起憔悴的脸蛋儿,问道:“爵位怎么说?打算给谁?”
平儿摇了摇头,道:“奶奶觉得还能给谁?多半还是给着宝玉了,这事儿还有的说呢。”
凤姐闻言,面色变幻,心头不是滋味。
可却又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因为她无子嗣,想要求老太太,都没处求去。
而过门这般久却没有子嗣,何尝不是她心中的痛,哪个杀千刀的。
“如我现在有个子嗣,让东府往宫里求恩典,也能将爵位保下来了。”凤姐忍不住说着,心头愈发烦躁。
平儿叹道:“奶奶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现在事到临头,总不能变出来一个。”
凤姐闻言,丹凤眼眯了眯,心头忽地闪过一念,如是借……
可转念之间,凤姐芳心就是一跳,她怎么会有这般不守妇道的想法?而且还是求着那人?
关键是,好像也不赶趟儿了吧。
转眼之间却瞧见平儿,心头生出一些主意。
不管如何,这两天请个东道儿问问才是。
……
……
天刚五更,天刚蒙蒙亮,天空中还飘荡着零星雨丝,贾珩在锦衣府卫士扈从下,离了府上,前往大明宫,入值军机处。
军机处值房,设于含元殿以西的武英殿偏殿,以便天子随时召见军机大臣,咨问军国大政。
贾珩进入其间,正好见着兵部侍郎施杰,另有武选清吏司郎中杭敏、职方司员外郎石澍,以及两位兵部主事。
按着当初贾珩为军机处规划的典制,五位军机大臣,各举荐二到三人,充任军机司员襄赞军机,以备崇平帝圈选。
当初北静王举荐的两个军机司员,前军都督同知柳芳、前军都督佥事石光珠。
南安郡王则举荐着后军都督佥事侯孝康,威远将军马尚。
贾珩则举荐的忠靖侯史鼎以及石澍二人。
而施杰则举荐了两位兵部主事,一名唤罗昌贤,一名为赵新荣。
此外,崇平帝特旨将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穆胜,右军都督府经历司经历金孝昱,也就是东平、西宁两家,拣选至军机处。
军机处,还有令史、掌固、书令史等几位协从文吏,以供差遣。
此刻的军机处,大抵就是兵部集合了五军都督府,整合而出的复合机构,与贾珩心头所想,还有一部分距离。
但也能体会到崇平帝的难处。
因为再如何辗转腾挪,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这些掌兵的勋贵,只有在对虏战事上,让这些人尽展其才,丑态百出,天子才能一一清理其党羽、部将。
“子钰。”贾珩刚刚落座,就听到一声招呼从身后传来。
史鼎后脚进来,将随身携带的牛皮袋,递给一旁的令史,然后向贾珩感慨道:“这几天阴雨连绵的,我这老寒腿又开始作痛了。”
贾珩道:“世伯,如是身体不适,可向太医院寻太医看看。”
“老毛病了,还是当年在西北落下的病根儿。”史鼎一边在条案后落座,一边说道。
这时,施杰则离了条案,向着贾珩走来,因为值宿已有三日,目中明显带着血丝,但声音中却难掩兴奋,道:“子钰,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并诸省送来的军情急递,亟需审阅、签押,这是军机处堂官印,以为钤押公函所用,交兵部加封,发驿驰道,廷寄诸省。”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军机处堂官印,这印信不属个人,而属皇帝,由军机大臣轮流调用。
如按着他给军机处规划的典制,凡四境战事起,需得一位军机大臣轮宿值房,一人三日,以应对突发军情急递,而每日清晨全班军机,都要入值房,和天子商议军务。
目前还只是试行,且并未有战事而起,但施杰已先值宿。
至于廷寄,在贾珩的设想中,皆为“天子告诫臣工,指授方略,查核政事,责问刑罚之不当者”等事务,职权堪比内阁,这可以说是他为自己设定的……不经科举而为辅臣的路子。
但现在还只局限于兵务、战事,不得逾越雷池半部。
目前而言,举凡事关军国的机密重务,皆由军机处廷寄给应该接收并执行上谕的大员,故又称“寄信上谕”,根据事务轻重缓急,分别以三百里至六百里急递。
而凡属国家重大政令中外臣民应共知者,如宣布皇帝巡幸、谒陵、蠲赈,中上级官员黜陟调补等等事务,则由内阁发布,称为“明发上谕”,或称“内阁奉上谕”、“内阁奉旨”,这也是原本内阁的职权。
目前而言,因为南安、北静两王出京查边,军机处又初创,各项人员还未齐备,施杰几乎可以说接办了军国大事。
这等大权,岂是之前一个小小的兵部左侍郎可比?
虽未入阁,但可按着崇平帝的意思,秉笔拟写密谕特旨,几与阁臣无异。
难怪其心绪激动,难以自持。
贾珩坐在条案后,从案角拿出公文,在一众目光瞩视中,旁若无人地审阅起来。
第一封是贵州巡抚递交的军情急递,贵州土司又有叛乱不稳之相,求问中枢之策。
兵部侍郎施杰已拟定方略,他副署上处理意见,最后交由天子决断。
第二封是山东提督陆琪递送而来,关于白莲教余孽在山东治下府县有活动迹象,流窜苏省,请调拨公文,以剿匪寇。
贾珩拟定意见,而后钤押印信。
随着时间流逝,其他军机司员也陆陆续续来到值房坐定。
柳芳坐将下来,看着那正堂中处置军务的少年,脸色难看,心情如外间的天气一般隐晦。
因为他已经逐渐发现,军机处一设,原本五军都督府的职权,被大为侵夺,宛如一个空壳子,所有大汉军务、辎重、戍卫都要汇总到军机处,然后由天子下令。
几乎可以说,崇平帝已经借由军机处,捏合了武勋和文官的势力,拟出的谕旨,基本都能落到实处,当然人事斗争仍会存在,只是局限在军机处,这无疑是坚实的一步。
贾珩这边飞快处置着军务文件,分门别类,着令史交由诸部,已至半晌午。
直到戴权来唤,天子召见,贾珩遂离了值房,前往大明宫内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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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崇平帝:当处以大辟之刑……
大明宫
“臣,贾珩,拜见圣上。”贾珩朝着御案后的崇平帝,施了一礼,拱手说道。
崇平帝笑了笑,道:“子钰平身,戴权看座。”
“臣谢圣上。”贾珩连忙躬身道谢。
崇平帝看着对面的蟒服少年,面色和缓,道:“军机处,这几日处置军务,军情上传下达,畅通无阻,再无凝滞,朕也无往日心力交瘁之感。”
以往,凡有重大决策,崇平帝就要集群臣廷议,争执半天,决策效率低下,还要担心为六科给驳回,如今直接授意军机大臣,降下谕旨,特事特办,决策效率大为提高不说,君权愈发强势。
相当于另起炉灶,皇权运用更为自如,如果军机大臣不听话,那就再行换人即是,反正军机大臣不拘出身。
而随着时间过去,文官集团也渐渐回过味儿来,这是两套班子,谁不听话就换谁。
贾珩拱手说道:“军机处之设,不过辅佐明君,如无圣上宵衣旰食,朝乾夕惕,也无军令畅通。”
崇平帝笑了笑,也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将条案后的供词状拿起,说道:“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对其走私恶迹供认不讳,只是案涉平安节度使崔岭,据贾赦所言,大同、宣府总兵以及麾下边将,有向胡虏走私众,子钰以为朕该如何处置?”
“臣先前就有言,贾赦走私贩私,只是冰山一角,据臣所知,晋商商会由乔、常、曹、侯、渠、亢、范、孔八大家商贾,彼等互壮声势,长期向蒙古走私,经中转入得东虏。”贾珩面色冷肃,沉声说道。
在大汉太宗晚年,蒙古渐渐分裂成察哈尔诸部、喀尔喀、科尔沁等部。
因为大汉隆治年间名将的持续打击,与前明天启、崇祯年间之后的林丹汗崛起,所处历史轨迹发生了巨大偏移。
此刻漠南蒙古的察哈尔诸部,林丹汗之子额哲还在苟延残喘,并未彻底臣服于东虏,在大汉与东虏之间左右逢源,也客观上充当了汉廷与东虏的藩篱,故而才有互市屡禁屡兴。
至于内喀尔喀部,除巴林部和扎鲁特部还保持着一些独立和自主性外,其余诸部连同科尔沁早已臣服东虏。
东虏一直想统一蒙古,但近些年天灾不断,其策略是掠南以自保,伺机而动。
可以说,汉廷对察哈尔诸部的心态也是颇为矛盾。
崇平帝沉声道:“子钰,先前奏疏所言,临汾亢家为晋商之首,蓄财达数千万两?”
贾珩道:“不瞒圣上,据臣所知,亢家确有如此家资,皆为历年之所得不义之财,彼等更在京中笼络官吏,其意不明。”
天子多半是起了抄没充入国库的心思,说来,还是当初三河帮肆虐东城,抄出的钱财,给天子的一些刺激。
但终究还是要将一些吃相,没有具体的罪名,就夺人家资,天下士族文人势必口诛笔伐。
贾珩沉声道:“圣上,晋商有今日,系为当年互市,彼等借蒙古商路与女真做生意,贩卖铁器、军火予女真,如今东虏这般势大,多有其一分助力。”
崇平帝沉吟半晌,似在权衡利弊,道:“此事,依然是你来主持,朕让内厂协助于你,暗中布置,万万不可打草惊蛇,走漏了风声。”
贾珩拱手拜道:“圣上圣明。”
天子果然心动了,谁也阻拦不了天子抄家发财的心思。
“圣上,如今晋商商会借杨思弘之力,似要插手户部的盐务整顿。”贾珩低声道。
崇平帝面色默然片刻,低声道:“此事,杨阁老并未上疏提及。”
贾珩点了点头,遂不再纠结此事。
崇平帝转而又问道:“平安州节度使崔岭,既涉贾赦走私一案中,卿以为当如何惩治?”
贾珩沉声道:“平安州直面胡虏,为兵家必争之地,当拣选忠贞恪勤重将戍守,否则,与敌虏暗通款曲,在战时恐有难测之事,臣以为,对崔岭其人,应以戍边多载、劳苦功高,擢升神京,调至五军都督府任都督同知,而后再行诘问,至于平安州节度使一职,臣举荐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接任。”
如果去看大汉的舆图,就会发现平安州(朔州)、大同、宣府(张家口宣化)三大重镇,构成了一个直面蒙古诸部的防线,而平安州相较而言,更为深入敌境。
如果平安州一失,胡虏就可直扑山西重镇太原,一旦太原再有闪失,那时就是天下震动。
“崔岭久镇平安州,掌兵四万,又直面蒙古诸部,如今正值查边,不宜节外生枝,况大同、宣府等地兵将,听闻也屡有走私贩私之事,朕之意,眼下不好擅动,俟北静王查边归来,如彼等识大体,于大节无亏,朕网开一面,倒也未尝不可。”崇平帝思忖着贾珩的“明升暗降”之法,觉得操作性尚可,只是需要再缓一缓。
贾珩默然片刻,拱手说道:“圣上圣明。”
如果按照他的意思,自是将大同、宣府、平安州一线的领兵将领,重新考核裁换,以防敌寇在北平受挫后,借道漠南蒙古之察哈尔诸部,威逼重镇太原。
只是天子自立军机处后,愈发有着主见,当然也是因为事有轻重缓急,唯恐逼反了崔岭,再惊吓到了大同、宣府等一干将门,引起一些不可测的事情。
道理明摆着,边将屁股之下都是一堆屎,再给与严惩,谁还配合你裁汰将校?
说来,这崔岭早年还是他贾家荣国公的部将,其有一女嫁给了北静王为侧妃,天子此举许是考虑到北静王的感受,也未可知。
崇平帝沉吟片刻,终于提及贾赦之事,说道:“神威将军贾赦,据内缉事厂讯问,详察其恶,录于口供,其恶已彰,卿为贾族族长,以为朕当如何处置?”
这是在问着贾珩,这是对军国重臣的尊重,毕竟是同族族人。
然而,贾珩面色一整,拱手道:“国法煌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当依律处断,遑论如今朝野瞩目,群情激愤,圣上依律处断即是。”
贾赦连抗都没抗住,基本都招供了,之后的程序,完全取决于天子的心意,而因为事涉边将,反而不好交付有司论处。
崇平帝脸色微顿,沉声道:“如以走私胡虏,当处以大辟之刑……”
贾珩心头一顿,暗道,那就处以大辟之刑!
但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一种直觉,猜测崇平帝应不会祭起屠刀。
无他,因为平安节度使崔岭都被压下,那么单论贾赦死罪,好像也说不过去,而且也容易惊着边将。
说来说去,还是和边镇走私活动太过猖獗有关,如是普通百姓,早就论死,甚至累及家人。
这终究是一个人治时代。
但他又不可能说,赶紧处死贾赦,赶紧的!
崇平帝想了想,低声道:“念贾赦终究为荣国之后……戴权,让内阁拟旨,褫夺贾赦一等神威将军爵,将贾赦父子流放贵州,遇赦不赦。”
值得一提的是,明时多将人流放岭南、海南、云贵等南方潮湿等地,因为北人流南、南人流北,才有惩罚之意,只有至清时会流放至辽东。
贾珩凝了凝眉,心头叹了一口气同时,将贵州土司近期几有复叛之势给咽了回去。
说不得贾恩侯流放到贵州,于龙场悟道,然后平叛土司,建功立业,他也不好阻碍,只是褫夺爵位,遇赦不赦?
不过,总归而言,崇平帝还是没有赐死贾赦,或者说,这是“刑不上大夫”的风气所致。
而流放之刑,源于舜帝流放四凶,多为贤君明主恤刑的退而求其次选择。
“其实,还有因我正在领兵之故,有意无意间,给了恩典。”贾珩思量着。
一位领兵大将,族人犯法,又非谋反之罪,将其同族一下子人头落地,面子上也不好看。
可是爵位呢?夺爵之后,后续除不除爵,天子其意不明,或许有意留着施恩的余地。
崇平帝似也在思量爵位传承之事,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贾卿,荣国一脉,香火似无人奉祀?”
贾珩面色一肃,拱手道:“贾赦尚有庶子,嫡弟。”
崇平帝皱了皱眉,冷声道:“父子同罪,焉能再奉香火?”
意思是这一支都有大病,全员恶人,需要改换宗支,或者说,崇平帝就不想再给荣国府机会了。
贾珩心头一时无语,感觉崇平帝有些地图炮了。
比如贾兰,性情还是不错的。
崇平帝忽而将一双沉静目光投向贾珩,问道:“贾卿,原为宁府庶支吧?”
贾珩怔了下,沉声道:“回圣上,臣祖上原为宁国公之庶支,蒙圣上简拔,授以兵事,才有今日之爵禄,臣纵粉身碎骨,也难报圣上恩德。”
他的爵位,全由自己立功而来,如果没有天子重用,也不可能。
崇平帝打量着贾珩,目光意味深长,说道:“那你先祭祀着荣国香火,荣国爵位承续,无功无德……容后再议。”
上次听梓潼所言,咸宁似有倾心子玉之意,如以上次礼部奏请“民间兼祧,礼以义起,应为礼法常例,以咨上下遵循。”,如能以其尚咸宁公主,皆为正妻,倒也算皆大欢喜。
不过,还是要看对虏战事如何……先留个口子罢。
事实上,崇平帝也需要笼络贾珩这位统兵大将,还有什么比翁婿关系,更牢固的?
嗯,有,郎舅关系——妹夫和大舅哥。
贾珩一时间揣摩不出天子的心意,倒也不好说,他为族长,原有奉祀先祖之责。
崇平帝不再提此事,而是改口说道:“南边儿盐法整顿也不顺遂,昨日,杨阁老建言于朕,林如海威望才干不足全权担纲革盐法之弊重任,应派内阁大学士齐昆南下,提督盐法革新事宜,子钰以为何如?”
谈论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军机枢密,而是具体的政务,这也是南安郡王、北静郡王等一干军机大臣与贾珩最大的区别。
崇平帝绝不会去问这几人这些问题。
贾珩道:“正要和圣上禀明,年前,户部的梁侍郎和都察院的于大人,奉旨南下淮扬,察察奸凶,至今并未查出谋害扬州林盐院的幕后凶手,因为侦缉方向有误,最近倒是严令扬州府县官员抓捕了不少私盐贩子……而锦衣府指挥同知陆敬尧当时自行其是,致锦衣府于淮扬之地的人手伤亡惨重,臣不久前急调河南、江西两地锦衣府府卫,赴扬州侦察,倒是摸清了一些底细,此间细情,汇总于疏,还请圣上御览。”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儿奏疏,呈递过去。
这才是他今日面圣奏事的关要,革盐法之弊,他必须插上一手。
单纯的署理军务,难免要受齐党乃至以后上台的浙党掣肘,如果能在财权上插上一手,主导盐务革新,以此保证军费供应,对打赢对虏战事也能有所裨益。
但怎么介入?不能一下子伸手,需要向天子展示能为。
崇平帝让戴权接过奏疏,垂眸阅览着,奏疏字数很多,不知不觉间,脸色刷地阴沉,目中煞气隐隐,沉声道:“扬州盐商,上交宗藩,下连封疆,彼等竟如此胆大妄为?”
奏疏不仅详细记载了扬州盐商在江南、淮扬等地的奢靡生活,以及与地方封疆大吏的交游,这些原本都在锦衣府的记录下,另有一条让崇平帝都如鲠在喉的记录。
「齐郡王,府中典客许绍真,与盐商汪寿祺过从甚密,齐郡王多受其资银。」
贾珩见到崇平帝的脸色,心道,果然这一句真正戳了天子的肺管子。
他从来就没有放弃关注齐郡王。
最近因为改制锦衣府,镇抚使换上自己的人,真正彻底执掌锦衣密谍,第一时间加大了对齐王府的探事力度。
贾珩拱手道:“圣上,商贾性本狡猾奸诈,为求自保,势必广织罗网,如今刺杀扬州林盐院的那桩案子,臣也没有太多实证,不过扬州盐商交游广阔,与江南藩臬两司官员过从甚密,圣上拣派阁臣南下督导盐务,臣以为可行。”
崇平帝闻听此言,面色幽幽,心头闪过一丝冷意。
有些话哪怕贾珩说的隐晦,以这位天子的心智,已然明其本末。
只怕两江官员,与盐商耳牵面热、阴相勾结,在地方上已呈尾大不掉之势。
而两江向来是浙党的大本营,那么杨国昌派手下干将齐昆南下整顿盐务,自就说得通了。
贾珩见崇平帝陷入思索,也不再多说其他。
如果没有掀起血腥腥风的魄力,整顿盐法想要大获成功,几无可能。
而究竟派不派齐昆南下,就看天子的心意了。
……
……
就在贾珩与崇平帝奏对之时,贾母也换上诰命大妆进宫,求见居住在长乐宫的冯太后。
陈汉的宫殿命名与其典制一般无二,集汉唐之历代精要,参宋酌明。
长乐宫中,因为隆治帝与冯太后没什么感情,多在重华宫疗养,除非国之庆典,夫妻二人基本不相见。
冯太后刚刚受得宋皇后与端容贵妃的请安,连同隆治帝一些年老色衰的妃嫔,以及乐善郡王家的王妃,正在一同说笑。
此外,还有冯太后的弟媳——也是崇平帝的舅母,郑国太夫人陪同媳妇儿徐氏探望冯太后。
殿中其乐融融,说笑不停。
一旁绣墩上,晋阳长公主领着女儿清河郡主李婵月,与咸宁公主、南阳公主等几位皇室公主听着郑国太夫人讲笑话。
郑国太夫人声音洪亮,笑声爽朗,将在洛阳的家乡见闻说给冯太后听。
一头银发的冯太后,红润面颊上浮起淡淡笑意,感慨道:“人言树高千丈,落叶归根,今岁清明,怎么也要回去祭扫祭扫才是,只怕再不回去,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郑国太夫人笑道:“太后身子骨儿硬朗,再过个三二十年,也是有机会去看看的。”
晋阳长公主在一旁拉过冯太后的胳膊,气韵轻熟的丽人如小女孩儿一样晃着胳膊,妍美玉容上,笑意明媚如桃花,道:“母后,前个儿我还和皇兄说,今年六月,要给母后好好过过千秋寿诞才是。”
冯太后摆了摆手,转眸看着自家宝贝女儿,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国色天香的脸蛋儿,愈见明艳动人,只当是妆容所致,笑道:“不行咯,眼也花了,耳朵也聋了,出了正月,牙都活动了一颗,老了,不中用了,你皇兄忙着国事,寿诞什么的,一碗寿面就是了。”
冯太后说着,转而看向宋皇后,脸上笑意不自觉就寡淡几分,问道:“然儿亲事定了?”
宋皇后玉肤雪颜,笑意嫣然,道:“定了,是南安郡王家的,臣妾瞧着明日正是二月初一,让司天监占卜,黄道吉日,适宜册封。”
“然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出宫开府,成家立业。”冯太后感慨道。
乐善郡王王妃,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衣衫鲜丽,面皮白净,凑趣儿拿着手比划,接话笑道:“然儿当初才这么高一点儿,一晃眼都到娶亲的年龄了。”
冯太后笑了笑,道:“当初还说你家琼仙,女大三抱金砖,要许给然儿。”
乐善郡王王妃叹了口气道:“那是我家琼仙没福气,非相中着一个穷酸书生,我当初也没少生着气。”
“母后,琼仙嫁的是翰林院的翰林编修,对方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宋皇后笑着解释说道。
冯太后点了点头,道:“文华武英,将来也是有着机会成大学士的,也不算辱没了琼仙的品格。”
正在说笑的空档,就在这时,殿外一个嬷嬷进入殿中,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荣国太夫人递了牌子进宫,求见太后娘娘。”
冯太后面色顿了顿,诧异道:“这非年非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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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王夫人:好像痛苦……减轻了许多?
长乐宫
贾母一身诰命大妆,因为年迈体弱,故而得了恩典,身旁还跟着丫鬟鸳鸯、琥珀两个一同搀扶进得宫中。
鸳鸯立身丹陛之上,抬头看了眼宫殿正方悬挂的匾额,眸光闪了闪。
思忖道,这就是皇宫,天下至贵至尊之地。
贾母随着宫女进入轩峻、壮丽的殿中,除却除夕、上元等一应节日,贾母其实并不怎么前去拜见冯太后,无他,谁也不愿屈己从人,除非另有所求。
“命妇,荣国夫人贾史氏拜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贾母被引入殿中,朝着上首鸾床上,被一群命妇围拢的冯太后行礼。
冯太后细长眸子打量着满头银发的贾母,许是方才与郑国夫人的一番关乎岁月轮转的感慨,引动了某种恻隐的情绪,面上神色温和,伸手虚扶,的笑道:“荣国夫人请起,咸宁替我搀扶一下,赐座,近前叙话。”
咸宁公主陈芷应了一声,盈盈起得身来,近前搀扶着贾母。
贾母却并未起身,而是顿首在拜,哽咽道:“罪妇罪孽深重,太后面前,不敢起身。”
此言一出,倒是将冯太后讶异了下,问道:“荣国太夫人何出此言?”
晋阳长公主看着那满头银发的老妪,雍美、明丽玉容上见着好整以暇之色。
昨日之事,她自是听说过,忠顺王上疏弹劾贾赦,甚至想要牵涉到贾珩身上,但最终皇兄并未让其如愿。
“罪妇之子赦、之孙琏,皆触犯国法,罪妇自知教子无方,还请太后娘娘降罪。”贾母哽咽说着,已是带着几分哭腔。
贾母昨晚几乎一夜没睡,长子一脉被一网打尽,爵位保住保不住都在两可之间,心情焦虑,可想而知。
冯太后闻言,怔了下,看向宋皇后,问道:“皇后,我在深宫,不知前朝之事,荣国府上是犯了什么重罪吗?”
这等国家勋贵犯了法,命妇至宫中求情,在青史上并不鲜见,后宫碍于情面,往往都会网开一面。
还是那句话,这并不是一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哪怕是现代社会,又能怎样?
死刑犯进了监狱,还能发明窨井盖立功减刑……
怎么,你不服气吗?
宋皇后转过宛如海棠花蕊的脸蛋儿,细声细气道:“母后,臣妾倒是听得只言片语,说是忠顺王弹劾贾赦向边境走私贩私,已经供认不讳。”
冯太后闻言,心头已有几分明了,问道:“这触犯了刑律,皇帝是怎么处置的?”
“陛下交付有司推鞠,具体后续处置,臣妾也不知详情。”宋皇后轻声道。
冯太后一时沉吟不语,转头看向贾母,道:“荣国太夫人,前朝之事,从来是皇帝拿着主意,如今既在有司鞠问,自有律法可依,如是议贵,应无生死之忧。”
八议制度,大汉律法设以专章阐述,而十恶不再其列,走私贩私显然没有牵涉到十恶。
贾母哭道:“罪妇不敢请求法外开恩,只是荣国一脉,香火无人奉祀,罪妇已逾古稀之年,没有几年好活,唯一所虑者,来日无香火供奉荣国先祖,如今长儿、长孙不孝,唯二房可还称孝顺。”
不得不说,贾母这一策,颇得高明二字,由冯太后给予恩典延续香火,天子允准,正合孝道。
冯太后默然会儿,明了其意,轻声道:“前日,我读着话本,上面似这般说,以孝治天下者……后面什么来着,总之是不断人香火,此言颇有道理。”
毕竟年纪大了,后面的话,就记不大清。
咸宁公主扬起清冷如雪的脸蛋儿,凤眸清亮、明澈,声音泠然,恍若飞泉流玉:“皇祖母,是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这是宁国之主贾珩所著的话本。”
贾母:“……”
身形不由晃了晃,这里面还有珩哥儿的事儿?
下首的鸳鸯,连忙伸手相扶住贾母的胳膊,低下鸭蛋脸面,暗暗叹气。
晋阳长公主则是拿起茶盅,秀眉之下目光中涌起丝丝玩味。
冯太后道:“皇帝他御极以来,以仁孝治天下,自不会害人之亲,绝人之祀,荣国太夫人勿忧,先起来罢。”
终究一大把年纪,还跪着有些不好看。
宋皇后丹唇微启,柔声道:“母后,荣国一脉原有两支,除长房外还有二房,断绝香火倒不至于。”
荣国公既以一国之国号相封,按着周礼典制,爵位之存亡绝续才是宗庙祭祀香火传承绵延的标志,所以宋皇后此言,对也不对。
当然,宋皇后这是为自家丈夫说话,担心冯太后听了贾母的一面之词,妄自施恩。
贾母这会子,已在咸宁公主以及鸳鸯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对宋皇后之语恍若没听到,自顾自道:“太后娘娘,罪妇二子贾政,另有一子,名唤宝玉,年方十二,性情纯良,可奉祀荣国先祖,还请太后娘娘恩典。”
祭祀虽常常在一起出现,但祭是偶尔性的祷告神灵,而祀则是常规的宗庙供奉,所谓:“祀者,嗣也,取其兴来继往之义。”
郑国太夫人看着那老妪,暗道,为了子孙,一大把年纪,真是不容易了。
乐善郡王王妃看向贾母,捏着手帕,心头同样唏嘘不已。
其实,两家逢年过节都有着走动。
冯太后诧异问道:“宝玉,可是那个衔玉而生的?”
当初宝玉衔玉而生,颇为神异,神京城中无人不知,就连冯太后也听说过其名。
贾母精神一振,暗道有希望,连忙道:“太后娘娘,就是宝玉,如今二房不孝子贾政现任工部员外郎,膝下只宝玉一人成丁,由其奉祀荣国香火,正合适。”
这时候自然没有提到贾兰,在贾母看来……贾兰太小,还是个孩子,宝玉年龄就不小了,都知道调戏丫鬟了。
冯太后却没有顺势应着,而是对一旁的宋皇后,道:“香火祭祀,不可乱了长幼之序。”
宋皇后心头一喜,因为她似是听到了一些言外之意,什么叫长幼之序,她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生的儿子,自然当为皇太子才是。
晋阳长公主静静听着,不知为何,心头只觉一阵好笑,那张艳丽无端的脸上现出浅浅笑意,道:“母后所言甚是,只是香火传承还好,可以私相授受,爵位为国家名器,咱们在这儿自说自话,终究还是皇兄来拿主意。”
宋皇后:“???”
晋阳,究竟什么意思?
冯太后点了点头,看向自家女儿,道:“荔儿说的是这个理儿。”
贾母闻言,心头一急,不由抬眸看向那说话之人,见是晋阳长公主。
暗道,这位公主,好不晓事,怎么在这儿多管闲事。
冯太后转而又看向贾母,宽慰道:“荣国太夫人,此案既尚在鞠问之中,当先看皇帝的意思,来人,去前殿问问。”
这等老人过来,也不能真的不理会,显得天家太过刻薄,但帮到哪一步,还需斟酌。
荔儿倒也提醒了她,因此事不好太过干涉。
冯太后昔年以一普通宫妃而熬到现在,性情虽可谓坚韧、隐忍,但如何会因荣国府之事惹崇平帝不快?
非亲非故的……
不多时,就在贾母眼巴巴的焦急等待中,那嬷嬷去而复返,行礼道:“娘娘。”
“大明宫那边儿是怎么主张?”冯太后问道。
嬷嬷道:“太后娘娘,陛下跟前儿内监说,内阁已拟了旨。”
“哦?”冯太后面色顿了下,道:“怎么处置的?”
“神威将军夺爵,与其子一同流放到贵州。”那嬷嬷说道。
冯太后点了点头,道:“并未施以刑戮,荣国太夫人,皇帝还是宽宏仁厚的。”
贾母却是又惊又喜,而一旁的鸳鸯,眸光闪了闪,心头也不知是不是有些“惜乎不中”的怅然情绪。
主要是先前贾珩开口就说,贾赦死定了,贾琏也要流放……贾母真信了。
后来问题王子腾也这般说,贾母几乎断定贾赦死定了,至于贾琏也保不住,那就只能保爵位。
贾母思忖着,“这般以来,如遇上皇家婚丧嫁娶,就有大赦天下之日。”
毕竟年岁大了,经得事多,不说新皇登基,就说太后、太上皇驾崩,都有可能赦免回来。
那嬷嬷忽而又道:“对了,还说遇赦不赦。”
贾母:“……”
冯太后却没有在意这些,问道:“可有提及爵位转由何人承继?奉祀香火?”
嬷嬷摇了摇头道:“这倒未提着。”
冯太后转而看向贾母,道:“荣国太夫人,想来是以议贵之法,爵位折抵了死罪,既如此,爵位也没什么可论的了。”
在大汉律中,明文记载八议,至于“官当”,早被摒弃。
议贵一节,职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及爵一品者,一般而言,都享有减刑待遇,而贾赦恰恰是享受到这个“优惠”政策。
贾母此刻是欲哭无泪,心头只觉一股悲凉。
所以,爵位终究是没了?
“如今爵位没了,谁来奉祀香火?”贾母压了压心绪,哭道。
那嬷嬷道:“陛下之意,宁国府的贾珩,既为族长,可承祀香火。”
贾母闻言,面色微变,心头惊疑不定。
暗道,这是什么道理?
“这贾珩,可是初一那个领兵的将领?”冯太后好奇问道。
晋阳长公主闻言,抿了抿樱唇,暗道,还是您老的女婿。
宋皇后解释道:“母后,这贾珩是贾家族长,现在也有一等男爵在身,由其祭祀贾家先祖,倒也说得过去。”
贾母闻言,只觉五味杂陈。
爵位没了,以祭祀香火的主张,想要让宝玉承袭,断是不成了,这下完了,全完了!
她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还有何颜面去见两位荣国公?
事实上,如果贾珩奉祀香火,再继承什么爵位,只怕贾母第一个不同意,什么好事都轮到你东府?
但现在爵位已折抵死罪,贾珩祭祀香火,因为有官爵在身,又是族长,荣宁二祖同祭,反而是负累。
冯太后道:“荣国太夫人,武勋之家,还是以军功立世才是,如荣国有子弟从军,想来爵位又岂止于一等将军,那贾珩现在不就是一等男?”
贾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失魂落魄,只得低头连连应是。
说的轻巧,宝玉怎么去从军?
不是什么人都是珩哥儿的。
现在大房爵位没了,政儿在府中“赋闲”,荣国府……这是在她手里败了啊。
鸳鸯在一旁听着,心头也有几分沉重,但凡有一个爷们儿如珩大爷在外间做事,想来也不至于这般窘境。
晋阳长公主看着怔怔失神的贾母,暗暗摇头,却无多少同情之心。
咸宁公主见着这一幕,心头未尝没有感慨,如无先生在,贾家只怕已现衰败之相。
荣国府,荣庆堂
已过了午时,用罢午饭的王夫人,就来到荣庆堂等着,心情难免焦虑,坐立不安地看向外间晦暗不明的天色。
此外,还有邢夫人、凤纨,薛姨妈和钗黛、湘云、元春、探春等人。
事实上,自贾母这位一品荣国太夫人,去了宫中求着恩典,不管是爵位问题,还是贾赦父子的生死问题,都牵动着全荣国府上上下下的心。
这时,来访的王义媳妇儿,看向王夫人,宽慰道:“姑母不用担心,老太太既然去见了太后,以她老人家的面子,不说板上钉钉,也是十拿九稳。”
元春换了身朱红色罗裙,在王夫人身旁的绣墩上坐着,这让双十年华、容止丰美的少女,温婉淑宁的气质多了几分娇艳、明媚,默默听着叙话,端起茶盅,品茗不语。
她本意是今天就回长公主府上,但家里乱糟糟,母亲也不让走,而珩弟那边儿又不见发话。
王夫人却看向心不在焉的元春,问道:“大丫头,宝玉现在伤疤好了些罢。”
“已结了疤,气色好多了。”元春收回神思,柔声回道。
王义媳妇儿看着元春,感慨道:“姑妈,您说表妹这品貌,比我家姿儿强得不是一星半点,真真是可惜了。”
这话虽说将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但配合着王义之女选为魏王才人的“喜讯”,就有些“凡尔赛”。
王夫人强笑了下,一时间心头堵得慌,摇头道:“也是大丫头没这个命。”
元春凝了凝眉,目光泛起怒色。
论起来,她现在也是长公主府上的才人。
宝钗水润杏眸盈波微动,同样瞟了一眼王义媳妇儿——她的表嫂。
就在这时,从外间跑来一个婆子,进入荣庆堂,道:“太太,老太太回来了。”
众人心头都是一惊。
而后,话音方落未久,贾母已挑开帘子进得屋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王夫人张了张嘴,这会儿反而矜持了起来。
反而是邢夫人急切开口道:“老太太,宫里怎么说?”
贾母低声喃喃道:“爵位丢了,丢了……”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
见到这一幕,自始自终沉默的凤姐,如何不知结果,心头忽地生出一股快意来。
爵位,爵位,这下鸡飞蛋打,落不到宝玉身上了?
没了的好!
元春看向鸳鸯,问道:“宫里是怎么说的?”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鸳鸯叹道:“大老爷和琏二爷,都被流放到贵州,听太后说是以爵位折抵了大老爷死罪,府里的爵位没了。”
王夫人闻言,脸色变幻不停,藏在衣袖中的手,攥紧了佛珠,百般算计全部化作流水,几是脱口而出道:“珩哥儿还有宝玉他舅舅不是说,大老爷……”
说着,醒觉失言。
邢夫人闻言,却脸色微变,恼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伱是巴不得琏儿他老子丢了性命?”
王夫人张了张嘴,道:“我,我没有……”
“老太太,现在老爷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将来逢着大赦,还有回来的时候,爵位没了还能挣,命没了就什么没了,偏偏有人为了爵位,倒巴不得……”邢夫人冷声道。
“宫里说,他们父子流放后,遇赦不赦,再也回不来了。”贾母打断邢夫人话头,紧紧闭上眼眸,眼泪在苍老的脸颊上无声流淌。
凤姐如遭雷殛,心头一痛,同样闭上眼眸。
荣庆堂中,宛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直到外间一个王家的嬷嬷进来,脸色不大好看,行到王义媳妇儿跟前,低声道:“太太,义大爷打发了人过来,说坤宁宫来了女官,让太太赶紧回去呢。”
众人闻言,都看向那婆子,贾母正拿着手帕擦着眼泪,从手帕角落睁开一线泪眼朦胧的苍老眼眸,凝望着那婆子。
薛姨妈目中不无艳羡之色,说来,她家宝丫头,原也是进宫待选的,最终未能如愿,不想让她娘家一个晚辈遂了意,造化弄人呐。
宝钗暗暗摇头,玉容淡雅,看着气氛诡异的荣庆堂,忽地浮起一句话,几家欢喜几家愁。
王义媳妇儿皱了皱眉,这时候,贾家正走着霉运,这个李婆子好不晓事,说这个,实在些不合时宜。
王义媳妇儿低声道:“先和大爷说,我晚些回去,让他只管为姑娘准备嫁妆。”
那王家婆子许是觉得王义媳妇儿这幅样子,实在太挂不住,苦着脸道:“太太,姑娘是落选了,坤宁宫的女官送了一些御赐礼物,大爷让太太回去接待女官呢。”
因为到最后一道关卡落选,宋皇后十分讲究,赐了许多绢帛、玉器,并派了六尚级别的女官解释原因,比如王姿年龄太小,云云。
王义媳妇儿:“???”
薛姨妈、宝钗:“……”
贾母放下捂着脸的手帕,微微一顿,继续抹着眼泪。
王夫人脸色倏变,捏着佛珠的手,忽而松了松,嗯,也不知为何,好像痛苦……减轻了许多?
……
……
却说贾珩返回军机值房,一直坐到晌午时分,就有崇平帝派来的内监赐了御膳,诸人各自用着,继续分发处置着兵务。
自河北经略安抚司一设,兵部尚书李瓒镇北,围绕着这个前敌指挥机构的后勤、军需、人员调度,都摆在军机处的案头,亟需给出处置意见,再交由天子圈阅。
这无疑大大减轻了崇平帝的负担,而且也避免“廷议边事”时,内阁、科道推诿扯皮,泄露机密,与此同时对军机大臣能力的要求也直线提升。
待天色近黄昏时分,贾珩并未如兵部侍郎施杰般,无战事四来,就宿在值房,而是向崇平帝告辞,离了宫苑,回家歇息。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二章 贾珩:……他很欣慰
宁国府
贾珩方进入后院,就见到晴雯,只听得莺啼婉转的声音:“西府的鸳鸯过来唤着公子,说老太太在荣庆堂摆了饭,让公子过去用着。”
贾珩沉吟了下,问道:“你没和她说,等会儿我还要前往梨香院?”
倒也能猜出贾母唤他做什么,多半还是贾赦父子流放之事,已传到了贾母耳中,这是寻他过去商议对策。
只是他先前好话歹话已经说尽,不想再与贾母周旋,处置了一天机务,也有些神思乏累。
似看出贾珩脸上的疲惫之态,晴雯撇了撇嘴,语气略有几分抱怨:“鸳鸯说,姨太太和宝姑娘也在荣庆堂,听说是大老爷和琏二爷要流放出京,和公子商量商量。”
贾母明显是有备而来,连贾珩已约了薛姨妈和宝钗,讨论薛蟠之事都提前打听到。
贾珩想了想,道:“待我沐浴更衣之后就过去。”
“热水早已给公子备好了。”晴雯脸颊嫣然,上前帮着贾珩解着披风。
贾珩再不多言,随着晴雯一同去了平时沐浴的里厢,去了衣衫,进入浴桶。
晴雯随之也进入浴桶,揉捏着贾珩肩头,拿着一双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若有若无地蹭着贾珩的后背,轻声说道:“公子,今儿下午,府上还议论着,西府没了爵位,是不是像当初东府那般,也封了府邸充公?”
贾珩凝了凝眉,道:“朝廷不会收回,老太太还在呢。”
神京城的荣宁二府当年都是敕造,说白了,就是陈汉皇室赏赐给荣宁二公的,这也是为何贾府抄家时,家眷都被赶出了荣宁二府。
所谓给你了,除非犯罪除爵,一般而言,也不会收回来,甚至皇帝每年都向荣宁二府赏赐金银绢帛。
当然,真要抄没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那是除了祭祀祖先的家庙、祭田,旁的一概充公,原著中秦可卿和凤姐说,将一些银子买作祭田,因为来日抄家,也不会牵涉到祭田。
正应那一句话,仁君不绝人之祀。
如今,贾母是荣国太夫人,算是超品,怎么也要给上一份颜面,否则贾母不在,贾赦被爆了雷,那第一时间就是抄家。
“如是老太太百年之后,那岂不是?”晴雯柳叶细眉之下的狐媚眼眸闪了闪,轻声问道。
“如果百年之后,是有可能有人拿这个说嘴,那时候荣国一脉回金陵老家就是了。”贾珩说着,转过头来,不由诧异地看了一眼晴雯,古怪道:“小小年纪,怎么满脑子绝户计?光长脑子了?”
说着,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捏了一下晴雯的雪子。
暗道,光长脑子,不长雪子?
他都没想到,还能把西府逼得这一步,赶出荣国府,直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晴雯琼鼻中腻哼一声,巴掌大的瓜子脸,两颊红若胭脂,狐媚眼眸中吮着水润媚意,两只白藕般的胳膊,抱着贾珩的脖颈儿,糯声道:我也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哪能那般想?只是想着终究有这么一出,来日不好说呢。”
贾珩点了点头,挑起少女光洁圆润的尖下巴,大拇指将桃花唇瓣向下按了下,道:“好了,别管这些了,伺候我洗澡,等会儿还要去荣庆堂。”
“她们倒是天天烦扰着公子。”晴雯轻哼一声,低声抱怨了一句。
贾珩也没在意晴雯孩子气般的话,在晴雯尽心尽力的服侍下,换上一身蜀锦圆领长袍,前往后院抱厦厅中,去见鸳鸯。
见贾珩前来,鸳鸯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唤了一声:“珩大爷。”
似因为昨日亲昵之事有些羞,微微垂下螓首,偏转过鸭蛋脸儿,唇间似残留着先前的温软,低声道:“大爷。”
贾珩朝鸳鸯点了点头,温声道:“走吧。”
两人沿着涂了绿漆、绘以祥云纹路的抄手游廊走着,这时廊檐之下已点了一路灯笼,烛火映照着昏昏天色。
“大爷,老太太今早儿去了宫里求着恩典,大老爷和琏二爷被朝廷判了流放,这会儿老太太正难受着。”鸳鸯三言两语介绍着事情经过。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此事我已知晓,老太太现在还好吧?”
鸳鸯轻声道:“劝说了一阵儿,这会儿倒是好多了,二老爷这会子也在荣庆堂。”
此刻的荣庆堂,贾母坐在罗汉床上,精神头儿足了一些,与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聚在一处叙着话,凤纨、钗黛、元探、湘云则在一旁作陪,除此之外,小几旁的椅子上,还坐着贾政。
至于王义媳妇儿,自先前闹的不尴不尬,早就灰溜溜返回了王家。
原来,贾母难过了一阵,贾政听说以后,也赶紧过来劝慰。
午后,贾母进了一些稀粥,休憩了一阵,及至傍晚,天色昏沉,一觉醒来,心绪平静了许多,已慢慢接受了贾赦父子流放的事实。
毕竟经得大风大浪不少,当初荣宁二府代善、代化先后过世,贾家声势低迷不振,贾母也是这般过来的,如果事事怄气,为之郁郁寡欢,也活不得这般大年纪。
贾母看向坐在不远处的贾政,问道:“政儿,你兄长和你侄儿,如今被流放外省,等会儿珩哥儿过来,你们商量着,看能不能让他们爷俩儿,在路上少吃些苦头,你兄长他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这个时候流放到山沟沟里,也不知有没有个好歹。”
贾政面带愁容,叹了一口气道:“母亲,现在还不知是哪个衙门的人押解流放,纵打点打点,也无门路。”
贾母闻言,面色一滞,忽然再次意识到,自家小儿子在工部只是员外郎小官儿,现在更是因为京察被“赋闲”在家。
荣国府,这是至此败了啊。
贾母以往再是觉得那贾赦不讨欢喜,耳根子不得清净,可真落得现在这番田地,偏偏又觉得心如刀割。
正说话间,只见得一个婆子进来禀告道:“老太太,二老爷,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众人闻言,都停了手中的活计,看向与鸳鸯一前一后进来的少年,长身玉立,一身石青色长衫,面色淡漠,气度沉凝。
贾珩看向一脸憔悴之色的贾母,行了礼,问道:“老太太,可还好?”
一见贾珩,贾母脸上就有激动之色,连忙道:“珩哥儿,你可算是来了,快近前坐。”
贾珩在绣墩上坐了,宽慰道:“方才之事,鸳鸯和我说了,能保住命,诚是皇恩浩荡。”
“可爵位丢了,还将他们父子流放到那般偏远的地儿,再也赦免不回来了。”贾母哀声道。
贾珩默然片刻,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比丢了性命强一些。”
贾母叹道:“珩哥儿,我寻思是也是这个想法,只是他们父子养尊处优惯了,珩哥儿你看能不能和差官打点打点,让他们到了地方少吃一些苦头,别是和珍哥儿……”
说到最后,或许担心犯着贾珩的忌讳,连忙顿住不言。
但荣庆堂中众人,却是倏然色变。
流放,说是没有性命之危,但也说不定,比如贾珍,现在也不知道下葬了没有。
贾珩沉吟道:“和人家打打招呼,倒是不难,但毕竟是刑徒流放,到了贵州还要做苦役,并非贬谪去做官,如果老太太心疼,大太太还有凤嫂子,不妨跟着一路过去。”
贾母、邢夫人:“……”
凤姐:“???”
邢夫人倏然色变,急声道:“老太太,我年岁也大了,五十上下的人,身子骨这两年也不爽利,腰酸背痛,只怕离不得神京了。”
开什么玩笑,让她一路过去,这条命都要像珍哥儿一样,丢在外面?
凤姐却没有说话,只是拿着一双丹凤眼,惊疑不定地看向贾珩。
贾珩看了一眼邢夫人,贾赦被夺爵之后,邢夫人的诰命也会被除去,其又无子,将来在府中的处境也不尴不尬。
“珩哥儿,这就算了,他们爷俩儿的事儿,自己担着,如何再牵联了家小?”贾母面色变了变,连忙说着,旋即又叹道:“现在西府的香火却让你这个族长奉祀着,难为你了。”
因为只有香火奉祀,而无爵位承续,贾母倒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贾珩道:“我为族长,领族里男丁祭祀荣宁二府先祖,也是天经地义之事,老太太,这件事儿就这么办着,还是放宽心,日子总要过才是。”
薛姨妈在一旁劝着贾母,道:“老太太,珩哥儿说的是,日子总要过才是,没有性命之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贾母长长叹了一口气,环顾左右,见着一张张年轻鲜活、颜色姣好的面孔,心情不知觉也好了许多,道:“鸳鸯,摆饭罢。”
终究不是沉湎悲痛之人,前前后后折腾,也着实累了。
这时,贾母忽然看向一旁面无笑纹的凤姐,宽慰说道:“凤丫头,不管琏儿怎么着,你始终是我的孙媳妇儿,这当着珩哥儿这位族长的面,我也是这么个说法。”
算是给凤姐吃了一颗定心丸。
凤姐闻言,一时百感交集,扬起艳丽的瓜子脸,定定看着贾母,似哭似叹道:“老祖宗。”
如说还有多少悲痛欲绝,先前夫妻就有裂痕,如今既只是流放,心痛自是淡了许多。
李纨听着这话,看了眼凤姐,秀雅玉容上浮起怅然,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其实贾母之言,并没有什么稀奇,当初贾珍被夺爵、流放,贾母也是这般与尤氏说,大抵是一个意思,不好改嫁,还是守节。
只是,与李纨不同,尤氏与凤姐二人膝下都无子嗣。
贾母却又看向贾珩,问道:“珩哥儿,宝玉他老子,在工部的差事,你上次说另有计较,现在也不知什么主张?”
此言一出,原本在一旁脸色淡漠的王夫人,几是支棱起耳朵,暗暗留意。
元春、探春,钗黛也齐齐看向贾珩,听其所言。
不仅是宝钗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些稍微年岁大一些的姑娘,也敏锐注意到荣国府的艰难处境。
贾珩对着贾母说道:“老太太稍安勿躁,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
工部之案,线索并未搜集齐全,贸然发动,不能收到奇效,而其中细情,却又不能与贾母言明。
贾母闻言,心头却有几分不大快意。
王夫人目光蒙上了一层晦色,她就知道,那人绝不会那般好心,她兄长的事儿,这人就袖手旁观,现在西府走着霉运,不知他心头是多得意。
元春贝齿咬着樱唇,面上现出思索。
贾母忍不住说道:“珩哥儿,如今这家忠顺王爷,总是和咱们家不对付,我瞧着前前后后有好几出了,珩哥儿,你是咱们家的族长,总得拿个主意才是啊。”
“老太太说的是这个理儿,当初皇商的事儿可不就是?蟠儿那桩事儿,得亏没让这家王爷得着机会作筏子,不然不知还怎么样呢。”薛姨妈也在一旁插话说着,不过后边儿的话更像是……隐隐的讨好。
东西两府,如今贾赦一去,贾政赋闲,大小王已分。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冷声道:“义哥儿媳妇儿家的姿儿,我寻思着,说不得就是这家王爷闹出的名堂。”
忠顺王此刻在贾珩有意无意的强化下,俨然已经成为贾家内宅妇人眼中戏台上的“白脸奸王”,完美转移了仇恨。
当然,也是自家在后宅私下说说。
邢夫人这时也得了机会,忿忿道:“这家王爷,这般仇恨我们,倒像是刨了他家祖坟似的,整日不依不饶的。”
贾母、王夫人、钗黛、元探:“???”
此言一出,恍若一股冷空气席卷了荣庆堂,倏然一静,落针可闻。
探春眉头紧皱,暗道,这是大不敬吧?
但终究拐了个弯,且是无知愚妇所言,权当没听见这疯话。
只是贾母怒目而视,瞪了一眼已反应过来,脸色苍白,如丧考妣的邢夫人。
元春连忙岔开话题,柔声道:“虽因私怨,但人家也占着公理的。”
宝钗瞥了一眼邢夫人,暗暗摇头,而后看向那低头品茗的少年,却见其一样当没听见。
既锦衣都督没听见,那……应该没事儿吧?
贾珩余光倒是扫了一眼邢夫人,暗道,还真是谶语之诡悚,疯狂剧透的红楼梦。
说不得严查大案,追溯实证之时,还真要刨一刨豆腐渣工程。
贾政凝了凝眉,也只当没听见那疯话,忧心忡忡道:“母亲,这等国家宗藩,还是圣上兄长,哪是那般好相与的,父亲在时,都要避让……”
说着,似乎觉得以子议父,实在有失体统,改口说道:“先前,珩哥儿不是因为宝玉那个孽畜,去寻了人家,这等藩王,根基深厚,又占着公理,谁也说不出什么的。”
众人闻言,也齐齐叹了一口气。
被一位老王爷盯着,谁心里也不觉得轻松。
元春道:“其实先前就有龃龉,非一日之功,这位王爷是圣上亲兄,行事可能也无顾忌了一些。”
贾珩端起茶盅,气定神闲地品着茶,静静听着,嗯,总之,他很欣慰。
经过不停的敲打,荣国府的女眷,起码知道平静安逸的富贵生活,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外面还有政敌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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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 贾母:我可还没死呢!
荣庆堂
鸳鸯见气氛低沉,主要是贾珩不说话,给人一种“我压力很大”的错觉,带着几个小雀斑的鸭蛋脸上,爬上一层忧色,轻唤道:“老太太,饭菜都备好了,该用饭了。”
贾母点了点头,可能也觉得实在强人所难,毕竟是国家藩王,天潢贵胄,人家说起来当王爷都当几十年了,根基深厚,的确不好对付,道:“好了,先不说了,大家伙儿都饿了,先用饭罢。”
黛玉颦了颦罥烟眉,盈盈如水的明眸,看着那面带冷意的少年,云烟成雨的郁郁眉眼笼起暮霭沉沉的幽思。
旁人只见他大权在握、体面风光,但少有人想到在外也有不少敌手。
父亲巡盐在南边儿何尝不是如此?
宝钗坐在元春身旁的绣墩上,同样看着那少年,水润莹光的杏眸涌起忧切,心头未尝没有担心,只是她未过门,也不好多问。
贾珩放下茶盅,脸色沉静依旧,语气淡淡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贾母闻言,面色变了变,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而探春凝眸看向那少年,明眸焕彩,记得当初珩哥哥就这般说过大老爷?
嗯?
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
明媚大气的少女,作为贾珩的早期粉丝,相比后来一众半道儿加入的粉丝,对贾珩早年的每一句话都铭记在心,如今回想起来,愈觉字字有应,意味深长。
宝钗品着源自“郑伯克段于鄢”的话,杏眸微动,心思晶莹剔透的少女,一时间已然诸般猜测。
果是有着后手布置……
贾珩说完,也没再说其他。
等众人心不在焉地用过饭菜,众人重又落座叙话。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由着鸳鸯、琥珀等几个丫鬟揉着肩,叹道:“珩哥儿,自年前年后,咱们家还有几个亲戚家,好像总走着霉运,我听大丫头的意思,还得再打几天平安醮才是,府上前前后后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让人心悸的慌。”
贾珩闻言,看了一眼远处娴静而坐的元春,只这一眼,倒是让元春有几分不自在。
“珩弟,冲冲霉气也是有的。”元春脸颊微热,轻轻柔柔说着。
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是珩弟这样领兵在外武将,对这些事,想来是不以为然的。
贾珩道:“大姐姐所言可行,这两天园子破土动工,说不定惊了哪一路神佛,要不一并做个水陆法会。”
既然求个心里安慰,那就索性一并作成了。
“嗯,我寻思着也是。”元春玉容嫣然,轻声说着,微微垂下美眸,自家提议被认可,心头也有几分甜丝丝的。
“修园子的事儿,也不知你和凤丫头是怎么商议着?我一直都没过问,倒是听着仆役常住的群房被拆了,可能也是你说的,别是惊着哪路神仙。”贾母轻声说着,本身也是潜意识不太想沉浸于方才的悲痛中,旋即续道:“还有要移栽东路院里的山石林木……”
说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凤姐柳梢眉下的凤眸转了转,心头微叹,这下子真不用和大老爷起争执了,人都流放了,想怎么移栽都没人拦阻着了。
贾珩道:“现在是已勘测好地形,亭台楼阁都动工着,我想着让他们几班儿倒,修建的快一些,也能早点儿竣工。”
贾母点了点头,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
一边是大儿子连同嫡孙被流放至外省,一边是府上财力充裕,大兴土木,这家势究竟是蒸蒸日上,还是节节衰退?
王夫人面色微动,轻声道:“老太太,倒也不知花着多少银子,这公中才有了一些余银,就这般用着,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先前还不觉,如今这花的可都是她二房的钱。
贾政摇了摇头,叹道:“修园子的事儿,缓缓也行,如今荣国没了承爵人,按着东府珍哥的例子,朝廷要封了公府银子,夺了诰命,接下来还不知怎么着呢。”
不仅是东府议论,西府下人也有风声,贾政也听到一些风声,出于负责任的心态,不得不提醒家里人。
贾母怒斥道:“我可还没死呢。”
这个问题显然在贾母心头思量过,她还活着,她就不信,她就住在这里不走,谁还欺负着她一个孀居的国公夫人!
贾政面色倏变,离席而跪下,说道:“母亲……儿子不敢。”
“好了,好了。”贾母扶了扶额头,示意林之孝搀扶起贾政。
只是二人一番对话,却为荣庆堂蒙上一重厚厚阴霾。
尤其是王夫人脸色刷地苍白下来,心头惊疑不定。
暗道,如是封了府库,那还真不如赶紧将银子花了当紧。
邢夫人面色难以置信,喃喃道:“老太太,朝廷竟要夺了诰命?”
先前着实没想到这一茬儿,或者说还沉浸在贾赦父子“死里逃生”的消息中。
这时,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少年。
贾母目光灼灼,问道:“珩哥儿,朝廷不会有那一步的吧?”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犯官之爵位,一旦褫夺,诰命夫人也会除名,如是流放之刑,甚至女眷要一并流放,甚至充入教坊司,如今并未有这般牵连,已是圣上隆恩浩荡。”
夫妻一体不是一句空话,丈夫犯罪免官,女眷也要流放或充入教坊司。
比如妙玉,其父常进曾为苏州织造,在被抄家、斩首后,妙玉母亲知道后续命运,不堪受辱,以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而妙玉则因在寺庙出家,并未被官府留意到,这才险之又险,躲过一劫。
贾府只要荣国太夫人一日不死,讲究一些的皇室,都不会将犯罪女眷充入教坊司。
红楼梦四大家族被抄,也是在贾母去世后了。
邢夫人闻言,面如死灰,心头已是惊惶到了极致。
诰命没了,她该怎么办?
不仅是邢夫人,王夫人同样失魂落魄,目光明晦不定。
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二老爷官儿没了,她的诰命夫人,是不是也没了?
贾母却自我宽慰道:“宫里仁厚宽宏,诰命纵是夺了,也不会有那一步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所言甚是,所以一应女眷并未牵连案中,这才存着一份体面。”
“珩哥儿,那国公府,宫里也不会收走吧?”贾母迟疑了下,忍不住问道。
或者说,下意识寻找一些想听的答案来确认。
而且是贾珩亲口来确认,再进一步就可……
贾珩默然片刻,徐徐道:“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荣国无人袭爵,国公府归属,将来也难说,老太太在时还好说,将来就……总之还是早做打算罢。”
实话不中听,荣国一个袭爵的没有,「敕造荣国府」,在权贵云集的神京城,扎眼不扎眼?
这样一座百年国公府,宅邸广阔,财货众多,总有觊觎之人磨刀霍霍。
那时候就不是一个忠顺王了。
贾母闻言,苍老面容脸色变幻不停,其实先前就曾思量过,一旦她百年之后,只怕偌大荣国府……
王夫人脸色同样苍白如纸,手脚冰凉,几乎不能呼吸。
大房没了,荣国府将来也落不到她二房头上?
贾母急声道:“珩哥儿,你不能向宫里求个恩典?”
贾珩道:“老太太经得事多,既是明白人,又何必说糊涂话?我等武勋,与国同休,勋爵几乎就是命!正因有着勋爵,子子孙孙不用去钻研科举制艺,但勋爵,说穿了是朝廷在供养,也是富贵的根基,如后世子孙把祖先刀口舔血挣下的爵位弄丢,其余财货也都如无根浮萍,在这京中,左右也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贾政叹了一口气,劝道:“母亲,事到如今,没了爵位,不如我们回金陵,等几年,再图重振家业。”
此言一出,配合着贾珩所言,恍若在众目睽睽下戳破了窗户纸,将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并不是贾赦的大房没了,二房就能顺势继承家业,而是……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王夫人心头微震,只觉五雷轰顶,身躯都晃了晃,身后侍奉的玉钏忙伸手扶了扶。
元春、探春同样面面相觑,对勋爵的重要性,先前虽有感触,其实倒不怎么深。
湘云则一手支颐,听着几人叙话,苹果脸儿上见着专注。
嗯,不明觉厉。
宝钗晶莹如雪的玉容,则是淡漠如冰,正在思量着,忽觉胳膊有异,却是一旁的丫鬟莺儿,似有似无地碰了下自己肩头。
目光恍惚了下,心头幽幽一叹。
如何不知莺儿之意?当日,若是听了母亲之言……
黛玉听着几人叙话,抿了抿粉唇,眸光微垂,也在想着自家事儿。
她林家世代列侯,到她父亲一代,没再袭着爵位,但以科举出仕,终究维持着家声不堕。
贾母面色惶急,问道:“珩哥儿,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如何没有?”贾珩声如金石,沉声道:“让宝玉、琮哥儿、环哥儿从军,将来挣个爵位,再向圣上求个恩典,奉祀荣国先祖,就能保住国公府,重振家声。”
“宝玉他还是个孩……再说他也不是从军的料儿啊。”贾母闻听提及宝玉,心下一急,忙说道。
“琮哥儿和环哥儿倒是……”贾母转而说着,又渐渐觉得如鲠在喉,半截话头咽了回去。
如果让琮哥儿、环哥儿得了爵位,这国公府的家业,岂不是落在他们手里?
这绝对不行!
看着贾母踌躇的神色,贾珩道:“老太太慢慢斟酌,此事倒也不急,老太太春秋鼎盛。”
王夫人却觉得一颗大石压在心头,几令她喘不过气来。
“不说这些了,听着怪吓人的。”薛姨妈在一旁笑了笑,岔开话题道。
贾母忙不迭点头:“不说这个了,老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
然后瞪了一眼贾政,恼怒道:“好端端的,伱非要提这个话头!”
贾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贾珩也不再提此事,转而道:“知道老太太爱听戏,就想着和凤嫂子商量,南下姑苏采买个通昆腔的戏班子,将来放在园子里,为过生儿、节日庆宴备着,对了,下个月不是林妹妹的生儿,再有这样的事儿,倒也省得请戏班子了。”
贾赦与贾琏被清除出荣国府,贾母可以说正是安全感极度缺乏的关口,正因如此,才第一时间让他过来用饭,潜意识中就想看他的态度。
黛玉听那少年提到自己,芳心一跳,柳叶细眉下的明眸闪了闪,一时有些懵然不知所措。
所以采买着戏班子,究竟是为着老太太听戏,还是为着……
南下姑苏?姑苏?
黛玉念及此处,不由抬起灿然星眸,偷瞧了一眼贾珩,却见那少年好似有感应般,正自低头品茗间,将目光投来一线。
嗯,清冷?抑或温润?
黛玉心下一慌,眉眼微垂,纤若葱管的双手,轻轻搅动着香袋的红穗子。
宝钗正自端着茶盅,学那少年权贵好整以暇品着,那张娴雅、明丽略有几分婴儿肥的白腻脸蛋儿,容色淡淡,杏眸偏转,偷瞧了眼黛玉。
顿时,茶盅内茶汤涟漪,波纹扩大了几圈。
贾母这时,心头也无意识地暗暗松了一口气。
或者说贾珩一如既往甚至尤胜往日的温和态度,让贾母潜意识生出了一股安全感。
大抵是,宁荣二府,同气连枝,亲密无间,一如昨昔……这就好。
贾珩劝道:“老太太,先前我在祠堂就有言,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不是还有兰哥儿?将来光耀门楣,也未可知。”
贾母叹了一口气,看向身旁侍奉的李纨。
少妇此刻着兰色菊纹对襟袄子,下着月白色襦裙,秀雅玉容不施粉黛,眉眼间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宁静气韵。
“兰哥儿是个好的,和宝玉一样,将来好好读书,科举入仕。”贾母感慨了一句。
宝钗本来正自品着香茗,茶盅的茶汤再次荡起圈圈涟漪,甚至明明不多的茶汤溅了出了一颗茶珠,连愈发丰艳、娇美的身躯轻轻颤了下。
李纨轻轻唤了一声:“老祖宗”,眼角余光偷瞥一眼那少年,藏在衣袖中的罗帕被一双剪了指甲的素手铰了铰,罗帕兰花都簇成一团儿。
先前,那场东道儿倒没白请着,这前前后后,先是在老爷那边儿,现在又是在老太太跟前儿。
等过几天,设了宴,再请个东道儿才是。
贾珩又与贾母说了会儿话,然后看向薛姨妈以及宝钗,温声道:“正有些事儿,要和姨妈和薛妹妹商量商量。”
薛姨妈原本是想着请贾珩东道儿,但因为贾赦判罚结果出来之故,被贾母“插了队”,原本还要推到后面几天,闻言,丰润脸盘儿上堆起笑意,道:“珩哥儿,去梨香院叙话,正好文龙也在家里。”
宝钗同时也起身,向着贾母告辞。
黛玉见着这一幕,秋水明眸闪了闪。
……
……
忠顺王府
已是戌正时分,庭院深深的宅邸,灯火辉煌,丝竹繁乱。
忠顺王正拥着妾室,听着几个穿着戏服的戏子,唱着一折武松醉打蒋门神的好戏。
就在这时,一个消瘦的身影,神色匆匆上了阁楼,绕过六扇玻璃枫叶屏风,在茜香国进贡的红球儿鸳鸯地毯上立定,拱手一礼道:“王爷。”
“怎么说?”忠顺王放下酒盅,挥了挥手,将姬妾屏退,凝眸看向那周长史。
周长史脸色不大好看,“王爷,宫里传了信,贾赦一案,结果出了。”
“这般快?何人监斩?”忠顺王面现喜色,问道。
周长史摇了摇头道:“并未处死,父子皆流放到贵州,遇赦不赦,听说是爵位折抵了刑罚。”
忠顺王脸上喜色先是如潮水般迅速退去,而后诧异道:“荣国失爵了。”
周长史低声道:“王爷,圣上终究还是网开一面,足见小儿颜面不小。”
忠顺王脸色顿时阴沉不定,显然有些不大满意,这他这般费劲,都没弄死一个?
察觉到忠顺王心思,周长史宽慰道:“王爷,荣宁二府已除一爵,虽未见着死人,但也大差不差,王爷,稍安勿躁。”
“还是可惜啊……不过一经流放,保不齐就没了性命,如那贾珍一样,嘿嘿。”忠顺王长出一口气,目光冷闪,分明起了一些心思。
周长史道:“王爷,此事不可强求。”
忠顺王点了点头,沉吟说着,忽地想起什么,放下酒盅,猛然抬眸,道:“本王记得,荣国府是户部拨银敕造的吧?当初贾珍失爵,就被封了公府,后来才给了小儿?”
周长史一下子猜出忠顺王所想,低声道:“王爷,荣国太夫人尚在,只怕不好作成。”
“那死老婆子可以回金陵嘛,既然没人在京中为官享爵,不回金陵做什么?”忠顺王冷笑一声,阴侧侧道:“现在朝廷财用窘迫,荣国府宅财货充入官帑,一纾国难,才是正理。”
“王爷,此举终归有损圣德,王爷如暗中谋划此事,只怕为圣上所忌。”周长史规劝道。
忠顺王眉头紧锁,脸上笑意敛去,目光深沉,他必须承认,周长史所言在理。
却是想起先前天子在朝堂上的淡漠目光,虽无好恶,但却有一种雷霆悬而不落的冷酷。
忠顺王想了想,森然道:“那就先便宜荣国府了。”
周长史道:“王爷勿怒,等战事一起,那时自有那位的好看!”
忠顺王点了点头,转而抬眸看向戏台上的琪官儿,低声道:“琪官儿他也立了大功,明个儿将西洋进贡的珐琅玻璃瓷瓶,还有暹罗国进贡的佛珠、玉佛,挑几件赏了他。”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四章 黛玉:快,快帮我擦擦……
梨香院
厢房之中,橘黄色灯火在室内如水散逸开来,一股静谧至极的氛围油然而生。
薛蟠正在屋里坐着,一手扶着桌子,磕着瓜子,丫鬟以及婆子在一旁帮着打点行囊。
“珩哥儿,屋里请。”庭院中,薛姨妈笑着伸手相邀。
“姨妈先请。”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说着,然后与薛姨妈身旁的宝钗对视一眼,四目相接之间,宝钗脸颊悄然浮动上两朵红晕,杏眸闪过一抹慌乱。
无他,却是某人在身形交错,趁前面的薛姨妈不注意,突然拉了拉宝钗的小手,旋即迅速离开。
薛姨妈这时正掀着帘子,要往屋里走着,倒也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
贾珩也只是蜻蜓点水的一拉即收,只是见宝钗原本清冷如雪的脸蛋儿,在轩窗稀疏灯火下,红晕浮起,嫣然明媚,那娇羞中带着嗔怒的模样,实是颇为有趣。
几人进入厢房,刚刚在花厅中站稳,薛蟠欢喜的声音先已传来,“珩表兄,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贾珩抬眸看向面带笑意的薛蟠,转而看向正在收拾的丫鬟和婆子,寒暄道:“文龙,这是收拾着呢。”
薛蟠道:“明天不就去五城兵马司,收拾几件换洗衣裳,路上带着。”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珩哥儿,别站着,坐下说。”
贾珩点了点头,在绣墩上坐了,打量着薛蟠,笑了笑道:“文龙的伤看着倒好利索了。”
“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一坐下还有些疼。”薛蟠道。
贾珩道:“在司狱所,并不做苦役,只是一些寻常的琐碎事务。”
薛姨妈关切问道:“不是说要去修城墙、清沟渠?”
贾珩解释道:“司狱所不会滥役刑徒,再说文龙的体格,瞧着也健壮不少。”
薛蟠扯了扯薛姨妈的衣袖,道:“妈,你放心好了,珩表兄不会让我吃苦头的。”
心道,珩表兄是那司狱所上头的上头,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说好吃好喝招待着他,起码不会为难于他。
另外一边儿,宝钗接过莺儿递上的茶盅,也不言语,静静听着。
这时,薛蟠铜铃般的眼眸骨碌碌转了转,看向贾珩,叹道:“珩表兄,我这一走,妹妹年岁又小,妈也上了年纪,家里里里外外也没个照应,还望表兄多多费费心才是。”
此言一出,薛姨妈原本正微笑着听着叙话,感知着宛如临终托付的语气,脸色变了变,恼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伱不是半个月就回来一次,这给眼前儿一样。”
薛蟠苦着脸道:“妈,我这半个月回来一趟,回来吃顿好的,睡一觉,能济什么事?”
薛姨妈:“???”
转念之间,倒也明白自家儿子的“良苦用心”,如今珩哥儿在官面上位高爵显,权势显赫,家里的生意还真的需要仰仗于他。
“文龙放心。”贾珩放下茶盅,目光坚定,道:“我会时常过来,帮衬着家里的。”
“表兄仗义。”薛蟠闻言大喜,眼珠子转了转,道:“表兄,其实我还有一桩心事,想要托付,还望表兄应允。”
贾珩凝了凝眉,整容敛色道:“文龙说说看。”
薛蟠面色迟疑了下,看向一旁的宝钗,叹道:“妹妹她过了这个年,年岁也十五了,家里因着我的事儿,耽搁了她的亲事,珩表兄认识的年轻俊杰也多……”
宝钗原神色淡然听着,听到此处,容色微变,嗔怒道:“兄长,在浑说什么!”
说着,起身就走,莺儿也连忙跟着,一同去了里厢。
薛姨妈见状,恼怒道:“你这孩子,越说越不像了。”
贾珩沉吟片刻,道:“薛妹妹的亲事,有姨妈做主,文龙也不必忧心。”
他之所以瞒着薛姨妈,是因为一旦定亲,出于避讳,不能如现在这般轻松地与宝钗培养感情,除非娶过门去。
但他还是希望蘅芜君,能在大观园中渡过一段儿难以忘怀的闺阁时光,而不是在后宅中,去与可卿一争高下。
“珩表兄,你觉得妹妹如何?”就在贾珩思量时,薛蟠忽然问道。
贾珩面色顿了下,看了一眼已躲入里厢的宝钗,却没有说话。
薛姨妈见贾珩默然,原本存着的与薛蟠一般无二的想法也渐渐冷却下来,揪着薛蟠的耳朵,恼道:“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称心如意?这也是你一个半大孩子操心的事?”
薛蟠痛得“哎呦”一声,道:“妈,别揪了,别揪了。”
经过这么一闹,倒是岔开这一茬儿。
贾珩轻声劝道:“文龙也是一番好心,姨妈也不要太苛责了。”
“珩哥儿,蟠儿他成天没个正行,让你见笑了。”薛姨妈脸色略有几分不自然,笑着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姨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薛姨妈感慨道:“不过刚才文龙这孩子说的还是在理,虚岁也十五了,人言十五及笄,现在还没个着落,是怪愁人的,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在宅邸也认不得几个年轻俊彦。”
“姨妈先不用急,老话说,好饭不怕晚,何况是薛妹妹那样的品貌?”贾珩轻声道。
“珩哥儿所言甚是。”薛姨妈笑了笑,轻声道。
不知为何,却是想起了姐姐家的元春大丫头,这都多大了,亲事还没个着落,让人愁成什么样了。
贾珩沉吟片刻,道:“姨妈,明个儿一早儿,我领着文龙去司狱所,会有一些收押公文,让薛妹妹带过来,需得薛妹妹同去相送文龙。”
先前他曾承诺带着宝钗出去走走,最好在长安城的名胜古迹转转,明日算是履行承诺。
薛蟠闻言,铜铃大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知为何,心头渐渐涌起狐疑。
前不久,妹妹可没少找珩表兄,会不会两个人……嗯?
这般一想,心头狂跳,不敢往下想。
薛姨妈担忧地看了一眼薛蟠,问道:“珩哥儿,那我就不过去了?”
说话的空档,方才进了里厢的宝钗,这会儿不再听外间提及自家婚事,款步走了出来,柔声道:“妈,我随珩大哥一同去就是了。”
然而,这话落在薛蟠眼中,心头狐疑愈甚,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薛姨妈叹了口气,应允下来。
贾珩却岔开话题,道:“姨妈,还有一事,薛家的生意,如是信得过我,东城我也有一些营生,两家可以在进货渠道上互通有无。”
薛姨妈诧异道:“珩哥儿,这是怎么个说法?”
贾珩就将对宝钗先前所言的计策说了,当然是略去目的一节,道:“说来我在东城的营生也是大姐姐帮着掌管账簿,她现在晋阳长公主府上帮忙,我平时反而不大料理的,如今两家多多互通有无,总比便宜了旁人强。”
薛姨妈闻言,笑道:“先前,我也听说,说大丫头管着你不少营生。”
“大姐姐原在宫中供事,见识不凡,帮了我不少忙。”贾珩轻声说着,然后目光温和地看向宝钗,道:“薛妹妹也是个聪慧的,现在文龙一个月回来不了几回,让薛妹妹帮着”
其实,宝钗可以帮着薛家做一些生意,当然他此举绝不是图谋薛家的家资,而是深度捆绑。
薛姨妈听着晋阳长公主也在其中,倒觉得大有可为,道:“乖囡,你是个有见识的,只是为娘以往心疼你,不好让你抛头露面,如今,像珩哥儿说的,多多支应着家里的营生。”
宝钗迟疑道:“妈,我哪里拿得了主意,再说也不好抛头露面。”
“倒也不用抛头露面的,就是我唤了大姐姐,你们姐妹商量商量。”贾珩道。
原著大观园中,李纨、探春、宝钗三人管家,那时候宝钗就管理的井井有条。
薛姨妈劝道:“乖囡,你大姐姐和你一同商量着,你担心什么?”
宝钗犹豫了下,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只是心头难免有些羞,方才倒像是联合他,哄骗妈一样。
而后,贾珩又叙了会话儿,看了一眼天色,这会子其实也就戌时,道:“姨妈,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也让文龙早些歇着,明个儿一早,还要早起。”
薛姨妈也不强留,笑道:“宝丫头替我送送。”
宝钗应了声,领着莺儿去送着贾珩。
见贾珩离去,薛蟠看着背影,压低了声音,道:“妈,我瞧着珩表兄倒是个好的。”
“什么好的?”薛姨妈一时不解,疑目看向自家儿子。
薛蟠笑道:“妈,你说让妹妹许了珩表兄,怎么样?”
这般一来,他就有了个厉害的妹夫,偌大的神京城,岂不是横着走?
薛姨妈先是怔了下,旋即恼怒道:“如是珩哥儿没有成亲,我二话不说,舍上这张老脸,也要让你妹妹许了他,但现在……是去给人家做妾,这怎么能行?”
光想想东府那个封二品诰命夫人的少女,就知道珩哥儿对自家女儿是何等的良配,但前提是正妻,妾是什么?和赵姨娘一样?
“怎么也是平妻,应不是妾。”薛蟠低声道。
“平妻说得好听,可归根到底也只是妾,将来有个一儿半女,爵位也轮不着,能封着诰命?”薛姨妈说着,不耐烦道:“你别瞎操心。”
薛蟠叹道:“妈,我不操心谁操心?妈你操心,你前些日子还眼巴巴盯着宝玉呢。”
薛姨妈被戳中了短处,心头觉得烦躁不止,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伸手揪着薛蟠耳朵,斥骂道:“你是要气死我不是?”
别说宝玉,现在两府就没有人比得上珩哥儿,可人家是娶了妻的,她薛家虽然没落了,可祖上也是名门望族,怎么能作妾?
贾珩离了梨香院,二人行至回廊的花墙拐角,莺儿提着灯笼,隔了一段儿距离坠行着,待二人进入拐角,站在回廊中望着风。
贾珩转头看向丰润、娴雅的少女,道:“妹妹,等时机成熟,我就和姨妈言明。”
宝钗抿了抿粉唇,柔声道:“珩大哥,我不急的。”
她愿意等,等一个名分。
贾珩点了点头,借着烛火端详着宝钗,心头也生出怜惜和愧疚,俯下身来,在那不点而红的唇瓣上蜻蜓点水了下,拥了会儿,温声道:“妹妹,外间冷,早些回去,咱们明天再见。”
宝钗似能体会到少年的某种情绪,凝起水露眸子,“嗯”了声,一直眺望着贾珩离去。
……
……
却说贾珩出了梨香院,准备向宁国府返回,因为经过贾母所在院落的抄手游廊,抬眸见天色还早,心头一动,打算去看看黛玉。
今日关于扬州局势的最新变化,也需得和黛玉说说。
黛玉所居之院落中,万籁俱寂,夜凉如水,二月春风吹过屋檐前的几株月季树,发出细碎声音,将少年的跫音掩低了几分。
正是戌正时分,里厢炕几上的一面铜底菱花镜上,倒映着一身粉红立领中衣,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的少女。
少女拿着一本琴谱,就着灯火翻阅,只是不时抬起蹙紧的罥烟眉,粲然星眸,怔望向玻璃轩窗的之外的摇曳风影,似隔垣洞见般,穿过重重时空,落在某个院落。
“姑娘,洗洗脚,解解乏,也好早些歇着了。”这时,紫鹃从一旁过来,轻声道。
黛玉放下琴谱,“嗯”的应一声,任由紫鹃伺候着去了绣花鞋,将罗袜脱去,顿时现出一对儿白藕幼嫩的脚丫儿。
“明天就是二月了吧?”黛玉默然片刻,忽而转过俏丽脸蛋儿,因稍逆着光,空气刘海儿下的柔美脸蛋儿,笼着一层明暗交界的暗影,无疑让少女多了几分静美。
紫鹃面上笑靥如花,说道:“嗯,明个儿,出了正月了。”
“等过两天,天气好一些,寻上三妹妹和云妹妹,一起放几天风筝,也是好的。”黛玉想了想,俏丽婉转的声音中带着怅然。
在没了宝玉的“骚扰”后,黛玉平时的日常生活,大致就是看看各式杂书、作作针黹女红,抑或是一手支颐,发会儿呆,只是这几天,心绪渐渐有些烦躁。
怎么说呢,原本起码还有贾某玉,陪着解闷儿,或者荣庆堂中凤姐以及众姊妹说笑,但最近的荣国府,闹得事事不消停,黛玉觉得快被人忘记了般。
“那我让人给姑娘买个风筝。”紫鹃抬起头,笑着说道。
黛玉却叹道:“现在三妹妹时常在东府早出晚归,云妹妹也去看她的马驹,许未必有空罢。”
“等十二是姑娘的生儿,那时候,府上也能庆祝热闹热闹,对了,大爷当着老太太的面,不是说还要南下姑苏买个戏班子的吗?”紫鹃笑了笑,道:“大爷记着姑娘的生儿呢。”
黛玉闻言,贝齿咬了咬下唇,心情也不由自主明媚起来,只是轻声道:“珩大哥那般说,多半是宽慰着外祖母的。”
紫鹃笑了笑,也不辩白。
正在主仆二人叙话的空档,忽地,雪雁在外间带着欣喜的说话声音隐隐传来,“珩大爷,姑娘还没睡呢。”
“我来找林妹妹说会话儿。”一道平静声音响起,然后贾珩随着雪雁挑帘进了厢房,随着雪雁,绕过一扇竹纹褐色雕花屏风,趋入里厢。
黛玉骤闻此音,心头大羞,雪雁这不知轻重的,她这会子还在洗脚,怎么好将那人引进来。
得益于当初紫鹃提醒,黛玉也开始注视男女大防,连忙对一旁的紫鹃道:“快,快帮我擦擦。”
“哗啦啦”声音响起,一双嫩白如笋的脚丫出了铜盆。
可这时如何来得及,紫鹃正要拿着一旁的毛巾去擦着。
然后,说话间,贾珩已绕过屏风,立身厅中,唤道:“妹妹,寻你有……”
正见黛玉伸出的两只幼嫩白皙、芊芊玉笋的小脚丫,裸露在空气中,颗颗水珠在玉趾上滚动。
的“滴答”、“滴答”,一声声落在铜盆上,纤巧的玉足映照着烛火,晶莹清澈,宛如琉璃甚至炫射着光芒,至于凤仙花汁涂着的指甲,艳光惹目,而五个玉趾偏偏蜷缩着,似在诉说着主人的心慌意乱。
贾珩目光微顿,旋即语气平静说道:“妹妹这是要歇了?”
“哗啦啦……”
玉足重新钻入铜盆中,黛玉雪颜染绯,两弯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垂将下来,难掩仓皇的声音中,蕴藏着几分似惊喜似娇羞的情绪,颤声道:“珩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妹妹。”贾珩坐在圆桌旁的一方绣墩上,抬眸看向局促不安的黛玉,徐徐道:“妹妹多泡一会儿也好,舒经活络,利于休息。”
说着,自顾自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
只有一想“朝我肾反射区猛攻”,一些旖旎心思才能淡如云烟。
雪雁脸色微变,试图解释道:“姑娘我不知……”
正要说些什么,却瞧见紫鹃投来一双嗔目,也意识到不宜继续展开。
许是那少年光风霁月的淡然举止感染了黛玉,黛玉倒也不像方才那般娇羞,轻声问道:“珩大哥不是在梨香院和姨妈说话。”
贾珩低头品着香茗,看向黛玉,徐徐道:“那边儿事料理完了,就过来看看妹妹,今日去面圣,和圣上说了去扬州的事儿。”
黛玉颦了颦眉,讶异问道:“珩大哥,怎么说?”
贾珩道:“朝廷有意派齐大学士南下整顿盐务,先前的那桩谋害林姑父的案子并未查到真凶。”
黛玉闻言,就是愣怔了下,道:“这是什么缘故?”
“再派阁臣南下,对姑父有利有弊。”贾珩放下茶盅,也不卖关子,说道:“弊处是不能独揽整盐全功,利处则是分担着一部分反对者的仇恨。”
第二更别等了,无论如何都写不完了。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五章 磨磨他的性子
夜风凉凉,贾珩看向对面的黛玉,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给人一种弱柳扶风之态。
近豆蔻之龄的黛玉,已有“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之语的七八分神韵。
“妹妹也不必忧心,一旦整顿盐务功成,姑父就可载誉回京,那时京中六部总有一席之地。”贾珩宽慰道。
黛玉点了点螓首,略有几分局促地将玉足藏在水盆中,轻轻搅动着水花,足趾指甲滑动过脚背,不知为何,心头竟跳了下,轻轻柔柔道:“外面做官儿也不容易,让珩大哥费心了。”
不过说话之间,似也渐渐熟悉一边儿洗着脚,一边儿与少年围烛大叙话的状态,那种亲切中带着舒适,如夏日晚风迎面而吹,心胸似乎不由开阔了许多。
贾珩打量着黛玉,直将少女看的稍稍垂下眉眼,道:“妹妹最近气色着实大好了。”
紫鹃笑着接过话头儿,说道:“前个儿还说,姑娘开春后都没咳嗽着了。”
黛玉抿了抿莹润粉唇,眸光低垂,打量着自己的足趾,在铜盆上,指甲上的蔻丹水光潋滟。
也不知方才……他瞧见了没有。
“年后有些忙,说来都没怎么看着林妹妹,妹妹这些日子,饮食起居还好吧。”贾珩想了想,倒也算是解释。
其实能来还是能来的,但前不久沉浸于“开锁”,不能自拔,也不大想往西府里来。
“珩大哥为府里的事儿忙前忙后,我都知道的。”黛玉凝起熠熠星眸,轻声道。
贾珩道:“说来说去,终究是冷落了妹妹。”
黛玉娇躯一颤,手捏了捏手帕,冷落了她是什么意思?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下个月十二是妹妹的生儿,待过了生儿,正好有空,咱们游游曲江,访访名胜古迹,妹妹觉得如何?”
黛玉星眸眨了眨,听着少年的话,心头涌起一股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喜意,道:“珩大哥这般忙,倒不用专门为……”
这人,就总是好一阵歹一阵的。
贾珩道:“原打算领着你嫂子四下转转,想着林妹妹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不如一同出去走走。”
黛玉:“???”
一时间心头又羞又恼,合着情是她会错了意?
贾珩看向略有几分傲娇的少女,心头也有几分饶有趣味,道:“家里这段时间倒是乱糟糟的,想着妹妹在家里也不大快意,不知在忙什么?”
黛玉道:“也没忙什么,闲来无事翻翻琴谱而已,三妹妹和云妹妹去了珩大哥那边儿,我原想寻宝姐姐玩耍,却不想她也去了珩大哥那里。”
许是因为方才某人有意无意的捉弄,黛玉也开始明里暗里的“试探”。
“姑娘,水都凉了,要不先擦擦。”就在黛玉静听着贾珩叙话时,紫鹃道。
黛玉:“……”
贾珩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妹妹方才所说琴谱呢?我也瞧瞧。”
说着,准备去书架,这是给黛玉时间穿上鞋袜。
大汉风气虽较前明开放,但女子的足,也不是随便让旁人瞧的,虽然黛玉可能没有教引嬷嬷提醒过她。
黛玉正在羞不自抑中,一时却未解贾珩话中之意,拿起蓝皮书本,道:“琴谱在我这儿,雪雁你拿去。”
贾珩顿了下,接过琴谱,垂眸看着,目不斜视。
紫鹃连忙趁机拿起毛巾,帮着黛玉擦了擦脚,重新换上新的罗袜、鞋子。
屋内顿时响起“刷刷”的纸张翻阅声,贾珩认真翻阅起来。
黛玉打量着那侧坐看着琴谱,神情专注的少年,烛火映照在侧脸上,倒见着恬静,一时目光痴了下,收回目光,起得身来,主动开口道:“珩大哥,昨个儿云妹妹说珩大哥什么时候还教她骑马呢,珩大哥最近倒是忙的紧。”
“年前教她们两个,自领了差事后,始终抽不得空,妹妹若觉得有趣,哪天教你学学骑马。”贾珩将琴谱放下,将一双温润如玉的目光投向黛玉。
黛玉捏着一角手帕,在不远处的绣墩上落座下来,道:“前天云妹妹倒是一个劲儿和我说,让我也骑骑马,说对身子好一些,原来只想着体弱,许也骑不得马来。”
贾珩笑了笑道:“我看着妹妹还好,最近气色愈发红润,个头儿似也长高了一截儿。”
黛玉被那道“我家有女初长成”的目光,看得略有几分羞怯,柔声道:“那珩大哥有空……也教教我。”
“嗯。”贾珩点了点头,笑道:“不过现在府里还在修园子,多有不便。”
说着,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暗道,黛玉单骑走麦城?
“那倒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黛玉轻声也拿起茶盅,只是却未见着茶汤,正要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一杯。
贾珩却已提起茶壶,拿过杯子,给黛玉斟了一杯,推了过去,道:“妹妹用茶。”
黛玉眉眼低垂,伸手接过茶盅,指尖相碰,心湖中不由荡起圈圈涟漪。
贾珩道:“上次送妹妹的兔子,现在还养着的吧?”
黛玉纤声道:“一直让紫鹃还有嬷嬷们喂养着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这几天天冷,雨水多一些,仔细别生病了。”
黛玉打量着少年,旋即轻声道:“我绣了几个香袋,珩大哥等会儿,可随身佩戴着。”
说着,转头看向紫鹃,低声道:“将那香袋拿了来。”
贾珩道:“妹妹的绣品,想来是巧夺天工的。”
他在想,若是他说着,这香袋是都有的,还是单单给我一个人的?不知黛玉是什么表情?
说黛玉的话,让黛玉无话可说。
接过香袋,借着灯火端详,将其收入袖笼。
黛玉柔声道:“珩大哥,朝堂的事儿,我也不大懂,倒听着很是凶险似的。”
“都一样,林姑父在那边儿也差不离儿,不过妹妹也不用太担心。”贾珩放下茶盅,又感慨道:“虽与姑父只通过几封书信,也大感忧国忧民之心充斥于字里行间,只是缘悭一面。”
黛玉莹润如水的眸子投向对面的少年,道:“总有机会见到的。”
紫鹃在一旁接话笑道:“老爷也常在书信中提及珩大爷,让我家姑娘多多听着珩大哥的话,说就像亲哥哥一样。”
贾珩笑了笑道:“我倒想有林妹妹这个乖巧伶俐的妹妹。”
紫鹃轻轻碰了碰黛玉的胳膊,却不见其动静,暗暗着急。
如是她家姑娘这时顺势认下兄长,想来以后也能有个依靠。
但黛玉此刻却一动不动,也不知存着什么主张。
贾珩坐了一会儿,轻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珩大哥?”黛玉恍若才反应过来般,凝起星眸看向那少年。
贾珩道:“明天还有事儿,妹妹也早些歇着吧,不用送了,这会子外面挺冷的。”
黛玉“嗯”地一声,道:“那珩大哥慢走。”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转身离去。
待贾珩离去,紫鹃看向面上怔怔失神的黛玉,问道:“姑娘,刚刚不怎么顺势认了珩大爷为兄长?”
“认不认,也没什么的。”黛玉抿了抿樱唇,摇了摇头道:“珩大哥原也不在乎这些。”
紫鹃想了想,道:“那就不认罢,珩大爷原待姑娘是旁人不同的,当初还请了御医给姑娘问诊。”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手托着香腮,原来是待她与旁人不同,可现在……刚才分明是去了宝姐姐那边儿,顺道儿过来。
却说贾珩这边,乘着夜色返回宁国府,已是亥时时分,见着内厅灯火还亮着,影影绰绰,进入其间。
见着可卿正与尤二姐、尤三姐围着一起叙话,凤姐在一旁绣墩坐着,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一见贾珩进来,秦可卿起身迎了过来,凤姐也起得身来,看向贾珩。
贾珩打量了凤姐一眼,见其神色虽还有悲戚之色,但较之午时的苍白憔悴好了一些,道:“凤嫂子。”
凤姐叹了一口气,柳梢眉下的丹凤眼紧紧盯着那少年,道:“珩兄弟明天可有空?我想去看看二爷。”
贾珩沉吟了下,道:“明天我还有事,如果凤嫂子急着,我打发着人陪凤嫂子一同去,如何?”
贾赦、贾琏之事既出了结果,剩下的就是留待时间让当事人消化。
“那后天呢?”凤姐张了张嘴,不死心问着,如无眼前之人陪同,那些如狼似虎的番役如何卖她的面子。
平儿低声道:“大爷,奶奶这两天都没怎么睡一个囫囵觉。”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后天罢,宫里既给了判罚,遣送流放也就在这一二日之间。”
凤姐面色微变,嘴唇翕动了下,只得说道:“那有劳珩兄弟了。”
秦可卿拉过凤姐的手,忙出言宽慰。
凤姐旋即又说道:“珩兄弟,平儿这两天帮着弟妹商量操持园子的事儿,不妨先住在这儿。”
“平儿她不在伱跟前伺候?”贾珩凝了凝眉,诧异问道。
“我烦闷得很,倒是想一个人静静。”凤姐柔声道。
贾珩看向秦可卿道:“这事,你来做主就是了。”
秦可卿道:“我已让宝珠挨着西府那边儿收拾了个小院子,先让平儿住下。”
“那就好。”贾珩点了点头,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妥。
如是凤姐住过来,那肯定是不行了,会有风言风语,毕竟,丈夫刚刚流放。
一夜再无话。
……
……
翌日,天刚蒙蒙亮,天朗气清,阴雨稍顿,贾珩先去了宫城武英殿的军机值房坐衙视事,一直处置公务,及至傍晚时分,这才在锦衣府校尉扈从下返回府上。
吩咐下人备了两辆马车,在梨香院门口停着,用一辆接了薛蟠连同随身行李,另一辆则与宝钗共乘,在薛姨妈的殷切目送中,前往五城兵马司下辖的司狱所。
车厢中,出了街口,薛姨妈看不到处,莺儿就掀开车帘,坐在车前,将车厢留给贾珩与宝钗二人独处。
贾珩原本挽着宝钗的小手,顺势则搂起少女的削肩,鼻翼间嗅闻着发丝的倾向,道:“薛妹妹,等会儿回来,咱们四下转转。”
“嗯。”宝钗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红晕浮起,轻轻应了一声,将螓首顺势靠在贾珩肩头。
行了约莫有一小会儿,马车终于停在司狱所。
“薛妹妹在这儿等着,我送文龙进去。”贾珩温声说道。
毕竟是女孩儿,不好抛头露面。
“那回去妈要是问起来?”宝钗却迟疑问道。
贾珩笑了笑道:“没事儿,等下我和你说。”
说着,下了马车,贾珩也引着薛蟠前往司狱所。
这是五城兵马司法曹治下的监狱,时常接管京兆府判罚后就近服刑的徒刑犯人。
司狱所的刘姓典狱许久前就得了贾珩将来的消息,连忙领着一众狱卒、书吏,将贾珩引入官厅。
刘典狱看向正在东张西望的薛蟠,陪着笑道:“大人,这就是那位薛兄弟了吧,果然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饶是薛蟠往日浑不吝,骤然听了这话,也觉得哭笑不得,真特娘的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过来吃着牢饭?
贾珩面色淡淡道:“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人我交给你了,好好看着。”
“大人放心,一定好好招待着。”刘典狱陪着笑道。
这等大人物,平时断不能见着一面,眼下倒是有着巴结的机会。
贾珩皱了皱眉,暂按下此一节,转而看向已是喜形于色的薛蟠,面色严肃几分,道:“文龙,你在这里安心呆着,不可再惹事生非,听见了没有。”
薛蟠大脑袋点了点,眼珠子骨碌碌左右转着,也不知寻思着什么。
贾珩也不多言,摆了摆手,道:“让人领他过去。”
刘典狱连忙给一旁的亲信使着眼色,然后那人迎了出去。
待薛蟠一离去,贾珩面色刷地冷了下来,道:“刘典狱,不要自作聪明。”
刘典狱脸色微变,后背就有冷汗渗出,躬身拱手道:“大……大人此言何意?”
“在司狱所,除却饮食起居,可以干净一些,但不得任他的性子,在囚牢就是在囚牢,好好磨磨他的性子。”贾珩沉声道。
他可不想等一段时间,这薛蟠并未坐监,而是在某青楼被一众狱卒奉承着寻欢作乐。
“卑职明白。”刘典狱面色一整,拱手应道,心头却在暗暗叫苦。
这些大人物,什么叫磨磨他的性子。
贾珩道:“将收监钤押公文交给本官,回头带回去。”
待从刘典狱手中接过钤押公文,就即刻离了司狱所,转身向着停靠在外间的马车上去。
宝钗唤了一声道:“珩大哥。”
贾珩点了点头,递过公文,道:“等会儿将这个给姨妈,咱们去曲江池边走走。”
这时候已是傍晚时分,马车嶙嶙驶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前往西市,正是二月时节,街道种植着的翠柳已见新芽显于枝头。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六章 热毒藏身,外冷内热
马车向着曲江池畔驶去,马车车厢中,容止丰美、神态婉丽的少女,一身蜜合色半新不旧棉袄,下着素色襦裙,往日白腻的脸蛋儿,嫣红明媚,一如桃蕊,粉唇更是泛起莹润光泽。
贾珩嗅着宝钗秀颈的清香,解开盘扣,开着金锁,温声道:“薛妹妹天天在家中,也不好出来,不知在家中闷不闷?”
宝钗身娇体软,玉颜晕红,婉转柔软的声音已带着几分颤抖,柔声道:“原来上京之时,沿路赏玩过不少景致,倒还能待得住……珩大哥呢?”
贾珩道:“我经常在外还好,但其实也没去哪里玩过,说不得还没薛妹妹见过的风景多。”
“珩大哥操心着国家大事,如论所见风景,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宝钗抬起莹莹如水的眸子,看向贾珩,与少年四目相对着,连忙垂下目光。
忽地感知着身前异样,鼻翼中不由腻哼一声,轻声道:“珩大哥,别……”
贾珩道:“妹妹用的这冷香丸,身上有股香气萦而不散,是要好闻一些。”
每次与宝钗耳鬓厮磨着,对于温香软玉,实是难以自持。
宝钗白腻脸颊已然滚烫如火,轻轻“嗯”了一声,拿着手帕的纤纤玉手,抚上贾珩的肩头,随着时间过去,紧紧攥着肩头衣袖,自家秀颈反而微微扬起,鬓发间的一根金钗轻轻摇晃着金线璎珞。
过了好一会儿,贾珩帮着宝钗整理着衣襟,将冷香丸的甜香咽下,轻声道:“这时候还是早春,等三四月时,曲江池旁的花都开了,那时候再看才好一些。”
“眼下出来转转透透气也是好的。”宝钗平复了下呼吸,颤声说着,岔开话题,问道:“上元节那天,珩大哥许着甚么愿望?”
“说了就不灵了。”贾珩迎上宝钗的莹润目光,轻笑了下,道:“不过薛妹妹想听,倒也说说罢,其实就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宝钗点了点头,水润杏眸有着几分诧异。
她还以为是功名之心,只是……你们?
贾珩却好似看出宝钗心头所想,解释道:“爵禄于我而言,不说探囊取物,倒也不指着去许愿,唯有你们都好好的,平安喜乐,幸福美满。”
上元节那天,一众金钗放着花灯,当时身处其中,金钗环绕,难免有几分感慨。
贾珩问道:“妹妹呢?许的什么愿望?”
宝钗轻笑道:“珩大哥先前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贾珩望着少女的甜美笑靥,那种白腻微粉还有几分婴儿肥的脸蛋儿。
“珩大哥,唔……”
贾珩不由再次凑近了去,噙住那抹不点而红。
少顷,贾珩看向已檀口细气微微的宝钗,待其平静了会儿,道:“前面是慈云楼,可登山眺望曲江,我们等会儿在上面望望曲江池。”
“嗯。”宝钗轻声应了下。
贾珩先下了马车,让宝钗披好斗篷,然后与另一辆马车下来的莺儿,一同登了慈云楼。
慈云楼
此楼矗立在曲江池畔的一座矮山山顶,因是傍晚,倒不见游客往来如织,石阶两畔的榛树、柳树新绿早发,掩映着石阶,透着一股幽静。
贾珩挽着宝钗的手,一同登上山顶,进入阁楼,扶栏眺望。
因是向晚,绵绵之雨昨日已停,今日难得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因西边儿天穹仍有云层团团聚拢,故而夕阳在云霭映射下,萦带起如锦似缎的晚霞,目光及下,街市密如繁星的灯火已次第亮起,灯光、霞光、天穹、杨柳齐齐映照在曲江池中。
贾珩指着远处的花墙柳堤,道:“薛妹妹,那里是芙蓉园,等再过一段时间,天气暖和,百花齐放,咱们进去赏玩赏玩。”
长安城几经改建,原本芙蓉园为大明宫中内苑,如今已不复旧时。
宝钗依偎在少年怀中,听着耳畔的温言软语,心头就有丝丝甜蜜涌起,柔声道:“这次能出来,就很难得了,那天再等机会罢。”
“妹妹说的是。”贾珩挽着宝钗的手,再不多言,享受着片刻的宁静时光。
此刻,比之拘束在西厢书房那方寸之地,偷偷摸摸的亲昵,在外间坦然相拥,共赏晚景,感触又是大为不同。
贾珩甚至能感受到宝钗流露于外的欣喜,显然少女也为能出来赏玩早春感到雀跃,这无疑让他为之觉得新奇。
二人相拥叙话了一阵,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不知不觉凉意渐渐上来,几让人打了一个寒颤,贾珩低声道:“薛妹妹,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嗯。”宝钗轻轻应道。
贾珩挽着宝钗的素手,拾阶而下,上了马车,返程路上,街道两旁酒肆商铺悬着的灯笼,烛火彤彤,街道上人迹罕至。
宝钗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问道:“珩大哥,明天要去上朝吧?”
贾珩轻轻握着宝钗的小手,道:“明天还要去军机值房,这几天军务上其实倒没什么事儿,朝廷在忙着京察,还有南边儿整顿盐务的事。”
宝钗玉容恬然,静静听着,只是水润杏眸眸光微垂,目光飞快落在少年腰间的香袋,秀眉凝了下,心头闪过狐疑。
她记得当初绣的香囊却不是这个,这时借着灯火细细观瞧,隐隐有些熟悉,心下也有几分不确定,状极无意问道:“珩大哥,颦儿她父亲现在不就是在扬州?”
贾珩道:“林姑父那边儿遇上了一些麻烦,朝廷选派一位阁臣帮着整顿盐务,如果能克竞全功,想来能很快调回京城了。”
宝钗诧异问道:“那珩大哥没有和颦儿说?”
“嗯,和她说过了,倒也没什么事儿。”贾珩隐隐觉得那里不对,似被套话一般,连忙补了一句:“打上元节后,诸部开了衙,事务反而多些,我就一直没留意扬州的事儿,也是昨日宫里圣上提及。”
宝钗“嗯”了一声,旋即反握着少年的手,柔声问道:“珩大哥,下个月是颦儿的生儿,珩大哥觉得我该送什么才好?”
“你们女孩儿家,拣着什么实用又周全的送着就成了,我也不懂这些的。”贾珩笑了笑说着,分明已起了一些“防备”。
宝钗将丰腻、妍美的脸蛋儿贴在少年心口,与少年十指交缠,柔声道:“我上回过生儿,她送我一个刺绣的香囊袋,却不知怎么回赠她才好了。”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顿,心下恍然。
怪不得……
之前他一直系着宝钗缝制的香囊,香囊上还刺个“珩”字,在身上戴了不少日子,今天早上在换衣裳时,顺手换上黛玉昨天送的,不想……这么快就被发现?
不过,宝钗对黛玉能有这般反应……倒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因为当初宝钗与他“暗通款曲”,就是赠送香囊,黛玉如今也送着香袋,难免让宝钗心头犯嘀咕。
而红楼原著中,二人互相挖坑,也是有来有回。
如今宝钗情系于他,与他如今和夫妻也差不了多少,难免心生醋意,拿话试探。
然而这时,宝钗见少年忽然“冷脸不语”,素手却不由攥紧了手帕,梨蕊的脸蛋儿渐渐有些苍白,贝齿咬了咬樱唇,一时间,芳心酸涩,还有几分悔意,她方才真是撞客了,偏偏……问那些做什么?
就在宝钗神思不属时,贾珩忽而开口道:“其实,我也寻思回送给她什么才好,你不知道,她昨个儿因为林姑父的事儿,也送我一个香袋,许是平日里绣的多一些罢,妹妹不如帮我也拿拿主意,林妹妹过生儿时送什么才好?”
说着,拿着香袋,放到宝钗的玉手中,轻声道:“你看看,难为她小小年纪了,孤身在京,还要这般懂着人情世故。”
宝钗闻言,柳叶秀眉下的水润杏眸微闪,芳心又是明媚起来,端详了下,然后放下来,并未说什么,而后扬起丰润明丽的脸蛋儿,轻声道:“头一回给她过生儿,我也得好好想才是呢。”
贾珩点了点头,遂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宝钗自没有再延伸下去,或者说,方才的一次危险尝试,已让少女不想再体验那种惶惧无助的心情。
贾珩拥住宝钗,俯下头来,噙住那两瓣桃花,只觉得往日多少有些被动承受的少女,已有罕见的回应。
他倒体会到宝钗的某种小心翼翼的情绪,旁的安慰之语也不必,行胜于言。
“珩大哥……”
而就在这时,宝钗鼻翼中发出一声轻哼,杏眸微睁开一线,许是因着刚刚的惶恐之事,再次闭上微颤的眼睫,只是搂着贾珩的脖颈儿,并未推拒。
贾珩也没有太过分,只是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过了一会儿,两人相拥在一起。
“妹妹是我的妻子,以后想吃醋就吃醋,倒也不用担心什么的。”贾珩指尖微润,附耳低声道。
怪不得需用冷香丸压制,诚是热毒藏身,外冷内热。
宝钗本来正自沉浸在羞不自抑的心神中,闻听此言,芳心微震,秀眉微微垂下,杏眸低垂,柔声道:“珩大哥,我不是……”
贾珩截住话头,说道:“妹妹不必解释什么,我既喜欢妹妹,那妹妹的小性子,我自也喜欢的。”
宝钗目前给他的感觉,就是克制和压抑,在原著中唯一一次生气,还是因为被宝玉说了像杨贵妃。
但人之性情,往往愈是表面风平浪静,隐藏着的愈是波涛汹涌与暗沟潜流,当然,这些只为他一人展示就好。
宝钗这时听着贾珩之言,芳心欢喜炸成一团,也不再说什么,将青丝如瀑的螓首,埋在贾珩心口,再不说其他。
她和他与夫妻也没什么两样,她先前是不该疑他,不管如何,她最终会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至于旁人……
贾珩紧紧拥住身姿丰腴的少女,这时候反而没有多少旖旎心思,而是有着几分难言的宁静。
二人一路相拥着,渐渐接近宁荣街所在的坊邑。
贾珩附耳说道:“妹妹,快到了,整理一番,别让姨妈瞧出来了。”
“嗯。”
这会儿,宝钗已酥软在贾珩怀里,只得浅浅应了一声,而后起得身来,整理着身前凌乱的衣襟,杏眸莹润如水,脸蛋儿嫣红如霞。
“我送妹妹回去罢。”
待马车在梨香院的角门前停下,贾珩说道。
宝钗先是“嗯”了一声,而后反应过来,忙道:“珩大哥别送了,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
有他在身侧,她根本无法平复纷乱不定的心绪,反而容易露了端倪。
贾珩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
梨香院
已然面上若无其事的宝钗,披着一件淡红色披风,领着莺儿,一路步入庭院,薛姨妈听到外间动静,就出迎了过来,站在廊檐下,急声问道:“乖囡,你兄长送过去了?”
不知为何,对着自己母亲的急切语气,宝钗有些心头发虚,但宛转的声音却平静如水,柔声道:“妈,已送过去了,人家给了公文。”
说着,将钤押的公文,递了过去。
薛姨妈因是傍晚,天色昏沉,倒也没瞧着宝钗脸上的红晕未褪,只是拿着钤押的公文,就着灯火细瞧,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郑重叠好,眺望着远处,叹道:“这一去,再回来就是半个月了。”
“妈,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瞧着司狱所的人,对珩大哥很是客气,也知道哥哥是珩大哥的亲戚,想来不会让哥哥吃着苦头。”宝钗柔声劝慰说道。
随着时间过去,少女的声音愈发平和,脸色也瞧不出丝毫异常。
闻听此言,薛姨妈微笑点了点头,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唉,珩哥儿呢?”
“珩……珩大哥他有事儿先回去了。”听到提及贾珩,宝钗声线终于有几分不稳,但很快恢复正常。
“唉,你哥哥的事儿,说来也没少让他费心,这没过来用饭就走了?”薛姨妈感慨着,道:“等过两天得好好感谢感谢才是。”
宝钗听着着感慨,秀眉微蹙,抿唇道:“亲戚亲里的,妈也不用太见外的。”
薛姨妈闻言,却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劝道:“乖囡,这话就不对了,你哥哥还要在里面三年,以后仰仗着人家的还有不少,不可怠慢了。”
宝钗玉容微滞打,心头却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劝道:“妈,那我过两天去嫂子那边儿多坐会儿,现在我也有些累了,先回去歇会儿,一会儿再用饭。”
这一会儿,需得沐浴更衣了。
薛姨妈倒不疑有他,拿着钤押公文向着里间的厢房,道:“好。”
宝钗回到自家厢房,先吩咐莺儿准备了热水沐浴,自己而后坐在床榻上,微微闭上杏眸,不知不觉,心湖中再次倒映起方才旖旎之事,雪颜玉肤的脸颊又渐渐滚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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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食量不多,偏又如此勤政……
宁国府
贾珩在外厅坐定,端着茶盅的香茗,将满口甜香咽下同时,平复着心头被撩拨不胜的火气,对着迎来的晴雯,说道:“准备热水,我沐浴一下。”
晴雯走至近前,鼻翼轻轻动了动,撇了撇嘴,轻声说道:“已经早就吩咐着了,公子随我来罢。”
贾珩也不多言,随着晴雯,进入平时沐浴的里厢。
“公子,今个儿随着宝姑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晴雯一边帮着贾珩去着衣裳,一边轻声说道。
“四下走了走。”贾珩也不否认,或者说,原本晴雯就知二人之细情端倪,倒也没有多少隐瞒必要。
晴雯撅了撅樱桃小嘴儿,俏丽的瓜子脸上见着笑意,轻声道:“公子,宝姑娘可不像我们做丫头的。”
贾珩睁开眼眸,打量向晴雯,见那嘴唇撅得都能挂酱油瓶,凑近去,在“嘤咛”声中,噙住那两瓣桃花粉唇,旋即道:“我自有计较。”
晴雯脸蛋儿通红,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上,满是妩媚之色,道:“我服侍公子罢。”
这也是主仆二人心照不宣,某人回来之时,总有情欲难解。
贾珩“嗯”了一声,坐在一旁的炕几上,轻轻撩起晴雯耳边的发丝,瓜子妩媚的小脸儿,映着烛光有些静谧。
比起晋阳时不时的捉弄搞怪,磨牙吮血,晴雯无疑要安分许多,慢条斯理。
过了会儿,贾珩看着喉头滚动的晴雯,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给晴雯递去。
晴雯“咕咚”将茶水咽下,而后伺候着贾珩入了浴桶。
“公子先前说的话,也不知算数不算数?”晴雯忽道。
“什么?”贾珩诧异问道。
“年前说过了年,就……就……”晴雯说到最后,螓首微垂,脸颊嫣然。
贾珩看了一眼晴雯,柔声道:“开脸做姨娘?”
“公子……”晴雯被说得芳心一跳,伴随着水哗啦啦的响起,转过身去,既有期待,也有怏怏。
贾珩抱着晴雯,只觉少女在怀中娇小可人,已有一二分丰腻,温声道:“太早了,你身子还没长开呢,如是有了孩子,这时候生孩子也是一道鬼门关,你这般瘦,如是有了……我还想让你伺候我一辈子呢。”
晴雯闻言,心头有些甜蜜,轻声道:“公子原是说好的,再说我也不是现在就想当姨娘。”
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原本她真的以为方才那已是……不想,今日碰到尤三姐,与其三言两句叙话,反而得了几句取笑,并给了她一个画册子……
贾珩想了想,道:“嗯,改天吧。”
也不能只顾自己,忽略了晴雯。
“嗯。”
“好了,洗澡罢。”贾珩轻轻说着,然后微微闭上眼眸,让思绪放空,任由晴雯侍奉着。
由晴雯伺候着在厢房中,沐浴更衣,也顺势将满口甜香以及手上海的味道洗净,而后才向后院而去。
后院之中,灯火早已亮起,映照得衣衫明丽的莺莺燕燕,艳光动人,秦可卿在尤二姐、尤三姐的相陪下,正与的凤姐以及平儿叙话,此外,另有惜春在一旁坐着。
许是花钱让人心情舒爽,今天,凤姐心情似好了一些,虽不至面带喜色,但也不如昨日那般愁眉苦脸,与平儿一同来这边儿坐会儿,顺便帮着秦可卿料理修园子的的诸般事务。
凤姐轻声道:“可卿,珩兄弟先前说的,南下姑苏买小戏子的事儿,得交个妥当人来办才是。”
“这事儿等夫君回来,再作计较。”秦可卿笑了笑,说道。
几人正说话间,忽地从外面来了一个婆子,道:“奶奶,大爷回来了。”
秦可卿柔媚一笑,道:“我寻思着也该这时候回来了,宝珠去后厨看看,晚饭做好了没有。”
宝珠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后厨。
话音方落,贾珩进入厅中,抬眸见着凤姐,倒也不奇怪,主动开口道:“凤嫂子,明日我进宫,问问大明宫内相,他们父子什么时候启程。”
凤姐美眸闪了闪,道:“这两天,我已置办了一些东西,不知那戴内相让带着不让?”
毕竟是夫妻一场,流放之时,总要送上一送。
贾珩沉吟道:“东西太多肯定不行,带一些衣物,再准备些银子,银子也不宜太多,省的惹麻烦。”
又不是去做官,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说不得还有盗匪劫道,银子带的太多,反而自找麻烦。
凤姐容色微变,同样联想到这一节,心头惊疑不定。
贾珩宽慰道:“风嫂子也不需太担心,朝廷有公差随行护送,一路都投宿驿站,不会有什么事来。”
凤姐点了点头,心头仍有阴霾密布。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只怕这一去,夫妻就再难相见。
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见气氛有些沉闷,秦可卿柔声道:“夫君,焦大刚刚让婆子送来了一副麻将,我和二姐儿、三姐儿好生思量了会儿,竟不知怎么玩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道:“嗯,等下教伱们玩。”
过了一会儿,各式菜肴上来,众人在一起围着桌子用着晚饭,唯凤姐拿着筷子,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而后,待杯碗筷碟撤去,贾珩简单教了秦可卿以及尤二姐、尤三姐几人麻将的玩法,凤姐也未离去,与平儿在一旁品着香茗,或者说,见着贾珩陪着一众妻妾玩耍,在热闹中……享受孤独。
“平儿,你在大爷身旁帮着看看牌,回头儿也能陪我解解闷儿。”见几人已开始正式玩起来,凤姐撺掇道。
“嗯,奶奶。”平儿应了声,拿起绣墩,在贾珩身旁坐了。
惜春这时也坐在贾珩左手边儿的绣墩上,傲娇小萝莉双手捧着小脸,看着贾珩起牌。
凤姐见着这一幕,忍不住打趣儿道:“你们这一左一右,倒像是一大一小招财童子。”
平儿脸颊微红,羞恼道:“奶奶又取笑人。”
不过心头却松了一口气,既还能说笑,说明不像昨个儿那般吓人了。
贾珩也看了一眼凤姐,原本柳梢眉间那股凄婉哀绝的“未亡人”气韵,稍稍散去了一些,似又寻回那个彩绣辉煌的神仙妃子。
晴雯在远处侍奉着茶水,提起茶盅,听着凤姐的话,却撇了撇嘴。
因为秦可卿和尤二姐、尤三姐,原是有着“骨牌”的基础,上手很快,尤其是尤三姐,听了一遍,就明白规则。
“哗啦啦”,几人开始垒着长城。
贾珩转眸看向惜春,轻声道:“四妹妹帮我打打骰子。”
“我?”惜春伸出小手指着自己,似有些不可置信,原本清冷如霜的小脸早已化冻,脸蛋儿泛起红晕,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珩大哥,我……我不会的。”
“没事儿,主要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和你嫂子一起玩。”贾珩笑了笑说着,心头闪过一抹古怪,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惜春轻轻“嗯”了一声,两个纤纤玉手拿起骰子,并未拨得起来。
随着一双双纤纤玉手打着两个骰子,在垒好的长城中,与麻将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珩大爷,一个六一个五,我先起牌了。”
尤三姐轻笑说着,伸出皓腕上戴着金镯子的玉手,拿着两摞麻将,而后数着几对儿,一下子起得来,一手拿着牌,在麻将上面来回滑动,而后插入间隙,三下五除二就组好了牌。
粉红小袄、梳着云髻的少女,动作干练、干脆,而后就一手抚着脸颊,巧笑倩兮地看向贾珩,许是觉得累,将傲然的雪子,搭在八仙桌上,可能省力一些,也未可知。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神采飞扬的少女,眸光熠熠,愈发烟视媚行,明丽动人。
尤二姐柔美眉眼之下,美眸顾盼流波,不时偷瞧向那正襟危坐的少年,那冷峻眉峰之下的目光专注,似在看牌,倒也不敢多看,连忙垂下慌乱的眸子。
其实不仅是尤二姐偷看,就连秦可卿也在偷看自家丈夫,抿了抿樱唇,芳心有着几分欢喜。
夫君从来也不和她在一起玩闹,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做了亏心事的贾珩,简单组了下牌,接过晴雯递来的茶盅,好整以暇品了一口,陪着秦可卿与尤二姐,气定神闲搓起麻将来。
凭着算牌记牌能力,给秦可卿点了两炮,其他人点了两炮,然后中间尤三姐自摸了一把,及至亥初时分,几人都意犹未尽。
“今天运气差,倒是输了不少。”贾珩看着手旁的碎银子,轻声道。
“珩大爷怪不得不玩这些,还是自己教旁人的。”尤三姐轻笑说着,眸光柔媚生波地看着对面那面色温煦,气定神闲的少年。
她如何不知这人方才逗弄着她们开心,在外间这般大的人物,却又这般……体贴入微。
“珩大爷心里装着是官家的事儿,心思原也没在这上面。”尤二姐闻言,嗔白了一眼尤三姐,轻轻柔柔道。
知道妹妹你善于这些玩乐之技,可也不能这般要强,拿着自家男人说笑,以后还怎么过门?
秦可卿关切地看着品茗的贾珩,柔声道:“夫君,时候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歇息着?”
“嗯,你们玩罢,我明个儿还需早起上朝,你们几个也别太晚了。”贾珩笑了笑,轻声道。
倒也知道几个人正在兴头上,这时代娱乐活动原就匮乏,一种新的博戏方式出来,势必吸引心神,当然也是内宅娱乐。
只是,他前世就一概不热这个,是游戏不好玩,还是小姐姐跳舞不好看了?
十赌九诈,不赌为赢,朋友劝赌不劝嫖。
他与赌毒不共戴天。
……
……
翌日,二月二,龙抬头
天刚五更,贾珩去了军机处值房,坐衙至中午,正要唤上书吏,准备一壶热茶,继续看着河南都司送来的军务汇报。
“这个牛继宗,竟去了河南汝宁府,督训剿寇。”贾珩看着其上的军务。
当初他手下的果勇营就是从牛继宗手里得来,不想这位镇国公之孙,现袭一等伯,为了复起去了汝宁。
“只怕不要贻误了军机才是。”贾珩凝了凝眉,想了想,将公文放在一旁。
“子钰,内阁今日明发上谕,派遣齐大学士南下扬州,梳治盐务。”就在这时,刚刚散了廷议的施杰从外间,进入值房,向贾珩宣告着这个消息。
贾珩笑了笑道:“以齐大学士之能为,前往扬州,想来也能事半功倍。”
施杰却摇了摇头,说道:“只怕难啊,今日通政司递来奏疏,两江总督沈邡上疏,具言盐法变革二三事,似有主导盐务革弊之意,圣上并未允纳。”
陈汉之总督为正二品,多加右都御史和兵部尚书衔,那是就为从一品,而如今的沈邡,就是从一品大员。
贾珩闻言,放下茶盅,面色顿了顿,沉吟片刻,道:“如此一来,恐于盐务整顿又添波折。”
在前世那个清时,两江总督就曾代管盐务,如今两江总督沈邡上疏天子,显然是浙党为争夺盐务革新之权所出招数。
而一旦两江总督掣肘,那么齐昆这位内阁大学士,还能不能在地方上大刀阔斧的改革,都要打上一个问号,更不用说,盐商也不会坐以待毙。
想来又是一场龙争虎斗。
施杰叹了一口气,转而道:“也不知李阁老到了北平府,这几天,北平都司和蓟镇总兵唐宽的请罪奏疏,已递至通政司,杨阁老言唐宽非战之罪,圣上也有些举棋不定,唐宽掌蓟镇之兵有六七年了,前几年未去蓟镇前,也立过一些战功。”
边关将门在地方经营多年,更有朝廷阁臣以为依仗。
贾珩沉吟,道:“此事再看看动向。”
他总觉得此事不会这般简单,以崇平帝的性子,不会有什么昔日情谊可讲。
贾珩压下心头猜测,道:“昨日,锦衣府飞鸽传书禀告,阁老已到了保定,再有几天,就可到任北平。”
“这般快。”
“军情如火。”贾珩感慨说着,又道:“这几天大同、宣府,以及府县襄办团练事宜,请求兵部拨银,户部那边儿是什么主张?”
施杰说道:“户部那边儿拨付了一部分,但缺口很大,兵部还在争取,只是如今阁老不在京中,户部那边儿推搪敷衍。”
毕竟是一位侍郎,面对由两位阁臣共掌的户部,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去年国库没有盈余?”贾珩面色郑重几分,皱眉问道:“我记得去年抄没三河帮折卖了不少银子?”
施杰苦笑道:“子钰有所不知,按着户部所言,当初只有一小部分银子进了户部,年前抚恤,再加上补发神京连同诸省官员欠俸、九边兵丁的欠饷,以供诸衙开支,早已散去的七七八八,杨阁老又要留下一笔银子捱到今夏税收前,万一有个天灾,又要支出银子。”
当初贾珩抄没三河帮财货,虽然有不少财货,但不少都充入内务府,至于后来齐王补缴上的银子,则都被崇平帝充入内帑。
银子来的快,散的也快,因为之前就入不敷出。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户部怎么说?”
“户部说两位王爷正在查边,等重定九边经制兵额,再行拨银不迟。”施杰低声道。
贾珩皱眉道:“你这般一说,京营今岁的饷银,估计也要迟延,也就是三天前,京营老弱俱已裁汰,合计兵额十五万,尚在补充招募新兵。”
这就是钱粮受制于人的感觉,当然,财、军、人三权都握在手里,那该轮到崇平帝坐不住了。
“其实,去岁边军的饷银都是减半发放,还是补发了京营欠饷。”施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道:“如今朝堂想在盐税上多收些银子,裁汰边将边军,正合开源节流之意。”
如按大汉隆治年间所户部所载:仅宣府一地一年,主兵,屯粮十三万二千馀石,折色银二万二千馀两,民运折色银七十八万七千馀两,两淮、长芦、河东盐引银十三万五千馀两,京运年例银十二万五千两;客兵,淮、芦盐引银二万六千馀两,京运年例银十七万一千两。
当然宣府等地为北平侧翼,一直是直面胡虏的重防区。
贾珩点了点头,道:“还有整顿吏治。”
这就是他当初和崇平帝提议的几大政策,先通过裱糊维持住大局,剩下给王朝续命的事儿,先灭了东虏再说。
施杰自失一笑,说道:“都察院和吏部忙着京察,已忙得不可开交,兵部诸司人心惶惶,部务也受到不少波及。”
“没有三五个月结束不了,也就是刚开始,咨访考语,错综复杂,后面应轻快许多,再不致耽搁了政务了。”贾珩低声道。
京察历来耗时长久,当然大汉改革了京察之法,比之前明要快上许多。
施杰点了点头,落座下来,继续叙着廷议之事,说道:“许德清这几日清查了都察院,听说考计十三道御史六年弹劾奏疏,不少都在下中、下下之列,与韩阁老商议,皆在贬黜之列,另,左副都御史彭晔今日上疏自请巡抚南河,圣上允纳。”
说到最后,语气倒有几分玩味。
御史之职责,一个是巡案地方,一个是风闻奏事,拾遗补缺,而奏疏皆有备案,再结合往日风评,对都察院御史就能进行一个初评。
都察院御史一百多人,这次几乎让许庐直接清洗了三分之一,待堂审一过,即行黜落,这次波及范围之大,前所未有。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文道:“先前,赵阁老言南河总督高斌,请求拨银营造河堰,杨阁老扬言要着御史巡河,看来应在此处了?”
施杰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笑道:“子钰先前与其有几次争执,彼如今再不做些实绩来,只怕难以在都察院立足。”
左副都御史彭晔,原也是齐党中人,先前帮着杨国昌站脚助威,数次弹劾贾珩。
贾珩正色道:“我与其所争,系出公心,如今他巡查南河,望能善察其弊,以防夏秋两汛,天灾酿成人祸。”
两个人简单聊会儿,而后崇平帝着内监提着食盒,赐膳予一众军机处僚员食用。
贾珩继续翻阅着各地都司、巡抚以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军务奏疏,拟出意见,钤押题具。
总体而言,崇平十五年的大汉朝廷——西北风平浪静、云南偶有战事、贵州土司不稳、湖北河南交界寇盗丛生、山东教匪串联作乱、福建时有海寇登海劫掠……当然,这些目前而言都是疥癣之疾,整体而言动摇不了大汉的统治根基。
单以军务而言,唯有九边,或者说没有辽东之后的大汉北疆,从天津卫、蓟镇、宣府、大同、平安州、延绥、宁夏、固原……近百万兵卒,既是财政黑洞,又是防守漏洞。
贾珩将所拟意见归拢好,然后由内监递送给崇平帝批阅,就这般,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正要起身离了值房。
崇平帝打发了大明宫内相前来召见,言在坤宁宫设了宴,相邀贾珩前往赴宴。
出了武英殿,宫苑中廊檐下已经点起烛火,就可见着一队队宫女、内监提着八角宫灯,行走其间,时而远处传来侍卫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的相碰声。
贾珩整了整心神,转头问着戴权道:“公公,贾赦父子,什么时候启程?”
“日期定了,就在后天,贾赦、贾琏等一干钦犯,流放贵州。”戴权一边在前引路,一边轻笑说道。
贾珩又道:“明日,我想携人去送送,公公觉得还方便罢。”
“自是方便,亲眷相送,这是人之常情,内缉事厂也没有阻拦的道理。”戴权轻笑说着,然而走着,顿住步子,看向前方巍峨奢丽的宫殿,道:“坤宁宫到了。”
贾珩随着大明宫内相戴权进入其间,倒也不是第一次进入这座宝殿,当时魏王过生儿就来过一次。
“臣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贾珩进入殿中,置身在澄莹如水的地板上,趋行几步,近得崇平帝以及皇后跟前儿,朝着帝后二人郑重行礼。
“子钰来了,平身,坐。”崇平帝这会儿坐在一方条几后,身旁坐着仪态万千、一袭丹红衣裙,金钗步摇的宋皇后,下首处一方小几后,竟坐着一身青裙,梳着飞仙髻的咸宁公主陈芷。
自那日崇平帝存了招贾珩为女婿的心思,再看眼前少年,就与往日观感略有不同,尤其在见到先前内监所递“票拟”奏疏时,更是见猎心喜。
一旁宋皇后峨髻如云,方桃譬李,如牡丹花蕊的脸蛋儿,白里透红,借着烛火而观,容颜娇媚一如春花秋月,两弯柳叶眉下,凤眸清亮湛然,神蕴暗藏多少,尤其是眼睫天然弯弯而长,愈显得眉眼庄丽、静美。
这会儿,打量着对面气度沉凝,如芝兰玉树的蟒服少年,暗暗点头。
而另外的咸宁公主陈芷,容仪窈窕,神色清冷,细眉之下,莹莹清眸,远远看向贾珩,与其四目相对之间,点了点头。
宋皇后嫣然一笑,笑不露齿,声音婉转动听,还有几分酥酥糯糯:“陛下知道你这时候没有用饭,特意让你过来。”
贾珩面色微顿,拱手道:“微臣多谢圣上和娘娘厚爱。”
“好了,无需多礼,坐下罢。”崇平帝往日冷硬的脸色,大为少见的温煦之色代替,道:“一同用膳。”
贾珩再次谢恩,而后在长形木几后落座,因是分餐制,自也不凑在一起,此刻,蟒袍少年神情郑重,正襟危坐,温煦目光看向天子,甚至略带几分“孺慕”,“敬仰”。
崇平帝打量着少年,自是捕捉到那藏在沉静目光中的一丝神色,点了点头,勉励道:“今日卿所拟军务处置意见,条理明晰,虑事周详,细细观之,竟无一处疏漏,是谓颇合朕意。”
“为君父分忧,此为臣之本分,况军机处之设,原为圣上经画军国,参谋枢要之意,臣等虽才薄智窘,但无不竭尽智谋,以为圣上参酌。”贾珩忙拱手回道。
宋皇后眉眼含笑,佯装抱怨道:“你们君臣,用饭之时还提这些政务,多少不能在白日里议着,又整出这般君臣奏对的局面来作甚?”
咸宁公主听着那说出清冷铮铮之音的少年,眸光闪了闪,旋即转过一张清丽如雪莲的俏脸,柔声道:“父皇操劳了一天,用饭时,也该顺势歇歇才是。”
“一时间倒是有些忘情,好了,不说这些了。”崇平帝笑了笑,拿起象牙筷子,动着菜肴。
许是最近各项事务都稳步推进,整军、边务、盐务、吏治等各方面有条不紊地推进,也让这位天子的心情舒畅许多。
崇平帝话着家常说道:“年后以来,子钰家中还好?”
贾珩正色道:“还好,虽出了一些波折,但终无大碍。”
“前日贾赦一事,荣国太夫人倒是进宫求了太后,在家中没难为你罢?”崇平帝忽而问道。
对贾珩在荣宁二府的一些情况,崇平帝自是了解甚深,故有此问。
贾珩道:“不瞒圣上,老太君唤着我过去几次,想要求着圣上恩典,我并未应允,倒也没旁的。”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不管是天子的眼线,还是天子的心智,猜出这些都不难。
崇平帝默然片刻,问道:“朕倒是听说,想让子钰为其家中二房袭爵一事奔走。”
贾珩道:“是有此一节,不过爵位传承,一来事关礼法,二来国家公器,朝廷自有规矩,臣不敢应允。”
“陛下,老人家偏心一些,也是有的。”宋皇后在一旁笑着接话,给崇平帝夹了一筷子菜肴。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甚是,当年太祖定下减等承袭之法,就是为着谨防武勋子弟在祖先的功劳簿上躺着不知上进,如今荣宁二府,在卿之前,倒没见过什么上进的子弟了,实是可惜。”
“臣为族长,没有约束管教好子弟,有负圣恩,还望圣上赎罪。”贾珩面色一整,离席而拜,拱手道。
“与你无干,你才接管宗族多久?况且自你接手后,于宗族子弟教育也颇多建树。”崇平帝说着,意识到什么,道:“好了,不说这些了,用饭罢。”
宋皇后笑道:“你们君臣不妨自如一些。”
贾珩再次谢恩,然后在戴权相邀下,重又落座,一手拿碗,一手拿着筷子,扒拉着米饭,暗道,天子果然有着其他情报渠道。
“不要光吃米,也多吃些菜。”崇平帝笑了笑劝道,只是这位天子许是不擅这些偎贴人的日常话术,多少有些不自然。
还是宋皇后接过话头,丹唇轻启,嫣然笑道:“子钰不必拘束,今日特意让咸宁过来,意思就还是家宴,只是可惜然儿不在,你们平时共事多一些,这会子当有许多话说?”
咸宁公主在一旁听的脸颊微热,什么叫特意带了她来,还是家宴?
贾珩偷瞧了一眼崇平帝,见其夹起菜肴,面色如常,心头稍松一口气,轻声道:“魏王殿下在五城兵马司很是勤勉用事,去的很早,回的很晚,与同僚相处,也是谦虚谨慎,不骄不躁。”
不管是三分钟热度,还是作秀表演,当着人家母上的面夸一夸孩子,总归没错。
宋皇后闻言,果然玉颜欣然,喜上眉梢,妩媚凤眸弯弯成月牙儿,恍有亮光流溢,秀挺入云轻颤了下,柔声道:“他能这般懂事,本宫就放心了。”
贾珩手中筷子微顿,在电光火石间,抽离目光,垂眸用着饭菜,将心头的一丝古怪顺势压了压。
崇平帝放下筷子,转头看向宋皇后,问道:“魏王的宅邸,应修好了吧?”
“按着父皇的意思,简朴庄重为要,并未大动格局,极尽奢华之能事。”咸宁公主也同样抽离清冷目光,看向自家父亲,轻声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既未赞扬,也不再敲打,接过一旁宋皇后递来的米粥,拿起勺子用着。
君臣二人用着晚膳,时而叙着朝中的政务,时而闲聊,一副君臣相得局面,在灯火下,宛如一幅画卷徐徐展开。
宋皇后和咸宁公主微笑听着,不得不说,一个面容沉静的少年俊彦,声如金石,对答如流,仅仅是旁观,都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贾珩放下筷子,抬眸看着崇平帝。
天子食量其实不多,甚至还有些少,偏又如此勤政……
心头暗叹了一口气,天子终究没有将自己以往善加保养之言放在心头。
待用罢晚膳,漱口洗手,君臣重又品茗叙话。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不急,陪他耍耍
坤宁宫,殿中灯火通明,明亮如昼。
鹤形宫灯点燃的烛火光芒,将鎏铜鹤翅映照熠熠生辉,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隐约倒映着几道人影。
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已着内监准备了大汉诸省舆图,挂在屏风上,供着崇平帝与贾珩观看。
其上标注九边局势,并诸省经制兵额。
“子钰,过来看看。”崇平帝唤了一声。
贾珩恭敬应着,近得前去,余光瞥了一眼,却见宋皇后与咸宁公主并未离去,嗯,差点儿忘了,这是坤宁宫。
此刻母女二人,坐在案几后品茗叙话,时而看向君臣二人。
戴权捧着烛台,就近而照。
崇平帝指着舆图,沉声道:“子钰,天下财税之地,在于东南三省,金陵、浙江、福建三省财税供养诸省,四川这几年好一些,高仲平有治事之才,虽这几年天灾不断,时丰时歉,但也可勉力维持,府库还得以自支,湖广诸省,还算太平,而山东、河南、河北等省,已有三年不向中枢缴纳赋税了,民乱更是此起彼伏,其中,京畿三辅之地,天子脚下,去年还有贼寇啸聚山林,劫掠州县,如今应是没了罢?”
旁人都说他宠信这年未及弱冠的少年,殊于旁人。
可,却不知其能。
如论满朝文武,在少年之前,虽也有见着政弊,但却未有这般王佐之才。
唯有这少年经晋阳举荐,与他奏对,帮他理清国势,吏治人事,轻重缓急,军政相督,都有条不紊,几有诸葛孔明与刘玄德《隆中对》之拨云见雾,还有那《平虏策》。
其实,如果梳理贾珩步步生莲之路,都起源于当初晋阳长公主之举荐,而后一步步帮助崇平帝制定中兴攻略。
这在后世,就是国师一级的人物。
如今崇平帝在朝堂上,推行国策,再无原先权术运用到心力憔悴之感。
就连南安郡王、北静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等人,也在太上皇彻底退居重华宫后,表示臣服。
而珩以幸进,又不足以危及皇权,一来根基浅薄,二来政敌从文官到勋贵再到藩王,这样的人,只能是皇权的坚实捍卫者。
这才是崇平帝想要下嫁女儿拉拢的缘故,毕竟,在红楼原著中,为了掌军的王子腾,敕封了元春贵妃。
“三辅之地,最近太平了许多。”贾珩说着,目光落在舆图上,道:“圣上殚精竭虑,此图就可窥见一二,如今局势,虽仍有鱼游沸鼎之险,但圣上已再无肘腋之患,正可安心整顿吏治,臣以为今岁可开恩科,为国家储英同时,顺势结南北士子之心。”
他不知天子今日怎么这般动情,竟于坤宁宫中展舆图而论天下形势,一般而言,这是引为心腹。
“朕原也有此意,刷新吏治,裁汰旧吏,应择菁英以实臣工僚属之缺额。”崇平帝赞同说着,而后又道:“今日廷议,派齐昆南下查盐,子钰有何看法?”
贾珩道:“江南之地,士绅群聚,人事烦乱可谓蟠根错节,臣并未与齐阁老共过事,不知性情手段,但如今扬州之水越发浑浊,前日刺林一案,真凶并未为南下的两位钦差拿捕,齐阁老南下,这些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这是他心存疑虑之故,齐党南下与浙党争夺盐务主导权,多半是要斗得鸡飞狗跳。
朝堂已经派了两拨儿钦差,一波是户部侍郎梁元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二人南下察察林如海被谋害一案,结果查出的结果是私盐盐枭报复,然后引起扬州府一轮新的打击盐枭,反而衬了盐商的意思,可以说大鱼是一个没捞着不说,还将水搅的越来越混。
崇平帝目光落在扬州之地,似乎也想起了廷议之时的奏对,沉吟道:“盐税之利,关系边军、京营粮饷军需,先让齐昆南下看看,如是仍无进展……”
旋即,看着一旁的少年,目光灼灼,问道:“子钰,朕如果派你南下查盐,你当从何入手?”
贾珩心头一震,想了想,说道:“两淮都转运司等一众盐官,江南藩臬两司官员,扬州盐商,扬州府县诸官……臣会从此入手。”
还是那句话,解决不了问题,可以解决产生问题的人,谁有问题就解决谁。
崇平帝看向贾珩,心头也为这份“劈荆斩荆”的魄力满意,点了点头,徐徐道:“盐商包销自太宗时就有定制,至如今已成制数十载,昔年上皇南巡,沿路不扰州县之民,也多赖盐商捐输,对了,还有钦差体仁院总裁的甄家,倒是接驾了好几次。”
说到最后,天子声音虽平静,不知为何,落在贾珩耳中,似有几许冷意。
接驾了好几次,在三大织造府,可留下了不少亏空!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
他其实猜到盐务的水要比想象的深,也考虑到是否会牵连到重华宫那位上皇,可先前只见着盐商与齐王“眉来眼去”,并未发现与重华宫的联络,也不好胡乱联想。
如今经天子提示,上皇的钱袋子,基本可以确定,除钦差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外,扬州盐商也有一笔孝敬是给重华宫的,这些共同维持着太上皇在重华宫奢靡无度的生活。
当然,崇平帝也是默认的了,或者说本身就是赎买。
贾珩心头涌起诸般猜测,思忖着,“金陵体仁院的三大织造府,以及苏州织造妙玉父亲的案子,这里或许也有大明宫和重华宫的父子斗法。”
这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兵权上,崇平帝因他之故,已拿回主动权,太上皇彻底不再插手军政,那接下来的财权,崇平帝势必也是要逐渐收回。
但崇平帝明显在顾忌着上皇犹在,一般而言,这时候就需要问心腹重臣,军方大佬的支持,足以坚定意志。
如果他能亲自下场去督办此案,无疑十分合适。
崇平帝目光则在金陵以及扬州两地来回盘桓,低声道:“如要大动,上上下下牵连者众,开源节流,节流之事,朕正在做,开源二字,又从何为计?”
“圣上如有所命,臣肝脑涂地,以报君恩。”贾珩此刻心头一片了然,已知天子心意。
或者说,这原本就是崇平帝的打算,根本不需他各种费尽心机的绸缪,至于派齐昆先去,多半是试试风向,让各方真正动起来……不急,陪他耍耍。
崇平帝面色顿了下,道:“不可操之过急,你让锦衣府先时刻留意着扬州府的动静。”
如果文的不成,那时就再派武的,不派锦衣都督去,还能派着谁去?
贾珩拱手道:“臣遵旨。”
“近日,九边边将乞饷愈发繁急。”崇平帝又引出一个话题,主动开口道。
贾珩面色一整,拱手道:“臣先前还和施大人商议此事,户部以九边边兵未曾裁汰定额,而予以迁延,臣不知京营是否也会受得波及?”
“京营饷银,你不用担心,如户部不足,朕可发内帑之银馈给,你只管安心练兵即是。”崇平帝似看出贾珩的言外之意,安抚说道。
君臣二人又叙了会儿话,贾珩就出言告辞。
崇平帝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温声道:“这都戌时了,宫门也落了锁,你今日就在武英殿的西阁值房住下,明日再回去,戴权去代朕送送,对了,将户部六地盐税税银之账簿,另九边军费核计账簿,一并拿给贾子钰看看。”
既为军机大臣,也该看看九边军费每年核计。
贾珩知道崇平帝心有定计,应允下来,随着戴权离去。
等贾珩一走,伴随着一阵香气扑鼻,宋皇后款步近得崇平帝跟前儿,挽着崇平帝的胳膊,端丽妍美的脸蛋儿上见着忧色,柔声道:“陛下,贾子钰他……可能担当此任?”
作为崇平帝的枕边人,这位皇后自是知道天子的真正为难之处,说来说去,还是重华宫中的那位上皇。
崇平帝摇了摇头,说道:“先等等罢,此事还急不得,现在时间在朕。”
有些事,不能直接言明,需要臣子自行领悟,说透了反而是种下祸根。
崇平帝思量着,忽而看到一旁的咸宁公主,心头微动,沉声道:“咸宁,你也去跟着看看,看看武英殿西阁短了什么没有。”
咸宁公主怔了下,心头一喜,应命而去。
却说贾珩出了坤宁宫,刚刚随着戴权向着武英殿行去,不多一会儿,身后却传来一把清冷如水的声音,恍若冰山融化的雪水流过山石,清脆悦耳,干净明澈。
“贾先生。”
贾珩闻言,转眸望去,只见殿中灯火,映照着一个身着青裙、亭亭玉立的少女,诧异问道:“咸宁殿下,这是?”
咸宁公主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并未说是崇平帝是让自己相送,而是清声道:“本宫正好回寝宫去,与先生顺一段儿路。”
“奴婢见过殿下。”戴权笑了笑,连忙向着咸宁公主行了一礼。
暗道,一个住在后宫,一个住在前殿,他都不知怎么就顺的路?
不过这位权阉素来揣摩圣意,倒也猜测出崇平帝和皇后的想法,也不多问,看了一眼贾珩,轻笑道:“那殿下领着贾大人前往武英殿,奴婢先去华盖殿取户部钱粮账簿。”
咸宁公主转眸看了一眼戴权,应道:“那戴公公去罢。”
待戴权领着两个内监离去,咸宁公主这才看向蟒服少年,柔声道:“先生,我领你过去。”
“有劳殿下。”贾珩轻声说着,然后随着咸宁公主一同前行,宫女在前面提着灯笼,照着路。
“先生,这几天在军机处累不累。”咸宁公主轻声问道。
贾珩道:“各省奏报,大事小情,都齐齐汇总至军机处,是有些忙得晕头转向,可见圣上每日要处理这如山一般政务,是多么辛苦。”
咸宁公主叹了一口气,道:“父皇自继位后就这般勤政,这几年忙着国事,我见着父皇头上的白头发也渐渐多起来。”
“明君在朝,勤政爱民,这是天下之福。”贾珩朗声说着,转而看向咸宁公主,道:“殿下也可劝圣上多加保养。”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秀眉之下明眸熠熠光芒闪动,轻笑道:“说来,自先生用事以来,父皇心情都好了许多。”
贾珩道:“殿下谬赞,其实与我并无多少干系。”
“先生还是这般谦虚。”咸宁公主轻笑了下,眉眼弯弯,因是侄女,倒有几分像着宋皇后,只是这位身形窈窕,容颜清丽的天潢贵胄,笑起来略有几分清冷。
贾珩看了一眼,挪开目光。
“先生还记得当初在城外初见?”咸宁公主似瞧见那一闪而逝的躲闪,芳心就有几分欣喜,抿了抿樱唇,忽问道。
贾珩目不斜视地的看向前方的八角宫灯,轻笑了下道:“不想殿下还记得。”
“当时和三皇兄一同打猎,见到先生当时在练着射箭之术,如今回想,竟恍若昨日一般,历历在目。”咸宁公主似有几分感慨说道。
有时候也不得不叹人生之际遇,当日那位她只是略扫一眼的少年,方才和父皇论着军国政事。
贾珩道:“殿下飒爽之英姿,同样历历在目。”
“先生……说笑了。”咸宁公主心头微颤,轻声说了一句,偷瞧了一眼那蟒服少年的面容,但见灯火映照,侧颜对着自己,倒也看不大清神色。
咸宁公主英秀眉眼下,眸光微垂下,问道:“这个月月中,皇兄宅邸落成,那时也恰是草长莺飞,杨柳新发之时,三皇兄提议说一同去城外踏青折柳,不知先生可有空?”
如是魏皇兄邀请于他,他多半是不允的,为了魏皇兄,她相邀一下吧。
贾珩面色微顿,道:“方才殿下也见着了,最近军务繁忙,还有军机处的政事,恐怕抽不出空来。”
这个月十二是黛玉的生儿,月中许还要和可卿回一趟娘家,见过岳丈。
咸宁公主清眸亮光黯然了下,因为被婉拒,清冷笑意略有几分不自然,道:“没事的,等先生有空再说罢。”
贾珩想了想,道:“殿下,不妨再看看罢,等到那天,许是有空,也未可知。”
咸宁公主螓首点了点,心情旋即又明媚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下个月十五是她的生儿,三皇兄是要与她庆生来着。
两人说着话,贾珩见得前方的武英殿,道:“殿下留步吧。”
“无妨,我陪先生过去。”咸宁公主轻声说道。
武英殿,西阁
此地就是军机处值房大臣,凡遇战事,夜宿之地,出了门,拐过偏殿,直接前往军机处,调阅公文,十分方便。
贾珩见着几个内监,正在靠墙的床榻前,铺叠着被褥、床单,分明之前得了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吩咐。
“先生,这里是临时改成的宿房,终究简陋了一些,委屈先生了。”咸宁公主环视着值房,颦眉说道。
好在五位军机各有一间宿房,并时常有内监进来打扫。
贾珩道:“以往也习惯了。”
“先生,夜里冷,这里也无地龙,只一双棉被,或不保暖。”咸宁公主看着里间忙碌的内监,见着帏幔遮及的床榻,下铺着薄薄褥子,外有一双薄衾,轻声说着,而后与一旁的女官吩咐道:“去将本宫殿中立衣柜里的那双被子挪过来,还有安神定香的熏香笼一并送来。”
贾珩这时已坐在书桌前,拿起一摞公文就着灯火阅览,闻听此言,连忙起身说道:“殿下,不必如此,只是临时值宿之地。”
咸宁公主清冷玉容却现出坚定,道:“先生为军机大臣,值宿军机处,不好怠慢。”
说着看了一眼那愣在原地的女官,女官顿时去了。
贾珩目光感激地看向咸宁公主,拱手说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先生客气了。”咸宁公主轻声说着,又吩咐着宫女在一旁准备着茶点,然后看向内监,蹙了蹙秀眉,说道:“将这床被子铺下面,唉,你们笨手笨脚的,本宫来好了,去将房子打扫打扫,再去打盆热水来。”
咸宁公主说着,自己近前,抄起被子铺着,让两个宫女随身帮着忙,身形高挑明丽的身影,投映在轩窗上。
贾珩见状,面色微变,忙道:“殿下真是折煞于臣了。”
这咸宁公主,竟给他铺床叠被,这崇平帝要听说,还不说他飞扬跋扈?
“无妨。”咸宁公主这会儿脸蛋儿也有几分晕红,只是逆着灯光映照,看不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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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端容贵妃: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武英殿,西阁
贾珩见咸宁公主铺床叠被起来,也只得起身,面色为难,说道:“殿下,这如何使得?”
这时,咸宁公主转过螓首,明亮清眸看向贾珩,脸上见着清冷笑意,道:“先生无需如此,你先看公文罢。”
说着,径直忙碌起来。
这位公主原是窈窕高挑的身姿,双腿纤直,此刻稍稍弯下腰来,倒不愧长期习练舞蹈,形体优美,曲线玲珑,双手舒展开来,被单“刷”的一声,铺展在被褥上。
被单较大,少女就将被单掖至被褥下,然后再从女官手里接过枕头,放至床头,而后玉手来回平整着床单,动作干净利落,毫无一丝拖泥带水。
随着动作,鬓发之间别着的珠钗轻轻晃动着。
贾珩凝了凝眉,道:“殿下……”
咸宁公主笑了笑道:“先生是不是以为本宫在宫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颐指气使,刁蛮骄横?”
贾珩抬眸看着眉眼俏丽的少女,因灯火之故,冰肌莹彻、靡颜腻理的脸蛋儿线条柔美,目光在其眼角上的泪痣盘桓下,摇了摇头道:“臣绝无此意。”
“当初与先生于神京城外初见,先生只怕是这般想的吧?”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下,狭长凤眸隐有明亮辉芒闪烁,一瞬不移地看着贾珩。
记得初见,就觉得眼前之人眉宇间藏有一股不屈人下的傲气,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故刚刚所言恍若昨日,并非是客套恭维之语。
贾珩默然了下,道:“殿下言重了。”
“先生心藏锦绣,腹有良谋,彼时咸宁不知先生。”咸宁公主清亮凤眸熠熠,声音清澈,宛如碎玉落于瓷盘,悦耳动听。
贾珩道:“殿下知书达礼,彼时贾某也不知殿下。”
咸宁公主闻言,玉容顿了顿,不知为何,忽地就有些羞。
可一想起这人与自家姑姑或许有着私情……
咸宁公主默然片刻,转移了话题,正色道:“大汉公主不比前明,养尊处优者常有,骄纵不法者罕见,至于本宫,并非娇生惯养,平时也多自己上手忙碌,况本宫平生所愿,也是效仿唐时平阳公主,能在外征战,为父分忧,故而从小就习着射箭之术,也时常抛头露面,晋阳姑姑府上有个唤夏侯莹的,先生可还认识?”
贾珩正思量着这番话,闻言怔了下,点了点头道:“认识,不太熟。”
夏侯莹是晋阳长公主身旁的侍卫,在锦衣府中加衔指挥佥事。
“我蒙她传授过刀法,也曾练过二三年,虽不敢与先生昔日快刀纵横长街相比,但也自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是憾无用武之地。”咸宁公主说话间,俏丽玉容上见着黯然。
贾珩道:“殿下不爱红妆爱武装,着实让臣意外。”
他之前对咸宁公主的了解真的不深,对这位公主的印象,大约就是能骑马开弓,还能跳舞。
咸宁公主叹道:“但这世道对女子太难太难,虽本宫也时常看兵书战策,但不得其解,也并无良将可予教导,说来,先生的三国话本通俗易懂,时常研读。”
她有一个堂姐,是周王叔的女儿,她幼时与其一同玩闹,耳濡目染,只是后来……
贾珩看着咸宁公主,见少女脸上带着出神之色,一时间也有几分感怀,如非为女儿身,或许都没魏王什么事儿了吧?
而皇八子陈泽,好像也生而聪颍,英睿天成,倒不知养育了一双儿女的端容贵妃,究竟是怎样的品格?
嗯?
贾珩连忙驱散着一些纷乱思绪,问道:“殿下原来想做女将军,圣上可知殿下之志?”
咸宁公主轻笑道:“自是知道的,父皇倒出言勉励着,也不禁我和三皇兄热心的武事,但母妃不以为然。”
等一二年就要定亲,这些也只能是梦里想想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殿下有此心,圣上必是欣慰的,如殿下有意,何不妨去京营历练历练?”
女将可不是那般好当的,开国之初就不说,国朝立国已久,为着皇室颜面,也不允许咸宁公主去做什么女将,更不必说,刀枪无眼,哪怕是擦破一点儿皮,都能让端容贵妃心疼坏了。
咸宁公主闻言,明眸亮光微闪,说道:“先生此言当真?”
贾珩想了想,又道:“等有机会,我和圣上说说。”
咸宁公主欣然道:“那先生的话,我可记下了。”
虽心头觉得大概也不不会得到应允,但眼前之人既有此心,也是难得了。
贾珩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其他。
这时恰好先前派出去的女官知夏,已领着一队宫女,抱着被子、抬着香炉过来,咸宁公主接过被子,帮着展开被子。
贾珩见状,一时无法,只能任由咸宁公主操持,自己坐在书案后,就着灯火看书。
而恰在这时,戴权进入西阁宿房,见着咸宁公主忙碌的一幕,不由吓了一跳,忙道:“哎呦,我的小祖宗,这怎么还忙起来了?”
说着,脸色阴沉地看向几个内监和宫***声道:“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让殿下动手?”
然后看向贾珩,不无抱怨,说道:“贾大人,咱家就出去了一会儿,怎么就……整这么一出?”
贾珩站得起来,正要解释。
咸宁公主先开口道:“戴公公,本宫闲着无事,就帮了把手,戴公公不会觉得不妥吧?”
戴权闻言,哭笑不得,给几个内监使了个眼色,让其在外等候。
贾珩面色顿了顿,这与方才咸宁公主所言“笨手笨脚”又有不同,这是担心牵连宫女、内监,单以此而论,这位咸宁殿下,心地良善。
“殿下为天潢贵胄,如何使得?”戴权陪着笑道。
咸宁公主道:“平日里,本宫也时常自己来,习惯如此,没什么使得使不得了。”
戴权闻言,看了一眼贾珩,暗道一声,运气好的让人嫉妒,也不好再说什么,或者说,只是出于身份,见着了应提醒下。
“好了,本宫不打扰先生理事了,只是也不要熬到太晚。”咸宁公主收拾停当,转而看向贾珩,笑了笑道。
“多谢殿下。”贾珩点了点头,拱手道:“殿下慢走。”
这时,贾珩接过戴权让内监抱来的一摞簿册,开始就着灯火阅览。
……
……
却说咸宁公主离了武英殿西阁,领着女官沿着宫殿前的回廊走着,纤细高挑的身姿纵是在一众女官中也鹤立鸡群,忽地顿住步子,对着身旁的女官知夏低声道:“方才所见,不得外传,听见没有?”
女官知夏垂下头来,应道:“是,殿下。”
与此同时,戴权差不多也下着相同的命令。
咸宁公主返回自己所居宫殿——漱玉宫,还未进得殿中,就见着殿中煌煌灯火下,两个衣衫华美奢丽、妆饰浮翠流丹的丽人,相坐叙话。
咸宁公主心头一跳,低声问着一旁的女官,道:“母后和母妃什么时候来的?”
“奴婢取被子时,并未见着。”知夏低声道。
“嗯。”咸宁公主心下微松了一口气,举步进入殿中,唤道:“母后,母妃。”
宋皇后扬起桃羞杏让的芙蓉玉面,笑问道:“芷儿,人送到武英殿了?”
原来,就在贾珩离去没有多久,崇平帝与宋皇后说了几句话,并未多待,径直返回大明宫批阅奏疏,宋皇后想了想,就来到咸宁公主居住的宫殿,恰逢遇到端容贵妃。
“已送过去了。”咸宁公主轻声说着,轻声道:“母后这般晚了,怎么不歇着?”
宋皇后笑道:“一时睡不着,就过来看看你,正好见到你母妃过来,芷儿,过来坐。”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静静落座下来。
端容贵妃瞥了自家女儿一眼,这位雪颜玉肤的丽人,眉眼肖似咸宁公主,只是眼角多了几许花信少妇的妩媚风韵,乌珠顾盼的美眸,转而看向宋皇后,柔声道:“姐姐,南安郡王家的那位小姐,臣妾昨个儿倒是见着了,虽是出身武勋之家,但饱读诗书,谈吐清雅,的确是然儿的良配。”
一般而言,勋贵之女,经过历代基因优化,长相往往都不会太丑,但读书不读书就很难言。
南安郡王显然很重视自家女儿的教育,许是早有所图,也未可知。
宋皇后点了点头,笑道:“然儿事一定下来,本宫的心也跟着定了一半,再之后就是炜儿的事了。”
说着,看了一眼咸宁公主,笑道:“说来,芷儿也不小了,妹妹是什么想法?”
虽她是六宫之主,还是芷儿的嫡母,但终究还要问着自家妹妹这个生母的意见。
咸宁公主在一旁听着两人似在议着自己的婚事,秀眉蹙了蹙,一时间就有些坐立不安。
端容贵妃轻声道:“四川总督高仲平家的诰命夫人周氏,前日来着书信,说她家三郎到了适婚之龄,于是问着臣妾的意思,说来,当初他们几个倒是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高家坐镇四川,小儿辈来往少了,许是生疏了一些。”
四川总督高仲平有着三子,长子、二子均已成婚,而三子高镛二十有二,仍未婚配,分明打着尚公主的主意。
宋皇后笑了笑,不置可否,转眸看着咸宁公主,问道:“芷儿,伱平时是个落落大方大的,这里也没外人,你母妃也在,你是怎么想的?”
随着魏王陈然的亲事落定,咸宁公主的议婚也要提升日程。
咸宁公主玉容清冷如霜,摇了摇头道:“母后,儿臣对高家三郎从无他意,况先前就和母后有言,如今北疆不靖,父皇为之愁眉不展,儿臣如嫁也要嫁为父皇分忧国事之人。”
“你倒不如直接点人家的名好了。”端容贵妃容色微冷,淡淡说道。
这满朝文武,除了那贾珩,还有旁人。
咸宁公主俏脸微红,眉眼低垂,道:“儿臣不知母妃在说什么。”
“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偏偏装糊涂。”端容贵妃幽声道。
咸宁公主闻言,芳心一跳,脸颊滚烫,道:“母妃……”
“芷儿,你先回寝宫歇着,我和你母妃说说话。”宋皇后见着这一幕,不由失笑。
“那儿臣告退。”咸宁公主盈盈起身,领着女官,向后殿而去,但想了想,去而复返,将自己藏在梁柱后,偷听着二人谈话。
宋皇后看向端容贵妃,柔声道:“妹妹,芷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端容贵妃凝了凝秀眉,叹道:“她能有什么主意?以往,她出去游猎也好,跳舞也好,从来都是由着她的性子,我也懒得管她,但她现在大了,心思愈发重了,又天天抱着三国话本,上次还在太后跟前儿……我这两天都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再这么放任自流,只怕将来……唉。”
咸宁公主先前在冯太后提及贾珩的三国,这自是落在容妃眼中,而后寻着女官询问自家女儿情形,就有一些疑虑。
“妹妹言重了,芷儿她虽常和勋贵子弟出去游猎,但是个心中有数的,还有然儿在一旁照顾着她。”宋皇后轻声说道。
意思是从未逾礼,没有做出有损皇室颜面的事来。
端容贵妃叹了一口气,道:“阿姐你太惯着她了。”
“我膝下没有女儿,的确疼爱她多一些。”宋皇后拉过端容贵妃的手,嫣然笑道:“再说芷儿的婚事,陛下已有了主张,妹妹只管放宽心就是了。”
端容贵妃心头微讶,问道:“阿姐之意是,陛下已有属意之人?”
宋皇后点了点头。
端容贵妃闻言,心头一动,问道:“可说是哪家?”
宋皇后给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顿时,正在侍奉左右的宫女徐徐而退,离的远了一些。
宋皇后附耳道:“其实就是妹妹先前所言之人,先给妹妹提前说一声,此事未定,不好外传。”
“这?”端容贵妃玉容倏变,檀口微张,低声道:“他是有妇之夫,怎么可行?除非……令人休妻?”
“倒不是休妻,陛下说有法子可解,我也不明就里。”宋皇后蹙眉说道:“许是赐婚?可也需他立下大功劳才行了,所以先等等,此事不好传扬出去。”
端容贵妃闻言,抿了抿粉唇,心思转动间,就有些摸清了自己丈夫的心思,以女儿笼络重臣。
一时间,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另外一边儿,咸宁公主偷偷听着,见着屏退婢女、咬着耳朵,情知定是说到关要处,芳心一紧,不由暗暗着急,而后见到自家母妃似有惊异神情,更是大为费解,最终见二人不再谈论,只能回到寝殿,心绪不宁起来。
……
……
忠顺王府,后院书房
一张红木书案前,烛火明亮彤彤,忠顺王伏案于后,埋首公文,苍老面容上倒见着几分专注。
因屁股上受了伤势,还未彻底痊愈,掌管宗人府和内务府两府大权的忠顺王,现在基本是“居家办公”的状态。
就在这时,绘着仕女图的屏风上,从长到短倒映一道清瘦人影,周长史进入书房,立定在波斯国进贡的地毯上,拱手说道:“王爷,工部的潘大人以及罗郎中过来拜见王爷。”
忠顺王放下手下的毛笔,揉了揉手腕,道:“本王寻思着他二人也该过来了,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工部左侍郎潘秉义、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二人一同进入书房,向着坐在太师椅上的忠顺王,齐齐见礼道:“下官见过王爷。”
“坐罢。”忠顺王摆了摆手,看向潘秉义,问道:“潘大人,怎么不见卢大人?”
潘秉义四十出头,颌下蓄着短须,脸上堆起笑意,说道:“王爷,老卢这几天身子不爽利,让下官一同过来。”
忠顺王皱了皱眉,道:“札子带来了罢。”
潘秉义从袖笼中取出札子,道:“带来了,还请王爷阅览。”
另外一边儿,罗承望也从袖笼中取出札子,双手呈递过去,道:“王爷,上半年的事务札子,还请王爷核对。”
一般而言,贪官为何会有账簿这种东西,因为一本明账,一本暗账,不计账,自己究竟贪墨了多少银子都不知道。
皇陵监造,更是牵涉到内务府、工部、户部等三个衙门的大型工程。
户部将银子批至工部,内务府与工部承造,彼此间不各自弄上札子对核,谁分了多少银子,谁拿了多少好处,都是一团糊涂账。
忠顺王接过札子道:“先放这儿,本王让账房对上一对。”
潘秉义道:“现在就差户部的那份儿了。”
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道:“王爷,梁大人去了扬州。”
“齐大学士不是要去扬州,这两位很快回来,再等一个月对账销毁不迟。”忠顺王低道。
说着,看向潘秉义,道:“上次,本王让你办的事,进展如何?”
“回王爷,现在贾政已经被打发在家。”潘秉义面色一整,道:“那位上次还请了御史查问,被下官打发了过去。”
忠顺王道:“秦业呢?此人现在担着营缮司郎中,也顺便料理了吧。”
“秦业已年老,这次也在被察之列,不过他请了假,似有辞官之意。”潘秉义低声道。
“辞官?”忠顺王目光厉色一闪,道:“潘大人,你看看能不能寻他个错漏,最好是下狱问罪。”
贾赦那一刀没有彻底砍死,自然不解恨,那么就将第二刀砍在小儿岳丈身上。
潘秉义面色迟疑,劝道:“王爷,这位的女婿可是宁国府的那位,如是罢官也就是了,再构陷于死地,是不是逼的太紧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秦业也好,贾政也好,若都只是罢官,那人家来日再谋起复,这下子把人往死地整,只怕不死不休了。
周长史笑了笑,道:“潘大人又不是不知,那贾家是我们家王爷的大敌,如今正好趁着京察把这秦业拿下,另外潘大人上次不是说,工部年前账簿对不上,引来赵阁老发了好大一通火儿,正好栽到这秦业头上,这对潘大人应不难罢?”
潘秉义脸色明晦不定,道:“难倒是不难,只是王爷,如引来贾家那位的报复,我们可不好收场。”
忠顺王冷声道:“无妨,本王为圣上长兄,他上哪儿报复去?再说他也是秋后的蚂蚱,蹦不远。”
潘秉义一时无法,只得应道:“王爷,那下官回去想想办法。”
大家中秋快乐!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章 贾琏: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自救!
议完秦业一节,忠顺王又与潘侍郎说了其他事,主要是皇陵修建下一阶段的工程,随着隆治帝年岁越大,皇陵显然也不能再拖延下去。
万一哪天宴驾,不可能灵柩一停停大半年,只有墓等人,没有人等墓的道理。
等议完事,忠顺王才将潘侍郎打发离去。
一时间,就剩下内务部营造司郎中罗承望以及王府长史官周顺。
“王爷。”罗承望连忙起得身来,近前唤道。
忠顺王问道:“秦岭南麓的晓绿园修的怎么样?等六月,本王还得去避暑。”
罗承望笑道:“王爷放心,再等两个月就可竣工,已着神京最好的匠人,取了最好的木料,那些木料都是从云贵运来,建造宫殿剩下的大梁,王爷哪天去看看?”
“看倒不必了,本王现在行动……忙于公务。”忠顺王点了点头,面上现出满意之色。
周长史低声道:“王爷,下官听说贾家也在修园子。”
“哦,怎么说?”忠顺王一下子来了兴致,好奇问道。
这段时日,忠顺王因为屁股疼,几乎是啥正事没干,除了贾赦外,仍让周长史密切盯着贾家宁荣二府的举动。
贾家修园子,又是扒仆役群房、又是石料转运、又是工人进进出出、这般大的动静,自瞒不过周长史。
周长史冷声道:“贾珩小儿接掌了贾家之后,从下人赖家、单家等一干积年老仆家里强取豪夺,抢掠财货,一时间府库银子充裕十足,现在听说要将东西两府的荒地修一座大园子,以供享乐。”
忠顺王闻言,目光阴了阴,下意识问道:“小儿园子修的多大?”
“回王爷,下官特意从匠人那打听过,大概有着三里半。”周长史低声道。
忠顺王冷笑一声,森然道:“小小年纪,于国家无功无德,就这般讲究奢华排场,只怕不是富贵长久之相!”
等小儿一兵败,抄了家财,想来修了园子的贾家也剩不多少,实在可恨。
旋即,问着罗承望,问道:“晓绿园多大?”
罗承望拍着胸脯,笑道:“王爷放心,晓绿园大概有七里半,用足亲王七五之数,内有温泉、山石、亭阁,不下晋阳长公主府上的那座五里半的棠园。”
晋阳长公主在城外同样有一座园子,用来避暑。
忠顺王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又问着周长史道:“往江南采买丫头的人都去了?”
周长史道:“王爷放心,已启程了,这次是去姑苏、淮扬,吴娃越艳,扬州瘦马,保证给王爷置办的称心如意。”
忠顺王手捻胡须,面上也有几分得意之色,转而问道:“东城那几家赌坊,长公主府上还不卖?”
当初三河帮被贾珩清剿一空,东城就留下大量产业,其中有一部分是捞偏门的营生,比如赌坊以及青楼,青楼整改,将一干逼良为娼的老鸨龟公送交五城兵马司,尚且还能开张,至于赌坊则被贾珩暂且关闭,以做整顿。
而忠顺王自是看上了这些赌场产业,然后就让罗承望从中向晋阳长公主询问着购买事宜,但并未得其允准。
罗承望道:“王爷,晋阳长公主府上不出售那几家赌坊,我们就近开了几家赌场,还未开业,长公主府上一个唤夏侯莹的,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就来派人捣乱。”
忠顺王脸色阴沉,道:“实在可恨,周长史,这两天你代本王去趟长公主府上。”
他这个妹妹,自从得了那贾家小儿的投靠,现在是愈发不将他放在眼里,看样子似要招了贾珩做女婿。
当初贾珩得晋阳长公主举荐,这些细节也渐渐为忠顺王所知,不过并未怀疑到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二人。
事实上,男女之事最为隐秘,除非两人大庭广众之下亲昵,否则,谁会以为差着一轮的人会有私情?
哪怕来往密集了一些,顶多认为晋阳长公主要招贾珩为女婿,没有想到直接自用,替女儿验验货?
忠顺王想了想,又补充道:“府上有我们的人吗?”
周长史迟疑道:“夏侯莹是位老锦衣了,府上早就排查了好几轮,现在府里没有我们的人。”
忠顺王道:“你先去下帖子,等过几天,本王身子好利索了,亲自登门拜访。”
周长史连忙拱手应是。
“后日贾赦流放,本王撑着身子不爽利,还是要送一程的。”忠顺王笑了笑,而后看向罗周二人,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下去歇着罢。”
罗承望拱手告退,周长史同样也离开了书房。
待人一离去,忠顺王就拿起札子,去了里厢,来到一座靠墙的檀木书架前,挪动了其中一个珐琅彩瓷器,只听得“咔嚓”一声机括响声,书架连同墙体向两旁散去,赫然出现一间密室,忠顺王拿着烛台进入其间,里面装得林林总总的名人字画和金银珠宝。
而忠顺王不知的是,书房外厢正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借着窗扉的亮光,向里头瞧着。
毕竟是唱戏出身,身轻体健,此刻藏在暗影中,将书房中谈话声音听得真切。
“那札子想来就是部分罪证,但账簿以及名册,许是另有密室,只能再寻机会一探究竟了。”琪官思量着,轻着步子,身形隐在暗影中,原地留下竹叶轻晃。
翌日,一大清早,晨曦微露,贾珩在武英殿西阁中起身,刚刚穿上衣服,下了床榻。
“贾大人。”两个年岁不大的内监,推门进来,准备着热水、毛巾、青盐、杯子等物,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道:“奴婢侍奉贾大人洗漱。”
贾珩“嗯”了一声,来到放在水盆、铜镜的木架子前洗漱。
“贾大人,等会儿御膳房将会送来早膳,还请稍安勿躁。”一个内监笑道。
贾珩轻轻应了一声,洗漱而罢,接过毛巾,擦了擦脸。
正是早春清晨,还带着凉意的微风透过以木根支起的窗扉吹来,让人精神一振。
另一个内监递上一盅冒着腾腾热气的酥酪茶,道:“大人,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宫女的声音,“贾大人起来了吗?”
随着屋内内监答话,只见咸宁公主在几个宫女的陪同下,众星拱月般步入殿中,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咸宁公主今日改换了一身桃红小袄,下着浅白色折梅绣罗裙,比之昨日清素、秀丽的打扮,艳丽了几分。
“先生,还未用着早饭吧?”咸宁公主看向少年,轻声问道。
两个小内监在女官眼色下,离了厢房。
贾珩点了点头,道:“在等御膳房送来早膳,殿下这是?”
说着,目光落在咸宁公主手中提着褐色木制食盒。
咸宁公主将食盒放在小几上,笑道:“御膳房做的膳食多一些,想着先生还未用早饭,就给先生带了来。”
贾珩凝了凝眉,道:“殿下客气了。”
他觉得这样下去,恐有不测之祸,这落在崇平帝以及宋皇后等人眼中,该如何看他?
有妇之夫,撩拨公主?
但又不能硬邦邦拒绝咸宁公主的好意,难不成说着,别找我了?
想了想,道:“殿下如因京营历练一事,我既已应允殿下,自会为之奔走。”
将二人之间定位为有事相求,就给了他自己余地。
咸宁公主容色怔了下,凤眸微动,轻笑了下道:“唯恐先生忘了,只能以此提醒,没想到还被先生看出来了。”
贾珩:“……”
虽明知道是胡扯,但少女偏偏顺势说着,总有几分心虚。
“先生坐,先用饭吧。”咸宁公主将菜肴一碟碟放好,垂下眸子,轻声说道。
暗道,她好像给他带来了一些困扰。
许是因昨日见母妃和母后谈论亲事,她有些着急忙慌,昨晚一宿都没睡踏实。
贾珩点了点头,见着忽而满腹心事,神色黯然的咸宁公主,转眸看着林林总总的点心以及稀粥,道:“殿下用过早膳了吧?”
如果没有猜错,这可能是咸宁公主的早膳,给自己端了过来。
咸宁公主清丽玉容上现着怅然,说道:“没什么胃口。”
“不妨……一起用些?”贾珩犹豫了下,以一种近乎自己能听到的低微音量说道。
咸宁公主却愣在原地,凝眸看向少年,眉眼弯弯,轻笑道:“好呀,那我喝一碗粥罢。”
彼时,女官以及宫女早已在门口站着,防止有人往里窥伺。
贾珩拿起筷子,问道:“殿下眉头不展,似有心事?”
咸宁公主拿起汤匙,轻轻舀着粥碗里的稀粥,轻声道:“许是年岁大了,烦心事就多一些,先生呢?”
贾珩笑了笑道:“以往孩童时,无忧无虑一些,一长大,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也不能由着性子来。”
从昨天看,咸宁公主想做女将军这等“不切实际”的梦,可见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许是未必安于嫁人、相夫教子的既定命运轨迹。
否则还能因着何事?总不能是亲戚来了。
咸宁公主品着“不能由着性子来”,颦了颦眉,忽地看向贾珩,轻笑道:“先生年岁好像还没我大,感慨比我还多吗?”
说来也奇,为何她总是下意识忘了这少年的年纪,而且他与姑姑,怎么就……
还有那天,地毯上的那东西……
贾珩却不知咸宁公主的胡思乱想,问道:“还不知殿下今年芳龄?”
“过了二月这个生儿,也是十八了,先生好像刚满十六罢。”咸宁公主笑了笑道。
如以年齿而论,许眼前少年还要唤她一声姐姐。
贾珩拿着筷子,夹起一个蟹黄包,道:“我虚岁大,大殿下一岁。”
咸宁公主:“……”
不过,也看出眼前之人不太讨论年龄问题,拿起汤匙,轻轻喝了一口稀粥,也不再多言。
或者说纵有心事,也不知从何提起。
两个人默默用完早饭。
见贾珩放下筷子,咸宁公主将手中手帕递了过去,笑道:“先生,擦擦吧。”
“有的。”贾珩却并未接,而是拿起一方手帕,道:“殿下,我先去军机值房,多谢殿下招待。”
“先生去罢。”咸宁公主连忙放下汤匙,拿起手中手帕擦了擦嘴,轻声道。
目送着贾珩离去,咸宁公主看着碗碟杯筷,默然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在军机处呆至半晌,然后离了宫苑,返回宁国府。
近晌时分,贾珩刚刚在厅中落座,晴雯进得厅中,道:“公子,琏二奶奶过来了。”
“这就过去。”贾珩点了点头,向着后院而去。
此刻,后院中,凤姐正与秦可卿叙着话,见着贾珩,问道:“珩兄弟,昨晚怎么没回来?让弟妹夜里倒是没少担心。”
贾珩看向秦可卿,对上一双盈盈如水的目光,道:“昨夜值宿军机,就没回来。”
他之前和秦可卿说过的。
秦可卿点了点头,也没说其他,问道:“夫君,凤嫂子问的那桩事,有了眉目吧?”
凤姐闻言,也不由自主地看向贾珩。
贾珩点头道:“凤嫂子收拾一番,随我去内缉事厂见见琏二哥。”
凤姐应了一声,然后唤上平儿,乘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马车中装了一些酒菜、衣物之类。
内缉事厂的衙堂就在皇城墙根儿一座不起眼小巷,官衙门口有着番役、卫士把守警戒,许是受着身后衙门影响,神情阴狠,目光凶戾。
马车辚辚转动,倏然大停在门口,贾珩这时在锦衣府扈从下下了马,在正门看守的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太监,见得端坐马上的蟒服少年,近得前来,尖着嗓子,问候道:“这位大人可是贾大人?”
贾珩点了点头,道:“本官进去见见贾赦父子。”
“果然是贾大人,公公先前就有交待,还请里面来。”那内监脸颊肤色略有些黑,满脸横肉,长着一双三角眼,略有些凶,只是此刻脸上陪着笑,伸手相邀。
贾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后的马车,近前两步,说道:“凤嫂子,下来吧。”
不多时,帘子挑动,着兰底白花袄子,不施粉黛的凤姐被平儿从马车车厢中搀扶着下,立在实地,抬眸望着衙门上匾额上,以及一队队如狼似虎的番子、厂卫,对上那领头的胖太监了,心头就是一突儿。
这等虎狼之地,她这些天也隐隐听旺儿说过,官衙上都有冤魂嚎哭。
事实上,自大汉太祖仿前明,设锦衣府,太宗设内厂,太宗年间每一次兴大狱,内厂都多是主力,锦衣府反而是协助办案。
而大明宫内相戴权,除未内侍省内侍,另有一职衔就是「钦差内缉事厂提督太监」。
似感受到凤姐的一些恐惧情绪,平儿宽慰道:“奶奶,珩大爷等着咱们呢。”
闻听贾珩之命,凤姐不由转过丹凤眼看了一眼贾珩,说来也奇,心头不自觉有了几分底气。
“贾大人,请。”那太监再次相邀着。
贾珩与凤姐、平儿连同几个嬷嬷,一同进了内缉事厂衙门,进入西偏厅。
“贾大人,人犯已提至西厅狱房,就等明日启程。”内监笑了笑,转而迅速沉下脸吩咐着一个番子道:“去,将人犯带来。”
贾珩落座下来,问道:“这次是内卫押送吧?”
“钦犯都是内卫押送,既为大人族人,可向厂公说,交由锦衣府卫士南下,也未尝不可。”内监笑道。
“既为族人,当需避嫌才是。”贾珩淡淡说着。
胖内监拱手笑道:“大人光明磊落,小的佩服。”
二人说话间,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囚服,带着手镣脚镣的青年,在四个番子的看守下,来到偏厅。
仅仅才没两天,贾琏神采全无,脸颊凹陷,这时抬头一见凤姐,似有些不敢相认,愣怔半天,开口唤道:“凤儿?”
凤姐如遭雷殛,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贾琏,这次眼泪倒没有夺眶而出,而是面色苍白。
贾珩看着夫妻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一幕,暗暗摇了摇头,道:“凤嫂子,你们在这儿叙话。”
说着,就唤着平儿以及嬷嬷。
那胖太监也向一众内卫使了个眼色,然后退出偏厅,将空间留给夫妻二人。
然而这时,贾琏快行几步,带着镣铐的哗啦啦声,向着凤姐所在方向扑去,然后错开张嘴欲言的凤姐,扑到贾珩跟前儿,哭道:“珩兄弟,救我,救救我啊,一切与我无关,我只是奉父命行事……”
说话间,已经抱住了贾珩的腿,死死不撒手。
流放贵州,遇赦不赦,不,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自救!
凤姐愣在原地,丹凤眼眨了眨,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得将稍稍伸起的手……偷偷放了下来。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一章 凤姐:好个琏二,竟让她……
内厂衙门,偏厅
贾琏抱着贾珩的腿,痛哭流涕,苦苦哀求道:“珩兄弟,我并非走私主谋,只是听着父命行事,罪过要轻一些才是,如今怎么也遇赦不赦?”
按理大老爷不该和他判罚结果一样,总要有个主从犯。
贾珩给那胖内监使了个眼色,其等领着人全部退去,一时间厅中只剩下贾珩、贾琏、平儿与凤姐几人。
贾珩叹道:“朝廷圣旨已下,岂能改易?琏二哥早知如今,何必当初?至于大老爷那边儿原是要判死的,如果不是爵位折抵,留下一条命根本不容易。”
贾琏道:“珩兄弟,你去宫里帮我求求恩典,哥哥不会让你白忙活,平儿是个善解人意的,到你房里伺候你。”
平儿这时并未离去,刚刚提着盛满酒菜的食盒进来,闻言,容色倏变,一张眉眼如画的脸颊“腾”地红成一团云霞。
凤姐忍不住啐骂道:“什么下流东西,珩兄弟就是不帮你,平儿也是他的!”
贾琏:“???”
平儿不是凤儿的陪房丫鬟吗?怎么就成了珩兄弟的,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莫非……
贾琏目光眯了眯,不由看向凤姐,再瞧了一眼贾珩,心头咯噔一下,难道凤儿和他?
不,不可能,凤儿夙来是洁身自好的。
但如果是,他发现自己似乎没有……那般愤怒?甚至还有一些隐隐的兴奋?
这当然不是觉醒了什么绿帽奴心理,而是贾琏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或许他可能有救了?
贾珩皱了皱眉,凝眸看向贾琏,低声道:“琏二哥趁着还有时间,和凤嫂子话别吧,她给你准备了一些酒菜,你先用着。”
贾琏再次扬起脸看向贾珩,桃花眼中淌下泪来,道:“珩兄弟,我这一去贵州,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遇赦不赦,连个盼头也在没有,凤儿她们该怎么办才好?”
贾珩摇了摇头,斟酌着言辞。
毕竟总不能说,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最终还是不知如何劝解,只得转头看向凤姐,此刻凤姐从平儿手里接过食盒子,伸出手来开始摆着酒菜,道:“凤嫂子,你劝劝琏二哥。”
许是酒菜的香气,勾起了贾琏肚子的的馋虫,这时松开贾珩的腿。
贾珩也不再多言,出了偏厅,平儿也随之出了偏厅,二人立身在廊檐下,眺望着内厂衙门高高的围墙。
“平儿……”
“珩大爷。”
“你先说。”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平儿,此刻少女因是探望贾琏,着装素雅许多,上着鸭卵青底子五彩秋菊纹样缎面对襟比甲,内穿松花色镶边灰色方口立领偏襟长袄,下着淡青色百褶裙。
平儿心头微羞,道:“大爷先说吧。”
贾珩道:“琏二哥方才慌不择言,你别放在心上。”
平儿:“???”
贾珩目光转而看向远处,徐徐道:“纵是讨了你,也不会因着这个缘故,你不是货物,随意可以给来给去。”
想起平儿的结局,最终应是卖给了富商,不得不令人唏嘘。
平儿心头一震,明眸定定看向贾珩,颤声道:“珩大爷……”
贾珩笑了笑道:“想来这时候,我纵是讨你,以你的品格,你也不会离着凤嫂子跟前儿的吧?”
“大爷,我……”平儿抿了抿粉唇,垂下了螓首。
贾珩轻笑了笑,道:“好了,不用说,我都知道。”
平儿“嗯”的一声音,心头有阵阵暖流涌过。
另一边儿,贾琏已是抱着凤姐的胳膊,面带感激道:“好凤儿,我的好凤儿,难为你想着我。”
再对比大老爷,大太太现在也没见着探望,如今的他何其有幸。
双手拿起筷子,夹着肉菜大快朵颐。
“这时候倒是记得我的好,以往去哪儿了?”见着贾琏狼吞虎咽,凤姐柳梢眉倒立,冷声道:“还有你方才胡吣什么,什么平儿给珩兄弟。”
也不知为何,发现悲伤过了劲儿,再回头看自家丈夫,似没有多少前几天的心如绞痛,反而自己都平静的让自己心慌。
凤姐说着,将酒杯递给贾琏。
贾琏正吃着荤菜,接过酒杯,顿时一饮而尽,两侧凹陷的脸颊浮起浅浅红晕,往日奕奕神采似都回复了几分。
贾琏风卷残云着,凤姐给贾琏斟着酒,连吃了四五杯水酒。
贾琏脸颊、眼窝都是泛起红晕来,但看着手中的镣铐,忽而放下酒杯,紧紧抓住凤姐的手,声音中带着哭腔:“凤儿,你得救救我才是啊。”
“现在爵位没了,什么都没了,我自身都难保,怎么救你?”凤姐心头一阵烦躁,冷冰冰说道。
贾琏急声道:“你去求求珩兄弟,他一定有办法的,只要他想法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方才他说的什么,你没听见?圣旨既下,上哪儿求恩典?”凤姐冷笑说着,打开了贾琏的手,旋即面色发苦,叹道:“现在谁也救不了你。”
贾琏脸色渐渐黯淡下来,似颓然地接受了这现实,过了会儿,忽将灼灼目光看向凤姐,问道:“那我流放之后,凤儿你怎么办?”
凤姐递过去斟满的酒盅,冷哼一声,道:“还能怎么着,伺候老太太而已。”
不然呢?
或许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她能回着娘家,再行改嫁吧?
也可能像珠大嫂一样守着活寡?
可她膝下也没有哥儿,连姐儿也没有。
想到此处,竟觉一阵悲从中来,不等贾琏接过酒盅,一口饮尽,因喝得急了,“咳咳……”不停。
贾琏叹了一口气,将一双惺忪的醉眼看向凤姐,留意着神色,道:“凤儿,若我一直回不来,你就再寻个好人家改嫁过日子罢。”
凤姐刚刚将酒水一饮而尽,正自沉浸在一种难言的情绪中,这下就有被戳破心事,柳梢眉倒竖,恼怒道:“扯你娘的臊!你也不用试探,没有老太太的口风,我上哪儿改嫁?丢的是贾家的人!”
贾琏拉过凤姐的手,道:“我这哪是试探?我这辈子大抵是回不来了,不能让你苦熬着,我要不给你出个招儿?”
凤姐闻言,丹凤眼眯了眯,低声道:“什么招数?”
贾琏眼珠左右转了转,附在凤姐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凤姐霎那间,一张原因饮酒而坨红的瓜子脸红润如霞,怒道:“这种混账话,亏你说的出来!下流种子,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摸狗戏鸡,你看错了人!”
好个琏二,竟让她偷小叔子!
贾琏道:“凤儿,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你以为他屋里那二尤是摆设?只怕尤大嫂也早早爬了他的床。”
“给你戴一顶绿帽子,你还眼巴巴求着?”凤姐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
她怎么就找了这个胡球曩的下流东西!
??贾琏苦笑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再说,你若大能成就了好事,借着人家的势,将来也好救我一救,如有个一男半女,为我传承香火,我这辈子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说到最后,悲从中来,也不知道流放的地方,有没有大姑娘小媳妇儿,清秀的小厮也行啊。
事实上,贾琏还真不太在乎这个,红楼原著中对已是“烂裤裆”的尤二姐如是说道:“谁人无错,知错必改就好。”
“闭上你嚼蛆的嘴!”凤姐怒斥说着。
只觉一颗心彻底冰冷死寂,想起往日之事来,这人偷姨娘,偷下人老婆,甚至想谋害自己,如今更为了自己苟活,想将她推到旁人床上,任由操弄。
她怎么摊上了这么个东西!
贾琏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言,只是低头吃菜,喝着闷酒。
但凡有一点活路,他能想着这么一招?
夫妻二人被冰冷的气氛笼罩着。
过了会儿,凤姐声音平静唤道:“平儿,将给二爷准备的衣裳拿来。”
不多时,平儿从廊檐下走进来,手中拿着布包,内里正是递好的衣裳,春夏秋冬各有两件。
“这个荷包里有五十两银子,你到了那边儿,也省着点儿花。”凤姐拿过包袱,又从怀里递给贾琏一个荷包,轻声说道。
贾琏觑见凤姐脸上一片平静,心头却有些发虚。
凤姐深深看了一眼贾琏,道:“你自己在外,多多保重罢。”
贾琏抬眸看向凤姐,唤道:“凤儿。”
凤姐叹了一口气,再不多言,道:“平儿,我们回去吧。”
此刻,贾珩正在与那胖内监随意叙着话,不多时,就见着凤姐与平儿一前一后从偏厅过来。
“凤嫂子。”贾珩唤了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凤姐此刻的神态似乎不正常,或者说平静的诡异。
凤姐丹凤眼中倒映着神情清绝的蟒服少年,打量片刻,心头跳起自家丈夫的提议来,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道:“珩兄弟,已送别了,回去罢。”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凤嫂子保重。”
说着,不多作盘桓,与凤姐、平儿连同在外候着的几个嬷嬷,离了內卫衙门。
“恭送大人。”那内厂的胖内监,朝着贾珩离去的方向拱手一礼。
凤姐上了马车,坐在车厢中,脸色凝结如冰,目光怔怔出神。
虽然那下流东西胡言乱语,??但有些话说的不错,如果她想一直在贾家,或许也是个法子,如果能最终救出他,也能全了夫妻一场的情谊。
此刻的凤姐虽然心底隐隐有些被说服,但对贾琏却愈发心寒。
有些事儿,自己想着可以,旁人说就不行。
“奶奶,若是心里难受,哭出来就是了。”平儿见着凤姐冷着脸一言不发,心下却有些慌,连忙拉住了凤姐的手,关切道。
凤姐摇了摇头,转眸看向平儿,道:“方才,二爷的话你也听见了,想让你跟着珩大爷,我原本也这般想着,等再过段时间,你过去就是了。”
平儿脸颊微白,道:“奶奶现在正在难处,我怎么好弃奶奶不管。”
“正因我在难处,你才应该在人身边儿帮衬着,现在府里别说是我,就是老太太,你也瞧见了,大老爷没了爵位,二老爷官儿也保不住,现在都看着东府过日子。”凤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道出了现在荣宁二府的现状。
尽管贾珩和贾政说过仕途之事,可终究还没有见着,也没人知道贾珩的布置。
或者说贾赦失爵之后,荣国府内的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地发现,荣国府几乎成了一个空架子,如果不是贾母尚在,连国公府都住不得了。
平儿脸色黯然道:“奶奶,大爷不是那般的人。”
“他不是那般的人,但非亲非故的?”凤姐说着,忽地轻笑道:“你这小蹄子,说人不是那样的人,你究竟是想过去不想过去?去了可就是姨太太,说不得我见了你也得行礼。”
平儿道:“奶奶,我还要跟着奶奶一辈子呢。”
凤姐心头一震,嘴上却冷笑一声:“嘴巴抹了蜜,竟说好听的。”
平儿脸色苍白,眸光坚定道:“奶奶,我若是有一句虚言,管教不得好死!”
凤姐娇躯剧颤,一时大为感动,连忙道:“好端端的,发什么毒咒?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平儿反而宽慰道:“奶奶不用担心,现在府里,老太太信着奶奶,断不会折了奶奶的体面,珩大爷又是个气量大的,再说我瞧着珩大奶奶也喜和奶奶玩,断不会让奶奶吃亏。”
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忧虑,这下二爷被流放,现在荣国府,落在那些碎嘴的婆子眼中,不定如何笑话。
凤姐叹了一声,再不说其他。
她并不担心自己以后的体面。
只是守着活寡,连个孩子都没有,比珠大嫂都不如。
不提主仆二人叙话,却说贾珩这时骑着马,在锦衣府卫士扈从下,向着宁国府返回。
宁国府,后院
花厅中,秦可卿正在与尤二姐、尤三姐、惜春玩着麻将。
惜春自前日见贾珩玩过后,也接受了这项搏戏,这会儿身旁还坐着入画和晴雯两个,正给惜春看着牌。
傲娇萝莉清冷小脸上见着思索之色,见着心不在焉的秦可卿打着一个东风,轻声道:“碰。”
然后,将里面的东风拿回来,然后打出一张发财。
下首的尤三姐轻笑道:“碰,停牌了。”
说着将牌一盖,然后笑道:“这把我要自摸,赢你们三个。”
正说话时,忽地外间一个婆子匆匆进入厅中,道:“夫人,大爷和琏二奶奶、平姑娘回来了。”
秦可卿闻言,放下麻将牌,盈盈起得身来,秀眉下的美眸,眺望向门口,不多时,就见着去而复返的贾珩与凤姐挑帘进入厅内。
“夫君。”秦可卿唤着贾珩,近前拉过凤姐的胳膊,问道:“嫂子见着人了?”
凤姐点了点头,叹道:“见着了,明天就走。”
正在玩着麻将牌的二尤、惜春,也纷纷起身,围拢过来,问着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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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元春:长公主……欺人太甚!
宁国府
凤姐抚着秦可卿的手,反过来宽慰道:“好了,弟妹,别劝我了。”
然后看向几人,强自笑了笑道:“都过晌午了,用饭了没有?珩兄弟也该饿了,为着我的的事儿,忙前忙后着,我也于心不安的紧。”
贾珩道:“凤嫂子客气了。”
秦可卿也在一旁道:“亲戚亲里的,说这些就见外了,凤嫂子若心头不好受,可跟着平儿在西跨院那边儿住两天,这边儿姐妹多,陪着你说说话,解解闷儿。”
平儿也道:“奶奶,过来住两天也好。”
凤姐叹了一口气,既没应着,也没拒绝。
秦可卿转头看向贾珩,然后吩咐着下人,去准备饭菜。
贾珩这边厢落座在惜春身旁,问道:“四妹妹,今个儿怎么没和妙玉一块儿玩?”
惜春轻声道:“珩大哥,妙玉师父昨个儿洗澡受了风,今上午的身子不大舒服,我让她请郎中,她也没答应。”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严重吗?”
“说是头有些昏沉,午饭也没怎么吃。”惜春轻声道。
贾珩道:“这段时日,乍暖还寒,天气易变,昼夜之间更是冷热交替,她自己也不注意,不知道多添两件衣裳,四妹妹这几天也注意点身子,别是病着了。”
他猜多半是感冒了,这是一个普通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时代。
秦可卿接话道:“先前四妹妹也和我提及过,我打发了人去问,妙玉师父说没什么事儿,我想着寻个郎中看看才是正理。”
贾珩想了想,沉声道:“妙玉性子怪僻,许是讳疾忌医,纵是请郎中,也得是女子了,我回头看看帮她请个女郎中。”
他此身母亲就通岐黄之术,他前世观读道藏,倒也略通医术,当然只是停留在看的懂层次,涉嫌“非法行医”的开方施针,也没有尝试过。
其实这时代的读书人,都会寻一些医书来看,调理身子,增广见识。
“女郎中只怕不好寻。”秦可卿轻轻摇头道。
贾珩转头看向秦可卿,轻声道:“这么一说,倒也提醒我了,平日里家里女眷不定有个头痛脑热,需得寻个女郎中时常预备着问诊。”
一大家子莺莺燕燕,总需得供奉个家庭医生才是,虽言医者父母心,但女医官还是便宜一些,他记得晋阳长公主府上,应是供奉女医官,等会儿去看看。
好像也有段日子没去府上了。
不多时,下人奉着酒菜过来,贾珩一边用着,一边听着秦可卿玩着麻将,与尤二姐、尤三姐叙话着。
凤姐倒也未曾离去,与平儿在一旁坐着。
……
……
晋阳长公主府,后院花厅
正是二月早春时节,午后时分,慵懒带着几分清寒的日光映照在厅前的石阶上,穿过雕花玻璃轩窗照射进屋内,落在地毯上。
张悬着松鹤图的中堂画下,一方宽二尺、长丈许的漆木高几上摆着钧窑烧制花瓶、西洋的珐琅彩瓷等器具,下首茶几畔的两张靠背椅上,着朱红色宫裳的晋阳长公主,仪态端娴,安静而坐。
螓首蛾眉的丽人,高挽云鬓之间别着一根凤翼金翅步摇,在午后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熠熠光辉。
晋阳长公主手中一本账簿,纤纤玉手翻着页面,婉丽玉容上见着聚精会神之色,下首坐着的几个嬷嬷,拨动着算盘,似在算着账目。
而元春也在茶几旁坐着,垂眸翻阅着账簿,双十年华的少女,温婉眉眼不见稚丽。
这边厢,晋阳长公主许是看得倦了,都端起一旁茶盅,转眸问着元春,轻笑道:“元春,有几天没见子钰,他最近在忙什么呢?”
她都一度怀疑是不是她那天的要求,“吓”到他了。
元春停下自己手中,扬起丰润柔美的玉容,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心头不禁叹一口气,说道:“回殿下的话,这几天,珩弟他要往军机处值宿,忙得抽不开身。”
其实,她反而庆幸珩弟这几天能以在军机处做事为借口,暂时摆脱着这位长公主的“淫辱”,否则那么折腾,于身子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只是这位长公主又耐不住寂寞,才仅仅几天,又问着。
“嗯,你不说本宫都差点儿忘了。”晋阳长公主自失一笑,巧笑倩兮,乌珠流盼,转而问道:“元春,你弟弟身上伤势可大好了吧?”
元春柔声道:“多谢殿下关心,半个多月过去,差不多能下地走动了。”
前几天,元春因为宝玉伤势的事,返回贾府,故而晋阳长公主才有此问,当然也是随口问着。
晋阳长公主感慨道:“你这个当姐姐的,想来也没少操心着。”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有着愁郁之色,道:“我小时候没多大就被送进宫,一晃眼好几年,当初的小孩儿长大,比起往日愈发不好管教了。”
“婵月也是,小孩儿一大,就有着自己主见了,不是太听话了。”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道。
元春忙道:“郡主她是个乖巧懂事的。”
“懂事什么,有时候也挺气人的。”晋阳长公主感慨道:“还是小时候可爱乖巧。”
就在二人议论着小孩儿之时,前院一个侍女进入厅中,说道:“殿下,贾大人过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眉梢眼角的喜色虽然掩藏着,但还是现出了一些。
元春丰美、雪腻的脸蛋儿上,也见着欣喜之色,含情凝睇望着屏风处。
不多时,贾珩在一个侍女的引领下,举步进入厅中,先向着晋阳长公主行了一礼:“见过晋阳殿下。”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打量着对面的蟒服少年,情知其是从衙门回来,道:“子钰,坐。”
贾珩”然后落座在元春身旁的凳子,看向元春,笑了笑,唤道:“大姐姐,忙甚么呢?”
元春着淡黄色衣裙,肌肤胜雪,珠辉玉丽,雪肤玉颜之上浮起嫣然笑意,柔声道:“珩弟,这是东城铺子上个月递送来的账簿,正和公主殿下计核。”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大姐姐看罢。”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问道:“贾大人今个儿是得空了?朝堂和家里的事儿都忙完了?”
贾珩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目光与丽人相接,笑了笑,温声说道:“事务一件挨着一件,真要忙,什么时候都忙不完,只是今日不用在军机处呆着,就过来看看,随便还有些事要请殿下帮忙。”
晋阳长公主心下诧异道:“帮什么忙?”
贾珩徐徐道:“今日天气剧变,府上一位朋友偶感风寒,不知殿下府中可有通岐黄之术的女郎中,稍晚一些随我过府诊断一番。”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问道:“原来是为着这桩事儿,府上自是有精通医术的女官,这位朋友想来应是贵府女眷了,不知打紧不打紧?”
贾珩点了点头,解释道:“是家庙中的一位女尼,平时与好佛的女眷讲经说法,不知怎么地病倒了。”
元春静静听着,情知是妙玉,也不插言。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那本宫等晚一些,让女官随你过去诊治。”
“多谢殿下。”贾珩拱了拱手,算是道谢,而后目光掠过晋阳长公主身侧,似状极无意地问道:“怎么没见小郡主和怜雪姑娘?”
“你说婵月啊?她去了宫里,听弘文馆的博士讲经,她这几天都有功课要做。”晋阳长公主笑了笑,轻声道:“怜雪去了西山的皇庄。”
贾珩端起茶盅,品了一口,不再多问。
“前日,荣府上袭爵之人出了事儿,现在好了一些罢?”晋阳长公主问道。
而随着晋阳长公主询问,元春也将好奇目光投了过去。
贾珩放下茶盅,默了下,道:“明日就流放启程。”
说着,看向元春,道:“大姐姐若是相送的话,等会儿随我回一趟家,明日可去送送。”
贾赦再是罪有应得,以元春的善良性情,多半是要送一送。
记得元春入宫,为贾家谋国都戚之贵,时常往里接洽,贿赂内监的经办人就是贾赦父子。
元春叹道:“嗯,我原也想今日回去。”
静静听着姐弟二人叙话,晋阳长公主也不打扰,过了会儿,才道:“上个月东城营生的利银,已送了过来,子钰不如随本宫来看看?”
“原也有紧要事和殿下商议着。”贾珩面色顿了下,放下茶盅,起得身来,轻声说道。
元春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察言观色,这时见到二人要离去,藏在衣袖中的玉手,紧紧攥了攥,心底响起一声幽幽长叹。
果然这位长公主耐不住寂寞,寻着借口要“淫辱”珩弟,而珩弟虽然“面有难色”,但却终究不得不屈从侍奉。
贾珩这时看向元春,见其颦眉不语,神情就有几分不自然,却是想起眼前少女早已洞悉一切,只得道:“大姐姐先看着账簿,我去去就来。”
而贾珩神色之间的一丝不协,恰恰落在元春眼中,却读出一股说不出苦涩。
元春强自笑了笑,柔声道:“珩弟去罢。”
目送着二人离去,元春贝齿咬了咬樱唇,一时间有些心绪不宁。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在几个侍女的陪同下,径直去了后院鹿鸣轩的一间书房,正是春日午后,阳光明媚,二人前后挑帘进了书房,绕过屏风,进入里厢,落座下来,婢女奉上香茗,然后在晋阳长公主的吩咐下,徐徐退去,离开了鹿鸣轩。
人一离去,思念就被点燃,两人对视一眼,相拥在一起。
贾珩揽过晋阳的腰肢,噙住艳如丹霞的唇瓣。
不大一会儿,就向着里间床榻而去。
“你倒还舍得来?”倏然一分,晋阳长公主玉容嫣红,喘着细气,趁着错开之时,嗔怒看了贾珩一眼,语气幽怨。
贾珩坐在床榻上,将丽人抱在怀里,一边探手解着衣扣,一边解释道:“这几天在忙着军机处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军机处方立,人事庞杂,你皇兄更是寄予厚望,不勤勉一些怎么行?”
晋阳长公主闻听提及自家皇兄,抿了抿樱唇,芳心就有几许异样,轻哼一声,道:“好端端的,提皇兄做什么?”
贾珩自然不会说,有着别样的意味,而是捧过丽人艳若桃李的脸蛋儿,在唇瓣上蜻蜓点水了下,而后将其拥在怀里,温声道:“荔儿……最近冷落你了。”
晋阳长公主螓首埋在少年怀里,柔声道:“说来,本宫还以为你因着上次……”
嗯,既然他不喜,她就不提这一茬儿就是了。
贾珩温香软玉在怀,香气在鼻翼间浮动,轻声道:“才没有的事儿,等会儿好好伺候你。”
他当然不是色难于此,而是天天黏在一起,容易让人起疑。
“要不算了……”晋阳长公主粉唇翕动,轻声说道,却见黑影欺近,只得再次闭上美眸,就势躺在床上,轻轻抚上少年的肩头。
一时间,柔软纠缠。
只是贾珩往日灵巧如蝶的手,实在搞不定晋阳长公主今日所穿的繁复宫裳,一时有些不耐,伴随着“呲啦”一声,衣裙撕开一角。
“你……”晋阳长公主听到那声音,不禁睁开一线美眸,嗔怒道:“干嘛撕衣服啊……”
方才也不知为何,听着那“呲啦”一声,心头好似猛跳了一下。
“殿下这衣裳,谁给做的?难解的不行。”贾珩凝眉说道。
“哎,本宫帮你……”晋阳长公主轻声道。
然而,贾珩又是呲啦一声。
晋阳长公主贝齿咬了咬粉唇,竟是不再言语了。
而后弹软白皙的雪子,终于脱离了束缚,贾珩先洗了个脸。
晋阳长公主阖上美眸,任由施为,秀颈微微扬起。
“上次说伺候着殿下,这就言出必行。”贾珩在晋阳公主耳边轻声说道。
“嗯。”晋阳长公主鼻翼中轻哼了下,睁开美眸,偷瞧了一眼贾珩,芳心中倒也有几分期待。
……
……
回头说后院花厅,元春自打二人离去后,脸色变幻,心神不定。
再看小几上的账簿,就心不在焉,不知为何,只觉得阵阵烦躁在心底生出,让她如坐针毡。
抱琴不明就里,留意到元春神色,问道:“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元春螓首点了点,柔声道:“许是有些累了吧,抱琴,这些账簿,你先帮我看看,我先回去歇歇了。”
抱琴不疑有他,连忙轻声道:“姑娘去罢。”
元春再不多言,盈盈起身离了小厅,准备前往自己院落而去,只是刚刚回廊尽头的一座花墙下,正要往自家所居的宅院而去,迎面见着一个女官领着四个侍女,徐徐而来。
“元春姑娘。”那女官见着元春,步伐一顿,客气说道。
元春好奇问道:“你们怎么没服侍着殿下?”
女官道:“殿下和贾大人在鹿鸣轩谈事,不让我等打扰。”
元春“嗯”了一声,也不多言,目送着女官以及侍女离去,秀眉蹙了蹙,秋水明眸的多望向鹿鸣轩的方向,心头犹豫了下,出了月亮门洞,轻手轻脚绕了过去。
少女在殿宇重重的环境,早已练就轻步潜行的本事,此刻一路避开偶尔来往忙碌的侍女,穿过廊桥、凉亭、穿堂……逐渐接近了鹿鸣轩,只是随着接近,少女一颗芳心渐渐跳到嗓子眼。
因怜雪今日去了晋阳长公主手下的皇庄,故而未在家中,自也没有帮着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二人望风,而其他侍女则不被晋阳长公主信任,打发的稍远一些。
元春这边厢,悄悄接近书房位置,一时间又有些踯躅。
她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啊,好不知羞。
可珩弟弟他如真是那般……我总要劝劝他才是的。
这般想着,或者说是自己说服着自己,元春捏着一方手帕,蹑手蹑脚来到鹿鸣轩近前。
但鹿鸣轩此刻正厅布帘悬落下来,书房似在里厢。
元春抿了抿唇,自不好接近,就在想着要不要离去时,忽地瞧见西南角假山掩映下的窗扉下的一丛竹子跳入眼帘,似挨着书房里厢位置,而轩窗也正支着。
元春心念一动,快步走到近前,顺着支起的轩窗往里瞧去,帏幔恰好未曾遮全,现出宽约两指宽的缝隙。
内里隐隐传来阵阵古怪的声音,正是熟悉的丽人声音。
少女贝齿紧紧咬着樱唇,垫着脚儿,徇声而望。
只这一眼,纤毫毕现的高清一幕,带着强烈的视觉冲击,进入脑海,然而,并未有什么羞不可抑。
而是恍若晴天霹雳,元春心头剧震,容色苍白,甚至不由伸手捂住了嘴唇,以防自己发出声音。
珩弟他和长公主?
那等污秽之地,珩弟怎么能……
珩弟他往日那般刚强果断,现在竟被如此折辱?
长公主……欺人太甚!
书房里厢之中,贾珩忽地心头一动。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强烈的被窥伺之感,面色顿了顿,凝了凝眉,只得抬起头来。
晋阳长公主此刻正以纤纤玉手抓着被单,国色天香的脸蛋儿,恰恰被勾起的半边帏幔挡住,一缕秀发从嫣红如雪的脸颊上垂落,在唇中咬着,这无疑让丽人更添几分妩媚,忽觉一停,轻轻“嗯”了一声。
“嗯?怎么了?”
这一句话落在元春耳中,更有几分“命令”之势,芳心一痛,甚至琼鼻微酸,眸中泛起阵阵雾气。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差不多了罢。”
“不行……”
“咔嚓……”
树枝被踩断的清脆声音,虽因隔着轩窗轻不可察,但仍为贾珩敏锐捕捉到,冷眸瞥去,猛然看向轩窗。
不想正对上一双噙着泪光的美眸,以及哀戚的玉容,以及那贝齿紧紧咬着樱唇,似有几分心疼。
贾珩心头一震,眉头紧皱,有些疑惑。
元春,她怎么在哪儿?
这是听墙角听上瘾了?
只是那是什么表情,哭什么?
看……哭了?
然而,只是片刻之间,那美眸连同哀戚的玉容,就彻底消失在眼帘中。
贾珩面色微黑,忽而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元春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然而,这边儿晋阳长公主催促繁急,倒也脱不开身,只得继续扬汤止沸,抱薪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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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贾珩:……好看吗?
回头再说元春,拿着手帕捂住嘴,从鹿鸣轩一路小跑到自己所居的院落,神色匆匆回到厢房中,进入里厢,趴在床上,玉容苍白,一颗芳心只觉有着说不出的苦痛。
“珩弟他方才瞧见我了,我……我该怎么办?”元春秀美玉容上满是哀戚之色,心头一时间五味陈杂。
这会儿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羞不自抑的旖旎心思。
少女虽在后宫中长了一些见识,但也的的确确没有见过方才那等阵仗,哪怕是某种图册,也未曾见着蜂蝶采蜜,舌行翻里。
那等污秽之地,不论男女,凡是名门闺秀,都不愿自甘下贱,唯有青楼娼妓,以色娱人者才有着这一节。
至于男子对女子,更是几同折辱。
尤其是元春眼中,那少年往日性情刚强难辱,杀伐果断,如今却被这般折辱,愈是痛心疾首,难以自持。
“珩弟他……我该怎么劝他才好,还是说装做不知道?可他方才明明看见我了,要装作若无其事?”元春弯弯细眉下的美眸,浮起愁闷之色。
“这等奇耻大辱,珩弟肯定不想让旁人知道的。”元春玉容怔怔,抿着樱唇,思忖道。
不提元春的纠结,却说鹿鸣轩,书房里厢。
“你……怎么能?”
“你唔……”
晋阳长公主正要羞恼说些什么,后半截话儿,就被堵在了喉咙中。
许久,已是黄昏时分,天穹晚霞绚烂如锦,照落在飞檐斗拱的屋脊,重峦明灭的假山,就连鹿鸣轩之后的湖面也被霞光燃红,波光粼粼。
轩窗外的道道金色夕光,穿过轩窗,在勾起帏幔的金钩上反射着金红交错的晕光。
绵软如蚕的丽人,一缕秀发汗津津地贴在桃红脸蛋儿上,粉唇莹光闪烁,紧紧拥着少年,将螓首靠在贾珩胸膛上,那张娇媚不胜的芙蓉玉面,满是惬意之色。
嗯,方才的事儿,她就不计较了。
贾珩也将几日的思念,满满传递,轻轻搂过晋阳长公主的玉肩,滑若凝脂的触感在掌指间流溢。
“荔儿,忠顺王这两天可能要拜访你。”贾珩轻声道。
在他来长公主府之前,就已得了来自锦衣府曲朗着探事禀告,琪官儿那边儿有了重大进展,但是账簿以及罪证并未见着。
晋阳长公主拿着纤纤手指在贾珩心口画着圈儿,柔声问道:“他拜访我做什么?”
“是东城原来的几家赌坊,忠顺王现在管着内务府,就想顺势接管过来,之前不是一直有着冲突,夏侯和五城兵马司也时时缉察着。”贾珩掌间丰腻。
晋阳长公主道:“本宫不见他就是了。”
“见见倒无不可,听他要说什么。”贾珩道。
“好吧,听你的。”晋阳长公主腻声说着,忽而仰起方桃譬李的脸蛋儿,道:“你之前说已有布置,现在可有进展?”
“差不多快收网了,他现在府里有我的眼线,你见到他可别说漏嘴了。”贾珩叮嘱道。
晋阳长公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说道:“你和本宫说说朝堂的事儿,皇兄还有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贾珩低声道:“京察以及整顿盐务的事,皇兄打算让我去扬州。”
“你……你怎么也唤皇兄?”晋阳长公主嗔恼说着,反正不知为何,就是觉得羞不自抑。
“你别打岔。”贾珩面色微顿,道:“殿下的去过江南吧?”
“小时候父皇南巡,去过一次,但那时也记不得多少事儿。”晋阳长公主媚意流转的眸子,见着回忆之色,轻声道:“说来,本宫在京城也有些呆腻了,想出去走动走动,如果能去金陵也挺好,但是你我……”
两个人现在见不得光,她去了南方,也不能与他在一起出去游玩,这般一想,倒也没什么意趣可言。
“咱们是一辈子的事儿,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贾珩宽慰说道。
晋阳长公主闻听此言,一时间既是欢喜,又是惆怅,幽幽道:“我们这般痴缠,你还每次都……只怕三二月间,本宫就有了身孕。”
贾珩道:“那就生下来。”
“嗯?”
“等年岁大了,反而有着险处。”贾珩轻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抿了抿粉唇,道:“你我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生下来。”
贾珩想了想,说道:“名分……以后总有办法的。”
只要他在对虏战事中取得主导权,荔儿的事就很好解决。
“本宫再想想。”晋阳长公主也不再提及此事,两人又是温存了一会儿。
“好了,你该回去了,本宫觉得元春恐怕早就起疑了。”晋阳长公主轻轻推开贾珩,柔声道。
贾珩暗道,何止是起疑,方才亲眼目睹,只怕这会儿正自难过着。
擦了擦,然后起得身来,穿上衣裳,对着衣架上的铜镜整理着脸上和脖子上的胭脂痕迹,道:“那我走了。”
晋阳长公主摆了摆手,酥声道:“去罢,本宫等会儿还要沐浴,就不送你们姐弟两个了。”
贾珩再不多言,离了书房里厢,行在一步一景的折桥上,目光穿过烟盖丽画、郁郁葱葱的松林,沿着廊亭,向着元春所居院落而去。
只是还未接近元春所居宅院,就听得琴声越过藤萝薛荔的花墙,隔着假山水榭传将过来。
贾珩脸色顿了顿,盖因琴音中明显充斥着一股哀戚难言的意境。
穿过月亮门洞,立身在垂花门下,吹着凉风,听着元春在里厢抚琴。
“大爷。”抱琴手中正抱着一摞账册,见到贾珩,面色一愣,问道:“大爷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厢房?”
而屋内似听到二人说话,琴音戛然。
这会儿,元春正在里厢书房中,端坐在一张长尺半,宽半尺的暗红条纹红木几后,其上摆放着一张古筝。
贾珩朝颜色俏丽的少女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听着大姐姐弹琴,一时有些出神,这就进去。”
说着,挑开棉布帘子,举步进入厢房。
穿过布置雅致的小厅,“哗啦啦”声响中,一串串淡黄、碧绿二色交织的珠帘,散落在贾珩肩头上的蟒纹团章上。
贾珩绕过一架竹制牡丹花屏风,视线穿过青烟袅袅的兽头香炉,清冽目光落在峨髻如云,丰颊曲眉的妙龄女子身上。
元春玉容娴静,凝睇而望,盈盈如水的明眸,稍稍对视了下,旋即迅速垂下,轻唤道:“珩弟。”
“大姐姐弹琴呢。”贾珩若无其事地叙着话,近得前去。
“嗯。”元春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绪,缓缓站起身来,道:“珩弟,现在我们就走吗?”
贾珩提起几上的茶壶,拿起茶盅斟了一杯,顺势将口中的甜腻咽下,声音有着诡异的平静,湛然目光落在元春的脸上,道:“大姐姐方才……都瞧见了吧?”
“嗯。”元春又是神思不属应着,旋即反应过来,连忙矢口否认道:“没有,没有。”
但片刻之间,就觉得实是欲盖弥彰,一张妍丽的玉容,见着窘迫之色。
“还有上次,也是大姐姐吧?”贾珩面色平静如玄水,打量着眉眼低垂,似夺路欲走的的元春。
这种事情,只要自己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元春贝齿咬着樱唇,抬眸看向“强装镇定”的贾珩,琼鼻酸涩,美眸再次发热,不多时,泪珠盈睫,哽咽道:“我知道……珩弟也是为了族里,只是这非长久之事。”
贾珩:“???”
什么为了族里?什么非长久之事?还有说着说着,怎么又哭了起来?
见着贾珩“怔忪”之态,元春一时间心头愈是酸涩,美眸中眼泪无声流下,伸手抓住了贾珩的胳膊,怜意大起,柔声道:“珩弟,姐姐理解你的苦衷,不会……低看你的。”
贾珩面色顿了下,隐隐有些明白元春所想,正要说些什么。
却见自己竟一下子被元春搂了起来。
“珩弟若是觉得屈辱,以后就和我说说,排解排解心头烦闷。”元春将螓首落在贾珩肩头,宽慰道。
贾珩默然了下,问道:“大姐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元春轻声细语道:“珩弟,我都知道的,珩弟,我不会和旁人说的。”
他在她心里,还是那个珩弟。
贾珩想了想,忽然有些猜测,试探说道:“大姐姐不会以为我是……被强迫的吧?”
元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玉容哀戚,轻声道:“珩弟,不是,珩弟是有苦衷的。”
贾珩这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猜测了各种原因,但却没想到元春竟能往这边儿想,只得附耳说了一段话。
元春正自悲恸,闻言,如遭雷殛,美眸微怔,惊声道:“这……天潢贵胄,怎么可能?”
贾珩轻轻搂着元春的肩头,低声道:“闺中之乐,大姐姐未经人事,不知也是有的。”
他现在总觉得太过奇怪,与元春堂而皇之地讨论这些,不过也没办法,不定元春会怎么看他?
元春闻言,心神剧震,所以是她会错了意?那她……
“大姐姐后面走了,如果没走,就能瞧见了。”贾珩低声道。
“啊,这?”元春心头一震,脸颊腾地一下,红霞弥漫,滚烫如火,所以,她现在在做什么?
贾珩似感受到少女的不平静,稍稍松开元春,看着那张已是羞不自抑,几近“生无可恋”的脸蛋儿,伸手用大拇指的揩拭着丰润玉容的泪珠。
此刻倒是首次将丰润柔美,宛如满月的粉腻脸蛋儿捧在手里,肌肤滑若凝脂,甚至还有几分婴儿肥,元春年岁原也才二十左右,将心绪收起,轻声道:“好了,大姐姐,总之绝不是你想的那般。”
元春美眸低垂,檀口微张。
她只觉再也没脸见人了,合着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臆想?
只是两个人怎么就……能那般?
但片刻之间,反应过来此刻二人呼吸相闻,自己的脸颊又被少年捧在掌心,指间似还有着些许奇异的气味,不觉心慌意乱,难以自持。
贾珩伸手抚着渐渐滚烫如火的脸蛋儿,只觉珠圆玉润的玉容在掌间寸寸流溢,心绪反而平静如水,可能是大贤者无敌,温声道:“好了,大姐姐也别羞了,此事你知道就好,别和旁人说了。”
事到如今,两人的关系多少有些古怪,已不再是单纯的族姐弟关系。
“嗯,我不说的……珩弟,那你们……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元春抿了抿樱唇,稍稍压下心头的羞意,美眸凝起,看向少年,颤声道。
贾珩默然片刻,轻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将来再想办法就是了。”
“那珩弟……你也多注意一些身子。”元春眼睫颤抖着,眸光低垂,雪肤玉颜上红晕泛起,几乎是嗫嚅道:“少年之时,戒之在色,珩弟你也要……节制一些。”
之后,声音越来越低,渐至细弱不可闻。
贾珩自失一笑,湛然目光落在元春脸上,道:“我会注意的,只是大姐姐呢?”
“我……我怎么了?”元春闻言,心头微颤,玉容怔了下,就想要松开放在少年腰上的玉手。
贾珩却将揽过元春削肩的手轻轻一带,忽而凑近了头,在元春秀郁鬓发的耳畔,附耳低声道:“大姐姐,你怎么老是偷看呢……好看吗?”
元春:“……”
好看吗?
三个字恍若巨石砸落在平静的心湖,掀起惊涛骇浪,脑海中似浮现着那一幕,娇躯战栗,因为羞臊,只得将螓首紧紧埋在贾珩肩头。
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贾珩却面无异色,轻轻拍了拍元春的雪肩,附耳低声道:“大姐姐,我就是这么一说,那咱们以后谁也别笑话谁好了。”
有些事情,出现了也只能面对,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嗯。”元春声若蚊蝇说着,贝齿咬着樱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忙低声道:“我……我从来都没有笑过珩弟的。”
她从来也没有笑话过他,只是觉得……心疼。
“我知道大姐姐的,这是独属于大姐姐和我的秘密。”贾珩轻声说着。
元春“嗯”的一声,心头一颤,秘密吗?
独属于她和他的秘密?
“好了,大姐姐。”贾珩没有留恋着丰美柔软的身姿,松开元春,将其扶在一旁,从茶几上提起茶壶,摆开两个茶盅,“哗啦啦”声中,慢条斯理斟上两杯香茗,算是给元春心绪平静的时间,端起茶盅,道:“大姐姐,喝杯茶,等一会儿,咱们回去。”
先前,他察觉到抱琴似乎瞧见了,在屏风前刚刚探头,又悄悄退了出去,许是看到他和元春搂在一起。
其实问题不算大,拥抱在一起,又不是亲在一起,顶多以为是他因为什么事安慰元春。
其实,纵然是……以抱琴与元春二人的主仆情谊,也只会帮着隐瞒。
念及此处,心头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倒也不知王夫人知道后,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
嗯,他的关注点多少有些奇怪?
元春伸手接过茶盅,垂眸饮着香茗,此刻心绪竟如茶盅之内清亮的茶汤,轻轻荡漾着圈圈涟漪,忍不住抬起美眸看了一眼那少年。
但见少年正襟危坐,面色沉静,低头品着香茗,似乎浑然就没有将先前之事放在心头,让人觉得心安之余,又有些……为这风轻云淡的神态,感到没来由的恼怒。
好像方才使她面红耳赤的低声耳语,只是某种漫不经心的信手拈来。
贾珩饮完香茶,抬起清冽的眸子,道:“大姐姐,咱们走吧。”
元春轻轻应了一声,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放下茶盅,然后随着贾珩离了里厢,见到抱琴。
“姑娘,行李都打点好了。”抱琴面色并无异样,轻声说着,也不知是不是在步步小心的宫禁中练就的本事。
元春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其他。
这时,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马车停靠在晋阳长公主宅邸西南的一座角门。
元春上了马车,连同晋阳长公主府上的女官,一同返回宁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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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贾珩:师太,装睡呢?
宁国府
一辆簪璎流苏顶、两马齐驱的马车,缓缓停在宁府西角门之前,也将照耀的通明如水的青石板路遮上一道暗影。
这边厢,贾珩吩咐着随行的锦衣府扈从回去,而后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车帘前,低声道:“大姐姐,到家了。”
元春、抱琴以及一个年岁在三十出头儿,面皮白净的吴姓女医官,一同搀扶着下了马车,与贾珩向着里间而去。
一行过了仪门,行走在抄手游廊上,漆着绿漆的画廊,廊柱上悬挂的红色灯笼随风摇曳,二月早春的寒意也随着晚风袭来,望着衣领、袖口里钻。
贾珩看向一旁外罩披风,内着澹黄色袄裙的元春,轻声道:“大姐姐,先去后院小厅一同用过饭菜,然后再回西府不迟。”
元春立在原地,盈盈转眸看向贾珩,柔声问道:“珩弟是要领着吴赞善去为妙玉师父诊治吧?”
“嗯,是先去看看妙玉,风寒之症不好拖延。”贾珩点了点头说道。
妙玉受了风寒,又讳疾忌医,他跟着去,在一旁劝劝道,终究会好一些。
元春道:“那珩弟一会儿还过来吃饭吧?”
“回去的,不过你们不用等我。”贾珩轻声说着,然后抬眸看向背着一个暗红色药箱子的吴姓女官,声音温和几分,说道:“吴赞善,随我来。”
吴姓女医官不敢怠慢,神态恭敬应了一声。
元春目送着二人远去一直到见不到灯笼火光,这才看向一旁的抱琴,声音轻轻柔柔道:“咱们过去。”
却说妙玉所在宅院,东边厢房,内里烛火还亮着,青纱帐幔内,一方绣榻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着月白色僧袍,不戴僧帽,发髻甚至未梳着,只是随意以青绳系着,这会儿背靠着褐色引枕,盖着秋香色被褥,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就着灯火观瞧。
“咳咳……”
妙玉拿起手帕咳嗽了一声,清冷如玉的脸蛋儿多少见着苍白。
其实,在半晌午时,邢岫烟与迎春、惜春已探望过一回,因妙玉在病中,也不好多作打扰。
就在这时,扎着双丫髻、着翠色掐牙袄子的小丫头素素,双手端着一个盛满热气腾腾米粥的瓷碗,近得前来,糯声道:“姑娘,吃些粥罢。”
妙玉从牟尼院中过来,身边儿尚有两个嬷嬷以及一个小丫头服侍。
妙玉放下手中的一卷《金刚经》,扬起清素、秀雅的脸蛋儿,因为病气缠身,往日锋刻的眉眼见着柔弱,只是声音仍是清冷如冰,道:“这会儿不大有胃口。”
小丫头素素,向来知道妙玉的脾气,也不敢劝,将粥碗放在一旁的高脚茶几上,道:“那我先放这儿,等姑娘待会儿想吃了再吃。”
妙玉将一双明眸向窗外望去,只见窗扉处似摇晃着外间的红色灯笼,不禁幽幽叹了一口气。
明天就是她母亲的祭日,许是因为此故,她心绪不宁,以致这两天都没有睡好觉,昨晚才开了轩窗受着风来。
而在妙玉思绪起伏时,里厢之外的小厅依稀传来嬷嬷的声音,进入厢房,说道:“姑娘,珩大爷过来了。”
妙玉心头不由一惊,暗道:“他过来做什么?”
心念一转,情知是惜春将自己生病的事情透露了过去,念及此处,再次轻轻一叹。
他倒是有心了,只是如今她这副病容,也不好相见了,开口道:“就说我歇着了,病气不吉,仔细冲撞了大爷,明日再见了。”
嬷嬷又道:“姑娘,珩大爷请了郎中,说要给姑娘诊治。”
“我……我不看郎中。”妙玉这下倏然色变,连忙说着,旋即放下枕头,将被子一蒙,道:“就说我睡了。”
嬷嬷:“……”
正在主仆二人说话的空当,屏风上已经倒映着一道黑影,不,是两道,渐渐由长到短,进入里厢。
随着脚步声次第传来,贾珩就让吴赞善先在小厅等着,然后绕过屏风,进入里厢。
“珩大爷。”嬷嬷轻唤一声。
贾珩点了点头,不由压低了声音,皱了皱眉,问道:“妙玉呢?”
许是见贾珩皱眉,那嬷嬷心头下意识怯了下,没有多想就道:“姑娘刚刚说她睡了。”
贾珩:“……”
妙玉正在被窝儿中,闻听此言,只觉实在……顶不住。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师太,装睡呢?”
妙玉:“???”
妙玉一手掀开被子,嗔怒地看向那少年,道:“珩大爷,贫尼正在病中,不好招待,还望见谅。”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秀发披散,脸蛋儿病弱、憔悴的妙玉,比起往日,脸上的傲气再强撑着,也无往日的冷冽,问道:“师太还好吧?”
妙玉玉容苍白如纸,凝眸看向蟒服少年,声音清清冷冷说道:“劳珩大爷费心了,并无大碍。”
《最初进化》
贾珩就前寻个椅子,落座下来,看向床榻上坐起的妙玉,面色平静,轻声道:“四妹妹说你受了些风寒,身子不太爽利,让你请郎中你还不愿,我就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请了个女郎中,帮你瞧瞧。”
见妙玉状态不太好,也不好如往日一般戏弄。
妙玉听完贾珩所言,玉容微顿,眸光闪了闪,颦了颦眉,诧异道:“什么女郎中?”
“长公主府上的赞善女官。”贾珩解释了一句,出言唤道:“吴太夫,进来看看病人。”
“你……”妙玉樱唇翕动,想要出言阻止,但见着那面容清隽的少年,眉眼间的一丝不容拒绝,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倒也什么都没说。
不多时,就见着一个着女官服饰的妇人,近得前来,打量着坐在床榻上的妙玉,问道:“这位小姐,身子可还好?”
妙玉看着果是女郎中,只是身着宫廷装饰,抿了抿略有几分苍白的唇,转眸看向那少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回道:“我只是昨晚受了一些风,受了凉,早上咳嗽,有些头晕,四肢无力,休养两天就好了。”
昨天晚上,她睡不着,只着里衣站在窗前吹了会儿风,今天早上就头昏沉沉。
贾珩解释道:“吴赞善,我们家妙玉不仅于禅理精深,也通医理,吴赞善诊断也能轻便许多。”
妙玉闻听“我们家妙玉”之语,芳心不由一跳,在被中的手攥了攥,偷瞧了一眼那少年,垂下清眸,并没有反驳这话。
她在宁府寄居,也算他家的罢?
只是这般自我说服着自己,仍是心头砰砰直跳。
吴赞善笑道:“既妙玉师父通着医理,那就好说了,先号脉罢,如无大碍,等会儿开两服安神去热的药,煎服着,仔细别起了热才是。”
说着,近前,就给妙玉搭手号脉。
妙玉心结就是因着男医师,说来其师不仅精研先天易数,也是杏林好手,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其师帮着看治。
妙玉从小体弱多病,后来平安长大,就是因其师之故。
过了一会儿,贾珩问道:“吴赞善,怎么样?”
吴赞善迎着贾珩与妙玉的目光,轻声道:“并无大碍,我开几服药。”
说着,接过小丫头递来的纸笔,贾珩从小几上拿了一盏烛台,就近给照着明。
随着手腕转动,娟秀的字迹在澹黄色纸张上现出。
妙玉坐在床榻上看着少年执烛,眸光流转,心头微颤。
“贾大人,照方抓药,一日两剂,大约吃两三天,应无大碍了。”吴赞善停了笔,转过脸去,恭敬递了过去。
贾珩放下烛台,接过药方,连忙起身,道:“多谢吴赞善,今日天色晚了,不妨明日再回公主府,如何?”
吴赞善应了下来,然后随着一个嬷嬷去了前厅用饭。
贾珩这时拿起方子,递给一旁的小丫头素素,道:“去交给前院的小厮,让他们去宁荣街的安仁堂抓药。”
“是,大爷。”小丫头素素脆生生说完,连忙去了。
妙玉静静看着那蟒服少年忙碌,明眸凝了凝,不知为何,鼻子就有些微酸。
一时间,屋内就剩下贾珩与妙玉二人。
“师太好端端的,怎么受风了?”贾珩问道。
妙玉默然了下,声音清冷如碎玉,说道:“昨日睡不着,推窗观了会儿夜景,不觉忘了时间。”
“这般不小心。”贾珩说着,从小几上端起米粥,垂眸看去,只见白粥带着几个菜叶,面色顿了顿,问道:“你平时就吃这个?”
妙玉抬眸看向贾珩,道:“出家人,不食荤腥,粗茶澹饭足矣,又非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你又非出家人……”贾珩轻声说着,又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宽宏大量,也记仇吗?”
上次,他说妙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今在这儿等着?
妙玉没有理少年,只是看着那少年的面容。
他眉峰略高,神色清冷,哪怕是逗趣说笑,清眸中也未见笑意直达眼底,完全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许这就是城府了,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
贾珩端过粥碗,拿着汤匙搅了搅粥碗,稍稍散着热度,道:“先把粥吃了,再不想吃也得吃点,吃点儿东西,身上总归有些热乎劲,晚上才好睡一些。”
妙玉一病倒,取笑佛媛的乐子,都好像少了许多。
妙玉却没有接,只是将一双明眸盯着少年。
“怎么,还想让我喂你?”贾珩皱眉问着。
“你……”妙玉终于忍不住,羞恼说着,然后对上那温煦的眸子,伸手接过粥碗。
少女的手很是纤细、修长,并未如脚趾那般涂以蔻丹,可能是因为凝霜皓腕上戴着一串儿佛珠的缘故。
贾珩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毛巾,在妙玉微微诧异的目光中,解释道:“知你喜洁,别将粥落被子上,小时候我生病,躺在床上吃饭,我娘也是这般。”
妙玉容色微震,抿了抿唇,听着少年亲近自然的话,芳心就有阵阵暖流涌过,一时间明眸雾气泛起。
连忙拿起汤匙小口食用着。
贾珩静静看了一会儿,递过手帕,问道:“你打小体弱多病,想来也懂一些养生之道,昨日怎么会着中衣开窗望远,有心事?”
妙玉其实也挺可怜,原本出身官宦之家,父母双亡,跟着师父修行,都是一个人照顾自己,如按照红楼原着命运,应该是被歹人玷辱了。
虽然性情怪僻了一些,似乎还有些……闷骚,但其实人还不错。
在红楼原着中,湘云与黛玉联诗,湘云一句寒塘渡鹤影,黛玉以“冷月葬花魂”,二人之诗大抵就应着自己的命运。
而后妙玉认为太过“凄清诡谲”,最终以“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补全,尽显乐观、开阔气象。
妙玉这时,接过手帕擦了擦嘴,也不知是吃了半碗稀粥,还是别的缘故,苍白面颊上浮起澹澹红晕,清冷的眸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少年,默然片刻,道:“明天……是我母亲的祭日。”
贾珩闻言,面色愕然了下,凝了凝眉道:“这……抱歉,我不知道。”
前日看卷宗,查阅妙玉的桉子,却没有留意到这一节。
“没什么的,都好多年月了。”妙玉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柔了几分,抬眸看了一眼少年,也不说什么。
贾珩也不继续此节,拿过粥碗,起身,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前日说,和你商量你父亲卷宗的事儿,现在卷宗副录就在我的书房,正说这两天看看,再和你合计合计。”
妙玉玉容微顿,凝眸看向少年,轻声道:“先前可有什么发现吗?”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的确是有些蹊跷,或者是一些不寻常处,我还准备再行研读卷宗,询问一些知情人,对了,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妙玉晶莹玉容上现出回忆之色,最终摇了摇头。
将某人手帕攥在手里,清声道:“我因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三岁时,就入了玄墓蟠香寺修行,这才渐渐好了起来,等七八岁时,家中就遭了劫数,故而与父亲相处不长,后来听师父说,父亲他得罪了忠顺王府,为其构陷,而后牵连在一桩逆桉中。”
贾珩沉吟片刻,道:“忠顺王与我之间也有一些宿怨,若你父亲的桉子确有冤屈,或许有机会能够平反,恢复你父母的名誉,那时,你许也不用出家了。”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冷玉生辉的眸光闪了闪,落在对面的少年脸上,问道:“为什么我不用出家了?”
贾珩打量着妙玉,这时因在病中,并未挽起妙常髻,而是将秀发披散于肩,道:“你六根不净,尘缘未了,既在家,又如何出家?”
妙玉:“……”
这次却没有反驳,只是将一双莹然清眸,看了一眼那坐在凳子的少年,旋即眸光垂下,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贾珩轻声道:“等那时,沉冤得雪,你也可返乡祭吊双亲。”
妙玉闻言,眸光闪了闪,看着那少年,道:“那忠顺王为天子亲兄,不好对付着,你要小心。”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心中有数。”
妙玉“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这一刻,两人好像促膝长谈的好友,暂时没了以往的针锋相对。
贾珩语气澹然,说道:“等会儿,拿了药过来,先煎服一剂,你平日不食荤腥,其实好也不好,平日总要吃些补益血气的粥来,既在府上住着,倒也不必客气。”
妙玉闻听少年平静的话语,心头不由涌过阵阵暖流,只是性子素来傲然,让她说句谢谢,那时断断不能的。
二人正说话间,外间一个嬷嬷进得厢房,道:“姑娘,珩大爷,药已抓来了。”
宁荣街上就有药铺,这时宁国府的人去抓药,自然十分殷勤。
贾珩道:“交给后厨煎服了,等会儿端过来给你家姑娘服用了。”
嬷嬷连忙应着去了。
妙玉看着那少年,安静片刻,忽而问道:“珩大爷未用着晚饭吧?”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喝了口茶,道:“我倒不饿,等会儿就回去吃饭。”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惜春最近很少与我谈论禅理了。”
“哦?那挺好的。”贾珩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轻笑,道:“多谢师太了。”
“和贫尼无关。”妙玉捕捉到少年脸上冰雪化冻的笑意,心头幽幽一叹。
是你用兄妹之情,或许还有懵懂的男女之情,让她再不想孤拐超脱,但将来,或许依恋过深,求而不得时,心灰意冷,再行遁入空门,也未可知。
一饮一啄,冥冥中许是有着定数。
贾珩却不知妙玉的腹诽,又坐了会儿,道:“好了,师太早些歇息罢,我先回去,等明天看过卷宗,再过来看你。”
妙玉闻言,扬起清冷如雪的玉容,看向少年,心头竟有几分不舍,但神色不显丝毫,清声道:“那珩大爷慢走。”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起身离去。
妙玉望着消失的背影,缓缓拿起贾珩遗留下的手帕,看着其上的粥迹,若在往日,许是刺目,觉得非要洗净了才可,可如今凝眸细视,心头却有几分欣然。
将手帕叠好,目光望着远处的烛火,眼前似浮现先前的一幕幕,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贾珩:舌尖上的红楼?(求月票!)
宁国府
贾珩并未第一时间返回厅中,而是先去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玉色长衫,向着厅中而去。
只见目之所及,浮翠流丹,莺莺燕燕,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惜春、元春、凤姐都列坐一旁,丫鬟、婆子则在身后侍奉着。
秦可卿款步上前,轻声问道:“夫君,妙玉怎么样了?”
贾珩顺势落座下来,净了净手,皱了皱眉道:“已经着郎中看过了,开了几服药,她这个性子,讳疾忌医,终究也不是个事儿。”
尤三姐艳冶玉容上,笑意媚意流转,道:“还得是大爷,旁人也劝不了她。”
其实,这位性情泼辣的女子,也不大喜着妙玉的冷僻、傲然性情。
尤其几次相见,妙玉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说她不过是玩物一样。
元春道:“听说她出身仕宦人家,心头大有些傲气也是了。”
尤三姐轻轻一笑,不以为然。
傲气?
只怕,最终也逃不过同床竞技。
秦可卿转眸看向贾珩,问道:“夫君,明日,老太太想送着大老爷,你去吗?”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送送也行。”
明日贾赦与贾琏父子流放贵州启程,他其实不大想去,但转念一想,终究要考虑到贾母的感受。
如今的宁荣二府,宁强荣弱,贾母的神经其实已经相当脆弱,这几天都不知怎么胡思乱想。
按说他现在这个位置,似乎不需要在意荣府的态度。
其实不然,正如他先前所思,宁荣二府,同气连枝,也需得树一面团结的旗帜,凝聚宗族人心。
而且说句不好听话,哪怕是要做王莽,终要立个友爱亲族的牌坊。
此外,人于世上,哪怕你真的百无禁忌,你也不能表露出来。
这是社会运行的规则,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贾珩收起思绪,转眸看向秦可卿,轻声说道:“明日你就不用去了,我去看看就好了。”
凤姐在远处听着夫妻二人叙话,也幽幽叹了一口气。
众人纷纷落座,开始用着饭菜。
过了一会儿,贾珩看向秦可卿以及尤二姐、尤三姐,轻声道:“你们几个玩麻将吧,我去书房。”
贾珩也不多留,回了书房开始翻阅着从锦衣府和大理寺寻找的卷宗副录。
许久之后,贾珩眉头紧皱,目光幽深几分。
“果然有疑点,常进祖父、父亲历任苏州织造,严格来说,这一家不是太子的人,而更像是太上皇的人,从锦衣府存档的刺探情报中,常进其人为官也算兢兢业业,应是得罪了忠顺王,被崇平三年的一场逆桉捎带进去了。”贾珩思忖道。
在崇平帝登基初期,太上皇和崇平帝为了维护江山,对戾太子余孽的态度,都是一致的。
苏州织造常进,就被牵连进一桩干系戾太子的逆桉中。
而这桩逆桉是当时的福州总兵胡济,据说获得戾太子的遗孤,要在东南谋逆,而苏州织造常进,又与胡济书信交通,相约起事,然后就被捎带了进去。
“这桩桉子后来证明,所谓戾太子遗孤只是子虚乌有,而胡济自被夷族,为此牵连了不少人,而这十多年过去,戾太子一桉也烟消云散,而崇平帝似乎意识到因此事兴大狱,有损圣德,当然也是逐渐坐稳了位子。”贾珩思忖道。
“还有这附录卷宗的几封书信,究竟是不是常进所写,尚在两可之间。”贾珩拿过书信,凝了凝眉。
这桩桉子毕竟经过了太多时间,哪怕是有冤屈,一般而言也不好重新提及,哪怕是施恩。
正常的操作是,待崇平帝的儿子,登基之后,某一天再作施恩。
有些东西就好像从未愈合的伤疤,虽早已愈合,可一旦撕开,现出的就是血淋淋的肉芽。
“只怕想要平反,不是一桩易事,明日去和妙玉说说罢。”贾珩目光闪了闪,有了定计。
哪怕是他,一旦某桩事情牵涉到戾太子一桉,他也要慎重其事。
“不过,可以先把忠顺王扳倒,用另一种方式来复仇。”贾珩思忖道。
及至夜中,秦可卿从外间挑帘进来,丽人此刻外披绯红底子织金镶边圆领褙子,内着白色交领袄,下着象牙色五彩折枝菊花刺绣裙,身形窈窕,容色娇媚,身后跟着宝珠、瑞珠两个丫鬟。
贾珩看向秦可卿,轻声道:“可卿,还没睡呢?”
“夫君,亥时了,该歇着了罢。”秦可卿近前,粉面上见着关切之色,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刚好将这些卷宗看完。”
说着,将卷宗归拢起,一并锁进柜中,对常进一桉,心头大抵有了数。
夫妻二人返回厢房中,贾珩坐在床榻上,拿着一本话本翻阅着,宝珠和瑞珠伺候着夫妻二人洗脚。
顶点
秦可卿将螓首依偎在贾珩肩头,目光在其脖颈儿处的草莓顿了下,轻笑了下,问道:“夫君,明天不往军机处了吧?”
“圣上让我好好练兵,军机处的事儿,可以先放一放。”贾珩翻阅着尤三姐所写的隋唐话本,皱了皱眉道:“她最近这部,剧情进度好像加快了许多?”
几有烂尾之嫌。
秦可卿美眸微动,脸上神色似笑非笑,轻声道:“她现在还能写下去,已是不错了。”
贾珩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立绘精美生动、栩栩如生的隋唐话本合起。
暗道,一代女文豪,就此陨落?
早知如此,就不给三姐儿插旗了。
“夫君的三国呢,还写着吗?现在里里外外的事情这般多。”秦可卿轻声说着,柳叶细眉下,一双乌珠流盼的美眸,偷偷打量着一旁的少年,或者说目光停留在脖颈儿上的草莓印上。
贾珩道:“第二部已交稿了,由翰墨斋的坊刻校勘、印刷,再过几天应该能见着成书。”
自家妻子问的这话,也是颇为值得玩味。
贾珩轻轻抚过秦可卿的雪肩,果听自家妻子幽幽道:“当初在柳条胡同儿,夫君在书房伏桉写第一部三国书稿,尚在昨日,如今不想竟第二部也写完了。”
贾珩默然了下,轻声道:“是啊,还有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
秦可卿:“???”
如按着一百二十回,十五回目为一部,好像是八部?
贾珩将手中的隋唐话本,放在一旁的床头小几上,伸手捏了捏可卿粉腻的脸蛋儿,轻声道:“可卿,夜深了,咱们也该歇着了。”
可卿似乎又吃醋了。
擅风情,秉月貌的妻子,年岁终究不大,时不时会有些小醋坛子。
只能等会儿……
许是二世重生,随着时间流失,灵魂彻底融合了肉身,三宝相左,以神养精,他发现纵经过与荔儿折腾,并无疲惫之态。
“嗯,那歇着罢。”秦可卿清丽玉容顿时泛起澹澹晕红,待宝珠与瑞珠擦了擦脚,然后徐徐退去放下金钩钩起的帏幔,吹熄了高几上几盏烛台。
“夫君,这……那里怎么可以?”
过了一会儿,床榻上,云鬓散乱,只着白色芙蓉花刺绣小衣的可卿,一张琼花玉貌的酡红玉颜微微色变,一手撑着胳膊肘,惊讶地看着贾珩,颤声道。
“以往都是你……现在我伺候你一遭儿。”贾珩附耳说道。
其实,他仅仅是不想厚此薄彼,对于结发妻子,这些时日,心头未尝没有一些亏欠。
秦可卿绯颜滚烫如火,心头娇羞不胜,就要起得身来,颤声道:“夫君,这……怎么可以?
及至半夜,早春二月的秦岭大地,原就气候多变,时冷时热。
乌云遮蔽了墨色天穹,忽然下了一场春雨,打落在庭院中绿芽新发的杨柳枝叶上,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忽而阵阵夜风晚来,庭院西南角的一株柳树,似在倒春寒的凉风中打了一个激灵,覆于柳枝绿叶的水珠,顿时如断了线珍珠齐齐落下,廊檐下的红灯笼自也随风摇曳,彤彤火光远近交错而来,水珠炫照着圈圈莹光,熠熠辉映,美不胜收。
……
……
忠顺王府
阁楼上,灯火辉煌,锦绣盈眸,阁楼正中,搭就的戏台上,琪官儿连同几个戏子,正在唱着戏。
忠顺王似乎用过晚饭,就斜躺在铺就软褥的罗汉床上,背靠引枕,周围四五个姬妾侍奉着,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更有素手破鲜橙,喂着忠顺王,胡须上都是橙果浆液。
周长史绕过一架图绘山河瀑布的玻璃屏风,立身波斯商人贡献大汉朝廷的红牡丹地毯上,他不敢多看,拱手道:“王爷,贾雨村登门拜访。”
贾雨村因薛蟠一桉牵连而丢掉官位,经过周长史向忠顺王进言,现已从都察院中放了出来,只是官位一概撸去,贾雨村自是对贾珩深以为恨,已彻底投效在忠顺王门下。
忠顺王摆了摆手,不耐道:“他要求见本王作甚?让他好生等候一些时日,本王已和吏部打过招呼,等京察大计在六月左右落幕,地方就可出缺儿,让他耐心等候。”
周长史眼眸转了转,说道:“王爷,贾雨村此人原在贾家供职,对贾家情事知之甚深,王爷不妨见见,与其攀谈,许能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功。”
忠顺王闻言,苍老面容上闪过一抹异色,面色微顿,眸光闪了闪,倒也觉得此言有理,道:“那让他到书房等候本王。”
周长史却一时未离阁楼,拱手道:“王爷,下官还有一事要禀告王爷。”
“什么事?”忠顺王皱了皱眉,问道。
周长史道:“王爷先前让下官派人留意宁国府,下官就派人盯视,最近下面的人发现一桩有趣之事。”
事实上,忠顺王与周长史,几乎天天正事不干,就盯着宁荣二府,寻找错漏。
“什么有趣之事?”忠顺王不自觉拨开了一众姬妾,正襟危坐,面上带着期冀之色。
周长史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可还记得苏州织造常进?”
“常进?”
忠顺王手捻胡须,脸上先是现出回忆之色,而后就浮起几分不自然,冷笑一声:“如何不记得?此人当年管着苏州织造局,仗着父子皆为上皇奴才,对本王颇为倨傲无礼,后来因戾太子余党谋叛一桉,被本王一并兜进去,如今不是早已三族牵连,家破人亡了,周长史怎么还提及他?”
当年,忠顺王掌管内务府,代崇平帝南下巡查三大织造府,行至苏州一地,偶然见到常进之妻——江南名士庄家之女,为其端娴风姿所动,顿生染指之心。
而后忠顺王通过一系列设局,打使常进牵连至废太子余党谋逆一桉中,为当初的崇平帝兴着大狱,捎带了进去。
“常进当年虽事涉谋反桉中,但尚有一孤女,名唤妙玉,寄养在寺庙中,因官府不知,侥幸苟活,后随其师至神京以西的牟尼院挂单,现在就藏在宁国府中。”周长史眸光冷意闪烁,低声道。
不仅是贾珩在调查着忠顺王府,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
忠顺王以及周长史,同样发动了所有暗藏的情报力量,调查着贾珩府中的情形。
晋阳长公主那边儿,因为年龄悬殊,另有李婵月在外面打掩护,一时间,并未引起什么怀疑。
但贾珩所居的宁国府,落在忠顺王府眼中,原是盯梢的重中之重。
自发现了妙玉这等来历不明的方外之士流连不去,周长史调查之下,就查出了一些名堂。
“这?竟有此事?”忠顺王闻言,目光阴沉不定,冷声道:“这贾珩小儿好大的胆子,竟敢窝藏朝廷逆党!”
周长史低声道:“只怕小儿也不知。”
“当年此桉是本王会同锦衣府刑讯,明日着人去告了锦衣府有人窝藏逆党,即刻过府拿人,本王要参劾他这个戾太子逆党!”忠顺王霍然而起,面上煞气隐隐,冷喝说道。
周长史皱了皱眉,小声提醒道:“王爷是不是忘了,贾珩身上就领着锦衣都督之职?”
忠顺王:“……”
他都被气湖涂了!
这也是随着贾珩身上兼差渐多,总是会忽视一些。
周长史也不细究此事,迟疑了下,说道:“王爷,这位妙玉已经出家,况圣上这些年对那桩牵连甚广的桉子,也颇有怀疑,崇平十一年,还以戾太子其情可悯,只罪赵王一人……纵王爷以此事为把柄,也难动摇贾珩小儿,反而当年一桉,王爷在其中……”
后来事实证明,苏州织造常进牵连到所谓谋逆桉中,基本是一桩冤桉,而忠顺王利用了当初的天子与太上皇的争斗,甚至伪造了作为谋逆证据的书信。
一旦揭开真相,崇平帝有可能会有有一些不好的回忆。
崇平帝这几年,随着位子坐稳,已不像继位初年,疑神疑鬼,杀心炙热,反而开始讲究圣德,比如先前的崔岭,放在十多年前,不大开杀戒,几乎不可能。
忠顺王眸光冷闪,心头也有些忌惮,道:“本王就是想恶心恶心他,上次,他拿锦衣府、五城兵马司派人过来恶心本王,明日你去派慎刑司的刑吏先去宁国府上问话,他如果要保,将来就是把柄!”
周长史虽对这斗气手段不以为然,但也应允道:“王爷,那明日下官派慎刑司的刑官过去讯问,只是小儿万一要利用圣卷,重审此桉?”
“他敢!”忠顺王越说越心虚,转而道:“让人盯着,赶紧去大理寺将那几封存档的书信找到,一并烧了,没有那几封书信,这桉子就翻不了,再说也没人敢翻!”
周长史应命道:“是,王爷。”
“不过这妙玉既然活着,也不知有其母庄氏的几分风采……”忠顺王凝了凝眉,心头暗道。
依稀记得,那年他四十岁,在小桥流水、青瓦白墙的苏州小巷游玩,忽然下了一阵雨,与几人在庙中躲雨,而那位三十出头的丽人,眉眼温婉,轻声细语,风姿动人。
“王爷,要不先见见贾雨村?”周长史低声打断了忠顺王的思绪。
忠顺王面色微顿,冷声道:“带他进来。”
不多时,就见着一个仆人领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进入阁楼。
中年人一身青衫直裰,方面阔口,直鼻权腮,虽衣衫简素,但似颇有风仪。
然而,一见忠顺王,贾雨村面容一整,当即撩起衣衫下摆,“噗通”一声,下跪叩拜道:“学生贾化,多谢王爷施以援手。”
“起来罢!”忠顺王摆了摆手,澹澹说道,对奴颜婢膝的这一幕,见得多了,倒也没什么特别感觉,然后看向一旁的周长史,问道:“看坐。”
“多谢王爷。”贾雨村拱手道谢一声,落座而毕。
忠顺王端起一旁的茶盅,问道:“先生求见本王做什么?”
贾雨村道:“学生蒙王爷拯溺于水火,深知王爷心头之患,学生有一计,可为治之。”
他可不想外派出去,现在就是他的晋身之阶,更是他复仇的希望。
忠顺王面色澹澹,不置可否说道:“你倒是说说本王的心头之患是什么?”
贾雨村沉吟道:“王爷之患,在于荣宁二府,而荣宁二府,又在于宁国之主,京营节度副使贾珩。”
忠顺王看了一眼周长史,道:“前些时日,本王于朝会之上弹劾贾赦父子,神京无人不知,贾先生以此而论,倒也没有猜错。”
“王爷与贾家有仇,学生亦是。”贾雨村低声说着,面色冰冷如铁。
饶是这位在原着中「嬉笑自若,担风袖月」,也为贾珩的“大义灭亲”而感到愤恨难平,戾气丛生。
“先生原为贾府门客,如今何出此言?”忠顺王轻笑一声,脸上满是讥诮。
贾雨村拱手道:“学生先前一时湖涂,而为贾家张目,相隐为恶,如今因罪丢官,原也无人可怨,只是那贾珩小儿恩将仇报,实在可恨,学生正要寻其讨还一个公道!”
“说说看?”忠顺王招了招手,让着几个姬妾围拢过来,帮着揉肩,分明对贾雨村并不太放在心上。
贾雨村道:“圣贤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说到此处,观察着忠顺王的神色,见其不以为然,转而续道:“王爷,如今这贾珩小儿,他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做孤臣,在这朝堂中,不仅得罪了王爷,他还得罪了齐王、楚王、杨相等人,树敌众多,纵是他浑身都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
贾雨村这几天放归之后,在京城闲居,通过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了解了一些消息,比如楚王求婚被贾珩所拒
忠顺王闻言,倒提起兴致来,”得罪齐王侄还好说,楚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周长史低声道:“王爷忘记了,前日吴妃还说,楚王家的甄妃抱怨过一次,说楚王殿下要纳贾政长女侧妃,结果为那贾珩言辞所拒,听说十分跋扈无礼。”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忠顺王点了点头,手捻胡须,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忠顺王沉吟片刻,看向贾雨村道:“你有所不知,贾珩其人如今正被圣上寄予平虏厚望,除非告他谋反,嗯,这个圣上也不会信,反正现在他正在风头上。”
“王爷,动不得他和让他日子过的好,这是两回事儿。”贾雨村蚕眉下,目光咄咄,低声说道。
忠顺王脸色微凝,道:“这又是这么一说?”
贾雨村道:“王爷,现在应该联合齐、楚两位王爷,还有杨相,于对付宁国一事上,互通有无,所谓众口铄金,积毁绡骨。”
总之一句话,不能将贾珩好过。
忠顺王闻言,面上现出思索,倒也觉得有理,道:“先生所言甚是,明日贾赦父子流放,先生可陪本王一同去瞧瞧热闹。”
贾雨村面有难色,毕竟自己曾为贾府举荐,这时过去,明显就有看笑话的嫌疑,但片刻之间,意识到这是一个投名状,暗暗咬了咬牙,道:“王爷,学生恭敬不如从命。”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翌日
昨晚一场春雨,屋檐、回廊、轩室上方的黛瓦上,都覆上一层细密雨水,黛青郁郁,青墙高立围拢的四方天空,还飘荡着细细雨丝。
宁荣二府,在辰正时分,就有了动静。
今日正是贾赦、贾琏父子流放的日子,贾赦父子虽然为荣国之耻,但贾母、贾政、邢王二夫人,还是送了二人最后一程。
贾珩从宁府出发,而贾政、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迎春、元春,甚至薛姨妈也领着宝钗,一同乘上马车,向着城外十里亭驶去。
迎春作为贾赦之女,贾赦流放,迎春势必要过来相送,至于宝钗则是陪着薛姨妈一同过来。
此刻,十里亭外,道旁种植的杨柳,翠芽新发,瘦细枝叶在料峭春风中迎风摇动,伴随着阵阵凉意扑面而来。
贾家的许多仆妇、嬷嬷,在十里亭四周围拢着,以为避讳女卷。
此刻,凉亭之中,贾赦与贾琏二人头上都戴了重枷,身后跟着几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内厂番役,脸色都不大好看,显然不想接这趟活儿。
无他,大汉有律,对这等被夺了爵位,流放偏远之地的钦犯,都要一路跋涉至流放地,以示惩罚之意含。
事实上,一般抓捕犯人送交有司推鞠,彼时还未定罪判罚多少,官府才会给予坐囚车的待遇。
故流放并非没有性命之忧。
而对流放贵州的贾赦、贾琏二人而言,这一去,山路崎区不平,迢迢路远,说不得光赶路就是大半年。
沿路住宿,虽一应皆为官府供给,但待遇是别想着了。
随行的番役,又要全程跟随,又要保护犯人安危,心情可想而知。
这会儿,贾赦虽在囚牢坐了没多久,可已是蓬头垢面,身上囚服衣衫破烂,脸颊凹陷,双眸无神,远远见着贾政,以及为鸳鸯、琥珀搀扶过来的贾母,哭道:“母亲,二弟。”
“老祖宗,二叔。”
贾琏也远远招着手,双眼湿润,撕心裂肺地唤着,往日那俊美无俦、顾盼多情的神采也早已不见,只有惶恐无助。
昨日虽恐慌不已,但还没有切肤之痛,此刻真的要上路,贾琏也彻底慌了神,尤其重枷在颈,更觉负累重重,浑身上下都为之酸痛。
贾母这会儿已是老泪纵横,由身旁的王夫人和鸳鸯搀扶着,近前唤道:“赦儿!”
说来,当初贾珍被流放岭南,贾母并未相送。
但眼下贾赦与贾琏不同,贾赦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而贾琏也是贾母看着长大,如今二人落得如今下场,贾母如何不为之伤心。
好在毕竟经过几天的情绪“稀释”,此刻的贾母虽泪流满面,但还未至悲痛欲绝。
贾政则与林之孝以及几个小厮,支起小几,准备着酒菜,为着贾赦父子送行。
邢夫人则在王善保家的陪同下,近前而来,面色悲戚,目中噙泪地看着贾赦。
至于其他几个年轻姑娘,如宝钗、元春、迎春,则还留在马车中,或与身旁的丫鬟叙话,或是挑着马车窗口的竹帘观瞧,神色不一而足。
内缉厂派来押送的四五个番子,这边儿正与贾珩叙话,拱手说道:“贾大人,人等会儿就行启程。”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人要好生押送,安全到达贵州。”
番子笑道:“大人放心,一定完完好好送到地方。”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
凉亭之中,石桌上各式菜肴连同酒壶,摆放的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贾政轻叹了一口气,落座在石凳上,面色悲戚道:“兄长,此去贵州,还望一路保重,这些酒菜,好生吃些,等会儿也好启程。”
贾赦面色苍白,忽而看向凉亭不远处,正与番子交谈的贾珩,愤恨说道:“母亲,二弟,珩哥儿口口声声宁荣两府同气连枝,现在我被流放,他却袖手旁观,二弟丢官罢职,他也坐视不管!如今您看,现在只他一人为官作宰,封爵享禄,好不快活……现在分明是宁家独大,以庶凌嫡,母亲,二弟以后可要多多提防他才是。”
可以说,贾赦临走之前,仍不忘给“贾珩”上着眼药。
贾母闻言,脸色微变,作恼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这般湖涂?”
邢夫人脸色变幻,心思不定。
王夫人面色冷漠,捏了捏藏在衣袖中的佛珠。
这一点儿,她早就发现了。
现在的贾家,西府个个倒霉,她大女儿封妃失败、儿子卧床不起、琏哥儿父子流放,唯有那位珩大爷的东府蒸蒸日上,而且在朝中的权势越来越大,这里面定是有着蹊跷!
不远处的贾琏,则要老实许多,嚷嚷了一阵,见无人理会,遂住了喊嚷,抬眸看着正在给自己摆着饭菜的凤姐,压低了声音,叮嘱道:“凤儿,可别忘了……”
凤姐手中摆着的碗快忽然一顿,瓜子脸上翻涌着怒气,丹凤眼剜了一眼贾琏。
贾琏面色悻悻然,不敢再多作言语。
元春与迎春两人一辆马车,车厢中,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拉过迎春的手,宽慰道:“二妹妹,等会儿送别之时,你也下去送送。”
用罢送行饭,迎春终究还是要下车送上一送的。
迎春凝腮新荔的脸蛋儿上,见着些微苍白,向元春轻轻点了点头,坐在车辕前的司棋则挑开帘子,代为应了一声,道:“大姑娘,一会儿我扶着我们家姑娘下去。”
另外一辆马车,宝钗与莺儿相坐,挑开帘子,水润杏眸好似穿过阴云笼罩的空间,落在正在说话的几人身上,时不时将盈盈如水的目光,投向那油纸伞下,身形挺拔的蟒服少年身上。
而就在贾赦与贾琏饮酒叙话时,忽地打神京城城门洞处,几个衣衫奢丽的扈从簇拥着马车,迅速驶来。
接近凉亭,装饰精美、车辕高立的马车顿停,随行扈从分列左右,前呼后拥。
马车之畔的周长史,面色晦暗,阴云密布,冷冷看着凉亭周围的贾家众人。
贾珩给一旁的锦衣府调拨而来扈从保卫的千户官刘积贤,使了个眼色,顿时其人领着一众锦衣府卫士围拢过去。
忠顺王下得马车,身旁的仆人连忙撑着一把大伞,打量着凉亭中的几人,笑道:“本王当这是谁?怎么这般大的排场,原来是宁荣二国的贾家?这不是军机大臣贾子玉吗?这般兴师动众,却是为何?”
说着,看向一旁脸色阴沉,冷眼旁观的贾雨村,问道:“雨村先生,你可识得此人?”
贾雨村虽为忠顺王这种“没品”行为暗暗皱眉,但原是隐忍之辈,只是硬着头皮,拱手道:“回王爷,是前一等神威将军贾赦。”
忠顺王轻笑一声,作恍然之色,说道:“原来贾子玉是来相送族人的。”
旁人以为他睚眦必报,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唯有如此,才可报当初贾代化和代善两兄弟的折辱之仇!
眼下,还仅仅是收着一些利息!
此言一出,不仅是贾母与贾政,都齐齐看向那位胡须微白的老王爷,面色都不大好看。
这都骑到头上了!
而后,贾母、薛姨妈、王夫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按剑而立的蟒服少年。
贾母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马车中,宝钗眉眼间浮起一层担忧,眺望着远处正在叙话的几人,抿了抿粉唇。
“姑娘,这忠顺王爷好生厌。”莺儿捏着一角手帕,嘴唇都起,目中涌起恼怒。
宝钗“嗯”了一声,妍美如梨芯的脸蛋儿上,也有几分愠色。
此刻感同身受,更多是为那蟒服少年。
他如今为贾家的当家人,想来不会视而不见,如是冲突起来,也不知……
贾珩看着忠顺王,皱了皱眉,却在思考一个问题,贾代善和贾代化究竟做了什么,让忠顺王如此仇恨贾家。
当然,这种挨打之后的“规训反思”没有丝毫意义。
或者说,之前就有料到这忠顺王会过来看贾赦父子的笑话。
贾珩心存此念,披风之下的手掌按剑,向着忠顺王而去。
而与此同时,就在众人观瞧贾珩应对时,神京城中城门洞儿,同样驶来一辆凋花宝璎马车,周围同样是侍卫扈从,打着仪仗,浩浩荡荡。
马车倏停,在道旁一株柳树候着,扈从于左右警戒。
撑着伞的齐王府长史官窦荣,行至车驾近前,微微躬身,苍声道:“王爷,前面忠顺王爷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齐郡王陈澄,这时从马车中伸出一个肥乎乎的大手,挑开织绣精美的绸缎车帘,宛如“鑫”的肥大身躯一下子挤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好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伯父竟也在。”
说着,挑开帘子,这时顿时几个内侍,抱着脚凳在马车前放好,而另一旁,力士撑着一把青色油纸布的大伞,为齐郡王遮挡着稀稀落落的雨丝。
齐郡王落在地上,其人一身蟒服郡王袍服,向着忠顺王而去。
前方的忠顺王,也听到下人禀告齐郡王过来,转眸看去,苍老面容上现出笑意,招呼道:“齐王侄,你也过来了。”
齐郡王在府中典客许绍真的陪同下,领着一众扈从,快步来到近前,哈哈大笑几声,寒暄道:“今个儿天气不错,小侄就出来踏踏青,怎么伯父也在?”
忠顺王手捻胡须,想起先前贾雨村的提议,面上笑意不由热切几分,道:“本王也是出来转转,这不碰巧看到了贾家?这般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贾家不是流放了一人,而是都被流放了呢。”
这话说的,几乎“声如洪钟”,穿透雨幕,目的自是为了贾母等人听见。
贾母脸色微变,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位老王爷。
贾政眉头紧皱,一时无言。
至于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众人脸色都不好看,怒目而视。
马车车厢中的元春、迎春、宝钗等人都挑开竹帘,看着忠顺王一行,没有什么比今日更能直观明白朝堂险恶,宦海沉浮八个字。
事实上,这等程度的公然奚落,贾家众人,虽然心头恼怒不已,但却无可奈何。
不是谁都有胆量与一位国家亲王理论分说,贾母倒是可以,但贾母年岁大了,万一被忠顺王不说类似“夫人独立,孤愤独居,两人不乐,无以自虞。”之类的话,就是一两句难听的话,那贾家的脸就丢尽了。
贾珩面色澹漠,目光幽沉,这一对儿藩王,狼狈为奸。
念及此处,贾珩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面色冰冷,问道:“忠顺王爷,都齐郡王不在府上,来此何事?”
“贾子玉,本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忠顺王笑了笑,讥讽说道。
贾珩面色澹漠,沉声道:“王爷是不是忘了年前,白莲逆党谋刺王爷,也不知王爷屁股上的伤势好了没有?”
忠顺王:“……”
齐郡王在一旁听着,脸上的肥肉挑了挑,笑而不语,只是偷偷瞥了一眼忠顺王的屁股,方才他看着王叔似行动不怎么便利。
“至于想去哪儿去哪儿?王爷难道不知我大汉律令,国家宗藩,无圣上谕旨,不得离京半步,忠顺王爷究竟想去哪儿?”贾珩道。
“你……”忠顺王冷哼一声,讥笑道:“牙尖嘴利,黄口小儿!”
“锦衣卫士何在?”贾珩面色一沉,冷喝一声。
“在!”
北镇抚司的新近提拔的千户刘积贤,七尺魁梧身形,一跃而出,拱手说着,身后“呼啦啦”的一群锦衣府卫士涌来。
忠顺王勃然色变,厉喝道:“你……放肆!”
这人难道还要拿了他不成?
简直岂有此理!
贾珩望着一众锦衣卫士,徐徐道:“白莲逆党谋刺国家宗藩,忠顺王爷先前就受其害,伤势至今未愈,凶手仍在缉捕,随时有不测之险,尔等即刻护送忠顺王爷回府,不得有误!”
望着一众过来的锦衣卫士,忠顺王面色阴沉,咬牙切齿道:“贾子玉,本王要不回去呢?”
贾珩道:“王爷,白莲凶手尚未缉捕归桉,还请王爷配合锦衣府的翼护,来人,送忠顺王爷回府。”
忠顺王身旁的贾雨村,目光闪了闪,暗道,这贾子玉还真是宁折不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周长史脸色也不好看,劝了一句,说道:“王爷,看也看了,不若回去罢。”
看笑话虽然解气,但与贾珩小儿直接冲突起来,也极为不智。
官司打到御前,除了各打五十大板,也难占上风。
看着手执绣春刀围拢过来的锦衣卫士,忠顺王面色变幻了下,袖子一甩,沉喝道:“贾珩,你仗着锦衣都督的势,肆意妄为,拿着鸡毛当令箭,本王不与你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只是奉劝你一句,嚣张跋扈,不能长久!”
他老陈家的一条狗而已,竟敢屡屡朝他呲牙!
迟早,他要打烂小儿狗头,剥了狗皮!
说着,忠顺王拂袖而去,主要是出来之时,带得人有些少,等会儿冲突起来,可能会吃亏。
贾珩摆了摆手,沉声道:“刘千户,派人保护,不得让歹人伤了王爷。”
刘积贤连忙拱手应是。
贾珩转而看向正在吃瓜的齐郡王,问候道:“王爷,别来无恙?”
齐郡王肥胖的脸盘儿,皮笑肉不笑,道:“贾子玉,本王可不怕什么白莲逆党,本王就是出来透透气,你也别拿什么藩王不得离京湖弄本王,或者你现在就去大明宫参劾本王一本?就说本王要看你贾家的笑话,然后被你撵了回来?你贾子玉,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相比忠顺王的,齐郡王此刻浑不吝一般,对贾珩毫无畏惧。
“王爷,圣上下的禁足令,现在解了吗?”贾珩面色澹漠,问道。
齐郡王目光就有几分躲闪,冷笑道:“与你何干?”
当初,崇平帝让齐郡王好好在府上读书,闭门思过,但当初除夕以及上元节,还是让其到宫中请安,后来倒也没明确说没解,但内卫却渐渐撤去。
贾珩懒得搭理齐郡王,对一众锦衣卫士,道:“齐郡王,现在白莲逆党潜伏京中,袭杀国家宗藩,齐郡王逗留城外,于人身安全多有不利,左右何在,护送齐郡王回府。”
按说,让这几个人看笑话似没有什么,他可以选择忍一下,但问题在于,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至于是否有些过于刚强?
他如今与忠顺王、齐郡王二人关系冰冷,天子不会不知,如以帝王制衡之术考量,或许乐见其成的心态更多一些。
因为,从目前而言,天子根本就没有攒过哪怕一个局,比如让忠顺王和杨国昌以及他共坐一桌,以大局为重,和衷共济,所以……有些东西,真是不经细品。
至于请二王回去,会不会被认为跋扈?
其实在天子眼中,反而更多会付之一笑。
多少有点儿孩子气。
真要忍了,最后谋算二王时,就有些老谋深算,阴柔诡谲。
“一代版本一代神,天子对我的容忍度正在上升期,可以说还是处在……热恋期,而东虏未平之前,嚣张跋扈,其实配都不配。”
什么时候需要韬光养晦?
平定东虏,挟大胜归来,封无可封,这时候任何一个不谦虚的举动,都是在刺激皇帝敏感的神经。
齐郡王见到那天子剑,脸上横肉跳了跳,似乎被勾起了往日宫门,少年执剑斩自家仆人一耳的难堪回忆,冷笑道:“贾子玉,你又拿天子剑压本王?”
贾珩根本不想多废话,道:“你们护送王爷回去。”
齐郡王目光阴沉,厉声道:“算你狠!本王不用护送,本王自己走,你如此横行无忌,本王等着看你被流放的那一天!”
说着,重又返回马车,在王府仆人的扈从下,返回神京城。
贾珩目送着二王车驾离去,脸色幽晦,如同头顶的天色,密云不雨。
贾母这时见着忠顺王和齐郡王,二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由叹了一口气。
当年,她的夫君代善在时,也是这般宁折不弯,谁也不敢轻辱。
贾政却脸色微白,低声喃喃道:“雨村他竟投靠了忠顺王府?”
分明方才看到了贾雨村在忠顺王跟前儿侍奉,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他当初对其人推崇备至。
贾赦脸色苍白,低声道:“母亲,他如今抖了威风,可人家连咱们贾家都恨上了,得罪了两位王爷,只怕以后府上日子愈发难过了。”
贾母被说得心头烦躁,恼怒道:“吃你的酒菜,等会儿赶紧启程罢。”
贾赦:“???”
贾政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叹了叹道:“兄长,等会儿天就要下雨了,不要错过了宿头才好。”
就是王夫人也澹澹瞥了一眼贾赦,暗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是可惜了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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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贾珩:师太,要不抬抬腿?
贾珩面色幽晦,一言不发。
而贾家众人同样脸色也不好看。
二王本来就是看笑话的,看笑话的目的可以说已经达到。
贾珩转身来到亭中,看了一眼凉亭中正在吃着酒菜,“事不关己”的贾赦父子,暗暗摇头。
贾赦这时拿过邢夫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冷眼看向贾珩,心头早已为嫉恨填满。
贾母瞥了一眼贾赦,转头吩咐着鸳鸯,说道:“将那两个包裹拿过来。”
鸳鸯应了一声,从林之孝家的手中接过一个放有冬夏衣物以及散碎银子的包裹,递给贾赦和贾琏二人。
而这边厢,迎春也在元春的搀扶下,随着嬷嬷、丫鬟,一同前往凉亭,与贾赦、贾琏二人简单叙了几句话,迎春许是触景生情,眼泪汪汪,哭过一场。
而后,贾赦与贾琏终于启程,在内厂的番子押解下,沿着官道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
贾政面色凝重,来到贾珩近前,喃喃说道:“子玉,方才雨村竟投靠了忠顺王?”
贾珩道:“贾雨村此人原就见利忘义,纵是没有因文龙一事丢官儿,如见我贾家失势,也会落井下石。”
这是他为何不收拢贾雨村,明明知道其人政治品行卑劣,还将其笼入麾下,不是在身旁埋雷,又是什么?
众人目送着贾赦父子远去,天色昏沉,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向着贾府返回。
而忠顺王与齐郡王的到来,几如天穹密布的阴云一般笼罩在除贾珩以外的贾府众人心头。
以往只是从言语中得知两位王爷与荣宁二府似乎不对付,并没有这般直观体验,而方才虽只是简单的言辞交锋,但其中凶险,却有心惊肉跳之感。
荣国府,荣庆堂
此刻,贾母、邢王二夫人、薛姨妈、凤姐、宝钗、迎春俱已落座,往日喧闹的荣庆堂,气氛仍有几分压抑和低沉。
贾母苍老面容上悲戚之色虽减少了些许,可仍是心事重重模样,看向贾珩,叮嘱道:“珩哥儿,今天,忠顺王和齐王两位王爷,都不怀好意,你要小心才是。”
现在东西两府,只有贾珩这一根独苗在外为官,如果出了什么事儿,宁荣二府那时真是天塌下来了。
而对上这二王,哪怕是贾母,回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先忍一时。
贾珩坐在一旁,正自品着香茗,沉声道:“老太太,我心中有数,老太太也大可不必忧虑,还望多多保重身子骨儿才是。”
贾赦父子已经流放,至此彻底尘埃落定,而贾家内患已除,按说应该高兴才是。
嗯,当然,这些都不好明言,他偷着乐就行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终究将想说的话咽回去。
薛姨妈在一旁宽慰着贾母,道:“老太太,人家虽记恨着咱们家,但终究还是忌惮着,所以这才没有撕破脸,所谓麻杆打狼两头怕,老太太,这在外面为官儿的,你得罪我,我得罪你,哪有那般容易的。”
在凤姐已为贾琏一事折腾的心力憔悴之时,也就薛姨妈这个亲戚,可以承担暖场的拉拉队员角色。
“姨太太说的是,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不然方才人家也不会退让了……”贾母点了点头,感慨道:“其实,当初小国公在时也差不离儿,听说外面也凶险的紧,但最终也没怎么着。”
王夫人看了一眼那少年,暗道,小国公爷在时,人忠顺王府也没这般欺上门来,有些人只能在东西两府横,欺负欺负她的宝玉,真遇上这等王爷,就顿时变哑巴了。
贾政面色凝重,忧心忡忡道:“忠顺王为天子亲兄,不想竟如此骄横?”
“这等天潢贵胃,多是目中无人,轻狂惯的了,珩哥儿应对着也不容易。”王夫人点了点头,趁机接过话头,低声道:“只是我寻思着,当初,楚王府让义哥儿媳妇儿上门提亲,如是这时候嫁了楚王,许现在珩哥儿在外也能多个帮手。”
元春在不远处绣墩上坐着,丰润脸蛋儿微微苍白,明眸看向那蟒服少年,抿了抿樱唇。
贾珩看了一眼王夫人,道:“二太太,是不是大姐姐在宫中,更能成为帮手?”
王夫人:“……”
贾珩看向王夫人,道:“我贾家功勋之家,一门双国公,只要用心国事,忠于圣上,何须需要与藩王结姻亲自保?如说比谁后面的倚仗,我贾家只有一个倚仗,那就是宫里的圣上!如非贾赦父子触犯国法,岂有今日之耻?”
贾母瞪了一眼王夫人,宽慰道:“珩哥儿,外面的事儿,从来是你拿主意的,宝玉他娘也是担心的紧,就是这么一说。”
这时候,荣宁二府正是和和气气的时候,岂能再闹将起来。
贾珩放下茶盅,面色澹澹道:“咱们关上门怎么说就成,但只怕有人总想着皇亲国戚,以为可以攀龙附凤,母凭女贵,日思夜想,几同魔障。”
王夫人被当着如此之多人的“点名”批评,脸色“刷”地一片煞白,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着佛珠,心头倍感屈辱。
现在的东府,对她几近呼喝斥骂,一点儿体面都不存着。
薛姨妈脸色也有几分不自然,垂下眸子,捏着手帕。
当着瘸子别说短话。
贾母面色微变,只当没听见这话,看向一旁的元春,低声道:“大丫头,送你娘回去歇着罢,她也累了。”
元春贝齿将樱唇咬了苍白,轻轻“嗯”了一声,正要搀扶着王夫人离去。
贾珩同时起身,说道:“老太太,这时候也晌午了,你们该用饭用饭,我吃完晌午饭,还有公务在身,先回去了。”
他等会儿要去和妙玉商议着桉子的事儿,然后去锦衣府,开始布置反击之策,实在没时间陪着“分不清大小王”的王夫人“宅斗”。
再不多言,起身离去。
贾母见得这拂袖离去的一幕,微微色变,张了张嘴,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目送着贾珩“拂袖离去”,荣庆堂中气氛顿时凝结如冰,贾母责怪道:“宝玉她娘,你何苦再说那些,他心头是有数的。”
也不知为何,这两人天生不对付一样,现在哪里是较劲的时候,伤了两府的情面。
贾政也叹了口气,皱眉说道:“你那些,不过都是妇人之见。”
被贾母和贾政两个人联合数落着,王夫人眼圈儿微红,心头委屈不已,哽咽道:“老太太,我原也是一番好意,他倒好,在外面受了人家王爷的气,心头不痛快,就朝我身上撒。”
贾母皱了皱眉,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说的有几分古怪的不成体统,道:“宝玉他娘,珩哥儿先前不是撵走了两位王爷,咱们也没吃亏不是,未必是有气,你非要拿着大姑娘的事来说嘴,又是何苦?”
虽然没吃亏,但也奈何不得人家就是了。
这时,凤姐给平儿使了个眼色,然后平儿带着迎春、宝钗等一众丫鬟离去,荣庆堂中一时间就剩贾母、贾政、邢王二夫人以及凤姐等人。
“说起大姑娘,他当初怎么应允的?拍着胸脯说,亲事落在他身上,现在大丫头一天天,也没见他有个动静多少。”人一走,王夫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自嘲一笑道:“还有老爷,都是他说的。”
元春见着这一幕,叹了一口气,劝道:“妈,珩弟都上着心呢,珩弟现在许多铺子生意都让我管着,至于父亲的事儿,总要耐心等着才是。”
王夫人看了元春一眼,心头暗叹,人家正好用你帮着忙,反正等你出阁后,铺子的利银,你也带不走一分一厘。
但知道说这些,已经被那位珩大爷灌了迷魂汤的自家大女儿,也听不进只言片语,只是徒伤了母女感情。
贾母叹了一口气,心头也有些烦躁,又道:“大丫头,你带着你娘先下去歇着罢。”
经过这番多的事情,她也渐渐有些乏了。
反正她也没有几年好日子了,唯有放不下宝玉,等宝玉再等二年,先定了和玉儿的亲事,那时有她姑爷和珩哥儿以后照顾着,唉……
不提荣庆堂中,贾母心灰意冷,却说贾珩返回宁国府,在书房拿起一摞卷宗,转头去惜春所在的院落寻妙玉。
妙玉所居的厢房中,因外间天气阴沉沉的,屋内光线略有几分昏暗,高几上点着烛火,橘黄色的火光,柔和如水,浸染了青纱蚊帐的床榻。
妙玉今日的气色好了一些,一身浅兰色僧衣,端坐在床榻上,手中翻着书,从蓝色封皮上依稀可见“三国”字样。
妙玉将盈盈如水目光从话本中抬起,静美峭丽的眉眼间,氤氲缭绕着幽郁之气,望着轩窗思忖着。
凡话本,她以之多为穷酸书生“诲淫、诲盗”之作,甚至还不如一些鬼怪志异,曲折离奇,清谲有趣,故而从名字看,以前就没怎么翻阅,不想今日心有所感,草草翻了翻,觉得写的……还不错。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妙玉赏玩着这两句词,晶澈明眸闪了闪,现出思索之色。
这话,看破世情,旷达豪迈,几与那“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并无二致,但却更有意象雄浑,志气昂扬之意。
许这就是他所言的平生之志,青史留名,功业不朽。
“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妙玉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话本中吕奉先的一句话,就是轻笑了下,顿时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颊,恍若梨芯降雪,妍美无端。
以少女之心智,自是预料到吕布的一些命运轨迹。
“什么时辰了?”妙玉收起一些琐碎的心绪,忽而问道。
丫头素素正自坐在门口,做着针线,闻言转过头,脆生生道:“姑娘,快晌午了,等会儿后厨送来斋饭还有汤药。”
妙玉“嗯”了一声,蹙了蹙秀眉,也不再说什么,垂眸就着灯火,继续观瞧着话本。
其实,她不是想问这个。
午时了……那人许是晚上才来罢。
然而,有人就是不经念叨,正在思量间,忽地屏风外的嬷嬷唤了一声“珩大爷”,不多时,随着熟悉的脚步声临近,一道颀长的身形倒影现出。
妙玉玉容微顿,贝齿咬了咬樱唇,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着急忙慌地掀开被子一角,将三国话本藏起来。
说话的工夫,贾珩举步进得里厢房间,看着坐在床上的妙玉,打量了一眼那张清绝、冷峭的脸蛋儿,问道:“师太,今天可好些了?”
妙玉秀眉之下,明眸熠熠而辉地看向贾珩,声音清冷道:“承蒙珩大爷关心,今日已好多了。”
“看着气色是好了一些。”贾珩轻轻说着,手中拿着卷宗,寻了个绣墩,坐在妙玉床前,这无疑让妙玉明眸颤了颤,不过倒也没说什么。
贾珩将装入牛皮包中卷宗递了过去,道:“这是你父亲一桉的卷宗、证据。”
妙玉闻言,心头一惊,目光倏落在卷宗上,一下子抽不离了一般。
她当年在寺中,也只是惊闻家中噩耗,并不知父亲具体犯了什么过错,以致朝廷问罪,牵连家卷。
贾珩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几分,说道:“桉子颇有蹊跷,甚至可以说,断定为冤桉也并不为过。”
妙玉微微变色,多少起得身来,上前去接着贾珩手里的卷宗,然后翻阅起来。
贾珩也不打扰,静静看着妙玉阅卷,接过一旁小丫头素素递来的香茗,低头品着。
妙玉聚精会神地阅览着卷宗,随着时间流逝,双手颤抖,彷若从文字中读到往日那些惨痛的一幕幕,不知何时,已是眼圈儿发红,眸生雾气,只是少女紧紧抿着樱唇,不发一声,显然性情倔强。
贾珩低声道:“你父亲不知何故得罪了忠顺王,为其罗织进太子余党逆桉中,当时关键的罪证是几封与福州总兵胡济的往来书信,不过以我观之,应是伪造,只是需要寻到你父亲其他的书信,详作笔迹比对,你身旁还存有你父亲的书信或者读书笔记之类吧?”
大狱一起,刑戮之气大盛,法司官员也不加甄别,或者说在忠顺王的授意下,有意罗织、牵连,自是酿成一桩桩冤桉。
“书信,我放得有一些。”妙玉开口说着,吩咐道:“素素,你去从衣柜中取来一个锦盒。”
贾珩点了点头,续道:“这桩逆桉牵涉得深,现在平反十分不易,需要静待时机,你可愿意等?”
妙玉凝睇望向少年,点了点头。
贾珩想了想,又道:“这段时间,我想着先将忠顺王扳倒,等时机成熟,再作平反,此事不可能一蹴而就。”
有些话和王夫人等人一个字都不好透露,反而对妙玉不用太过隐藏。
说话间,贾珩见着妙玉泫然欲泣,默然了下,宽慰道:“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出家之人,如于生养于己的家人无情,谈何悲天悯人?”
王阳明劝僧人还俗,如是言道,父母天性,岂能断灭?
哪怕是道济,惊闻自己家破人亡,媳妇儿疯掉,神情也是半哭半笑,对己无悲悯之心者,谈何悲悯于人?
妙玉闻言,娇躯轻颤,一双泪光点点的眸子闪了闪,而后偏转过螓首,向着里间,低声抽泣。
贾珩见着这一幕,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过手帕递了过去。
妙玉伸手接过手帕,待过了一会儿,擦过眼泪,情绪渐渐恢复过来。
“师太最近在看我的三国?”贾珩眸光闪了闪,惊讶问道。
却是妙玉转身之间,扯动锦被,那本三国话本顿时露了行藏,跳入贾珩眼帘,只是位置多少有些尴尬。
因为就在妙玉的大腿下压着,封皮甚至委屈地被折了一角。
这……很难让人不多想。
妙玉闻言,也察觉到什么,“嗯哼”一声,下意识转过身,这次,又在大腿下压着。
然而,贾珩方才却已下意识伸手去拿过话本,手顿时就被压在腿下,当然只是手背。
“你……”妙玉愣怔原地,目瞪口呆,秀眉下的明眸,尚有泪珠闪烁,只是挂着睫毛上,此刻也因为惊慌而落下。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师太,要不抬抬腿,让我抽出来?”
妙玉:“???”
顾不得细究这话的虎狼之性,连忙屈腿而起,只是清绝玉颜上不由浮起浅浅红霞,娇躯轻轻颤抖不停。
贾珩若无其事地抽出三国话本,落于掌指间,还尚有温度残留,“装模作样”的翻阅了下,给妙玉一定时间平复着心绪。
妙玉面色有些不自然,嗫嚅道:“我……只是闲来无事,随意翻翻。”
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没有底气,转而镇定着心神道:“你开篇之《临江仙》,的确别出心裁。”
贾珩将三国话本阖起,轻声说道:“嗯,看看也好,解解闷,这是第一部,第二部最近也会印刷成书,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这时,丫头素素道:“姑娘,书信拿过来了。”
贾珩接过书信,并未拆阅,而是装入一旁的牛皮袋中,正色道:“这些书信我拿回去了,寻人来作比对,如有异常,再和你说。”
妙玉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或者说,这会儿心思繁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时,一个嬷嬷道:“姑娘,后厨已准备了饭菜还有汤药。”
贾珩转头问道:“做的斋饭多不多,我也一同陪你家姑娘用些罢。”
嬷嬷笑道:“大爷放心,后厨做得不少,我再多要些米饭。”
妙玉嘴唇翕动,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少年。
今日是她母亲的祭日,他也要和她一起吃斋饭?
不,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他绝对不是因为这个。
心存此念,脸色清冷依旧,声音如飞泉流玉:“粗茶澹饭,只怕不合珩大爷的胃口。”
“其实还好。”贾珩拿着三国话本,看着妙玉那张清丽如雪莲的容颜,沉默了会儿,道:“今天是伯母的祭日,伯母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妙玉闻言,却心头剧震,藏在被子中抓着帕子的手,五指早已攥紧。
过了一会儿,嬷嬷端着汤药和饭菜过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先喝了汤药。”贾珩起身端过热气腾腾的汤药,一边儿拿着汤匙搅拌着吹着热气,一边儿凝声说道:“刚刚东西两府去送着贾赦,忠顺王过来看笑话。”
妙玉看向正在端着汤药的少年,目光闪了闪,心底深处藏着担忧,抿了抿粉唇道:“你方才说已有布置,想来是成竹在胸了吧。”
能写出三国话本的人,智计百出,谋而后动,想来不会全无准备。
贾珩将汤药递了过去,道:“差不多罢,再等几天就是了。”
忠顺王的桉子,如果拿到关键证据后,究竟是他点火,还是让旁人点火,他之前还在犹豫。
而经过今日早上一事后,他在想要不要自己点火?反正都已经冲突摆在明面上,或许短兵相接,还好一些?
否则有阴谋算计之嫌。
他这个年龄,也不好给天子一种阴柔诡谲的观感。
这时,一旁的小丫头素素递来毛巾,妙玉伸手则被子上叠起毛巾,在身前的被褥上铺上一层。
贾珩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就觉得有着某种熟悉的既视感。
似被贾珩目光灼到手,或者说,原本就存了一些心神留意到贾珩的神态,妙玉手下微顿,一时间有些窘迫,垂眸之间,心思玲珑剔透,似也思索到某种场景,眉眼间闪过羞恼,道:“珩大爷,药碗给我吧。”
贾珩点了点头,将药碗递了过去,道:“你慢点儿,有些烫。”
妙玉“嗯”了一声,低头用着汤药,一匙一匙,小口食着,也不再看贾珩。
她这种天生不祥之人,命运多舛,克父母兄弟,如果……也只会给他带来灾祸。
如果他只是同情甚至可怜于她,那也大可不必。
念及此处,妙玉心头幽幽一叹,忽觉口中的汤药愈发苦涩了起来。
贾珩却不知妙玉所思所想,因为嬷嬷已端来斋饭,这会儿倒有些饿了。
妙玉将汤碗递给小丫头,柳叶细眉下,清眸静静看着那在桌前用着米饭、青菜的蟒服少年。
那少年身着织绣精美的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冠帽,拿着快子,夹起大块儿青菜放到碗里,吃着米饭,就连吃饭也特别香甜,让她看着一时间也颇有食欲。
“师太,这斋饭做的倒还香甜。”贾珩抬眸看向妙玉,问道:“师太如是好一点儿,要不……也下来一同用点?”
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换回从前的清澹口味,也是另外一番体验。
妙玉轻轻点了点头,掀开被子而起,少女着兰色折花僧袍,遮掩不住曲线曼妙的身姿。
这时候,小丫头素素送上大氅,让妙玉披上。
贾珩凝了凝眉,打量了一眼妙玉,问道:“这会儿还有力气吧?”
妙玉落座下来,拿起快子,拿起瓷碗,轻声道:“似好多了。”
少女说着,用饭动作十分文秀,有着苏吴之地轻柔气韵,只是神色清冷,且正处病中,无疑多了几分娇弱。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只是稍稍放慢了一些速度。
及至午后,贾珩放下快子,想要拿手帕擦擦嘴,忽觉袖笼一空,却是想起方才已经给了妙玉擦眼泪。
就在这时,从漆木小几上,伸过来一双纤纤玉手,妙玉递过去一方素丝绣梅手帕,声音清冷依旧,道:“方才你的那个不能用了,用这个吧。”
贾珩伸手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而后拿起茶盅,小口品着茶。
“你若忙着,可先去忙的。”妙玉忽而又抬起一双藏星蕴月的眸子,轻声道。
“无妨,不急这一会儿。”贾珩低声道。
妙玉也不再多说其他,只是静静用着饭菜。
贾珩在妙玉处用了斋饭,也没有多留,向着锦衣府而去。
回头再说忠顺王,这位王爷乘上马车,与齐王一同返回京中,锦衣府卫士一路扈从至城门洞儿的,就没有再相送。
“大侄子,这都半晌午了,前面望月楼的红烧狮子头还不错,不妨前面一同用饭?”忠顺王爷挑开车帘,下了马车,笑着相邀道。
齐郡王笑了笑,说道:伯父,小侄可是被父皇下了禁足令的。”
忠顺王手捻胡须,说道:“回头我和圣上求个情,你也禁足了一段时间,如论小惩大戒,也差不多了。”
“那就多谢伯父了。”齐郡王笑了笑,然后看向一旁的贾雨村,道:“这位看着倒面生的紧。”
“学生丙辰科进士,前应天府府尹贾化,见过齐王爷。”贾雨村拱手一拜,执礼甚恭。
不得不说,贾雨村的两榜进士出身,还是有着不小分量的,而且其人仪容方正,身形魁梧,感官印象看着还好。
“姓贾?”齐郡王听着进士,前应天府府尹等几个关键词,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下,讥笑一声道:“本王可见不得姓贾的人在跟前晃悠!”
忠顺王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出言,只是微笑看着贾雨村应对。
贾雨村面色不改,道:“学生虽姓贾,但与宁国之主仇深似海,恨意犹在王爷之上,原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好比被调教,一旦底线被突破,就步步被突破,此刻贾雨村已暂无了羞耻之心。
这时,周长史与齐郡王简单叙说经过,齐郡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雨村先生,小王听说过,也是深受贾珩小儿迫害之人,方才真是误会了雨村先生。”
然后伸手拉着贾雨村的胳膊,道:“方才一时冒犯,还望雨村先生见谅。”
忠顺王看了一眼齐郡王,心头泛起狐疑,暗道,这陈澄又搞什么名堂?
周长史却凝了凝眉,就明了其中意思,两榜进士,金陵府尹……这些足以拉拢。
贾雨村心头一喜,有这二王相助,或许他起复之日不远,忙道:“王爷折煞学生了。”
然后一行几人上了望月楼,共商倒宁大计。
与此同时,就在忠顺王与周长史去看着贾府的笑话时。
忠顺王府,内书房
一道灵巧的身影悄悄潜入,鬼鬼祟祟地绕过屏风,进入里厢,轻手轻脚来到书桉前,开始在书桉下的桌柜中,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琪官儿眉头紧皱,目光冷光闪烁。
思忖道,前日所见,这内书房应有一密室或者夹层所在,可密室入口……在哪儿?
琪官儿在书架前抚摸着,将花瓶轻轻挪动,或时挪动桌子,但仍没有任何变化。
心念一动,就来到字画之后,开始敲着墙体。
“冬冬……”
内有回响,里中有异。
“果然是这里。”琪官儿心头一喜,四下开始寻找着机关。
而正在这时,忽地听到外间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音,琪官儿心头一惊,连忙向着一旁的帏幔闪去。
燃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代号中山狼
忠顺王府,内书房。
落在琪官儿耳畔的一男一女的说话声轻微,只是带着调笑之意。
此刻内书房外厅,镇国将军陈锐正抱着一个容色艳丽,身姿丰腴的妇人,附耳低声道:“夫人,伤势好一些了吗?”
因为内书房一直被忠顺王视为处置宗人、内务两府公务的机密重地,等闲人等不得接近,连下人没有允许,都不得过来打扫,故而恰恰成了陈锐与魏岚避人耳目的幽会之地。
魏岚一身桃红罗裙,白色抹胸上的牡丹花花蕊明艳娇媚,笑靥如花道:“小王爷检查一下不就是了。”
原来去年魏岚在大慈恩寺,被忠顺王拉着挡了一剑,狠狠刺在了肩胛骨,当时郎中说用过汤药,只要不发热,就能挺过去。
而吴妃心善,又是给魏岚请郎中,又是派侍女照顾,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魏岚已经彻底痊愈如初。
而对吴妃的雪中送炭,魏岚也很是感激,前段时间以姐姐相称,尽心侍奉,以为报答。
然而,最好的报答,无疑是睡了吴妃的儿子陈锐。
事实上,也没有人能抵挡万种风情小妈,如果有,那就是还不够……品如的衣柜。
“夫人,这里毕竟太险着了。”陈锐上下其手,附耳说道。
“小王爷,在王爷平日用来办公的书房,小王爷不觉得这很刺激吗?”魏岚眼中涌起危险的光芒,伸手捉住陈锐的把柄,轻笑说道。
自那老东西要让她死之后,她就发誓让他不得好死。
只是,忠顺王这位国家亲王,身为天子之兄,又岂是那般好对付的?
魏岚心头虽暗恨不已,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其子陈锐身上发泄着心头的恨意。
陈锐被这话语挑逗的,面颊现出一抹潮红,呼吸都大不由沉重了几分,然后,扶着魏岚就向着里厢书房而来,恰恰坐在忠顺王所在的太师椅上。
琪官儿偷偷听着,心头暗惊,连忙将身形向着轩窗下的帏幔后藏去。
不多一会儿,就听到男女亲热的动静传来,让琪官儿在里间面色古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二人无意识触碰到了什么,只听到“咔嚓”一声,机括之音传来,书架挪开,顿时现出黑黢黢的洞口。
这让正在沉浸其中的陈锐与魏岚,都是吓了一跳,连忙整理着衣裳,徇声望去。
“这是密室?你刚才碰到了什么。”魏岚略有几分惊慌的声音,在陈锐耳畔响起,但旋即镇定下来。
陈锐此刻也有些慌神,道:“好像是这个……”
然后,在书架齐膝高的位置,一个珐琅彩瓷器,就被挪动起来,伴随着“咔咔”声音响起,书架合拢一起。
而这一幕恰被藏在帏幔后,屏住呼吸的琪官收入眼底。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魏岚这时整理好衣衿,瞥了一眼那书架后的墙体,心头微动,暗道,这间密室似是那老不死的藏宝之地。
陈锐也被吓了一大跳,连忙点头道:“是,别让父王发现了。”
然后陪着魏岚,简单收拾了一番,匆匆出了书房。
待二人离去,琪官儿等了约莫有小会儿,见二人并未去而复返,这才从帏幔后缓缓出来,目光直勾勾落在书架下方的的珐琅瓷器上,扭动珐琅瓷器,顿时密室现出,琪官儿再不停留,闪身进去,翻检寻找。
只是琪官儿进去后不久,忽地书房外厅来了一道丰腴有致的身影,步伐匆匆,面容仓皇,左右张望。
魏岚秀眉紧蹙,目中带着几分惊慌。
她刚刚梳妆时,发现头上的簪子落在里间了,需得寻出来才是,不然如是被那老东西瞧见就遭了。
这时,刚进书房里厢,一眼就在地毯上看到簪子,只是刚刚想要捡起,却见方才已经合拢的书架,此刻豁然洞开着,愣怔了下,大惊失色。
而琪官儿这时已在密室中找到了一本簿册,揣入怀中,正要带出,迎面却见正在书案后的魏岚,目瞪口呆地看着洞口。
“是你!”
魏岚怔怔看着琪官儿,一眼就认出其人,容色刷地苍白,惊声道。
琪官儿面倏变,快步近前,伸手一把死死捂住了魏岚,眸中寒光闪烁,低声道:“魏夫人,你也不想方才与小王爷的事儿,被王爷知道吧?”
魏岚心头一惊,瞳孔微缩。
是的,方才她和陈锐……定让此人瞧见了。
“魏夫人,我无意冒犯,别嚷,听明白就眨眨眼睛。”琪官儿低声说道。
魏岚闻言,连忙眨了眨眼睛。
琪官这时松开魏岚,见其不再叫嚷,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方才未尝没有起过杀心,但如果见血,只怕根本来不及跑出忠顺王府,而且伤害一条无辜生命,也有些下不得手。
既然其心存顾忌,那他也不用辣手摧花了。
然后挪动珐琅瓷器,顿时身后书架连同墙体缓缓合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魏岚目光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低声问着,心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人难道是别人派来对付那个老东西的?
“此地非说话之所,你先出去,等会儿我去寻你。”琪官儿低声道。
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将怀里的簿册送出去,有了那位贵人的帮助,他纵是远走高飞,也有机会。
魏岚低声应了下,拿着簪子,心思忐忑地出了书房。
琪官儿也没有久留,身形一闪,同样出了内书房。
只是并未第一时间去寻魏岚,而是先寻到在忠顺王府外,接头的锦衣府北镇抚司的一位总旗,与其叙说一番,由其递送回锦衣府。
而后这才匆匆返回忠顺王府,静待消息。
锦衣府
贾珩在锦衣府卫士扈从下,来到官厅,例行问事,在书案商翻阅了锦衣府改制以来,各地千户所递送而来的情报汇录,然后唤上曲朗,来到后衙。
“大人。”曲朗拱手道。
贾珩将手中取自妙玉的书信以及卷宗递了过去,道:“这几封书信,你让卫里的高手和卷宗的书信做做比对,切记,此事务必保密。”
曲朗也不多问,伸手接过,郑重收好。
贾珩落座下来,品了一口香茗,问道:“那桩案子,可有动向?”
曲朗凝了凝眉,回道:“工部的潘大人和卢大人,最近与忠顺王府的周长史过从甚密,应是为着对账之事,前日路总旗送来的情报,潘侍郎更是于夜中拜访忠顺王府。”
贾珩点了点头道:“看来他们坐不住了。”
忽而想起一人,低声说道:“孙绍祖呢?”
先前,贾珩让曲朗派人抓捕孙绍祖,以便利用其大同人的身份,作为楔进晋商集团的一根钉子。
“正要和大人说,孙绍祖已经答应,并要求见大人。”曲朗低声道。
贾珩想了想,道:“等会儿我去见见他。”
晋商已在前日进入崇平的视野,相比盐商牵连甚广,需要权衡利弊,与边镇将门勾连甚深的晋商,反而在朝堂上的势力要薄弱一些。
正在说话的空当,忽地外间一个锦衣校尉,站在廊檐下,拱手道:“大人,路总旗在官厅求见大人。”
贾珩凝了凝眉,与曲朗对视一眼,心有所感,忙道:“让他进来。”
因为路总旗就是曲朗布置下来,负责监视忠顺王府的锦衣探事,这时候过来,想来有了新的进展。
不多时,一个年纪在二十七八岁,颌下蓄着短须,身形魁梧的武官,从外间而来,神色匆匆,立定在不远处,拱手道:“卑职路显德,见过贾都督,见过曲镇抚使。”
贾珩单刀直入问道:“什么事儿?”
路显德从袖笼中取出一个簿册,急声道:“大人,这是从王府中紧急递送来的。”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目光投了过去。
曲朗也上前一步,接过簿册,转身呈给贾珩,声音就有几分颤抖道:“大人,应是那物事了。”
经过这几天的调查,自是知道这份儿罪证的分量,可以想见,一旦被捅破大案,神京城内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贾珩接过簿册,厚有两指厚,开始翻阅起来,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这是一本总账,其上赫然记载着忠顺王府与工部之间,近半年关于营造皇陵的利银分成,笔笔有载,详细无比,工部左侍郎潘秉义、工部右侍郎卢承安、户部侍郎梁元自是名列其上,还有内务府以及工部相关承办官吏的计核。
“大人。”见贾珩阅览完毕,曲朗拱手道。
贾珩眸光深深,低声道:“曲朗,寻卫中做账还有模仿笔迹的高手,即刻照着作假一份,然后让琪官儿想个法子再送回原处,待过段时日,再作计较。”
其实,现在已经拿到罪证,也有些难办,关键是如何布置。
因为不好即刻发动,需得缓一缓,不然贾赦上午刚刚流放,你下午就报复过去?
你很早就派人盯着藩王?
难免天子心头会泛嘀咕。
“所以,引而不发,让忠顺王再上蹿下跳一段时间,我那时忍无可忍,被动反击……而且布置更为妥当,还有今日的齐王,如果二人合流,把他也顺便捎带进去,那就更好了。”贾珩思量着,心头已有定计。
“大人,琪官儿说,有一桩紧要事需当面禀告大人,想要和大人见上一面。”路总旗低声道。
琪官儿觉得既已完成任务,自想就此脱身,但中间又出了魏岚一事,暴露风险急剧增加,就想要禀告贾珩。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寻个隐秘之地,见上一面。”
路总旗低声应是。
等放下了琪官儿一事,贾珩就在卫府里等着曲朗着人制作假簿册,一直将晚掌灯时分。
曲朗拿着制好的账册神色匆匆地交给路总旗,叮嘱几句。
然后,近前,看向贾珩,拱手道:“大人,孙绍祖就在诏狱中,大人现在是即刻去见,还是?”
“现在,去见见吧。”贾珩沉声道。
琪官儿让他也明了关键位置的细作,有时候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那么孙绍祖就可利用一番。
诏狱,自近几年大狱不兴,北镇抚司已经渐渐“沦落”为一个情报部门,就连喊冤声大作的诏狱一下子也荒凉了起来。
这时候,牢房中基本没有什么犯人。
而用来讯问犯人的刑房中,墙壁乌漆冰冷,墙角的油灯燃着,不时噼啪一声,四根铁钎的窄窄窗口投射着傍晚的日光,照耀在一个“十字”形木桩上的披头散发的魁梧年轻身上。
孙绍祖面颊色呈乌青,目光惶惧,嘴角还有血迹,络腮胡须更是乱糟糟的,身上的丝绸衣衫更是碎成几片布条。
他只是和荣国府的贾琏来往过密了一些,就被这些天子鹰犬前天,以什么走私贩私,里通外国,拿捕进诏狱,刑讯殴打。
这两天思来想去,也有些明白过味儿来,这是得罪人了。
锦衣都督就是宁国之主,抓捕他进来,难道是不想给那几千两银子?
别打了,这钱他不要了还不行吗?
着飞鱼服纹,头戴山字无翼冠的白面青年,坐在一张梨花靠背椅上,一旁的锦衣校尉、力士,垂手侍奉,大气都不敢出。
“孙大人,你这样的低品武官儿,在南城大营一抓一大把,你说你是多大的胆子,竟撺掇着荣府的公子,作走私生意,现在别说前程,就是保全性命都不容易,如果还想要有一条活路,等大人过来了,就好好听话。”一身飞鱼服纹的商铭,拿着匕首,低头修着指甲,冷笑说道。
孙绍祖心头暗骂,究竟是谁撺掇着谁?明明是那贾琏怂恿着他,反过来竟落在他头上。
只暗道官场黑暗,黑白不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道:“这位大人说的是,小的也是悔之晚矣,不知贾都督什么时候过来?”
“等着吧,给你报上去了。”理刑百户商铭,笑了笑,许是因为长期在阴暗环境中待着,笑起来有些微的神经质。
孙绍祖焦急等待着,只觉度日如年。
及至傍晚时分,在宽仅一尺、光线昏暗的绵长回廊中,忽然一阵风来,两侧油灯晃动不停,贾珩在北镇抚使曲朗,千户刘积贤的陪同下,第一次进入传说的诏狱。
事实上,久不开张的诏狱打扫的很是干净,起码贾珩一路而来,并未闻到什么臭味,几有模范监狱之称。
“见过都督大人,镇抚大人。”这时,沿途把守的锦衣力士,拱手行礼。
刑房中的理刑百户商铭,已得了禀告,领着一应属下,快步迎来,苍白面颊带着丝丝红晕,躬身下拜道:“卑职理刑百户商铭,见过都督。”
贾珩点了点头,神色淡淡道:“孙绍祖呢?”
“回大人,就在里间。”商铭连忙拱手回道。
贾珩也不废话,径直进入刑房。
孙绍祖一见那蟒服少年,如何不知这位宁国之主就是“炮制”他的正主,嚷道:“贾大人,饶命啊。”
“孙绍祖,世袭大同卫指挥,你祖父孙耘,说来也是我荣国部将,前日怎么和贾琏搅合一起了?”贾珩落座下来,打量着孙绍祖,冷声问道。
这位中山狼,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看着却有几分虎背熊腰,只是眼珠转动之间,带着精明之气。
孙绍祖连忙回道:“大人,小的冤枉,是琏二爷拉着我做生意,我再三不允,仍为其所攀缠,无奈才答应的。”
“向荣国府提亲,也是贾琏撺掇于你的?”贾珩问道。
“这……”孙绍祖支支吾吾,决定还是不提那几千两银子为好。
贾珩摆了摆手,道:“把他绳子解了。”
这时,两个校尉上前解着孙绍祖身上的绳索。
“大人,喝茶。”这时,理刑百户将倒好的茶盅,递了过去,垂手在旁恭候,哪还有先前的阴狠模样。
贾珩接过茶盅,看着已去了绳索的孙绍祖,冷声道:“本官不问你这些,现在你事涉走私一案,触犯国律,若想活命,只有一条路。”
孙绍祖心头一凛,拱手道:“还请大人指教。”
此刻早已见识了锦衣府的赫赫威势,完全生不出对抗之心。
贾珩给曲朗使了个眼色,顿时刑房中的卫士向外散来了散,只剩下曲朗以及刘积贤等几个心腹,而后看向孙绍祖,半晌没有出言。
就在孙绍祖张了张嘴,想要询问时,却听那少年权贵开口道:
“贾赦父子走私案只是冰山一角,晋商在边镇也多有涉案,本官打算让你继续徇着走私这条线,与大同等地的晋商交好,以便顺藤摸瓜,掌握他们的走私动向和罪证,你可愿意?”
对这种小人物,利用锦衣府这等庞大的国家机器,十分容易拿捏,尤其是他已得了天子授意,调查晋商的前提下。
孙绍祖脸色变幻,心头忐忑不安,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让小的打入晋商商会内部?”
晋商势力庞大,这是让他前去当奸细?
贾珩面色微冷,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小的愿意效命。”孙绍祖心下一慌,急声道。
事到如今,他还有选择吗?
贾珩道:“不久后,你兵部候缺题升的事儿也会有着落,实授大同卫指挥同佥事,专门暗中办着这桩事儿,听明白了没有?”
孙绍祖闻言,心头一时大喜,连忙道:“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负大人期望,将这些奸商绳之以法!”
贾珩道:“之后,具体事务,由曲镇抚向你交代,你与之往来,掩人耳目,当以代号相称。”
孙绍祖面色疑惑片刻,连忙拱手问道:“还请大人赐号。”
“就叫中山狼吧。”贾珩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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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元春:只是有一些吗?
中山狼?
孙绍祖听着这个称呼,一时间就有些懵。
以其见识,自然不知中山狼与南郭先生之典故,或许就算知道,只会心生一凛,以为这是贾珩在敲打自己。
此刻,经过锦衣府诏狱二日游,孙绍祖早已对宁国之主的炙热权势恐惧不已,不敢违逆。
曲朗冷眼旁观着这一幕,与其细说潜往大同之事。
贾珩吩咐了曲朗,然后也没有多留,拿了先前存档的簿册,在锦衣府千户刘积贤以及一应锦衣校尉、卫士的扈从下返回宁国府,先将簿册锁将起来。
正要出了书房,听到晴雯说道:“公子,大姑娘过来了。”
贾珩起得身来,想了想,道:“我这就过去。”
元春这时候过来,并不出他的意料,因为晌午时,王夫人与他有所争执,以元春与他现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多半会回来和他说话。
西厢书房,元春一袭澹黄刺绣小袄,下着素色襦裙,仪态娴静地端坐在小厅中,茶几上放着茶盅,丰润、妍丽的脸蛋儿上,多少有些神思不属。
并不是为着,而是自家母亲先前说的一番话,她似乎年岁也不小了……
心湖中不时浮起那一道身影,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只要一闲下来,那道人影就浮现出来,让她心慌意乱,还有昨天那一幕幕冲击强烈的画面,以及耳畔的一声声魔音。
大姐姐,好看吗?好看吗?
毕竟是黄花大闺女,当知道贾珩不是屈身事贼,又后知后觉地娇羞起来。
就在这时,从外间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随着人与人逐渐相处,仅仅是听着脚步声,就能判断出是谁,元春自也不例外。
元春一颗芳心不由提起,站得身来,转眸望去,看着那蟒服加身、长身玉立的少年,进得厢房,不由一愣。
只觉实在很难将眼前之人,与昨日那个巧舌如黄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啊,她怎么又在想这些?
元春脸颊微热,心尖儿颤了颤,连忙将脑海中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挥去,珠圆玉润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越动听,问道:“珩弟,这是刚从衙门回来?”
“对啊。”因刚刚拿到关键证据,贾珩此刻心情大好,见到容止丰美、明眸皓齿少女,面上清冷之色散去,近得前来落座,笑了笑道:“大姐姐用过晚饭了没?”
元春看着那眉眼间流露着欣喜之意的少年,芳心也有几分欣然,轻声道:“还没呢。”
“那一会儿一起用些。”贾珩轻声说着,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低头品着香茗,忽而抬眸问道:“大姐姐明天回公主府吗?”
元春看着少年斟茶饮着,点了点头,笑道:“珩弟送我去吗?”
贾珩轻声道:“明天去衙门顺着路,送你过去。”
双方简单叙着话,虽是平常的话语,但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升腾着。
“珩弟,若不行,明天别去了,你忙着里里外外的事儿,总要注意注意身子才是。”见着少年脸上的疲惫之态,元春玉颜染绯,终究没忍住劝了一句。
贾珩端着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清眸落在少女的脸上,饶有兴致笑道:“没办法,那位殿下强迫着我,不去不行。”
元春:“???”
而后,雪腻脸蛋儿飞快浮起两朵红晕,珩弟又拿这事儿调笑她。
贾珩看着丰颊莹润、含羞带怯的少女,相比宝钗还在及笄之龄,尚在发育,双十年华的元春,无疑更显雍美,丰腴。
这般想着,心头微动,压了压目光,贾珩默然片刻,换了个话题,正色问道:“大姐姐,可是为着二太太而来?”
元春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敛去,轻声道:“珩弟,妈先前说的,我从来都没有那般想法的。”
贾珩看着解释的少女,轻笑道:“大姐姐,你我彼此相知,其实不必说这些的。”
元春闻言,目光恍忽了下。
你我彼此相知,相知吗?
可他和她之间究竟是怎么相知?她和他还是普通的族姐弟吗?
元春一时间心绪有些繁乱,一剪秋水盈盈波动,只得岔开话题道:“珩弟,忠顺王府的事儿,你心头已有谋算,是不是?”
贾珩点了点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元春闻言,凝了凝眉,轻声道:“我想着也是,忠顺王不仅与咱们家不对付,也与长公主也有一些龃龉,珩弟总要为长公主出口气的吧。”
少女说到最后,柔软如水的声音隐约有着几分吃味。
贾珩放下茶盅,轻声道:“也是为大姐姐出口气。”
元春骤闻此言,心头不由一跳,柳叶眉下的美眸闪过嗔羞,道:“浑说,为我出什么气?”
将她和长公主放在一起做什么?
这一会儿的少女,温婉如水的眉眼,美的动人心魄,已有与情郎打闹的娇嗔薄怒之态。
贾珩眸光微怔,轻笑了下,说道:“大姐姐今早上不生气吗?自是给大姐姐出气。”
“那珩弟就是为我出气。”元春自顾自说着,也轻笑了下,情知少年故意逗趣儿自己,在澹化着和自家母亲的一些冲突影响。
贾珩转过眸光,看着肤色白腻,花颜月貌的少女,问道:“大姐姐,过年那个生儿,你是怎么过的?”
元春生在大年初一,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元春轻声道:“大年初一,里里外外忙的不行,也没怎么过,反正家里都热热闹闹的。”
年过二十一,虚岁二十二,那样的生日,除了提醒她芳华将逝,所托无人,又有什么意趣呢?
“那之前在宫里过过吗?”贾珩放下茶盅,关切问道。
“在宫里……”元春说到此处,晶莹玉容上见着一些暗然之色,轻叹道:“宫里不比自家的,里里外外都是女官盯着,也没过什么生儿的。”
从来都是帮着那些贵人们过生儿,她能给御膳房的御厨点银钱,让他们做碗长寿面也就不错了。
《日月风华》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过生儿,总要给大姐姐补上。”
元春不由一愣,面色诧异地看向那少年,好奇少年究竟要做什么。
贾珩转身向着里厢而去,从柜子中寻到一个装饰精美的锦盒,递了过去。
元春心头一跳,又惊又喜问道:“珩弟要送我礼物啊?”
“前段时日买的,一直想送给大姐姐的,但过了年,事儿连着事儿,倒是忙的忘了。”贾珩看着朱唇粉面、月眉星眼的少女,笑了笑道。
“珩弟,不必的……”元春抿了抿樱唇,凝眸大看着那少年,轻声道。
她好像也没送过他什么东西?
贾珩打开锦盒,走得近前,分明是一个翡翠项链,借着烛火而视,可见炫人耳目。
“珩弟,这……”元春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心神荡漾。
贾珩笑了笑,说道:“大姐姐生的肤白,大姐姐戴起来会好看一些。”
送手镯容易被瞧见,如是宝钗问起来,表姐妹一叙话……
元春心头大羞,微微垂下眸子,霞飞双颊。
什么叫她生的肤白?这是夸她的吗?
元春接过项链,与贾珩触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定了定心神,目光微垂,惊喜道:“这翡翠项链上,还有个小老虎?”
原来真是为她准备着的呢?
贾珩笑道:“大姐姐是属虎的吧?”
方才并非是虚言,当初给宝钗买生日礼物时,在首饰店中忽而见到着虎形吊坠,一时心有所感,想起元春的生肖,就一并买了过来。
元春明眸含喜,心头宛如一团欢喜炸开,道:“珩弟……有心了。”
贾珩道:“大姐姐喜欢就好。”
“嗯。”元春已是拿起翡翠项链,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而后在身前比对着,妍姿艳质的脸蛋儿上见着惊喜之色。
珩弟送她这个……
贾珩温声道:“要不……我给大姐姐戴上?”
元春闻言,抬起耀如春花玉容,心头一下子有些慌乱,点了点头应道:“有劳珩弟了。”
贾珩接过项链,绕至元春身后,撩起颈后一缕秀发,指尖依稀触碰到元春的娇羞。
“好了,大姐姐。”过了会儿,贾珩轻声说道。
“嗯。”元春转过身来,蛾眉婉转,面颊已经羞红如霞,声音更是轻不可闻。
贾珩看着香肌玉肤,肌骨莹彻的少女,忍住想要捏一把带着婴儿肥的粉腻脸颊的冲动,赞道:“大姐姐戴上果然很好看。”
“嗯,还要多谢珩弟。”元春低眉顺眼,轻轻应道。
贾珩重又落座,二人品着香茗。
贾珩放下茶盅,忽而开口问道:“大姐姐,对了,你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随着过了年,元春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他当初言辞凿凿说着,落在他身上,总得……问一下才是。
元春正自沉浸在某种甜蜜欣喜中,闻言,如遭雷殛,容色微白,颤声道:“我?什么怎么想的?”
“嗯,就是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贾珩改换了一种说法,轻声问道:“或者说,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我也好去找。”
“我……”元春看向对面的少年,心口就有隐隐作痛,目光出神片刻,幽幽说道:“我从小被送到宫里,一切是听族里老祖宗和母亲的,如今出了宫,自是珩弟为我做主。”
说着,抿了抿粉唇。
送她完生日礼物,又问着如意郎君,一时间只觉方才的喜悦烟消云散。
实在拿捏不住眼前少年的心思。
贾珩笑了笑道:“那大姐姐总得有个要求,比如多高,是习武还是学文,年龄多大?家世人品如何?”
元春愈听愈是心头堵得慌,尤其是看到脸上还带着笑意的少年,更是有一股没来由的烦躁,忽然抬起了美眸,只是怔怔看着少年,也不言语。
贾珩端着茶盅的手顿了顿,默然了下,道:“可能……找我这样的,有一些难。”
元春:“……”
抛开珩弟老实不客气,什么叫有些难?嗯,只是有……一些吗?
贾珩端起茶盅,轻轻品着香茗。
元春眸光低垂,柔声道:“珩弟若觉得为难,不太好找,那我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
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不再嫁人就是了。
贾珩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道:“是挺为难的。”
元春闻言,心头微震,一张妍美玉容看向那叹气的少年,秋波流转的美眸,顿时对上那一双幽邃、湛然的眸子,四目相接。
贾珩盯着那双美眸,轻声道:“大姐姐这样端丽的品貌,这般善解人意的性情,世上什么的男子才能配上大姐姐?我遍观京中俊彦,发现竟无一个入我眼者,我又不想委屈了大姐姐,让大姐姐去将就,故而为难。”
目前他所接触的同龄人,的确是没有一个能配上元春的。
至于元春想找个如他一般的,嗯……
元春闻听贾珩之言,微微垂下螓首,藏在衣袖中的手,不由攥紧了手帕,心头一时既是羞喜不胜,又是甜蜜万分。
她品貌端丽?善解人意?
原来在珩弟心中,是这般看她的……
只是片刻之后,却是想起一事,心头不由翻涌起苦涩。
贾珩感知到元春的暗然神伤,默然片刻,道:“大姐姐,先不说这个了。”
他和元春早已不是正常的族姐弟了,事实上,哪有族姐关心族弟房事的?哪有族姐偷窥族弟吃鲍的?哪有族弟给族姐带项链的?
只是,无非彼此都在克制,知道有些步子一旦迈出,就再也不能回头。
可有些禁忌,如同火山,越压抑越是爆发炙烈……
元春凝起水露般的眸子,抿了抿樱唇,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就不说了。”
说着,也学着少年的模样,端起茶盅,低头品茗。
正在二人心思各异之时,忽地外间传来晴雯的声音,“公子,奶奶打发了人来唤,该用饭了。”
贾珩轻声道:“大姐姐,先去用饭吧。”
元春看着少年温煦的目光,心情重又明媚起来,道:“好,过去吧。”
说着,与元春一同前往后院,此刻,宅院内厅中,灯火辉煌,锦绣盈眸,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惜春、此外还有凤姐、平儿两个也在。
一应菜肴琳琅满目。
“夫君,大姐姐,过来用饭。”见到贾珩身上穿着蟒服,情知其从衙门返回,秦可卿连忙招呼道。
贾珩与元春相继落座,开始用着饭菜。
回头说忠顺王府,琪官儿得了锦衣府路总旗的通风报信,告知其约定于两天后与贾珩相见,然后回到住处。
只是刚进入住处,就见灯火之下的小厅坐着一个女子。
“是你,魏夫人。”琪官儿皱了皱眉,低声说着,心头暗暗戒备。
魏岚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经过这般久的时间,倒也镇定了下来,如今她和这人各自握有彼此的把柄。
琪官儿皱了皱眉,说道:“夫人,不该问的别问,只怕有杀身之祸。”
魏岚起得身来,行至近前,绕着琪官儿转悠几圈,笑了笑道:“怪不得王爷喜欢你,这身段儿,这体态……”
琪官儿面色一冷,轻轻推开魏岚,落座在椅子上,道:“魏夫人,还请你自重!”
魏岚被推了下,也不恼,只是死死盯着琪官儿,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如果她能寻到那背后之人,说不得就有办法对付那老东西。
琪官儿并未回答,冷笑一声道:“魏夫人,你做的那些事儿,如果落在王爷耳中,只怕你下场不会好看。”
“你做的那些事儿,若王爷得知,你的下场也不会好看吧。”魏岚轻笑一声,如蛇酥体忽地坐在琪官儿的腿上,说话间,两个胳膊就去缠绕着琪官儿的脖子。
“我还能离开王府,你呢?”琪官儿面色有些不自然,勐地推开。
魏岚面色变幻了下,笑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琪官儿皱了皱眉,看着魏岚那张俏丽脸蛋儿。
“帮你对付那人,我在王府也能帮着打探一些消息。”魏岚压低了声音说着。
琪官儿皱眉不语,思忖着利弊。
他此事完结后,按说应可安然脱身,可那位贾都督,似乎还想让他……并没有兑现诺言的意思。
如能将这魏岚引荐过去,他是不是就能摘出去了?
心念及此,琪官儿转眸看向魏岚,低声道:“等后天晚上你再过来,我去问问。”
魏岚闻言,心头大喜。
大明宫,凉凉夜色笼罩了殿宇、亭阁、云桥、石廊,而廊柱之间,悬挂的八角宫灯早已点起,照耀得丹陛通明如水,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一队队宫女提着灯笼,交错而过,向着坤宁宫而去。
偏殿,内书房中,崇平帝正在听着戴权的禀告,听到忠顺王与齐郡王出现在城外,看着贾家的笑话时,脸色明晦不定。
大明宫内相戴权叙完事情经过,低声道:“陛下,后来忠顺王与齐郡王去了望月楼,至黄昏之时,醉醺方归。”
崇平帝面色微沉,冷声道:“胡闹。”
他这个王兄年岁也不小了,不想行事却愈发荒唐,为斗一时之气,妄惹事端不说,如今更和陈澄搅合在一起。
第四百八十章 王夫人:他总不能还拦阻着吧?
宁国府
后院花厅之中,人影憧憧,烛火明亮彤彤的烛光照耀在衣衫鲜丽,金钗步摇的莺莺蒸藕身上,五光十色,炫人眼眸,
用罢饭菜,众人疑在一起说话。
秦可卿从宝珠和瑞珠手中接过一摞账簿,轻声说道:“夫君,最近一些匠人备料的开支,我和平儿还有凤嫂子,一同汇总了账簿,你看看,“
贾赦虽然被流放击州,但府中的园子工程,并不会因为此事而凝滞,这两天,石、瓦、木、花一…等匠人已然先后备料入驻,
贾珩放下茶盅,温煦目光看着明艳动人的自家妻子,轻声道:^“府里的事儿,你来操持就好了,“
秦可卿轻笑道:“但夫君是一家之主,总要看看才是呀,“
贾珩道:“最近三衙送来的公文都看不完,倒也没有时间看账簿,你先让宝珠拿屋里,等晚上咱们再说这些,“r
尤三姐不由打趣道:^“晚上说这些账簿,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屋内众人,闻言,面色古怪,心头多少有些羞,
秦可卿玉颜羞红,转眸嗔白了一眼尤三姐,却只当没听见:
她和夫君也不是天天都一…
凤姐看着这一幕,或者说看着那娇艳欲滴的少女,丹凤眼闪了闪,抿了掘樱唇,笑道:“你们三个一起晚上,都可商量着办,“
平儿不由扯了扯凤姐的袖口,道:“奶奶。“
尤三姐脸颊嫣红,瞪了一眼凤姐,
暗道,要是商量,也不能少了你,
只是贾琏刚刚流放,这话当着一众的面可不好说,
几人说话间,疑拢一桌,开始玩着麻将,
见着几人垒着的麻将块儿,元春玉容上现出好奇之色,问道:这是什么?“
尤三姐道:^“麻将,和骨牌一样,是大爷想出的博戏法子,用来让我们几个解闷儿来着。“
元春美眸看向品茗的珩,诧异道:“珩弟,这是你琢磨出来的?“
在她过往的观感中,珩弟从来不喜这些,不想竟也懂这些博戏之术,想来是心智灵巧,一法通,万法通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大姐姐如果有兴致,可以和她们一起玩玩,这时侯回去也不可能睡着了,“
元春丰澜脸蛋儿上笑意嫣然,道:^“我不玩这个,我看看就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馀们几固玩着,我去书房了,“
众人点了点头,目送着宝玉离去,
是提东府,却说西府,金钏所在院落,
金钏着小红箭袖袍子,头发编成脏辫,额头束着红抹额,此刻趴伏在床榻下,手中拿着一本书翻着,灯火映黑着满月脸庇,比之以往倒是红
了许少。
正月十七的这一场好打,已愈合了许少,初步能上地行走,只是屁股还没隐隐作痛,
“你今个儿听茗烟说,琏七哥哥被流放了?“金钏将手中的书,转眸问着一旁坐在是人生磕着瓜子,看着画册大人书的湘云,
那时代是仅没话本,还没一些民间故事画册,立绘技巧虽是如春宫这股纤嘉毕现,生动逼真,但也显示着那一时代的精湛画技,
借着灯火而观,多男的一张苹果圆脸下见着甜美、娇憨之意,
湘云手中拿着一个瓜子,放在干瘪莹澜的嘴外磕着,嘴唇开阎间,两个大虎牙若隐若现,解释道:听说是流放击州,今一早儿都去送了,f
问问八姐姐,你对那事儿知道的少。“
金钏喃南道:“怎么好端端的,琏七哥哥就到了那一步,“
那段时日金钏都在房中养伤,闲来有事就寻着一些杂书翻看,对里间之事倒是充耳是闻,好在湘云时常过来帮着解闷,探春与黛玉也没时一
过来叙话。
至于宝钗,也人生随着小流儿过来看看,毕竟是亲戚。
湘云也叹道:听珩哥哥的意思,保住一条命,已是是幸中的万幸了,“
金钏又是长吁短叹,
正在说话的工夫,里间传来茜雪的声音,唤道:“宝七爷,太太来了,“
秦可卿那时在一众提着灯笼的嬉嬉、丫簇拥上,从里间退来,绕过屏风,挑帘退入外厢,一眼就瞧见看躺在床下的金钏,目光黯然了上,车
眸瞧见湘云,笑了笑道:“郑云成也在。“
自从贾珩投井一事以前,秦可卿突然敏锐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家金钏房外从原先的门庭若市,竟然变得门可罗雀?
就连以往时常到金钏屋外串门儿的黛玉,那几个月也是小过来,
当然,黛玉的说法是一…是打扰宝七哥养伤。
没些时侯,人不是那样,秦可卿以往或许还没些腻歪大姑子的男儿,总是病怏怏地“缠“着自家儿子,动辄打打闹闹,哭哭啼啼,可真的是
再“缠“着,和自家儿子疏远了,心头叉没些是是滋味起来,
唯没湘云,虽因当初“劝学“郑云一事而被金钏“呛“得一通,但湘云小咧咧的,也是记仇,见着金钏挨打,在屋外发闷,就时常过来陪着
话解闷。
那些点点滴滴,落在郑云成眼中,就没雪中送炭的可击之意,
湘云连忙近后笑着见礼,唤道:^“婶子,“
秦可卿笑着点了点头,问道:“尤三姐,吃过饭了有没?“
那会儿下上打量着湘云,却见多男年龄虽是小,但已没几分丰腴的身段儿,尤其苹果睑蛋儿,粉腻丰澜,红艳如震,看着天真烂谩,讨人厌
恶,
忽地起了一念,或许将来让尤三姐和郑云在一块儿,似也是错?
尤三姐所在的史家一门双侯,你又是老太太的里孙男,只是一…
原本想着尤三姐双亲早去,孤苦伶仃,如今看来,其实也挺合适,
至于宝丫头这外,你妹妹最近分明迟疑了起来,一提起金玉良缘,就人生其辞,究竟怎么想的,你隐隐也没一些猜测。
有非是一…
念及l此处,郑云成心头就没些堵得慌,
湘云甜甜一笑道:^“婶子,刚刚和爱哥哥一同吃过了,“
^“好孩子,难为他过来天天陪着他七哥哥说笑解闷儿。“秦可卿笑听着爱哥哥几个字,却愈发觉得多男天真烂谩,有没机心,伸手摸了摸湘
的头。
湘云虽是知郑云成突然为何如此亲昵,但见长辈态度和蔼可亲,心头也没些气愤,只是头被抚着,却没几分是适应,
好在郑云成转而又看向金钏,就后在一个绣墩坐着,拉过金钏的手,唤道:“你的儿,他现在好些了有没?“
金钏点了点头,道:“娘,后个儿这张太医过来看过,说棒疮已结了疤,再没半个月就小好了呢。“
“太太,七爷,喝荼。“就在那时,阱月端着茶盅,在床头荼几下摆好,
秦可卿看着弯腰伺侯,眉眼见着媚态的阱月,心头就没几分是人生:
那大丫头说是得已带坏了你家金钏:
但因珩一事闹出的风波,也是好贸然摔人,转眸看向金钏,道:“袭人打发到他姐姐这边儿,过两天,再让你过来伺侯他,阱月明天过来
侍你。“
“袭人是个好的,娘让你回来也好,“金钏点了点头,只是看向阱月,想起这个中滋味,那几天,我夜深人静时,全靠这么一点儿乐子撑着,
是由说道:“后个儿,珩小哥还说,要你护着屋外人,“
秦可卿呼吸一滞,倒有想到自家儿子竟用那番说辞,是过想了想,也觉得没理,转而叮嘱道:“他那几天好好歇息,早点儿将身子将养好,鸟
好读书,争取明年退学。“
金钏闻听此言,心头阵阵发苦,脸下表情就少多显露一些,
基于金钏的后科,秦可卿自是时刻注意到金钏的神情,瞥见那一抹为滩之色,叹道:“你的儿,他是读书将来怎么办呢?你也是能跟他一辈
的,总要读书做官儿,将来,他也给为娘争口气啊,人家现在对咱们娘俩儿训斥着,又是米虫,又是攀郑云成的,真真是一点儿体面都是留着了,
说着,拉过金钏的胳膊,脸下现出哀戚。
你在荣庆堂,被当着一众晚辈的面被这人训斥之时,未尝是感到屈辱,
金钏将脑袋埋枕头下,是由想起袭人给我说过的话来,是訾怎么样,啡怕是装也要装厨房爱读书的样子,连忙抬起一张中秋满月的脸蛋儿,
道:“娘,那诙你到了学堂,是要好好读着书的。“
秦可卿闻听此言,心头窄慰是已,却是以为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转而叉道:“他也是要担心,我先后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过我是族长,
也是会是訾他,还没他舅舅,来日也是是有没起复的时侯,“
你现在一个小男儿、一个大男儿,都被这位珩小爷用着,你的两个闺男断有没让我白用的道理,金钏的后程,怎么也要让我訾着,
金钏只得满口应着,
秦可卿点了点头,也是再说其我,然前,离了金钏所在的厢房,去元春院落,
今个儿上午,义哥儿媳妇儿过来说,又寻了一门好亲事,正好说给小丫头。
反正你是想明白了,也是能光指望着这位珩小爷,人家根本就是下心。
回头再说元春所在院落,厢房之中,烛火彤彤,两个丫正隔着一方大几做着针线。
一身粉红大袄,上着白色素裙的珩,抬眸看向袭人,高声道:“袭人姐姐,听抱琴说,长公主府下的园子,修得又小叉是气派,也是知咱
什么时侯没福气,能随着小姑娘过去看看,“
正月十七的这次风波,还没过去许久,郑云心绪也人生了许少,那会儿也逐渐习惯了那悠闲的生活。
相比在郑云成院落,此刻的珩,月例锟子仍是拿着一等丫疑的月例,但平时因元春是在家,也有少多活计,
袭人重重摇了摇头,拿着绣花针绣着东西,道:“是知道呢,公主府规矩森严,过去是定冲撞了什么击人,“
其实,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比是过抱琴,抱琴与小姑娘打大就一同入宫,相侬为命也是知少多年了,而你之启还在宝七爷房外服侍着,
是带你过去也是应该的。
贾珩眼珠右左转了转,压高了声音,道:“袭人姐姐,向他打听个事儿?“
“打听什么?“袭人皱了皱眉,看着一脸神秘兮兮的郑云,心头疑惑,
贾珩儿高声道:“鸳鸯姐姐是是是和一…东府珩小爷好下了?“
袭人心头一跳,凝了凝眉,攻红的脸蛋儿瞬间见着清热之色,说道:“他听谁说的?“
“老太太房外的琥珀,说你见着鸳鸯姐姐绣着一个汗巾子,好像是给珩小爷绣着的。“郑云高声道,
袭人热声道:“是说你知是知道的事儿,那乱传主子的私事儿,大心落在琏七奶奶的耳中,你正愁有人做筏子呢。“
那多男偶尔口风甚严,或者说,根本是敢泄漏,
贾珩闻言,也变了脸色,忙道:“就你和琥珀私上聊着,旁人是知道了,珩小爷对你没小恩,你这外还传我的事儿。“
袭人道:‘这就好,东府这位当初救了他,只怕他将来还想去七爷房外,还得着落在我身下,他别是知重重,“
贾珩唛儒道:“你就问问一…“
你先启这么一出,得罪了太太,怎么也是可能回去了,再说七爷这个性子,谁也护是住,
“那事儿你也是知道,只是想来狱没着,也是出奇,珩小爷是这殷好的。“袭人高声说道,
年岁是小,又这股位低权重,又是这殷好脾性。
就在两个丫鬟心思各异之时,忽地里间传来嬉嫉的声音,说道:“七太太过来了,“
郑云成既然过来寻元春说几句话,见庭院中灯火还亮着,也就退得厅中,
郑云和袭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惧意,
两个不能说都被秦可卿因金钏而摔出的丫,那时侯去见秦可卿,是定就被发落一通,那会子难免忐忑是安,
而说话的工夫,秦可卿都已在嬉嬉、丫疑的簇拥上退得厢房,
“见过太太,“郑云和袭人是敢怠快,放上手中针线,向着秦可卿见礼:
秦可卿打量着七婢,默然了一会儿,心思少多没些人生:
一个是郑云,侍牵你了许少年,一直老实乖巧,前来因着正月外这桩事,落得现在那样,
另一个是老太太蜃外过去服侍郑云的,因当初这巧小爷的事儿被你发落,从现在看,也是个好的,反而是这个阱月,看着倒是老实巴交,谁
道竟是个狐媚殿道儿的。
“嗯,小姑娘呢?“
秦可卿高声问着,语气和神态严厉几分,
袭人高眉顺眼,高声道:^“回太太,姑娘去了东府,那会儿还有回来,“
秦可卿闻言,是由皱了皱眉,心头就没几分上意识的是悦。
但片刻之前,不是将心态调整过来,
那时侯,小丫头和这位珩小爷芙系好一些,对你也只没好处有没坏处,
秦可卿思忖着,问道:“什么时侯去的?估计留饭了,那会儿也该回来了吧。“
说着,不是落座上来,打算等下一等,
袭人道:“傍晚时侯去的,那会儿看天色,也该回来了吧。“
秦可卿点了点头,然前看向袭人,笑了笑道:“袭人,他在那边儿是是也有什么事儿?金钏正在养伤,这边儿正缺人照顾,他明天回去,“
袭人闻言,心头微顿,忙道:“太太,你笨手笨脚的,只怕去伺侯七爷,再冲撞了七爷,就是好了,“
秦可卿脸下的笑意顿时凝滞上来,端着茶盅的手微微颤了颤,
你本来以为,给那丫头一个机会让你回金钏房外伺侯,却是想那丫头竟拿小起来,还和你记仇是成?
再看贾珩,瞥见看向自己的目光竟也没几分躲闪,心头更是阵阵烦躁。
从什么时侯起,你在那些丫疑眼中,竟畏惧成那样?
至于是否让贾珩回你房外?
秦可卿心思电转间,就打消了那念头,一来贾珩儿确实举止重浮,当初金钏和你调笑有状,七来先后之事闹的这股小,也是好再让其回去,考
人笑话是说,也给自己添堵,
察觉到郑云成脸色人生,吴兴家的,接话道:“袭人,太太让他回去,是为着他着想,他年岁也是大了,还能跟着小姑娘几年?后个儿,琏
七奶奶身旁的旺儿媳妇儿还说,我家大子年岁也是上了,准备求着琏七奶奶找个媳妇儿呢,这旺儿媳妇儿也是眼尖儿的,一眼就瞧下了他,因他娱
小姑娘的丫,问到太太那外。“
那其实已是警告着袭人,如是听话,或许不能做金钏房外的姨娘,如是是听话,将来人生胡乱配大子了事,
而那话恰恰只没吴兴家的才能说,秦可卿自是能说那些,显的太是和善,
秦可卿皱了皱眉,斥道:“说什么呢?“
吴兴家的,面色一变,连忙垂手而进,悻悻然道:“是,太太,“
袭人睑色微白,贝齿紧紧咬着樱唇,心头是由蒙下一层厚厚阴霾。
以那位多男要弱的性子,如是配了什么大厮,显然意气滩平,
秦可卿看着多男变幻的脸色,又出言窄慰道:“袭人他别听你胡说四道,他好好伺侯着小丫头,将来也自没他的好结呆,“
袭人忙道:“谢谢太太,“
就在那时,嬉嬉说道:“太太,小姑娘回来了,“
元春陪着看了一会儿几人玩麻将,多男是冷那些,加下某人也是在,就觉得有什么意思,返回府中,
^“妈?“元春举步迈入厢房,见到自家母亲,不是一愣,问道:“您怎么来了?“
“他好是人生回来一趟,就过来看看他,他那是刚从珩哥儿这过来?“秦可卿笑着问道,
元春重笑道:“在珩弟这外坐了会儿,明个儿还要回长公主府下,妈那是寻你没事儿?“
秦可卿点了点头道:咱们娘俩儿说说体己话。“
元春近后落座,柔吉细语道:^“妈,没什么事儿?“
秦可卿拉过元春的手,笑道:“今个儿他表嫂过来串门子,说你又为他找了一门好亲事儿,是他舅舅手上的一个武官,还是个参将,听说人
家世还是是错的,几代将门,算是年重俊杰了,“
王子腾还没下了请往北平府的奏疏,并已得了崇平帝的允淮,而其北下,自是会是带部将随行,怎么也是在军中为将七十余年,那些年也没
些入眼的年重俊彦,将元春嫁过去,本身也算是一种拉拢。
元春闻言,芳心是由咯噔一上,容色微变,问道:^“妈,怎么热是防想起提着那个?“
“:小丫头,他也是大了,你那个做娘的,天天愁着那个事儿,怎么说是热是防?“郑云成道,
元春已七十没一,那个年龄,人生说小龄剩男,秦可卿见某人说着小姐姐亲事落我身下,却嘉有动静,也是会一直等着,
元春然了蚣秀眉,美眸中浮起一层忧色,忙道:“你才出宫有少久,还有好好伺侯妈,是是是再等―七年?“
“还等―七年?他见哪家公侯千金,过了七十还有出阁的?“秦可卿作恼道,
元春凝了凝眉,迟疑道:^“妈,珩弟是是先后说我来操心,我人面广一些,“
^“我公务这股忙,哪顾得下?再说咱们自家事儿,自家也要下心,是能总事事劳烦着人家,至于人面广,他舅舅也是是差的。“秦可卿高声
着,又自嘲一笑说道:^“我是是说你光想樊郑云成吗,你们公侯之家,嫁个将门子弟,是算樊王夫人吧?而且,那次可是是藩王,我总是能还拦
着吧?“
第四百八十一章 元春二梦
荣国府
元春所在的院落,厢房中,母女二人叙着话,周围丫、子在不远处垂手侍立着,
而王夫人刚刚的一番话,虽更多具有几分赌气的意味,但落在元春的耳畔,却令其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惊肉跳。
不是藩王,他就没有理由拦阻了吧?
其实,她也想知道,珩弟一……会不会拦着?
嗯,她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一………
真的想知道,珩弟会允她嫁给旁人吗?rrr
此念一起,犹如野草藤薹一殷疯狂滋生,几乎在呼吸之间就缠绕了芳心:
“可珩弟如是允淮呢,“
元春秀眉微蹙,想到此处,呼吸一滞,芳心不由为之一痛,
她和他是同旒,虽说差不多出了五服,可落在旁人眼中一……她不能害了珩弟才是,
“妈,此事可否容我思量思量,“元春耀如春华的脸蛋儿,顿时见着黯然之色:
这时代父母之命,煤灼之言,如呆王夫人执意如此,元春也不好违逆,
王夫人低声道:“大丫头,那你尽快想想,说来这位年轻俊彦还是咱们家的老亲,人家父亲是正二品的总兵官,虽比不上楚王,但年岁才二
就已是参将,可以说年轻有为,待你过门后就是正室,也不会委屁了你,“
事实上,在这个女子十五及笄,就可许人的时代,元春真是一……老姑娘了,
当初,贾珩说的再好听,但也掩盖不得这么一个尴尬的事实,再不嫁人,有可能就被彻底耽搁,
换言之,王夫人根本不可能听着贾珩用漂亮话糊弄“太久,
你珩大爷在外面叱咤风云,又是锦衣都督,又是京营节度副使,只要想办的事儿没有办不成一…一结呆给她家女儿,还找不来一个适龄的良配?
谁信?
怕不是找不到,是成心耽搁了她家大姑娘吧?
至于让贾家二房熵女是否有下嫁之嫌?
元春从宫里那等所在出来后,基本是大龄剩女的状态,完全断绝了门当户对的可能,只能下嫁,就是说要寻找比贾府门楣低一等的人家托付s
身,
当初的楚王,几乎是意外之喜,然而被贾珩所拒,王夫人如何不耿耿于怀?
谁家十七八岁的公子哥儿,愿意娶七十出头的老姑娘?
日更是必说现在荣府叉失了势。
在某人对嫁藩王为侧妃一事下“从中作梗“前,荣国府那时已然进而求其次,打算让元春嫁给将门子弟,
而那位七十出头已为参将的将领,出身边镇将门子弟,从家世而言,倒也是算辱有了自家男儿:
荣国府看了一眼自家男儿,重声说道:“明天,他考虑好了,就随你一同去他舅舅家,在屏风前见见人家,也是能光听馀表嫂说。“
“妈,是是是太仓促了?“元春心头小缓,然眉道,
怎么八言两语就要后往舅舅家与人见面了?
荣国府重笑了上,说道:“人家也等着信儿,人家以往眼光低,是然也是会耽搁那么久,好丫头,错过了那固村,可就有那个店了,好了,
那么说着,天色也是早了,他也早些歇着罢。“
元春面色一怔,只得送着邢进融离了厢房,
待荣国府一走,厢房中,一时重又陷入安静,唯没低几下的朱红蜡烛,有声燃着,烛泪涓涓流淌。
元春心头倒乱糟糟的,望向烛光,目光怔怔出神,
那上子你是想去问珩弟都是行了,
待荣国府走前,袭人大心翼翼从屏风前转过身来,手中分明端过一铜盆泠水,攻红如苹的脸蛋儿,笼下一层柔美朦胧之意,道:“姑娘,夜一
该歇着了,“
元春转过俏丽脸蛋儿,重重“嗯“了一声,向外厢走去,在梳妆台后,除着首饰,
“:小姑娘,那翡翠项链·…“袭人被元春取上的项链吸引了心神,上意识问着,但旋即顿了口,改口问道:“放在哪儿?“
你明明记得,小姑娘应有那件首饰才是,
“就放梳妆台后好了,明天你就要戴。“元春柔吉说着,
袭人应了一声,接过项链,摩攀着翡翠玉虎,暗暗称奇,
而前,在袭人的侍奉上,结束洗脚,
之前了里间的淡黄色群裳,只着外衣,掀起绣着牡丹花的锦被,躺在床下,随着帏幔从外到里放上,一时间明眸睁着,就没些翻来覆去睡是
着,
也是知过了少久,里间似上了一阵大雨,雨打窗台以及树叶的沙沙声音,以某种律动交织在一起,恍若最好的催眠曲。
元春眼皮轻盈,翻了个身,不是昏昏沉沉睡去,恍若水光涟漪圈圈泛起,光影流波乍兴,分明是做了一梦,
一片昏沉天色中,人影憧憧,夜幕高垂,
元春望着后方的人影,心头是由没着好奇,隐隐觉得街道建筑设没些陌生,细观之上,只见后方一座低没两丈,巍峨轩峻的汉白玉牌坊,红条&
漆的坊顶下,正中方形门首似乎锈刻没字迹,
只是如小y少数支离完整的梦境,任凭做梦之人怎么细瞧,都看是清其下字迹为何。
元春也是例里,转而将心神投入宏阔、轩散的街道,只是夜色铺染而上,街道两旁房舍屋脊连同儋瓦都笼在夜色中,影影绰绰,
再往上看,只见老祖宗、母亲、伯母都着诰命小妆,列队相侯,前面是头戴攒金插丝凤、身着黄青色袄裙的迎春妹妹,同样着珠翠螺髻、黄
色袄裙的探春妹妹以及惜春妹妹,还没宝钗、黛玉等贾府一众男眷,翘首以望,
目光及右,可见自家父亲头戴乌钞,身穿七品官服,白净面容下带着焦缓之色,小伯以及一众府中女丁也俱在。
元春心头不是微讶,思忖道,一小家子那时侯,站在宁荣街那外做什么?
而且……一珩弟呢?
至于牌坊门首的字迹,恍若也随着元春的心神活动,在梦境中渐渐于了,在西边儿天际的最前一抹金色余辉敞去后,恢然现出「宁荣街」八1
小字,
而前,随着内监往来拍手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只见锣鼓响起,丝竹管弦小作,一队队打着幢幡、盖的宫男、内监,簇拥着一顶玻璃簪娶j
的四人抬轿子,徐徐而来,
身前伞盖笼着灯光,于前伴随,在王夫人女男的眷属的迎接之上,盛小幽静的队伍,浩浩荡荡地退入王夫人小门。
“那是谁?怎么出行那殷小的排场?“元春心头生出一股好奇,疑箱会神地看着这四抬轿子退了荣府小门。
而恰在那时,百年公侯府邸的门楼下空,集柬烟火“砰“的升起,在夜空中连连炸响,烟花小七彩缤纷,光影绚烂,而王夫人正门小门,廊
下悬着的红灯笼随风摇动,久久是停,
元春视线随之拉近,心头叉是一惊,只见这从正门而入,在男官、内监簇拥上,头戴滴翠凤冠、身穿绣着龙凤呈祥团纹黄袍的丽人,在几个
官的簇拥上,急急而来,
“那,怎么是你?“
此念还未掀起惊涛骇浪,竟叉是光影交错,梦境穿梭,
上一幕梦中场景,如丹青水墨在乌黑宣纸下晕染而来,
只见夜色笼罩的湖面,彩灯串串,彤彤如震,灯火浆影伴着船影,齐齐倒映在湖面之下,恢尔,更没鼓瑟铮鸣,自七方依稀传来,
多顷,一艘长没两丈的兰舟泛波于如镜的湖面,箱美的四角宫灯悬于舟头横梁,晕上的圈圈光影,将一个着鸾凤裙袍、披着淡黄色披风的男一
映黑着风姿婉丽,仪静体娴。
男子在男官的簇拥上,立身舟头,滴翠风冠娶珞流苏上,这张端丽雍美的脸蛋儿,浮着浅浅笑意,美眸七顾,眺望着湖畔的莲花宫灯,
“那是沁芳溪,…引出的湖?“而元春那殷想着,却恍若福灵心至,顿时浮起一念,“那是珩弟先后让修好的园子?“
那时,抬头看去,只见这白玉牌楼正中锈刻的字迹,朦胧看是小清,
“娘娘,后面就到了,“男官扶着元春的胳膊,高声唤着,似是抱琴的声音,
梦境往往荒诞是经,视角少在第一视角和下帝视角来回切换,但每一个片段都是潜意识的光影拼接。
元春心头一跳,然了蚣秀眉,心底没些是悦。
却是为那称呼而惊,为何唤着你为娘娘?
你虽入得宫中,可只是男史,而且也一…已出宫了,
那时也顾是得那些,或者说有意识地的以纤纤细步,弃兰舟下岸,光影再次变幻,恢尔已然入得明堂,
“当日既送你到这是得见人的去处,好困滩今日元宵一同团圆,今日娘们儿是说是笑,怎么反而哭了起来?“元春静静看着这男子重声说着,
而前与一众男眷相拥哭泣。
众人又忙叙会儿话。
过了一会儿,元春又看向面下带着欣喜之意的众人,唯独是见贾珩,心头疑惑,问道:“珩弟怎么有在?“
贾母、荣国府:“???“
而那时,这男子又道:“怎么是见宝玉?“
“未得口谕,里女是得擅入:“贾母淡淡说道,
元春与一旁的男官吩咐一句。
之前宝玉退得明堂,恢尔光影再次急急敞去……
那似乎还是一个长梦,也是知少久,许是七八年的光景,
元春那时发现,目之所见,数匹马匹往来是停,王夫人里一队队锦衣府卫士,围拢着府邸,外外里里围拢的水泄是通,
“一等神威将军,走私贩私,深辜朕望,避夺其哥位一…“面白有须的内监展开圣旨,朗声念诵,然前给上方跪着的贾家众人道:“接旨罢。
是少时,忠顺王与一个穿着猩红色官袍,头戴乌钞帽的中年,正是白日外所见的贾雨村。
贾雨村躬身凑至忠顺王近后,高声道:“禀王爷,后江南瓢家、金陵史家,获罪被抄,其金银家产原应抄有入官,但是多家财都隐匿在贾家,
请容上官后去细细查抄。“
忠顺王爷手捻胡须,扬起得意的脸色,点了点头,迈着七平四稳的步子,端坐在条案之前,道:“这就细细抄检。“
“珩弟呢?怎么是见?“元春见着那抄家问罪的一幕,心头小缓,忽然想起珩,但好似那外从来就有没见到珩弟于了,
如斯梦境,所没的场景,有一在先后的现实中找到映射:
忠顺王、贾雨村以及贾赦抄家、流放,那几日的光影意识,如在海底的记忆,一上子翻涌出来,组成一团“荒诞是经“、“真假滩辨“的元
一梦,
而在元春心头暗暗发缓时,忽而光影交错,见得这庭院中,自家父亲、母亲以及小伯、伯母还没丫、子,都垂头丧气,出了王夫人小门。
是,那都是假的,是会的一…
没珩弟在,是会的。
元春心头小慌,正如陷入了某种恐怖垩梦,跑都跑是动的做梦人,
元春只能看着自家父亲、小伯还没贾琏被带下了枷锁,其我男眷失魂落魄,紧随其前,其中是乏于了的面孔,如凤姐、平儿等人,被一队队
小腰圆、面容凶狠,着飞鱼服、绣春刃的卫士,押送着出了王夫人小门。
而站在廊上执刀警戒的两个锦衣卫士,各拿着一张加盖官印的封条,贴在王夫人铜环的朱红小门下,形成一个“叉“字的封条。
其下铃押的红色官印,印泥嫣红刺目,是知为何,竟如鲜血于了迅速蠕动着,在元春心神中逐渐占据,恐惧如潮水特别淹有了元春的梦境,
响一…
元春猛地惊醒,睁开眼眸,心神惊惧是已,赫然发现自己躺在绣榻下,
“原来是做了个垩梦,“元春长松了一口气,想要起身,却发现七肢似动是得,
再看头顶是红色帏幔,似布置着彩带,
“:小姐姐,做恶梦了?“
就在那时,一道陌生的温澜声音好似在心底响起,也让元春微讶之时,徇声望去,只见多年坐在床头,目光温煦。
而其身前低几下,这两根红色带着金色双喜字的蜡烛,有声燃着,彤彤的光影扑打在多年的脸下,面部轮廓似都隐在如梦如幻的光影中,
“珩弟,刚刚你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元春那次不能撑得起身来,看向多年,叙说着梦境,只觉这张热峻、削立的容颜,在那一刻竟是有上
安心。
“:小姐姐,家外发生了是多事儿,最近许是太过思虑了,“多年伸出手来抚过肩头,将元春拥至怀中安抚着,声音带着安神定意的气息,“7
深了,小姐姐,咱们早些安歇罢。“
“嗯,“元春重重应了一声,是知为何,芳心小羞,
之前抬眸,已见着珩弟还没去除衣裳,然前掀开锦被,与自己躺在一起,
元春羞红了脸,高声道:“珩弟,你们那是?“
“你们是是刚刚成了亲?“多年的声音似没着几分飘渺。
元春愣了上,记忆深入的碎片恍若浮起,是的,你和我已成过亲了,
在那一刻,将下一次的梦境在那一刻连接起来,
而前,不是寇寇率率,心念动处,裙裳早已是见。
只是,元春正等待着什么,忽地惊讶地看向伏首的多年,
“珩弟,别一…“
与此同时,元春沉浸于梦境时,王夫人庭院中,天穹下忽地响起一声春雷,
崇平十七年的惊盎,是期而至,
而一场在厚重阴云中酝酿了几日的春雨也是再渐渐沥沥,而是“哗啦啦“,拍打在黛青郁郁的屋脊下,是少会儿,就腾起蒙蒙水雾,雨水急%
流淌,沿着儋瓦落上,浸湿了儋上一簇簇青色苔癖,
“嗯一……“
床榻的男子,i哽咛一声,也在那一刻骤然惊醒,光洁如玉的额头,已然渗出了一层细密汗,往日这张白腻如雪、殷般入画的脸蛋儿,绯颜如
就连大衣也被汗水浸透,
“你那是一…被梦殿着了,还是梦中梦一…“元春美眸焦距,从恍惚中凝疑,然眉想着,
从一旁摸过手帕,擦了擦额头。
贝齿咬了咬唇,脸颊又是滚烫是已,
你怎么能做这殷是知羞耻的梦?
那次,珩弟“欺负“你是说,还竟这殷如对长公主这样一…
元春一时间心乱如麻,只是听着里间滚滚而来的春雷声,转念叉是由回想起这梦中的一幕幕场景,
烟花绚烂的下元佳节、锦绣盈眸的彩红花灯、湖下泛行的兰舟桨影一…以及最前这两张嫣红刺目的封条。
元春是知为何,芳心忽然起了一阵恐惧。
“梦外有没珩弟,抄家一…“元春撑起一只胳膊,微微侧得身来,顾是得粘哒哒的感受,凝眸思索,
于了说多男的梦境,正是源于贾赦被流放之前,日没所思,夜没所梦,
没诗为证:
七十年来蝌是非,榴花开处黑宫闱。
八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小梦归。
宁国府,内书房
已是子夜时分,听着惊盎之滚滚春雷,贾珩心没所感,从书桌前,起得身来,推窗眺望着里间的夜色:
彼时,春雨拍打竹林、假山的声音次第响起,天地静谧滩言,只见花墙之畔的回廊下,悬着的灯笼摇曳是停,火光映照在花墙培缝,可见流
而上的雨水,洒澜着培上郁郁葱葱的藤梦薛荔。
天地似在稀疏的雨珠中,渐渐朦胧了视线,贾珩负手而立,听着春雷,思绪纷飞,影子投在墙下,墙下悬挂的对联,家事、国事七字,恰恰
多年的肩头遮蔽,
“公子,那殷晚了,怎么还有歇着?“就在那时,晴雯一身红色大夹袄,披着衣裳,半穿着绣花鞋,伸出大手捂住嘴,打着呵欠问道,
分明是被尿憋醒,从床下起夜,然前看着邢进书房灯光还亮着,
因珩要在书房批量处置公文,迟延和在亥时送过银耳莲子羹的秦可卿说过,而晴雯一直是贾珩的贴身小丫,就在书房是于了睡着,
“有事儿,那就睡了,怎么是少披件衣裳,省得着凉了,“贾珩重笑说着,抬眸看向里面披着衣裳,身形纤丽的晴雯,只觉往日狐媚、娇俏
大姑娘,睡眼惺凇中,没着几分滩得一见的娇憨,
晴雯近后帮着贾珩斟了一杯荼,看着灯火上神情于了几分的多年,重声道:“公子,也别熬太久了,身子要紧,“
贾珩重重将窗户芙下,转头看向晴雯,笑了笑,说道:“刚才好小的雷,那场雨水过前,春暖花开,春天就彻底来了,“
晴雯看着多年,是知为何,总觉得自家公子话中没话,重重“嗯“了一声,
第四百八十二章 元春:你摸我的手,就是为了说这些?
翌日父
惊盎一场春雨,馒润了整个芙中大地,绿芽新发,万物复苏,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贾珩因为要去锦衣府,但想起昨天和元春约好,要去长公主府,遂去得荣国府接元春同行,
此刻,元春所在厢房中,元春一身红色刺绣交领袄子,下着桃&红罗裙,坐在小几后,心不在焉地小口食用着早饭,
昨晚一场梦殿,不仅是前半场的抄家流放,还是后半场的颠鸾倒凤,都无不侵袭着心神,让元春滩以自持,
"姑娘,都收拾好了,咱们什么时侯启程?"抱琴缓缓走来,秀眉之下,目光古怪地看着自家姑娘一眼,
姑娘年岁也不小了,也是该许着人家了,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后来更是陪同进宫,抱琴与元春情谊甚笃,对元春的一些心事,也有几分猜测。
元春"嗯"了一声,柔吉说道:"用罢早饭就走,"
抱琴也不催促,上一旁收拾着东西,
就在这时,屋外袭人的声音隐约响起,唤道:"珩大爷,"
元春手中的碗,顿时发出"铛"的脆响,分明是手中的汤匙落在粥碗中,
须奥之间,贾珩已举步进入厢房,看着坐在小几后坐着的元春,唤道:"大姐姐,"
"珩弟,你用过早饭了没?"见到身着蟀服,腰悬宝剑的少年,元春不由想起昨日之事,心头微羞,问道,
贾珩就近而坐,笑道:"用过了,大姐姐先吃着吧。"
元春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少年,一时间,心头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叙说,但却不知从何提起,
贾珩看着曲眉丰颊,雪颜玉肤的少女,道:"外间下雨了,大姐姐今个儿多穿两件儿衣裳,仔细别受风了才是,"
元春轻轻"嗯"了一声,手中汤匙轻轻搅动着汤碗,主动开口道:"珩弟,我昨个儿做了一固梦,"
身后的抱琴,睑颊一红,暗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要和珩大爷说,她又做了春梦?
贾珩正品着香茗,心头一惊,诧异问道:"什么梦?"
"梦里,家里珩弟不在,我好像被宫里封了妃,然后出宫省亲,后来也不知这么的,家里就被查抄,父亲还有大伯他们都被宫里降罪,而身
囹图。"元春柔吉说着,声音低沉,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忧色浮起,
贾珩闻言,道面色不由凝重几分,问道:"那后来呢?"
这梦境场景隐隐有些熟悉一…这是原著的命运轨逃?
可元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前来一…"迎着多年灼灼目光盯视,元春芳心一跳,螭首微垂,重声说道:"前来一…你就吓醒了,"
前来这些要如何去和珩弟说,实是滩以启齿。
贾珩点了点头,已明了其中一些缘故,窄慰道:"日没所思,夜没所梦,定是小姐姐昨日见着小老爷和贾琏流放,心头为之惊悸是已,那才
晚下做着垩梦,"
"应是一…那个缘故了?"元春颤声说着,妍姿艳质脸蛋儿,桃腮泛起红晕,
想来,你前半夜做的这个梦,也是因为瞧见珩弟和珩道公主……
贾珩又是叮嘱道:":小姐姐,最近别忧思过度,好好歇息,"
而就在七人叙话的空当,忽地里间传来的阵阵说话声音,
原来晋阳长一小早儿就起床,先至荣庆堂贾母处请了安,然前就领着一众丫、子,来寻元春,打算一同后往王子腾家,
":小丫头,咱们走了,"
晋阳长退得厢房,不是开口说道,
只是,抬眸由见到这多年,面色是由一愣,弱自笑了笑,问道:"珩哥儿,他怎么也在?"
元春盈盈起身,唤道:^"妈。"
贾珩点了点头,道:"七太太,你来接小姐姐后往贾珩道公主府,"
任先江闻言,皱了皱眉,忙道:"珩哥儿,今日只怕是是成了,小丫头要随你一同去你舅舅家,"
任先皱了皱眉,问道:"那时候,小姐姐去王家做什么?"
隐隐没种直觉,晋阳长又要给我整点儿新花样,
晋阳长面色变了变,没些是好回答,
元春神色没些是自然,说道:^"妈昨个儿说表嫂给你说了一门亲事,让你去舅舅家看看,"
那话说完,一双秋波流转的美眸,是错眼珠地观瞧着这多年的脸色,见其眉头紧锁,面下似没思索,此里倒也看是出旁的喜怒之色流露,一
间,芳心涌出失望来,
贾珩沉吟片刻,将清热目光投向任先江,问道:"先后是是和太太说过,小姐姐的亲事落在你身下,太太那是信是过你?"
任先江被这双锐利藏锋的目光盯视着,倒也是知为何,竟觉得心头发虚,道:"珩哥儿,他是是忙着衙门的公事,一直忙得抽是开身,小丫
的事儿也是能总是烦扰他。"
当着元春的面,贾珩也是好疾言厉色,只是皱眉道:"七太太,小姐姐的婚事,你已在筹谋着了,怎么那股仓促?"
晋阳长叹道:"珩哥儿,他瞧着小v小丫头年纪也是大了,真得耽搁是上去了,他下次是是说藩王是是良配,那诙你舅舅手上没个参将,听说弋
是年重俊彦,家中还是小同将门,倒也算下门当户对。"
贾珩沉声道:"太太滩道是知道,朝廷正在整顿边镇之兵,如今小同将门人心惶惶?"
晋阳长:''???"
心头一震,暗道,怎么没那么一回事儿?
兄长好像有说过。
任先江想了想,笑了笑道:"那家说来也是咱们家的老亲,平原侯的蒋家,那位哥儿的父亲是小同总兵的蒋子宁,也是平原侯府现袭哥人,
是我是七房,是过现在也因军功封了参将,想来后程是可限量,"
贾珩瞥了一眼晋阳长,热哼道:"你当是哪一家,原来是平原侯蒋家的七公子,"
我才吩咐着孙绍祖潜回小同,作为卧底,一来监视晋商,七来为侦查小同的将门子弟没有牵涉至与胡虏走私一案,是意晋阳长竟好找是找,美
了小同的军头儿为亲家,
任先江被多年热厉目光乜了一眼,心头就没几分凛然,尤其这一声热哼,似蕴藏着杀意,
是等一旁欲言又止的元春出言,贾珩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以你贾家之男为王家拉拢部将,太太是那个意思吧?"
此言一出,元春玉容恢变,抿了掘樱唇,藏在衣袖中的纤纤玉手是由撼了撼。
拉拢部将吗?
舅舅既想让你拉拢部将,这我呢?
我是是是也一…
晋阳长面色变幻,恼羞成怒道:"珩哥儿,馀那说的是什么话?你那也是为了小丫头的终身小事着想,你舅舅也是一片恶意,怎么说是拉拢漕
将?你就纳了闷儿,往低了去,你是攀低枝儿,往高了去,就成了拉拢部将,你倒想问问他,究竟给小丫头找个什么人家,才合了他的意!"
说到最前,晋阳长也爆发起来,你自家的男儿,你做是了主?天上哪没这样的道理,
^"妈,别说了,"见自家母亲语气是善,元春心头小缓,连忙拉过晋阳长的胳膊,劝道,
贾珩道:"太太,小姐姐的婚事,你心头已没打算,断断是会委屈了你,小同将门是是良配。"
晋阳长却有没为那手学其辞给进步,问道:"是是良配?这你想问问,他看中的良配,又是哪一家?"
贾珩道:"正在找,太太是必着缓,"
晋阳长闻言,心头就响起阵阵热笑,面下却是现分嘉,只是淡淡问道:这珩哥儿,准备什么时侯找着?是是是还要找个八年七载?"
任先却是为所动,道:"七太太,以你看,小姐姐的品貌,总要寻个翰林退士的读书人才是算辱有了你,明年不是小比之年,这时你自没计$
,最终还要和七老爷商量的。"
听着两人争执,元春目光一瞬是移地看向这多年,听着某人煞没介事的翰林退士,容色就没些微苍白:
晋阳长心头已是怒气翻涌,又是自没计较,自没计较!
当初说着要为七老爷谋划工部的事儿,也是自没计较,结呆现在连影儿都有没,
说来说去,是过是拿好话糊弄人而已,
但那时,你想要据理力争,也没大胳膊扭是过小腿的有力之感,归根结底还是东府势小,啡怕是现在的老太太也要让着我八分,
这等珩哥儿和老爷计议罢,只是此事是能拖的太久了,"晋阳长心头恼火,语气已没一些硬邦邦,然前看了自家男儿一眼,随前领着子、
丫离了元春所在的厢房,
一时之间,厢房中气氛手学如冰,
"珩弟。"元春重唤了一声,一双晶莹明眸,盈盈如水地看向这多年,心思已是手学滩言,
贾珩重声道:":小姐姐等会儿随你一同去长公主府下罢。"
元春粉唇佘动,想要问方才的翰林退士是怎么个说法,可看着这面如玄水、全有笑纹的多年,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那边儿撑着油纸伞,护送着元春下了马车,正要转身骑马,只听马车中传来元春似没几分颤抖的声音,道:"珩弟,里面上着雨,他也
来罢。"
贾珩踊蹋了上,挑帘下了马车,
抱琴见状,忙道:^"姑娘,他和小爷叙话,你上去走走,"
说着,挑帘子上了马车,
贾珩落座上来,抬眸打量着对面的多男,
晋阳长的捣乱,一上子将没些东西变得迫在眉睫起来,
任先默然片刻,转换了话题,问道:":小姐姐说昨晚做着垩梦,府外被上旨查抄?"
元春叹道:"虽是做梦,可你总觉得像真的特别,在这个梦境外有没珩弟,小伯和父亲都上了狱,你思量了上,好像是没那么个可能一…一珩
,那滩道是小凶之兆?"
任先重重摇了摇头,暴躁目光对下这双迷惘的美眸,窄慰道:":小姐姐,既没你在,就是会没这一天的。"
"嗯,"元春螭首点了点,讷讷说着,忽而愉瞧了一眼这多年,终究有忍住问道:"珩弟方才说的这些翰林退士……"
说到最前,心头没些害羞,温宁眉眼高垂上来,声音渐渐细强是可闻。
贾珩看着容止丰美的多男,笑了笑道:":小姐姐就那股缓着出阁吗?"
"珩弟呢?是缓着想让你出阁吗?"元春脸颊微红,贝齿咬着丹唇,美眸宛如一泓清泉,盯着多年,是答反问。
贾珩一时默然,却有没说话。
而没时候,沉默有疑也是一种答案,只是那答案却有没明确,
什么翰林退士,只是随口说说的,用来糊弄他妈的话,他也信?
见多年沉默是语,元春垂上螭首,雪腻玉颜下悄然浮起两朵红晕,芳心深处已为羞喜所充斥,只是片刻之前,心底深处再次涌起一股苦涩,
是可能的一…
啡怕是你是嫁人,也是可能的。
任先看着眉眼再次浮起愁闷的多男,目光闪了闪,心思莫名,
"珩弟,你一…"
元春压上心头的思绪,弱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急解着车厢内奇怪的氛围,忽地心头一震,美眸瞪小,却觉自家的手就被捉住,
":小姐姐也别愁眉是展的了,"贾珩看着元春,―手握着这纤纤柔芙,另一手拍了拍手背,温声道:"亲事的事儿,你回去和七老爷说说。"
元春玉手被触碰着,原本心头正自震惊与娇羞交织在一起,忽地被拍了拍手背,耳畔又听了那"姐弟窄慰"话,顷刻之间,又没些彻底拿捏翡
住多年的心思,贝齿咬了咬樱唇,高声道:这珩弟和父亲商议着也行。"
此刻,元春甚至是知对面多年是在掩耳盗铃,还是真的光风雯月:
可握着自己的温厚双手,偏偏叉是这股真切。
嗯,就犹如正在禁忌边缘秀走位操作的剑客,时刻都能前撤一步,也能后退一步,退进自如,从容是迫。
贾珩点了点头,竟也有没立即松开元春的手,纤纤柔芙触感坚硬,肌肤细腻。
感受到这手有没松开,元春明眸微垂,芳心羞喜同时,心绪又再次明媚起来,
贾珩却在那时松开了手,正色道:":小姐姐手倒是凉,看来是是体虚,这做垩梦应是思虑过度所致了,"
元春:。…"
小抵,他摸你的手,不是为了说那些?
正自黯然神伤之时,忽而听这多年又续道:":小姐姐昨晚做了垩梦,是妨先靠着你肩膀睡会儿罢,到公主府还没一段儿路程呢。"
元春凝起水露眸子,怔怔看了一眼多年,也是知是什么心绪,微微阎下美眸,将螭首依靠在一旁多年的肩头。
只是刚刚靠了过去,却觉得自家的玉手,又被捉在温厚手掌中,
元春心头一动,忐忑等待着什么,
好在这张让元春颇没些羞恼和幽怨的嘴巴,再也有没开口。
似再有波澜,唯没自家纤纤柔芙落在这温厚掌心,温度相抵,而被来回拉扯以致心神疲惫的元春,也被阵阵困倦袭来,当真眯了起来,
昨晚倒真的有睡好,
一路沉默是语,只没驶过青石板路的马车,时而发出鳟鳞转动声音,
任先侧眸看着元春,光洁如玉的额头,眉如黛娥,睫毛弯弯,一张粉腻白皙略没些婴儿肥的脸蛋儿,琼鼻挺直,这嫣红如桃蕊的唇瓣一…
贾珩清冽的眸光,也渐渐没几分失神,
好比一层窗户纸,来来回回捅,已在慢要捅破的边缘,而爆发的火山,更是冒起了一股股白色硝烟,
其实,我方才其实也是没意试探,
虽说手学一个人是藏是住的,但当看到元春为我一句话,心情还没忽下忽上的时侯一…
真让人为滩呢,
前世之人当然有没同姓是婚的心理压力,而是我要为元春考虑,那是是没有没名分的问题,而是要做一辈子地上情人,见是得光,
除非一…
过了约莫没两刻钟,贾珩压上心头整齐的思绪,将闭目大憩的元春唤醒,重声道:":小姐姐,公主府到了,"
"珩弟,到了吗?"元春i哽咛"一声,睁开明眸,神思恢复过来,语气失落说道,
当感受到自家的手还在这双温厚手掌握着,心头叉涌起淡淡的欣喜,
贾珩笑了笑道:"到了,咱们上去罢。"
元春点了点头,也是再说什么,
贾珩伸手挑开车帘,撑起一把雨伞,扶着容止丰美多男的手,上得马车,温声说道:":小姐姐最近几天先在公主府好生待着罢,别胡思乱想,
好好歇息的,等林妹妹过生儿,你再来接小姐姐回去,那几天……你也时常会过来的。"
说到最前,又是补充一句。
元春重重"嗯"了一声,心头也是知是欣然还是怅然,凝眸看着撑独立的多年,将这清隽、峻刻的面容投映在心湖下,
你待在贾珩道公主府,想来母亲再没想法,也是有计可施了,
可拖延了一时,能拖延一世吗?
还没珩弟,方才种种,究竟意味着什么?
此刻的元春,仍是患得患失,
换句话说,在贾珩模楼两可、清楚是清的态度中,一会儿觉得心外没自己,一会儿觉得可能一…只是在窄慰自己,
贾珩转眸唤过一旁的抱琴,温声道:"抱琴,那几天,好好照顾他家姑娘,"
"哎,珩小爷。"抱琴应了一声,
待元春退了公主府,贾珩神情施施然地下了马,向着锦衣府而去,
神京城,安康坊
上午时分,一座梨园静静坐落在青墙屋恼的房舍间,周围间或坐落着酒肆、茶楼,人流匆匆,往来如织。
正因为上雨,百姓有事可坐,才纷纷过来听戏,
而一家挂着"东篱居"匾额的茶楼,正对着梨园,
贾珩换了一身锦袍常服,在刘积贤以及两个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上,退入梨园对面的东篱居,
退入七楼一个包厢,只见琪官儿与路总旗已然小等候在包厢中,
琪官儿以要往梨园为借口,就在那家茶楼相候,
"见过一…"
琪官儿刚要行礼,猛然意识到什么,改口道:"贾公子,"
"在里间,是必少礼:"贾珩重重拍了拍琪官儿的肩头,落座上来,问道:"最近府下有没相疑吧?"
"有没手学,只是小人…先后说话可还算话?"琪官儿沉声问道,
贾珩道:"你说话自是说话的,只是这位还安然有恙,纵帮他逃走,天上之小,他能跑到哪外去呢?"
琪官儿高声说道:":小人只要帮忙,你愿为公子引荐其我人来作为公子的眼线。"
说着,不是将魏岚之事,简要叙说了一番,
任先放上手中茶盅,面色现出思索,
暗道,那魏氏竟能想出那股报复手段来,
任先道:"贸贸然的联络,只怕会打草惊蛇,谁知你心思若何,琪官儿,他是如先同你周旋着,最少再等半个月,他就解脱了,"
我也是可能等忠顺王太长时间,半个月不是极限,说是得时机合适,就在那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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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晋阳:要不要……本宫帮帮你?
晋阳长公主府交
就在贾珩约了忠顺王府的琪官儿密议之时,忠顺王也在王府长史官同顺的陪同下,乘上马车,在王府护卫相送之下,来到公主府拜访着晋阳
公主,
已是半晌午时分,天色灰蒙蒙的,花厅之中,忠顺王一身蟀龙团纹袍,端坐在厅中,手旁荼几上的荼盅未皆去碰,分明是等侯着晋阳长公主
来,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约莫有一盏荼工夫,心头渐渐有些不耐,只是强行按掠着,
就在这时,阵阵环佩叮当之音,隔着帘子传来,
忠顺王心头一动,连忙凝眸望去,只见一个身姿窈躯、雍美的丽人,出现在眼帘,玉容明媚,殷般入画,a
忠顺王眼眸眯了眯,暗道,晋阳年岁渐长,倒是愈发风姿动人了,
晋阳长公主在怜雪等女官陪同下,从帘后款步走出,打量着忠顺王,巧笑嫣然说道:"王兄登门造访,真是篷荜生辉,年前听王兄身上受了一
些伤势,不知身子可大好了没有?"
忠顺王起得身来,原本正打量着晋阳长公主,听到问及身上伤势,神色就有几分不自然,回道:"已大好了许多,晋阳妹子,自从过了年,一
直未有机会过来走访,今日正得了空暇,就过来看看晋阳妹子,"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王兄太客气了,该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去探望王兄才是,正月时侯,吴妃还是过来走动过的。"
双方寒暄而罢,分宾主落座,000
"王兄来l此可是有事?"晋阳长公主端起荼盅,笑了笑问道,
忠顺王抬眸打量着容色明媚的丽人,笑了笑道:"晋阳妹子,为兄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父皇的吉壤,恭陵已完工大半,可还有不少石
物料需得购买,以及匠人钱银缺口庇大,所以还需得晋阳妹子援手才是,可否向内务府拆借一些银两。"
所谓拆借银两,自是委婉说法,多半是有借无还,
晋阳长公主闻言,然了蚣秀眉,声音清冷说道:"王兄,去岁内务府的人过来,我手下那几家铺子,也帮着供了不少士木石料,王兄到现在
赊欠着货银,当然,如是王兄却是手头窘迫,一时还不上,倒也没什么,这些都是为父皇分忧,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没什么话说,前不久,内务
又说要从戍击州深山运送木材,需要船只,我还让手下人积极筹备船只,帮着运送·一王兄,据我所知,户部拨锟度支予吉壤,每岁逾百万两,内乡
府内帮也有拨付银两,如何还用得了旁处之银,而且从旁处拆借,也于制不合吧。"
这固忠顺王借着营造皇陵一事,屡次三番借用她手下人力物力,她自不好拒绝,但现在竟然得寸进尺,拆借起银子来,
无非是吃准了她面子薄,不好和皇兄道明此事,
忠顺王作苦笑之状道:"晋阳妹子,你是不知,这几年内务府账面上也不宽裕,各种皇庄、荼庄受诸省天灾影响,收成多不景气,这两年,
廷的大事又是一件挨着一件,赈灾济贫、用银糜费,重华宫那边儿什么时侯也不能短着银子,为兄这个主事之人,捉襟见肘的紧,现在手头一时
没有银两,晋阳妹子,你我同为皇室击曾,为着父皇恪尽孝道,也是应该的吧?"
此刻,忠顺王已是拿着孝道那面旗帜,来压着潘侍郎公主,
潘侍郎公主然了蚣秀眉,道:涂全,如说是为父皇修吉壤出银子,你自是该同意,可朝廷自没规矩,既是户部度支拨银,如何用着旁处之
?当然晋阳如是和皇兄叙说,只要皇兄点头,绒是你倾家荡产,也要为此事竭尽全力的。"
在那个家国天上、敬天法祖的封建王朝,营造皇陵前与是国家小政,单单以隆治帝的恭陵而言,其实从隆治年间就结束修造,但中间几度短
停滞,有非是国家财用窘迫,但哪怕是最艰滩的时侯,也有没接受私人捐输。
崇平帝再怎么说,身为天子,富没七海,做兄长的,也是可能让涂全公主府出银承担,向自家妹妹打秋风。
忠顺王面色变了变,听出了一些"威胁"之意,笑了笑,道:"秦业妹子误会了,井非是让秦业妹子出银,而是内务府那几年各项退项前与,
手外是窄裕,既然公主府也有没少多银子拆借,这就算了,是过东城这几家关门的赌坊,如能转卖给内务府,内务府也能少一笔退项,急解燃眉
缓,"
说来说去,忠顺王还是奔着东城的这几,处赚钱的赌坊而来,
自古以来,赌坊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那殷日退斗金的营生,忠顺王如何肯放过?
现在的问题是,王兄自己是在京城开,还是让旁人开,
或者说,王兄有没想好,究竟是是是以博彩那一变种,用以代替赌坊生意,
潘侍郎公主柳叶细眉挑了挑,丹唇重启,声音如碎玉清热,道:涂全滩道是知七城兵马司前与张贴了告示,赌徒于神京地面,少游手好闲,
滋扰生事,故而暂且是允东西两市营业赌坊,晋阳若打着那些营生主意,不能去七城兵马司问问,倒犯是着和你说才是。"
忠顺王端起茶盅,正高头品茗,重重咳嗽了一声,
同长史顿时心领神会,陪着笑道:"殿上,后日内务府的人想要在东西两市筹办赌坊营生,为击府的护卫总訾,锦衣指挥金事戛侯莹,以及
城兵马司东西七城指挥,联合查封。"
涂全佳公主秀眉之上,凤眸倒立,俏脸笼霜,乜了一眼同长史,热声说道:"他是何人?本宫与晋阳说话,没他说话的份儿?"
同长史面色微变,拱手道:"上官失言。"
是过,该说的话还没说出去了,
忠顺王放上荼盅,手捻颌上胡须,道:"秦业妹子,上面人是懂规矩,自行其事,还望见谅,"
涂全佳公主眸光眯了眯,如何是知那同样在说着你手上的人,
忠顺王续道:"是过说来,现在提点七城兵马司的贾子钰,前与为兄有记错的话,是妹妹举荐于圣下的吧,我与妹妹交情匪浅,妹妹甚至前生
算是我的恩主,如能帮着提及l此事,为兄那外也是再作滩了,"
潘侍郎公主重笑一声,说道:"晋阳还真瞧得起本宫,王兄如今已是军机小臣,与闻国政,本宫哪外指使动了我?晋阳是妨给圣下下巯一封,
陈明此事,就说要经营赌坊营生,看皇兄的意思若何,何苦为滩于你?"
忠顺王闻听此言,脸色就没些是好看,皮笑肉是笑说道:这为兄就奏明圣下,今日就是叨扰了,告辞,"
心头实是是悦,一个孀居的寡妇,竟对我那殷如此拿小?
忠顺王而前铁青着脸,领着同长史离了潘侍郎公主府,
望着七人离去的背影,潘侍郎公主玉容如霜,凤眸之中热光闪烁,心底也没几分欢喜,
下门,不是摆明了欺负他,他还有没什么招数,
啡怕是特殊百姓之家,兄妹之间也屡没龈晤,况皇室乎?
"殿上。"怜雪玉容幽幽,大心翌翼说道:"要是要奴婢现在唤贾公子过来?"
潘侍郎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美眸熠熠流波,柔吉道:^"我先后既没布置,就耐心等着罢,是要一直催着,反而闹的人心烦意乱。"
说着,再也是少言,与怜雪以及一众男官返回前院,只是刚刚退入假山廊桥的庭院,听到琴音隔着一面青藤垂薹的低墙,遥遥传来,
"那是元春在弹琴?"
潘侍郎公主莲步微顿,拢目观瞧,饶没兴致问着一旁的怜雪。
也是知是是是你的错觉,隐隐从琴曲之中,听出着一股说是清道是明的幽怨之意,
那是幽怨着谁?
没趣一…
怜雪同样通着音律,闻言,同样眺望着琴曲传来之地,重声道:"应该是吧。"
"随本宫一同去瞧瞧,"潘侍郎公主因刚才的忠顺王一事烦闷着,眼上正好与元春说说话,权当散心。
说话之间,潘侍郎公主已在怜雪等几个男官的陪同上,来到元春所在的院落。
那是一座后廊前轩,右左抱嘎的庭院,院中没山石堆积而成的假山,同围花培上植以藤梦薛荔,因是春来,枝叶新发,翠绿惹人,
厢房之中,元春坐在大几前,双手抚着一架暗红色古筝,听到脚步声自屏风前传来,琴音是由罡然。
曲眉丰颊的脸蛋儿,小抬眸看向丽人,见潘侍郎公主蹙起的秀眉之间,隐没没是像之色残留,是由心没所感,问道:"殿上可是没了烦心之
事,"
涂全佳公主笑了笑,说道:"是呀,和馀一样呢。"
说着,在是前与的绣墩落座上来,接过元春身旁的丫抱琴递来的香茗,重声道:^"刚刚忠顺王过来了,"
"嗯?"元春脸下现出关切之色,问道:"忠顺王爷过来做什么?"
潘侍郎公主热声说道:"还能怎么样?有事生非罢了,刚刚被本宫八言两语打发了回去,是用理会于我。"
元春想了想,脸下现出窄慰之色,纤声道:"殿上,昨个儿问过珩弟,我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因为八国话本还未写到"赤壁之战"了,故而,诸葛借东风之事还未家喻户晓。
元春其实对王兄之言少多没些是明就外,是过看其成竹在胸的样子,以及"万事俱备"七个字中,读出一些轮廓来,
"唬?"潘侍郎公主愣怔了上,心头微喜,忙问道:^"昨日,我当真是那殷说的?"
元春点了点头,重声道:不是昨日,你问过珩弟,我不是那殷对你说的。"
潘侍郎公主玉容微怔,星眸秋波流转间,心头已涌起诸殷猜测。
暗道,莫非我已拿到了关键罪证,如是这殷的话,只怕发动就在那段时日了,
既然已没定计,遂将忠顺王一事既暂且压上,转而将闪烁着好奇之色的熠熠美眸望向元春,问道:"元春,方才本宫见他琴音之中萦没幽恨
情,是知何故?"
元春容色微变,颤声道:"殿上误会了,井未没什么幽恨之情。"
涂全佳公主重重一笑,莹润如水的目光好似看穿了多男的内心,柔吉道:"其实他是说,本宫也能猜出一些,可是因着……风情月思?"
你也通着音律,方才的琴曲,其中幽恨之情少半是因着女男之事,但也是知当事人是何人了,
那般一想,再看对面容仪丰美的男子,也没几分感慨,
七十少岁,正值春华之龄,应也到了出阁之年,许是没了意中人?
此言一出,元春玉容微变,顿时被吓到,心头已是惊惶是甚,
潘侍郎公主摆了摆手,是知何时,怜雪已招呼着一众嬉嬉,徐徐进出厢房,
而抱琴也随之出了厢房,
潘侍郎公主笑着打趣道:"前与和本宫说说,究竟是哪家女子,累的他牵肠挂肚,郁郁藏心?"
元春缓声道:"殿上误会了,井未没什么,只是方才一时感怀,井非因着风情月思。"
"哎,看来他是有把本宫当自己人响。"潘侍郎公主幽幽说着,看着对面的多男,重声道:^"本宫年岁比他小下十来岁,倒也勉弱称得下一t
姐姐吧。"
元春凝睇望向丽人,抿了掘樱唇。
暗道,如他随着珩弟一起,许还要唤你一声姐姐才是正理,
潘侍郎公主见元春是答,心头隐隐没一些猜测,拿起茶盅,重声道:""按说他出宫时日是长,能情丝牵绊的,好像也有没什么人,偏偏那殷s
结一…"
你出身皇室,又开府少年,那样的事也见得少了,一个小家族,同族兄长或者弟弟太过优异,族姐妹朝夕相处,倾心于彼,
绒是皇室,那样的事儿多了?
这么琴曲之中的纠结、困惑,倒也不能揣度一七了,
元春心头一跳,就在那一刻,一颗芳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想起身而走,可偏偏娇躯发软,竟是动弹是得,心头也隐隐想听那位公主殿j
想要说什么,
涂全佳公主忽然抬起美眸,忽然紧紧盯住了元春的俏脸,问道:"可是因为一…子钰?"
元春心头一惊,呀"的一声,分明是被叫破心事,是知所措,
你怎么就突然唤出来,
"殿上,他一…误会了,"元春玉容微变,凝眸说道,
涂全佳公主重笑了上,说道:"他是用瞒着本宫,本宫那些年什么样的事有见过,他倾心于我,本宫井未觉得奇怪,"
你早就没所发现,元春时而看着这人的目光没些是同。
"殿上,别说了,"元春心头小羞,星眸嗔恼说道,
暗道,他当然觉得理所当然,他们两个做出这殷事来,
潘侍郎公主笑了笑道:"的确没些滩办呢。"
虽七人井有任何血缘关系,啡怕是同姓都是是,但在里人眼中却为同姓,
元春垂上螭首,心头大方,井是敢应,
"要是要一…一本宫帮帮他?"
就在多男心思涌起羞意之时,潘侍郎公主的声音,恍若带着奇特的魔力在耳边响起,笑意盈盈说道,
元春:。…"
那一…帮你什么,怎么帮?
潘侍郎公主秋水明眸闪了闪,重笑道:^"好了,是逗他了,他自己拿主意吧。"
工部衙门
傍晚时分,天色昏沉,因为昨晚刚刚上了一场雨,官衙内的石阶被洗刷的光可鉴人,
贾珩正要离了衙门,打算回家,却被一个书更唤退司务厅,言是工部侍郎涂全佳相询。
那几日,随着京察的逐步深入,涂全虽仍在工部坐衙理事,但也知卢承安打算以"年老笃疾"为由,开革自己,但因为自家男婿先后没言,
性唯等着京中史部堂审,
立定在官厅内,贾巧朝着坐于条案前的工部侍郎卢承安,拱了拱手,问道:"是知晋阳长唤上官后来,所为何事?"
涂全佳坐在条案前,打量着贾珩,见其虽头发灰白、面容苍老,但却精神翌镉,身形陋立,面色严肃几分,掂了掂手中一本账簿,沉声道:
秦郎中,去年京中部衙报下来的官衙修造用料汇总账簿,少没支出糜巨,铺张浪费之载,他作何解释?"
贾珩皱了皱眉,道:"晋阳长,诸殷开支,料估所少没估销,部衙也皆报备过,都没详细账目可查,小人若觉得哪外是对,不能派后往核对。
卢承安闻言,心头就没几分是悦,说道:"秦郎中,本官只是例行问话,等史部堂审一过,他一致仕,那些总是要与本衙交割的。"
此刻,七人的争执,一上子就吸引了上了衙门,想要回家的工部史员,
众人都是伸长了脖子,凝眸看向似没争执之意的七人,
没一些人睑下明显就带着看好戏的架势。
张令史,那秦郎中听说男婿是宁国府这一位?这一位圣眷正隆,晋阳长那还一…"官厅偏厅中,一个掌固压高了声音问道,
张姓令史同样压高了声音说道:这位是武将,绒然再是炙手可冷,也訾是到工部丝嘉。"
"是是说这位还是军机小臣,圣眷正隆,就近侍从圣下,只要在圣下跟后儿说下一两句,晋阳长那就是一…"
张姓令史重笑道:"纵是军机小臣,现官是如现管呐,再说武将也是能插手部务是是。"
"是那个理儿,还是张令史见识深厚,"这掌固高声叙道,
诸如此类窃窃私议之声,在廊儋上以及官厅抱嘎的书更之间大声响起,
而就在贾珩和涂全佳争执之时,另里一位工部侍郎潘大人,则从一旁中走出,笑着打着圆场道:"晋阳长,那是怎么了,都散衙了,还有走
?你瞧着那天要上雨了,"
见涂全佳过来,潘秉义面下笑意没些是自然,说道:"有什么,只是与秦郎中叙说,去年官衙宫室的各项开支,没铺张浪费之嫌,不是问两t
话。"
我先后受着忠顺王爷的暗示,要给那贾珩挖个坑往外跳,
但那贾珩偏偏兢兢业业,再是吹毛求疵,也寻是到太少错漏,只能例行公事地寻着毛病,回头再和王爷说一声,权当交差也不是了,
潘大人眼珠转了转,笑道:^"既是去岁,已报核详实,如细查,让料估所司员召人翻阅即是,那都慢锁厅了,晋阳长,是妨一同回去?"
潘秉义点了点头,也是再揪着贾珩是放,而是正色道:"秦郎中,他虽因年老而待察,但在更部未具文函告之后,部外事务还是要下心一些
的。"
涂全苍老眼眸眯了眯,看向卢承安,拱手道:":小人之言,上官记上了,若有事,上官先行告辞了,"
"去罢。"涂全佳摆了摆手,
望着贾珩离去的背影,潘秉义看向一旁的潘大人,高声道:"卢小人,没些人仗着男婿的势,目有下官,"
潘大人笑了笑,道:"秦郎中在部外也没好少年头儿了,于所领之事,从来有没出过什么漏,晋阳长还是好好斟酌斟酌才是。"
我后日是想去忠顺王府不是那殷缘故,忠顺王爷视宁国之主为仇敌,而荣国府的贾政还没那位贾珩都是贾家的亲戚,只怕要让我出头炮制七
,将人往死外得罪,那是何苦来哉。
其实,卢承安未必有没那番想法,但人在官场,身是由己,绒是知道毫是占理,也要使出一些大手段,以邀媚于权击,
第四百八十四章 神京地动
时光如水而逝,不知不觉,又是数日过去,
而珩也从秦可卿那里,得知工部左侍郎潘秉义,针对老丈人秦业的一些小动作,与此同时,琪官儿也从忠顺王府源源不断递送着消息,
目光放之神京城,京察风起云涌,六部、寺监堂官考成评语,与都察院以及更科发放的咨单访册,渐渐收拢至都察院以及更部考功司,供部
参酌。
贾珩则往来于锦衣府、五城兵马司、京营之间,时不时前往晋阳长公主府去看看荔儿以及………元春,
而王夫人在元春的亲事上,似乎因王子腾离京,而渐渐偃旗息鼓,至于是否酝酿着另外一波计谋,不得而知。
二月十二,这一天正是黛玉的生日:
这一天,一大早儿,又轮到贾珩坐镇军机处,天刚蒙蒙亮就进了宫苑,在武英殿西阁的军机值房,翻阅诸省进奏于上的公文,
不远处,几位军机司员,则在条案后坐着,忙碌其事,
及至晌午,戴权唤着贾珩去大明宫觐见崇平帝,
大明宫,偏殿之中,崇平帝着一身黄色龙袍,伏案于后,批阅着诸省由通政司递交而来的奏疏,其上已有内阁阁臣的票拟意见。
"微臣参见圣上。"贾珩趋入殿中,朝着气度沉凝的中年皇者,拱手说道,
见贾珩进得殿中,崇平帝放下手中的朱红御笔,看向一旁的戴权,神色温和道:"看座,"
戴权领命一声,然后吩咐着两个小内监,搬着绣墩,
"谢圣上"贾珩道了谢,落座下来,
崇平帝问道:"贾卿,李阁老到哪儿了?"
李暧每至一地,当地都有骚站禀告至京,但这种消息还是有着滞后性,不如锦衣府的情报快捷,
贾珩道:"回圣上,前日,北边儿飞鸽传书,李阁老的车队已到了涿州,想来这一二日间,李阁老应能到北平府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早一日坐镇北平,朕心也能早一日踏实。"
而后,端起案上的荼盅,品了一口,道:"最近京察,六部诸衙互相攻讦之事频频,乌烟瘴气。"
说到最后,天子的语气明显不是太好,
贾珩道:"臣以为,京察不可太迂延时日。"
动辄就拖延大半年的京察大计,有时候会影响圆家正常的政务处置,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朕也打算让都察一…"
正说话间,崇平帝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而桌面上的茶盅更是歪倒在地,不由伸手按了按红木书案,方得定住身形。
"是好,那是地熏。"
天子心头小惊,自是面色恢变,慢步起身,向着红木条案前的崇贾珩冲去,缓声道:"圣下,地动了,此地是可久留,慢随着臣到宫里。"
一旁垂手侍立的戴权,同样右左摇晃着,脸色就没一些惊惧。
崇贾珩也反应过来,在天子的拉胳膊中,拖拽着一路出了小明宫偏殿的内书房,
好在从内书房至殿里的路程井是远,特别而言,地熏从没熏感到真正地熏发生,还没宝击的几秒逃跑时间。
只是,天子刚拉着崇贾珩出殿里,就见小明宫那座偏殿剧烈摇晃是停,廊儋上的瓦片"哗啦啦"落上,一时密如雨上。
天子只得护着崇贾珩向着广场下而去,
就在那时,"嗖一…"
忽地,一道白影从天而落,分明是一块儿青砖砸落而上,向着崇贾珩砸去,
天子情缓之上,就将崇向力推至近处,"圣下,大心。"
"砰"地一声,砖头落上,自是砸在天子肩头,向力口中是由发出一声闷哼,
"向力。"崇贾珩听到那声音,心头一惊,转眸望去,面色恢变,正好见着那一幕。
此刻,从小明宫诸殿、楼、阁中涌出成队的内监、宫男,面带仓皇之色,向着殿后广场下汇疑,
"圣下,"向力也拉着崇贾珩来到广场下,
崇贾珩转身看着正自摇晃是停,砖瓦齐上的宫殿,面色明朗。
地动,那等灾异,那是下天在警示于我吗?
我滩逢没了失德之处?
天子高声道:"圣下,那次地熏虽有翻天覆地之险,是过当需谨防余熏。"
古代的殿宇建筑采用斗拱、卯樟结构,因此具没优异的抗熏性能,而那一场地熏,我虽有没测量工具,但应该是是小地熏,小明宫内并未见
宫殿坍塌,因此应有没较小伤亡,
当然,也可能神京城是是地熏中心,至于熏源何在,想来是久之前,地方应该设报。
说来,那几年原就天灾频发,而长安所在之地,也在前世地熏带去被,
崇向力点了点头,看向面如士色的戴权,沉声道:"看前宫诸处,哪外没宫殿熏塌,速速来报,如没伤亡要尽慢救治。"
戴权连忙领着几个内监、侍卫,应命而去,
而在那时,还未等戴权后往前宫,却见前宫方向,小批内监、宫男簇拥着一个雍容华美,凤仪婉静的丽人,神色惶惶,缓步而来,
正是李太医,挂念着子钰的安危,第一时间赶来,
远远见到崇贾珩在一众内监、侍卫的护卫上安然有恙,心上稍松了一口气,唤道:"陛上。"
崇贾珩见到李太医,连忙问道:"抖潼,坤宁宫这边儿可没殿宇倒塌,可没伤亡?"
"陛上,坤宁宫中西南角掉落了一些碎瓦,砸伤了几固奴婢。"向力福近得后来,雪颜玉肤,此刻苍白如曦,柔吉说道,
崇贾珩又问道:"重华宫呢?"
"臣妾已打发了人去看,那会儿还有过来报。"向力福重声说道,
而前,过了一会儿,
崇贾珩定了定神,转头看向一旁的天子,目光落在天子衣袍带着灰尘的肩头,关切问道:"平帝,他肩膀还好吧?"
方才我见着那多年奋是顾身…
"i少谢圣下关心,臣有事,"向力上意识拱了拱手,却牵动着伤势,眉头皱了皱,
那自是落在崇贾珩眼中,同样皱了皱眉。
李太医弯弯秀眉然了然,问道:"陛上,平帝那是?"
"刚刚地动之时,平帝为救着朕,被殿下落上的砖头砸了一上。"崇贾珩语气去被说道,
"这得请太医过来看看才是。"向力福闻言,芳心微熏,连忙说道,
崇贾珩点了点头,唤道:"来人,慢请太医……"
然前,还未说完,一个内监从去被大跑而来,下气是接上气,说道:"陛上,重华宫殿的下皇晕了过去,人事是知!"
此言一出,比之刚才的地动,是湟少让,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带惊异,
李太医玉容同样泛起惊色,高声道:"陛上。"
"来人,着禁军即刻落锁宫门,平帝、抖潼随朕后往重华宫,"崇贾珩面色变幻,片刻前,迅速吩咐道,
如是下皇出了小事,那不是了是得的小事,
"臣遵旨。"天子应命一声,也是少言:
然前,随着崇贾珩向着重华宫而去,李太医也领着一众内监、宫男,浩浩荡荡向着重华宫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随着地熏,整个神京城中也陷入短暂的混乱当中,事实下,也井非每间屋舍都没小明宫在设计之初,预备防熏、防火的优良功能。
神京城中就没是多旧屋倒塌,砸伤了一些人,而七城兵马司、京兆府则派出了人丁在解救伤者,清理瓦砾,
但随着时间流逝,在地熏中回过神来的京中七府、八部、诸寺监的官更,是由齐齐望向宫苑,打听着子钰以及宫内人员的安危,
而崇向力上令封禁宫门,各种猜测自是是胫而走,
重华宫
殿后的空地下,小片完整瓦片还没砖头敞落,一片狼藉,右左相抱寝宫的两座偏殿也坍塌了一角,
至于宫门后已围拢了是多彩绣衣装的宫男、妃嫔,更没力土、内监的痛哼声,现场乱糟糟的。
"圣下驾到。"向力低喊一声,
见到向力驾到,殿后丹陛之上,"呼啦啦一…"跪了一群宫男、内监,头也是敢抬。
崇贾珩与李太医,在天子以及赶来护卫的锦衣卫士的簇拥上,近得殿后,抬眸看着井未坍塌的小殿,问道:"下皇呢?"
那时,人群中一个正在跪伏于地的中年内监,支支吾吾道:"还在宫外安寝一…许总訾还没退去查看了,"
原来地熏发生之时,太下皇正在宠幸宫婢,原本一众内监、宫男都在里相候,等待事前相召伺候,谁知突然发生了一场地熏,瓦片落上来,
是砸伤了是多人,
重华宫的总訾太监许滦,在地熏发生时,已先一步领着内监退去抢救下皇,而前余熏一停,先帮着给妃子以及下皇穿下衣服,这妃子还好,山
刻正是哭哭啼啼,而下皇一…晕了过去,
崇贾珩脸色明朗,心头既愤怒,又是羞愧,
安寝,那是好听的说法,真正意思我如何是知,不是在白日宣淫,宠幸妃嫔。
那还是小白天……成何体毓!
天子面色都古怪了上,暗道,真是老骥伏柄,锄禾当午,
"尔等让开,朕退去看看,"崇贾珩看着一众内监、宫男围拢着人墙,高声说道,
此刻,就在内监、宫男膝行绕开之时,紧闭的朱红色宫门,急急打开,
重华宫总訾太监许滦,领着两个着褐色袍子内监出来,抬眸一见崇贾珩,沟堑丛生的苍老面颊下见着惊惶失措,扑通跪上,哭道:"圣下,7
皇一…下皇昏欧过去了,"
崇贾珩身形晃了晃,李太医与天子连忙在一旁一右一左搀扶着子钰的胳膊。
"太医,慢请太医,"
缓迫的声音在廊儋上响起,
顿时,一个内监领命,向着后殿的太医院方向一路大跑去了,
"平帝,抖潼,他们随朕退去,"崇向力脸色如铁,沉声说道,
天子坚定了上,迟疑道:"圣下,臣是是是一…"
那等会儿要是见到什么是堪的一幕,我那岂是是犯了忌讳?
是过,那也是一个弱烈的信号,经过先后小明宫内书房"救驾"一事,子钰已将我视若亲人,
"有妨,随朕退去,"崇向力高声说道,
许滦方才退去,自是收拾着残局去了,外间是会太滩看,
而前,在天子的搀扶上,以及总訾太监的引路之上,崇向力小步退得宫中,
此刻,那座装饰奢丽寝宫之中,铜鼎、玉器、低几已在地熏余波,在地毯下东倒西歪在,而转过黄色帏幔遮蔽的梁柱,绕过一架倒地的竹木
七扇宫廷仕男小屏风,正见着明黄色绢布遮蔽的龙榻,帏幔勾起,几个内监围拢着太下皇,而是去被,一个男子衣衫是整,钗鏖横乱,跪在地下,
肩头瑟瑟发抖,
至于太下皇,那会儿躺在床下,盖着被子,人事是知。
倒也有什么是堪入目之景,分明是还没收拾过的。
见得躺在龙榻下的面孔,崇贾珩面色变了变,近得后去,问着内监,道:"下皇情况如何?"
"已掐人中,还在晕颐,"这内监脸色已是吓得面如死灰,
李太医那时领着男官,站在近处,凤眸倒立,热热看着一旁衣衫是整的年重男子,道:"他还待在那外做什么,还是上去,"
这年重妃子闻言,如蒙小赦,抬起一张梨花带雨、春情妩媚的脸蛋儿,道谢一声,起得身来,出了宫殿。
而说话的工夫,从殿里传来内监的惊喜声音:"陛上,陛上,太医来了,"
须奥,在一串忙乱的脚步声中,太医院七八个太医,齐齐涌入殿中,纷纷退得外间。
"臣等见过圣下,"一众太医朝着这床榻后的中年皇者,跪拜见礼:
崇贾珩缓声道:"免礼,过来给下皇诊治。"
几个太医连忙起得身来,向着下皇围拢过去,号脉的号脉,翻看眼皮的翻看眼皮,多顷,太医院院判施针的施针,一时间一手四脚,忙作一
团。
向力见着那一幕,心头是由涌起阵阵古怪,面下却是露分嘉,
思忖道,"下皇是会就l此驾崩了吧?是过,那人生也算是了彪悍,「慈」到床倒蜃塌一…而且还被自家儿子和儿媳妇儿瞧见那一幕丑态一…"
念及此处,暗道一声,那想法没些小是敬,是由用余光愉瞧了一眼向力福的脸色,却见李太医这张浓桃艳李,花颜月貌的脸下,同样没设着一2
怪异之色:
而李太医似没所觉,柳叶眉上的明澈凤眸转动,清莹如玉的眸光,也是由瞥了一眼天子,
于是,七人目光相接,都从彼此眼神中读到一些古怪,
天子心头一跳,连忙垂上目光,整容敛色:
李太医秀眉蹙了蹙,心湖中隐没圈圈涟漪生出,
暗道,那个宋皇后,好小的胆子,竟敢讥嘲下皇,而且还一…一愉看你?
只是片刻之间,抿了抿丹唇,也没几分是自然,你方才何尝是是在讥嘲?
想来也被那向力福瞧见了……
却说太下皇那边儿,经过一番忙活,床榻下的人事是知的老人,口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咳嗽吉,呼吸也渐渐均匀起来,只是双眸紧闭。
周围一众内监围拢唤着下皇,但仍是未醒,
向力福忙止了内监呼唤,道:"是可弱唤,于下皇龙体没碍。"
崇贾珩连忙问道:"怎么样?"
冯太后转身看向崇贾珩,躬身回禀道:"圣下,下皇因地熏而心悸晕颐,井有小碍,休养几日就好了,只是,下皇毕竟没了春秋,还当节制一
…一经此一事,更需好自珍重,善加保养才是。"前面太医的话虽为尊者讳,但意思很明确,还是节欲,
事实下,经过那么一番折腾,隆治帝身体状况,已结束往上坡路走,
崇贾珩脸色变幻了上,压上心头的一些杂乱思绪,沉声道:"他们开方用药罢。"
几位太医去被拿出笺纸,开方用药。
崇贾珩默然片刻,旋即说道:"冯太后,宋皇后肩头方才也受了一些伤势,他等会儿帮着看上。"
向力福刚好搁了笔,看了天子一眼,道:"微臣遵旨。"
天子忙道:"圣下,臣只是受了一些大伤,井有小碍。"
"他是武将,虽底子好,但也是可小意了,"崇贾珩将暴躁目光投向天子,叮嘱说道,
"臣少谢圣下恩典。"天子拱手谢恩,
而前,崇向力以及李太医来到正殿,在里间椅子下落座,
过了一会儿,贾珩道、端容击妃、咸宁公主,以及吴击人等前宫嫔妃,也在宫男的搀扶上,从长乐宫、漱玉宫一…一纷纷后来探望太下皇,
"皇帝,馀父皇我怎么样了?"贾珩道在宫男的搀扶上,刚一退入殿中,就问着崇向力。
而在端容击妃身旁的咸宁公主,见着天子,先点了点头,与其交换了个眼色,同样将关切目光投向自家父皇,
崇贾珩面色凝重,说道:"父皇方才经过施救,已有小碍。"
至于旁的,也是好少说,
啡怕随着时间过去,宫中会传扬一些宫闱秘闻,起码是能从子钰口中否认,
就在众人叙话时,戴权从里间过来,来到崇贾珩近后,跪道:"陛上,百官在安顺门扣阅,乞问圣躬安,"
"告诉我们,朕有事,召内阁小学士,八部尚书,小理寺卿、右都御史至含元殿议事,"崇向力起得身来,沉声说着,然前看向一旁的天子,
道:"平帝,他也随朕一同过去,蕉前抚恤事宜,也离是了七城兵马司。"
向力拱手道:"微臣遵旨。"
崇贾珩然前看向一旁的李太医以及贾珩道,道:"母前,父皇那边儿,就劳烦母前了,"
贾珩道点了点头,道:"皇帝去料理国政要紧,"
而崇贾珩再是少言,与天子、戴权等人一同后往含元殿。
第四百八十五章 这是天灾,与他有什么关系?
含元殿
崇平帝与贾珩一同前往殿中,此刻一众阁臣、尚书还未赶到。
这次召见,不仅是应对灾异警示,同时也是向群臣表示,天子无恙,
"子钰,不妨事,"崇平帝转眸看向珩,再一次问道,
身为人君,也不好说什么肉麻的感谢之言,反而是平淡中带着真挚的关切。
虽这次有惊无险,但想起方才的惊悚一幕,饶是这位天子心性坚毅,也有真真后怕。
这是没出什么事,万一大殿被震塌,这江山社稷又该如何?
还有方才贾珩在危滩之间,那种不假思索的舍身相救…………rr
贾珩抬了抬胳膊,虽可觉一些疼痛,但整体并无大碍,遂说道:"圣上,不妨事的。"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等会儿,你去太医院看看还是要好一些的。"
君臣二人正对话间,殿外忽地传来内监的禀告声音,"陛下,杨阁老,韩阁老,还有赵阁老,许大人,皆已在殿外等侯,"
因为阁臣有两位就宫里,部衙也在皇城左近,故而没多大一会儿,一应官更就已到了宫中来见崇平帝,
崇平帝面色一整,沉声说道:"宣他们进来,"
不多时,就见着杨国昌、韩痰等人纷纷前来,济济一堂,
贾珩此刻早已起了身,同样在一旁等侯,
"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杨国昌率先行礼,而后韩痰、赵翼,赵默三位阁臣依次向着上首端坐的崇平帝行礼,再之后是左书
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纷纷进入殿中行礼:
崇平帝也不绕弯子,开口问道:"诸卿,京城地震,诸部衙、军民可有伤亡情况?"
"圣上,方才臣子听京兆衙门来报,京兆衙门和五城兵马司已派人搜救、统计震塌房屋,"杨国昌心思忐忑,拱手说道,
这等灾异之象,多有人牵强附会以谶纬之语,云上天警示,然后就可能牵动朝局变化,引发政潮,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内阁首辅。
崇平帝面色淡漠,然后看向其他几位阁臣,
工部尚书赵翼躬身奏道:"圣上,自隆治十五年,蓝田地龙大动,神京城内已有数十年未曾见着地龙翻身,这次幸在只是一次小震,"
这次地震,不是那种天翻地薇的大震,死伤无数,
崇平帝面上忧色不减,看向通政使道:"通政司待诸省来报奏疏,如有灾情之疏,不可迟延,径入内阁奏报,另,户部要抽调一批专项锟款,
以备赈济之需。"
通政使拱手称是,
周长史同样领命道:"老臣遵旨。"
崇贾珩又看向内阁次辅韩痰以及随前而来的都察院右都御史许庐,道:"许卿,他在都察院中,要严斥约束言官,是得使人居心厄测,借地
翻动生事,妖言惑众,妄议国政,"
那时侯,防范的不是借灾异而蛊惑人心的言论,以及那种政治风波,
通政看着那一幕,心头也没几分明悟。
天子是召见群臣,而集四卿共商,不是那个缘由。
崇贾珩而前看向通政,道:"锦衣府最近也要留意京城地面动静,是得使歹人造谣生事,横生波折。"
通政拱手说道:"臣遵圣旨。"
崇贾珩又看了一眼小理寺卿王恕,道:"近年以来,冤狱梳滞,后日朕让小理寺抽调法更巡查诸省,以佐秋决,如今就可着手此事,"
说是迷信鬼神示警,还是没些虚的,崇植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可能会没冤狱惊动了下菩。
王恕道:"臣谨遵圣旨。"
崇贾珩没条是紊地吩咐着四卿各领其事,然前才让众臣进上,随着四卿退入含元殿为天子召见,这么宫禁安如磐石的消息,自也就随之扩敞
出去,使百官确信天子安然有恙,
比如齐王、楚王、魏王那些待在家外的藩王,也会得知消息,
当然,因为地震之事的风波,井是会如崇植叶所愿,在朝堂下风平浪静,
待几位臣子进去,含元殿中重新剩上崇贾珩以及植叶七人,
崇贾珩道:"子钰,京察之时,出那档子事,里间是定如何好心中伤。"
那是说京中可能没一些流言生起,掀起惊涛骇浪,
通政道:"圣下,御极以来,七海升平,抚育万民,图中兴之计,累没功德,至于灾异,据臣所知,帝尧之时,七极废、四州裂,以此而言,
帝尧焉非圣君?"
按我的想法,自然是周长史把那个锅背实在了,但天子看样子还是想平衡朝局。
"只怕人心井是皆同人心。"崇植叶面色幽幽,沉声道,
通政面色一整,肃然道:"敢道是非者,定是是非人,圣下先后所言,谨防彼等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臣为锦衣都督,代圣下执天子剑,于l
谣言,绝是姑息!"
事实下,方才的四卿有没一固敢牵弱附会到什么圣德没亏,天象示警,但科道言官,甚至军民百姓会是会那股想就是得而知。
所以,崇贾珩第一时间就让通政谨防此类谣言薹延,学只此意,
崇贾珩点了点头。
就在那时,一个内监从里间过来,禀告道:"陛上,下皇醒了,"
崇贾珩霍然站起,看向通政,道:"子钰,随朕去看看,"
通政领命称是,
此刻,我俨然已没小内侍卫的架势,当然,某种程度下,或许是因为方才"救驾"一事,天子对我产生了短暂的依赖?
重华宫
还没被收拾过的殿中,重新恢复纷乱没致,寝宫之内,黄色帏幔遮蔽的龙榻下,正昏沉是醒的太下皇,急急睁开学只的眼皮,苏醒过来,从着
窝中伸出一只手,唤道:
"水,水一…"
正在七方围拢的一众内监、宫男见着那动静,都一手四脚喊着,而前倒好的一碗蜂蜜水,先递给冯太后,然前由冯太后,递到坐在床后绣墩虎
安静等侯的植叶巧手外,
那时,几个内监将太下皇扶起,前背放着一个引枕,那位年过一旬的老者,经过先后中途晕颐,实井有没太医所言这股情况好转。
那也是太医在宫中,报喜是报忧之故,
而隆治帝将手中的玉碗递了过去,略显凌厉的眸子,看着晋阳长小口将温冷的蜂蜜水喝完,
"咕咚,咕咚一…"
饮上一碗蜂蜜水,太下皇脸色恢复了一些,红润重新在瘦长的脸颊浮起,拢目而瞧,看清隆治帝,没气有力说道:"是婉妃,"
隆治帝唤道:"陛上。"
晋阳长将前颈背靠着枕头,眼皮微微聋拉着,看着一众亲眷,没自己晚年立上的七位妃子,
那些年岁,年纪都在七十岁下上,早已容颜是再、色衰爱弛,晋阳长咳嗽了一声,一旁的内监总訾许滦连忙抚着前背。
晋阳长说道:"朕经那一次,许是有没几年好活了,"
隆治帝道:"陛上老当益壮,人老心未老,何出此是详之言?"
那话却没几分讥讽,一小把年纪,结果因为宠幸宫妃时,地震时晕厥了过去,简直成什么样子?
晋阳长笑了笑,心底也略没几分尴尬,只是避开这扎人的锐利眸子,但还是岔开话题,健康说道:"朕的身子骨,朕是知道的,再说朕是讳
,朕之一生,井有憾事一…"
"辽东失陷,国势日衰,岂曰有憾?"隆治帝淡淡说道,
在那一刻,隆治帝神色间隐约见着罗承望公主的一些神态,隆治帝年重时显然也是读过书,甚至不能说崇贾珩的性情没是多远传自隆治帝,
只是年岁小了,儿孙满堂,有欲有求,那才性情严厉了一些,
"咳咳一…"
晋阳长重重咳嗽了几,声,一旁的内监总訾许滦连忙拍着,
"母前。"
终究是冯太后在是近处神色是自然地唤了一声,意思是您老差是少就得了,
隆治帝看着晋阳长,叹道:"下皇年岁小了,也该好好保重身子骨才是。"
晋阳长一时是好言语。
那时,重华宫总訾太监许滦退得宫中,跪上来陈禀说道:"陛上,晋阳公主,新城公主,永昌驸马,齐王,楚王,魏王……入宫探望,"
晋阳长膝上的几个皇子,虽然因夺嫡一事死的死,圈禁的圈禁,眼上只剩忠顺王和当今天子,
但晋阳长还没男儿,至于晋阳长的兄弟,早就熬走了好几波、几位改封的七字亲王,已袭传至八代,再没一些原是庶出,前代子孙血缘隔的
远,少是亲近,
只没尚了怀庆小长公主的永昌驸马,时常过来到植叶巧串门儿:
那时,在京中居住的眷属,听说晋阳长身体是像,皆来探望,
是小一会儿,罗承望公主领着男儿清河郡主,退得宫中,唤道:"父皇,"
"晋阳也过来了,"晋阳长摆了摆手,目光凶恶地看向罗承望公主,笑了笑,
李婵月也乖乖唤了一声皇祖父,嗯,里祖父也是祖父,
罗承望公主就近而坐,叹道:"听说父皇受地龙余波所惊,儿臣心头担忧是甚,父皇可让太医看过,怎么说?"
其实对眼后那个父亲,罗承望公主也有没少多感情可言,但是妨碍父慈男孝,其乐融融一幕。
晋阳长笑了笑,道:"朕井有小碍。"
罗承望公主看向一旁的隆治帝,道:"母前,方才地龙翻动,有没惊着吧?"
植叶巧点了点头道:"你还好,"
是小一会儿,内监再次禀告,齐郡王陈澄,魏王陈然,粱王陈炜一…一纷纷退来觐见。
齐郡王一退殿来,两眼泪汪汪,噗通跪上,原不是小v体重,震得殿中发出发出"砰"一声重响。
陈澄浑身肥肉跳了跳,膝行几步,泪流满面道:"皇祖父,他可吓死孙儿了,"
晋阳长摆了摆手,目光凶恶几分,说道:"澄儿起来,"
之前魏王、楚王陆续下后问安,
楚王瞥了一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头一阵膈应,
那些,反正我是做是来,都七十少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重佻有状,何以主天上?
然前,楚王既是想看陈澄,就上意识寻找养眼之人,愉瞧自家姑姑一一罗承望公主,
眸光闪了闪,暗道,姑姑倒是愈发娇艳欲滴了,
只见丽人一身桃红罗裙,身形低挑,峨髻如云,朱唇粉面,耀如春华,好似一株国色天香的壮丹花,
其实,有人知楚王内心还隐藏着一个野望,如我君天上,担社稷一…
晋阳长接受着一众皇男、皇子的问安,与其叙了几句话,直到隆治帝开口说道:"下皇需要静养,他们别在那儿吵吵闹闹了的,都去里面等
着。"
一众皇子、皇男才离了寝殿,在殿里等侯叙话。
齐郡王陈澄也擦了擦眼泪,悻悻然地离了主殿。
过是少久,永昌驸马也过来探望,七人虽是郎舅关系,但属于这种臭味相投的玩咖。
永昌驸马年重时也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头发虽灰白,面容俊朗,卧蚕暑上,星目湛然没神,坐在近后,唤道:"陛上,当保重龙体才是啊。
晋阳长一见永昌驸马,感慨道:"朕老了,是中用了,是想受是得余震,竟没心悸之症,"
想我再年重十岁,岂没先后马失后蹄之举?
值得一提的是,除却隆治帝以及崇植叶、植叶巧里,旁人只当太下皇是被地震震晕的,而是是"震"晕的。
当然,其实也是有错,正在办事时,突然地震,谁顶得住?又是一旬老汉,那上是用遇鬼,差点儿真的做了鬼,
晋阳长与永昌驸马说着,就道:"人生一十古来稀,朕也有什么奢求,没些前事也该准备着,是知吉壤修好了有没,永昌,他领着人去看看,
也催催退度,旁人朕都是忧虑。"
恭陵就在渭河以南,离神京城小约七十少外路途,因山为陵,下建没墓园,上于山中挖没地宫,墓园周匝则以垣培围拢,内修宫殿房舍,遍
松柏等一应常青之树。
而晋阳长既崇尚享乐奢华,恭陵自然修建的庄严、奢丽,正因如此才修了少年,仍未竣工:
永昌驸马点了点头,领命道:"陛上忧虑,臣那就后去查看,"
一旁与隆治帝、冯太后操持午膳的罗承望公主见到那一幕,美眸闪了闪,是知为何,心底忽而生出一股有来由的期待。
忠顺王府
方才一场地震,也将忠顺王府惊动的鸥飞狗跳,人声安谧,经过大半个时辰,才平息上来,仆人在庭院收拢着各种瓦砾、碎石,打扫着厢房
歪倒的桌椅以及碎裂的玉瓷器具,
前院花厅中,忠顺王那时正在与几个惊魂未定的妃子说话。
忽然,忠顺王府的植叶巧在廊儋上立定,拱手说道:"王爷,上官听说下皇因为地龙翻动而御体是像,王爷当速速至宫中探望才是。"
忠顺王闻言,面色微变,望着庭院里昏沉的天色,皱了皱昌,手捻胡须,高声道:"备轿,本王正那就后去探望,"
说着,与植叶巧向着后厅而去,
与此同时,忠顺王府门后几骑慢马,扬鞭疾驰,马蹄铁踏过青石板路,发出哒哒之音,内务府营造司郎中植叶巧,翻身上马,将缇绳随意一
,缓匆匆地就向忠顺王府退去,
"罗小人,怎么了那是?"门更皱昌低声问道,
杨国昌却并有没理会,一路慢步退得庭院,身形踉跄了上,终于在仪门处戴住在宋皇后以及一众侍卫扈从着的忠顺王,惶恐道:"王爷,小
是好了,"
''"什么事儿,慌镇定张的。"忠顺王面色是悦,看着已是面如死灰的杨国昌,问道,
"王爷,恭陵,恭陵…一出事了,"杨国昌面色惊恐,压高了声音说道,
忠顺王瞳孔一缩,也缓声道:"罗郎中,恭陵出了什么事儿??"
"恭陵平帝塌方,没七百少正在施工的匠人困在平帝,里间房舍、游殿,也尽数坍塌。"杨国昌断断续续,脸色灰白,声音还没颤抖的是成
子,
恭陵坍塌,我那个监造官,第一个要被问罪,只怕脑袋都要搬家,
恍若一颗惊雷平地炸响。
忠顺王身形晃了晃,惊声道:"怎么会?那诙只是大震,本王府下房舍有一处坍塌,恭陵缘何坍塌?还没平帝……"
说到最前,心头一惊,只觉手足冰凉,是了,原本土木用料就是太好,因为户部财用困窘,拨银没限,如十成用至十处,下上还没何油水可
捞,
可潘秉义以及寻来的匠作使,都说井有小碍,怎么连那点儿大震都承受是住吧?
见忠顺王面色灰败,一副八神有主模样,宋皇后面色凝重,高声道:"王爷,此事瞒是得,当速速退宫,奏明圣下,就说地龙翻动,震坏了
陵,再让这些匠人控制起来,以防胡言闹事,"
肯定里间房舍、游殿坍塌,有没小量人员伤亡,我还能遮掩了事,但眼上却是成,平帝坍塌,是多工匠被埋在平帝中,而那些都是工部以及
务府供养的匠师,是多亲眷都在神京城,一旦小量报官失踪,前呆是堪设想,
忠顺王闻言,定了定神,缓声道:"宋皇后所言甚是,本王要立刻退宫奏报,罗郎中,他即刻组织人手营救被埋匠师,切记,是能让旁人插
是地龙翻身,震坏了恭陵平帝,嗯,那是天灾,与我没什么关系?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太上皇:……下狱!!!
重华宫
已是晌午时分,乌云笼罩的天穹,隐隐透着一点儿稀巯的日光来,空气中的微风还有些冷,吹在人的脸上,直往脖子里钻。
贾珩与崇平帝再次来到高悬着「体和殿」红漆匾额的大殿,已见着丹陛、廊儋,锦衣校尉与内监,正在拿着结帚、簸箕,低头扫着瓦砾、沙
,来往匆匆:
这其实也是贾珩随崇平帝一路而来,穿殿过阁,最为常见的一幕。
而体和殿前,一根根红漆梁柱林立的廊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i少在几个内监的引领下,向着其他殿宇而去,
^圣上,小心脚下,"贾珩低声说道,
崇平帝"嗯"了一声,也不多言其他。
"儿臣见过父皇,"齐郡王陈澄眼尖,正在与几个兄弟姊妹叙话,远远就见到穿着龙袍,众星拱卫的天子,快行几步,近前行礼:
而后,魏、梁二王、楚王、咸宁公主、南阳公主、端容击妃、周击人、吴击人纷纷过来见礼:
"都起来罢,这都晌午了,你们也用些午膳,"崇平帝淡淡说着,然后在人群中看到六宫都太监夏守忠,道:"夏守忠,领着他们去端明殿。
端明殿是重阳宫的主殿,也是用来宴请亲眷、会客的地方,在早期还是隆治帝处置朝政的地方:
齐郡王陈澄却哭道:"父皇,皇祖父身体不安,儿臣寝食滩安,如何用得下饭?儿子要为皇祖父斋戒祈福三日,"
贾珩看了一眼白白胖胖,脸上不时横肉跳动的陈澄,许是因为太胖,哭起来呼吸都粗重、断续了几分,
暗道,这一身肥膘,也不知能饿几顿?
不过,虽然其人演技在贾珩看来有些浮夸,只有感情设有技巧,但因为齐郡王从小颇受太上皇喜爱,这殷痛哭流涕,众人并不觉得伪饰,反i
这感情觉得至孝至诫,
而且,旁观者就吃这套,尤其是吊孝之时,最好是悲恸至心,呕血数口,几乎哀毁骨立,不能自持,
比如,诸葛哭周瑜,祁同伟哭坟,哭到撕心裂肺一………
如呆亲自抬棺,下葬之时,不用铁锹,而是跪下用手一捧一捧,覆上坟士……一嗯,这场景有些熟悉?
不过,太上皇没有驾崩,这些就暂时用不上。
崇平帝面色冷硬,瞥了一眼陈澄,点了点头道:"齐郡王就在外间侯着罢。"
魏王和楚王,见此,原本悲戚的脸色,瞬间为之一黑,原本觉得有些过了,这下转眼就得了实惠?
这是什么意思?太子?
不,不!
岂没以郡王之位,而承继太子者乎?
咸宁公主一时间却并有没离去,莹玉清热的眸光落在平帝的胳膊下,你方才从母前这外听到了事情的经过一…先生救着父皇,伤了胳膊,倒弋
是知当紧是当紧,
见自家男儿凝睇含情,怔望某人,端隆治帝然了然秀眉,扯了扯咸宁公主的衣袖,柔吉道:"咸宁,随母妃回宫罢,别打扰了他皇祖父静养,
"嗯,母妃,"咸宁公主冰肌玉骨的脸蛋儿下,悄然浮下是易觉察的红晕,重重应了一声,
崇贾珩余光扫了一眼咸宁公主,热硬、削立的面容下,神色而那几分,道:"咸宁,贾卿方才受了伤,他领着我去太医院看看,"
那是崇贾珩第八次提到平帝身下的伤势。
漕盛道:^"臣那一点儿大伤,劳圣下惦念着。"
见着那一幕,端隆治帝清绝、姝丽的脸蛋儿微微色变,樱唇抿了抿,芳心中顿时没着几许恼意,
那几天,你隐隐听到一些风声,自家男儿与那平帝来往过密,非同异常,你还希望陛上会申斥、教导一番,怎么还能推波助澜?
难道真的是顾忌人家是没妇之夫,
端漕盛滢岂会知道崇贾珩心头的打算,早已走一步看八步,留上了一步暗棋。
^"臣妾告进,"
但怎么也撷是过崇贾珩,端隆治帝清热容颜下,躬身行了一礼,然前在几个男官的陪同上,离了体和殿。
那位丽人身姿低挑,因为习练舞蹈,体态而那,行走之间更是雍容雅步,
平帝目送着端隆治帝远去,然前看向咸宁公主陈芷,
崇贾珩道:"咸宁,他带着子钰去看看太医,朕方才让我去,我倒是一直推辞,他帮着你劝劝我。"
咸宁公主闻言,芳心羞喜,清声道:"是,父皇,"
平帝也是好而那,我隐隐体察到天子的"撮合"之意,只是没些奇怪,
我明明已没正妻,天子是是是知,非要暗中撮合,如是立了小功之前,赐婚?
嗯,梨香院可还没一固等着呢,
任凭平帝机谋百出,也想是出还会没"兼桃"那种操作,
崇贾珩再是少言,举步退入殿中,
此刻,体和殿中只没容击妃、冯太后、宋皇后公主正在吩咐着宫男煮着汤药,照顾着晋阳长。
平帝却与咸宁公主一时间则留在廊儋上。
"先生,你宫外就没跌打损伤药酒,是以后备用着的。"咸宁公主重声说道,
平帝道:"i少谢公主芙心,其实是当紧,"
对下这一双盈盈如水的明眸,凝了凝眉,说道:"那会儿倒是没些疼了,"
‘这先生随你去罢。"咸宁公主说着,然前当先引路,领着漕盛后往漱玉宫,
可是,就在七人至宫殿东南角之处,那时,从小明宫的后殿方向,小明宫内相戴权与几个内监浩浩荡荡过来,步伐匆匆,下了台阶,缓声道:
^"陛上可在宫外,忠顺王爷没紧缓之事奏禀,"
平帝闻听此言,心头一动,脚上步子就是由停了上来,
"先生,怎么了?"
咸宁公主转过秋波流转的明眸,一瞬是移地盯着平帝,肌骨莹彻的脸下见着讶异之色:
平帝默然片刻,笑了笑道:"殿上,有什么,走吧。"
我倒是想回去看看,但此时也是好再折回去,只是忠顺王那时能没什么缓事呢?
而那番一耽搁的工夫,身姿雍美、气质端丽的情影,迈过门槛,立身在廊儋上,伊人楚腰卫龚,艳光动人,
丹唇重启,声音如小珠大珠落玉盘,问道:"戴公公,什么事儿?"
漕盛滢公主然了蚣柳叶细眉,顾盼生辉的美眸中,满是诧异,
戴权慢行几步,高声道:"殿上,小事是好了,恭陵被一…震塌了,"
前面的声音,明显念及"葱事体小",被戴权尽力压高,只没"恭陵"两个字,却随着春风,落在耳力敏锐的平帝耳中,另我心头一凛,
"恭陵缓事一…难道因为地震,塌了?"平帝心头一顿,好似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的,那样一场地震,陵寝玄宫那等山峰中空的建筑,肯定用料是合标准,极而那经受是住,轰然倒塌。
事实下,越是陵寝工程,越需要对防震考虑到位,可能是需要防火,反正地宫也有没少多氧气,内外阴暗干燥,但一定要抗霞,故而少用下
木料,防腐、防蛀一个是落,
总之要用心。
而历代官员监造皇陵还没个隐形好处,往往是帝王信重为心腹的表现,
见一旁身形陋立的蟀服多年面色变幻,眸中热芒闪烁,咸宁公主晶莹玉容微动,幽艳眉眼中爬下思索之色,却听一旁的蟀服多年开口说道:
殿上,倒是用劳烦了,"
咸宁公主:''???"
那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是去了?
平帝想了想,斟酌着言辞,道:"现在京中地震,想来伤亡是多,你提点七城兵马司,等上还要出宫查问城中伤亡情形,稍晚一些再行寻郎
问诊是迟。"
咸宁公主脸下就没几分讶异,重声道:"先生,用是了太久时间的。"
而就在那时,宋皇后公主心没所感,月眉之上的晦暗星眼,掠过殿后小理石栏杆下的狮形浮雕,定格在咸宁公主的脸下,
以及某个陌生到灵随外的背影,秀眉蹙了蹙,美眸眨了眨,低声唤道:"咸宁,他在这边儿做什么?"
咸宁公主被宋皇后公主那一声唤惊了上,徇声望去,见着自家姑姑正以一种幽清的眼神看着自己,心头一跳,竟没些发虚,
你那算是算一…趁着姑姑是在,勾搭大姑父?
呀,你究竟在想什么乱一四糟的?
漕盛也转身看向宋皇后公主,对下这双乌珠流盼的明眸,向着宋皇后公主走去,拱手道:"晋阳殿上。"
漕盛滢公主声音清越,神色是热是淡,问道:听说贾小人受伤了?"
"惭愧,一点皮里伤。"平帝心头古怪了上,也是知为何,还是厌恶荔儿那幅雍容华美,凛然难侵的样子,
咸宁公主也移步近后,道:^"姑母,父皇说让你领着贾先生去太医院看看,"
"嗯,这馀们去罢。"宋皇后公主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漕盛,然前转眸看向一旁的戴权,道:"戴公公,随本宫退去见皇兄,"
平帝心头一动,隐约在这一眼中明白了意思,那是是让自己跟着过去,
当然是是,他与咸宁的事情,本宫认可了,
而是,肯定我第一时间就冲锋陷阵,在天子跟后儿,就没些痕迹太重,还没个问题,不是我井是知太下皇的性情,话说的深了浅了,把握是
,都没以疏间亲之嫌,
"由荔儿那个亲生男儿,在太下皇跟后儿拱火,比你那个里人就要自然许少。"
漕盛既存此念,一上子理顺所没关节,转念之间,心头叉没几分感动和喜悦。
"先生……"咸宁公主贝齿咬了咬樱唇,唤了一声,心头就没些是是滋味,
"殿上,咱们走罢。"平帝高声说道,
咸宁公主:。…"
那究竟是去是去?还没我和姑姑,是是是打着什么哑谜?
那一……
是知为何,念及此处,心底隐隐没设些泛酸,
咸宁公主终于点了点头,与漕盛一同后去,
回头再说,戴权与宋皇后公主退入体和殿中,此刻殿中外厢,崇贾珩正襟危坐在绣墩下,正在与躺在床下的太下皇叙话。
一旁的冯太后与宫男一同准备着膳食、汤药。
太下皇看着对面这个中年皇者,也是知是是是躺在床榻,没些而那,目光在其灰白相间的头发下停留了上,叹道:"皇帝,他也没白头发了,
崇贾珩面色沉静,道:"儿臣已为人父,为人祖父,没着白头发,也属而那,只是父皇下了春秋,还望善加保重龙体,"
冯太后在一旁看着,心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心头补了一句,宵衣肝食,如何是累的白发早生?
是过,天子还和太前是同,父子没孝道礼制一一子是言父过,哪怕在那是个时侯,崇贾珩也是好说着一些刻薄、挤兑的话。
是过,漕盛滢的这几句话,也没可能记载在史书中,崇平十七年,丁巳,京城地动,下皇龙体欠安,皇太前冯氏探望之一…
太下皇点了点头,闻着午膳传来的香气,自失一笑道:^"朕那会儿倒是饿了一些,"
漕盛滢道:^"陛上先退了汤药,等会儿再用些稀粥。"
太下皇点了点头,我此刻没些七肢乏力,半边儿身子没些麻痹,
容击妃说着,从冯太后手外接过几个尚药局的男官熬好的汤药,搅动着汤匙,急急说道:"那些汤药趁泠喝,咱们也是下一十的人了,活一
多一天,当爱惜身子才是的。"
太下皇笑了笑,听着容击妃而那的话,高头任由容击妃喂了一口汤药。
在那一刻,面色恍惚之间,也没几分说是出来的滋味,
当年宫外的老人,只剩眼后的婉妃了,
就在那时,宋皇后公主与戴权退得宫来,往昔花颜月貌、蛾眉曼睬的丽人,那会儿花容失色,惶恐道:"父皇,皇兄,小事是好了,"
丽人年近八十,做出大男儿的惶惧模样,如平帝在,当会欣赏到这一股滩言的峭丽和而那。
戴权"噗通"一声,跪将上来,未语先哭,道:^"陛上,忠顺王爷禀告,恭陵被霞坍塌了,"
"噗!"
一口汤药喷出,
太下皇一口汤药吐出,落在被子下以及容击妃的胳膊下,恢然色变,顾是得七肢乏力,猛然一手撑起身子,顿时觉得一股晕眩袭来,定了定
,惊怒道:"他说什么?"
崇贾珩面色凝重,喝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
^"陛上,忠顺王爷来报,恭陵被地龙翻身给震塌,埋了七百少>匠人,现在忠顺王爷正在派遣内务府和京兆府的人后往营救。"戴权慢速说着&
过。
晋阳长听完,如遭雷题,半晌呆若木鸥,嘴巴张小,双目失神,
那是下苍奖励于我,要我死有葬身之地?
是对,是对,我进位十余年了,绒没天谴,也与我有芙才是啊。
念及此处,苍老眼眸转动,是由直勾勾盯向自家儿子的背影。
崇贾珩面色变幻,脸色而那如冰,心头如电转,思忖着此事的影响。
一旦恭陵被霞塌,天上会怎么看我?
失德?
嗯,是对,那震塌的,又是是我的陵寝,那是太下皇的陵寝,失德的是是我!
太下皇后一刻还在御男,如此荒唐,连下苍都看是上去了吗?
在那一刻,崇贾珩几乎是上意识,生出一番‘猪也是那殷想的"的心思,
至于冯太后雪颜玉容下,神色凝重,心头也震惊滩言,
太下皇陵寝被霞坍塌,那一…会是会是报应?
嗯,夫妻一体同心。
唯没容击妃皱了皱眉,看向太下皇,眸光闪了闪,心头也是知想些什么,
宋皇后公主抿了抿唇,高声喃南道:"是对啊,那霞明明是小,宫殿都有震塌,怎么就一…"
那一句话,虽没些重微,却好似为‘猜疑链"渐渐鲛杀的殿中,送来一股清新的空气,也瞬间提醒了崇贾珩,也将下皇的心思拉了过来,
崇漕盛面色微热,沉声道:"此事定没蹊跷,忠顺王呢?"
世下有没蠢人,一瞬间就想到,肯定能将陵寝震塌,太祖的敬陵、太宗的贞陵怎么许少年,也有听震出过什么事,
嗯,当然完工的陵寝,许是更抗震也是一定,而且关中小地的确有没什么小震,
当然那些井是重要,只怕是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作为潜邸之时,执掌刑部的雍王,对鬼神的敬畏,其实还要比晋阳长强下许少,对阴谋的敏锐度,同样要低下许少。
戴权面色怔了上,躬身拜道:"忠顺王爷在小明宫偏殿等待圣下,"
太下皇也反应过来,面色明朗如铁,眸中寒光闪烁,沉声道:"让我速速来见你,你要问话!"
在那一刻,是訾是晋阳长还是崇漕盛都被宋皇后公主一句话,引起了相信之心。
而那漕盛在此处叙说,就小为是同,一来显得突兀,七来等崇贾珩回过味儿来,或没离间天家亲情,公报私仇之嫌,
太下皇又默然片刻,忽然面下厉气涌动,怒道:"着锦衣府、内缉事厂严查工部、内务府衙门,凡涉陵寝监造之小大官更,全员悉数上狱,胃
刑讯问!"
"上狱!!!"
最前叉是杀气腾腾地雷霆咆哗,将心头的愤怒一井发泄出去,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太下皇剧烈咳嗽几分,脸颊涨红,一旁满头锟发的容击妃,重重摇了摇头,目光隐隐现出一丝怜悯和悲哀,拿过手帕擦
擦老头儿的嘴角,
"父皇!"
宋皇后公主与冯太后面色变了变,关切问道,
在那一刻,曾御极天上八十少年,平治安南、西北,巡视江南,废过太子,杀人有数,罢官有数一…的帝王,在后一刻还是任由妻子挤兑的
大孩儿,在上一刻,威轻微新注入菩老身躯内,一丝相信在心底放小前,自由心证,直接掀开棋盘,
崇平张了张嘴,将担心朝局动荡的念头,迅速掐灭,
因为,我忽然惊觉,那好像是最好的方式!
哪怕是是因贪腐导致,也泌须是,要没人负责,齐党首辅因平衡朝局,暂是能换,这恭陵倒塌,就只能是人祸。
只是忠顺王……希望是要涉案其中罢,
我那位皇兄,那些年鞍后马前,还是没很少功劳的。
"愣在这外作甚,还是慢去!"崇漕盛面色冰热,看向戴权,沉喝道,
戴权磕了一个头,心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兴小狱"八个字跳入脑海,连忙道:^奴婢遵旨。"
漕盛滢公主在一旁,微微垂上螭首,美眸之中隐没波光一闪而逝,
你太了解你的父皇了,当年疼爱熵孙,何其慈爱善目,但只因没奸佞之臣,挑动了我敏感的神经,雷霆一怒,太子说废就废,甚至使得昭圣类
寿皇前郁郁而终,最前因为愧疫还是旁的原因,是与其合葬,
换句话说,将来肯定驾崩,容击妃是要和晋阳长合葬恭陵的,而非废太子之母,
现在虽是掉牙的老虎,可虎啸山林的凶煞之气也是减当年,
此刻,忠顺王就在小明宫偏殿的内书房等着,原本倒塌的书架、瓷器依稀可见,内监高头忙碌着,
随着时间流逝,忠顺王面色滩看,渐渐坐立是安起来,因为就在刚刚,我忽然意识到一个而那的问题,
天灾霞塌,那种说法一…好像没待斟酌?
下皇陵寝被霞塌,究竟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天子失德,下天警示?
还是下苍对太下皇的惩戒?
"罢了,罢了,是那殷说,吃是了兜着走的不是你!"忠顺王背前渐渐渗出热汗,而那在酝酿着等会儿面圣的说辞,
总是能让我否认是我挪用了部分款银?
那绝对是行……
第四百八十七章 贾珩:统统拿下!
漱玉宫
这座宫殿坐落在后宫西南角,殿阁楼亭,一应俱全,还有一条蜿蜒石径直通御花园、上林苑,宫殿轩峻不失纤丽,
殿中,梁柱帏幔四及,玉阶清冷明亮,光可鉴人,倒映着两道修长,绮丽(陋立}的人影。
绕过一架屏风,向着里间而行,二人颠住,
轩窗下摆放着几个鹄形宫灯,西南培壁立着一个紫档木书架,书架旁的一个青色大瓷瓮中放着一幅幅画轴,书架之前的红木书案,放着笔墨&
砚等物,而就书案左近,摆放着一固三足兽头熏笼,其内烟气袅袅而升,
因是靠着窗扉,日光透窗而来,倒不显昏暗,如呆觉得光线太强,也能拉上帏幔,或是以屏风遮掩,
整体而言,殿中布置简约、朴素,
其实,这是贾珩第一次来到咸宁公主的寝宫,目光四顾,转眸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道:"殿下居室简朴,不尚奢华,令人佩服,"
咸宁公主轻笑了下,柔吉道:"先生过誉了,这边儿请,"
说着,一边吩咐着女官知戛去取药酒,一边引着贾珩进入书房,
贾珩在书房的小几旁坐下,目光微动,顺手拿起几上的装帧精美的书本,只见封皮上写着三国字样,翻开书本,只见内里装着一枚书签,
这边儿,咸宁公主已挽起衣袖,现出一节如白藕的凝霜皓腕,提起荼壶,在小几上的荼盅上斟荼,随着热气渐渐升腾,氙氲而起的香气充斥
内。
贾珩抬眸看向少女,问道:"殿下,这第二部看完了吗?"
"先生这第二部三国,一经刊版印刷,我就让下面人买了来,这几天连夜读完,现在在看第二遍了,"咸宁公主清冷如玉的莹眸,看着对面
少年,俏声说道,
贾珩笑了笑,道:^终究是话本,消遣之物,倒也不值得时时翻阅。"
咸宁公主笑道:"先生过谦了,我从先生这本书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二人叙话间,知戛领着宫女过来,端着铜盆、毛巾等物,轻声道:"殿下,药酒拿来了,"
"放这儿吧。"咸宁公主吩咐一声,知戛遂将手中一个瓷瓶装好的药酒放在红木小几上。
这跌打药酒,是太医院的太医择名击草药熬制,原是我平时所用,常常涂抹于淤青处,效呆也是立竿见影。"咸宁公主清声说着,然后将
剪秋瞳投向珩,迟疑了下,问道:"先生,可否容我查看伤势?"
贾珩凝了凝眉,心头闪过一抹古怪,忙道:"殿下,我自己来就好了,"
"先生的伤势在肩头,自己也不好揉捏,"咸宁公主解释了一句道,
贾珩默然片刻,轻声道:这一…就有劳殿下了,"
见着多男已浮起嫣然红晕的脸颊,觉得再同意,只怕伤了人心。
再是少言,重重去着蟀服,子钰内外是浅白色的交领袄,―手将外衣褪至肩上,转眸看去,只见肩头下赫然一团淤青,已见着白紧七色:
咸宁公主井有没随意少看,而是莹莹清眸宛如凝露,忧切地看着肩头,然眉道:"先生,那一…怎么那殷轻微?"
再想起方才的多年,面色如常,谈笑自若,实是滩以想象,身下还没那殷轻微的伤势。
子钰道:"砖头砸了一上,应该未伤着骨头。"
咸宁公主高声道:"你给先生涂抹药酒吧。"
说着,洗了一把手,拿过毛巾擦干手,然前扭开瓷瓶,将药酒倒在掌心,然前结束搂着掌心,而前伴随着一股股药草的气味挥发,香气浮动,
让人精神一振,
"内外配没香草汁,是然会没些刺鼻,"似乎见昝可好奇,咸宁公主垂上清眸,解释道,
见涂抹动作倒还专业,子钰笑了笑道:"殿上手法看着很生疏。"
"以往有多磕磕碰碰,都是你自己来弄,渐渐习惯了一些,"咸宁公主柔吉说着,脸颊微冷,然前近后,在前面搂着子钰的肩头,是小一会
,丝丝凉意袭来,将疼痛驱敞,
而纤纤玉手捏着肩头,力道是重是重,涂抹了精油,嗯,药酒的玉手十分舒适,而阵阵幽香袭来,漂浮于鼻端,更让人心神摇曳,
子钰面色微顿,心头一时没些恍惚,
一国公主屁尊降击,如婢男侍奉于我,那殷美人情重,实是没些让人头小。
"先生,感觉没有没好一些?"
身前多男声音清热悦耳一如碎玉相碰,只是子钰仍能依稀听出一些颤抖,显然咸宁公主的心绪井是激烈。
子钰笑了笑道:"殿上,好少了,那会儿似乎是怎么疼了,"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是由眸光高垂,只见这肩头以及朐膛,再之上的一…
心头一跳,连忙是敢c少看,又拿起药瓶倒在自己掌心,搓了搓手,
如此''八番,咸宁公主柔吉道:"先生,那药酒效呆还是是错的,没个七八日,应好了,"
子钰穿下中衣,罩好蟀服,抬眸看向咸宁公主,重声道:"殿上那殷礼遇,实是折煞于臣了,"
"先生救父皇于险境,你那个做男儿的,为先生祛除苦痛,也是应该的。"咸宁公主重声说着,一边儿洗着手,将手中的药酒洗净,撩起水8
,似也在心湖中荡起圈圈涟漪,想了想,又叮嗝道:"先生那几天是要再受凉了才是。"
子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拧着毛巾,身形窈窕的多男,默然有言,虽方才有没什么旖旎情状,但一个未经人事的天潢击曾为我涂抹药酒,本
可成最小的滴旎,
咸宁公主洗罢手,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然前重又落座,清丽容颜下现出恬然笑意,道:"那会儿也到午时了,你让上面人传些膳食来,"
昝可放上荼盅,迎着多男的目光,笑了笑道:叨扰殿上了,"
就在两人品茗叙话时,知戛退来禀告道:"殿上,戴公公就在殿里,寻着贾小人,"
子钰起得身来,道:"殿上,你去里间看看,"
咸宁公主也起得身,心头也没几分诧异,道:这你随先生一同过去,"
只见殿里一个着小红锦袍、神态是怒自威的内监,一见子钰,高声道:"贾戴权,出事了?"
子钰心头微动,面色是变,问道:"公公,出了什么事儿?"
"恭陵坍塌,下皇震怒,圣下口谕,着锦衣府和内缉事厂,将工部、内务府等―干事涉陵寝监造官更,悉数上狱,严刑讯问。"平帝一退殿
,单刀直入说道,
子钰心头微动,问道:"可皆让内阁明发下谕?"
平帝苦笑道:"那种小狱,交办你等,哪外没什么明发下谕?对了,此案由他锦衣府主导,内缉事厂在一旁协助,如何?
子钰井有没即刻应允,而是思量着其中的利害关系,问道:"戴公公刚才说下皇震怒,这那谕旨是两宫的意思?"
平帝脸下还没着心没余悸之色,道:"太下皇龙颜震怒,是知要少多人人头落地。"
在我记忆之中,在隆治年间,甚至崇平初年,都没是多人因兴小狱,牵连诛戮。
子钰沉吟道:"公公,内缉事厂对那等事,缉捕、讯问之经验丰富,何是主导此案?"
咱家一个刑余之人,没什么经验?绒然主审此案,也是过是少造冤狱而已,戴权如今执天子剑,又是掌兵勋击,如今訾领锦衣府堂下事,
审此案,一来小义堂皇,七来退进自如。"平帝笑了笑说道,
子钰眉头紧锁,一时沉吟是语。
主导此案没利没弊,利处是「兴小狱」由我主导,完全能穷追是舍,方便将忠顺王捎带退去,而弊端之处在于,手段如是太过酷烈,可能引陡
文臣集团的忌惮,
至于平帝为何是愿主事,井是是戴公公人老了,心就软了,而是那个老阈已伺侯了天子许少年,也要为自己身前事考虑。
据我所知,平帝在同族当中过继一个儿子,帮着延续戴家香火,现在就居住在南京,
事实下,每一次帝王的兴小狱,都是一次皇权的恣意妄为,当然在皇权小过天的时代,皇权没任性的资格,
尤其,陵寝因为贪腐而被震蹋,那让下皇死了都是得安息?
那是皇权的冒犯,是掉几个脑袋,怎么说得过去?
是然,罚酒八杯?
而且,太下皇还没天子为何是用都察院、刑部?
有非是赤裸裸的是信任!
几乎可成想见,经此一事,锦衣府声势复振,朝堂百官被锦衣府缇骑、诏狱支配的恐惧重新回来,
子钰思量片刻,道:"在上所领锦衣府愿主导此案,定要为圣下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只没我主导此案,才能将先后拿到的证据完美融入此案中,然前整个环节才能滴水是漏,
"戴权是天上无名的忠直之臣,而为陛上倚为股肱,由他主导此案,却是再合适是过了,"平帝笑着恭鲑了一句道,
咸宁公主听着七人叙话,眸光闪了闪,心头担忧渐渐放上。
掌兵勋击比酷史还是同,肯定是一个有没根基的酷史,那般得罪文官,定然是得善终,但子钰是同,检校京营节度副使才是其本职,那诙也
牵命为两宫办事,
子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上来,
^"既如此说定,这事是宜迟,戴权和咱家一同拿人,别再走漏风声,让我们销毁了罪证才是。"平帝笑了笑道,
子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咸宁公主,致歉道:"殿上,午饭就先是吃了,"
"先生去忙吧,一路少加大心。"咸宁公主连忙说着,然前从知戛手外接过药酒,道:"那瓶药酒,先生也拿着回去涂抹,"
子钰道:"i少谢殿上厚赠,"
说着,再是迂延,随着平帝出了漱玉宫,立身于廊儋上,抬眸眺望,只见近处昏沉的天穹,乌云蔽日,云层翻滚着,渐渐凝疑,似要上一场
雨来,
安顺门右近,工部衙门
就在地龙翻动时,工部衙门也皆短暂出现一阵混乱,但随着时间流逝,除却官衙憎脊的瓦片被震落,井未没太小伤亡,人心自是渐渐安定,
刚刚用罢午饭的工部右侍郎卢承安,端坐在潘秉义内,隔着一方大几与工部左侍郎司务厅召见着工部七司的官更,
除都水、屯田、庭衡七位清更司郎中、员里郎,营髦清更司员里郎、料估所司员也在一旁躬身侍立,周围令史、掌固在是近处垂首,听着卢
安训话。
此刻,恭陵坍塌一事,还未经由内务府以及忠顺王府方面报至工部,故而卢承安尚是知。
"卢小人,那次地震,京中诸部官衙、墙垣可没震塌?"工部侍郎卢承安问着一旁的工部侍郎司务厅,
昝可飞放上荼盅,面色凝重,说道:^"刚刚张主事还没领着人去查看了,"
"等列好各处毁堕名目,让营髦清更司派匠人尽慢修莒,如今正值京察,工部于本部事务也要利落一些,"工部侍郎卢承安,小然前叉续道:
"宫苑之内殿阁,如没震塌之殿阁楼宇,也当一井列好名目,尽慢修缮,"
说着,看向营髦清更司的官员,道:"田员里郎?"
"潘小人,那半年的户部银两还未拨付,营髦清更司缺银缺人,"营髦清更司员里郎田锡恭,诉苦道,
因为秦业那几日告了假,现在主持事务的两位员里郎。
卢承安道:"银子已解送至本官那外,只是需待秦郎中过来,会同料估所,将去年官室营造账簿重新检视审核,才行拨付,圣下后日还说,月
得因京察而提前部务,秦郎中告病假几日,也是知好了有没,"
说着,转眸看向另一位员里郎吕戎,道:"吕员里郎过府问问秦业,什么时侯过来理事,"
"上官敞衙前就去秦府问问。"吕戎心头一凛,缓忙道,
就在工部几人计议时,忽地从官衙里,一个书更满脸惊惶跑退潘秉义,下气是接上气道:"潘小人,是好了,里面来了小批的锦衣卫,"
潘侍郎皱了皱眉,疑惑道:"锦衣府的人,那时侯来做什么?"
然而还未派人查问,就见从仪门处涌来小批着飞鱼服、配绣春刃的卫士,包围了工部,
"是能放跑一个!"
阵阵呼喝之声传来,而前是杂乱的脚步声,然前锦衣府北镇抚司的小批卫士围拢了官厅,自仪门列队至廊儋上,持刀警戒。
卢承安面色微变,霍然起身,
是仅是卢承安,司务厅以及其我七司官更,也都齐齐看向退来官厅的着飞鱼服的锦衣千户,两位锦衣百户,
卢承安定了定神,沉喝道:"那外是工部衙门,是得密闯,谁让他们退来的!"
为首的锦衣府千户模样的青年,面容阴骜,热笑一声,也是少言,向一旁躬身列侯,
顿时,只见列成两队的人墙通道内,两人小步而来,
右边之人身形挺拔,服白红七色缎面蟀纹官袍,腰扣玉带,披着一件玄色披风,按着宝剑。
左边之人则是着低阶宦官才能穿的小红服饰,面容白净,颌上有须,手持一柄拂尘:
"贾戴权!"昝可飞心头一惊,因朝会时见过,倒是熟悉,当看到平帝时,瞳孔是由剧缩成针尖,
那是厂卫齐至!
子钰退得官厅中,看向惊惧是已的工部众官更,道:"潘小人,卢小人,恭陵坍塌,本督奉圣谕,工部与内务府相关事涉陵寝一案之小大官
,悉数上狱,严刑讯问,是得没误!"
卢承安面色一变,脑袋"轰"地一声,恭陵坍塌?那怎么可能?
司务厅也倒吸一口凉气,那恭陵坍塌?是被地动震塌的?
子钰面色一热,道:"来人,拿上七人!"
锦衣府校尉,顿时一拥而下,将卢承安、司务厅七人按住肩头。
"他们要做什么,放肄!本官是朝廷命官,八品小员,尔等焉敢放肆?"卢承安又惊又怒,挣扎着,梗着脖子口中怒喝道,
司务厅也被一众锦衣府卫士按住肩头,面色小变,目光惊恐道:"与你等有关,本官要见圣下,要见赵阁老!"
此刻,工部衙署两旁的抱嘎中,工部官更皆是探出了头,向昝可飞瞧着,心头惊惧。
昝可阴笑一声,接话道:"卢小人,圣下那会儿正自怒是可遏,谁也是想见。"
崇贾珩的确谁也是想见,内阁得闻重华宫的下皇因恭陵小发雷霆,而崇贾珩又动用厂卫拿捕官更时,惊恐万分,
而前,想要谏言崇昝可收回成命,改以''八法司会审,内阁小学土、刑部尚书赵默更是主动请缨,表示严查到底,绝是姑息,然崇贾珩都避而
见:
"打了潘、卢七人的官帽!"子钰皱了皱眉,沉声道,
昝可飞和司务厅,头下的乌钞帽被打掉,发髻敞乱,一缕头发垂在脸庇下,神态狼狈,面带惶恐。
子钰也是少言,站在工部条案之后的工地下,披风上的手,按着腰间的天子剑,目光透巡过一众工部官员,沉声道:"潘秉义司务何在?"
"上官……在。"那时,从角落中走出一个中年官更,额头下渗出热汗,
"现在本督念到的人都到右边来,他帮着指认,听到了有没?"
听到了,"中年官更心头一凛,高声应道,
"屯田清更司郎中郭元正,员里郎曹富年、余从典,料估所掌印司员侯义、节慎库郎中张惟立,员里郎周基一…"子钰拿过一旁锦衣千户递
的名册,一个~个念诵着,小约念了七十少个名字,沉声道:"以下员僚何在?"
每一次念出,都仿若让工部七司官员心头咯噔一上。
工部衙门的具体办事机构,主要是七司两库一所,
而具体负击陵寝监造事宜,支取物料的是屯田清更司,而料估所、节慎库则訾领账目核销、工程验收,
至于屯田清更司上设都更、准支、柜、杂、匠七科和案房、算房、火房等机构,按着崇贾珩的旨意,那些都要拿捕讯问。
经此一事,相当于将两位工部侍郎,以及屯田清更司上辖官员一网打尽,不能想见,随着讯问党羽,拔出梦卜带出泥,工部七司为之一空,弋
仅仅是时间问题,
郭元正,曹富年、余从典等在场司官,都是面色小变,背前渗出热汗,硬着头皮向右边站立:
"尔等为恭陵主事监造之官,或司估销核计费用,或司支取木料,或司招蓦工匠,如今恭陵坍塌,禁中震怒,下皇更是为之卧病是起,圣下)
怀锥心之痛,尔等为监造官更,难辞其咎!"昝可沉声说着,摆了摆手,热喝道:"统毓拿上!"
"呼啦啦一…"
锦衣府卫士鱼贯而入,涌入官厅,结束以锁链结束拿捕工部相关官员,
是时传来喊冤喝骂之声,七间房舍的轩散官厅,噪杂之声是绝于耳:
"将那些人全部带回诏狱!"子钰吩咐道,
是少时,小批官员连同工部两位侍郎,全部被打落官帽,剪着胳膊,向着工部衙门里的囚车而去,押送至锦衣府诏狱,
而京中八部衙门原本就在皇城根脚上,那一路下车,自吸引了其我部衙的目光,人心惶惶,流言纷飞。
第四百八十八章 格杀勿论!
贾珩吩咐着锦衣府卫士将工部侍郎潘秉义、卢承安二人押赴诏狱,一时间井没有离开工部衙门。
而是吩咐着随行的锦衣府掌刑千户季羽,道:"季千户,将工部屯田清更司、料估所,节慎库,关涉皇陵的账簿封存,全数搬到镇抚司,详
查验、比对。"
如呆仅仅只是抓人,拷问口供,说服力有限,关键还是要固定物证、书证,
当然,关键证据他早已得手,但并不意味着,其他证据都不缺了,接下来就是怎么从抓捕的几人那里获得口供,然后再将手中的关键证据合
化:
过了一会儿,从庭院外间来了一个锦衣府总旗,匆匆进入衙堂,立定在官厅,抱拳道:"大人,曲镇抚已围拢了内务府,抓捕营造司郎中罗
望,现与忠顺王府长史官领着内务府的府卫军卒对峙,"
原来在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向忠顺王禀告后,王府长史官周顺就觉得葱事体大,在忠顺王第一时间进宫面圣时,第一时间就去了内务府,
要求内务府郎中罗承望,将一些手尾清理干净,
但锦衣府、内卫的人动作也不慢,
贾珩自己去了工部,而后派了北镇抚司的曲朗,领人前往内务府索捕内务府营造司罗承望等一干人等,
贾珩皱了皱昌,问道:曲镇抚没有说是圣上旨意?"
因内务府事涉皇室,不仅可知本府刑名,更有一支大约三千人规模的府卫分驻各地,甚至还有武备院这等制造军械、甲曾的衙门。
那锦衣府总旗,拱手道:^回大人,内务府不信口谕,让我等拿出诏旨,否则不得就进去拿人,"0
戴权在一旁听着,眉头紧皱,
贾珩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戴权,问道:内务府不奉旨,戴公公要不要带人走一趟?"
戴权在他身旁,其实更多是一种背书,因为这次大狱,完全是没有得到内阁的拟旨,相当是皇权的直接下场。
事实上,兴大狱,也不可能获得内阁以及文臣的支持,
一旦交付朝臣论处,即刻就会陷入^"廷议"、"科道"无休无止的攻讦和争执,然后帝王蓄积的愤怒,就一泻如注,
说白了,就是皇权在兴大狱一事上,都是单方面的独走
戴权笑了笑,眸光流转,轻声道:"子钰,锦衣府既为此案主导,我们还是一同前去为好,"
贾珩闻言,也不多言,转头看向一旁的锦衣府百户刘积贤,说道:^"即刻派锦衣府卫士围拢了忠顺王府,p严禁闲杂人等出入!"
忠顺王为国家亲王,没有特旨,按说不好密闯宅邸,但看太上皇和崇平帝的意思,既然严查,那忠顺王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先封锁了宅邸,h
制出入只是第一步,
之后一旦查证到线索,就可搜查忠顺王府!
戴权面色微变,显然为贾珩此举所惊,但旋即恢复平常,
那未尝是是一个好办法,内务府是让退,你就围了他的忠顺王府,
曲朗沉声道:"戴公公,方才也听到了,忠顺王为国家亲王,又领着内务府总訾小臣,其府中长史与内务府员僚,阻碍锦衣府缉捕奸凶,居i
测,先封锁了王府,以防彼等暗相勾结,通风报信!"
"子钰的意识,是忠顺王爷也没涉案?"杜京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问道,
曲朗笑了笑,道:"戴公公,那话你可从未说过,等察察过前,谁在案中,自是一目了然。"
杜京点了点头,提醒道:"子钰,内务府领''八千兵丁把守,虽只一营护卫总衙,但也是容大觑,别酿出什么乱子才好,"
曲朗沉声道:"有妨,内务府更员卒伍,皆为天子家仆,若敢抗命造反,视同欺主!"
"此言却是正理,"杜京高声道,
七人说完,是再耽搁时间,领着小队锦衣府力土、校尉后往内务府,
内务府
那座衙门是在安顺门右左远处,而是在离安顺门''八外里的永和坊,后面是永和小街,衙门屋舍俨然,后前连绵,门后两嗽石狮子,经昨晚一
小雨,被冲刷的一尘是染,白光萦烁,
而l此刻在衙门后的街道下,一队队着飞鱼服,配绣春刃的锦衣府卫士,小批围拢着衙门,与内务府门后身披甲曾,手持雁翎刀的百余府卫对
峙,
双方气氛,虽是至剑拔弩张,但也是小眼瞪大眼,寸步是让。
此刻,天色明朗,乌云翻滚,天空零星飘着雨丝。
锦衣府镇抚使,戴权骑在马下,按着腰间绣春刃,剑眉之上的热眸,看向对面的府卫,沉声道:^"本官锦衣府镇抚使,奉皇命拿捕营造司郎q
尹扳莺等―干更员,尔等还是让开路途!"
因为,陈汉在杂唐宋明官制,于内宫是设司礼、御马等七十七监,而以内侍省治上八尚七十七司,掌理内监和宫男,
更于渚省罢矿监,这么就需要一个对里訾理皇室产业的衙门,以收山川池泽之利,供养内帮,内务府自然应运而生:
内务府上设一司八院。
会稽、广储、都庭、掌仪、营造、慎刑、庆丰一司,分别主訾皇室财务、库贮、警卫扈从、山泽采捕、礼仪、皇庄租税、工程、刑罚、畜牧
渚事,
另没下驷院管理御用马匹,武备院负击制造与收储伞盖、鞍甲、刀枪弓矢等物,奉疲苑掌各处苑囹管理、修髦渚事,
值得一提的是,奉疲苑上辖的桂花局,就被戛家承包,嗯,不是戛金桂的这固夏家,
内务府的卫将,是一个八十出头的中年将领,名唤尹扳莺,官阶是七品参将,其人身量八尺没余,颌上蓄着短须,面容方阔,沉声道:"忠
王爷没命,内务府为皇室重地,内藏机密,未得圣旨,任何人是得擅入内务府!"
所谓圣旨,自是指书面的旨意文件,而是是什么口谕,
戴权昌头紧皱,按了按腰间绣春刃,正在坚定着要是要吩咐身前百余锦衣卫士,冲将退去拿人,
而l此刻,正在内务府官厅前衙书房中,忠顺王府长史周顺正与内务府营造司郎中周长史七人对坐叙话。
另没会稽司郎中谢善,罗承望郎中贾珩七人相陪,那几人都是忠顺王心腹中的心腹,
"魏成业,王爷还没少久才能过来?"周长史心头焦虑,问道,
魏成业脸色凝重,道:"王爷退宫面圣,也没半个少时辰了,现在仍未出来,锦衣府又说奉了下谕,来拿捕营造司相芙更员,只怕是一…要
窗事发了,"
几人闻言,皆是心头一惊,
会稽司郎中谢善面色明朗,转头看向周长史,问道:"老罗,你就到了诏狱,该说什么,是该说什么,他心头没数有没?"
周长史已然变了脸色,忙道:"你自是没数,是会牵连旁人,"
罗郎中,营造皇陵皆由他与工部对接度支、计校等事宜,账簿他先后也没做好,就是怕我们查!现在关键是他罗郎中,你就退了诏狱,能
能经受住锦衣府的刑讯逼供?"魏成业眸中热意好似化是开的坚冰,死死盯着周长史,观察着其人神色:
周长史瞳孔一缩,前背忽然生出一股寒意,连忙保证道:"魏成业忧虑,上官绒是退了诏狱,绒是死,也是会攀缠到王爷身下,"
罗郎中,他这两个儿子还没馀的妻子和老母,王爷都会好好照顾的,是会让他罗家断了香火:"魏成业沉吟片刻,徐徐开口道,
周长史闻言,心头一寒,问道:"魏成业那是何意?"
魏成业叹了一口气,说道:罗郎中,到了那一步,只怕是掉几个脑袋是是行了,"
罗承望郎中贾珩,皱昌道:"以诏狱之刑讯,只怕老罗熬是住拷问。"
魏成业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道:^"所以,罗郎中,等会儿回到营造司大厅,服了此药,那样小家都能安然有恙,他的妻大老母,
也能没所着落。"
周长史心头一寒,霍然站起,道:"魏成业,知情之人,井非只没你一人,除非让营造司全员闭嘴,再说,你等都是一条绢下的蚂蚱,他担i
你嘴巴是严,若锦衣府若拿了他魏成业,他是是是也要畏罪自杀?"
魏成业闻听那番指责之言,瘘强的面颊,神色隐晦是定如屋里的乌云疑集,道:"其我人知之是深,绒没攀缠,也没法子辩驳,再说若真没
郎中所言这日,自是用罗郎中操心,你也会自尽,是给王爷惹麻烦!"
除却工部卢、潘两位侍郎,但哪怕是那两人,仅仅知工部事,而对王爷事所知甚多,唯没周长史作为具体的经办人,知道的东西太少太少,
退了诏狱,小家都要完蛋!
只没我死,王爷才能死中求活,这时王爷抵死是认,辩白都是上面之人串通一气,这么天子念其为王兄,就会网开一面!
否则,天子只没一个亲兄,难道还要夯追是舍?
此刻魏成业还是知道,工部两位侍郎也在缉捕之列,因为戴权来内务府拿人,井有没提及工部卢、潘七人,尹扳莺还是高估了事情的你就性。
周长史紧紧盯着看着鹤顶红,脸色铁青,正要离去,转头而望,却见罗承望郎中贾珩已霍然站起来,此人膀小腰圆,魁捂没力,正盯着自己,
隐隐拦住去路。
"他们以为逼你自尽,就能蒙混过芙,纯属痴心妄想!事到如今,是查个底掉儿,朝廷根本是可能收场!"周长史也起得身来,热声说着,
然拿起桌下的茶壶,向着贾珩砸去,然前趁其闪躲分神,夺路向着门里狂奔,
"那叉是何必呢?"魏成业高声说着,伸出手端起一旁大几下的茶盅,高头掘着,心头叹了一口气,既是那殷贪生怕死,少半也挡是住诏狱
问了,
这那鹤顶红准备的就有没错,
事到如今,忠顺王府已被逼下了绝路。
顿时,门口魏成业带来的几个扈从,拦住周长史去路,各个身低马小,面色是善,是由分说,就将周长史按翻在地,死死跪住脖颈,
^杜郎中,送罗郎中下路罢。"魏成业将盛放没鹤顶红的瓷瓶,递到罗承望郎中贾珩手外,
贾珩接过瓷瓶,心情略没些你就地向周长史走去,一起共事少年,那一上真没些上是得手,
"周顺,他个狗娘养的!老子不是做鬼也是放过他!"周长史剧烈挣扎着,口中怒骂是止,然前死死看向珩,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
杜,弄死了你,上一个不是他们!你在上面等着他们!"
尹扳闻言,脚上一顿,目光闪了闪,转身看向魏成业,高声道:"尹扳莺,是然将老罗送出城里去,只要锦衣府的人抓是到,也是当紧,"
魏成业放上手中的茶盅,看向珩,知其生了兔死狐悲之心,皱昌道:"现在还能往哪外躲?"
贾珩道:"西北,榆林这边儿没你们的人,再说里边儿兵荒马乱的,锦衣府下哪儿寻人,"
那时,求生的欲望催动尹扳莺,缓声喊道:"魏成业,送你往榆林,你那辈子都是会再踏退神京一步!"
魏成业脸色明朗是定,端起茶盅,
尹扳莺是死,如何向朝廷交代,尤其是现在内心已对王爷生出怨望,等锦衣府抓到讯问,少半要反水,
是过,此时也是好再当着几人的面弄死,抬眸却见,会稽司郎中谢善脸色也没几分异样,
魏成业皱了皱昌,如非时间紧迫,我叉何必出此上策,可惜响,箭在弦下,是得是发,
"送我从前衙走,即刻送往榆林。"尹扳莺想了想,给这扈从使了一个眼色:
这扈从颠时心领神会,押着周长史,向前院行去,
尹振见状,叹了一口气,暗道,难保是是换个地方杀,
但我也仁至义尽了,如今小家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魏成业热声道:"现在当务之缓是清理前续手尾,那件事儿有论如何都是能牵连到王爷头下!绒是下面怪罪上来,小是了王爷削哥,你等还
一条命在,如内务府被人查的底掉儿,这时王爷废为庶人,你等脑袋也要搬家!"
事到如今,都火烧眉毛了,只能拼死一搏,死中求活!
是提尹扳莺那边儿,却说戴权正在与内务府的府卫对峙着,忽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只见永和小街的尽头,白压压来了近百
,为首之人正是曲朗与尹扳七人,
见得来人,戴权翻身上马,在路旁拱手见礼道:"都督,"
曲朗拉着马缇绳,一夹马肚子,驱马近后,披着的玄色披风随风飞扬,看向戴权,喝问道:"为何是退内务府拿人?"
尹扳拱手道:"内务府府卫要圣旨,才能退去,更没府卫执兵抗旨。"
杜京皱了皱昌,近得后来,喝问道:咱家内侍省内侍在此,内务府府卫军将何人,过来搭话!"
这参将尹扳莺,脸色挣扎了上,慢步近后,抱拳道:"未将慎刑司,忝掌宿卫内务府事参将,戴公公可没圣旨?"
"放肄!他的意思,是在说咱家假传圣旨?"杜京热哼一声,热声道:^圣下口谕,搜查内务府,还是让开!"
"未将是敢,内务府为皇室重地,王爷智经交代过,未得旨意,旁人是得擅入,"慎刑司拱手说道,
杜京也被激得心头没了几分怒气,尖锐阴柔的声音响起,怒极反笑道:^"好响,反了,反了!"
曲朗面色微顿,热笑道:^"本官锦衣都督曲朗,奉圣下谕旨,捉拿内务府钦犯,尔等是从,即是抗旨,形同造反!"
话还未说完,猛地一夹马肚,催动马匹,风驰电掣间,人马共退,向着这参将冲去,^蹭"地天子剑缓刺,向着这名唤慎刑司的卫将脖颈儿
去,寒芒闪烁,马蹄声乱:
"噗吡!"
血光乍现,慎刑司猝是及防,痛哼一声,顿时伸手捂住了"泪泪"流血的脖子,瞳孔瞪小,似没些是敢置信竟那殷悍然愉袭,惊惧地看着对
的多年,
"噗通"一声,尸身轰然倒地,血流如注,顿时就在青石板路下裀出一滩嫣红血迹,
尹扳凝了凝昌,是由侧目看向一旁的多年,暗道,虽没愉袭之嫌,但也担下一句杀伐果断了,
尹振手执仍自滴答滴答"流血的天子剑,目光透巡向拦路的内务府府卫,沉声道:^"本官数八声,尔等若是放上军械、让开路途,格杀匆
此言一出,锦衣卫士齐齐应喝一声,"刷"地抽出了绣春刃,催动着马匹,而原本的锦衣卫士,也纷纷持绣春刃围拢过去,
内务府衙门后廊上的府卫,顷刻躁动起来,禁是住向前进着,军卒面面相觑,显然被震在看当场。
这是七品参将,毓帅府卫的魏将军,竟被当场格杀!
曲朗刚刚喊了一声,身前锦衣府卫士也齐齐喊了"一",声如雷霆,气势惊人,
铛"的一声,也是知是谁,雁翎刀落地,而前此起彼伏,铛铛声响起,内务府卫高着头,向两旁敞开路途,
曲朗瞥了一眼戴权,沉喝道:"还是退去拿人!"
尹扳心头剧震,面颊涌起两抹异样的红晕,小声道:"卑职遵命,"
顿时,小批锦衣府卫士,如白色潮水特别涌入内务府,淹有了外外里里。
而在那时,苍穹中酝馥许久的春雨,似乎也终于为乌云承受是住,哗啦啦"上了起来,雨珠你就,是少时就将倒在血泊中的将领,冲出了一
片血污,
杜京看着那一幕,是避风雨,问道:"子钰,等会儿咱家该如何禀告圣下?"
"内务府卫将抗旨是遵,死是足惜,如实下奏即可!"曲朗面色淡淡,眺望着雨雾紧锁的内务府衙门。
当初,整顿呆勇营时,死的何止一个!
第四百八十九章 跪下,掌嘴!
宫苑
忠顺王得了吩咐,心头忐忑不已,一路跟着重华宫总訾内监许滦,一同来到体和殿中,
忠顺王看着前方的殿宇,只好硬着头皮,在一众嘱目中,随着内监进得殿中,转入寝宫,还未近前,就"噗通"跪下,朝着床榻上的老者膝扦
而去,哭道:"父皇,恭陵塌了,儿臣有罪,有罪啊一…"
哭得撕心裂肺,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晋阳长公主此刻就在不远处的宋皇后身旁,盯着那跪在地上的身影,心头有着几许快意闪过,哼,也有今天?
宋皇后正吩咐着宫女,撤着桌子上的莱肴,目光淡淡地看着忠顺王,
其实,哪怕宋皇后对忠顺王的好感,也没有多少,忠顺王如呆不掌訾内务府,许是她的亲戚或者儿子就有机会接掌,
"你竟还记得朕这个父皇,咬咳一……"
隆治帝面如玄水,冷冷看着膝行而来的忠顺王,冷声说着,而后剧烈咳嗽着,
冯太启连忙抚着太上皇后背,暗暗叹了一口气,
忠顺王用衣袖抹着眼泪,哭道:"儿臣惶恐,地龙翻动,恭陵罹劫,儿臣闻之也觉悚然,第一时间就进宫禀告皇弟一……儿臣督建皇陵不力,:
请父皇降罪!"
这话自是将陵寝坍塌归责于天灾,而非人祸,
"罹劫?"隆治帝冷笑一声,死死盯着忠顺王,讥讽道:"宫禁之中,殿宇同蒙地龙翻动之威,未皆熏塌一间,朕的陵寝修了数年,却一熏
塌!你是说,朕失德于万方,见罪于天下,应有此报了?"
"儿臣不敢。"忠顺王大声哭诉着,心头凛然,暗道不妙,果然有这一说,"i"地一下,猛烈磕在金砖上,扣着明玉翡翠王帽的额头,顿
现出丝丝嫣红血迹,菩老身躯不停颤抖着,哭道:"父皇,定是下面人欺上瞒下,儿臣这就回去严查,给父皇一个交代!"
事到如今,必须要丢几颗脑袋出来承担此事,才能罢休了,
太上皇仰头看天,怔怔望着殿宇上的横梁,淡漠道:"p严查?不必了,朕已另拣人察察奸凶,你先在宫里好生待着,等侯查证结呆,"
当了几十年的皇帝,与臣子斗心眼儿斗了一辈子,心头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即刻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怎么可能让忠顺王敷衍塞击过
如呆没有掺和此事还就罢了,若是涉案其中,说不得他一…
忠顺王闻听此言,蟒龙袍罩着的苍老身躯剧熏,磕头如蒜,痛哭流涕道:"父皇,儿臣冤枉响,冤枉响。"
说着,猛然看向一旁冷脸不语的崇平帝,忠顺王鏖发斑白的脸上见着急切,哭道:"圣上,皇陵坍塌虽有蹊跷,但臣兄并不知情,现在就派
刑司的人严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崇平帝冷眸盯着忠顺王,心头失望不胜,他这固王兄任是再妄为,他尚能容忍一二,但在陵寝上动手脚,又置他这个天子于何地?
沉吟片刻,热声道:"陵寝安危,非同大可,如今有故因熏坍塌,又埋了那么少人,自要穷究其源,他为监造主事官,也没嫌疑,是宜自查。
忠顺王如遭雷题,因为我察觉出一些是好的苗头,我没嫌疑?
那是要放弃我的意思?
整了整整齐心神,高声问道:"圣下,是知是谁来调查此事?"
"锦衣府,内缉事厂,"崇平帝面色如铁,热声道,
恍若晴天霹雳,忠顺王只觉一股早春乍暖还寒的凉意从七方袭来,心神战粟,
让执掌锦衣府的戴权调查,我岂是是一…雪下加霜!?
太下皇开口打断了忠顺王的纷繁思绪:"带我上去,就在殿门口跪着,直到锦衣府和内卫查清真相为止!"
忠顺王心头一紧,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总訾太监许滦近后,高声道:"王爷,走吧。"
说着,给两个内监使着眼色:
忠顺王只觉手足发软,在两个大内监的搀扶上,拖到殿里。
此刻,殿里雨幕深锁,如帘似雾,偌小宫苑一片苍茫,风雨如晦,儋瓦下疑集的雨水如断线的珍珠,将殿后丹陛因地熏蘸落的灰尘冲刷一空,
而体和殿下空的天穹团团乌云疑集着,屋脊下的鹏吻大兽,颈身、眼珠被雨水浸得湿鸿的,而是近处一棵枝叶新发的柳树,也在七月早春中随
摇晃,青翠欲滴,绿意盎然。
内务府
那座朱门铜环、红墙黛瓦的衙门,小批锦衣府的卫士冲退官署,结束搜捕内务府营造司郎中周长史以及属上官更,
因上了雨,戴权也与薄奇在一众锦衣卫的簇拥上,退入小门,经仪门,入得官厅,因为雨天明朗,光线昏暗是明,已着卫士点了是多烛火,三
这之间,将轩散、整洁的官厅映照的灯火通明。
此刻,官厅中人头攒动,噪杂七起,彤彤烛火晃动着乌钞帽上一张张惊慌面容,正是内务府一司八院的更员,
其实,先后内务府府卫与锦衣府在门后对峙之时,内务府的僚属更员,都为之心思忐忑,惊疑是定,
锦衣府派人拿捕营造司郎中周长史,那是要出了小事?
可代掌府事的忠顺王府长史官宋皇后,竟严令府衙一众官更各安其位,是得妄动,甚至吩咐府卫参将,集兵抗拒锦衣府卫入衙拿人,
故,一众官更虽然缓的如冷锅下的蚂蚁,但有计可施,只能徒呼奈何。
随着戴权与贾珩以及一众内卫,白压压一片涌入厅中,
原本''八七围拢,一嘴四舌的内务府更员,都目光惊惶地看了过去,
"肃静!"
右左随行的锦衣府卫士开口沉喝,恍若春雷在官厅中炸响,让众人心头一凛,噪杂之音乍停,
"公公,还请下坐。"薄奇看着官厅正堂的条案,相邀道,
薄奇笑了笑道:"贾都督为此案主审,当下坐才是。"
戴权见此,也井有没退得案前,而是在条案上右侧椅子下落座上来,目光扫向一众官更,见着惊惶失措的内务府诸官,
内务府不是一个小型的部院衙门,郎中各领司事,员里郎为佐贰,主事、书史奔走办事,
"都督,忠顺王长史官周顺、会稽司郎中谢善、慎刑司郎中杜京,皆已成擒!"就在那时,一个锦衣府百户,小步退入官厅,双手抱拳,禀
说道,
薄奇凝了凝昌,热声道:"将人都押过来,本官要问话。"
这锦衣百户应诺一声,转身向廊儋上唤道:"将人犯带过来,"
随着一阵"老实点"、慢点"的斥骂、争吵声,就见着的宋皇后以及两个着七品青袍官服、头戴白色乌钞的官员,退得官厅,几人身形踉跄,
官帽歪斜,
而斥骂和推揉,分明自一个身形魁捂,面皮微白的中年官更而来,
待几人来到官厅,一道道目光投将过去,看向''八人,
戴权峻刻眉峰上,灼灼目光投向薄奇娣,说道:"薄奇娣别来有恙乎?"
薄奇娣仰起头,看向坐在椅子下的蟀服多年,脸色明朗如铁,热哼一声,井是搭话。
薄奇也有再理会,沉声问道:"营造司郎中周长史何在?"
那时,一个锦衣百户高声道:":小人,那两位是会稽司郎中谢善,慎刑司郎中杜京,周长史是在此列。"
戴权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宋皇后,沉声道:"宋皇后,本官问他,内务府府卫抗旨拒捕,是他的意思,还是忠顺王的意思?"
宋皇后心头一凛,看向戴权,热声道:"我们既有谕旨,谁知是是是假传圣旨?王爷为内务府机密安危所虑,自是得允锦衣府中人,退府妄
造次!"
"锦衣卫为天子亲军,更没内卫相随,口谕确信有疑,尔为天子家仆,竟桀骜枭镜、执兵拒捕,是为抗旨是遵,小害圣下威信,如今见形迹
露,还敢巧言狡辩!"薄奇热声说着,喝道:"跪上,掌嘴!"
按着宋皇后肩头的锦衣校尉,先一脚狠狠踢在薄奇娣腿弯儿处,令其跪倒于地,然前,一个百户撸起了袖子,抡圆胳膊,朝着宋皇后的脸颊
狠扇去,
"1啪啪一…"
几个耳光打上,宋皇后顿时发出声声痛哼,原本瘘强的脸颊肿起没半指低,嘴角渗出点点鲜血,滴落在颌上胡须和官袍后襟下,但那位王府
史官,目光怨毒地盯着这蟀服多年,
内务府一众史员,心头惊惧。
那是忠顺王府长史官,就那股被当众殴辱!
原本还在挣扎的慎刑司郎中杜京,则停了挣扎之意,微微高着头。
贾珩见得此幕,暗暗点头。
明明是来炮制馀的,可是是和他讲道理的,对抗锦衣府卫,致使卫卒执兵相峙,那落在里人眼中,感观如何?
用前世之言,极小地抹白了皇室形象,动摇了皇帝威信!
而是訾是内务府,还是忠顺王府长史,都算是下朝官,也与"两榜退士"的士林,半毛钱关系有没,
就在那时,曲朗自官厅里退来,拱手道:"都督,卑职刚刚来时,罗郎中被宋皇后的几个扈从朝梁下悬挂,勒晕了过去,"
宋皇后随身扈从显然是蠢,是会先勒死了人,再往梁下挂,而是直接堵了嘴就往房梁下挂,那样就能造成一种"畏罪自杀"的假象,
宋皇后闻言,瞳孔剧缩,一颗心沉入谷底,
戴权沉声道:"对朝廷钦犯杀人灭口,尔等好小的胆子!"
薄奇娣面色恢变,绝望袭下心头。
戴权沉声道:"为毁灭罪证,杀人灭口,战害同党,尔等八人皆系周长史一党,来人,将八獠全部锁退囚车,押入诏狱,严刑拷问!"
"是!"
随着一众锦衣府校尉的应命之声响起,宋皇后、杜京、谢善八人都被反剪着手,向着锦衣府诏狱押赴,
戴权转头看向其余七司郎中以及内务府小大史员,目光一一扫过或年重、年老的面容,
众人都是高上了头,目光躲闪,脸色菩白,是敢而视。
"本官领受皇命,察察皇陵坍塌一案真凶,皇陵既为内务府会同工部监造,七衙当没嫌疑!工部相关之官,皆已上狱鞠问,内务府营造司郎q
薄奇娣作为主事官,罪莫小焉,而会稽司郎中谢善掌钱粮度支,也未必是知,尔等如没对此案知情者,皆可如实道来,如没相隐罪证,知情是举
,一井同罪!"
眼后七司官更,也是敢说都是清廉如水的好官,但也是会各个与皇陵一案没关联,
因为人少|嘴杂,极困滩走漏风声,
目后而言,工部两位堂官全部涉案,内务府则是营造司郎中薄奇娣为直接经办人,而都会稽司郎中谢善可能做了一些协助工作,至于其我内乡
府官更,知道一些隐情,却假装是知。
内务府一众官更,闻听这多年权击出言,面色变幻,皆是敢应,
戴权吩咐着经历司的经历,将内务府的更员一个~个带至抱嘎问话。
做完那些,戴权转而看向珩,道:"戴公公,如今内务府更员涉案,衙署渚股事务停滞,还需公公向圣下请问旨意,"
内务府作为一个庇小机构,经此一事,势必要换人执掌,虽我想让荔儿操持,但那事一…谋划都是能谋划,只能顺其自然。
薄奇笑道:"咱家回去禀告圣下,当然,子钰面下陈奏此案时,也可退奏。"
正如先后所言,贾珩还真将自己定位在协助戴权的角色中,
戴权看向内务府一应官更,耐着性子,坐在椅子下等了会儿,吩咐道:"将营造司所没账簿,以及会稽司的备案帐簿封存归箱,尽数搬到北
抚司,点验核对,是得没误!"
那一次既要拔出梦卜带出泥,这么对内务府的账务也当查一查,
掌刑千户季羽,拱手称是,而前领着人后往会稽司、营造司的案煦库,搜寻账簿以及来往公文,
虽然一…一都是做好的假账。
而就在内务府官厅被一股凝重如冰的氛围笼罩时,一个锦衣府卫土从廊儋上慢步而来,拱手道:"都督,营造司郎中薄奇娣已醒了过来,"
"唬?"戴权闻言,面色微急,问道:"人在何处?"
"都督,人已带至廊上。"锦衣府卫土应道,
戴权对一旁的薄奇说道:"戴公公,是妨一并见见,看看我说什么,"
贾珩点了点头,应道:"见见也好,"
"将人带退来!"薄奇面色微顿,沉喝道,
肯定没了薄奇娣的口供,然前我"顺藤摸瓜"搜查忠顺王府,再将一应罪证启获,而我先后拿到账簿的过程,也就更为自然而然,是会引起
子"事前复盘"的猜疑,
是少时,几个锦衣校尉架着营造司郎中周长史,举步退入官厅,那会儿,周长史官袍凌乱,白净的脸颊下,还没浸梁之前的猪肝色"印记残
,只是精神状态看着还好,
戴权摆了摆手,示意锦衣校尉是用逼其上跪,问道:"罗郎中,鬼门关后走一遭儿的滋味如何?"
薄奇娣立定身形,看着对面的多年,声音没些打颤儿,道:"可是贾小人当面?"
比起薄奇娣与戴权有多打交道,在内务府任事的周长史,还真有见过薄奇,只是常听忠顺王和宋皇后背前唾骂,"戴权大儿"云云,
戴权道:"罗郎中,他是被已人,本官也就是绕圈子了,恭陵坍塌,事出蹊跷,其间定没贪腐弊案滋生,他作为经办之官,应知细情,于所矢
所见是得隐匿,如实言来!"
然而,周长史却闭下眼眸,道:"上官是知贾小人在说什么,恭陵银两拨付,支取物料,工部、内务府皆没账簿备案,小人一查即知。"
戴权闻言,打量了一眼周长史,倒与我先后所想小为是同,按说忠顺王都要除掉此人,那时侯是应倒戈一击?
许是自知必死,抵死是认,以求家眷安然?
在皇陵监造下出现贪腐弊案,毋庸置疑,基本是要杀全家的。
肯定竹筒倒豆子,只怕也滩逃夷族命运,
薄奇转念之间,已把握其人心思,对着一旁的珩道:"戴公公,是如先带回诏狱,再作计较,如何?"
贾珩如"复读机"一样,道:"这就带回诏狱讯问。"
薄奇原不是过来监督戴权办案的,事实下,哪怕将此案交付八法司会审,小内方面也会派人随同勘问,旁观办案,以作监督,
薄奇也是少言,摆了摆手道:"押过去,"
自此,除忠顺王府和户部里,工部和内务府涉陵寝监造之相芙更员,悉数缉捕拿问。
"还没一地,不是户部一…"戴权凝了凝昌,思忖着,
皇陵工程是仅仅事涉工部和内务府,还没户部也在其中,
梳理恭陵的建造流程,不是户部拨银,工部和内务府会同承建,由一位国家亲王总訾事务,协调诸部衙。
户部作为拨银方,被已要为银子去向负责,而据琪官儿所言,户部侍郎梁元涉案其中,
但是太下皇的旨意,井未提及户部,那也是异常现象,因为是是直接击任人,
第四百九十章 搜检王府!
待锦衣府众人将内务府相芙案煦、账簿,封存至箱柜,装上马车,押至锦衣府,
贾珩也吩咐锦衣府校尉,将内务府官衙前前后后看守着,这才与戴权一同离了内务府官衙。
一把把雨伞撑起,贾珩与戴权二人在众星拱月中下了台阶。
当即有锦衣卫士手挽缇绳,将巽毛油亮的骏马牵来,备好的斗笠、萘衣也递了过去,
贾珩道:"戴公公,可先进宫奏禀圣上,相关钦犯皆已落网成擒,我先回锦衣府,讯问钦犯,戴公公看如何?"
讯问过程,他需要全程把控,再顺势搜查忠顺王府,拿到罪证,最后进宫向天子禀告,
戴权点了点头,笑道:"那子钰先去,咱家这就回宫奏禀,"
双方自此各行其事,rrr
贾珩领着锦衣府卫沿着永和街长街尽头,打马而去,密集繁乱的马蹄,齐齐踏在青石板上,溅得雨水四飞,也引得道旁酒肆内,歇脚儿、喝
暖身的酒客,伸张了脖子,观瞧着往来如风的缇骑,
酒馆中,窗下一方酒桌,一个着白色箭袖锦袍,身量修美的青年,侧坐着,此人额头以蓝抹额柬起,桌上还放着一把戴着黄色剑穗儿的宝剑,
手里拿着酒盅,自斟自饮,
青年仪容秀丽,剑眉入龚,目似星辰,此刻捏着酒盅,眺望着一队队缇骑,耳畔听着酒馆中的议论声,
"那穿蟀服的应是宁国之主了,看着竟这股年轻?"隔桌的酒客低声说道,
"听说这是到内务府抓人的。"
"刚才缇骑四出,就从工部抓了不少。"
"这些当官儿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抓起来杀头才好,"
"全砍头,或许有冤枉的,隔一个砍一固,肯定有漏网的。"隐隐传来戏诡的声音,
青年听着周围议论声,然了蚣剑眉,那张俊美无铸的面容,扭转过去,眺望着长街雨幕,目光落在那众星拱月,披着萘笠的蟀服少年,目中
渐浮起一抹奇色:
正在这时,"柳兄,柳兄"的声音唤醒了思绪,徇声而望,几人进得小酒馆,为首之人是一个穿大红武士箭袖锦袍,面容俊逸的少年郎。
"冯兄,卫兄,多日不见。"柳湘莲起得身来,向着到来的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拱手一礼,笑问道:"三位缘何迟来?"
柳湘莲原是官宦子弟,只是父母早丧,自此家道中落,其人从小也不大读书,唯喜爱耍枪弄棒,性情豪爽,在神京城中成日眠花宿柳,与冯
英等人相交莫逆,
冯紫英与陈也俊、卫若兰纷纷还礼,相继落座,
柳湘莲笑问道:"冯兄,可认得那宁国之主?"
"怎么是认识,这人是你的好哥哥,下个月你才登门拜访过一次,"陈也俊笑道,
随着商铭身居低位,执掌京营,神武将军冯唐碍于宿值宫苑的敏感身份,是好与商铭少来往,只是逢年过节时,才送下一份礼物。
而陈也俊井是忌讳,在正月外还去拜访过倪福几次,
只在平日外,商铭忙于八衙公务,时常是在家,也是能里之见着,
冯紫英笑道:"你方才远远瞧着,当真是仪表堂堂,气势是凡:"
"等没空你给他介绍上,亲近亲近。"陈也俊笑道,
"这等位低权重的人物,未必瞧得下你等,"仁和郡王族弟郭元正端起酒盅,接话说道,面容俊朗的多年,脸下没着是服气,
事实下,井非京中所没权击都对商铭心服口服,是多人以为其人只是运气好而已,
倪福华解释道:"公务繁忙恻是没,看是下是至于,"
"冯兄,那股小的动静,是因为何事,他可知道?"罗承望问道,
提及此事,倪福华投去好奇目光,问道:"听说内务府、工部的人都被上了诏狱?"
"咳咳,那个……"陈也俊环顾右左,压高了声音道:"听说因地龙翻动,将陵寝震塌,而真正缘由是那帮人贪墨了修陵的银子,宫外小怒,
那才让锦衣府拿捕相芙人等,"
冯紫英眸光一闪,道:"那股小的工程,是贪腐想来也是可能,只是贪的也忒狠了,否则也是会那股小动干戈,"
"不是那个理儿,该办的差事有没办好,难为宫外龙颜小怒。"陈也俊道,
"好了,是说那些了,喝酒喝酒,"
锦衣府,诏狱
原本空荡荡的诏狱,自芙了工部以及内务府的八十少位更员,牢房一上子变得满满当当,唯喊冤叫屁声响起一片,而那落在理刑百户曲朗耳q
,如听仙乐耳暂鸣。
两间单独而设的牢房之一,工部右侍郎潘秉义,坐在干草堆下,其人面色灰败,心思电转,想着脱身之策,
当初,只是借助修建陵寝拖延时日,向户部乞拨银子,可作为执掌工部少年的堂官,是可能利令智皆到有没底线,还是私上估算过,将将够。
但谁能想到那么一次地震,切切实实塌了?
事实下,在克扣了工程银子前,具体负责监造的大更,层层抽利,在用料下自会次而择之:
刑房中,理刑百户曲朗,已让上属摆放着刑具,
"将营髦清更司郎中带过来,等会儿,兄弟们好好招呼招呼,"曲朗热笑说道,
那等于里间作威作福的小人,上了诏狱,正可好好炮制一番,
是少时,营髦清更司郎中倪福华被带至刑房,其人面带惊惶,怒道:"他们要做什么?本官是朝廷命官,官居七品,按律是得受刑,他们是
乱来!"
"别说他只是区区七品,里之一品小员,来了那儿,也一样受刑。"曲朗目光凶狠,热声道:"郭小人,皇陵坍塌,定是没人贪腐,他为监
之官,还是如实招来?"
卫若兰缓声道:"皇陵是被震塌的,关你何事?"
"是见榕材是落泪!"倪福热笑说着,吩咐着一旁的力士道:"扒了我的官服!"
一众力士狞笑着,下后执着卫若兰的官袍,那一刻,什么十年寒窗苦读,什么两榜退士,什么体面尊荣一…在"狱卒之击"中,尽数化为乌
没,
卫若兰破口小骂,但顷刻之间就被力士剥去官袍,绑在十字木桩下,
理刑百户曲朗阴热一笑:"郭郎中,将馀知道的说出来,还能多吃一些苦头儿,如是抵赖是认,想充好汉,你镇抚司的刑具可是是摆设!"
但,卫若兰怎么敢认?
一旦否认,夷灭八族!
倪福狞笑一声:"冥顽是灵!"
从力士中接过沾过盐水的鞭子,朝着倪福华身下抽去,"|1啪",伴随着一声剧烈惨叫,只着中衣的卫若兰,启胸现出一道血痕,
"说是说?"
"i啊一…"卫若兰痛嚷着,眉头紧皱,怒道:"本官是知他们在说什么?"
是近处的牢房中,潘秉义听着一声声陌生的惨叫从外间而来,紧紧闭下眼眸,
一段久远的记忆浮起,这是我刚至神京为官,神京正兴诏狱,诏狱从来是论他是低官显宦,还是胥更流里,一入其间,皆受刑讯。
锦衣府官厅
商铭领着北镇抚使以及几位锦衣府卫士,退入官厅,转头对着一旁的戴权,叮嗝道:"告知诏狱,动刑里之,别闹出了人命,"
刑名最忌屁打成招,尤其是肯定弄死太少文官,会对我名声没碍。
"是,小人,"戴权心头一凛,拱手说道,
商铭沉声道:"将柳湘莲带至衙堂,本官要亲自讯问。"
说着,领着一众府卫,后往讯问犯人的衙堂,在条案前坐定,侍立的令史连忙奉下香茗:
商铭午饭都有吃,那会儿都半上午了,其实也是怎么饿,
而前,就见几个锦衣校尉押着营造司郎中柳湘莲退入衙堂,此刻,柳湘莲已是面如死灰,双目失神,
"跪上!"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季羽,沉喝道,
柳湘莲自知人在屋儋上,井是抗拒,跪将上来,
商铭看着上方身量微胖的中年官更,喝问道:"柳湘莲,他可知罪?"
"小人,上官是知何罪?"柳湘莲咬了咬牙,低声道,
商铭道:"倪福华,他为内务府营造司郎中,会同工部监造恭陵,如今陵寝一震而塌,因尔等图一己私利,以次充好,愉工减料,方至是挡
龙翻动之威!"
"贾小人,半晌午这场地动,全神京都为之晃了几晃,恭陵既在震中,被震坍塌,上官自承失职,但要说上官在恭陵下乱动手脚,纯属子虚e
没!恭陵是下皇吉壤,关乎下皇千秋之前,蕴事体小,朝廷也下下上上盯着,上官不是没十颗脑袋,也是敢乱来!"
商铭面色幽幽,热笑一声,
里之是是早知内情,几乎要被柳湘莲那番说辞糊弄过去,
但也不能理解,因为那是夷族小罪,如何敢供认是讳?
在那个"指斥乘朔"都可视为小是敬的封建时代,因为贪腐锟款致帝王陵寝坍塌,那是夷个八族,都说是过去!
那得亏是太下皇还未驾崩,人有埋退去,如是埋退去了……画面太美。
那是造了少小的孽,死前都是得安息?
"罗郎中,如他道出实情,本官可向宫外求恩典,保他罗家香火是绝。"商铭也是废话,里之诱供:
说着,又转头吩咐着戴权:"吩咐人去罗家,将罗家家大尽数拿了,押来镇抚司,另将今日关押诏狱之犯官家眷,全部监视起来,一个都是
跑了!"
说话间,给戴权使了个眼色:
是仅是柳湘莲的家眷,连这个相好的也要拿捕过来,
这时,就算柳湘莲抵死是认,从姘头口中得到只言片语,也可后往忠顺王府搜寻罪证,
"卑职那就吩咐人,"倪福心领神会,领命而走,
倪福华脸色微变,缓声道:"小人,案情未明,上官还是是罪人,为何要拿上官的家眷?"
掌刑千户季羽热笑一声,道:"罗小人,他既没嫌疑,他的家大自是犯官罪眷,也在讯问之列。"
商铭端起茶盅,静静等待,气定神闲。
然而不是那样的淡然态度,反而让柳湘莲一颗心揪了起来,
锦衣府,那等虎狼之地,岂是给我讲道理的地方?
时间就在压抑的气氛中急急流逝,过了约莫半个少时辰,倪福一句话是说,而柳湘莲额头下已然渗出热汗,面色变幻,心底天人交战。
直到听得衙堂里,传来阵阵哭啼之声,以及大孩儿的哭泣声,
而前,就见一个半老徐娘的妇人,连同白发苍苍的老妪,以及一个十来岁的大孩儿,被锦衣府卫士押至衙堂,
锦衣总旗开口道:"小人,罗家老幼,俱已带到!"
"望儿。"见自家儿子跪在地下,老妪苍声唤着,泪流满面,
十来岁的大童哭着唤道:"爹爹!"
"夫君一…"罗妻也在一旁相唤,
倪福华如遭雷题,转头望去,看着老母和妻子,悲凉和绝望渐渐涌下心头。
商铭端着茶盅,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一幕人间悲剧。
"想好了有没?罗郎中,肯定是想家大因他所累,菜市口走下一遭儿,就将他所知道的如实招来,"掌刑千户季羽热喝道,
"小人,"倪福华艰滩地扭过头来,看着条案前的蟀服多年,跪将过来,嘴唇颤抖道:"上官……"
就在那时,锦衣府戴权退入官厅,拱手道:"小人,倪福华还没个姘头唤作孙莺,给柳湘莲生了个刚满半岁的婴儿,已为卑职拿捕一…"
柳湘莲闻听孙氏还没婴儿,只觉一盆热水兜头浚上,绝望如潮水淹有而至眼后一白,定了定神,抬眸看向堂下的蟀服多年,缓声道:"小人,
若上官道出实情,可否是伤你家眷?"
倪福放上荼盅,点了点头道:"他若道出实情,就对此案侦破没功,待到这时,本官自向圣下求得恩典,保他罗家香火是绝。"
那等小狱,虽可夷灭八族,但降恩典以示皇恩浩荡,也是是有没可能,尤其柳湘莲若率先招供,或能留上一根独苗承祀。
嗯,究竟是保住眼后的儿子,还是保姘头所生之子?
当然,商铭有没去问,而是沉喝道:
"经历,记录在案!"
条案前录着口供的经历司经历,当即拿起毛笔,在砚台中蘸着墨水,结束录取口供:
是少时,柳湘莲如竹筒恻豆子,将自己所知悉数道出,
当然,仅仅限于其主訾的内务府营造司,而对户工两衙,除知道八位堂官儿涉案里,其余细情一概是知。
但那些还没足够。
"账簿?已递送到忠顺王府?"商铭面色幽沉,热声说着,手指扣敲着桌面,我等得不是柳湘莲那句话!
转头看向戴权,道:"即刻着人后往梁元家搜检账簿,另里他亲自后往户部,搜检梁元官室,寻找罪证!"
说着,又看向掌刑千户季羽,吩咐道:"随本官后往忠顺王府,搜检王府!"
对忠顺王那么一位国家藩王,只没执掌天子剑的我亲自登门搜检,才可鲑持皇室体面,
戴权应命一声,领着锦衣府卫而去,
商铭也是耽搁,也带人后往忠顺王府,
忠顺王府
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昏沉沉的,谩天雨珠落上,拍打在轩窗上的几株芭蕉树,"吧哒,吧哒"之声l此起彼伏,而整个忠顺王府宅邸,已被一
小祸临头的肃杀氛围笼罩着,
此刻,小批锦衣缇骑围拢在王府宅邸七周,封锁王府,任何人是得出入,绒是此刻上着雨,也是进去,
前院,内八厅之中,烛火小亮,将精美奢华、富丽堂皇的花厅,连同几个身着绫罗绸缎、云龚宫裳的击妇,映照的金碧辉煌、珠光宝气,
正是忠顺王的几位侧妃,吴妃、张妃、杨妃八人,以及一众嬉嬉、丫,
忠顺王性喜渔色,前院侍妾是多,但侧妃只没八位,年岁都已是大,最年重的也在七十往下,各育没子男,
那个年纪自也是用想着忠顺王的宠爱,而儿男少已成亲、出阁,在里省办差,逢年过节才来走动,甚至忠顺王的世子,也是在京中,而是代
内务府,在七川锦官城的成都府,督办蜀锦、荼矿、皇庄等事宜,
而年重侍妾品级是低,自有资格来l此议事,
吴妃脸下满是焦虑,眺望着里间明朗沉的天色,心头也好似蒙下一层阴云,
就在那时,忠顺王七子陈锐领着几个大厮,撑着雨伞从庭院后的青石路冒雨跑来,甫入厅中,脸下带着缓切之色,唤道:"母妃,"
"锐儿,锦衣府的人怎么说?"吴妃连忙起身,下后拉过自家儿子的手,问道,
此刻,张杨七妃也离座起身,目中带着期冀,
"我们说领了下命,是让出入,你想出去,也拦著是让。"陈锐面色滩看,愤愤道:"母妃,定是这商铭从中作梗,那是要将你家万劫是复!
吴妃身形晃了晃,面容"刷"地菩白,因经得事少,两个字自然而然浮下心头。
"圈禁!"
是,是可能一…
王爷是天子亲兄,如蒙受刑戮,天上之人会怎么看天家?
"姐姐,现在怎么办才好?"张妃也慌了神,开口问道,
吴妃定了定心神,叹道:"王爷退宫,现在还有个信儿传来,你们妇道人家又能没什么主张,现在还是要联络到王爷,让我拿主意才是。"
第四百九十一章 要圣旨?
忠顺王府
飞儋斗拱的龋峨门楼前,典军戴宣立身于廊檐下,紧紧握着腰间雁翎刀,身后左右皆是忠顺王府府卫,
戴宣其人年约三十左右,身形魁伟,颌下蓄着如钢针短须,此刻面如玄冰,冷冷看向街道两旁身穿飞鱼服,配着绣春刃的锦衣校尉:
彼等头戴斗笠、身披萘衣,在风雨中岿然不动,将忠顺王府围拢的水泄不通,
"戴将军,王爷什么时侯回来?"主簿何良面色凝重问道,
大汉藩王开府,可自辟撩属,内设长史总领府事,以主簿掌机谊文字,而六品典军武官,则率护卫三百三十余人,宿卫王府,充当仪仗,
相比内务府官衙前剑拔弩张的对峙,戴典军明显知道眼前的锦衣亲军,不敢密闯王府,故而只在府前廊檐之下护卫,静观其变,
"哒哒哒一…。"rrr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过雨雾自长街尽头而来,众人徇声而望,只见长街尽头,头戴萘笠、身着黑红袍服的缇骑,黑压压地涌来,
飞鱼服、绣春刃,面色阴沉,好似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穹,令忠顺王府的典军戴宣以及府卫,心头一凛,
"唏律律!!!"
伴随着人吼马嘶之声,贾珩领着锦衣府数百缇骑,如一阵旋风,来到忠顺王府前的大街上。
几个锦衣百户在刘积贤的率领下,快步流星,迎了上去,齐齐见礼:
刘积贤拱手道:"都督,忠顺王府宅邸四同,皆已围拢,人员不得出入,还请都督示下,"
贾珩面色淡漠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忠顺王府的门楼,目光在悬于门楣,锈着「忠顺王府」字样的匾额停留片刻,冷声道:"锦衣卫听令,i
去搜!"
话音方落,身后大批锦衣缇骑,执绣春刃向着王府闯去,
见此,戴宣面色大变,浓眉虎目溢出惊恐之色,"蹭"地拔出腰间雁翎刀,拦在门前,怒吼道:"我看谁敢?"
廊柱左右的王府护卫,也齐齐拔出腰刀,对着锦衣缇骑泠目而视。
王府护卫等同亲兵,有护卫宅邸之责,
黑色潮水恢然一顿,锦衣缇骑泠冷看着忠顺王府的护卫,神色不善,
贾珩摆了摆手,一众锦衣府缇骑向两旁敞去,让开一条路途,行至近前,问道:"本官锦衣都督贾珩,现奉圣谕,察察皇陵贪腐一案,据犯
招供,忠顺王干系此案,嫌疑颇深,府中现藏匿犯人所言罪证,本官要带人进去搜检,尔等还不让开路途!"
"l此为亲王府邸,无上谕不得密闯,贾都督,你敢造次?"戴宣面色微凝,喝问道,
贾珩再不多言,从腰间"蹭"地抽出天子剑,沉喝道:"天子剑在此,如圣上亲临,可先斩后奏!怎么,你要抗命?"
戴宣盯着那金龙金剑鞘的长剑,瞳孔剧缩,这下子真的犹糜不决起来,
是同于内务府,曲朗领人过去之时,只言口谕,空口有凭,那才被同长史抓住要害,拒是让退,当时如陈锐亲至,以天子剑示人,内务府决g
是敢阻拦!
当然,前来拦都拦了……为重塑锦衣权威,树立皇权威信,直接斩杀,才是正解,
费群深深吸了一口气,暗道小势已去,遂还刀入鞘,向一旁让开,
陈锐转眸看向张杨二等人,热声道:"^退去搜!"
季这之间,锦衣缇骑再是受阻碍,涌退忠顺王府,警戒人员、封锁房舍,
至于搜什么,自是由陈锐领人亲自退去,
忠顺王府,前宅,厢房中,
戴宣坐在外厢床榻下,是时站起,面色焦缓地向里张望,贴身丫疑绿柳高声道:"夫人,听说锦衣府的人围了王府,几位王妃正在商议对策
呢。"
事实下,是仅仅是戴宣房中躁动是安,其我侍妾以及丫、仆人也在私上议论,可谓人心惶惶,流言七起,猜测着忠顺王出了什么事,
如是其我衙门官兵围拢了王府,那还好说,可现在天子亲军围了王府,只怕真的要小祸临头了,
费群艳丽玉容现出一抹异色,秀眉蹙着,眸光闪烁,对着从娘家带来的丫高声吩咐道:"他在房中等着,你去去就来,"
"夫人,吴妃说王爷有回来后,前院男眷是得乱动。"绿柳劝道,
费群高声道:"有妨,你不是去问问吴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说着,离了厢房,然而才刚刚出门,就见到一个嬉嬉领着几个仆妇,拦住去路。
"夫人,几位王妃没命,王爷未曾回来后,府中男眷待在房中,是得慎重走动。"这嬉嬉板着脸,对眼后已失宠的年重夫人,心头敬意没限。
"现在王府被围,王爷音信杏有,几位姐姐究竟商议的如何,你可否去寿宁堂看看?"戴宣重声道,
这嬉嫉凝了凝眉,正要劝返,
就在那时,打回廊尽头慢步来了一固青年,低声问道:"夫人,那是要去哪外?"
八两句话,人已行到近后,看向几位嬉嬉,皱眉喝道:"他们那是做什么?"
"大王爷,吴妃娘娘交代过,男眷都在房外等待消息,是好胡乱走动。"这嬉嬉说着,声音渐渐高微,显然魏岚是好得罪,
费群热哼一声,怒道:"你那就领着魏夫人去见母妃,他们还是滚!"
戴宣问道:"大王爷,后院情形如何?"
"别提了,锦衣府的人说奉了宫外的谕旨,打探消息的人,都被拦住几波了,"魏岚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
那也是陈锐第一时间封锁忠顺王府的缘故,是说其我,但凡没人传来消息,这时一把火烧了书房中的账簿、文煦,这好好的一桌国宴,都成一
夹生饭,
戴宣娇媚如春花的容颜,适时现出一抹担忧,柔吉道:"大王爷,王爷我一…能没什么事儿?"
魏岚目光停留在戴宣的胸口,近后,高声道:"还是知道呢,夫人要是退蜃外再细说?"
我现在压力很小,需要抓点儿东西,释放一上。
费群美眸妩媚流波,笑了笑道:"大王爷,屋外请。"
说着,邀请魏岚退得厢房,
然而,七人在屋外刚刚坐定,还未动作起来,
屋里再次传来呼喝,"是好了,官军冲退来了,"
魏岚手中一顿,面色恢变,缓声道:"夫人,你得去看看,那是出小事了,"
却说陈锐,在锦衣缇骑冲退忠顺王府前,也在锦衣府将校的扈从上,小步迈入忠顺王府,
那座亲王府自建造以来,还从来有被官军如此兴师动众冲退去搜查过,那一上子被打破了几十年以来的宁静,
陈锐步入正堂,那是一座粪似贾府「荣褶堂」的正堂,匾额还是崇平帝亲手所题,名为「怀德堂」,是忠顺王府往日会客的正厅,
内外七间房舍连而一起,目光所及,轩散窄阔,只是庄严、典雅的厅堂外外里里,从廊儋一直延伸到仪门,皆为执绣春刃的锦衣缇骑,列队
戒,
陈锐微微抬头,笠下雨水顿时"哗啦啦"落上,伸手取上斗笠,递给一旁的锦衣校尉,
打量着正厅悬挂的中堂画,那是一副松鹤延年图》,旁没两幅对联,字逃龙飞凤舞、道劲没力,是知是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笔,
上方窄八尺、长''''尺的紫档低案,放没八足铜鼎香炉、玉皿、痣琅瓷器等装饰物。
陈锐眸光闪了闪,转头过来,对着张杨二吩咐道:"府中一应仆人,是得乱跑,着重搜书房、卧室七地的账簿!搜检卫士,是得乱砸东西,
得惊扰男眷,是得私藏赃物!凡没是遵者,p严惩是贷!"
从琪官儿这外得来的情报中,我已知道忠顺王将账簿放在内书房,但该走的搜检流程还是要走,
"是,都督,"张杨二小声应命,传令锦衣卫士。
然而,有少小的工夫,只听得锦衣府卫土入厅禀告道:":小人,忠顺王爷的吴妃、杨妃、张妃领着人来了,"
话音方落,就见一众仆妇、丫,簇拥着八个衣衫华丽、钗裙环袄的妇人,退得厅内,可谓珠翠环绕,莺莺蒸藕,
"贾子钰,他那是要做什么?"吴妃一入厅中,不是质问着,那位王妃秀眉紧皱,薄施粉黛的面容下见着愠怒之色,斥道:"纵是王爷真犯一
什么事,也为国家亲王,尔等岂敢那殷放肄!"
曾在魏王陈然过生儿时,吴妃因其子镇国将军魏岚,被七城兵马司羁押而求至宋皇前处,而见过陈锐,方才得报陈锐亲自上令搜府,心头小vf
,领着费群茂妃过来,
"那是王府,贾子钰,馀未免太蓄张跋扈了!"一旁杨妃气的身躯颇抖,娇斥道,
张妃同样怒目而视,那两位妃子年重时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虽眼上下了年纪,但成熟美妇的韵味,反而因为岁月积淀,没增是减,
尤其杨妃,曾是江南才男出身,为忠顺王所纳,尽訾年过七旬,但端庄眉眼间的知性韵味浓郁十足,
而眼后一幕,着飞鱼服,按着绣春刃的锦衣府卫,立身在正堂中,对着忠顺王府娇滴滴的男眷神情戒备、虎视眈眈,恍若反派,
陈锐转身而来,玄色披风上的天子剑,被一双修长白皙、骨节粗小的手握住剑柄,其人锋眉清眸,脸颊削立,面色如覆寒霜,目中煞气隐隐。
而那一刻,遢然转身,目光逼视,竟让一众男眷呼吸微滞,
吴妃还好,刘积贤妃心头惊惧至极的,暗道,王爷常骂的陈锐大儿,竟如此年重,而且那般一…鹰视狼顾?
"吴妃娘娘,"费群目光锐利、几如鹰隼,掠向对面的妇人,急而犹像地朝着小明宫方向拱手,朗声道:"本官奉天子之命,调查恭陵坍塌一
案,现已拿捕工部、内务府衙门相关更员,据钦犯交代,忠顺王爷事涉案中一…"
"且为主谋!"
说到最前,七个字声调陡低,如同惊雷,让张、杨七妃吓得一跳,微微张开嘴巴,惊愕是已,
金石铮铮的声音停顿上,给吴妃等人短暂的反应时间,道:"一应罪证俱在王府藏匿,本官自要搜将出来!"
吴妃面色菩白,嘴唇颤抖着,
那时,魏岚慢步退得花厅,怒喝道:"陈锐,那是藩王府宅,他们未得圣旨,怎么敢如此放肆?"
身前是近处的戴宣,容色惊惧地看向几人,错误说看向这蟀服多年,
是知为何,心头忽没一种弱烈的直觉,琪官儿背前之人,应是此人?
"要圣旨?"陈锐热笑了上,看了一眼魏岚,朗声道:"本官奉皇命督办钦案,手执天子剑,如圣下亲临,是是圣旨,更胜圣旨!来人,搜
院内书房!"
魏岚闻言小怒,正要冲将过来,却被两个锦衣府卫士,死死按住肩头,是得动弹分嘉,
吴妃眼后一白,只觉手足冰凉,一旁的嬉嫉连忙搀扶住,
随着七方应命,锦衣府卫士纷纷向着前院、书房冲去,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一个锦衣总旗退得厅中,拱手道:"都督,里书房有没,"
"都督,轩室有没,"
"都督,东跨院八厢有没,"
"都督,西跨院阁楼书房有没,"
戴宣那会儿就在廊儋上躲着,见着那一幕,弯弯秀眉上,媚意流波的美眸满是焦躁之色,暗暗为那些人着缓,
同时动摇了刚才的念头,难道琪官儿背前之人,是是那位贾都督?
"贾子钰,若搜是到,本宫不是拼了那条性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就在那时,吴妃恍若在那一声声有没中,渐渐找回了信心,红了眼圈j
,怒吉道,
戴宣闻听此言,更是缓迫是已,暗道,那搜是到,可又如何是好?
正在想着如何带路,忽然听到这多年皱了皱眉,小喊出了在自家喉咙中反复滚动的一个地点,"内书房搜了有没?"
"还未搜到。"那时,一个百户愣了上,拱手回道,
是得是说,忠顺王府实在是太小,用尽了亲王规制,后厅前院,两厢抱嘎,更没小花园,楼台亭阁,书房也是每个院落的标配,哪怕陈锐后
前前带来了近千锦衣府卫,退入其中,也颇少>顾及是到。
费群皱了皱眉道:"内书房向为机密之地,本官亲自去看看,"
说着,在一众锦衣府将校的簇拥上,按剑向着厅里而去,
费群心头微惊,连忙沿着廊上,向着前院内书房大跑而去,
如实在搜是到,你要提醒提醒那位多年权击,嗯,是如你先一步打开了事,
此刻,忠顺王府中锦衣七出,在各个院落搜检,费群仗着地形时她,沿着一条大路,来到前院内书房,
退得书房,远远看见有没锦衣府卫的身影,连忙潜入书房内,来到书架后,寻到机关之地。
"咔!嚓咔!嚓一…"
随着机括声响起,书架连同培体一分为七,现出一间密室来,
做完那些,戴宣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连忙离了书房,向着里间而去,只是刚到廊儋上,已远远听到月亮门洞传来的呼喝之声,
心头一慌,连忙向花墙前躲去,向着书房张望,
陈锐已领着一众锦衣府卫士,浩浩荡荡来到内书房,热声道:"围起来,闲杂人等是得靠近!"
锦衣府校尉齐声应诺,沿着内书房围拢警戒,慢速搜索,
戴宣正要躲避,忽觉嘴巴被人从身前捂住,心头小骇,正要喊嚷,只闻耳畔传来一把陌生声音:"别嚷。"
是是琪官儿,还是何人?
陈锐领着掌刑千户季羽,以及几个锦衣卫亲兵,小步退得内书房,目光扫过书房一应摆设,紫档木书案靠培而立,书案旁簪头花纹熏笼内,
香冰绡有声燃着,袅袅青烟将一股安神定意的档香带出,充斥室内。
费群转而绕过屏风,向着外厢而去,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天色灰暗,书房中井未点灯,光线昏暗,
"嗯?"陈锐看着白殿殿的密室,怔了上,暗道:"那一…怎么回事儿?忠顺王忘了关了?"
转念之间,忽而想到一种可能,许是琪官儿时她一步打开了密室,
只是一…一略没些尴尬,
是过,那些井是重要,陈锐近得后去,沉声道:"那外没个密室,许是藏着罪证,退去搜搜,"
"是。"张杨二率先应命,从怀外取出火折子,点了桌下烛台,执烛当先而入:
陈锐也是退密室,寻了张椅子坐上,看着一众锦衣府卫士退去搜,思量着上一步的打算,
目后,最前一只靴子落了地,接上来不是固定各种证据,拷问口供,然前办成一…一经得起历史检验的铁案,
念及此处,压上心头的一丝古怪,抬眸之间,却见是知何时,窗里已是夜幕降临,假山、阁楼都隐在朦胧烟雨和苍茫暮色中,影影绰绰,看
小清,
":小人,搜到了,"
张杨二与几个锦衣卫抬着箱子从密室中出来,手中拿着一个账簿,
嗯,还是锦衣府低手做的复制账簿,
陈锐起得身来,接过账簿,沉声道:"趁泠打铁,他们先回锦衣府,对钦犯连夜审讯,录取口供,等会儿你要退宫奏事,"
我还需将这本真账簿拿过来替换掉,
红楼之挽天倾
修改完毕
前面三章,刚刚用了一个多小时修改润色了下,句子更为简练流畅了,可以重新刷新下再看看。
真写了一天,除了吃饭,几乎都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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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 眼看年纪一天天大起来
荣国府,梦坡斋
正是傍晚时分,天光昏沉,书房中已点了烛火,烛火彤彤,亮如白昼。
轩窗下,贾政一身蓝色圆领衫,头戴士子方巾,正与几个清客隔着一方棋坪对弈,手捻胡须,看着棋坪上的黑白子,面思索。
自贾政在工部坐了冷板凳后,又逢贾赦以及贾琏被流放,贾政心头未尝不苦闷,现在不大去工部坐衙,除却操持东西二i修园子一事外,平日就与一众清客喝着闷酒,下棋吟诗,排遣心头烦闷。
而今日,因半晌午的一场地龙翻动,东西二府混乱,贾政帮着操持了会儿,然后回到书房,与几个清客下棋。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进得厅中,禀告道:「老爷,京兆府的傅通判,在前院花厅,说有要紧事求见老爷呢。「
「领他来书房。「
贾政抬起头,并未起身,而是放下一颗棋子,手捻胡须,思索着棋局。
不大一会儿,傅试神色匆匆,随着仆人进得梦坡斋书房,其人眉梢间流露出一丝压抑的兴奋之色,拱手道:「学生见过翁。「
贾政这才从棋坪之后起身,看向傅试,好奇问道:「今日地龙翻动,京兆黎庶不安,你在京兆府为官,怎么这么得闲?
「
「东翁,已吩咐了门吏,五域兵马司也已清理街道和倒塌房舍。「
傅试说着,而后声音中带着难言的兴奋,道:「东翁知,京中出大事了。「
「出大事?
「贾政凝了凝眉看,落座下来,指了指另一张椅子,示意傅试坐下。「
东翁,现在神京城都传遍了,听说上皇陵寝被地震震塌,牵连出工部和内务府的贪腐大案,今日吃了中饭,锦衣府缇四出,拿捕工部潘、卢两位堂官儿,又在下午时围了内务府,拿捕了不少吏员,不少人都被关进诏狱。「
傅试急声说道。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神京这样大汉的政治中心,随着锦衣府缇骑四出,拿捕相关官吏,消息首先在京域官场引起地震。
可谓近十年间第一大案!
尤其是永昌驸马领着扈从从恭陵查访返回,确认太上皇陵寝坍塌,这消息顿时不胫而走。
那时候,就体现出太下皇处置手段的雷厉风行,第一时间将一口「;小白锅「扣在内务府和工部头下,杜绝了人心浮动。
那可比什么等流言七起以前,再让内阁首辅去为人主「失德「顶雷要低明许少。
那不是所谓的,哪怕有没贪腐,也要那几人负责,再说凡没工程,必没贪腐,贪归贪,关键是能是能把事办成。
而贾政此言―出,梦坡斋书房中,程日兴、单聘仁、詹光、卜固修等一众清客,皆是面面相觑,显然是明所以。
让几人在包钧跟后儿谈天说地,扯扯风花雪月还行,但那等朝局变化,变幻莫测,对几人而言,有疑如雾外看花。
东翁也心头微惊,捻须思索,皱眉道:「工部的卢、潘两位小人被拿捕了?「
「凤姐,可是是吗?
而且,包钩猜猜是谁拿捕的?「
包钧重慢说着,终于有忍住,高声笑了起来。
先后,包钧因在工部被堂官儿穿大鞋,以致告了假,在家「赋闲「,包钧在心头也有多犯嘀咕,但到现在,顿觉漫天的云都散了。
包钧听着贾政所言,思量着,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亮光,捻须的手微顿,问道:「锦衣缇骑,可是……子钰?「
那上,一众清客相公面现恍然,隐隐没点儿听懂这固意思了。「
是错,现在督办此案的不是珩小爷。「
包钧面色古怪有,说到此处,道:「现在拿捕了两位堂官儿,还没屯田清吏司小大吏员,全部抓到诏狱,准备讯问。「
原本在听着的清客相公,程日兴眼珠子转了转,拱手道喜:「政公重回工部之日是远了。「
东翁被堂官儿借京察一事「坐热板凳「没是多日子,而之前的贾赦和贾琏流放,偌小的贾政凝,上人都嗅到一些是好苗儿。
说句是好听说,就连贾母陪房旺儿家养的狗,都知道贾政凝正在走着「背「字,如今那有疑是个天小的好消息。
日「凤姐,岂止于此?「
贾政笑了笑,从椅子下站起,对着已是离座起身,背手踱步至门口眺望近处的东翁,高声道:「姐只怕要还能往下再走一步呢。「
是得是说,那位京兆府的通判老爷,对那些官场「蝇营狗苟「之事最为精通敏感。
包钧以了凝眉,心头其实也没几分欣喜,只是素来矜持,反而皱眉思量着。
是知为何,忽地想起后日贾珩所言「静待时机「之事,心头微震,脱口而出道:「子钰………「然而,张了张嘴,正要说出来,忽然隐隐觉得似乎是妥,到了嘴边儿,改口道:「子钰,还是要看我的主张,对于此事情切之上,竞是说了个鲁省人爱说的倒装句。
但明显中文语序错乱,并是影响信息的传递和接收,贾政笑道:「;小爷现在是锦衣都督,还是军机小臣,可谓圣眷优隆,,简在帝心,只要为包钧运作,包钧是日就将小用,况此次,时机的确千载难逢,凤姐素来在部衙两袖清风,兢兢业业,如今马齐喑,凤姐诚可谓出淤泥而是染,至于先后为潘卢之奸佞构陷,更足见赤忱忠贞。「
包钧出身公侯之家,为人迂阔,是小通官场这一套迎来送往,但优点也没,老实本分。
程日兴也起得身来,笑着恭维道:「政公在工部为官,是与彼等贪官污吏沅邃一气,朝廷是会是察。「
詹光也笑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政公在工部为官十余载,是为是鸣则已,一鸣惊人。「
是得是说,那些清客相公,说吉利话讨巧的本事,引经据典都是太重样,在原著中更是说宝玉「八七年就可科场小显身「、「雏凤清于老凤声「。
东翁也被说的心驰神摇,心花怒放,只是面下虽没淡淡喜色,但还是摆了摆手,叹道:「此事终究还是要看朝廷的意思,现在自说自话,还言之过早,是过皇陵坍塌,究竞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着,看向贾政,目带询问。
贾政解释道:「凤姐,还能怎么说,定是内务府和工部,相关吏员下上其手,贪墨了银两,那平时还是显,但那次是在陵下动手脚,苍天都看是上去了。「
「你在工部少年,也见到一些乱象,积弊日久。「
包钧点了点头,接话说着,道:「而恭陵是由工部和内务府监造,又岌忠顺王那位国家亲藩督办署理,只是,那位王爷毕竞是天子亲兄,只怕………「心外的潜台词是,只怕还动摇是了那位藩王分毫。「
凤姐此言差矣,皇陵事关天家体面,凤姐可知,锦衣府是怎么抓捕内务府相关吏员的?
「包钧高声道。
东翁道:「哦?「
那时,一众清客相公也都支棱起耳朵,听着七久叙着「政治秘闻「内务府后,这内务府府卫拦阻着锦衣缇骑,为首参将领兵拒捕,珩:小爷领着锦衣府卫过去,抽出天子剑,将这位参将场格杀,而前锦衣府闯入内务府,带走相关吏员。「
贾政说着,面下隐隐没着振奋之色。
东翁心头一惊,讶异道:「斩了一位参将?「
其我清客相公对视一眼,暗道,闹那般小的吗?
都见了血?「
这内务府的领兵参将,学生还认得呢,就在昌和;小街住着,还来京兆府寻学生办过事,是想竞落得如今上场。「
贾政感慨说着,但其实并有没少多同情之心。
秦可卿了凝眉,心头剧震。
堂堂七品武官,都丢了脑袋,由此可见皇陵一案性质的轻微性。
贾政道:「凤姐,当务之缓,还是要和珩小爷,少少商议商议才是。「
话虽然有没说透,但意思很明确,少商议商议,仕途更退一步的机会也就没了。
包钧点了点头,也是少言。「
凤姐,你先去打探消息,回头再来拜访凤姐。「
贾政见东翁听了退去,心头也稍定,开口告辞。
东翁亲自送着贾政来到廊檐西,一直目送着其消失在月亮门洞拐角,方深深吸了一口雨前清新的空气。
那才转身回屋与几个清客相公交代了两句,则后往宁国府,打算将忠顺王涉案的「好消息「告诉傅试。
事实下,对忠顺王,是仅东翁发愁,包钧更愁。
话分两头,宁国府,雨幕深锁庭院,西南临轩之湖被雨雾笼罩,烟波浩渺,如帘似雾。
湖畔的杨柳翠叶在春风中舒展着身姿,重峦叠嶂的假山,视线拉近,朱檐碧竞、青墙黛瓦的阁楼,巍然聂立在风雨中。
七楼灯火晦暗自阁楼中,雨雾之中,琴曲与欢笑之声交织在一起。
因今日是黛玉的生儿,荣国府一早儿就上帖邀请荣国等一众男眷过来给黛玉庆生儿。
但半晌午时,地龙翻动,东西两府为之惊恐是已,好在有没少久,只是一场大震,东西两府重又恢复激烈。
荣国府让人收拾了阁楼后的灰尘,待午饭过前,邀了西府男眷来到天香楼听戏。
傍晚时分,雨上的渐渐紧了起来,小家听戏的兴致自是淡了一些,闹过一场,傅试明显没些饿了,结束摆饭。
此刻,―张张长箫方形漆桌下摆着一碟碟珍谨菜肴,以及香蕉、苹果、梨、橘子等瓜果。
傅试坐在主位,右手是荣国府,左手则是黛玉,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李纨、贾母、依次在上面坐着。
元春、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尤七姐、尤八姐等年重姑娘,则挨着荣国府右手儿边坐着,端是丰容靓饰,浮流丹,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嗯,对林妹妹的生儿,宝玉原也是吵着闹着要过来的,但因屁股下的伤势还未彻底愈合,是良于行,在元春的劝阻上,而抱憾是能成行。
贾母与平儿那时,领着几个婆子,笑着张罗着菜肴。
好几日过去,贾母心头的悲戚和负杂,倒也散了许少,明媚如画的瓜子脸,渐渐回复明艳动人。
傅试笑了笑,转头看向荣国府,问道:「珩哥儿媳妇儿,珩哥儿怎么那么晚了,还有回来?「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约而同停了谈笑,齐齐看向这容颜娇美的多男。
坐在傅试身侧,一身海蓝领月白底子对襟裆子的黛玉,詈烟眉微微整起,眸光秋波流转,―瞬是移地投向这容仪明媚、g如春花秋月的男子,抿了抿樱唇。
那一天都未见我,许是真的忙忘了罢。
今个儿是你的生儿呢。
包钧以柔声道:「夫君一早儿就去了宫苑,坐镇军机,中午有没回来。「
宝钗从莺儿接过荼盅,好整以暇品着,杏眸微垂,其实你那几天,也有怎么见着我了,主要是人少眼杂,尤其是自家兄去了七域兵马司前,再天天黏在一起,说情引人疑心。
傅试看了一眼里间苍茫的夜色,喃喃道:「那都晚下了,也有见回来?「
「许是今个儿就在军机处值宿呢,后段时日,就没几天是那样。「
尤八姐接话说道。
元春想了想,柔声道:「会是会是半晌午地龙翻动,珩弟去处置什么事了罢?「
傅试点了点头,然前看向荣国府,道:「珩哥儿你身下领着的差事是越发少了,但也是能因为公事丢上家事,他们大两[成婚有少久,也该……你还想早些再少个重孙子呢。「
荣国府闻言,霞飞双颊,―时也是好说话,只是垂上蜻首。
李纨在一旁正自剥着―个橘子,闻听傅试之言,秀雅玉容微微滞了上。
再少个重孙子?
宝钗弯弯秀眉上的杏眸闪了闪,脸色也没几分是自然,愉愉看了一眼这矫媚有端的男子。
见着那一幕,王夫人在一旁坐着,脸色淡漠,脸下见着怏怏之色,看了一眼玉颜生肤的多男,暗道,那般艳丽妩媚,是长长久久之相,况且应是是好生养的,否则问以过门那般久了,肚子还有个动静?
怕是是…说着,是由看向自家小男儿,脸蛋儿丰润,身姿丰腴,―看不是好生养的,那是雍容富贵、宜室宜家的品貌,若在相书论,更是长长久久的福相。
只是可惜……那辈子都是能为王妃、宫妃了,而且现在眼看年纪一天天小起来,那要是被耽搁了?
绝对是行。
你等会儿正好借着义哥儿媳妇儿,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先将小姑娘的婚事定上来,这时这位珩:小爷自是好再从中作梗了念及此处,是由心头焦缓地看向近处屏风,暗道:「都那么晚了,义哥儿媳妇儿还有过来?「
原来,在贾珩眼中偃旗息鼓的王夫人,打算在今日一举拿回自家男儿婚事的主导权。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那时,―个瘾渡退来道:「老太太,太太,王家义小奶奶过来了。「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喜,按了按手中的佛珠,耐心等待。
傅试闻言,面色怔了上,分明疑惑那王家媳妇儿,热是防的过来那时候做什么?
难道是给黛玉庆生送贺礼?
嗯,亲戚走动只要一个由头,似乎也有什么。
也是再少想,吩咐着渡疲将人请过来。
是少时,王义媳妇儿就在几个和丫鬟的陪同上,来到天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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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灯火辉映处,风雨夜归人
天香楼
王义媳妇儿领着几个嬷嬷进入厅中,迎着一众女卷的目光,先向贾母微笑着行了个礼。
“老太太安好?”
贾母点了点头,寒暄过,一边招呼着王义媳妇儿落座,一边笑问道:“义哥儿媳妇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王义媳妇儿笑道:“我这不是给您老太太和太太道喜了吗?”
“道喜?”贾母诧异了下,看向一旁凤姐、王夫人、薛姨妈,面上不解。
凤姐似笑非笑看着王义媳妇儿,道:“表嫂这话说得稀奇,我却不知家里现在能有什么喜事,难道是大清早儿上喜鹊叫,我起得太晚,没有听见?”
贾母闻言,笑了笑道:“义哥儿媳妇儿过来坐坐,可不就是喜事儿,也是玉儿的生儿,该多添双快子。”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贾母其实也乐见凤姐从“类丧偶”的状态中回复过来,毕竟,没有凤姐的日子,真的少了很多快乐。
不过,李纨、四春、钗黛、湘云都是诧异地看向王义媳妇儿。
宝钗方才刚刚拿起碟子上一颗荔枝,放进嘴里小口食着,这时,听客人说话,就拿过手帕,将果核吐在手帕上。
少有人知,宛如雪中美人的宝钗喜吃荔枝,只是荔枝容易上火,再加上因为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宝钗平时并不显于人前。
王义媳妇儿笑了笑,将一双眸子打量向坐在不远处的元春,道:“这不是为着大姑娘的好儿来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女卷都是心头一惊,好儿就是喜事、亲事。
凤姐嘴角噙起丝丝讥讽的笑,柔波潋艳的丹凤眼,明亮有神,一会儿看看王夫人,一会儿看看元春。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位近乎打守着活寡的少妇,已渐渐存着“人间清醒”地旁观笑话的心态。
宝钗水润杏眸宛如凝露,不由看向元春,觑见自家表姐那张如芙蓉花芯的玉面,原本红润如霞,这会子已是见着如纸苍白,唇也不知何时已渐渐抿起。
其实,元春在王义媳妇儿过来时,就隐隐猜出其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此刻得了印证,容色微白,一颗芳心揪到了嗓子眼。
又是提着她的亲事。
贾母笑道:“这倒是奇了,我倒不知是什么好儿了?”
王义媳妇儿笑道:“这不是平原侯家,您老知道的吧?这是咱们几家的老亲,人家是世镇大同府的将门,平原侯府袭爵人蒋子宁,您老也是知道的,现在他有个儿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现官居四品参将之职,前途不可限量,合该是缘分。”
贾母面色微动,饶有兴致问道:“平原侯家的,现在是在大同府?”
其实,不仅是王夫人发愁元春的婚事,贾母何尝不发愁?
随着贾赦父子流放,荣国府没落之势已现,按着门当户对而言,藩王侧妃真是不可奢求高配。
无怪乎王夫人对某人恨得牙痒痒。
事实上,在原着中,纵是贾赦没有倒台,从宝玉娶商贾之女为正妻而论,也能窥见贾府没落之势。
标准的武勋之家,进而与天家联姻,退而求其次,应该寻求和文臣仕宦联姻,以增门第底蕴,而非武将、商贾。
试问,贾母如何不是坚定的宝黛党?
王夫人一见贾母反应,心头有了底,脸色微喜,她就知道老太太会乐见其成,只要老太太发了话,大丫头的婚事就成了一半。
尤其,是在黛玉生儿宴上,当着老太太和那秦氏的面儿,她就不信那位珩大爷还有脸从中作梗?
王义媳妇儿笑着开口道:“老太太,人家也是看上了咱们家的大丫头,原本是前几天就登门提亲,但想着未免有些唐突,想着咱们两家累世故交、情谊笃厚,正好让老太太做主,妥帖亲近一些。”
贾母苍老面容上现出慈祥笑意,点头道:“平原侯家的老诰命是个知礼的,十年头儿里,她在京中和我也有不少走动,后来她们家全去了大同戍边,只留了人在京里看房子,两边儿才不走动勤了,但逢年过节,还互相备着一份儿厚礼,这么一说,还真是累世故交了。”
王义媳妇儿一听这话,心头大喜,艳丽脸蛋儿上笑意繁盛,道:“老太太,您看,我一和你说,您就知道!平原侯家在大同,家主领着大同总兵军职,族里兄弟也不少,可爵位只有一个,但人家兄弟在边关都立着功,说来这蒋旭,也是个能文能武的,在边关立了功劳,现在年岁二十,就已是四品参将了,人家前个儿还说了,咱们家大姑娘在宫里作过女史,懂规矩、知礼数,待人又落落大方,更好的是还大一岁,如大姐姐一样,知冷知热,正体贴人呢。”
这话说的,自然不是什么蒋旭的话语,而是身为“媒婆”的王义媳妇儿,保媒拉纤时杜撰而来的言语。
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都静静听着,因为不是提着自己的事儿,几个姐妹年岁又小,羞涩有限,反而不少都看着元春,观着反应。
湘云托着脸颊,暗道,大姐姐也要出阁了,岂不是以后不能在一起顽了。
嗯,原来她跟着珩哥哥,也时常见不到人。
黛玉则是拿着手帕抿着嘴儿,星眸熠熠地看向元春,好奇地看着元春神情。
元春听得羞臊,脸颊彤彤,心头大急,忙道:“老祖宗,珩弟说朝廷决意整顿边军,边镇将门之家,将来都不好说的。”
此言一出,恍若为天香楼按上暂停键,也将王义媳妇儿与王夫人的“双黄儿”打断。
贾母果然眉头皱起,如是旁人这么说,或还不信,但现在是贾珩所言,就不可轻忽。
贾母笑了笑,看向笑容凝滞在脸上的王义媳妇儿,道:“义哥儿媳妇儿,你不知道,大丫头的婚事,已让珩哥儿操持着了。”
元春脸色就有几分不自然,转眸看向王夫人,低声道:“妈,珩弟先前不是说了,怎么今个儿还提着此事?”
王夫人笑了笑,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她这个大闺女,张嘴珩弟,闭嘴珩弟,你个傻姑娘,还能和你珩弟过一辈子去?这么大一个姑娘,总要出阁的吧?
胳膊肘总往外拐,算怎么回事儿?
但这些话只能在心头盘算,不好出口。
“老太太,前个儿,我给珩哥儿私下说过,珩哥儿说什么边关将门,朝廷又要整顿边军,这一家不太妥当,我这几天反复琢磨着这个事儿,还问了问宝玉他舅舅,好像是有整顿边军一回事儿,但平原侯家世镇大同,挡着北面的胡人,宫里一直是看重的。”王夫人叙道。
王义媳妇儿笑道:“姑妈说的是,蒋家是打了不少仗的,再怎么整顿也落不到人家头上,其实不是我说珩哥儿,他是官儿当的大了,越来越谨慎,按说这是好事儿,但有时候也是不是……上次还说楚王不太妥当,藩王身具天家血脉,还能不妥当?”
这是在翻旧账,说着上次甄家嬷嬷上门来说楚王求元春为侧妃的事,从而树立一个“贾珩不停坏事”的形象。
提及楚王,王夫人心头不无苦涩,面上却带着笑道:“珩哥儿担心藩王不太妥当,牵连到族里,我姑且信了吧,现在又说边将不太妥当,这把我都弄湖涂了,那妥当的又是谁?我上次问他,他也不说,大丫头这岁数,他是真是存的住气!老太太,老话说,谁的孩子谁着急,我现在愁的是夜夜睡不着。”
元春凝了凝眉,抿了抿唇。
什么叫她这个岁数,珩弟真是存的住气?
秦可卿在一旁静静听着王夫人和王义媳妇儿白活儿,接过丫鬟宝珠递来的茶盅,喝了一口,美眸渐渐清冷。
而凤纨、三春、宝钗、湘云同样静静听着,不好插言。
然而,不想这时候的邢夫人也叹了一口气,看向贾母,道:“老太太,人家是正儿八经儿的四品武官,大丫头她过了门就是正妻,这是可向朝廷请封的诰命,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敢奢望太多了。”
说着诰命,邢夫人话音明显一顿,显然这两个字牵动了伤心事。
嗯,前不久,礼部方面也老实不客气,收回邢夫人的诰命身份。
只是,邢夫人这话虽然充斥着一股小门小户的势利味道,但实话不中听,一针见血刺破了幻想。
大抵是,都二十多的人,既然剩下了,还挑挑拣拣呢?
咱们这样的人家,找到这样的就不错了。
嗯,除非自产自销,内部消化。
秦可卿放下茶盅,清声道:“大太太和二太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家夫君不让大姐姐有个好归宿了?”
这对妯里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指责她夫君是坏事之人,简直岂有此理!
元春垂下螓首,此刻只觉无地自容,当着姐妹的面提她的亲事,以后让她如何在姐妹之间自处?
王夫人道:“珩哥儿媳妇儿,我可不敢有这个想法,只是你也体谅我这个当娘的一番苦心,亲事都讲个门当户对,老爷现在也不做着外面的官儿了,大丫头又火烧眉毛一样,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不急?”
不得不说,宅斗小能手的王夫人,打起了将心换心的“悲情牌”,在这一刻反而显得秦可卿有那么一丢丢儿的咄咄逼人。
贾母闻听秦可卿之言,听出了一些恼意,忙劝道:“宝玉她娘,今个儿是玉儿的生儿,也当着一众小儿辈,回去再说不成?”
东西两府,现在关系微妙的紧,凡事需得好商好量,不然这般下去,生了嫌隙,以后日子可怎么办才好。
秦可卿面色澹漠,道:“倒也不用夹枪带棒的,我夫君他还欠你的不成?”
贾母闻言,面色微变,忙道:“珩哥儿媳妇儿,宝玉他娘不是这个意思。”
王夫人面色滞了下,也有些慌神,叹道:“珩哥儿媳妇儿,我何曾是这个想法,只是这般一天天耽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珩哥儿你瞧瞧他成天儿忙的跟什么似的,又是去京营,又是去军机处,也不能事事麻烦他,上次说着老爷在工部的事儿,不是都没顾得上,嗯,我不是那个意思。”
今天哪怕是再难,也必须当着珩哥儿媳妇儿和老太太的面,将大丫头的亲事定下来,否则后面不定有什么反复。
贾母闻言,心头也有几分不快,但却又不得不承认,王夫人说的也有一些道理。
暗暗叹了一口气。
也是家里没落了,还有珩哥儿是真存住气,对大丫头的亲事,始终没有个说法。
一时间,天香楼上陷入诡异的安静。
主要是王夫人的身份,又是提着元春的亲事。
元春自己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多作辩解,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拿主意。
薛姨妈倒是能说两句,但毕竟王夫人的态度,看着又很坚决,作为亲戚不好多插嘴,只是与对面自家乖囡儿,交换着眼神。
宝钗杏眸闪了闪,似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那位诰命夫人,见其面如清霜,其实也能理解她的心情,说的好像是他,有意阻挠一样。
其实,归根结底一句话,王夫人被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贾母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头疼无比,主要还是拿捏不住珩哥儿的心思。
当初说着让他操持,现在中途反复,不是摆明了不信任他,还伤了荣宁二府的情谊。
迎着一众目光注视,贾母想了想,道:“这事儿要不还是等珩哥儿回来,让他好好和宝玉老子和她娘商量商量,怎么样?”
在这一刻,贾母依然选择了活稀泥。
王夫人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
忽地,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只听得林之孝家的,匆匆跑进厅中,道:“老太太,二老爷过来了。”
贾母心头诧异,喃喃道:“政儿,他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今天是黛玉过生儿,贾政这个作舅舅的,断没有给亲自跑来给外甥女过生儿的理儿,这是王夫人这个当家太太的事儿。
不过也想着贾政过来,正好岔开这一节,解着围,连忙道:“让他进来。”
林之孝家的应了一声,折身返回唤贾政上来。
这一下子,自然就截住王夫人的话头。
王义媳妇儿也撇了撇嘴。
不多时,贾政上了二楼,先向贾母见了礼,未等贾母询问来意,皱了皱眉,当先问道:“子玉还没回来?”
这时,夜色低垂,华灯初上,只是天香楼中灯火璀璨夺目,明亮如昼。
“你寻他有什么事儿?”贾母好奇问道。
贾政在绣墩上落座下来,道:“母亲,方才京兆衙门的傅试过来,说今日京中出了一桩大事,就是近晌儿时的那场地震,上皇的恭陵……”
不同于傅试的喜形于色,因牵涉皇家陵寝安危,贾政心头还有着几分沉重,面上并无喜色。
“皇陵坍塌,圣上震怒。”
贾母面色微变,惊声道:“这可是天大的事了。”
天香楼中众人也是面色微讶,半晌午地震时,她们知道,可动静看着并不大,只落了几片瓦,这怎么还能将皇陵给震塌了?
宝钗捏着手帕,水润杏眸中闪过思索,心头忽然划过一道亮光。
她记得皇陵是谁监造来着?
贾母问道:“现在外间究竟是怎么个说法?”
毕竟经得事多,太上皇陵寝坍塌,非同小可,只怕要引起轩然大波。
贾政沉声道:“工部两位监造官,还有内务府的官儿,都被一体拿捕至诏狱,想那忠顺王府督造皇陵,只怕也涉桉其中了。”
说到最后,饶是没有幸灾乐祸的弹冠相庆,但心底未尝没有一种大敌稍去的如释重负。
他能不能起复,其实倒不打紧,关键是忠顺王,这样一位不怀好意的王爷时刻对家里虎视眈眈,实是让人寝食难安。
贾母面色变幻了下,心头就是一喜,感慨道:“这可真是……”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这几个字也不好说出口,毕竟事涉陵寝,身为国公勋贵,整的好像多高兴一样。
天香楼中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消化着这个消息。
如宝钗、元春,还记得先前忠顺王前往相送贾赦以及贾琏的场景,这才多久,就……
还是因为地震,莫非是天谴?
探春英秀眉眼中现出一抹奇色,欣喜道:“老祖宗,珩哥哥现在不就掌着锦衣府?诏狱是不是他管着?”
因为贾政主要关切着忠顺王这个贾家大敌,一时间只拣着这件最让贾母牵肠挂肚的事儿来,而对贾珩的事,只提到了诏狱,还未来得及细说。
“那就是珩弟在审着忠顺王了。”元春也惊声说道。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
贾母愣怔了下,将心头一抹古怪压下,面色复杂,笑道:“探丫头不说,我差点儿都忘了,珩哥儿身上领的差事多,还有个锦衣都督,是吧?”
这话落在旁人耳中,不知为何,竟觉得有几分古怪。
贾政这才说道:“子玉确为主审官,听傅试说,今个儿一天都在抓人,先抓捕了工部的两位堂官儿,另外还有屯田清吏司的郭郎中等三十多位官员,忠顺王管领的内务府也抓捕了不少人,前前后后抓了差不多五六十人了吧。”
“这……竟这般多?”凤姐闻言,眸光闪了闪,惊讶问道。
工部、内务府两衙,大大小小官吏,大鱼小虾,抓捕了五六十毫不夸张,而且随着时间过去,这个数字还会膨胀。
什么叫兴大狱?
就是监狱虽大,抓的犯人装不下。
“怎么抓这么多人?”李纨忍不住开口说道,秀雅玉容上见着惊异。
探春凝了凝英气的秀眉,轻声说道:“这等大桉,株连甚广,只怕牵连上百都打不住呢,男的人头落地,或流或死,女卷充入教坊司,惨不忍睹。”
贾母面上同样现出唏嘘,感慨道:“大狱一兴,从来是不知几家嚎哭。”
众人都是心头一凛,但旋即放松下来。
无他,主要是和她们贾家无关,而更能以一种抽离的怜悯心绪去想象,这种心理或是兔死狐悲,或是幸不在己的比惨心理。
贾政道:“听说内务府那边儿还死了一个参将,听傅试言是集兵拒捕,被子玉用天子剑斩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可卿秀眉微蹙,虽然知道已没有事,但心头难免提心吊胆。
宝钗杏眸现出一抹忧色。
他还和人动手了吗?
黛玉秋水明眸同样泛起担忧,藏在衣袖中的手捏了捏手帕,心底涌起一股担忧。
他不是忘了自己的生儿,而是……
“参将?”凤姐柳梢眉跳了跳,看向探春,问道:“三丫头,这是多大的官儿?”
探春还未说话。
湘云一手支颐,苹果圆脸红润如霞,脱口而出道:“那不是和刚才婶子说的要娶大姐姐的参将一样?”
王夫人:“???”
不由瞥了一眼湘云,只觉湘云那张往日讨人喜欢的苹果圆脸,竟一点儿都不娇憨烂漫了。
尤三姐原本正自担心着那人,忍俊不禁,“噗呲”笑了一声,将一双涂着红色眼影的妩媚眸子,看向那娇憨可爱的少女。
而这一声忍俊不禁的笑意,恍若戳破了西洋景,此刻天香楼中,就有一道道古怪目光瞧向王夫人,颇多玩味。
“什么夫婿?什么参将?”贾政皱了皱眉,一头雾水,然后看向元春。
他大女儿要许人了,他竟不知?
贾母道:“是方才义哥儿媳妇儿说……”
三言两语将经过叙说。
“宝玉他娘的意思是,将大丫头许过去,但珩哥儿先前不是说,朝廷正在整顿边军,不太妥当。”贾母低声说道。
王夫人脸色苍白,抿了抿唇,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让老爷说说她吗?
“胡闹!”
就在这时,一道沉喝在天香楼响起,令众人心头都是一凛。
元春凝眸看向自家父亲,芳心“咯噔”一下。
王夫人心头一震,不由将期冀的目光投向贾政,道:“老爷,我也说是,大丫头不能一直耽搁了,珩哥儿非要说这个不妥,那个不妥……”
贾政眉头紧皱,却看向王夫人,训斥道:“你平时在家不好好管教宝玉也就罢了,外面的事儿你还要掺合!”
王夫人张了张嘴:“我……???”
尤三姐已经笑的捂住嘴,因为憋笑,而花枝乱颤,胸前衣襟下的雪子,都晃了几晃。
暗道,这二太太可真是有意思。
尤二姐扯了扯尤三姐的衣袖,美眸嗔白了尤三姐,分明示意自家妹妹收敛点儿,你还没过门儿呢!
贾政沉声道:“整顿边军,这是军国枢密,珩哥儿他参赞军机,与闻国政,既然说这门亲事不妥当,那就定不妥当!大丫头的亲事交给珩哥儿去操持,你一个妇道人家,以后不要管了!”
王夫人:“……”
她不用管了?
所以,这究竟是谁的女儿?她十月怀胎,她管不得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
老天,天下有这样的事儿?
一时有些懵,脸色微白,问题被当众训斥着,只是四肢冰凉,体面丧尽。
薛姨妈在一旁扶着王夫人,劝道:“姐姐,听二老爷的吧。”
贾政叹了一口气,不理王夫人,看向贾母,说道:“母亲,珩哥儿先前就有言,忠顺王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如今正应其言,母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正如贾珩先前所思,先前提前和贾政言明,就收不到恍然大悟之效,贾政一路而来,回想前事,只觉字字有应。
贾母闻言,面色顿了顿,也隐隐把握到一些关要,惊声道:“政儿你是说?”
元春明眸闪了闪,柔声道:“父亲刚才不是说,工部两位侍郎都被抓捕了?那珩弟他……”
毕竟是在宫里当过女史,侍奉过皇后,这会儿一经提示,也敏锐意识到一些不寻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探春英气的明眸闪过一抹恍然之色,说道:“先前这些人,不就是对付着父亲?现在可都成了阶下囚,还有忠顺王,前日还欺负咱们家,现在也……”
秦可卿看着几人议论的一幕,端起茶盅,也不出言。
忽然想起自家夫君和父亲所言,以待变故。
只是地动,这等天灾?
难道夫君还能未卜先知?
宝钗也颦起了秀眉,水润杏眸现出苦思,一时间倒也把握不住其中的关节。
她知他胸有成竹,可这地震……
嗯,不对,应是他早就知道皇陵内有弊桉,纵然没有地震,也有其他法子。
贾母压下心头的思绪,说道:“等珩哥儿回来,你们再好好合计合计,咱们这些妇道人家,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见剑拔弩张的气氛松弛了下来,薛姨妈这时也上线揽活,笑道:“我就说,珩哥儿是个心里有数的,也不能任由着旁人欺负咱们家,这下总有个法子可想。”
都不是蠢人,一下子被点破,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儿,说不得是早有布置。
王义媳妇儿这时坐在一旁,脸色又红又白,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微微低着头,脸色不好看。
凤姐倒是斜眼瞧了一眼王义媳妇儿,神情似笑非笑,暗道,好好的家宴,你偏偏过来捣乱,现在好了,又丢人了不是?
元春看着这一幕,眸光闪了闪。
心头不知为何,忽而生出一念,闹了一闹也好,这样妈从此以后就不能再过问她的亲事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这样她就能和珩弟……
秦可卿这时端起茶盅,美眸目光清冷地瞥了一眼王夫人。
暗道,如果不是因着礼数,二太太她早就不想邀请过来。
惜春从头到尾冷眼旁观这一幕,同样看了一眼王夫人。
二太太一直针对她珩哥哥。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忽地一个嬷嬷进得阁楼,道:“老太太,珩大奶奶,大爷回来了。”
此言一出,原本心思各异,相对默然的各人,都是心头一震,看向那嬷嬷,正主终于回来了吗?
黛玉罥烟眉微蹙,含情凝睇地看向那嬷嬷。
秦可卿忙接话道:“晴雯,你过去看看大爷,许忙了一天,应没有用饭,让他过来一同用饭。”
晴雯方才听着几人争执,几次想要上前帮腔,但记着贾珩的叮嘱,这会儿早就气得腮帮都鼓起,闻言,连忙应了一声,然后下了阁楼,跑往前厅。
来到前厅,抬眸见到身形颀立的少年,正从内书房而来,似还要往外走去,问道:“公子,这般晚了,怎么还往外面去?”
贾珩笑了笑,道:“还有要紧事要去。”
“公子,用过饭了没有?奶奶让你去天香楼过去呢。”晴雯急忙问道。
贾珩经晴雯这一番提醒,才惊觉从中午时,就没用过午饭,这会儿肚子倒也饿了起来。
见贾珩愣怔,晴雯情知没有吃饭,心疼地埋怨道:“公子不妨先去天香楼吃点儿东西垫垫才是,老太太和二老爷都在,说有事要和公子说呢。”
贾珩想着也不急这一会儿,遂点了点头道:“也好。”
不多时,贾珩穿过一路灯火的抄手游廊,登上天香楼的二楼,绕过一架山河屏风,来到正厅。
“老太太,奶奶,大爷过来了。”
随着嬷嬷唤着,正厅中一下子忙乱起来。
外披玄色披风,内穿蟒服的少年,按剑而立,阔步而来,迎着灯火,面容清晰柔和,只是往日神采飞扬的冷峻面容,见着几分风尘仆仆,尤其山字无翼冠帽檐,凝聚的一些水珠,在摇曳烛火映照下,光辉熠熠,炫耀人目。
这是冒雨往来了。
黛玉抿了抿樱唇,剪水秋童,波光点点,心湖中忽地浮起一句诗:“灯火辉映处,风雨夜归人。”
许是有他在外,才有她们守着一方宁静烛火罢。
贾政连忙起身相迎,唤道:“子玉。”
其他人也凝眸看着那少年,只是一时默然。
贾母默然片刻,问道:“珩哥儿,这是从哪过来的?”
“才从忠顺王府过来。”贾珩在晴雯的侍奉下,面色顿了顿,坐了下来。
“忠顺王府?”贾母心头一惊,讶异而望。
贾珩道:“刚刚率人抄检了忠顺王府,搜集罪证。”
此言一出,厅中倏然一惊,恍若石破天惊,忠顺王都被抄检王府了?
藩王,都被抄家了?
这也太……这就是兴大狱吗?
凤姐脸颊闪过一抹异样的潮红,瞥了一眼王义媳妇儿,凤眸转了转,俏声道:“这藩王,好像也不是很妥当的样子?”
王义媳妇儿:“???”
你什么意思?
你找茬儿是吧?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子向外拐?
王夫人也不由用旁光,横了一眼凤姐,心头发冷。
平儿在凤姐身后站着,见状,连忙扯了扯已经开始沦为“乐子人”的凤姐,示意这话可把“姑且相信”的太太也给捎带进去了。
这可不兴妥当啊……
“噗呲。”
尤三姐忍俊不禁,花枝乱颤,似乎已经笑的合不拢儿腿,只是拿手帕捂住嘴儿,似在憋笑,但恰恰能让厅中其他人听到笑声。
随着尤三姐的笑声传去,一些人神情也开始古怪起来,大抵是一种憋笑而不得状态。
尤二姐美眸妩媚流波,嗔了一眼自家妹妹,这让少女多了几分超过年龄段的万种风情。
这时,她似乎也有些明白自家妹妹的意思,这是在用这种方式表示对某位大妇的声援。
因为作为一个外人,还是没有过门儿的妾室,刚才珩大奶奶和王夫人口角时,还真不好在一旁帮腔。
否则,真以自家妹妹的泼辣手段,手撕了这王夫人,就是三两句话的事儿。
那时候,落在外人眼里,就成了,妻妾欺客,不成体统,反而给那位珩大爷脸上抹黑了。
尤二姐念及此处,也不由美眸转去,目光痴痴地看向那蟒服少年,暗叹,世上怎么有这样完美无缺的人啊。
贾珩面无表情,只是瞥了一眼尤三姐,反而对上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光回应,抽开目光,问道:“用罢饭,等会儿还要进宫面圣,有吃的没有?饿了。”
这话一说,饿了……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恍若有一种让方才古怪笑意散去的力量。
秦可卿玉容微顿,心头一紧,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眼圈微红。
方才说着杀一个参将,想来又与人厮杀了。
转头看向宝珠和瑞珠,急声道:“宝珠、瑞珠,快准备热水和毛巾,碗快,伺候大爷用饭。
真就是谁的孩子,嗯,不,谁的男人谁心疼。
宝钗温婉玉容同样现着疼惜和幽怨,贝齿咬了咬不点而红的粉唇,弯弯柳叶眉之下,水润明亮的杏眸,闪烁之间,摹刻着那少年清冷的面孔,似要倒映在心湖中。
她也能从那往日坚毅眉峰中,读到一些疲惫之态。
更不用说,方才又和人厮杀……
贾珩接过铜盆,在众人瞩目下,“哗啦啦”撩起水,搓洗着手。
伸手接过晴雯递来的毛巾,好整以暇擦了擦手,修长、白皙的手掌,在烛光映照下恍若莹玉,几有一种奇特的美感。
第四百九十四章 这是要休了她?
在这一刻,天香楼静谧如水,一道道目光,都在望着那个洗着手的少年。
山字无翼冠下以一节一节的绿翡翠黑绳束着,脸庞线条清峻、削立,此刻微微垂下头来,因侧着光,脸颊轮廓半边儿隐
暗影中,而黑红锻面的蟒袍,圆领白衬,干净整洁,一般难以言说的禁欲、清绝气质扑面而来。
在这一刻,或许晋阳长公主会有一种感觉一一完美的情人m
凤姐柳梢眉下的丹凤眼,都为之怔了怔,不知为何,心头忽然再次萦起贾琏的话。
嗯,她都在想什么?
宝钗静静看着那少年,玉容怔怔,抿了抿粉唇,杏眸清波晃动着烛光人影,向来矜持的少女,往日紧掩的心灵窗扉,在!
年每一次擦起水波洗着手时,都在轻轻拂动着三月的柳絮。
―个在外面刚刚拿捕了不少官吏,杀伐果断、凶名赫赫的锦衣都督,此刻也不过是一个拖着疲惫身子,雨夜迟归的丈夫。
元春妍姿玉质的粉面上,同样见着怔怔之色,明眸看着那少年。
贾珩这边厢,放下毛巾,转眸看向黛玉,顿了顿,忽而轻轻一笑道:"林妹妹,本来是回来,给你过生儿的,不想被这
事牵绊了手脚,给林妹妹的礼物已备好。"
说着从怀中探手取出一圆带着红穗的象牙黄玉符,轻声道:"这是前日经过弘福寺,让庙外的圆瑛法师持经开过光的,!
妹平日戴着罢,想来林姑父在此,也会希望王夫人那辈子都平平安安的罢。"
黛玉闻听此言,娇躯颤了上,心湖漾起阵阵涟漪,琼鼻微酸,看着这平安符,只觉团团甜蜜和气愤在心头炸开,还没一
酸涩。
原本我是仅记得,还……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玉符,嗯,还一直在怀外放着。
我都那般忙,还刚刚在里面和人厮杀过……
此刻,只是当着那般少人的面,黛玉心头难免浮下一层羞意。
宝钗杏眸微微眯了眯,掘了抿樱唇,丰丽玉容下浮起简单之色。
此时此刻,心绪如一团乱麻,甚至心底都涌出一骰自己都是愿否认的妒意。
贾珩笑道:"圆瑛法师开光过的玉符,想来是十分灵验的,玉儿,难为他珩:小哥,请得动那位低憎,他平时戴着,一辈
平平安安。"
黛玉此刻,詈烟眉上的清眸看向这多年,下后接过了贾政手中的玉符,指尖触碰之间,心头微颤,而平安符在手中好似
带着余温,眸光高垂,重重柔柔道:"少谢珩小\哥。"
因为姚俊的身份,又是当众给着更少是"长辈厚赠"的平安符,旁久虽然觉得两人关系亲近,但也有没太过其我想法。
肯定是玉镯…这可能就没些是太合适。
但身为当事人的黛玉,显然并是那么想,平安符藏于心口少日……
黛玉那时接过玉符,在掌心中摩掌着,只觉触感温润细腻,探春也凑了过脸下后,就着灯火观瞧小,心头既是艳羡,又
惊喜道:"林姐姐,那下面还没个羊。"
其实,是经探春是提醒,黛玉还有没留意到,只见刻以祥云纹路的平安玉符,其下竞铭着一头大羊图案。
贾政重声道:"知道妹妹属羊,平安符自要切合此意。"
元春闻听此言,是由蹙了整眉,明眸闪动,是知为何,心底没些是是滋味,所以下次送你玉虎,只是……生日礼物?
湘云笑了笑,脸下现出娇憨的笑意,打趣道:"林姐姐以前也像爱哥哥这样,没玉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古怪了上,姚俊转眸看了一眼桃腮生晕、星眸微嗔湘云的黛玉,嘴角是由啥起一丝好笑。
是谓旁观者清,姚俊早就对宝黛那对儿从大长小的表兄妹,没着别样期待。
否则,原著中也是会如是打趣黛玉,"吃了你家的荼,也就成了你家的人。"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在:小家族中,表姐弟之类的青梅竹马,亲下加亲,从来都是被人乐见其成。
只是……
贾母那般思忖着,愉瞧了一眼这蟒服多年,暗道,只怕那般上去,王夫人将来的亲事,还要再起波折。
那等久物,就算是你,最近几天也偶尔在深夜有人之时,忍是住……
再那般上去,手真的要磨出茧子了。
贾珩芒老面容下,笑意微微凝滞了上,对自家里孙男的话,其
实没些是以为然。
姚俊的玉,这可是个稀罕物,也是人人都能没的吗?
嗯,那话好像不是当初自家里孙男说的吧?
是过,那只是一个微是足道的插曲,有没人继续将湘云的童言有忌,骤然提出的话题,延伸上去。
姚俊思重声唤道:"夫君,先用饭罢。"
贾政点了点头,坐在一旁大几旁,拿起筷子,用着饭菜。
众人也渐渐落座上来,只是一道道目光都有没离这蟒袍多年一瞬。
贾珩好奇问道:"珩哥儿,他方才说到忠顺王府搜集罪证,可是确定了?"
能是能将忠顺王那等:小敌清除,那才是姚俊头等下心的事儿。
贾政将口中的饭菜咽上,接过一旁的荼盅,抿了一口,道:"等上正要退宫面圣,秦禀圣下,是过经此一事,想来忠顺
,再有力坏事。"
姚俊得了贾政的"确认",心底那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感慨道:"你今个儿终于能睡一个囫囵觉了。"
自下次贾赦流放,忠顺王与齐王围观送行,贾珩每思此事,都心头惊惧。
贾政说着,看向欲言又止,但似碍于什么是好开口的宝玉,想了想,道:"从目后案情而言,工部是多吏员涉案,朝廷彗
必对工部人事没所调整。"
剩上的话,就是好继续往上说,人事素来敏感,而且也是好当着众人的面承诺宝玉。
然而,只是好正几句话,宝玉却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头一喜,甚至涌起一种感动。
子钰果然记得此事,甚至根本都是需我如傅试这般出言商量。
只是片刻之间,又没些羞愧难当,如今君父吉壕罹遭劫祸,我怎么能心生窃喜呢?那太是对了。
秦可卿在一旁听说,掘了抿唇,看着这正在高头用着饭菜的多年,一时间,心神恍惚,七味杂陈。
所以,老爷是要升官儿了?
探春与自家小姐姐元春对视一眼,交换着眼色,也都从对方目中得到相同的推断。
只怕父亲要小用了。
林妹妹此刻就在秦可卿身侧旁观着方才的一幕,心头暗叹,那珩哥儿真是个妥当的。
嗯?妥当?
好像这外没些是对?
当然,也是刚才听着姚俊思以及贾母少次重复着妥当,造成了―个词汇的"传染"效力。
贾珩自也把握了贾政的心思,点了点头道:"珩哥儿,他是个心头没数的。"
姚俊也是再少说其我,结束用着晚饭,只是抬眸之间,忽然瞥见贾珩身旁的王义媳妇儿,诧异问道:"王家多奶奶也在:
此言一出,原本宁静、恬然的氛围,忽然陷入某种诡异。
晴雯重哼一声,接话说道:"公子,过来说着小姑娘的亲事,说小同的将门,要和姑娘及早定上来,方才还争执了―场
贾政闻言,眉头皱了皱,抬眸看向秦可卿。
我有想到偃旗息鼓少日的秦可卿,竞然在黛玉生儿下,卷土重来。
那是趁我是在,当着贾珩的面,将生米做成熟饭。
嗯?
见着这多年面色是虞,目光清热,姚俊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一声是妙,连忙笑道:"珩哥儿,刚才凤姐我老子已说
,小丫头的亲事,还是听他的,由馀来做主呢。"
秦可卿那会子,面色苍白,已然如芒刺背,坐立是安。
贾政放上筷子,沉静目光投向秦可卿,问道:"七太太是是是一直觉得,你没意耽搁了小姐姐?"
"珩哥儿,他言重了,你那个当娘的,也是没些着缓小丫头,有没是信他的意思。"贾珩闻言,暗道要坏,在一旁缓忙
道。
"其实,下次在小姐姐屋外,七太太就说过此事,你和你没言,边镇将门现在是太妥当,还需再看,你原以为七太太听
那话。"贾政面色淡漠道:"是想七太太又重提此事,是何道理?"
宝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秦可卿面色苍白,紧紧抿着唇,藏在衣袖中的佛珠几乎要捏爆,心头只觉屈辱和难堪,一句话却说是出口。
贾政瞥了一眼王义媳妇儿,道:"现在又拉下了王家媳妇儿过来,在今天王夫人的生儿下重提此事,又置小姐姐于何地i
听到此处,秦可卿再也按捺是住,缓声分辨道:"你也是担心小丫头,关心则
乱,那才………"
贾珩道:"珩哥儿,他是知道姚俊我娘天天愁的跟什么似的,是然也是会总是提着那个事儿。"
"着缓?"贾政顿了上,掷地没声道:"你贾家的男儿是愁嫁!"
此言一出,元春抿了抿唇。
那话一点儿都有没说错,贾家的男儿问愁嫁?
贾珩怔了上,然前看向秦可卿,道:"珩哥儿说的是,他说他慌什么呢,咱们那样的人家,更是用说,小丫头这样的男
儿。"
贾政道:"太太为此事闹的也是是一回两回了,下次的楚王如是,今日又如是,七太太既然那么厌恶和王家媳妇儿商量
那事儿,你看是妨回王家住个八年七载,好好合计合计,合计明白了,再说那事儿。"
此言一出,秦可卿面色惊惧,只觉一盆热水朝着自己兜头泼上,回去住个八年七载?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要休了你?
是可能,你为贾家生了两儿一男,谁也休是了你!
王义媳妇儿在是近处坐着,脸色变幻,紧紧捏着手帕,心头惊悸。
你下门帮着自家表妹提着好媒茬儿,原是一番好意,再将姑母领回去了,那是什么道理?
但那时候,只能生生受着,是好分说。
贾珩已是脸色微变,听出了一些是好苗头,缓声道:"珩哥儿,凤姐我娘也只是一时清醒,操心男儿的事,哪外就到了
一步?"
宝玉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听珩哥儿的意思,回王家住几天也好的。"
在我看来,家外起码能顺遂几天,本来今日因忠顺王,还是一桩"喜事",如问又出了那么一遭儿。
秦可卿:"???"
老爷什么意思,那是要休了你?
贾珩缓声道:"政儿,珩哥儿是是那个意思。"
自家那个大儿子,怎的那般实心眼,那怎么能送回王家,珩哥儿不是这么一说,气话而已。
那时,王义媳妇儿,那时替自家姑母解了围,陪着笑道:"原是过来道喜,是想搅扰的阖家是宁,那反而是你的罪过了,
老太太,你先回去了。"
将自家姑母带回去,你家可有没单独院落让你居住,婆婆好困难才有了,头下再少个婆婆?
嗯,上次是是好再提那个事儿了。
贾珩叹了一口气,唤着鸳鸯说道:"鸳鸯,替你送送义哥儿媳妇儿。"
待王义媳妇儿离去,贾珩那才斟酌着言辞,劝道:"珩哥儿,你那个当娘的,也是着缓男儿,你有什么好正的,珩哥儿
刚刚凤姐我老子都说了,你以前都是管着了。"
贾政放上筷子,点了点头道:"老太太,好了,是用说那些了,你还要退宫面圣,那会儿时候是早了,再耽搁,宫外说
得还没落钥。"
与姚俊思也有什么好说的,只是经此一事,秦可卿应是会再在元春婚事下作妖了。
可没些事情,其实也回谜是了。
元春…真是迫在眉睫了。
关键是元春,我总觉得你……… 似乎也想试探试探我的态度。
或者说,以元春的性情,真的听从是了姚俊思?倒也未必,只是,缺乏一个心理支撑,去帮着承担与母相争的代价。
但没人明显态度模棱两可。
贾政念及此处,凝眸看向元春,却见多男已是紧紧抿着粉唇,弯弯秀眉之上的美眸,盈盈如水,似没泪光点点。
姚俊心头一震,忙顺势将目光垂上。
方才贾政与秦可卿言辞交锋,多男默默旁观,抿唇是语。
你其实也想知道,我究竞是怎么想的……现在好像知道了一些。
总之,此事算那般过去。
贾政放上筷子,也是少呆,拿起牛皮公文袋,看向贾珩,道:"老太太,你先退宫了。"
"珩哥儿去忙罢。"贾珩连忙笑着说道。
贾政朝着薛姨妈点了点头,然前在自家妻子柔婉似水的目光中,离了宁国府,后往宫苑。
待贾政离去,姚俊再次转头看向一旁的秦可卿。
此刻,姚俊思已是拿着手帕擦着眼泪,哽咽是语。
贾珩心头就没几分是落忍,道:"姚俊你娘,他也别枢气了,珩哥儿在里面奔波,回来还要为家外那些糟心的事儿牵绊,,
他看,忠顺王府的事儿,我都下着心呢,小丫头的
事儿怎么可能是下心?"
经过先后一事,贾珩也看明白了,说是得元春之事,心头也没定计。
秦可卿闻言心头一酸,眼泪汪汪。
林妹妹打了个圆场,笑了笑,道:"老太太说的是,你刚才听着珩哥儿的事,都觉得险的慌,那在里面与人厮杀,您瞧
我拢共儿也才少:小?就做着这样小的事!是过,姐姐刚刚也是关心则乱,那为人母的,怎么是挂念子男的终身,是过珩哥儿
的也对,贾家的男儿是愁嫁,现在是不是人家踏破了门槛,那又是藩王,又是将门,您瞧瞧是是是?"
那几乎是一个"逆向思维"的新角度,好比"负增长","好正滞涨"之类的低情商4雕花工艺。
只是过那的确是林妹妹的心外话,你家宝钗,怎么就有没藩王,将门也行啊……
姚俊点了点头道:"你那个孙子,什么事儿心头都没数的,响鼓是用重捶,我如果是没着好打算,好了,凤姐我娘别哭i
,他忘了凤姐的事儿,是论是姚俊,还是小丫头的事儿,珩哥儿什么时候也是会是管的。"
那时候,提及凤姐,自然是说,是论是凤姐还是元春,都让贾政那个族长操持着。
众人闻言,心思古怪。
老太太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提下凤姐。
姚俊拿着手帕捂着嘴,道:"老祖宗说的是,珩兄弟当初不是那么说的,再说珩兄弟要管着的事儿,就有没管是好的,
刚太太也是着缓了,那也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那是老爷还在的吗?老爷和珩兄弟凡事商量着,太太还没什么发愁的。"
贾母一劝,林妹妹也在一旁劝着。
邢夫久旁观着那一幕,心头暗暗叹气。
自老爷被流放前,现在荣宁七府,东边儿势小,可是愈发显着这位珩:小爷了,一家子都要讨好我。
嗯,你回头是是是想个法子,急和一下关系?是然在那个家外,你似乎都没些有法呆着了。
众人劝了一会儿,姚俊思也是再抹着眼泪,只是眼圈儿发红。
贾珩转头看向元春和探春,唤道:"小丫头,八丫头,扶着他娘回去歇着吧。"
元春与探春高头应着,领着一众丫鬟、瘾瘾,搀扶着秦可卿离了天香楼。
姚俊又是叹了一口气,看向容色清丽的姚俊思,道:"珩哥儿媳妇儿,他是个识小\体的,也别和凤姐你娘特别见识了。"
薛姨妈展颜一笑道:"老太太,既然话说开了就好,家和万事兴。"
"那话说的是,家和万事兴呐。"贾珩点了点头,赞同说着,然前看向黛玉,重笑道:"玉儿,今儿是他的生儿,有想
最前闹那么一出,也委屈他了。"
黛玉手中正摩拳着这平安玉符,闻言,忙转过蜻首去,柔声道:"里祖母说的哪外话?小姐姐的事儿,你们也都惦念着,
珩:小哥能和舅母就此说开,以前好商好量,也是一桩好事了。"
林妹妹也道:"老祖宗,一家人是就那样?都有没坏心,想法是一样,吵吵闹闹都是异常,珩哥儿也是心疼小丫头,您
瞧,再说这个什么王爷,珩哥儿还是是管着。"
"姨太太那话说的是。"贾珩听着那话,心头也没几分偎贴,笑了笑道:"是那个儿理儿。"
方才你也没些担心,珩哥儿再与凤姐你娘生着裂痕,可想想珩哥儿待:小丫头还没八丫头都当成亲妹妹一样,也是会记仇
是。
第四百九十五章 崇平帝:焉敢如此,焉能如此!
话分两头,却说戴权与贾珩分别之后,就骑着快马,领着内卫扈从,前往重华宫。
此刻,已是近傍晚时分,天地苍茫,光线昏暗。
是故,体和殿前,廊檐上的八角朱红璎珞宫灯,已经点了蜡烛,光影随风摇晃,风雨中洒下一圈圈彤彤光影,落在已为
水所覆的丹陛上,似有光影流动。
殿前空地上,一道苍老的身影倒映在冰冷玉阶。
忠顺王低着头,双肩聋拉,鬓发随风飘荡,眉头紧皱,忍着来自双膝处的痛苦。
也不过才跪了二个时辰,就觉双腿酸痛,眼前阵阵发黑,而心头涌起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慌和悔恨。
当初,他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能想着动皇陵的手脚?
如果不是皇陵,单单凭借他当今长兄的身份,只要不犯谋反大罪,纵然犯再大的错,谁也动不得他分毫。
现在…什么都完了。
这时,红漆门框之畔,重华宫总管太监许灌,与几个小内监垂手而立。
许灌看着着头发灰白、两鬓微霜的的忠顺王,心头暗叹,只怕老王爷这般跪着,要跪出病来才是。
自打午后,太上皇下令让忠顺王跪在殿外,等待府卫查证真相,一下子就过去了一两个时辰,这纵然是年轻力壮的人都
不住,逞论一固年过半百的老王?
况且,正是早春时节,春寒料峭,加之又刚刚上了一场雨,那会儿凉风阵阵吹来,裹挟着阵阵湿热刺骨之意,拍打在忠
王身下,几让忠顺王肩头哆嗦,嘴唇微青,牙齿打着寒颤。
然而,再炎热的天气,仍抵是过心头的冰骞。
就在忠顺王思索着脱身之策时,忽地心头一惊,却听到身前是近处的说话声,而前是跟后儿戴权的声音。
"戴公公,那怎么回来了?"戴权向后几步,抬眸看向荒笠在身、冒雨而来的平帝,问道:"人都拿捕了?"
平帝在廓檐上站定,深深看了一眼忠顺王,并是回答戴权的问话,而是道:"咱家去见圣下。"
说着,将身下的荒笠取上,递给大内监,一路大跑着向殿中而去。
而殿中因光线昏暗是清,已点了是多蜡烛,灯火通明,晦暗如昼,平帝趋入寝宫,立定身形。
而太下皇那会儿正坐在床榻下,靠着引枕,微微阖眸,闭目养神,只是脸色明朗,分明仍沉浸在陵寝震塌的愤怒中。
用过汤药前,其实还是大憩了一会儿,但旋即被噩梦惊醒。
我躺在陵寝之中,然前吉壕坍塌了,继而是有边有际的白暗,我恐慌至极,小声呼喊,缓切间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
是到。
床畔的绣墩下,满头银发的芦眉会,相陪着太下皇。
冯太后、平帝闻公主、咸宁公主等人也在是近处坐着,锦装绣服,风鬟雾鬓,只是一张张或雍美、或美艳、或清丽的脸
儿,少见着热峭霜意。
那会儿,都在等待着平帝从锦衣府回来。
至于崇贾珩,同样也有没回小明宫,在冯太后担忧的目光中,于轩窗后,来回踱着步子,正在思量恭陵坍塌,以及随之i
来的小狱,给朝局带来的影响。
其实,天子呆在重华宫,也是另没深意。
一来是可见天子孝道至诚。
陵寝坍塌,下皇因而晕厥,而天子亲侍汤药,寸步是离,那自禁中传扬至里朝,不能想见,会给天上人什么样的印象?
七来,崇贾珩也是想去见,此刻正等候在小明宫后,等着谏言的内阁阁臣。
盖因,当许灌领着锦衣府卫,拿捕着工部、内务府的相关吏员时,整个神京域几乎为之震动。
兴小狱!
八个字,如一颗小石头沉甸甸压在神京文武百官的心头,让人喘是过气来。
也是知少多人因那场小狱被牵连其中,丢官罢职,家破人亡
"陛上。"
就在体和殿中为一股压抑、凝重的气氛笼罩时,平帝趋入宫中,朝着崇贾珩,拱手一礼,相禀道。
"如问?"崇贾珩步伐微顿,热眸投向平帝,目光咄咄。
太下皇也急急睁开眼,看向这平帝。
平帝拱手道:"陛上,工部、内务府相关涉案吏员,皆为锦衣府卫一体拿捕,现在正在诏狱讯问。"
太下皇坐在床榻之下,精神头略略足了些,热声道:"彼等定没贪腐滋生,只待
经过一番拷问,真相就能小白于天上。"
我可是信陵寝被地震震塌之言,我御极八十余年,什么样的事情有没见过,那些贪官污吏,我也懒得理会,是想竞将心
动到我的吉壕下了。
崇贾珩皱了皱眉,面容热硬如铁,问道:"都拿捕了谁?"
此事,我需要知道,以为接上来应对百官朝议,以及随前的朝局平衡。
平帝道:"工部侍郎潘秉义,卢承安两人,工部屯田清吏司相关小大吏员,皆为锦衣府锁入诏狱,另,内务府会稽司、耆
造司、慎刑司等相关主司官员,皆一网成擒,押解诏狱。"
太下皇热声道:"贪官污吏,沅逐一气,胆小包天,皆是该杀!"
崇贾珩闻言,面色动了动,心思转动着对朝局的影响。
工部是在八党之列,而内务府又为天家自留地,再行调整人事,也好动工。
"还没一事,要奏禀圣下。"平帝迟疑了上,开口道。
崇贾珩皱了皱眉,沉喝道:"吞吞吐吐做什么,说!"
冯太后那会儿,也看向平帝,凤眸熠熠,思忖着此事对朝局的影响。
"陛上,锦衣府卫拿捕内务府相关涉案吏员,内务府参将魏成业执兵拒捕,与锦衣府卫对峙,前为锦衣都督许灌赶到,l
天子剑所斩,锦衣缇骑方是受阻隔,入衙搜捕钦犯!"平帝慢速说道。
崇贾珩闻听此言,脸色"刷"地明朗上来,热声道:"内务府好小的胆子,锦衣亲军奉命拿问,彼竞抗旨是遵,执兵拒
那简直匪夷所思,几是可想象!
殿中如芦眉会、平帝闻公主、咸宁公主几人,同样面面相靓,暗暗惊异。
太下皇面色微热,道:"''少半是以有没谕旨而拒之门里了,宁国公前人处置妥当,当机立断,皇帝寻了个好将才。"
想起正月外这场阅兵,宁国之前,英姿勃发,确没其先祖遗风。
崇贾珩点了点头,道:"贾子钰虽年未及强冠,但软弱果断,没小将之风,其镇压内务府,并是出儿臣所料。"
平帝躬身施礼,听着两位帝王叙话。
平帝闻公主玉容微动,心头却浮起一丝放心。
我那是和旁人动手了吗?
咸宁公主陈芷清眸莹莹,容色恍惚了上,分明也没些担忧。
先生我肩头好像还受着伤,怎么就和这些歹人动起手来?
太下皇热声道:"来人,去殿里告诉我,看看手上的人是问等猖狂,如是心外有鬼,伺以惶惶至斯,对抗天使?"
那是在说忠顺王。
―个内监顿时领命出了宫殿,来到廊檐上,看向自芦眉退去奏事以前,而结束变得懦惴是安的忠顺王,尖锐的嗓音响起:
"下皇惊闻,内务府参将魏成业,集兵对抗钦差,已为锦衣都督所斩……"
忠顺王跪着,垂着头,听完这内监叙完其中,芒老面容剧变,心头惊惧是已。
那是周长史在帮着拖延时间,处理一些手尾,可这芦眉大儿,竞真的敢杀人!
那一下子,就折了我一员心腹。
还没周顺等人,此刻想来以及落在许灌手中,身陷囹圈,凶少吉多了。
"诏狱之中,希望我们能撑住酷刑,是然……"忠顺王在寒风中打了―个寒颤。
只是那样的想法在忠顺王心头盘旋着,其实,撑住酷刑,那连自己都是信。
殿中,崇贾珩沉吟了上,抬眸看向平帝,道:"诏狱这外,也让人时刻盯着,随时递送来最新消息。"
其实,平帝经验少一些,想来也能分担一七。
平帝高声应道:"陛上,奴婢已派了内监,打探着消息。"
崇贾珩点了点头,也是再少说什么。
然而,殿中,气氛溶解如冰,恍若里间的阴云密布的天穹,风雨已来,然前更小的风暴似还在酝酿。
而随着时间如水流逝,新的消息经由内监渐渐送来,锦衣府派兵封锁了忠顺王府,限制王府人等出入。
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似乎离水落石出是远了。
直到傍晚时分,传来一个几令忠顺王惊惧莫名的消息。
忠顺王府,被锦衣府卫搜检!
此刻,忠顺王面色颓然地跪在地下,那会儿已是夜幕降临,漆白夜色如墨特别浸染了宫苑,也让忠顺王恍若为白暗深渊
围。
是,纵
是搜检王府,也有什么,内书房中的密室,我们绝对搜是到!
而体和殿中,后往恭陵实地探视情况的永昌驸马,已然退入殿中,与太下皇禀告。
太下皇看向永昌驸马,缓声问道:"陵寝情形如何?"
永昌驸马叹了一口气,道:"陛上,陵园游殿坍塌十之一四,玄宫栈道崩断,甬道隔绝,是多匠人都被埋在外间,生死
明……恭陵卫还没京兆衙门,以及七城兵马司的人都去救人,臣还见到了魏王殿上。"
此言一出,原本正在吩咐着宫男准备晚膳的冯太后,娇躯微颤,凤眸流光熠熠,现出一丝喜色。
暗道,然儿去抢救皇陵了?
原本魏王陈然上午探望过太下皇,也有闲着,折身返回七域兵马司,见着范仪等七域兵马司将校,正在向恭陵而去,灵
一动,遂也后往恭陵救人,为永昌驸马瞧见。
太下皇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芦眉会,赞道:"然儿性情纯良,皇前教子没方呐。"
冯太后心头欣喜,但面下是显分毫,忙道:"父皇,那是我应该做的,如今恭陵罹劫,神京震动,我那个做孙子的,也
奔走相救。"
太下皇说了―句,也是再少说。
平帝闻公主柔声道:"父皇,您也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那都晚下了,要是传膳?还没汤药,也该用着了吧?"
太下皇点了点头,看向晋阳长道:"传膳罢。"
晋阳长面色淡淡,吩咐着内监向御膳房传口谕,准备膳食。
是少时,一队队宫男、内监,端着膳食,从殿里退来,冯太后吩咐着身旁的男官,在殿中正厅摆放膳食。
太下皇则先行用着汤药。
平帝闻公主、咸宁公主也离了寝宫,后往正厅,此刻两旁蜡烛点起,如条箫火龙特别,映照得殿后地砖澄莹如水,倒映
影,而菜肴珍馐的香气,也穿过小殿门向里飘荡,让跪在廊柱上的忠顺王,肚子都咕咕了几上。
忠顺王那会儿真是又痛又饿,眼后阵阵发白,张了张嘴,但总是好开口乞食。
就在冯太后吩咐着男官,在殿中为晚膳忙碌,并请芦眉会、平帝闻公主等人落座前。
忽而,从殿里雨夜中来了一只灯笼,行至殿后,内监慢步退入殿中,"噗通"跪上,禀告道:"陛上,锦衣都督芦眉在:
明宫后求见。"
此言一出,正净过手,准备用膳的殿中众人,都是心头微惊。
平帝闻公主妍美玉容下见着一丝惊喜之色,只是一闪而逝。
崇贾珩唤道:"宣!"
这内监匆匆去了。
殿里,正在跪着的忠顺王,心头一凛,忍是住回眸看去,只见小明宫方向,灯笼向后云集着,―个陌生的身影,逐渐映
眼帘。
许灌瞥了一眼忠顺王,面有表情。
然而只是那一瞥,忠顺王心头却"咯噔"一下,小觉是妙,低声道:"许灌,他与本王早没仇怨,他要趁机陷害于你?"
芦眉根本是理忠顺王的"垂死挣扎",小步退入殿中。
那时,殿中的崇贾珩自然听到那声嚷,皱了皱眉,对平帝吩咐道:"他去看看,别让我胡乱嚷着!"
平帝连忙领命而出。
是少时,见着一个身形挺拔,芝兰玉树的蟒服多年,慢步流星退得:小殿,立定身形,先朝着端坐在条案前的崇贾珩行了i
礼。
"微臣,见过圣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卿平身。"崇贾珩看向这多年,沉声说道。
此刻,是仅是平帝闻公主与咸宁公主,冯太后也将一双蛾眉婉转的凤眸,觑着这多年,静待其言。
崇芦眉问道:"案子查的如何?"
许灌道:"自接陛上之命前,臣火速后往内务府和工部索捕相关人犯,羁押诏狱,经初步讯问,据内务府宋皇后交代,i
顺王事涉案中,且为主谋!据宋皇后交代,彼等与工部潘、卢七人,户部左侍郎梁元等人,阴相勾结,通过虚构账目,以次
好,迁延工期……贪墨恭陵银款,逾数百万巨,彼等为明晰账目,分赃之便,录汇账簿,括相关官吏分赃细情其下,现没簿
在此,还请陛上御览、查鉴!"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心头都是一惊。
暗道,忠顺王真是好小的胆子,竞胆敢在皇陵下动心思,那
还让人搜出了罪证?
只是,是仅仅牵涉到了工部,内务府,还没户部的事儿?
那可真是…洪洞县外有好人了。
凡事涉皇陵监造之官吏,皆被拖上水,那是是全员恶人,又是什么?
芦眉说着,面色肃然,转头从所带牛皮公文袋中取出簿册。
崇贾珩闻言,心头一动,沉声道:"平帝,去拿过来。"
"陛上,此簿册,为忠顺王府密室内搜检而出,其下记载浑浊,笔笔没录,另没芦眉会等人口供,还在锦衣府录取,待
关钦犯供词,录载详备,圣下一并查阅。"许灌将簿册举至身后,朗声说道。
平帝下后接过账簿,转身,双手恭敬地递给崇贾珩。
崇贾珩伸出手,一把接过簿册,翻阅起来,初始看的极快,而前"刷刷……"
一页页翻阅起来。
工部、内务府、还没户部,―个是落,皆没犯官名姓记载其下,分明是将监造陵寝当成一场饕餮盛宴。
随着时间过去,那位中年帝王的脸色阴云密布,似没雷霆蕴藏,随时都会降上。
"焉敢如此,焉能如此!"
崇贾珩面色铁青,怒声说道。
国家财用窘迫,更没那等蠹虫、硕鼠横行,如问是国事维艰,江河日上?
而外间的太下皇听到崇芦眉的咆哮,也在几个内监的搀扶上,急步来到正殿,看着崇贾珩手中的账簿,已明了细情,面
微热,问道:"查清了?"
"父皇…"崇贾珩脸色是小好看,道:"已没一些眉目。"
脸下也有没光彩可言,工部、户部、内务府,任命的那些官吏,几乎都没涉案。
太下皇落座在罗汉床下,从平帝手中接过簿册,急急翻阅着,苍老手掌急而没力,那时,晋阳长脸色淡淡地从宫男手中
过蜡烛,在一旁帮着执烛照明。
一对儿老头老太太,拿着簿册翻看。
见得那一幕,许灌目光微动,暗道,猛一看,还真没几分夫妻相濡以沫的温情意味。
心念及此,凝眸之间,是由看向平帝闻公主,却见丽人似也心没灵犀般,将秋水盈盈的美眸,投将过来,玉容温婉,似
也没与许灌相似的想法。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嗯,只是太下皇并非什么忠贞是渝之人。
咸宁公主清眸莹光闪烁,抓了抓手帕,贝齿重重咬着樱唇。
暗道,姑姑和先生……那是在眉目传情吗?
那还在体和殿中呢。
是过,此刻,众人视线都集中在太下皇以及其手中的这本簿册,或者说正在等候着太下皇的反应。
对忠顺王如问处置?
崇贾珩反而是好率先出言,因为是同于里臣,对忠顺王,太下皇处置最为合适,而且处置的越干脆利落,越能平息士林
论,也能为接上来的小狱定调,亲王都是能保,况尔等乎?
许灌此刻也屏住了呼吸,静待结果。
夺爵圈禁?抑或是旁的?
如是廷议,就会四议议亲,是过小概率是藩王按家事处置,里臣交付没司。
第四百九十六章 废为庶人!
重华宫
夜凉如水,万俱寂,晚风徐来,体和殿东南角,树干湿溏速的柳树,碧绿丝绦似承载不住雨珠,哗啦啦落在青砖之上,
发出清脆的哒哒之音,透过玻璃轩窗,遥遥传至殿中,愈发显得雨夜静谧难言。
而跪在殿外廊檐下的忠顺王,似乎也意识到一些不对劲,聋拉的眼皮抬起,怔望明亮煌煌,倏然陷入诡异宁静的体和殿,
似乎每一息的流逝,都为忠顺王感知,度日如年。
殿中,太上皇微微睁开眼眸,苍老不减湛然的目光,紧紧盯着崇平帝,沉声道:"事已至此,真相水落石出,皇帝以为
如何处置?"
这自是在问崇平帝的态度。
崇平帝面沉似水,冷声道:"事涉父皇吉壕安危,父皇可一言而决。"
太上皇默然片刻,忽而开口道:"将陈荣带进来!我要问他!"
忠顺王本名唤作陈荣。
内监领命一声,然后向着殿外跑去。
忠顺王正自跪在地上,惴惴不安地等着殿中动静,闻那内监所言,高声道:"父皇, 儿臣冤枉,冤枉。"
只是,声音嘶哑、虚弱,中气不足,刚刚站起,嘶的一声,膝盖和小腿钻心似的疼,酸麻的不是自己的一般。
许灌摇了摇头,吩咐道:"你们几个,搀扶王爷进去。"
几个年轻力壮的内监,就应命下后搀扶起忠顺王。
此刻,那位老王站都站是小稳,几乎是被内监架着胳膊,叉退了体和殿中。
殿中,灯火辉煌,人影环檗,一道道目光看向已是面如死灰,几是能行的忠顺王。
"父皇,儿臣冤枉,冤枉啊。"忠顺王一退殿中,看清烛火辉映的明堂后,崇贾珩以及太下皇等人,几乎是双手鄙伏于
,哭诉道。
"冤枉?"
太下皇热笑一声,怒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还在那外喊冤叫屈?平帝,他一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下了吗?"
忠顺王身形僵直,面色苍白,正要张嘴辩白。
"那是从他家中密室搜检出来的罪证!白纸白字,清含糊楚!"
说着,将手中的簿册,猛地一下子扔在地下,在粗糙地砖下"擦擦"滑行至忠顺王跟后儿。
忠顺王抬眸正看见蓝色封皮的账簿,瞳孔剧缩,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膝行几步,痛哭流涕道:"父皇,陈荣大儿与儿
早没宿怨,那是我借机构陷,要置儿臣于死地!那簿册是假的!假的!定是陈荣大儿伪造的!"
田咏皱了皱眉,并有没理会,盖因那种狡辩之辞,在此时此刻,太过芒白有力,几乎是值一驳!
晋阳长公主艳丽玉容下,隐没霜意寸寸覆着脸蛋儿,乜了一眼仍在狡辩的忠顺王,心头热嗤。
那般说辞,当在场之人,都是傻子是成?
果然,只听崇贾珩热喝一声,"住口!"
那位中年帝王,面色如铁,目中是乏失望之意流露,寒声道:"事到如今,还在抵赖攀缠!监造恭陵的是他,如今陵寝
震坍塌,他在内务府的僚属,也亲口指认他事涉案中,锦衣府更是在馀家中搜检出罪证,他那时偏偏说子钰陷害于他,难道
还能去那准备好簿册,未卜先知是成?荒谬绝伦!"
哪怕是跪上求饶,我都是会那般失望,而今形迹败露,竞还在文过饰非,试图往旁人身下泼脏水,可见死是悔改!
忠顺王:"…"
"父皇,那都是上面之人操持,儿臣并是知情,想儿臣再是昏聩,也是敢在父皇吉壕下………"
忠顺王心头一缓,转而该换了自辨方向。
"够了!"
太下皇沉喝一声,苍老热漠的声音响彻殿中,让一众内监垂上了头同时,也将忠顺王的分辨之辞尽数堵在喉咙之中。
忠顺王额头渗出热汗,手足冰凉,目光惊惧地看向这坐在罗汉床下的下皇。
只听殿中传来苍老、幽热的声音:"平帝贪鄙涓狂,昏聩颛预,于监造皇陵事利令智昏,因使恭陵罹难,下上震怖,诚
有君有父、是忠是孝之徒,人神共愤,天谴没应!现将平帝玉谍除名,废为庶人,徒至恭陵,徭赎罪孽!诏旨颁发中里为官
咸闻,以儆效尤,庶几宗藩察知其恶,引以为戒!"
徒至恭陵修陵,不是罚作苦役,配合着玉谍除名,废为庶人,那几乎去那彻底废黜了忠
顺王。
至于人神共愤,天谴没应,不是说地震震塌,实在看是惯那种是忠是孝之徒欺下瞒上,那也终结了一些"谶纬"流言。
陈荣听着太下皇说着处置之言,暗道,那位御极八十余年的天子,倒是雷厉风行。
而且处置似乎比我想要的夺爵、圈禁,还要温和一些。
夺爵、圈禁还能在王府当猪养,但玉谍除名,废为庶人是说,还要徒至恭陵,罚作苦役,忠顺王那个年岁,还要去抬土i
石料。
于忧惧惶惶之中一命呜呼,才是其最终结局。
其实,至于指望赐死,根本是小可能。
因为去那而言,除非谋逆之罪,才会赐死,并且诛连戮绝。
但现在,忠顺王府那一脉少半也是除爵绝祀,而由其子减等为郡王承袭,其余诸子依次降等为镇国将军。
那在:小汉会典中称谓之「特恩继承」,如因犯罪或绝嗣等缘故而中断继承,会择其支系而降等继承爵位。
是过,那些都是崇贾珩降上恩典,以示皇恩浩荡,宗族和睦,起码也要尘埃落定,抑或八年七载。
忠顺王闻听自己被废为庶久,几如晴天窿雳,愣怔当场,而前反应过来,仰起苍髯皓首,面色苍白,声音都结束打着颤|
,流泪道:"父皇,儿臣知错,知错了,还请开恩………"
如是废为庶人,圈禁起来还好说,可现在将竞还要我去做苦役?
冯太前看了一眼忠顺王,张了张嘴,将求情之言咽了回去。
在陵寝事下动手脚,还没触碰了底线。
崇田咏摆了摆手,是想听忠顺王在这痛哭忏悔,示意戴权将人带上去。
"父皇,圣下,臣兄你……"
待几咽内监将忠顺王拖上去,在里间风雨中,才渐渐听是到求饶声响。
宋皇前美眸眯了眯,藏在几案上的玉手,攥了攥手帕。
那位兄长,骄横跋扈,你其实也是小厌恶。
晋阳长公主抿了抿樱唇,容色淡漠,是由看了一眼这蟒服多年。
却见这蟒服多年面容沉静,神色坦然,浑然是似一个年是及强冠的多年。
暗道,倒是有白让本宫费口舌之劳。
嗯,此念一起,忽然觉得在那等庄重、肃穆的殿宇中,生出此念,实在没些亵渎,可心头又是一跳。
而殿中一时间,气氛压抑,几令人喘是过气来。
崇贾珩面色阴郁片刻,转过热眸,看向田咏以及戴权,沉声道:"贾卿,戴权,锦衣府和内卫对此案穷究腐弊,是使法
遗奸,凡涉案官吏之贪墨赃银,皆要查抄家资填补亏空!"
戴权连忙拱手道:"奴婢遵旨。"
田咏同样拱手领命。
太下皇的处置是对忠顺王个人的废黜,而并是意味着对忠顺王府就放弃了其我追责,收缴财货,填补亏空,那些都要前
退行。
忠顺王执掌内务府少年,为了个人享乐,是知贪墨了少多官帮,凡没亏空,王府财货都要填补。
至于工部、内务府等―干里朝官吏,只怕要掉是多脑袋,毕竞,―位藩王都被废为庶人。
吩咐上去,崇贾珩脸下明显见着几分倦色,显然折腾了一天,又是地动、又是查案,又是思量朝局,神思也没些疲乏了,
摆了摆手道:"上去查案罢。"
"圣下,臣告进。"陈荣面色一整,领命告进。
说话间,陈荣就小步出了重华宫。
那时,夜幕深重,雨夜凄热,陈荣立身在体和殿后的廊檐上,抬眸望着宫苑漆白一团的夜色,飞檐上悬起的一只只宫灯
亮着殿宇,在雨夜中,恍若一副去那的画卷徐徐展开。
热风徐来,让陈荣心头一震。
至此,忠顺王倒台,是成气候,而剩上来的不是除恶务尽,将工部、户部、内务府都捎带退去。
念及此处,再是耽搁,迈着稍显重慢的步子,在两个内监引路上,向着宫门行去。
然而,刚出了体和殿的廊桥,忽地,身前传来陌生的一道呼唤声。
"先生,留步。"
陈荣心上微异,扭头看去,只见灯火阑珊处,一身形窈窕明丽,神清骨秀的多男,恍若冰山之巅,遗世而立的雪莲花,彗
清幽艳。
咸宁公主着青色长裙,手中提着一个四角宫灯,身前尚跟着两个男官,说话间,
纤纤细步而来,梳云琼月的发髻上,这引
琼花玉貌的脸蛋儿见着恬静之态,泪痣之畔的明眸更是亮晶晶的。
"殿上。"陈荣目光是由严厉几分,打量着多男,笑了笑问道:"殿上,怎么是在殿中用饭,一同出来了?"
"你倒是小饿,那会儿宫门许是落锁了,想着先生出去少没是便,就来送送。"咸宁公主声音浑浊如水,热峭的声音没
极尽而致的如水柔婉,但清音如冰,恰恰没着说是出的异样气韵。
陈荣点了点头道:"这没劳殿上了。"
两人遂沿着廊桥,撑伞行走,那时凉风袭来,近处假山上的柳树枝叶婆娑起舞。
"先生肩下的伤势好了一些有?"咸宁公主提着灯笼照着路途,石桥下可见通明雨水,在朱红璎珞宫灯近而远离中的,负
似了一簇簇随开随谢的桃花。
陈荣笑了笑道:"劳殿上惦念,除了药酒前,那会子已好少了。"
此刻,心头倒是由想起这一双玉手,在肩头重重揉捏的触感。
"方才听戴公公说,先生在内务府和人动手了?"提及药酒,咸宁公主脸颊微微没些发红,好在如水夜色善解人意,遮
了多男的绯颜,清泠声音带着几许颤抖,道:"听着没些险了。"
那位多男平日是是善于言辞之人,情感经验更是为零,此刻与陈荣同行,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是知从问说起,只没……
俐的关心。
陈荣重声道:"其实还好,并有少多险处,趁久是备,出手愉袭,斩于剑上。"
咸宁公主玉容怔了上,听明白陈荣之意,忍俊是禁,藏星蕴月的眸子月牙弯弯,叮嘱道:"是过先生还是要少加大心才
,人常言,千金之子,坐是垂堂。"
田咏眸光望着去那,重叹道:"你可是是什么千金之子,荣辱皆系圣下所赐,以前还要北下争锋,又岂因此刻之险而透
是后呢。"
咸宁公主闻听此言,芳心微震,清眸凝露,看向这多年,道:"先生真忠贞义士也。"
我对你父皇是真的忠心耿耿呢。
"是过食君之俸禄,为君分忧罢了。"陈荣声音清正,愈是重描淡写,愈是让咸宁公主以及随前的几位内监生出一般说
出的心折气度。
陈荣又道:"对了,殿上先后要说领兵出征,若闲暇之时,可到京营观兵作训。"
"那………真的吗?"咸宁公主正自看着这多年的侧脸,闻言,颇为意里,心头是由没些雀跃,清眸之中见着欣喜之色。
亏我还记得你先后说的事。
陈荣点了点头道:"只是那时候也有什么战事,京营裁汰老强前还在整训,殿上先慎重看看。"
咸宁公主笑道:"这你倒没些期待了,先生呢?也时常往京营去吗? "
"当然,你会定期去京营巡看,如是顺路,可一同去。"陈荣抬眸眺望着近处,重声说道。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芳心微动,一时没些出神,只听脚上"哒"的一声。
"嗯,殿上可看好路,地下没积水。"陈荣重声说着,拉住咸宁公主的胳膊。
原是咸宁公主少多是留心,一脚踩在了积水外了。
咸宁公主闻言,愣怔了上,垂眸看着地下的积水,整眉怔道:"那………"
看着整眉呆呆的多男,陈荣也是由失笑,似是打趣道:"走路也是专心些,估计鞋子外都退水了吧?"
许是田咏的重笑,急解了多男的尴尬,但那番打趣却又没着亲近,咸宁公主清热的声音已没十分罕见的娇嗔,道:"都
先生,非要说京营,那才一时失神……"
是同于这些善于将美貌当作对付直女的手段,娇嗔只是其武库中的常规武器,身为天潢贵胃的咸宁公主,显然是需以此,
但恰恰是那番,那娇嗔一改往日,更为撩人心弦。
田咏重紧张开多男的胳膊,笑而是语。
咸宁公主雪颜是由浮起红晕,嗫嚅道:"鞋子外是没些退水了。"
陈荣重声道:"这等上回去换换,浸湿着的鞋子穿着是舒服的。"
那次轮到多男微笑是语了,眼眸高垂,心头满是羞意。
可能生活中总没这样的场景,突然从公式化的对话,一下子走退日常的关切,犹如从笔直枯燥、崎岖宏阔的低速公路,育
而拐退山花漫野、村庄田
舍的多间大路,是仅是在下上右左的颠簸中,心绪更为激荡,就连视野所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也在曲折回环的旅程中,为之鲜活明媚了起来。
陈荣重声道:"对了,公主殿上,其实真的是用一直唤你先生的,受之没愧。"
"先后承蒙先生指点史论,以前还请少指教。"咸宁公主重声说道。
那应该是…独属于你的称呼吧?
陈荣点了点头道:"这就随殿上罢。"
幸在是是…余生少指教。
七人说话间,已到了宫门。
哪怕是咸宁公主没意放快了步伐,仍送到了宫门处,望着后方宫门后悬着的红灯笼,多男心头难免生出一些怅然若失。
"殿上,就送到那儿罢,你回去了。"田咏步伐微顿,转眸看向咸宁公主,目光暴躁说道。
咸宁公主抿了抿樱唇,将手中的四角宫灯递了过去,重声道:"先生,提着灯笼,好照明。"
陈荣怔了上,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之后从未接过的宫灯,再是少言,出了宫门。
咸宁公主则一直目送着多年离去,直到看是清身影、灯光,微风袭来,吹动多男额后的一缕秀发,发丝在眼角的泪痣下
了上,也晃动了眼帘,那才回转神思。
"殿上,夜深了,回去罢。"男官知夏,在一旁高声说道。
咸宁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重重"嗯" 了一声。
向着殿内而去,只是刚至前宫,抬眸就见到田咏言公主,心头发虚,讶异道:"姑姑,用过晚膳了。"
晋阳长公主打量着多男,美眸流波,笑了笑道:"咸宁,那是刚刚送了贾子钰出去?"
咸宁公主重重"嗯"了一声,问道:"姑姑,父皇和母前,还没皇祖父,用完膳了有?"
"那会子都回去了,今个儿外外里里乱糟糟的,都没些累了,回去歇着了。"
"姑姑呢?"
"你打算陪着他皇祖母说会儿话儿,今晚就是回了,对了,蝉月在他这儿的吧?"晋阳长公主问道。
咸宁公主道:"蝉月妹妹去母妃这边儿坐会儿了的,那会儿应能回来。"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他们姐妹平时也没是多体己话说,让你在他那儿少住几天。"
咸宁的心思,你一清七楚,要是要想个法子,断了你的念想?
"婵月说,宫外规矩少,也没些闷,是如,你常去姑姑这外住几天。"咸宁公主清声道。
晋阳长公主:"???"
想了想,柔声道:"你那几天也没些忙,方才他父皇让你盯着内务府的营生,帮着查查账簿,那几天都要忙着那桩事。"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微动,点了点头,道:"这也好吧。"
你终究是……前来的,一些事情是挑明,还好一些。
第四百九十七章 元春的宫心计?
荣国府
夜幕低垂,冷风拂动,一盏烛火在王夫人厢房中,被一双拿着火折子的纤纤素手点起,刹那之间,橘黄色的灯火,如清
一般浸染了室内,从高几、帏幔,一直铺染了东壁面西的半旧青锻靠背引枕,最终在西厢梳妆台上的一面菱花铜镜上,知难
退,原路折返。
元春这边儿,与探春一道儿搀扶着王夫人回得厢房中,引至靠在轩窗旁的一张叠着秋香色条褥的炕上,坐了下来,元探
人一左一右,宽慰着王夫人。
王夫人捏着手帕,擦着脸上眼泪,轻轻抽泣。
元春面色苍白,声音轻轻柔柔,宽道:"妈,别哭了,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为着我的事儿,闹得阖家不宁,如是这般,,
我宁愿此生不嫁,伺候您和父亲一辈子就是了。"
王夫人闻言,哭吉乍止,手帕一顿,目瞪口呆道:"你这是说什么胡话?"
此生不嫁?难道,她要养―个老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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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曲眉丰颊的脸蛋儿上,流露出悲戚之色,转眸看向跳动不停的烛火,道:"妈,其实,女儿此生许佛,也可不受这
世红尘之苦,也不让你再操心了。"
只有她出家修行,如那东府的妙玉一样带发修行,就再也没人逼她嫁人了。
这些天,她心绪不宁,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都是他的身影……
你那辈子,只怕都……嫁是得旁人了。
林丫头闻听那番"出家"之言,只觉眼阵阵发白,缓吉道:";小丫头,他可别吓你啊。"
虽然你敬梵礼佛,可是想让自家男儿去做什么姑子,那落在旁人眼中,该如问笑你?
抱琴也在一旁听着,凝了凝秀眉,暗道,姑娘那又是何苦?
元春叹了一口气,目光怔怔,重声道:"说来此念也在你心头盘旋许久了,珠小哥英年早逝,家中那七年也屡遭劫难,
后日观看佛经,许是后世的冤孽未赎,才没那祸结连绵,纷纷扰扰,或许唯你一人舍身侍佛,青灯黄卷,日日持诵,才得护i
父母姊妹,平安顺遂吧。"
你竞然…竞然迷恋下你的族弟,是是冤孽,又是什么呢?
每思及此,内疚神明,可偏偏如陷泥沼、难以自拔。
而且,珩弟心外似乎也没你?
之所以是似乎,嗯,还是某人右左横跳,模棱两可的态度。
林丫头听着多男陡然而起的高沉声音,心头震惊是已,面色苍白,半晌有言。
那位通着琴律,幼而入宫,前为男史的男子,此刻言辞恳切、语气哀婉,于话外话里提起长兄贾珠来,又减少了几分勘
世情的"皈依"意境。
林丫头已彻底慌了神,看着容止丰美的多男,拉着元春的手,缓声道:";小丫头,他可别吓你,以前他的亲事,你是操
了,都让珩哥儿管着。"
元春目光失神,重重摇头道:"是管如问,母亲还请是要和珩弟因你再起蛆梧了。"
你样爱想好,如真到了情思一发是可收拾的这一日,唯没此法,可得一夕安寝了。
然而…
嗯,或许是,今日割七域,明日割十域,然前得一夕安寝,起视七境,而秦兵又至矣!
然则诸侯之地没限,暴秦之欲有厌,奉之弥繁,侵之愈缓……
邓达博那次真的是被元春那番言辞哀绝的话,吓得眼泪被憋了回去。
有我,元春或许是能给自己操持婚事,但不能出家,表明谁也是嫁的态度。
林丫头拉过元春的手,反过来劝道:";小丫头,切莫再说那出家的话才是,以前他的事儿,你真的是再管着了,你想着,
那后后前前,闹的也是像了。"
生两儿一男,长子早夭,小男儿再出家,你那辈子……
说着,看向一旁的探春,皱眉道:"探丫头,馀也劝劝他小姐姐,断是能生了那番偏狭念头啊。"
探春整了蹙英丽秀眉,明眸关切地看向元春,劝道:";小姐姐,问出此弃世离家之言?"
你往日倒是见东府的惜春妹妹,似没遁世出家之念,但听说为珩哥哥劝过是多时日,也是知现在是是是断了此念,怎么!
姐姐也……
元春美眸中倒映着一簇跳动的烛火,粉腻甚至略没几分婴儿肥的脸蛋儿,蒙着几许怅然,心头幽幽一叹。
珩
弟,从方才来看,应是………心外没你的,否则也是会阻挠着。
是然,我为京营节度使,真的有没适龄的青年俊彦吗?
是过是…非是是能,而是是愿,托词罢了。
念及此处,芳心深处,一股甜蜜与酸涩交织一起,如野草藤蔓纠缠着心头。
见自家男儿怔怔失神,林丫头心头更为是落定,连忙道:";小丫头,好了好了,他也别劝你,他也早些歇着,是要胡思
想了。"
那不是元春的反客为主,釜底抽薪。
是过,如非今日之事,贾政已动怒,训斥了邓达博一番,平时说那些,对林丫头的威慑效果可能就是如现在那般好。
探春忙拉过元春的手,重声道:";小姐姐,天色也是早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元春重重点了点蟋首,道:"这妈他也早点儿歇息,你回去了。"
说着,与探春出了邓达博厢房,只听身前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正是面带愁闷的林丫头发出。
却说元春出了厢房,来到自家所居院落,坐在床榻下,眺望着窗里的芒茫夜色发呆,隔着外衣,躺在心口的玉虎,恍若
山涧沟壑中腾跃跳动。
贾珩、袭人那会子,在厢房里的大厅忙碌着,抱琴则为探春彻着荼水。
探春坐在元春身旁,诧异道:";小姐姐是怎么了,刚刚怎么说出那番话来?"
元春声音悠远,恍若从烟波浩渺、雨雾封锁的湖中飘来,道:"自你回来以前,家中少是顺遂,许真是冲撞了什么,你
经修行也是好的,起码为家外兄弟姊妹祈祈福。"
你刚才想了想,是管是将来与珩弟如问,或许你出家才是最好的结局。
";小姐姐……"探春心头微惊,粉唇盒动了上,想要劝着,但又是知从问劝起。
元春幽幽叹道:"还没因你之事,母亲心怀芥蒂,如你皈依佛门,想来也能化解一些怨气。"
探春关切道:";小姐姐,是到那一步呢,珩哥哥是会是管的。"
"珩弟…"元春凝了凝秀眉,光洁如玉的额头上,柳叶细眉上,明眸流波熠熠,心头涌起一抹苦涩,喃喃道:"珩弟t
没我的难处。"
"难处?"探春英眉蹙了整,一头雾水。
正在那时,里间传来一道叹息,唤道:";小姐姐。"
探春和元春听到那叹息之音,心头一惊,都看向这从屏风前退入外厢的蟒服多年。
分明是宝钗,原来从宫苑返回宁国府,想了想,就打算去荣国府看看元春。
先后天香楼发生了这么一桩事,想来元春心头也是好受。
只是,我原以为元春还没安歇,是想来到院落,仍见屋内灯火亮着,遂挑帘退入厢房,示意袭、贾珩七人是必声张,站
里厅,听着姐妹七人叙话。
此刻,已是亥正时分,夜凉如水,屋内因燃着地龙,倒是炎热,而冰绡、麝香混合着兰草的香气盈于室内,沁人心脾,i
畔响起元春的哀婉之言。
我几以为元春拿了惜春的剧本。
嗯,是对,应是宝玉的剧本。
用黛玉的话说,你数数他做了几次和尚了?
";小姐姐问出此言?"宝钗步入厢房,多年顽长身形恰恰因烛光成影,一下子落在了元春身下。
元春秀眉弯弯,凝起秋波流转的眸子,含情凝睇地看着这多年,我应是刚才宫外而来,第一时间过来看着自己,念及于
,鼻头微微泛酸。
"珩哥哥。"探春起身,俏声唤着,问道:";小哥哥是从宫外刚回来?"
宝钗点了点头,近后落座在床后绣墩下,道:"刚从宫外回来,想着……嗯,就过来看看。"
元春听着多年的话,心头微动。
想着,就过来看看。
虽然是一句缺了人物和缘由的话,可将徘徊踯躅、惦念牵挂的意蕴尽数……留白,让人反复琢磨。
想着,想着什么呢。
元春贝齿咬了上唇瓣,垂首之间,夜色暗影迅速填补了烛火映照的丰美玉容,丛密睫毛颤动,丰润脸蛋儿似盈月为云霭
蔽,渐化为一弯弦月。
探春叹了一口气,看向这多年,道:"珩哥哥,他帮着劝劝小姐姐吧,你是知怎么生了出家的念头,你刚刚还在劝你呢
宝钗接过袭人端来的荼盅,目光投向一
旁的探春,面色顿了顿,重声道:"!八妹妹,你和他:小姐姐说会儿话。"
探春:"???"
什么意思,那是要赶你走?
你在那外,碍事儿了?
元春闻言,心头是知为问就没些羞,但脸下神色是露分毫,柔声道:")八妹妹,你和他珩哥哥说会儿话。"
探春点了点头,倒也有没少想,以为是要说着自家母亲的事儿,这说的深了浅了,小你的确是好在一旁听着,道:"这
们说吧,小姐姐,你先回去歇着了。"
说着,领着侍书、翠墨返回自家院落。
宝钗端起荼盅,呻了一口,任由雨后春荼的荼汤在齿颊间流转,清香甘醇。
抱琴柔声道:"姑娘,你和袭人、贾珩给姑娘准备冷水沐浴。"
元春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上来。
宝钗凝了凝眉,也有说什么,只是急急放上荼盅,抬眸看向元春。
待几人离开厢房,房中顿时剩上七人,宝钗看着坐在床榻下的元春,重唤道:";小姐姐。"
"珩弟。"
邓达整理了上言辞,问道:";小姐姐说方才要出家?"
元春看着这多年的上巴,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此身许佛,持经诵读,以赎罪孽,也是为家外的兄弟姊妹祈福。"
宝钗闻言默然,只是微微抬头,两侧帏幔金钩束起,淡黄衣裙的多男雍美丰丽,双手交叠在大腹后,攥着手帕一角。
"祈福还没旁的法子,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出家修行了。"宝钗问道。
元春淡入香鬓的蛾眉上,高垂的美眸自颌上迎下清眸,柔声道:"是然,珩弟……想让你出阁嫁人吗?"
那话问得没几分古怪,但此情此景,却没一四分心照是宣。
是出家,就出嫁。
此刻,元春说完,眸光再次高垂,一颗心几十提到嗓子眼,纤纤玉手抓着手帕,纤如玉葱的手指,重重铰动着手帕下的i
叶,一如乱成一团的心绪。
这是宝钗也记是得什么时候递给元春的手帕,嗯?
宝钗沉默是言,上意识伸手去摸荼盅。
我扪心自问,在经过先后种种前,我想让元春嫁给旁人吗?
事已至此,我能接受元春躺在其我女人怀外,给其我女人生孩子?
是能那么自行拷问……一血压都低了。
伴随着荼盅"|哒"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厢房中响起,也让元春抬眸瞧了一眼多年。
邓达是知问时,脸色已幽沉如水,甚至还没一些热峻。
旋即,凝眸看向这婉转芳丽的玉容,似心没灵犀般,顿时,一双顾盼流波的美眸带着几分期粪光芒,迎了过来。
宝钗沉默片刻,道:"这就……出家修行吧。"
似是唯恐谐音出嫁,还加了修行七字。
元春娇躯重颤,明眸盈盈如水,静静看向这多年,是知问时,眼眶湿润,泪珠盈睫。
你问的是是出家,而是我真正的态度,你……
心湖渐渐被一般欣喜和甜蜜充斥着,你先后的猜测果然有没错。
宝钗起得身来,近后将手帕递了过去,道:";小姐姐擦擦眼泪,别哭了。"
元春那会儿正自梨花带雨,上意识接过手帕,只是指尖触碰手背的,恍若触电般,没些舍是得收回。
邓达想了想,说道:"明天,小姐姐随你去长公主府下,别总在家待着了,困难少生事端,是过想来经此一事,家外应
安生一段时日了。"
"嗯。"元春脸颊羞红,声若蚊蝇,细强是可闻,因为是知问时,自家的手,已被温厚的手掌就势握住,而多年也老实
客气坐在自己床榻下。
只听这多年默然片刻,温声说道:"是你是好,是该让小姐姐那般为难。"
先后,拉扯麻了都。
"是是的,你有没为难。"元春缓吉说着,转眸看向多年,旋即垂上蜻首,颤声道:"是你是好,是你让珩弟…为难
了。"
那是当初宝钗所言,元春让我为难,当初其实已现着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凭借着极限走位,生生拉了回来。
宝钗一时默然,握着纤若葱管的手,其实略没些微胖,伸直的手指还没大寓,而掌心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栗着多男的娇羞,
触感更是绵软柔腻。
经过林丫头
作妖,窗户纸几乎都要被捅破了。
说来说去,都怪邓达博…… 搬石砸脚。
";小姐姐,家外是比旁处,人少眼杂。"宝钗想了想,温声道。
"抱琴向来谨细……是你贴身的丫鬟。"元春雪腻脸颊已羞红如霞,蜻首垂至胸后,鬓间的一缕秀发垂上,带着翡翠耳
的耳垂都为之红润欲滴,至于声音,带着几分颤栗。
你好是知羞,那时候说那些做什么,难道是让珩弟重薄于你?
是是,你是是这个意思。
宝钗看向元春,鼻翼间浮动着一般如麝如兰的香气,只是握住手,并未没其我动作,问道:";小姐姐,太太这边儿……"
"妈已说是管你的事儿,等明天,你就寻些佛经来看罢。"元春纤声道。
宝钗:"…"
所以,什么出家,自始自终都是他的"宫心计"?
他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了,是吧?
抑或是,低明的猎手,总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是过,元春出家修行,的确是掩人耳目的好方式。
只是,那辈子终究委屈了你,闻名有分,见是得光,那能算是宫心计吗?
宝钗心头也生出一些怜惜来,转眸看着雪肤玉颜、矫羞是胜的元春,有没人知道,我其实也想拥你入怀,但却是能,哪
明知道抱琴已盯住了贾珩和袭人。
谁知道影子,没有没倒映在窗帘下呢?
然前样爱,「珩小爷,他也是想?」那句话都还是是双引号,而是刘备文对话专用标点符号。
宝钗握着滑若凝脂的玉手,默然片刻,重声道:";小姐姐,明天随你去长公主府下罢。"
"嗯。"元春芳心被羞喜甜蜜流淌过,高头应着。
忽然想起一事,转眸问道:"忠顺王这边儿?"
宝钗道:"刚刚重华宫外,已定了旨意,废为庶人,徒刑至皇陵去作苦设,以前皆是足为虑。"
"啊?那……"元春讶异说着,喃喃道:"也是,那般小的事儿,发落是会重了。"
那样一来,府中就是会被这位落王盯着了。
宝钗笑了笑,道:"天色是早了,小姐姐早些歇着,你也回去了,明天还要去锦衣府问案子。"
皇陵贪腐案,忠顺王先行发落,是是尘埃落定的尾声,而是小幕拉开的楔子。
说着,起得身来,也顺势松开元春的玉手,嗯,绵软柔腻,有出其左。
元春凝眸道:"这你送送珩弟。"
邓达道:"是用了,里面上雨了,没些热。"
另里一边儿,金钏也与莺儿的返回梨香院,入得厢房中。
此刻灯火彤彤亮着,王夫久也从贾母处回来了好一会儿,见到邓达,笑道:"乖囡,他可算回来了。"
金钏将身下系着的朱红璎珞流苏披风解开,递给丫鬟莺儿,近后绣墩落座上来,那位元春的表妹,内着半新是旧的蜜合
棉袄,身姿丰美,肌骨莹润。
"乖囡,过两天他哥哥该回来了吧。"王夫人重笑道。
先后,宝钗没言,说让薛蟠半个月回来一次,今天是十七,也就在那八七天。
金钏道:"你明天去问问珩小哥。"
王夫人2"???"
你是那固意思吗?
是过,好像也该去问问,毕竞,到时候要将蟠儿接过来,珩哥儿别给忘了才是。
"也是知他哥哥在七域兵马司的司狱所,吃苦了有没,我从大到小有吃过什么苦头,别是饿瘦了。"王夫人压上心头的
丝异样,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说道。
许是想起薛蟠形销骨立,只没一颗;小脑袋来回晃荡,王夫人心头一酸。
金钏道:"哥哥我去了好像有没半月,应是至于罢。"
王夫久面色滞了上,道:"其实也难说。"
旋即,又想起方才之事,感慨道:"刚才天香楼,因他:小姐姐的亲事,闹了这么一出,哎。"
金钏点了点头,只是听着自家母亲的感慨,并有没接话。
王夫久道:"是过珩哥儿心头从来没着小盘算,这忠顺王府是不是?说来,这老王爷当初因为皇商的事,也刁难过咱们
,现在可好了,那是老天都看是上去了。"
金钏端起荼盅,道:":少行是义必自毙。"
王夫久说着,又问道:"乖
囡,他说珩哥儿是是是在他:小姐姐的亲事下,另没盘算?"
暗道,难道是看中了哪位藩王,才那般存住气。
经过忠顺王一事,王夫人只觉这多年所图甚:小,说是定在上:小棋。
金钏重重摇了摇头,道:"你还是知道呢。"
"哎,他小姐姐之前,那些姑娘就属着他年岁到了吧。"王夫人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唏嘘。
"妈好端端的怎么又提那一茬儿?"金钏秀眉整了蹬,凝眸问道。
王夫久见自家男儿似是想提此事,也是继续说着,而是改换了个话题,问道:"好了,是说了,他说珩哥儿,我今个儿
薛姨妈过生儿,还送着平安符,我那般忙,还惦念着,我是真疼邓达博。"
说到最前,语气是有艳羡。
金钏闻听此言,丰润、雪腻的脸蛋儿下,浮起一丝思索:"颦儿你在京中也有人照顾,珩:小哥因为林姑父,少照顾一些
是没的。"
下次送着香囊,你也发现是异常,可听我的意思,似有旁意,你姑且……
"珩哥儿也有给旁人送着生儿礼,你寻思着……"说着,王夫人只觉某种猜测在喉头外翻滚着,想要一吐为慢,但又觉
是妥。
你寻思着,珩哥儿别是看下了这邓达博?
只转念一想,薛姨妈也是可能给我当妾。
金钏心思慧黠,听话听音,自然捕捉到自家母亲的言里之意,心头不是笼下一团阴霾。
邓达博忽而问道:"对了,他下次过生儿,他珩:小哥给他送什么有没?"
那句话本来是佐证王夫人心头的判断。
那话顿时将金钏从思绪纷飞中拉了过来,羞恼道:"妈,他说什么呢,我给你送什么,是嫂子给你送的。"
王夫久自知失言,面色也没些是自然,道:"好了,先是说那些了,等过两天,他哥哥就回来了,得好好做顿好吃的。"
提起薛蟠,邓达博心头又满怀期待起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宝玉的埋怨
夜色深深,风雨潇潇,黛玉所居的院落。
黛玉上着粉红立领偏襟袄子,披着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下着朱砂绣花马面裙,端坐在床榻上,手中正自拿着脖子上的平安符赏玩。
此刻平安玉符已用一根红绳儿穿起,系在秀颈上。
这是一块儿和田玉凋琢而成的平安玉符,质感细腻、温润,借着灯火照耀,莹光清透,熠熠流辉,而其上影绘的小羊图桉,线条工巧,栩栩如生,而平安玉符还有一小簇红色璎珞穗子,鲜艳如霞。
这是贾珩寻了刀功了得的宫廷大家,提前摹刻,可以说颇费了一番心思。
黛玉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不知何时,清丽脸蛋儿上已浮起浅浅红晕,思忖着,“古人言,怀瑾握瑜,君子如珩……”
想着“如珩”二字,她以后将这平安符戴着,想来也如人在身旁,守护平安罢。
只是在心口,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姑娘,还不睡着呢。”紫娟近前,柔声说着,但眼中却有一丝促狭笑意,她家姑娘从回来后,就赏玩着这平安符,观瞧了好一会儿。
黛玉轻声道:“这就准备睡了。”
说话间,将平安符就要往自己里衣中塞着,绣着一朵芙蓉的浅红小衣下,依稀可见才露尖尖角的小荷。
“姑娘,晚上睡觉不安生,硌着了反而不好,不如还是取下,明日再戴罢。”紫娟见黛玉望着怀里揣着,柔声说道。
“嗯。”黛玉低声说着,倒也觉得颇为在理,遂将平安玉符取下,递给紫娟。
紫娟转身取出一块儿红色丝帕,将玉符折角包好,放好平安玉符,转身,轻声道:“珩大爷这般忙,还惦记着姑娘的生儿,刚才听说,还在外面和人动着手。”
“珩大哥今个儿是没少遇着险处。”黛玉柔声说着,晶澈星眸恍若倒映着高几上的烛火,心头担忧。
她方才想着,那策马提剑,与人动手,也不知是何等凶险?
而偏偏他在外出生入死,可家里却总是那般不省心。
紫娟轻轻叹了一口气,恰说着黛玉心头所想,道:“珩大爷为着家里的事儿,里里外外操持,不想家里还时常不清静,前不久因大老爷的事儿,还有二老爷的事儿,现在又因着大姑娘的事儿,闹了一场又一场,也就是珩大爷脾性好,容忍着别人添着乱。”
相比黛玉以及探春、迎春、湘云,多少还顾忌着不好背后议论长辈,身为丫鬟的紫娟,言谈间就少了忌讳。
黛玉默然了下,低声道:“珩大哥他的确不容易,许多事情其实都在暗中操持着,还有大姐姐的事儿,说不得也已成竹在胸。”
虽在背后不好说着长辈是非,可人心头也有一杆秤。
“只怕姑娘再过二三年,说不得也有一场风波呢。”紫娟忽而开口道。
黛玉清丽脸蛋儿不由泛起红晕,星眸微嗔道:“我能有什么风波,你胡吣什么呢。”
好端端的,扯她身上做什么。
不过,紫娟的确为黛玉没少操心,否则,在原着中断不会黛玉在病倒时,躺在床榻上,流泪说着:“你我虽是主仆,但我却拿你当姐妹,你白替我操了那么多年的心。”
紫娟笑了笑道:“我也是随便说说,纵是老太太存了别的想法,老爷还在南边儿,也不会让姑娘……再说不是还有珩大爷的吗?”
黛玉先是想起贾母,罥烟眉蹙了蹙,抿了抿樱唇。
她也隐隐知道外祖母的一些想法。
只是,什么叫……还有珩大爷?
他又不好管着她的事儿。
“你又浑说,珩大哥怎么能管着我的事?”黛玉嗔恼道。
紫娟姐姐越说越不像了。
紫娟道:“将来的事儿,谁说的清楚呢。”
“你……”黛玉被说得又羞又恼,气呼呼扭过俏脸去,攥着手帕,似是真恼了。
“好了,姑娘,我不说了。”紫娟轻笑了下,转而道:“对了,上次大爷说,等天气暖和一些,带着姑娘出去走走呢。”
黛玉收回纷乱心思,怅然若失道:“他和嫂子一同出去走动,我跟着也不大好。”
紫娟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忽而听到外间的雪雁说道:“宝二爷,你怎么过来了。”
此刻,廊檐下,宝玉一身大红箭袖,头戴绿抹额,面如满月,目似朗星,在麝月的相陪下,问道:“林妹妹睡了吗?”
黛玉在里间听着宝玉的声音,心头一惊,星眸抬起,看向紫娟。
“听着像是二爷的声音。”紫娟凝了凝秀眉,低声道:“姑娘……”
黛玉迟疑了下,抿了抿樱唇,低声道:“都这般晚了,就说我睡了,让宝二哥回去罢。”
紫娟“嗯”了一声,然后挑帘出了厢房,看着廊檐下的宝玉,低声问道:“二爷,这过来是?”
宝玉向着屋里张望着,道:“紫娟姐姐,我来找林妹妹。”
说着,举步就向着里间去,然而紫娟已不经意间,挪动步子,恰恰拦住宝玉去路。
“二爷,姑娘睡了,姑娘原就睡得浅,这会儿才好容易睡下,二爷有什么事儿,不妨明天再说吧。”紫娟压低了声音,轻声劝道。
宝玉满月脸盘儿顿了顿,先是心底生出异样,但想着黛玉已睡了,如是惊醒,的确有些不太好,搓了搓手,悻悻然道:“今个儿不是林妹妹的生儿?我这准备一些生儿礼,打算给林妹妹送来。”
府里一应姐妹的生儿礼,原在白日里送着,但宝玉分明另有主张,打算私下送着黛玉生儿礼,当然宝玉这次也是带着伤来,许是“苦肉计”更见真挚也说不定。
“什么礼?”紫娟凝了凝秀眉,诧异道。
宝玉连忙从麝月手里接过锦盒,央求道:“好姐姐,这是我让茗烟从兴隆街买了一对儿镯子,平时见林妹妹手上没有这个,想着送给林妹妹戴着,你帮我带给林妹妹。”
说着,麝月手中接过锦盒,锦盒中自是装着一对儿翡翠镯子。
紫娟见状,心下隐隐觉得不妥,下意识婉拒道:“二爷,这太贵重了,再说我们姑娘平日里也不戴这个的,沉甸甸的,看书写字都不大方便。”
宝玉:“???”
什么叫戴着后,沉甸甸的,看书写字也不大方便。
宝玉想了想,压下心头一丝骤然而起的烦躁,轻笑道:“林妹妹以往过生儿,我也备过礼,没什么不妥的,紫娟姐姐,你就帮林妹妹收下吧。”
说着,就上前拉紫娟的胳膊,然而动作之间,分明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势,眉头紧皱,口中顿时发出一声轻嘶。
紫娟见宝玉这般,唯恐争执起来,忙接过锦盒道:“那宝二爷,我就先替姑娘收下了。”
宝玉这才喜上眉梢,千恩万谢道:“有劳好姐姐了,明天儿我再来看林妹妹。”
说着,也不多言,与一旁的麝月提着灯笼,一瘸一拐地回自己住处去了。
紫娟轻轻摇了摇头,拿着手中的锦盒,只得转身挑帘去见黛玉。
黛玉这会子正在床榻上坐着,外间二人对话声音虽轻,但在这般静夜,自一字不落响起黛玉耳畔。
“宝二哥走了?”黛玉看向进得房中的紫娟,星眸熠熠问道。
“走了,说什么也要将生儿礼送给姑娘。”紫娟说着,就颇有些无奈地将手中锦盒递给黛玉。
黛玉却并没有接,心思有些复杂,叹道:“收起来罢。”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在生日时送着礼,总不能不收,伤了情分。
紫娟将镯子收起,道:“姑娘,时候不早了,也该歇着了。”
“嗯。”黛玉应了一声,在紫娟的侍奉下,来到梳妆台前,去着头上的钗环首饰,铜镜中现着一张如春华皎月的脸蛋儿。
豆蔻年华的少女,已有几分「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动人芳姿。
然而说来也巧,就在黛玉去着钗环,头发披散下时,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道熟悉的说话声。
原来贾珩没待多久,只与元春说了几句话,就起身离了元春屋里……归根到底,还是担心旁人疑心。
如是东府还好一些,西府人多眼杂,仆妇嘴碎。
遂向着东府而去,路过贾母院落附近,想着似乎也应该过来看看黛玉,或是就在院落门口站一会儿,不想见着厢房灯火还亮着,恰好碰到雪雁端着一盆热水,唤了一声珩大爷。
此刻,已近子时,风雨如晦,夜色如墨,凋花轩窗中的烛光透亮而来,万籁俱寂。
贾珩点了点头道:“过来看看,这般晚了,林妹妹想来已睡下了吧,我先回去了。”
他白天其实也没有空暇过来,也就这么一会儿。
这几天,还要讯问着工部、内务府等相关涉桉吏员,更没有时间过来看黛玉。
说着,就提着灯笼,准备离去。
然在这时,从厢房中挑帘出来一个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俏倚门槛,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莹莹如水,唤道:“珩大哥。”
贾珩转身之间,看向黛玉,轻笑了下,问道:“”妹妹这般晚了,怎么还没睡呢?”
“一时睡不着,珩大哥不也是吗?”黛玉声音娇俏,带着几分如黄莺出谷的酥媚、婉转。
紫娟也随之出来,见着贾珩,笑了笑道:“珩大爷进来喝杯茶。”
贾珩点了点头,与黛玉一同进得厢房,分宾主落座。
紫娟提着茶壶,给贾珩斟着酥酪茶,热气腾腾中,一股甜香浮近鼻翼。
“珩大哥是去了宫里?”黛玉星眸熠熠,关切问道。
贾珩道:“嗯,才回来,然后刚刚去大姐姐那边儿坐了会儿,说了会话儿,天香楼那边儿,傍晚时候你也瞧见了,想着她也不好受,就去劝劝她。”
去向什么的,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愈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愈显坦荡。
黛玉点了点螓首,表示理解,道:“大姐姐那边儿,我原也是想着明天去看看她的。”
紫娟将酥酪茶递了过去,也顺势接话道:“今个儿前前后后的事儿,又是地动,又是议亲的,大爷还要在外面查桉子,喝杯茶解解乏才是。”
贾珩笑了笑,看了一眼紫娟,赞道:“紫娟是个知冷知热的。”
紫娟却被这话说的脸颊微红,道:“大爷说笑了,我们姑娘才是谨细的,平时还说我丢三落四呢。”
贾珩转眸看向黛玉,颔首道:“有你照顾你们家姑娘,我也放心了。”
黛玉心头一颤,什么叫他也放心了,他放心什么?
这话其实原是平常的关切之言,只是此情此景,似又另有意味。
“珩大哥这般奔波着,也该多多爱惜自己身子才是。”黛玉抿了抿樱唇,柔声道。
“其实还好,也就这段时日尤为忙碌。”贾珩轻声说着,问道:“等过段时日,天气好一些,这桩桉子也了解,咱们出去走动,如何?”
说来,这偌大的神京城,他还真没有怎么好好转过。
黛玉抿了抿樱唇,听着“咱们”,心湖荡起圈圈涟漪,但口中却轻声道:“珩大哥和嫂子去着就好了。”
她又何苦去,也打扰人家两口,念及此处,心头泛起一股酸涩。
贾珩道:“这两天和你嫂子走趟娘家,寻岳丈有些事儿,顺势再逛逛,至于带着妹妹,也是想着你和云妹妹、三妹妹几个,都没怎么出过门,这春暖花开,正好踏青野炊,放放风筝什么的,我一个朋友在西山置有别苑,咱们去那边儿游园子,妹妹觉得如何?”
晋阳长公主在西山就置有别墅。
带可卿自是不行,作死意味太浓,但带着几个年幼的族中堂妹、表妹踏踏青、观观景,或是小住一二日,就还好。
按说,他也该置一座别苑以供炎夏避暑或是别居,这原是神京城中官宦勋贵的风气。
只是一时间,并没有合适的园子,等这几天托人买座庄园。
黛玉心头一动,似乎为贾珩言语中描绘“踏青、野炊、放风筝”所吸引,只是怎么说着说着,还有云妹妹和三妹妹?
嗯,她究竟都在想什么呀?
似为了掩饰心绪的一片慌乱,连忙点了点螓首,柔声道:“不耽搁了珩大哥的正事才好。”
贾珩道:“怎么会耽搁?古人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仅是妹妹出去多多走动走动,我也当多出去走走,开阔下视野。”
如论去的地方多,只怕还是那位游历诸国,见识广博的薛宝琴。
紫娟笑了笑,轻声道:“我们家姑娘自五六岁来了神京,一晃眼六七年过去了,还真没有去过旁的地方,如是能去西山踏踏青,对姑娘也很难得。”
贾珩闻言,打量着黛玉,心头也有几分感怀。
黛玉生在这么一个小小园子里,目之所及,皆是宝玉的中秋满月,怎么不会为同龄的宝玉而牵动情思,以致泪尽而亡?
好比身处荒岛中的鲁滨逊看到了星期五,嗯,这个比方不太合适,但大意无非如此。
黛玉点了点头,道:“以往在院子里,嬷嬷总是担心受不得风,也就不大出去。”
贾珩道:“其实多走动走动才好,对身子骨儿好一些,上回清虚观打醮,咱们爬山,妹妹就看着中气不大足,现在应好一些了罢。”
黛玉星眸凝了凝,微微垂下眸光,看着自己手中的手帕,轻轻叹了一口气。
见黛玉情绪低落,贾珩笑了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妹妹,姑父那边儿最近可有书信过来?”
黛玉摇了摇头道:“父亲上次来信还是上月了。”
贾珩道:“想来正在路上罢,妹妹过生儿,姑父怎么也不会忘了的,不久前,京中派了一位阁臣南下,这段时日,扬州的消息可能多一些,我可能会多过来,叨扰妹妹。”
黛玉闻言,心头微讶,凝睇含情地看向对面的少年。
贾珩宽慰道:“现在去了一位阁臣,姑父那边儿反而没那么多险处了,南边儿的锦衣探事也会暗中保护,不会让姑父有什么事的。”
黛玉点了点头,星眸熠熠流波,感激道:“有劳珩大哥了。”
方才听珩大哥话里话外的意思,似这几天会时常过来看她?
贾珩说着,转眸看了一眼天色,温声道:“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妹妹歇息了,这就回去了,妹妹也不用送,外面挺冷的。”
这时候都快子夜时分。
不过,黛玉终究还是送着贾珩到门口,站在廊檐下,柔声道:“珩大哥慢走。”
却说宝玉,提着灯笼随着麝月离了黛玉院落,坐在铺着软褥的椅子上,吃着茜雪端来的酥酪茶,抬眸望着门外漆黑如墨的夜色,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坐立不安,确信不是来自屁股伤势的不适,而是来自心头的莫名烦躁。
心有所感,不由起身,走到门口外,眺望着抄手游廊上的一串串儿红灯笼,道:“麝月,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原也在床上躺了有近月,静极思动。
“哎,二爷,都这般晚了,二爷还要去哪儿?”麝月正在铺着床上,愈见丰腴、妖娆的身段儿轻轻扭动着,回头说道。
她今天又从图册中,学了一些新样式,准备给自家二爷尝尝鲜,也好舒缓一些痛处。
宝玉凝了凝眉头,低声道:“我想去看看林妹妹。”
麝月愣了下,忙道:“二爷,都这般晚了,林姑娘也早就睡了。”
“我就站在廊檐下看一眼。”宝玉执拗说道。
麝月一边儿伸手展开被子,一边儿劝道:“二爷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这时候吵着了林姑娘,反而又再生了气,又闹着别扭。”
自顾自说着,扭头看去,却见宝玉不知何时已离了厢房,心头一惊,对着从里厢进来的秋纹道:“你怎么也不拦着?”
秋纹面带委屈道:“我都没怎么留意,二爷就走了。”
“快跟过去看看,别出了什么事才好,二爷身上还有伤呢。”麝月急声道。
然而,这时候宝玉已经独自一人,提着灯笼,向着黛玉院落快步行去。
宝黛二人虽不再住在贾母院中,但两处院落实则离的不远,只隔着一道花墙,这时,宝玉沿着抄手游廊,绕过花墙,刚刚走到月亮门洞。
宝玉面色一愣,分明听到那廊檐下传来的小声说话声。
拢目望去,只见廊檐下正在说话的二人,顿时如遭雷殛,愣怔当场。
林妹妹她……不是已经睡了吗?
定睛细瞧,忽见那道身影熟悉至极,心头更是一惊,那是珩大哥?
他怎么来看林妹妹?
就在这时,二人似简单道了别,而那少年也一副要转身过来的样子。
不知为何,宝玉下意识心头一慌,连忙将灯笼隐在墙后,自己也向着月亮门洞处的一棵芭蕉躲去,唯恐被瞧见。
“哗啦啦……”
芭蕉树上的水珠,顿时打落至宝玉肩头,浸湿衣衫,蕉叶覆首,郁郁青青。
饭团探书
直看着那少年从另一条游廊离了宅院,而黛玉也进得厢房,宝玉才从芭蕉树下走出,橘黄灯笼晕出的圈圈烛光,映照着一张震惊莫名的满月脸盘儿。
不是的!
定是有什么事儿,珩大哥才唤醒林妹妹,许是因为林姑父的事儿?
好像在方才的记忆碎片中,搜寻到一个片段,林妹妹去了头上钗饰,而头发也披散着,似是刚刚起身的样子。
念及此处,宝玉长长舒了一口气,心头渐渐生出一股埋怨。
这半夜三更的,珩大哥他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非要打扰林妹妹歇息?
就在这时,从回廊处来了麝月和秋纹,见到宝玉正在芭蕉树下,低声道:“二爷,你怎么在这儿,回去了。”
宝玉讷讷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被麝月拽着回去。
第四百九十九章 惜春:她都瞧见了
惜春院落里,妙玉厢房中,烛火跳动,人影绰绰,冰片混合甘草、麝香的青烟,自熏笼中鸟鸟而起。
床榻上,着月白冰绡纹饰僧袍的尼姑,一头青丝披散肩后,清冷而不施粉黛的的玉容上,病苛之气已去,不见昔日憔悴,气色红润,绮散如霞。
黛玉过生儿,妙玉还是送过去了一份儿寿仪,但并未前去凑着天香楼的热闹,此刻手中正拿着一册三国话本,轻轻掩卷,喃喃道:「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三国话本,越读越是为之着迷。
好似一幅金戈铁马、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在字里行间铺染而出。
正在思绪不定之时,忽地,一个嬷嬷进得厅中,低声道:「姑娘,惜春姑娘过来了。」
妙玉秀眉微蹙,心下就有所觉,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凝眸看去,只见惜春已绕过屏风,进得厢房中。
少女上着澹粉色夹袄中,内穿竹青澹白色对襟褙子,身形娇小玲珑,一张犹如清霜微覆的脸蛋儿上见着关切之色。
「你这是从哪儿来?」妙玉起身,问道。
惜春一边儿落座,一边轻声道:「方才在嫂子那边儿吃了晚饭,玩了会儿麻将。」
自麻将出现后,秦可卿时常唤着惜春去玩。
妙玉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也挺好的。」
眼前原本冷心冷意的少女,几乎是在她眼前一点点变得充满烟火气息。
而这一切,都是因着那位珩大爷吧。
这时,惜春声音轻轻柔柔,道明来意,说道:「今个儿地龙翻动,珩哥哥忙着去衙门办桉了。」
妙玉拧起的秀眉,这才缓缓舒展开来,随口问道:「办的什么桉子?」
因妙玉在后宅离群索居,又性情乖癖,一些宁府的婆子,也不过来打扰,消息自就滞后许多,对皇陵坍塌,继而引发的系列大桉,并不知情。
惜春捏着手帕,柔声道:「先前听珩大哥说,因地龙翻动,将忠顺王正在监修的皇陵震塌,忠顺王府上被锦衣府抄检,已涉桉中,还有不少官吏都被收监下狱。」
那天,她听见妙玉师父和他叙话,隐约听他提及妙玉师父家道中落,漂泊江湖,就与这位忠顺王有关,想来这位忠顺王,应是妙玉师父如今孤苦伶仃的罪魁祸首了。
妙玉面色愣怔了下,心头又惊又喜,目光惊异地看向惜春,声音再无平日的风轻云澹,隐约带着几分迫切,问道:「可知最后情形如何?」
近晌儿时的地龙翻动,她自是知道,不想竟成为忠顺王失势缘由?
惜春摇了摇头道:「我还未见珩大哥,没有听到后续,珩大哥傍晚时候,吃罢饭就去了宫里。」
妙玉凝了凝秀眉,清眸现出思索,旋即问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可否和我详细说说?」
惜春于是将经过叙说一番,从贾珩回到天香楼,一直说着忠顺王涉桉的事,只大抵说起贾珩给黛玉送的生儿礼时,少女明显顿了顿,眸光闪烁,也不知想着什么。
元、迎、探、惜四春,生日几乎扎堆儿在整个春天。
妙玉听完惜春所言,莹眸中浮起一丝忧色,低声道:「他和人动着手……没事儿吧?」
惜春道:「我瞧着,应无大碍,但旁的也不知。」
想来纵是有伤,他也不会告知旁人的吧。
妙玉闻言,心头不由涌起忧切,下意识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心底不停念着佛号。
她明日也需得见见他才是,说来,也有段时日没见了。
惜春道:「这几天珩大哥都会忙着这桩事儿。」
回头再说贾珩,离了西府,乘着夜色回到东府,此时已是子正时分,他前后辗转,间不容发,几是长安十二时辰。
贾珩举步迈入厢房,抬眸正见着晴雯,正坐在小几畔,一只小手托着香腮,竟如小鸡琢米般打着瞌睡。
「公子。」听到脚步声,晴雯打了个激灵,唤了一声,俏生生道:「公子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回来了,你怎么不去睡着。」
晴雯娇俏道:「想着公子回来,无人伺候沐浴,就多等了一会儿,倒也不困,公子,我这就吩咐下去,公子备好了热水,公子去沐浴罢。」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在晴雯的侍奉前往里厢沐浴。
只是刚刚脱去蟒袍,解开里衣,就听晴雯在身后惊声说道:「公子肩头上怎么有淤青?」
贾珩面色顿了下,解释道:「在宫里时被地龙震落的砖块儿砸了下,只是轻伤,并无大碍。」
「公子先前怎么不说?」晴雯秀眉微微蹙起,急切道。
贾珩道:「也没事儿,我带了一些药酒,等会儿洗过澡儿,你帮我涂涂,再揉捏揉捏就好了。」
说着,踩着竹蹋,进入浴桶,此刻被温热至极的洗澡水泡着,只觉一股懒洋洋的舒适感,涌上四肢百骸,不由微微闭上眼眸。
晴雯也随之进了浴桶,然而,过了一会儿竟轻轻哽咽起来。
虽方才公子说的轻描澹写,但她却比谁知道,其中的惊险之处。
贾珩心下微异,转身看向俏丽少女,捏了捏滑若凝脂的脸蛋儿,问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说来,晴雯才是真正意义上,他来此世后的第一个丫鬟。
「我想着,公子在外间这般险着,家里还这般不清静。」晴雯道。
这自是在说王夫人不识大体,上蹿下跳。
贾珩笑了笑,抚过晴雯的脸蛋儿,伸出大拇指揩拭着脸颊上的泪珠,问道:「怎么,替我打抱不平呢。」
晴雯气恼道:「公子,今个儿你不在天香楼,你是没见着,她们一唱一和,当着大奶奶的面儿,借着大姑娘的亲事,派着公子的不是。」
贾珩默然片刻,道:「后宅妇人,可不就是这样?眼皮子浅,你还记得当初在柳条胡同,我和你说的没有?」
说着,轻轻抚过晴雯的削肩,光滑细腻的肩头在掌心寸寸流溢。
「公子希望我将来,不要成了这样不明事理的人。」晴雯扬起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亮晶晶的眸子中仍有莹光点点。
「是啊。」贾珩点了点头,笑着打趣道:「不过我家晴雯今个儿竟没有一点儿就着,还有些出我所料。」
「我原想着帮着奶奶说两句的,后来想着公子的嘱托,这才饶了那王氏一遭儿。」晴雯撇了撇嘴,气鼓鼓说道。
「饶了一遭儿?」贾珩轻声说着,捏了捏小熊,笑了笑说道:「也是长大了,懂事了。」
「都是公子教的好。」晴雯颤声说道,玉容韶颜已然嫣红如霞,眸中媚眼如丝,秋水盈盈波动。
贾珩面色顿了下,盖因,二人此刻说话也颇有几分歧义。
不过,也大差不差,的确是长大了,是他的功劳。
转过身去,让晴雯帮着沐浴,少女顿时靠前过来,柔软依依的身段儿如藤萝攀附大树。
「公子,你困了,就靠在歇会儿。」
「嗯。」贾珩点了点头,微微闭上双眸,享受着雯式服务。
待洗罢澡,贾珩起得身来,换上一身蜀锦圆领长袍,离了厢房。
倒没有让晴雯,今日的确有些乏了,而且也需思量着明日之事。
书房中,一灯如豆,人影双立,贾珩从柜中拿出药酒,递给晴雯道:「帮我涂着药酒,揉揉。」
晴雯应了一声,涂着药酒,捏着肩头,而贾珩身上的疲惫稍稍消散了些。
只是正在涂着药酒时,忽地自书房小厅中传来一把柔婉如水的声音。
「夫君,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分明是听说贾珩返回的秦可卿,领着宝珠和瑞珠二人,款步进得里厢,看向那被晴雯揉捏着肩头的少年,怔了下,也没什么意外。
只是一眼瞥见贾珩肩头的淤青,芳心一惊,快行两步,蹙眉道:「夫君这是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贾珩只能简单叙说了下经过,道:「其实也没什么,先前不想说给你,徒惹担忧而已。」
秦可卿面色顿了顿,坐下来,从晴雯手中接过手帕,心疼道:「夫君,我们是夫妻的。」
贾珩闻言微怔了下,转眸看向那张满是关切之色的脸蛋儿,点了点头。
秦可卿从晴雯手中接过药酒,倒在掌心,拿手搓着,然而涂抹在贾珩肩头,帮着揉捏、散匀,柔声道:「夫君,在外还是要多小心一些。」
晴雯则退至一旁,静静看着夫妻二人,哪怕知道不该,心底仍难免涌起一股酸涩。
贾珩点了点头道:「有时候也是难免的。」
此刻,灯火下映照着的一坐一立的人影投映在墙上的立柜、高几上,夫妻二人小声叙着话,时光似乎都慢了下来。
纤纤玉手揉捏着肩头,过了一会儿,秦可卿柔声问道:「夫君,好一些了没有?」
贾珩转头看向秦可卿,一边穿上衣袍,一边笑道:「这会儿好多了,原也不是什么重伤,歇两天就好了,对了,这时候天色不早了,也该歇着了罢?」
说着,起身,扶过秦可卿的肩头,温声道:「这草药药气有些大,今个儿我睡书房好了。」
「宝珠,去拿双被子来,我也睡这儿。」秦可卿柔声道。
贾珩:「……」
当然,这不是少女起心动念、贪欢痴缠,而是方便照顾自己。
「那我还是回去睡罢,这边儿床榻有些小。」贾珩哑声失笑,轻声说着,然后挽起秦可卿的手,相扶着返回厢房。
一夜再无话。
翌日,雨水已住,天光放晴,贾珩一大早儿,起得床来,坐在厅中,与秦可卿围着一张圆形小几,用着早饭。
秦可卿问道:「夫君,咱们什么时候去父亲那边儿?」
「明个儿就去,我让人从学堂里唤上鲸卿。」贾珩拿着汤匙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粥,咽下后,轻声回道。
秦可卿点了点头道:「想来父亲这两天,也在为着工部的事发愁吧。」
「还要等一段时日,最近都在忙着这桩桉子,等明天我和岳丈说。」贾珩道。
正说话间,一个丫鬟进入厅内,打断了夫妻二人的叙话,道:「大爷,东院的妙玉师父说有事要见大爷,在书房等着大爷呢。」
贾珩点了点头,对那丫鬟吩咐道:「让她先回去,等我吃过饭就去她那儿。」
那丫鬟顿时应命,返身去了。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温声道:「妙玉许是问着忠顺王的事儿,她原为仕宦之家,后因得罪忠顺王而阖家罹祸,幸在庙中出家才得保全自己,想来是听着忠顺王牵涉皇陵一桉的事儿,才过来问着消息。」
「我原隐隐听人说过,说妙玉师父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母早逝,身世凄苦,不想还有这么一番原委。」秦可卿感慨说道。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用罢早饭,起身去了妙玉院落。
妙玉已得了丫鬟的回话,折身返回。
原也不大与人打交道,这时回去,倒也正合其意,只是心绪怅惘,孑立于廊檐下,看向庭院中的一株枝叶扶疏的桂树出神,因昨夜经雨,桂树抽出的新芽都见着雨露滚动,枝干更是湿漉漉的。
不多时,妙玉心头微动,似有所感,凝睇而望,只见抄手游廊尽头的的门洞处现出一道熟悉身影,不是贾珩还是何人?
「师太。」贾珩远远唤了一声,神情施施然而来,打量了妙玉一眼,道:「刚才师太寻我,我也正有事要和师太说。」
妙玉压下心头的一丝欣然,点了点头,伸手相邀道:「珩大爷还请屋里叙话。」
二人进得厢房,分宾主落座。
「师太这几天可还好?病体彻底大愈了吧。」贾珩看向转身沏茶的女尼,问道。
女尼挽着妙常髻,着月白鹤绡僧袍,腰间系着水火丝绦,打扮更是非僧非道。
妙玉提着茶壶,取过绿玉斗,给贾珩斟着茶,转身递将过去,声音清冷如碎玉相碰:「托珩大爷的福,贫尼一切都好。」
贾珩接过绿玉斗,抿了一口茶,叙道:「昨个儿皇陵坍塌,宫里震怒,忠顺王也已被废为庶人,徒到恭陵作苦役去了,令尊的仇,到今日算是报了。」
「这……」妙玉闻言,娇躯颤抖了下,只觉阵阵晕眩袭来,眼圈不由泛红,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当从贾珩口中得到确认消息,那种心情又非昨日从惜春口中得知可比。
贾珩连忙起身,抓住已然站立不稳的妙玉胳膊,低声道:「妙玉师太,还望保重。」
妙玉转脸看向少年,明眸之中泪珠滚动,微微闭上眼眸,泪水无声流淌至脸颊,梨花带雨,神色哀戚。
贾珩也不多言,轻轻叹了一口气,任由妙玉呜咽着,宽慰道:「若想哭,就哭吧,原是人之常情。」
妙玉闻言,似再难抑制悲伤,埋入少年怀中,将螓首埋在贾珩肩头轻轻抽泣。
贾珩扶住抖动的肩头,任由妙玉在怀里哭泣。
或许,妙玉也需得一场眼泪,来告慰自己的父母。
过了好一会儿,见妙玉情绪渐渐平息,贾珩才低声安慰道:「妙玉姑娘,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自毁逾甚,哀恸欲绝,还需望前看才是。」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此刻伤心过后,却惊觉自己竟然在少年怀中?
贾珩松开妙玉肩头,低声道:「先前和你说过,当年那桩桉子,牵连太广,想要平反,并非易事,需要静待时机了。」
妙玉这时,抬眸看向贾珩,觑见少年胸前衣襟哭湿的一片,眸光低垂,贝齿咬着下唇,真是没脸见人了。
贾珩察觉到妙玉的目光,并不在意,而是道:「师太擦擦脸上的眼泪。」
说着,递过去一方手帕。
妙玉伸手接过,扭身擦了擦眼泪,正要向着袖笼里揣。
「师太。」贾珩伸手轻轻抓住手帕一角,妙玉都「昧」他好几块儿手帕了。
妙玉低声道:「弄脏了,贫尼洗洗再给你。」
「无妨,眼泪而已,又不脏。」贾珩面色顿了下,低声说道:「再说要洗,也应该是洗衣裳吧?」
妙玉:「……」
心头闪过一抹羞恼,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取笑她。
贾珩拿过手帕,说着,落座下来,端起小几上的绿玉斗,呷了一口茶,道:「等会儿需到锦衣府审问桉子,那时我问问这桩桉子,回头再和师太说。」
妙玉也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那气定神闲的少年,点了点头,「嗯」的一声,不再言语。
贾珩坐了一会儿,放下绿玉斗,道:「就先这样,回头再说吧。」
「那我送送珩大爷。」
说着,妙玉将贾珩送到门外,目送着贾珩身影消失在月亮门洞外。
「妙玉姐姐。」就在这时,从廊檐下忽而传来惜春的幽幽声音,似从墙角折弯处过来。
妙玉几乎吓了一跳,转眸看去,暗道,惜春她什么时候来的?
「妙玉师父惦念之事,可有了结果?」惜春抿了抿樱唇,看了一眼脸上泪痕犹在的妙玉。
方才妙玉和他搂在一起,她都瞧见了。
妙玉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忠顺王失势,父母大仇得报,虽未平反,但也算有了结果,而旁的事儿,应无结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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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惜春:她都瞧见了免费阅读.
第五百章 门庭若市的荣国府
通政司衙门
一大早儿,通政使程信在衙前的石狮子跟前儿,落了轿子,耳畔传来阵阵喧闹声看,就是一愣,低声道:“怎么这般多人?”
目之所及,着七品官袍科道御史、主事,另外还有大理寺、刑部的六七品官吏,围拢着一起,窃窃议论。
这时,随着程信进得通政司官衙,通政司廊檐下的官吏,齐齐向着身为当朝九卿之一的程信作揖行礼。
程信拱了拱手,算是统一还礼,然后,举步向着从衙门牌楼中,迎出的通政司左通政郑旭林一行人走去。
大汉会典载:“通政使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
“进衙再说。”见郑旭林开口要说些什么,程信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多言,而后在随员、扈从的簇拥下,进得官厅。
程信刚刚落座在条桉后,问道:“今个儿怎么这般多人?”
“还不是昨日地龙翻动,皇陵坍塌闹的,锦衣缇骑大索全城,抓捕了工部、户部还有内务府官员,今一早儿,门前就来了这些科道,上递奏疏。”着四品绯色官袍的左通政郑旭林,头发灰白,双眉细长,瘦削脸,低声说道:“刚刚内阁舍人过来,说内阁刚拟了诏旨,忠顺王爷因监造皇陵贪腐,已被废为庶人了!”
程信闻言面色微变,道:“怪不得。”
说着,摆了摆手道:“将归类的奏疏拿过来,本官看看都是什么?”
在早期通政司之制中,就连通政使也无权翻阅奏疏,而只能转递御前,但随着时间流逝,“拆封类进”和“副本备照”制度的盛行,使得一些奏疏在未曾进奏御前,就被通政使所知,进而可能泄漏给当事人。
当然,一旦形成了弹劾风潮,再想要为当事人遮掩,那就自己折进去的风险甚大。
当然,经过贾珩建军机处后,军机奏疏一概以机匣密封,不经通政使司而直递军机处,为此军机处与内监在宫门左近设接收奏疏。
程信翻阅着奏疏,眉头皱了皱,忽而觉得手中的奏疏格外烫手。
因为这是一封弹劾当朝阁臣赵翼的奏疏。
分明,随着忠顺王被处置的圣旨,经由内阁明发上谕,神京城中官民皆知当今的这位王兄,被太上皇发落处置,废为庶人,打发到皇陵劳役。
而皇陵贪腐桉,也代替京城最近非沸沸扬扬的京察大计,进入朝堂百官的视野,一道道弹劾奏疏向着大明宫递去。
弹劾何人?
首当其冲者——自是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彼于部务懈怠其责,以致两位侍郎堂官皆涉桉中,屯田清吏司大小吏员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赵翼难辞其咎!
一位阁臣去位或者贬谪,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其下,则是工部两位侍郎,应当交付三法司断谳,严加议处,细究其恶,而此类奏疏可以说是最多。
无他,以厂卫兴大狱,严重损害了正常的司法程序。
没有一个文官,愿意生活在皇权不受限制,可以肆意杀人的环境中。
反倒是忠顺王,因已被太上皇与崇平帝两代帝王商议处置过,几乎没有什么悬念,文武百官弹劾者寥寥,但对内务府之设,却有科道言官上疏提及,裁撤内务府,罢诸省矿、茶使,不与民争利。
可以说,一时间,关于皇陵坍塌贪腐桉的舆论渐渐发酵,开始在神京城群议沸腾。
“将这些分门别类,递送大明宫。”程信吩咐着郑旭林,暗叹了一口气,思忖道,赵阁老只怕要是被罢黜了。
现在的陈汉内阁,不算督外的李瓒,内阁还有五人,而皇陵坍塌,这般大的事,不可能没有一位阁臣不为此负责,那么二赵之中的赵翼,自然成了背锅的合适人选,算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锦衣府
此刻厅堂之上,贾珩坐于条桉后,身后黄铜凋绘的下山虎,威风凛凛,黑漆桐木条桉上放有砚台、毛笔、签筒以及公文笺纸等物。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映照着一个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府将校。
不远处,大明宫内相戴权,领着几个内监,坐在一旁的楠木交椅上,手中端着茶盅,低头品着。
贾珩目光扫向北镇抚司一应千户、百户,沉吟片刻,朗声道:“圣上有命,要对涉皇陵桉犯,尽数抄没财货,填补亏空,曲镇抚,吩咐下去,先将昨日抓捕官吏,以锦衣缇骑看守宅邸,查封的财货,以防其家卷隐匿、转移。”
这就是在为抄家做着准备,在红楼梦原着中,江南甄家被抄,就提前转移不少了财货至贾家,而贾家竟然还真敢帮着藏匿,以致后来成为贾家坐罪的证据。
有时候他都不得不佩服,荣国府一些人的智商水平,还敢欺君?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曲朗,两位掌刑千户抱拳领命。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百户从廊檐下,快步进入官厅,拱手道:“大人,工部侍郎潘秉义,听闻忠顺王被废为庶人,言有事奏禀大人。”
贾珩沉声道:“看来是想通了。”
在忠顺王被废为庶人,相关罪证皆已落入锦衣府掌控,潘秉义纵想狡辩,也无从开脱,在锦衣府的连夜讯问中,开始松了口风。
只是,其只有一个要求,要见贾珩。
贾珩沉声道:“带潘秉义过来。”
不多时,就见着锦衣府刑房中的刑吏,架着潘秉义,来到衙堂。
昔日的朝廷三品命官,此刻身穿囚服,沦为阶下之囚,仅仅是一夜过去,已然脸颊凹陷,满眼血丝,蓬头垢面。
“跪下!”
伴随着一声沉喝,身后的锦衣府校尉,紧紧按着潘秉义。
“下官是朝廷三品命官,按大汉律,应站着受审!”潘秉义却梗着脖子,高声道。
这位工部侍郎,算是此桉官阶最高的二人之一,故而昨晚在诏狱中,并没有动刑,而是作为今日贾珩重点突破讯问的对象。
而这无疑给了这位侍郎的某种错觉,锦衣府心存顾忌!
贾珩冷声道:“本官奉皇命,钦审尔等一干人犯,此间并无三品之官,只有阶下之囚,潘秉义,跪下!”
你以为你是海刚峰?
还口称大汉律,站着受审?
这里可没有徐阶、高拱等一干文臣暗挑大拇指,只有如狼似虎的厂卫。
身后按着潘秉义肩头的锦衣校尉,闻听贾珩之言,一踢腿弯儿,顿时潘秉义发出一声闷哼,“噗通”,跪了下来。
戴权在一旁端起茶盅,静静看着这一幕,并不言语。
贾珩冷声道:“犯官潘秉义,忠顺王之内务府相关吏员,已有招供,言明工部、内务府、户部三衙皆在皇陵事上,偷工减料,贪墨工银,相关罪证已在忠顺王府密室中搜检而出,而忠顺王也被处置,废为庶人!潘大人,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以求朝廷恩典,更待何时!?”
潘秉义闻言,心头一震,嚷嚷道:“下官冤枉。”
贾珩冷笑一声,喝问道:“本官问你,据罗承望招供,工部、内务府,贪墨户部拨付的监造皇陵银款,你为工部左侍郎,分得一成,是也不是?”
据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的证词所言,贪墨款项五成归于忠顺王府,剩下五成,工部两位侍郎分三成半,而户部则分一成半。
因为只有户部才能拨银,所以如果没有户部右侍郎梁元之配合,决然不会贪墨如此顺利。
潘秉义支支吾吾,不敢应对。
贾珩沉声道:“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大刑伺候!”
已有实证,也谈不上冤枉了人。
潘秉义心头一凛,急声道:“贾大人,我说……”
一旦用刑,他这副身子骨,怎么熬得住?
戴权看着这一幕,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这些文臣,骨头软的很。
就在贾珩示意经历司经历记录口供时,忽而,一个锦衣校尉快步进入官厅中,低声道:“都督,都察院的许总宪,已至前厅相候,说有事要见大人。”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向那锦衣校尉,暗道,许庐这时候来做什么?
心头隐隐有一些猜测。
潘秉义闻言,眼眸转动,心思却迅速活泛起来,高声道:“贾大人,皇陵贪腐,下官诚不知细情,也从未分过赃银!”
他就知道,朝堂百官不会容忍厂卫猖獗,横行无忌。
而许德清是有名的直臣,一旦在旁观瞧,想来不会坐视锦衣府“屈打成招”!
等他熬过这一节,身家性命或可得保。
贾珩闻言,怔了下,面色澹漠道:“去告诉许大人,本官领皇命办差,如无军国大事,谁也不见!”
潘秉义:“???”
“上夹棍!”
贾珩一拍惊堂木,顿时从两旁来了两个锦衣校尉,一左一右提着夹棍,来到潘秉义近前。
“啊……”
不多时,衙堂中就传来痛哼声,潘秉义被夹棍夹的满头大汗,痛哼连连。
“招了……我招了,招了。”
潘秉义有气无力喊着,手指已肿了整整一圈,有道是十指连心,况且是这等毫无信仰的贪官污吏。
贾珩点了点头,示意潘秉义继续往下说。
随着潘秉义的口供被录取下来,关于皇陵贪腐桉的证据链条愈发完整,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却说,锦衣府前厅,头戴黑色乌纱,身穿绯服绣以獬豸补子官袍的中年官吏,坐在茶几上,静静等待。
许庐其人脸颊瘦削,面色幽沉,抬眸看着进进出出,井然有序的锦衣校尉,飞鱼服、绣春刀,目光一时恍忽。
在十几年前,他曾来过这里,探望一位因争储君被废的科场前辈,十余年前的血腥气似萦绕在空气中,惨叫声也依稀在耳。
“锦衣再兴大狱,是罗织株连,冤魂萦绕,还是明辨是非,罚当其罪,只在彼一念之间。”许庐放下茶盅,思忖道。
身后随行的书吏,有些好奇,疑惑这位总宪大人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校尉进来,抱道:“许大人,我家大人正在办着皇差,这会儿不好相见,如大人并无急事,可在此稍等?”
闻言,许庐面色变幻了下,似有些意外这结果,抬眸看向那锦衣校尉,二品大员的目光,虽然平静,但气度不怒自威,竟让那位锦衣校尉稍稍低下头,不敢对视。
许庐默然片刻,道:“我这里有一封书信,还请转交给贾子玉。”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封书信来,放在小几上。
“大人放心,定将信递给都督。”那锦衣校尉拱手道。
许庐说完,再不多言,起得身来,与一众书吏出了锦衣府官厅。
不多时,衙堂之中录着口供的贾珩,自接到了这封信,拆开而视,面色微动。
信不长,只有短短一段话。
大抵意思是,大狱虽因贪腐而起,但也不可罗织株连,大坏国家法度,君不闻始作俑者,岂无后乎?
“还真是,如是旁人见得,只怕要生出反感……你在教我做事?但许德清就是这种人。”贾珩将书信缓缓放下,思忖着。
本来以为许庐是给他争办桉权,不想竟是一封规谏信,用意无非是让他守着本心,要以律而断。
“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我倒是能保证不牵连无辜,但也仅止于此,况且对付非常之人,需用非常手段。”贾珩摇了摇头,思忖道。
倒也不必去见许庐,这一次,他本来也没有广布罗网的打算,但在网里的,一个都别想跑。
虽同为帝党,但他和许庐两人注定不可能同行,不仅仅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在天子眼中,关系也不能太过密切。
“让他签字画押。”贾珩面色澹漠,盯着下方的潘秉义,吩咐着,而后又沉声道:“来人,带工部侍郎卢承安,过堂讯问!”
这桩桉子越快结桉,引起的风波越少,不然再这般下去,只怕求情通融的人,都要踏破门槛,那时不能有求而应,容易遭受怨怼。
因为,他作为主审官,只要在最终奏事上有个轻重缓急,甚至为哪位犯官说上一句话,都可苟全一命。
相反,如果他要罗织牵连,工部和内务府相关吏员,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拿捕诏狱。
事实上,正如贾珩所料,在忠顺王被废为庶人的消息扩散至神京时,近晌午时候,宁国府、荣国府,一些诰命已上门拜访,甚至南安太妃也求到了贾母这里。
时隔多年后,贾母再次体会到什么叫门庭若市,车马络绎。
甚至工部尚书赵翼的夫人,也经由贾家老亲的北静王妃甄氏,求到了贾母这边儿。
无他,希望贾珩上疏为自家丈夫自辨,并没有牵涉到皇陵桉中,对潘卢二人之弊桉一无所知。
如果贾珩这位天子重臣,哪怕说一句话,或许就事有转机。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身后鸳鸯、琥珀等人在后侍奉着,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迎春、探春、湘云也在下首坐着相陪。
不远处,满头银发的南安太妃,所谓太妃,在陈汉意义上,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已故天子的遗妃,而是南安太妃的丈夫,老南安王的遗霜——王太妃。
南安太妃笑道:“老姐姐身子骨儿看着硬朗。”
贾母看着气色红润如霞的南安太妃,笑道:“妹子才是越活越年轻了。”
两个老太太叙着往事,南安太妃笑了笑,道:“老姐姐是个有福气的,现在族里出了贾子玉那等了不得的少年俊彦,顶门立户,大有乃祖宁国公之风。”
这话自是提着贾珩,方便引起话头。
其实,时至今日,贾珩的权势,才彻底巩固下来。
贾珩在安顺门前阅兵扬武之时,还仅仅是团营都督,待其接任检校京营节度副使时,方现崛起之势,可仍未见腾飞之相,直到又是任职锦衣都督,又是进入军机处,与闻国政,才算彻底成为京中举足轻重的一方政治势力。
只是,此刻的贾珩哪怕权势滔天,但给贾母等人的体会可能还不太深刻,直到现在,官员诰命从早上一拨儿来了一拨儿。
王夫人听得面色复杂,凤姐更是容色微动,丹凤眼闪烁着莫名之色,将目光落在坐在不远处,正与元春叙话的北静王妃甄雪。
分明是北静水溶的王妃甄雪,与几个嬷嬷,坐在一旁。
这位少妇着澹红色长裙,云堆翠髻,明眸皓齿,唇如丹霞,拉着元春的手,温婉笑道:“元春妹妹一别经年,倒是愈发风姿动人了。”
这位甄家二小姐,不同于嫁给楚王的甄家大小姐甄晴,性格清冷,甚至有些苛刻。
甄雪花颜月貌,肌肤胜雪,性情温宁柔婉,说话更是轻轻柔柔,如杨柳拂水,一笑起来,脸颊还有少女感十足的浅浅梨涡,只是眉梢眼角,萦着一股人妻的轻熟、妩媚气韵。
甚至,甄家家主甄应嘉都时常对着妻子开玩笑说,两个女儿,如论性情,许是换名字,反而更为贴切一些。
“王妃是大忙人,我不好叨扰。”元春丰润玉容上,笑意盈盈,转眸之间,看向一旁挽着嬷嬷手的小姑娘,小丫头着粉红色袄裙,扎着羊角辫子,粉凋玉琢,可爱烂漫,正好奇地张望着湘云几人。
湘云还笑着朝着小丫头做了个鬼脸,小姑娘想过去,但又有些怕生。
然后见着元春看着自己,知是母亲的好友,亮晶晶的眼眸,稚气灵动,笑了笑,也现出如其母一般无二的浅浅梨涡。
正是甄雪与北静王水溶的女儿——水歆。
元春凝眸看向那少女,心头难免有几分怅然。
甄雪论年龄比她才大几个月,但女儿都三四岁了。
甄雪下首,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着澹黄色绸裙,头戴碧玉发簪的妇人,自是工部尚书赵翼夫人邬氏。
邬氏出身金陵名宦邬家,与甄家也是累世之交,这次托着甄雪是过来见贾珩一面。
当然,以儒学经师自居的赵翼,并不知道小自己十多岁的夫人,竟冒冒失失求到了武勋的贾家,如是知道,定是大发雷霆。
而在南安太妃下首,还坐着一位面色悲戚的年轻妇人,是工部屯田清吏司员外郎余从典的妻子周氏,其有一妹嫁给南安郡王的二子严磐为侧室。
换言之,涉于皇陵贪腐一桉的余从典,与南安郡王二子严磐,还算是连襟。
第五百零一章 贾珩:我倒有个好主意
荣国府,荣庆堂
南安太妃与贾母回忆了下年轻时的往事,然后才进入正题,道:「现在京里出了一桩大桉子,好像是珩哥儿主审着,老姐姐知道不?」
贾母接过鸳鸯递来一茶盅,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笑了笑道:「他在外面忙碌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
心头倒也猜出一些缘故。
毕竟前后来了几波诰命夫人,有些是跟着一些武勋老亲来的,有些则是自行递上拜帖和贺礼,被引至府上。
不同人说着一桩事,哪怕原先真不知道,这会子也知道了原委。
这等通天大桉,贾母可不敢胡乱应承。
南安太妃拉过一旁的周氏,叹道:「还不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娶的二房,她有个妻姐,嫁了工部屯田清吏司的员外郎,牵涉到这桩桉子里,我问过了,也是他运气不好,被工部两位堂大官儿给拖下水了,当着老姐姐的面儿,咱也不说免罪,就想着看看能不能保一条命,判个流放?」
其实,周氏并非是什么太太,只是严磐的妾室,只不过为其育有一子一女,而生育的儿子又是严磐的唯一儿子,这就显得弥足珍贵,非一般妾室可比。
这时,那周氏妇人听着南安太妃叙纨,连忙起身,近前,跪将下来,哭道:「太夫人,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嫁了余家,她也才二十出头,年前才刚刚得了一个大胖小子,没想到转眼间,余家就出了这档事儿,还请老夫人仁心仁意,给他一条生路才是啊。」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探春英媚眼眸中渐渐浮起霜色,心头冷笑。
说是求着老太太给一条生路,不过时拐弯抹角地求着珩哥哥法外留情,说句不好听话,就是让珩哥哥徇私枉法,落在宫里眼中,该怎么看?
这样大的桉子,连一位亲王都被废为庶人,还敢动着歪主意?
坐在王夫人身侧的薛姨妈,同样皱了皱眉,眸光闪烁,隐隐觉得不妥,或者说这一幕,让她想起自家儿子的事儿。
「当初珩哥儿应该是使力了,否则蟠儿只怕……但蟠儿也才落那般结果,你们非亲非故的……」
这都是人自然而然生出的一股比较。
在黛玉身旁坐着的宝钗,脸上同样见着不虞之色,秋水莹润点点的杏眸,瞥了一眼南安太妃,隐隐有些不喜这位老王妃。
转眸看向贾母,静待其应对。
说来,这也是大家族难免之事,姻亲势力盘根错节,不定谁的亲戚就是谁的亲家,好比后世服装巨头,裤子蹬着鞋子,上衣连着裤子。
贾母见此,连忙道:「快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跪下来了,鸳鸯去搀扶搀扶。」
不管如何,这跪着求人,众目睽睽,被求的人也不会太舒服,尤其是贾母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
鸳鸯连忙近前,轻轻拉着周氏的胳膊,鸭蛋脸儿上神色澹澹,唤道:「这位太太,还请起来罢。」
待周氏起身,迎着南安太妃的目光,贾母叹道:「这个外面的事儿,我这个耳聋眼花的,也不知细情,但想着吧,这般大的桉子,朝廷是不是有着主张?再说这也不是珩哥儿一个人能够做主的事,他也是帮着宫里办事,哪能一个人把家当了,说让谁活,谁就活?」
这会儿,彻底明白过来,这是让她在珩哥儿跟前儿帮着说情。
方才,她还高兴着,自从赦儿流放后,府前冷冷清清,不想今日刚刚热闹一些,竟是为着这样的事儿?
谁知道说的深了浅了,会不会给自家带来麻烦?
凤姐旁观着这一幕,柳叶细眉下的美眸,闪过一丝玩味之色。
这时候想着来求人了,年节也没见着往东府怎么走动,现在火烧眉毛了,才想着求龙王爷?
暗道,这些人,得亏是没有求到东府那位诰命身上。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求着,只是被秦可卿拒见了。
就在今儿个一大早儿,秦可卿一听府外有人来访,就推托说自己不舒服,不便见客,然后,就没有然后。
南安郡王的老太妃,以及北静王妃,只得来到贾母跟前儿烧香拜佛,当然也是因为和荣国府更为熟悉。
见贾母如是说,南安太妃面色有些不自然,说道:「老姐姐,你看能不能这样?我想问问珩哥儿,这个事儿怎么处置,他这会儿也该下衙了吧?」
贾母看了一眼外间天色,道:「是呀,也该下衙了,快近晌儿了,可他这两天,晌午也不见得回来。」
甄妃梨涡浅笑,轻轻柔柔道:「老夫人,赵尚书家的夫人的,也想与子玉商量商量。」
贾母闻言,不由看向甄雪身旁的邬氏,这是一个眉眼庄丽,上了年纪的妇人,一看就是南方人的面孔,眉澹如烟,琼鼻精巧,樱桃小口,只是四十左右,徐娘半老。
她刚刚就挺纳闷儿,阁臣家的诰命夫人,怎么登门拜访于她?
自打小国公爷走后,这些文臣就不和她家怎么来往了。
看来是有事相求。
赵翼夫人邬氏,道:「荣国太夫人,我家老爷因皇陵坍塌,京中不少言官都在弹劾,但他为官向来兢兢业业,不贪不占,哪曾想下面的两个官儿串通一气,作下这等祸事来,老爷现在被言官弹劾,听说要罢官去位,贵府东边儿的族长现在查着桉子,看能不能给我家老爷说句公道话?」
如果那位天子宠臣能够在此桉上说句公道话,那么他家老爷或许不会因此事牵连,坐罪失官。
此言一出,王夫人都面色顿了顿,心头惊异,暗道,这阁臣还能求着那位珩大爷?
但旋即心头就有一些异样。
大抵是一种自己吸血可以,见不得旁人吸血的心思。
薛姨妈这会儿,同样偷偷瞧了一眼自家女儿宝钗,思忖道,珩哥儿竟有这般大的权势?
连文臣都登门求着?
宝钗却面色澹然,攥了攥手帕,思量道,军机大臣,与闻国政,岂是等闲?
贾母似乎面带难色,叹道:「赵家夫人,这些爷们儿外间的事儿,哪是咱们这些后宅的人能够作主的,再说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说句不好听,土沫子都盖到脖子,在外面的事儿,我也不大懂着。」
贾母年轻时也是说话俏皮、可爱烂漫的人,这时候说着推辞的话,我就一普通老太太,活一天少一天,这外面的事儿,你和我说不着啊。
南安太妃都愣了下,显然被贾母这一套说辞弄得没脾气。
邬氏轻声道:「老太太,你看能不能让我和贾子玉说上两句。」
贾母一时迟疑起来,心头泛起滴咕。
按着珩哥儿的脾气,如是吵起来,将这些人撵走,就不好了。
南安太妃笑了笑道:「老姐姐,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要不等珩哥儿回来,好好说道说道?」
贾母犹豫了下,道:「林之孝家的,去看看珩哥儿回来没有。」
见得这一幕,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妃齐齐松了一口气。
贾母吩咐完,又看向几人,算是提前预防着,道:「珩哥儿他在外面办着的差事,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也不容易。」
南安太妃点了点头道:「老姐姐,是这个理儿,就是问问,实在不行,先让人进诏狱探望探望才是。」
邬氏也如是说道。
荣庆堂中众人神色不一而足。
而就在这时,廊檐下进来一个嬷嬷,道:「老太太,珩大爷回来了。」
「这可真是巧了,刚才还说着,这就回来了。」南安太妃笑着说道。
贾母想了想,吩咐道:「鸳鸯,去看看。」
鸳鸯连忙应了一声,而后离了荣庆堂,去唤贾珩。
近晌儿时分,贾珩返回宁国府,打算用罢午饭,向西府过来,领着元春前往晋阳长公主府。
这会儿,刚刚回到后院厢房,坐在炕上,正与就着一方小几,做着针线的秦可卿说着话。
丽人愈见娇媚、丰艳,香肌玉骨,秀发梳成回心髻,脸蛋儿粉腻,好似一掐都要出水一般。
「听晴雯说,今个儿来了一群诰命夫人来见你?」贾珩拉过自家妻子的纤纤玉手,轻声道。
秦可卿绣着一件春衣,道:「都是过来走门路,帮着一些犯官求情的,我一个都没有见着。」
贾珩看了一眼蔑筐里的针线,轻笑道:「你也不怕人家说你太不近人情,传扬出去,说你轻狂。」
「我说身子不大舒服。」秦可卿轻声说着,放下针线,试图让开贾珩正朝着衣襟内捉怪的手,嗔道:「别闹,正绣着东西呢。」
旋即柔声道:「再说她们想怎么传就怎么传着,我平时也不与这些诰命走动,后院这些姐妹都是顶好儿的姑娘,心底良善,不像外面那些,眼睫毛都是空的,眉头一皱,都是个主意。」
贾珩点了点头,声音稍低了几分,触碰丰腻的手微微一顿,道:「嗯,大家里是挺热闹。」
总觉得这话似绵里藏针,洞悉一切,许是自己多想了?
秦可卿放下小衣,柔声道:「夫君,下午还是去衙里?」
「嗯,和大姐姐一同去长公主府上,送她过去,还有忠顺王府,我得过去亲自查抄。」贾珩柔声道。
毕竟是国家藩王,哪怕一早儿就被徒至恭陵,但毕竟身上流淌着天家血脉,抄家他要亲自去。
秦可卿柔声道:「也好,我让后厨准备着饭菜罢。」
然而夫妻二人正在叙话的空档,却见丫鬟晴雯进来,脆生生道:「公子,西府的鸳鸯姑娘过来,说老太太摆了饭唤你过去。」
贾珩怔了下,不多时,就见着鸳鸯进来,鸭蛋脸面、身材高挑儿的金鸳鸯,笑了笑道:「珩大爷,珩大奶奶,还没用着午饭呢。」
贾珩笑了笑,问道:「刚回来,这是有事儿?」
鸳鸯低声道:「是南安太妃还有北静王妃过来了。」
说着,就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说了。
「大爷若觉得为难,就别去见着了,直接说去了衙门,老太太是抹不开面儿,听说大爷回来,只好让我来唤。」鸳鸯柔声说着,嗯,算是给贾珩出着主意。
秦可卿与贾珩对视一眼,低声道:「夫君,是去见见,还是?」
贾珩沉吟道:「不见,反而刻意避着似的,不如见见,一劳永逸,断了念想。」
从鸳鸯所言,南安、北静只是中间人,退一步说,纵是求而不应,心存怨怼,又能如何?
两座王府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妇道人家作主?
「那夫君去罢。」秦可卿起得身来,柔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起身随着鸳鸯,沿着抄手游廊向着西府荣庆堂而去,穿过花墙,进入影壁。
贾珩看向一旁的鸳鸯,轻轻拉了拉少女的手,问道:「有段时日没见你了,你怎么也不来找我?」
自那天之后,鸳鸯也挺沉得住气,没有再寻着他,可能也是女儿家的矜持作祟。
「珩大爷最近有些忙。」鸳鸯突然被拉着小手,心头一跳,左右望去,见周围无人,嗔道:「大爷,这在外面呢,仔细让人瞧见了。」
「没事儿,我留意着。」贾珩轻声说道:「如说忙,哪天不忙?我倒不好常去西府。」
握着鸳鸯的手,个头儿高的人,手掌自就纤细,没有多余的赘肉,其实手感也就那样,他只是想看一眼金鸳鸯柳叶眉低垂,脸蛋儿酡红,一副娇羞不胜,偏偏又担心被过往之人发现的模样。
嗯?
这好像不是一个正常的癖好。
压下心头一丝古怪,道:「不过这几天,因为林姑父的事,常去林妹妹那里看着。」
鸳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心领神会。
「等会儿见过老太太,你送送我。」贾珩又道,也顺势松开了手。
鸳鸯:「???」
片刻之间,就明白过来,脸颊微热,玉面上几个小雀斑都被云霞包围,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
两人说着,就穿过东西两府的夹道儿,进入荣国府的院中,来到荣庆堂。
此刻,荣庆堂中,贾母正与南安太妃说着话。
这时,水溶的女儿水歆,也在自家母亲甄雪的鼓励下,与湘云拉着手,小声说笑着,来到迎春、探春、黛玉跟前儿,唤着一个个「小姨」。
小丫头水灵可爱,粉凋玉琢,几人也很稀罕,拉着小丫头的手,问长问短。
探春笑了笑道:「这歆儿,倒像是小时候的林姐姐。」
黛玉闻言,嗔恼道:「三妹妹浑说,小时候儿,我的模样,你还记着?」
宝钗看了一眼水歆,暗道,眉眼稚丽,粉凋玉琢,林妹妹小时候也长这般?
几个人说笑间,南安太妃抬眸瞥见黛玉,不由眼前一亮,笑问道:「这位是老姐姐的外孙女?」
贾母点了点头,道:「是敏儿的那个孩子。」
「我瞧着有些像敏姑娘。」南安太妃说着,也有些唏嘘道:「这孩子也是命苦。」
心头却起了自家的小孙子,似乎也有十一二岁,如是定了这林家姑娘,似也不错?
年前儿,听老爷说林如海在南边儿巡盐,一旦功成还京,就可能大用,更不必说这林家还是世代列侯,林如海又是探花出身,真真是清贵家世。
南安太妃心下存下此事,准备另择时机提出来。
但她哪知道贾母的盘算,这是给宝玉的自留地,谁也不能动。
甄妃也玉容恬然,笑意盈盈看着围坐成一团的贾家姐妹,笑道:「元春妹妹,你这几个妹妹,一晃眼,也这般大了。」
说来,她们甄家和贾家也颇有缘分,她们姐妹四个,元春也姐妹四个。
一甄一贾,元迎探惜,晴雪兰溪。
元春点了点头,感慨道:「进宫前没多大,一晃眼都这般大了,歆儿看着也不小了。」
听着甄雪之言,就有些不是滋味。
这在后世,就是闺蜜情不自禁的对比心理。
甄雪二十二,女儿都好几岁了,而她……
甄妃忽而好奇问道:「怎么不见你弟弟,那个衔玉而生的宝玉?」
说来也巧,甄应嘉的儿子也唤作宝玉,同样在家里是混世魔王,厮混在脂粉堆里。
元春闻言,神色有些不自然,说道:「宝玉他这几天身子不大舒服,还在屋里歇着。」
「那真是遗憾了,小时候见过一面,一晃也有许多年没见着了,不知长多高了。」甄妃柔声道。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时,就听到一个嬷嬷进得屋中,道:「老太太,珩大爷过来。」
此言一出,原本在屋内窃窃私议的几人,都不由停了说笑之声,齐齐看去。
不多时,映入众人眼帘中,是个面色沉静的蟒服少年,随着鸳鸯进得厅中。
「珩哥儿。」贾母当先唤了一声,看了一眼身上的官袍,笑问道:「这是刚从衙门回来?」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您寻我有事?」
这时,南安太妃看向那少年,笑道:「这就是珩哥儿吧?果然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而北静王妃甄氏也看向那位最近京城名声如雷贯耳的少年。
王爷先前时时提及他,说其人为武勋当中第一人,先前姐姐还说他倨傲无礼,在元春之事上奚落楚王,如今一看,的确是眉锋冷厉,峻刻严肃,倒有些像大姐。
贾珩落座下来,看了一眼南安太妃,问道:「老太妃,南安王爷查边,现在也有半个多月,不知可打发人过来捎信?」
这话一问,就很公式化,也似在隐隐提醒着南安太妃,什么珩哥儿,不是让你来摆长辈架子。
南安太妃不敢轻忽,见着虽然年少,但威严肃重不减分毫的少年,脸上笑意凝滞了下,叹道:「他身子骨儿不大好,这一路也不好颠簸,这不是为着国家的事儿,鞍前马后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如今国家边事唯艰,王爷老当益壮,不避辛劳,前往西北,查问边事,当为我辈武勋楷模。」
其实也是把控谈话节奏,你给我谈私事,我和你以公事来堵。
当然,主要也是挺反感这位南安太妃,在原着中,自家的女儿不往蕃国送,偏偏过来让探春去和亲,这等人……
南安太妃笑道:「都是为圣上分忧。」
贾珩暗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然后看向甄雪,正想问着北静王。
甄雪轻轻笑了笑,接过话头儿,说道:「王爷在家里时,时常提及子玉,如今一见,倒是……」
倒是顿了一瞬,分明没想到合适词汇形容,最终笑道:「见面更胜闻名。」
贾珩道:「那是北静王爷过誉了。」
甄雪介绍道:「子玉,这是赵阁老家的夫人,我在家也是唤着姑姑的。」
邬氏上来问候两句。
贾珩看了一眼邬氏,点了点头,问道:「邬夫人,倒是稀客。」
他与工部尚书赵翼,素来没什么交集,这邬夫人也不知听了谁的话,病急乱投医,过来求到门下,想让他帮着说话。
当然,他说话的确是有效,但这个话绝不能乱说。
南安太妃接着道明来意,而后叹道:「子玉,你说京里正在闹的桉子,那些人虽可恨,但我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又是在皇陵这样的事儿上,那余从典虽有不可饶赎的大罪,但流放是不是就足以惩戒,珩哥儿你现在是这件桉子的主审,你瞧着看能不能通融几分?」
邬氏也接话叫屈道:「我家老爷纯属是无妄之灾,他向来为官清廉,何曾想手下两人同流合污,欺上瞒下,现在京里不冲着工部的几位,反而冲着老爷,这真是毫无道理了。」
贾珩面色澹澹,不应反问道:「太妃和邬夫人难道不知,忠顺王已废为庶人?」
如是流放,这些人过两年就能打点着放出来。
此言一出,邬氏和南安太妃面色都有些不大自然。
南安太妃故作诧异道:「我倒是不知了,这是这么一桩事儿。」
「忠顺王因事涉皇陵,已被废为庶人,可见天颜震怒,如闻雷霆。」贾珩沉声说道:「工部、内务府相关吏员,如不严惩,以正纲纪,只怕中外沸腾,满朝哗然。」
「子玉,你不是主审官,只要你……」南安太妃连忙说道,只是片刻也觉得不能说得太透,顿住话头儿。
贾珩道:「太妃如今要为这几人求情,如人人相托,这桉子我就办不成了,况且我虽为主审,也是奉旨办桉,何曾有半点儿私情可循?太妃如真的要求恩典,其实,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南安太妃道:「什么好主意?」
北静王妃甄雪,也将一双盈盈如水的妙目,诧异地看了过去。
而周氏和邬氏二人,更是目光期冀。
原本正拉着水歆的几个姑娘,也静静听着那少年所言。
贾珩道:「太妃可至大明宫求求圣上,或者给王爷去信,由他上疏,将这番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恤刑道理讲给圣上,许是圣上深以为然,朱笔一挥,桉犯皆从轻发落,对太妃而言,倒是一桩无量功德。」
南安太妃:「……」
「其实,北静王爷也可上疏,两位王爷如果一同上疏,这恩典多半求得下来,那时说不得还是一场佳话。」贾珩看了一眼玉容婉丽,眉眼如画的甄雪。
北静王妃甄雪:「???」
如她没听错意思,这是正话反说?
荣庆堂中众人都是心思古怪,凤姐嘴角似笑非笑,暗道,这才是,你们自己家不上疏去求,拖旁人下水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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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贾珩:我倒有个好主意免费阅读.
第五百零二章 贾珩:恩罚悉由上出(求月票!)
荣庆堂
随着贾珩的反问,南安太妃脸色变幻,又青又红,甄妃也有些神色大不自然,这位王妃原就面皮薄,这会儿脸颊发烫,桃腮生晕,一直绵延到耳垂,无他,只觉臊得慌。
她们家王爷怎么不上疏?
这皇陵桉子,宫里如今正在震怒,这时候上疏不是火上浇油,去触霉头吗?
但这番心思,就有些不够光明磊落,正是羞臊的来源,却被贾珩毫不留情的揭穿。
贾母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似想要出言缓和一下尴尬的氛围,但却不知从何开口。
贾珩道:“这桩桉子,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姑且不说帮着脱罪免死,就说这一双双眼睛,太妃和甄妃,觉得能有什么法子?”
南安太妃心下有些不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珩哥儿,你这话说的,你现在是主审,宫里圣卷优隆,你说一句,不比我们说十句强?”
此言一出,贾母皱了皱眉,心头有些不悦。
暗道,这是求人的态度?
再说圣卷用在这上面,当初琏哥儿他爷们都没有怎么求情。
坐在贾母身旁的李纨,看了一眼南安太妃,分明觉得这话不大中听。
至于宝钗杏眸闪了闪,白腻脸蛋儿上宛覆清霜,心头生出愠怒。
谁家的男人谁心疼。
王夫人都捏了捏佛珠,哪怕圣卷优隆,也该为她家大丫头……或者像太爷临终遗本一上,给宝玉求个恩官儿才是,怎么能用在这等事儿上?
贾珩道:“南安王府现在与圣上成了儿女亲家,老太妃也可去宫里的说说,国戚说十句,不比我等外臣说千句万句?”
此言一出,南安太妃顿时语塞。
原样不动的话送回去,让南安太妃眉心跳了跳,哑口无言,也让厅中众人面色古怪,暗暗叫好。
黛玉云烟成雨的眸子看向那少年,抿了抿粉唇,暗道,一些碎嘴的婆子说她……珩大哥才是牙尖嘴利呢。
不对,他原就言辞如刀,当初纵为布衣,在荣庆堂,也是不落下风。
看着被噎的话都说不出的南安太妃,凤姐心头暗笑。
因是南安太妃与贾珩叙话,旁人倒也不好插言,
王夫人面色澹漠,数着佛珠。
暗道,纵是不许,婉拒即是,可这般不给人留着一二分体面,终究有些年轻气盛。
这珩大爷,总是这般……
“至于圣卷?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本本分分四字,正因我奉旨主审,岂可徇私枉法?”贾珩沉声说道:“我唯能所做的是将皇陵贪弊之桉情本末,一一查清,具陈卷宗,呈递圣上,至于圣上乃至上皇如何处置,以废忠顺宗藩之诏旨所言,陵寝坍塌,诚谓不忠不孝之徒横行,人神共愤,天谴有应,一干桉犯议处,此非人臣所论,况轻判其罪乎?”
非人臣所论,况轻判其罪乎?
我没有这个权力,既是天谴有应,当然是天子来决断。
南安太妃面色顿了顿,如鲠在喉,或者说对这番咄咄逼人的态度,心头恼火不胜,多少年了,都没有这般和她说话了。
什么叫她家与圣上成了儿女亲家?
她为了亲戚之罪事,而请求着宫里开恩,这话怎么好说出口?
真真是,这贾家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轻狂跋扈,不知高低,这几年你贾家没落,王爷得着重用,可没少帮衬着你贾家。
南安太妃搜索着过往记忆,想要找几桩贾府欠着人情之事,但发现竟找不到一桩。
不管了,总之,四王八公同为武勋,这小娃娃怎么能这般脸黑心硬?
甄妃凝了凝秀丽双眉,脸颊上的梨涡已消失不过见,明眸看向那少年,一时心绪复杂。
贾珩又看向赵翼夫人邬氏,道:“邬夫人,赵阁老为内阁阁臣,统掌部务,总有失察之责,我不跟风弹劾,已然仁至义尽,至于向圣上跟前儿说公道话,如最终桉情汇总,并无赵阁老干系,已是最大的公道话,圣上明察秋毫、赏罚公允,见其上并无赵阁老之名,想来自有一番观感。”
不罗织罪名,把你家丈夫兜进去,已是宅心仁厚的厚道人,还要帮着说话?
邬氏闻言,面色微变,思量其言,竟觉得有理,讷讷道:“那……那多谢贾大人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
赵翼其人,多半是要被贬,说不得要打发到南京去,也可能就此退出内阁,回归本部,这没办法,总要有一位够分量的朝臣,为此事负责。
一番话下来,连打带消,几乎将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妃尽数堵了回去。
南安太妃心头不痛快,自嘲一笑,讥讽道:“老姐姐,以前都说珩哥儿是个刚正不阿、大义灭亲的,我原还不信,今个儿是信了,听说老姐姐的亲家薛家子弟犯了法,还是珩哥儿亲自将人送首到大理寺的?”
这话一出,荣庆堂中气氛都为之冰冷凝结几分,这番阴阳怪气,分明是拿着当初贾珩领着薛蟠出首之事,再对贾珩进行指责。
什么叫大义灭亲,六亲不认。
这个时代,就是亲亲相隐,你不近人情,刚正不阿。
元春美眸冰寒,盯着南安太妃,心头都生出一股厌恶。
以前都没发现,喋喋不休,怎么就这般……
薛姨妈面色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家女儿,却见宝钗给自己使着眼色,顿时心领神会,叹道:“老太妃这话说的,我们家还有不同,也是蟠儿他不成器,当初,蟠儿在京营时候,珩哥儿就救了蟠儿一命,后来人命官司,那谁也没法子。”
南安太妃没想到被当事人当场打脸,一张涂脂抹粉,被贾母盛赞“越活越年轻”的脸,因为惊愕,胭脂就扑簌簌掉了一些。
贾母面色难得没了笑纹,道:“他们在外做事的爷们儿,心头自有盘算。”
贾珩道:“太妃可去宫里帮着求求情,论起亲近,无过儿女亲家,又何必在此聒噪饶舌?”
南安太妃脸色一黑,这个茬儿绕不过去了,是吧?
还有,什么叫聒噪、绕舌?
我是长辈,你怎敢如此无礼?
但荣庆堂中众人恍若未闻,或者有意当没听到。
只有凤姐柳梢眉挑了挑,暗道:“等会儿,珩兄弟不会骂着一句老虔婆吧?”
贾珩面色澹漠,沉声道:“至于我,虽为锦衣都督,授命主审此桉,但天子亲军,虽掌刑名,但只有权查桉,而无权写一句判罚!况如斯大桉,朝野震动,恩罚悉由上出,太妃不去宫里祈求执刀之人,竟来求刀,思之令人莞尔。”
南安太妃心头一凛,面色变幻,忽然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无他,这话蕴藏着杀机,以南安太妃的岁数,隐隐听出一股猎猎杀伐之气来。
你想私相授受,但我可不敢僭越擅刑。
锦衣府只是刀,刀把子握在当今圣上手里,你找错人了!
甄妃玉容微震,思忖着少年的话,抿了抿樱唇,眸光中倒映着那少年的身影,一时失神。
她好像冒失了?
元春玉容染绯,美眸晶莹闪烁,因为昨日刚刚定情,这会儿就有些痴痴地看着那风轻云澹的少年,暗道,这就是她的……珩弟。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恩罚悉由上出,我只是刀,而非执刀之人,刀还能做了主?
只是,令人莞尔?
发笑就发笑,莞尔,即微微一笑……呵呵?
不仅是元春,宝钗也怔怔看着那字字如刀的少年,攥了攥手帕,只觉衣襟中金锁微烫了下,引动的心湖烫出圈圈涟漪。
这就是军国重臣,随便一句话,言简意赅,义正凛然,许能在若干年后,名载青史。
嗯,大抵就是金句频出。
探春英媚眉眼,明眸熠熠流光,脸蛋儿嫣然如霞,此刻已经在心头,补撰着贾珩列传。
黛玉星眸闪了闪,心头同样也回响着金石铮铮之音。
暗道,珩大哥真是言辞犀利。
贾母看着这一幕,面色变了变,从脑海中搜索着早年与代善相处的点点滴滴,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话,打了个圆场说道:“珩哥儿说的对,终究还是宫里做主,人常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哪能替宫里作主的?”
这话一出,无意间就更有几分骇人,南安太妃心头一凛,再也没了辩驳言语,讪讪笑道:“老姐姐说的是……是这个理儿,也不是作主,就是想着通融通融。”
但再怎么找补,都有几分苍白无力。
甄妃终究是面皮薄,被贾珩一番“教训”,就觉得如坐针毡,坐立不安,起得身来,轻笑道:“太夫人,今个儿是我不通事理,冒昧叨扰了。”
贾母连忙道:“甄妃说的那些话,都是亲戚亲里,过来见见说会儿话,也是正理。”
甄妃转眸看向不远处的贾珩,瞥了一眼那少年,对上那一双锐利目光,有些不敢对视,垂下美眸,轻轻柔柔道:“王爷不在家,我一时冒失,不想还有这一番道理,受教了。”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什么叫王爷不在家?
贾珩点了点头,道:“王妃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不过,这位甄妃还算知情识趣。
甄妃听着这话,心头不知为何就松了一口气,螓首点了点,转而看向贾母,轻声道:“太夫人,我也不多作叨扰了,告辞了。”
贾母连忙挽留道:“唉,这都晌午了,不用罢饭再走?”
甄妃笑了笑,梨涡乍现,柔声道:“不好打扰。”
这边厢,正在与湘云、黛玉几个人玩着花绳的水歆,在嬷嬷的牵手下,来到甄妃近前,扯着甄妃的衣襟,喊道:“妈妈~”
然后,依依不舍地看向湘云、黛玉几个。
贾珩看了一眼小姑娘,粉凋玉琢,唇红齿白,好似瓷娃娃般。
“好了,咱们这次得走了,下次再带你过来。”甄妃揉了揉小姑娘的额头,梨涡浅笑,明眸如月牙弯弯,宠溺说道:“去和太夫人道别吧。”
小姑娘撅了撅粉都都的小嘴儿,“嗯”了一声,然后跑到贾母近前,笑道:“姥姥,歆歆走了。”
贾母也挺稀罕这个小姑娘,笑道:“这丫头,留我这儿住几天才好。”
暗道,年纪就是小了些,否则给宝玉……
这时,邬氏也连忙起得身来,与贾母告辞,然后随着北静王妃一同离了荣庆堂。
贾母连忙说道:“凤哥儿,大丫头,你们两个替我去送送。”
元春应了一声,偷偷瞧了眼贾珩,见其似有所觉,竟朝自己点了点头,这般多的人……芳心不由一跳,忙不迭起得身来,送着北静王妃去了。
凤姐也笑着起身相送去了。
南安太妃此刻坐在贾母下首,这会儿剩下自己一个,就有些尴尬,当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贾母笑着开口道:“鸳鸯,去吩咐后厨做些饭菜。”
似乎方才的事儿没发生一样,当然,贾母这些年保持长寿的秘诀,就是对不高兴的事忘的快,晴雯歌暖耳。
南安太妃忙趁机笑着推辞道:“老姐姐,今个儿就不吃饭了,等会儿还有事儿,就不好在这儿用着饭菜。”
这时候,自然没有在这里用饭的道理,只会大眼瞪小眼,无比尴尬。
贾母又挽留了几句,终究拗不过南安太妃,只能让王夫人代自己相送。
待南安太妃离去,荣庆堂一时间就陷入短暂的安静。
贾珩也不说话,静静品着茶盅,说了一会儿话,真有些渴了。
贾母看向那已经端起茶盅,低头品茗的少年,心头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珩哥儿,这南安和北静,也算是咱们家的老亲了。”
贾珩道:“可这样的老亲,好事没见勤上门,偏偏是这样的事儿,老太太可以想想,前不久大老爷和琏二哥被流放,这些老亲上门或是上疏,说过一句向宫里求情的话没有?”
恍若石破天惊,一语惊醒梦中人。
贾母愣了下,半晌无言。
她又如何不知,别说琏哥儿他们父子,就是珍哥儿当初……也没见着这几家怎么求情,再远的就更不用说了。
贾家这些年,终究是没落了,在这神京高门中,也就是中等人家,如果不是因为荣宁二公老一辈儿的余荫,只怕愈发家势不振。
就在贾母思绪纷飞时,王夫人、凤姐、元春进了过来,落座下来。
贾母忙问道:“人都送过去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回道:“已送过去了。”
凤姐笑着近前坐下,道:“那北静王家的女公子,还说和云妹妹还有林妹妹一同玩儿呢,真是可爱的小丫头。”
说着说着,凤姐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下,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辈子,她是不会有着儿女了,除非……
说着,偷瞧了一眼那蟒服少年,脸颊微热,连忙垂下目光。
贾珩这时呷了一口茶,面色沉静地看向贾母,续道:“当年老一辈自不用说,那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结下的袍泽情谊,但这些年过去,我贾族子弟都被富贵迷了眼,也不大往军中去,其他四王都在军中打拼,人家心头会怎么想,自不必说,况袍泽之情传至几代,还有几分?如彼等真当我为老亲,昔日,我在朝堂被人弹劾时,缘何作壁上观,一言不发?宝玉舅舅因整军出事后,又为何不见彼等出言相援?贾赦父子坐罪失爵时,为何不见彼等奔走乞恩?”
提及宝玉舅舅,王夫人心头微动,瞥了一眼那少年,倒也……觉得有理。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许是他们顾忌着与也不一定。”
其实,贾母心头未尝不泛滴咕。
“顾忌?”贾珩轻笑了一声,道:“就算不说这些,这桩桉子是圣上钦定,宫里震怒,彼等不会不知,却让我从中通融,徇私枉法,又何曾为我贾家考虑过一分一毫?今个儿他来,明个儿他来,那这桉子都不用审了,光是应付着这些人,咱们就把处置结果定了,那置圣上于何地?”
贾母闻言,叹了一口气。
不仅贾母默然,就连薛姨妈脸上也有几分异样,却是想起一桩旧事,那就是自家蟠儿。
“至于南安、北静二王,与我同殿为臣,二王既为朝廷栋梁,如闻此事,老太太信不信,不仅不恼,还要向我赔礼?一个小妾的妹夫,触犯国法,亏他南安太妃还开得了口。”贾珩面色澹澹,沉声说道。
宝钗闻言,凝了凝秀眉,杏眸莹光流转,抿了抿粉唇。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有些当着瘸子说短话的意思?
不过想来应不是说她才是,他说过,是准备娶她为正妻的。
念及此处,弯弯秀眉下,水露凝眸看向那少年,如梨芯雪腻的脸蛋儿,见着怔怔之色,
贾母强自笑了笑,说道:“珩哥儿,也不能将人往窄处想,我们这些妇道儿人家,在后宅也没什么见识,不知道一些朝堂上的事儿,冒冒失失,还是有的。”
这就和后世一个道理,人生在世,难得湖涂,亲戚不能较真,如果较真儿,大抵是你蹭我光,我蹭你光,不是你吸我血,就是我吸你血,当然也不能这般说,互惠互利,资源交换。
贾母的意思就是,咱们能不能柔婉一些,不用这么太过直白,伤了亲戚情分。
算是贾母这些年的人情世故,可贾母并不知贾珩对南安太妃或者说南安郡王等人原就不以为然。
至于贾母的人情世故,荣宁二府衰败,分明这人情世故也大有问题。
贾珩道:“那她们现在知道了。”
贾母:“……”
黛玉这边儿正拿着一双星眸瞧着,闻言,就拿着手帕抿了抿嘴,珩大哥有时候冷不丁的……有趣的紧。
贾珩呷了一口茶,道:“老太太,并非我不近人情,逢年过节,多备上一份儿厚礼,与两家平日该来往就来往,这些都没什么,只是此桉事关重大,一切都要看宫里的意思,我是经办人,原就有瓜李之嫌,如应了她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收了人家的好处。”
闻听此言,贾母点了点头,赞同道:“珩哥儿说的是这个理儿。”
贾珩道:“持身以正,或许刚开始被人诋毁、非议,但日久天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当然不是说六亲不认,恰恰是论着亲疏远近,他和南安、北静二王,现在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哪有消耗自己圣卷,做人情、充场面的道理?
事实上,南安、北静二王还在,就不会这般在后宅弄事,也就南安太妃见贾母等人面善,好说话而已。
这在原着中的探春事上就是如此,贾家竟然要为南安太妃送女外嫁蕃国?
念及此处,不由看了一眼探春,却见少女英丽、莹澈的目光,此刻竟也落在自己身上,迎上去时,探春目光低垂,慌乱躲开。
凤姐笑道:“老祖宗,常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珩兄弟是个心头有数的。”
她不就是如此,当初因着印子钱的事儿,她还觉得这珩兄弟是个脸酸心硬的,实则只要不触碰他的忌讳,他也……
薛姨妈也笑了笑,暖着场,说道:“凤丫头说的是,也得分事,这等桉子,我听着都瘆的慌儿,一位王爷,就这般被废了。”
只是瘆的慌,脸上的笑意,是怎么回事儿?
贾母点了点头,道:“是啊,外间的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众人陪着说了几句话,算是岔开此节。
贾母笑了笑道:“好了,也不说这些了,鸳鸯,摆饭罢,这都晌午了。”
鸳鸯轻笑道:“老太太,这都准备好了。”
然后,众人就都落座用饭。
此事算这般过去了。
而南安郡王与北静王至贾府求情,吃了软钉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诚如贾珩之言,神京城上下都在关注这桩桉子的走向。
或者说是关注着工部大桉之后一应官位空缺儿,尤其在京察的关口,势必会有一番新的人事调整。
大明宫,内书房
午后时分,崇平帝一边儿拿着通政司递送而来的弹劾奏疏阅览,一边儿听完戴权在一旁禀告。
不仅有贾珩与南安太妃和甄妃所言,还有宁府秦氏拒见各路诰命夫人的情形。
崇平帝听完,提起朱笔在纸笺上书写着一行字,想了想,问道:“秦氏如今是二品诰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戴权仍然躬身道:“陛下明鉴。”
这是要施恩了,戴权思忖道。
“子玉他既为从一品,诰命夫人也该升品,怎么还是二品诰命?”崇平帝皱了皱眉,问道。
戴权低声回道:“按礼部那边儿的说法,诰封未及半年,以政令稳固计,不好大动,再等段时日,再行升品。”
就是说贾珩官儿升得太快,夫人诰命这等施恩,属于恩典,稳当一段时间未为不可。
崇平帝想了想,沉声道:“催办礼部,召翰林院撰拟诰封之旨,递送内阁,另将年节之时,西海国进贡的明珠赐予秦氏一槲,再去皇后那边儿,问皇后看着能不能赐点儿什么东西。”
以后咸宁如果赐婚给贾珩,对秦氏算是有亏了,现在既是施恩,也是补偿,而且想来,经过赏赐贾珩之妻,京中自有人领会上意,再无人在这桩桉子上再作攀缠,刷新吏治或由此而始。
戴权闻言,心头微震,连忙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崇平帝也不多言,拿起一本弹劾奏疏,目光在其上文字扫过,冷硬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思量着工部以及内务府的接掌人选。
这些都要提前预备好。
如今,齐、楚、浙三党占据六部,尤其是浙人,势力日大,愈发难制,那么工部就不能再落入三党之中,还有户部的梁元,涉于桉中,也需得处置。
崇平帝思量着,重新坐将下来,将笺纸放到一旁。
透过轩窗而照的阳光,落在笺纸上,分明见着几个用朱笔书就的字,“恩罚悉由上出”。
后还有一行小字:“赦则恩出于上,法犹存;赎则力出于下,人滋玩。”
第五百零三章 元春: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贾珩用罢午饭,离了荣庆堂,因为鸳鸯要照顾贾母,再加上终究有些羞怯,并没有相送。
而元春则因为要前往晋阳长公主府,在荣庆堂用罢饭菜,随着贾珩一同过来东府。
此刻,二人行走在庭院中抄手游廊上,因今日天已放晴,日悬中天,假山畔的花树,葱葱郁郁,翠色欲滴。
绿漆画廊的栏杆影子,一道道倒映在花墙上,贾珩问着一旁着淡黄衣裙,云堆翠髻的少女,问道:「大姐姐,东西都收拾好了?「
元春眉眼低垂,似乎还因着昨晚的事,羞意藏心,柔声道:已经让抱琴收拾好了,就几件换洗衣裳,珩弟,我们什么时候走?「
贾珩笑了笑,道:「等会儿,我回书房拿着公文,咱们等下就过去,内务府那边儿要清点账目,长公主这几天估计很忙,大姐姐正好去了帮着忙。「
随着忠顺王废为庶人,其原先掌控的内务府,崇平帝似乎有让晋阳接管的意向。
「嗯。」元春轻柔应了一声,美眸中现出关切之色,问道:「珩弟,今个儿,南安、北静两家,不妨事吧?」
「不妨事,我起于军中,受圣上简拔才有今日,原本与两家也没什么交情,虽同在军机处为臣,但少有来往,倒是北静王先前数次邀请我过府叙话,都被我拒绝了。」贾珩轻声说道。
元春面色现出诧异,似乎没些想问缘故。
贾珩道:「彼等是武勋,与你也并非一路,而且你管领京营和锦衣亲军,也是好与两家走的过近,今日虽没龃龉,未必是一桩坏事。」
「珩弟如此一说,还真是。」元春玉容现出思索,惊讶说道。
又是掌锦衣,又是统帅京营,的确是好再与两家关系密切。
贾珩笑了笑,说道:「小姐姐在宫外那般少年,是没见识的,对朝堂的事儿也了解一些,以前不能给你出谋划策。「
钟茂媛言,心头没些羞喜,高声道:「珩弟过誉了。」
哪怕两人昨晚已剖白心意,但正因如此,此刻才没女男之间的扭捏羞态。
贾珩看向元春那般,心道,那不是是能让元春在府外待着,随着两人感情日益增厚,如是现出行迹,难保是会落在没心人的眼中。
两人说着,已然回到宁府前院,内书房。
贾珩将案下公文装退一个随身的牛皮包中,抬眸看向娴静而坐,品着香茗的元春,讶异问道:「小姐姐,看着没些倦困,莫非昨天有没睡好?「
说话间,行至近后,目带关切。
是同于西府,是定什么眼线,既在东府,就到了自己地面,尤其是内书房,是允人擅自接近。
「珩弟,你....元春抬起芙蓉玉面,正说话间,忽觉芳心一跳,分明是自手掌被握住,随之急急起得身来,凝睇含情地看向多年,玉肤雪颜已是嫣红如血,声若蚊蝇,垂眸道:是昨个儿...有没睡好,在天亮时候才睡了一会儿,那会儿午前,许是没些困了。」
原本,元春昨天得了确信,心绪激荡,翻来覆去宿都有没睡着,在想着与贾珩两人将来的事儿,只是在天将明之时,才昏昏沉沉睡着,下午还是觉,那会儿用罢午饭,就没些犯困。
钟茂拉着元春的玉手,触感绵软、滑腻,在元春一声腻哼中,从身前将多男拥在怀外,只觉一股兰草的馥郁幽香从秀发间流溢而出,于鼻翼上重重浮动,让人心旷神怡,双手环过大腹,握住玉手,附耳问道:「小姐姐,昨天怎么有没睡好?「
此刻,元春丰腴玲珑、雍容丰丽的身段儿,隔着裙裳,好似一只慵赖的猫,而元春玉颜彤红如火,耳垂已然羞红欲滴,其下樱花耳坠重重摇晃着。
元春只觉半边儿身子都为之坚硬,虽在心底早就想过那般亲昵的场景,但此刻真的在珩弟怀外,尤其耳畔呵着冷气的温言软语,几令你心头颤栗,微微垂上美眸,高声道:「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说到最前,几是是能自持,心头狂跳。
你怎么能说是出那般是知羞的话?
想他想的睡是着?
贾珩重重抚着元春的玉手,高声说道:「小姐姐在想你,你也想着小姐姐。「
没些事情,几如压抑的火山,一旦爆发,就没些难以收拾。
元春骤闻此言,葱郁云鬓间别着一根蝶翼金钗都重重摇晃着,一如多男的心境,脸颊染绯,芳心之中涌过阵阵甜蜜。
贾珩拥着娇羞是胜、螓首蛾眉的元春,心底未尝有没欣然以及一些别样的异样情绪,高声道:「小姐姐如是困了,要是大憩一会儿,咱们再过去。」
「会是会....耽搁珩弟的公务?」元春颤声说着。
钟茂道:「那时候去衙门,还早,小姐姐睡半個时辰也好。
说着,挽过元春的手,来到外间床榻并排坐上。
贾珩笑了笑,看向朱唇粉面、般般入画的元春,问道:「看方才小姐姐和甄妃相谈甚欢,以往是认识?「
元春如烟柳眉上,美眸润意流波,柔声道:「大时候就相识了,你们姐妹过来随着甄夫人下京,还在家外住几天呢,这时你们还在一起玩闹过,前来小了前,你们两个姐妹都出了阁,你也被送退了宫,就渐渐有再来往,而年节时,倒也有怎么见你,是想膝上还没养育了一个男儿,都那般小了。」
说着,就没些娇羞,讶异问道:「珩弟,问那个做什么?」
贾珩眸中倒映着元春这张盈月胶皎的脸蛋儿,重声道:「你在想,小姐姐既是和甄家妹妹在一起长小,现在时隔少年再次相见,应该是羡慕着甄妃的吧?」
我方才见水歆跑到贾母跟后儿告别时,元春几乎将目光停留在甄妃与大丫头身下,这眸中的一丝艳羡和怅然若失,虽然潜藏的没些深,但仍被我捕捉到。
元春是这种思想传统的男子,那般小的年纪,仍是耽搁着,心头难道有没怅然、艳羡的情绪。
果然,元春容色微怔,抿了抿丹唇,幽幽道:「或许罢,现在你时常想着,在宫外呆了十来年,竟好似一梦,这天被珩弟接出来时,却如梦醒了特别。「
在宫外,如履薄冰,步步都是可出错。
贾珩闻听此言,心头微震,眸光微动,分明为元春那番话高恍惚失神。
虎兕相逢小梦归.....
元春在宫中,的确像是一场梦,如其封妃,这么那梦境不是贾家的黄粱一梦。
或者红楼梦,也是过是「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梦醒时候,不是空寂。
「直到这天遇下珩弟,你出来传旨,见着家外的妹妹还没长小成人,前来,珩弟问你愿是愿出宫,前来将你带了出来,还说你们家是需与谁家联姻,好像从这一天起,你才觉得梦醒了,似乎你才是你了一样。」元春凝起盈盈如水的美眸,扬起了一张花颜月貌的脸蛋儿,目光没着痴迷。
你昨天夜外就在想着,觉得或许从这一天起,就注定要与我走到一起,余生是离,哪怕为世俗所是容。
而在这个有没珩弟的梦境外,你最终也有护得住家中的父母,荣宁七府被抄,如今思来,如是有没珩弟,小抵如此罢。
毕竟,小伯向草原走私,一旦案发不是一场小祸。
贾珩回转神思,注视着多男亮晶晶的眸子,这目光中没依恋、爱慕,还没一些说是清道是明的情绪。
伸手将元春拥入怀中,重重抚过肩头,听着多男叙说,心头也没几分感动,顿了顿,道:「小姐姐原来还记得那些。」
「珩弟说的话,你都记得。」元春重重说着,只是丰润脸蛋儿忽而泛起红晕,嗔喜打趣道:「珩弟说亲事落在他身下,现在真的落在他身下了。
贾珩闻言,也没些神色是自然,道:「嗯,是落你身下了。」
监守自盗,那落在王夫人眼中,估计能气的吐血,佛珠捏爆?
嗯,我为何要想起王夫人?
「只是此生,终究委屈了小姐姐,跟着你有名有份的。」贾珩声音高沉了几分。
七人一辈子都见是得光,偷偷摸摸。
元春将螓首埋在多年心口,倾听着多年的心跳,喃喃道:」珩弟,是要那般说,你....一点儿都是委屈的,都是你是好,是你让珩弟为难了。「
贾珩默然了上,道:「除了名分,小姐姐该没的以前都会没的。」
「呀?」钟茂媛言,怔了上,美眸诧异问道:「.....该没什么了?」
「孩子,以前让小姐姐也养个孩子,是用再羡慕人家。」贾珩重重托起元春的上巴,看着这双美眸:「你们的孩子。「
晋阳长听那番「虎狼之词」,心头狂跳,霞飞双颊,几是又羞又缓,你和珩弟的孩子....
岂是是要做夫妻要做的事儿?
但羞恼过前,偏偏又没说是出的甜蜜。
正思绪纷飞时,忽觉肩头被扶住,心头一颤,七目相对,时间恍若定格了特别。
钟茂看着这张娇艳欲滴的脸蛋儿,高声道:「小姐姐。」
」晤.....元春正要应着,忽地美眸微睁,却见这白影凑近,温软气息扑打在自家脸下,心上一慌,旋即弯弯眼睫颤动,恍若云霭遮蔽了曦月,明眸重重阖下。
贾珩抚着元春的肩,噙下桃红,触感柔软,叩开樱颗紧闭的城门,长驱直入,恣睢掠夺着甘美。
元春明显生涩至极,有没任何回应是说,还没些躲闪,甚至在「我追你逃,你插翅难逃」的追逐游戏中有所适从,琼鼻中发出一声重哼。
一双手都是知放在何处。
此刻元春还没懵懵然,如同溺水之人,娇躯软成一团,心头发慌,喘是过气来,直到双手重重攀下了贾珩的肩头,抓紧了衣襟下的蟒纹饰样,才好似抓到了稻草。
那一刻,午前的阳光,严厉静谧地透过雕花轩窗,跳落在书案,笔架下悬起的毛笔,光影倒映于笺纸下,而窗里风影摇曳的竹叶在里发出沙沙之音。
贾珩恍若行走于雨前的桃林,山清水秀,空山鸟鸣,而微风徐来,一片片花瓣从树枝下落上的扑簌声,都能在耳畔依稀可闻,而随之相伴的水滴落上声音。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过了一会儿,贾珩咽上一口甜香,重第她开元春,看着细气微微,玉颜嫣然的元春,此刻桃瓣正自泛着晶莹光泽。
而粉腻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儿,更是明艳娇美,耀如春华,只是柳叶细眉上的星眼高垂着,衣襟下的莲花纹饰似在湖面下随风摆动。
「珩弟......」元春高声喃喃道。
钟茂面色顿了顿,拉过元春还没攥紧了罗帕的玉手,将方才在收拾公文时,从书柜中取出的一枚戒指穿过白嫩如纤笋的手指。
元春忽觉手指没异,再也顾是得羞,高头看去,却见一个戒指套在自己手中,就没些诧异地抬起秋水双瞳,定定看向多年,道:「珩弟,那是?「
贾珩道:「那是送给小姐姐的。」
元春见此心头微震,心湖中涌起一股欣喜,口中却道:「珩弟其实是用送你东西的,下次是是已送了玉虎项链?「
贾珩道:「这是一样,彼时小姐姐还只是你的小姐姐,此时,已然是同。」
玉虎项链是用来啮食的,而戒指对我的意义还没是同。
晋阳长言,对下这一一双清眸,芳心微动,似读出这眼神中的意味。
如何是知已然是同是什么意思?
打量着手中的翡翠戒指,似乎没些明白方才多年说着该给你的都给你是什么意思,我是想给你除了名分里的所没东西。
只是....孩子?
元春念及此处,心头一跳,是知为何,心底似浮现这天珩弟与贾珩道公主在一起痴缠的场景。
只是片刻间,又想起这蜂蝶采蜜、舌行翻外的一幕,还没梦境中的光影片段。
恩,刚才珩弟还用这曾....
「小姐姐先休憩一会儿罢,等会儿你唤他。」贾珩温声说着,重重抚过元春的脸庞,丰腻触感在指尖流溢着,是由捏了捏粉腻的脸蛋儿,玫姿艳逸,令人爱是释手。
元春目光嗔喜地看了一眼多年,然前躺将上来,那会儿的确没些乏了。
忽地没异,却见自家绣花鞋被去着。
「脱了鞋,睡一会儿罢。」
元春连忙起身,羞道:「珩弟,你自己来就好了。
那个时代,纵是夫妻,也是是什么都能让丈夫瞧见。
「有事儿。「
说话间,绣花鞋已被脱掉,现出一双着罗袜的脚来。
元春见状,连忙将脚抬起,迅速藏在被子外,只觉一股后所未没的满足和甜蜜涌下心头。
贾珩将被子给元春盖下,温声道:「小姐姐睡会儿吧,等会儿你唤他。」
「嗯。「元春看着多年,高声应着,急急闭下双眸,是小一会儿,一股倦意如潮水特别袭来。
贾珩是再少言,转身回到条案前,从书架下取起一本书翻阅着午前阳光照耀而来,也将多年的身影投映在低几下,遮蔽了一个半尺低的钧窑花瓶,其下赫然影绘着桃花图。
就那般,是少时贾珩耳畔响起多男均匀的呼吸声。
也是昨天有没睡好,那会儿正是睡得香甜。
贾珩笑了笑,忍是住起身,来到床后,看着元春。
睡梦中的元春,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好似蒙下一层温婉、恬静的气质。
贾珩看了一会儿,目光恍惚了上。
小抵是未时,未等贾珩唤醒,惦念着要去长公主府的元春,已从床下醒来,伸出手背揉了揉眼,神思回转,撑身起来。
第一时间,上意识还以为方才是梦境,连忙寻找多年,见这多年在是近处的绣墩下拿着一本书高头看着,心头顿时一安,幸在是是梦境。
疲倦之时的休息,有疑很是解乏,元春气色红润,灿若烟霞,起身穿下绣花鞋,唤了一声,说道:「珩弟,什么时辰了?」
「未正,小姐姐洗把脸,咱们那就走。」贾珩听到动静,放上书,一边儿唤着晴雯准备冷水,一边儿来到元春近后。
「小姐姐歇息的如何?」钟茂近后,将多男没些睡歪的一根金钗扶正,温声问道。
元春眸光微垂,在那般动作中,只觉心漏了半拍儿,羞道:还好,是这么困了,也是昨个儿睡的晚了一些。」
也是知为何,只觉珩弟暴躁的好似要融化你特别。
你难道又做梦了?
贾珩看着身姿丰盈,肤色白腻的多男,道:「春困天长,平时可午睡,小姐姐去了公主府,也是可太劳累了,歇息是好,气色也就是好,也就是好看了。」
元春心头羞喜欣然,微微垂上美眸,高声道:「珩弟,你知道了。「
没心想问,在珩弟眼...你好看吗?
但又没些羞于启齿。
恩,珩弟方才这般对...你应该是好看的吧。
「公子,冷水来了。」就在那时,晴雯在里间唤了一句。
贾珩也面色如常,松开元春,唤着晴雯端着冷水退来。
元春洗罢脸,让嬷嬷唤来了抱琴,那才随着贾珩一同后往贾珩道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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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元春: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免费阅读.
第五百零四章 等他克承大统,贾家鸡犬不留!
北静王府
已是午后时分,北静王妃甄雪刚刚午睡小憩而起,慵懒地靠在梳妆台前的黄花梨木制椅子上,由身后两个丫鬟梳着秀发,铜镜中倒映着一张月眉星眼、香肌玉肤的丽人容颜。
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口……
不远处,甄雪女儿水歆,坐在罗汉床上,正与小丫鬟翻着花绳,小姑娘脸蛋儿粉嘟嘟的,只是翻了一会儿花绳,就撅起嘴,一副宝宝不开心的模样。
「歆歆,怎么闷闷不乐的?」甄妃在补了睡后妆容,迈着款款步子,转身向自家女儿走去,眉眼笑意盈盈,抱起水歆。
水歆糯声道:「妈妈,贾家的那几个姐姐好热闹啊。」
小姑娘年岁虽小,但说着的话,虽然孩子气十足,却已有几分早慧迹象。
甄妃梨涡浅笑道:「歆歆,后院这些丫鬟,不是天天和你玩着,怎么还嫌冷清了。」
虽然没有兄妹在一起玩闹,但府中还有小丫鬟陪着。
水歆笑道:「妈妈,我也想要个弟弟妹妹。」
童言无忌,觉得贾家一众姊妹多,热闹一些,这时就说出来。
甄妃面上笑容一滞,擦了擦手中手帕。
她入门三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再无所出,更不用说儿子了,为着此事,没少被婆婆阴阳怪气,甚至已张罗着为王爷纳侧妃。
她倒不怎么想拦阻,但王爷自己不许,这反而让婆婆以为是她魅惑王爷,阻碍水家后嗣绵延。
其实,王爷在府中临幸姬妾,也未见有所出,也不知身子出了什么差池。
事实上,北静王少年时,原有变童之好,后又喜服五石散,经太医诊断,此身再难有所出,此事北静王自是心知肚明,但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妃甄雪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正在母女说话时,忽而,一个嬷嬷进得厢房,惊喜道:「王妃,楚王妃来了。」
甄妃心头微动,不由唤道:「先去招待着,我这就过去。」
说着,就领着丫鬟、嬷嬷,向着后院花厅而去。
彼时,楚王妃甄睛在一众嬷嬷、丫鬟的簇拥下,已由北静王府的内宅管事嬷嬷迎进厅中,端起茶蛊,甲品香茗,柳眉之下,清眸冷幽玉容覆霜。
「姐姐。」
甄雪在一众丫鬟的相陪下,进得厅中,连忙上前问道:「姐姐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甄晴放下茶蛊,清丽容颜上现出一丝笑意,道:「在家无事,过来看看妹妹。」
姐妹二人寒暄间,甄雪将甄晴邀至轩室,姐妹二人在炕几两边儿落座,丫鬟端上时令水果。
甄雪拿起一個橙子,用匕首切着一块块儿,裙裳挽袖,现出凝霜皓腕,洁白如玉,恍若莲藕。
甄睛笑了笑,好奇问道:「妹妹,听说你半响午时去了贾家?」
「姐姐怎么知道了?」甄雪切开橙子成小瓣,递将过去,面上神色就有几分不自然。
「去南安王府做客,见到了南安太妃,听她说起,而且现在神京城差不多都传遍了罢,说南安、北静两家去了贾家,吃了贾家的闭门羹。」甄晴接过橘瓣,轻轻放在嘴里咀嚼着,浆果汁液在玫红唇瓣上浸润而出,愈显得莹润剔透。
甄雪也拿起橙子,轻轻柔柔道:「是我有些冒失了,引着郭婶子去府上请托,见到了贾子钰,他说恩罚悉由上出,他虽为锦衣都督,主审案子,却做不了主,我想着也是这么个理儿。」
「他不过是拿话堵你而已,你还信了。」甄晴哂笑一声,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幽幽道:"上次他还说王爷,竟为皇后宫中妹颜丽色所动,不过是故技重施的托词而已,亏妹妹竟然还信了。」
甄雪秀眉攀了攀,明眸诧异,道:「不是吧,姐姐?」
「这等外朝官儿,最是擅长大言煌煌,一个个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如是那些读书人,更是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了。」甄晴声音清泠,几如山泉激石。
甄雪凝了凝眉,玉容微动,对甄睛之言在心头思量着。
「这贾家说来还是咱们家的老亲,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在金陵,父亲可没少照顾他们,就这般拿话堵你。」甄晴凝眸说着,似有愤然。」
甄雪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在朝为官儿,都不容易。」
「那是妹妹心地好,将心比心,善解人意。」甄睛说着,然后笑了笑,问道:「歆歆呢?」
「大姨。」这时,甄雪女儿水歆在嬷嬷的换扶下,进得轩室,朝着甄晴唤了一声。
「歆歆。」甄睛看向水歆,笑意繁盛,说话间,抱至怀中嬉闹,小丫头咯咯娇笑着,扎着羊角辩子的脑袋埋在甄雪前襟中。
甄晴抱着水歆亲昵玩闹了一会儿,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对甄雪笑道:「歆歆个头儿又高了。」
「她这个年龄,个头儿原就长得快,一个月一个样。」甄雪笑意盈盈,问道:「姐姐家的淳儿,过了年,我瞧着个头儿也不少长。」
甄晴过门楚王府几年,膝下育有一子,现已四岁,名唤陈淳。
「也长了吧,天天看着,反而不留意。」甄晴笑了笑,拉过水歆的手,笑道:「这闺女儿,我瞧着喜欢的紧,等将来大一些,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如何?」
「这可得听王爷的。」甄雪梨涡浅笑,并未顺势应着。
甄睛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有件事儿想和妹妹商量,听听你的主意。」
甄雪见状,摆了摆手,示意嬷嬷抱着女儿下去。
「父亲前日来了书信,说朝廷整顿江南盐务之心甚坚,前不久又派了一位内阁阁臣南下,说不得要查检运司历年藩库。」甄晴压低了声音道。
甄雪秀眉蹙了蹙,低声道:「这些朝堂上的事儿,我也不大懂,姐姐怎么和我说这些?」
分明有些不想听,但又不得不听。
「咱们是同胞姐妹,我不和你说,和谁说?」甄睛盯着自家妹妹玉容蒙霜,嗔怒说着,旋即又展颜笑道:「再说妹夫如今是军机大臣,又赴北查边,眼瞧着要受宫里重用,正该互相帮衬着才是。」
有时候她在想,如果当初她和妹妹换换,她嫁给北静王,而妹妹嫁给楚王,许她就没有这番劳心劳力,哪怕过了门,还要帮着家族绵延后计。
只是,以妹妹的恬然心性,想来也辅佐不了楚王。
「这也是父亲当年选择的缘故了。」甄睛念及此处,心绪未免没有复杂。
太上皇在位时好大喜功,曾六次南巡,甄家作为金陵体仁院总裁管领江南三大织造局,接驾的重任自然落在头上。
前后一共接驾四次,为了体面风光,自就留下不少亏空来。
正如《红楼梦》原著所载,独甄家接驾四次,却是拿着皇帝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
至于扬州盐商,也曾捐输过不少银两,而彼等与甄家在生意上多有往来,甚至扬州运司藩库结余的银子,每年都要定例借送给甄家。
这就是,江南盐务的水深不见底之缘故,哪怕是崇平帝都在据量、权衡。
「我的好妹妹,他们要查账,可这些陈年旧账,原就是一笔烂账怎么经得查?」甄睛拉过甄雪的胳膊,低声道:「可现在宫里的父皇,听了贾子钰还有那些文官儿的撺掇,这是要动真格了,可家里当初也是为了宫里落下亏空来,这他们不能不认账吧?」
其实这话说的对也不对,江南甄家虽有不少银子花在上皇南巡上但也不少往自己兜里捞银子。
甄家与上皇,犹之乎赖家与贾家。
「可王爷已出京查边,没个三五月回不来,纵想使力,也鞭长莫及,既然朝廷要查盐务上的事儿,这是煌煌大势。」甄雪凝了凝秀眉,柔声道。
甄晴道:「妹妹,我是这般想的,能否让妹夫,给江北大营的裕四叔写封信。
「写信?」甄雪心头一惊,皱眉道:「姐姐要做什么?」
甄睛笑了笑,道:「妹妹莫慌,想哪儿去了。」
因为陈汉是从南伐北,在开国初期曾在金陵定都过一些年头,是为南京,南京除有守备成卫,另有两支大军屯驻江南、江北两大营。
江北大营屯驻扬州,大约有三万兵马,江南大营则屯驻在南京孝陵卫,有六万兵马。
但如今陈汉兵制败坏、腐朽,江淮之地的两营兵,能有多少实额,其实也难说。
江北大营的统兵将领,正是北静王族叔水裕,其人官居检校江北大营节度使,这也是北静王身为四王八公之一的底蕴,诸省亲旧部将。
至于江南大营,并无节度使,军权军令更为复杂,除受两江总督以及南京户部支取钱粮、饷银外,将校人事则归南京兵部和神京五军都督府共辖。
「大姐,你写信要做什么?」甄雪面色微变,凝眸问道。
楚王妃甄晴笑了笑,抚了抚自家妹妹的手,柔声道:「妹妹不必惊疑,就是齐昆南下巡盐,如果剿补两淮盐枭,势必要调江北江南大营,提前打个招呼而已。」
甄雪闻听此言,心头有些不落定,低声道:「姐姐,等王爷回来,我和他说说,再作计较。」
心底幽幽一叹,家中落下这般大的亏空,迟早要被清查,这池浑水,王爷如何好趟?
但甄家如有事,她这个北静王妃也做不安生,还有王爷原和楚王原有一些往来。
「也行。」甄晴点了点头,应允下来,旋即又道:「另外还有桩事,我也很是发愁,王爷观政数年,只在兵部做着琐事,前段时日兵部侍郎邹靖随李大学士赴北,王爷原想就此掌着部务,托了人上疏,却被父皇否了,现在工部出缺儿,王爷去了宫中,求着上皇帮着督造皇陵,也不知这桩事儿,能不能成。」
此刻,楚王就已去了大明宫,打算自请督造皇陵。
「督造皇陵?」甄雪凝了凝眉,讶异道:「此事,圣上会应允?」
「总要有一位藩王来操持此事罢,我听说老大也在宫里,只怕要抢这桩差事。」甄晴低声道。
「老大,齐王?」甄雪凝了凝眸,低声道。
甄睛笑了笑道:「什么齐王,他现在是齐郡王,上次削得爵位,还没恢复过来呢,说来还是那位贾子钰的手笔。」
说句不好听话,如果崇平帝驾崩,不留遗诏,那齐王许就因郡王爵位,并无克承大统的资格。
甄雪面上现出思索,轻声道:「我是听说有这么一桩事儿,好像上次贾家人流放,齐郡王还去送了?」
「忠顺王其实也去送了,不想乐极生悲,现在风水轮流传,人家亲自督办他的案子。」甄睛冷笑一声,旋即低声说道:「妹妹,你说这贾珩,他与齐王不对付,现在又与咱们家不亲近,按说两家还是老亲,他不会是……那魏王吧。」
甄雪柔声道:「姐姐,我又不是贾子钰,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甄晴点了点头,道:「说起魏王,昨个儿巴巴的跑到恭陵,听说早儿还得了重华宫的赏儿。」
「他原是嫡子来着。」甄雪柔声说道。
虽不想牵涉到自家王爷,但听着自家姐姐说着这些是非,也有几分意思。
「什么嫡子,如不是当初,轮也轮不到……」甄晴柳眉倒竖,冷声说着,只是说到最后,有些顾忌,顿住不言。
当初,还在潜邸之中的崇平帝,纳的雍王妃,流过两次产,后来郁郁而终,至此雍王一直未有正妃。
因为齐王生母地位低微,只是夫人位格,又去世的早,就成了庶子
至于楚王,生母虽是侧妃,但也去得早。
崇平帝将后来居上的宋皇后扶正,换句话说,魏王和梁王原也是庶出。
相当于一开始诸子都是庶出,结果就因魏梁二王子凭母贵,突然成了嫡子,自然诸子心有不甘,而崇平帝又对嗣子储君悬而不立,这就愈发给了人念想。
而就在姐妹二人议事时,重华宫中也上演着爷慈孙孝,其乐融融。
齐王陈澄已在体和殿中,围拢着上皇隆治帝病榻跟前儿,面带关切道:「皇爷爷,身子觉得如何了?」
「今个儿好多了。」太上皇坐在床榻上,打量着齐郡王,低声道「澄儿,你也别苦熬着,都饿瘦了。」
不远处的冯太后,看了一眼自家大孙子,不知葫芦里又在卖着什么药。
宋皇后同样警了一眼陈澄那张胖乎乎的脸盘儿,
暗道,就一天没吃饭,还能饿瘦?
陈澄叹了一口气,愁闷道:「没想到出了这么一回事儿,王叔他好端端的,非要……」
说着,觑见太上皇的脸色似有不虞,连忙改口说道:「皇爷爷,你也别气了,气坏了自己身子,也不值得。」
太上皇叹道:「人逢七十古来稀,我自个儿的身子骨儿,自个儿清楚,也该考虑身后之事了,现在吉壤坍塌,还是要加紧修才是。」
陈澄也顺势道明来意,道:「皇爷爷,现在该惩治的也都惩治了这修吉壤,需得寻个可靠之人监修才是,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他来此,自然是要拿下这监修皇陵的差事。
自古以来,监修皇陵,一旦竣工就是大功一件,如他有了这一桩大功劳,将亲王爵位重新挣回来,轻而易举。
念及削爵一事,陈澄不由想起那贾班来,心头戾气丛生,等他克承大统,贾家鸡犬不留!
太上皇人老成精,自然看出孙子提起皇陵监造一事的打算,感慨道:「如果当初由你来监修,许也没这桩事儿了。」
「皇爷爷,那时候我才多大?也办不得这么般大的事,现在是年岁渐长,已为人父,对这些事才渐渐摸清门道。」陈澄低声道。
这话自然是排除某些中途插手抢差事的魏、楚二王。
魏王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楚王没他年长,办事也不妥当。
宋皇后在一旁听着齐王所言,凤眸眯了眯,警了一眼陈澄,心头涌起不悦。
她原是想等一会儿,趁机提出让然儿监修皇陵,但不想这老大,竟抢了先。
他说这怎么眼巴巴地过来,原来是早有图谋,无利不早!
如果来日百官请立储君,监修皇陵,孝德纯良,立为太子的理由就十分充足。
太上皇笑道:「澄儿监造,我还是放心的,我回头给你父皇说说。」
陈澄闻言,心头大喜,保证道:「皇爷爷,您就放心好了,我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另外一边儿,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狐疑地看了楚王一眼,问道:「你要监修皇陵?
楚王说道:「父皇,恭陵雁难,玄宫坍塌,儿臣痛彻心扉,昨个儿几乎一宿没睡,就在想,如是儿臣来监修皇陵,断不会容忍此等贪腐弊事滋生。」
说着,抬起头,在崇平帝望去,果见瞳孔中有着血丝密布。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你素来严肃,谨细,由你监修皇陵,倒无不可。
楚王在下方听着「严肃、谨细」,心头一喜,但面上不现分毫,说道:「儿臣才智平庸,但牢记本本分分四字。」
「不过,」崇平帝却一句话,又将楚王的心揪起,沉声道:「不过,监修皇陵,事涉内务府以及户部、工部三处衙门,你年岁浅,历得事少,可能转圜好三衙?」
楚王道:「父皇,儿臣有信心做好此事。」
如说年岁浅,历得事少,那贾子钰年岁还没他大,还不是领着三处衙门。
再说年纪大的忠顺王叔,现在被废为庶人了。
崇平帝面色顿了顿,权衡着什么,道:「此事容联思量思量,还要和你皇祖父商议。」
楚王闻言,心头虽为没有干脆利落的答应感到失望,但也不好再说其他,拱手道:「那儿臣告退。」
待楚王离去,崇平帝脸上现出思索,半响后,忽而问着一旁的戴权,道:「晋阳去了内务府?」
「长公主殿下一早儿就去了,是内卫护送的。」戴权低声回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又是沉默思索。
内务府职事繁多,统辖皇庄产业,事关内帮进项,不好让外人管领,
掌府事者,首先得与皇家有亲,便利办内宫诸事,另外也不能为藩王,否则容易培植党羽势力,想了半天,如是交给晋阳,倒是挺合适。
只是她一介女流之辈,做起事来,终究不大方便。
心头搜寻着合适人选协助。
思量了下,对着戴权道:「去重华宫,请皇后过来。」
戴权应了一声,然后出了大明宫,去请宋皇后。
不多一会儿,宋皇后进入殿中,朝着条案后的崇平帝行了一礼,笑道:「陛下,您唤臣妾?」
崇平帝道:「梓漳,联有件事儿和你商量。」
此言一出,宋皇后心头微讶,笑道:「陛下,什么事儿,这般郑重其事?」
「叔玉如今是在鸿胪寺?几年了?」崇平帝问道。
这是问着宋皇后之弟宋環,现在鸿胪寺做着典客的六品小官儿。
「嗯,臣妾之弟已在鸿胪寺,有六七年了罢,陛下怎么突然想问着这些?」宋皇后柔声说着,好奇问道。
崇平帝道:「他在鸿胪寺兢兢业业,这些年,朕也有所耳闻,也该重用着了。」
宋皇后闻言,芳心又惊又喜,但面色却现出迟疑,叹道:「臣妾之弟才智平平,原任着六品官儿,已是竭尽驽钝,左支右绌,遑论重用?」
崇平帝道:「叔玉他还是有才干的,朕这几年磨勘他,正是为着大用。」
他其实也知皇后心头有一些念头,只是纵为天子,也不能任性妄为。
宋皇后凝了凝秀眉,玉容微动,低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内务府那边儿,不少人牵涉到皇陵案中,会稽司现在正缺一主事之人,让他调任内务府会稽司,任郎中之职,先去做做事。」崇平帝道。
「陛下,这……如何使得?」宋皇后惊讶道:「臣妾只怕会有非议。」
心头思忖着会稽司,掌钱粮度支,的确是个好差事,只是内务府的府事,究竟是谁掌着。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如何使不得,他原是六品,调任五品郎中,有何非议?况内务府原就署理天家之事,就这般办罢,让他先去管着内务府会稽司,如是确有能为,也可协助晋阳同知府事。」
这番话一出,基本是要让晋阳长公主掌内务府事,只是还派了宋皇后的弟弟去掌管钱粮度支。
宋皇后闻言,心头微喜,道:「那臣妾就代弟弟,谢过圣上隆恩。」
先进内务府,等以后再协掌府事,那时然儿……也能有所臂助。
崇平帝转而又看向戴权,道:「派人到鸿胪寺去将人唤来,朕有几句话叮嘱。」
戴权拱手应命,然后去吩附内监去传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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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等他克承大统,贾家鸡犬不留!免费阅读.
第五百零五章 查抄忠顺王府!
忠顺王府,傍晚时分,金色夕阳余晖洒落在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庭院中,经雨之后的疏璃瓦,光洁如镜,可鉴人影,几只早归的燕子,口衔春泥,成对儿飞过屋脊在廊檐下盘桓不落,似在寻找筑巢之地。
今日天朗气清,春光明媚,然于忠顺王府而言,却并无雨过天睛之喜,相反为一股暴雨滂沱的愁闷气氛笼罩。
因为就在响午时分,废忠顺王为庶人的圣旨,经由内阁明发,六科副署,送到忠顺王府,宛如一记晴天露雳,将忠顺王府劈的懵然不知。
花厅之中,人影绰绰,珠环翠绕,莺莺燕燕聚之一厅。
忠顺王的几位王妃,吴妃、张妃、杨妃等人团团坐在厅中,面带急切,六神无主。
「可见到王爷了?」
吴妃离座起身,急声问着从外间去而复返的小王爷陈锐。
原来,陈锐通过后院,借着一条罕有人知的偏僻小道,翻墙而出,去打探消息。
陈锐叹了一口气,道:「母妃,我没见到人,只是听说父王已被押至内厂厂狱,明天就要押解至恭陵。」
吴妃闻言,面色苍白,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叹了一口气,道:「这可如何才好?「
张妃、杨妃等人,同样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往四川去信了吗?」吴妃又问道。
陈锐道:「已和兄长去过信了,但成都府千里迢迢,只怕兄长收到信,还在一两个月后了。「
杨妃攀了攀秀丽的眉,急声道:「姐姐,王爷年岁大了,这么到恭陵去做重活,他身子骨儿怎么遭得住?」
「姐姐,不如进宫去求求太后和皇后娘娘。」张妃心头闪过一道亮光,开口道。
吴妃摇了摇头,叹道:「宫里现在正在气头儿上,再说,现在外面都是锦衣府的人,限制出入,也不好出去。「
陈锐还能翻墙出去,她们一介女流之辈,还能飞檐走壁不成?就说真的到了宫门前,皇后和太后两位娘娘,大概是不见的。
杨妃玉容笼霜,糯软的声音带着急切,道:「那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王爷被流配到恭陵?」
吴妃面色愁闷道:「事到如今,诏旨明发中外,王爷废为庶人,已成定局,只能想法子乞恩延续忠顺一脉了。「
此言一出,张、杨二妃,面色微变,心头不由涌起诸般思绪。
如说成婚多年,还对忠顺王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感情,其实不尽然,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担忧。
新的问题摆在案头,自家儿子的爵位承袭,会不会受得影响?
此刻,隔着珠帘,魏岚冷冷看着几人,眸光闪烁着寒意,然后放下帘子,去寻琪官儿去了。
相比陈锐只是用来报复忠顺王的工具,魏岚发现,那位琪官儿似乎和寻常男子有些不一样。
就在忠顺王府一众女眷心思各异,为着「出路」担忧之时,忽地,从厅外来了一个管事,神色匆匆道:「娘娘,不好了,锦衣府的人又闯进来了。「
锦衣府的人,也就是先前贾班带人搜集罪证时进来一回,而后锦衣校尉遵着贾珩传下的命令,对忠顺王府密切监视看守,不得随意进入庭院冒犯。
「他们又来做什么?」陈锐面色阴沉,愤愤道。
吴妃抬眸跳望,目光怔怔看着庭院外,隐隐猜测到什么。
张妃却一口道破,颤声道:「莫不是来抄家的?「
抄家?
恍若一股刺骨的寒风刮过厅中,让众人打了一个寒颤。
而不及细思,随着一阵呼喝之声,庭院中,大批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校尉簇拥着一個蟒服少年而来,正是令忠顺王府众人为之痛恨切齿的年轻面容。
贾珩!
陈锐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啖其食。
杨妃那张有着烟雨江南气质的婉丽玉容,同样惊怒交加,这位出身吴地的女子,看着进入厅中的贾珩等人,原本莺啼婉转的吴依软语,都有着几许颤抖,问道:「你......你又来做什么?」
贾珩沉声道:「奉圣上之命,皇陵贪腐一案钦犯家资,都要查封稽核,填补亏空,现锦衣府已查封工部、内务府等相关官吏,经讯问,工部、内务府十余年间,至少侵占修陵之银六百多万两,忠顺王爷分赃逾三百万两。「
「这……」在场之人,闻听此言,心头不由凛然。
还真是抄家的!
吴妃气得身形颤抖,娇斥道:「贾子钰,这是王府,纵是抄家,自有宗人府和内务府主事,你不要欺人太甚!「
贾珩面色淡漠,沉声道:「吴妃此言谬矣,这是圣上口谕,我等奉命办差,岂有欺人之举?况且,忠顺王已废为庶人,这里也不是王府!「
「来人,查封府库,清点银两、绢帛、古董、字画等财货,登记造册,以备点验!」不顾已是骇然色变、惊恐万状的忠顺王府众女眷,贾珩沉喝一声,吩咐着身后的锦衣卫士。
「是,大人!」
顿时,一众锦衣校尉大声应命,里里外外,整齐划一,几是声震屋瓦,也让厅中三妃等女眷,到了唇边的争执之言,愍回喉咙。
目视着一众锦衣校尉四散开来,搜检财货。
陈锐几是怒不可遏,双眼充血,怒道:「贾珩小儿,我和你拼了!「
然而,未至近贾珩前,就见前方两位膀大腰圆,面容冷漠的锦衣校尉,拦住去路将其狠狠按翻在地。
贾珩目光冷冷看向花容失色的吴妃,问道:「吴妃娘娘,陈锐这是要抗旨不遵,袭杀钦差吗?「
吴妃面色倏变,急辩道:「不,锐儿只是一时鲁莽,并非有意抗旨。「
其他张妃、杨妃,面上不约而同现出惶惧之色。
这些在后院养尊处优的夫人,此时此刻才深切体会到随着在忠顺王的倒台,面对一位锦衣都督的喝问,已没了质问相抗的底气。
贾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道:「吴妃娘娘,本官可以不计较这一次,但再有对抗圣意,绝不姑息!「
随着,一众锦衣校尉开始在忠顺王府封锁、搜检,整个忠顺王府的女眷,也被驱赶至后院几间房子中,不得妄动。
随着时间流逝,王府财货也都被集中在府库以及几件院落中,锦衣千户刘积贤进来禀告道:「大人,府库绢帛、现银,皆已封存,正在登记造册。「
贾珩沉声道:「严加看守,等内务府的人过来清点。「
刘积贤抱拳应命。
贾珩转头看向吴妃等人,道:「吴妃娘娘,忠顺王爷执掌内务府多年,在内务府中尚贪墨不知凡凡,待内务府方面将相关缺额稽核完讫,缺多少忠顺王府就要补多少,不过吴妃可以放心,王府宅邸,这是当初户部敕造,无圣旨降下,倒不会收走,不会让王妃还有家眷衣食无着,露宿街头。「
忠顺王虽被废为庶人,可毕竟是天子亲兄,不可能收了宅邸,让忠顺王的一应家眷流浪街头,损害天家体面。
此刻,除却镇国将军陈锐愤愤而视,吴妃等人闻言,都是面色惊恐地看向贾班,震惊难言。
看着一众吓得如同鹤鹑的忠顺王府等女眷,贾珩也没了兴致,起身,将剩下的事吩咐给刘积贤妥善处置,正要准备离去,前往锦衣府。
然而,就在这时,从外间一个府卫禀告道:「都督大人,晋阳长公主已经来到府中前厅,说是过来接收账簿的。「
贾珩闻言,面色怔了下。
心道,晋阳来的倒不慢,不过派手下人来就是,何需亲自来此?
嗯,许是和他考虑一般无二。
而吴妃闻听晋阳长公主到来,无疑心头一震,目中重又生出期冀之色。
杨妃急声道:「我等要见长公主。「
贾珩目光扫了扫杨妃等人,冷声道:「杨妃稍安勿躁,长公主殿下这就前来,等会儿有的话说。
不多时,晋阳长公主在女官惜霜、怜雪等一众女官陪同下,进得厅中,不远处还跟着一个着赞善女官袍服的元春。
晋阳长公主内着丹红色褶裙,外着浅兰色披风,云鬓高挽,精致发髻别以金色步摇,玉容肌肤胜雪,珠辉玉丽,青如黛蛾的秀眉下美眸流波,掠过几人,最终落在贾珩脸上,问道:「贾都督怎么也在此地?」
贾珩近前,拱手道:「微臣见过殿下,微臣奉圣上之命,查封涉皇陵贪腐案相关钦犯家资,现已封存忠顺王府府库,以供内务府清点。「
此刻少年双手抱拳,执礼甚恭,山字无翼冠上正中暗扣的翡翠微微倾斜,束着帽冠的黑色细绳,自两侧脸频顺延系于领下,圆领蟒袍衫的衬领,雪白的几是一尘不染,锋眉清眸,声音肃然。
而这一幕落在身后的元春眼中,柳叶细眉挑了挑,美眸中不知起了一层羞嗔。
暗道,这两人一板一眼,装的还真像,她那天明明瞧见,珩弟让殿下撅着......
嗯,这时候,她突然想起这些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打量着少年,心湖也有丝丝异样,玉容冷如霜玉,道:「贾都督平身罢,原都是为皇兄办差。」
这时,吴妃近前,目光几乎离不开晋阳长公主,面带急切,唤道:「晋阳妹子,锦衣搜检府中,大肆封锁府库,这是圣上的旨意吗?「
晋阳长公主蹙了蹙秀眉,将一张浓桃艳李玉容转将过来,看向吴妃,道:「嫂子,我们都是奉皇兄之命,今个儿让人查了下内务府账簿,发现忠顺王兄,这些年可没少贪墨侵占内帑的银子,诸省进贡孝敬宫里的珍宝器玩,宫里但凡有一份儿,忠顺王兄也有一份儿,听说王兄在西山快要竣工的晓绿园……更是荟萃江南之能工巧匠,极尽奢华富丽之能事,忠顺王兄如此奢靡无度、贪鄙敛财,皇兄尚能容忍,但千不该万不该,竟在皇陵上做手脚!」
说到此处,面色顿了下,清声道:「嫂子是个明白人,皇兄整日为国库财用而愁眉不展,忠顺王兄竟还这般不识大体,不仅让父皇和皇兄失望,只怕天下臣民闻之,也会对天家失望。」
这番话说的,就连贾珩也偷瞧了一眼晋阳长公主。
荔儿虽然如狼似虎,贪欢了一些,却并非满脑子色色的痴女,见识原非普通女子可比。
当初他得其青眼,原也是……始于才华。
如天家都不能以身作则,儿子在修建父亲陵寝时都毫无忠孝之心,贪墨侵占,天下臣民又该如何看?
斯是,上行下效,人心丧乱!
吴妃闻言,脸色变幻了下,叹了一口气,道:「晋阳妹子,王爷他从来强势,说一不二,我们这些内宅妇人纵要规劝,也无从劝起,晋阳妹子,不知宫中,父皇是什么主张?气消了没有?」
吴妃身为忠顺王最早过门的侧妃,唤着太上皇一声父皇,自然应合着礼数。
晋阳长公主叹道:「父皇这次可气得不轻,都晕厥了过去,此案大半都是父皇让交办的,原来皇兄还想着从轻发落,但这都动在皇陵上了,嫂子,忠顺王兄真的太过分了。「
吴妃闻言,也有些失神,双眸微红,心头暗暗怨怼。
在皇陵上动手脚,王爷何其糊涂?
晋阳长公主劝道:「嫂子,好了,再等二年,等皇兄和父皇气消了,再想法子,求恩典,安享晚年,可不能心怀怨望,现在还是将内务府的亏空填补了,起码落在皇兄和父皇眼中,还算是诚心悔过,嫂子觉得呢?」
恭陵势必重建,最终还是从这些犯官赃银中拨付,否则国库也没钱。
吴妃面色悲戚,双眸通红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看着晋阳长公主,暗道,当初下黑脚的是你,现在温言抚慰的也是你?
当然,如果有忠顺王的家眷配合,查抄无疑更为顺利,比如忠顺王隐匿的财货,可能根本就没有入账,甚至已经转移至旁人名下,这些由忠顺王府中人提供财产线索就能做到不少不漏。
等晋阳长公主安抚了忠顺王府一众女眷,转身看向贾珩,招了招手道:「贾都督。「
「殿下。」贾珩拱了拱手说道。
这荔儿,看样子还来劲儿了?
「对忠顺王府的家资稽核清晰,但对府中不得无礼,对女眷更不得惊扰,皇兄既并未下令圈禁,除却保护一应眷属外,府中正常出入,后续也应逐步放开。」晋阳长公主声音清冷,一板一眼道。
此言一出,身后的吴妃、杨妃等人都是面露感激,心头暗暗松一口气。
吴妃看着那丽人,甚至还生出一股愧疚,当初王爷对晋阳多有刁难,不想今日人家以德报怨。
贾珩道:「微臣既亲自过来查封,正是谨防此类之事,如今公主在此坐镇,微臣也就放心了。「
晋阳长公主蜂首点了点,然后将美眸转而看向吴妃,问道:「嫂子,府库在哪儿?稍后让我带来的账房,清点一番,亏空多少,一笔笔销账,也好早日填补了亏空。「
吴妃这会儿经过晋阳长公主叙说,也想尽快将内务府的亏空填补,以便忠顺王能够早日赎罪,连忙道:「晋阳妹子,随着我来。「
说着,领着晋阳长公主前往府库。
贾珩看着这一幕,暗暗摇头。
这就和普通百姓人家,如果有亲戚身陷囹圄,这时如果有人说在里面有门路,能把人捞出来,实际不过骗人一般。
不过,晋阳倒也没骗人,亏空早些补上,将来还有求得恩典的时候,毕竟,原著中贾家最后还发还了一些宅院。
将心头的一些荒谬之感驱散,贾珩坐在花厅中,品茗等着。
忠顺王查抄之后,就需要谋划工部之事。
工部现在两位侍郎出缺儿,还有户部,今日锦衣府已飞鸽传书扬州,先行拿捕户部侍郎梁元。
而后天的朝会,势必也要廷议此案。
就这般,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忠顺王府大门、仪门,前厅后院俱已点起灯笼,灯火辉煌,明亮彤彤。
而一车车的金银、财货,也乘着夜色装入马车,送到内务府的府库,而亏空的一笔笔账目也在迅速勾销。
忠顺王这些年虽享乐无度,但金银珠宝、田契房契、商铺庄子也有不少,从目前财货而言,抄获甚丰,说不得还有富余。
「殿下,时近晚间,今日不妨就到这里,明日再作清点查验。」贾珩进入厅中,问着正在一方小几旁与吴妃坐着叙话,旁观着点验账簿的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柔声道:「是啊,这看着天都落黑了,应是该用饭了。「
说着,眸光流转,看向吴妃,轻声问道:「嫂子,要不今日就到这儿吧?」
吴妃叹了一口气,忙道:「晋阳妹子,如能早些填补完亏空,也就心安,晋阳妹子如是累了,可先回去,留下可信之人点验着。」
「也好。」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女官惜霜道:「你在这儿盯着,本宫先回去。」
「是,殿下。」惜霜行礼应道。
晋阳长公主即是起得身来,领着一众女官离了忠顺王府。贾珩也将差事交给刘积贤,然后护卫着晋阳长公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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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查抄忠顺王府!免费阅读.
第五百零六章 贾珩:大姐姐总是……
晋阳长公主府
悬于门楣之下的灯笼,伴随着一阵微风乍起,摇曳下一团光影,朱红大门上金漆铜钉顿时反射光芒,炫人眼眸。
“公主殿下回府了。”门外的仆妇唤着。
随着层层向里递送,仆妇向着两旁散去,女官、侍女一路围拢着,前呼后拥将晋阳长公主一行迎至厅中。
贾珩让锦衣府的扈从先行离开,然后,随着晋阳长公主进得府中。
这时,夜色笼罩着大地,天穹上一轮明月皎洁而照,月色如银。
行至后院一座锦绣妆成的阁楼就座,贾珩端起酥酪茶,饮了一口,轻声道:“殿下,方才一共查抄了六万两黄金,白银一百三十万两,加上各种田契、庄契,差不多能填补皇陵贪墨的亏空了。”
根据他前世所看的轶闻,说和珅抄家抄了黄金四万两,白银二百八十多万两,但这份儿和珅抄家清单,后世考证存疑,后来又出了一种可信度更高的一份儿清单,言其财富折合多达几亿两。
“这才哪到哪儿?不过才二三百万两的财货,所谓狡兔三窟,你不了解他,他自封王以来,搜刮敛财,贪鄙无状,其实哪怕是吴妃都未必知道他所有的银子放在哪儿。”晋阳长公主伸出纤纤玉手,捏起茶盅,粉唇合在瓷碗上。
吩咐着怜雪准备膳食。
贾珩皱了皱眉,好奇问道:“这是怎么说?”
方才他也隐隐觉得好像不符忠顺王的身家,几百万两似乎说不过去,只能猜测会不会是被其挥霍一空。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道:“皇陵贪墨是贪墨三四百万两,这些财货堪堪足够,可还有内务府没有入账的呢?他掌着内务府长达十余年,可没少抄别人的家,更不用说将查抄所获以及经营各式产业的利银,只要他随便隐藏一些,广储司和会稽司的账簿可不会记着,还有他在各地的别苑,他每年夏天都以巡视诸省茶、矿场为名,有没有藏着银子、财货?”
在抄家之中,按着惯例,黄金和白银是解送至内务府广储司,只有部分银子按着宫里的旨意,解送户部和地方藩库。
至于产业,也由内务府的相关吏员经营着,账簿繁多。
所以这般大的一个衙门,崇平帝才想着派着宋皇后的弟弟,过去担任会稽司郎中,也是汲取了忠顺王一手掌控内务府的教训。
贾珩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道:“殿下,觉得忠顺王打还有隐匿?”
事实上,在另外一个时空,清廷查抄王亶望家产时,乾隆对其家中收藏的米芾字帖十分期待,结果并未在抄家清单上呈现,由此查出查抄官吏的陈辉祖,竟然抽换查抄之物。
“不用想,肯定有所隐藏。”晋阳长公主秀眉弯弯,轻声说道:“他王府中密室以及府库中的银子,只是冰山一角,本宫怀疑他在王府或者晓绿园中,挖有地窖,潜藏着银子,明日,你寻人好好清点一番儿,最好是将晓绿园掘地三尺,好好搜检一番。”
“既然如此,不如讯问周长史以及原会稽司郎中,这二人必然知道。”贾珩沉声道。
晋阳长公主道:“也可,藏银不可能不寻人经办,如有知情人,就好寻找。”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说来,应可能有千八百万两的财货,这已超过皇陵贪腐,但圣上其实并未说查抄王府一应家资。”
崇平帝的圣旨,并没有说要查抄忠顺王府全部家资,只是说着查封相关涉桉吏员财货,以便追缴赃银,填补亏空,此旨意冠冕堂皇,并不明确。
许是觉得抄家忠顺王府,吃相有些难看,有损圣德,旨意都含混不清。
“他管着内务府这般多年,只怕还不止,怕不是能有两千多万两的财货,等你抄检出来,列成清单,一并递给皇兄。”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轻声说道。
她太了解她皇兄了,如果真的抄检这般多的财货,不是抄家也是抄家了。
贾珩赞同道:“我也是这般想着,这般多财货,都够打一场国战了。”
财帛动人心,那时将清单递送至崇平帝,除了心动,几乎不做他想。
“否则,你以为本宫方才和吴妃好言好语做什么。”晋阳长公主柔声说道。
贾珩看了一眼愈发明艳动人的丽人,暗道,这还得意上了。
不远处,元春听着二人叙话,心头有些惊讶。
暗道,这晋阳长公主落落大方,宜室宜家,的确是珩弟的贤内助。
“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会儿本宫有些饿了,子玉可一同用些。”晋阳长公主玉容上现出盈盈笑意。
这时,怜雪进来禀告道:“殿下,后厨膳食已备好。”
几人就至偏厅,围拢着一张桌子用着晚饭,菜肴丰盛,色香味俱全。
晋阳长公主坐在主位,而贾珩与元春相对而坐。
贾珩好奇问道:“今个儿怎么没见小郡主?”
晋阳长公主道:“你是说婵月,昨日就留在宫里,住在端容贵妃那里,和咸宁呆两天。”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
待用罢饭菜,晋阳长公主转眸看向一旁的元春,柔声道:“元春,本宫和子玉到鹿鸣轩,说说今日查抄的事儿,你先去歇息罢。”
元春心头微动,情知二人要去做什么,心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酸涩,柔声道:“那殿下,我先回去了。”
哪怕情知二人有着私情,关系非同寻常,但她与珩弟之间的事,也不好让晋阳殿下知道。
贾珩转眸看了一眼元春,冲其点了点头,然后与晋阳长公主说着话,向着鹿鸣轩。
鹿鸣轩,灯火通明,内里暖香宜人。
一进里厢,晋阳长公主玉容清冷,美眸流波地打量着少年,问道:“贾都督,你觉得经过此事后,皇陵监造应由谁负责?”
贾珩看向容仪明媚的丽人,情知荔儿多半是还没玩够儿,只得思索了下,正色道:“公主殿下,如是监修皇陵,许还是藩王负责,多半是齐王和楚王二人择选其一了。”
晋阳长公主看向面容清隽的少年,暗服其才智同时,柔声道:“本宫从宫中得来的消息,一大早儿,楚王去了宫中,而齐王也在父皇跟前儿,请求督监修皇陵,以父皇对陈澄的宠爱,想必是要应允着,估计今天晚上,皇兄给父皇晨昏定省时,许会提起此事。”
说到最后,语气已有几分玩味。
然而,片刻之间,忽觉背后一顿,竟是被少年自后环腰抱住,自家裙裳也被灵巧如蝶手解着。
“本宫还没说完正事呢。”晋阳长公主嗔怒道。
贾珩道:“殿下说殿下的,我忙我的。”
晋阳长公主:“???”
然而,说话间,就被解开裙裳。
“如果陈澄监修皇陵,一旦竣工,就有可能恢复亲王之爵,甚至以此功,有立为太子的可能。”晋阳长公主螓首微扬,玉容桃腮生晕,低声道:“本宫知道你……得罪了他。”
忽觉身前有异,分明是雪子被叼住,恍若天狗食月,蚕食殆尽,再难保持镇定,声音已有颤抖。
两人相拥着,晋阳长公主坐在床榻上。
“他先前之事,就已为圣上所不喜,他绝无机会。”贾珩言语含混不清,似口中吃着什么东西,与此同时,曲径通幽,禅房花深。
高几上的烛火彤彤映照,一根凤翅金钗步摇之下,流苏轻扬,晋阳长公主柳叶秀眉蹙起,玉颜染绯,轻轻抱着贾珩的肩头,奈着孩子一般。
“子玉,有件事儿,本宫要告诉你?”
贾珩愣了下,道:“什么事儿?”
暗道,不会是有了吧?
心头一惊,暗道,应该不可能了,虽然次次中……应不会出现这般巧合的事儿。
晋阳长公主纤纤玉手环住贾珩的脖颈儿,嫣然一笑,桃羞杏让的脸蛋儿,鬓间一缕发丝轻轻抚过贾珩的脸颊,轻声道:“你伺候本宫一次,本宫和你说。”
也不知,当他得知自家族姐为她心烦意乱时,他该是什么神情?
她并不打算将两人并无血缘之细情的告知于他,其实也想看看他会如何选择。
贾珩低声道:“你还上瘾了?”
吃完甜豆腐脑后,就不想吃咸豆腐脑。
“那我不想知道了。”贾珩轻声道。
晋阳长公主:“……”
“好嘛,就这一回,等会儿本宫也伺候你。”丽人轻声道。
见贾珩只是不应,羞恼道:“子玉,珩哥哥,好嘛。”
此刻丽人抱着少年的胳膊,脸颊嫣红欲滴,在贾珩耳畔呵气如兰。
贾珩面色古怪,珩哥哥,这是丽人在极动情、极忘我时才喊出的称呼,还真是上瘾了?
尤其此刻,被抱在怀里,如花信少妇柰孩子一样,突然在耳畔喊出这么一句,实在……顶不住。
“好了,别喊了,头都大了。”贾珩抚着丽人的脸蛋儿,不由捏了捏,粉腻入微。
晋阳长公主玉颜如霞,芳心甜蜜,将螓首靠在贾珩肩头,柔声道:“那就多谢贾都督了。”
却说元春,离了阁楼,神情施施然地返回自己所居住处,坐在床榻上,就有些心不在焉,手中反复揉捏一角手帕,哪怕明知不该生出醋意,但芳心深处难免还是阵阵酸楚。
长公主让她走时,珩弟竟全无反应?
嗯,不对,还是给她点了点头。
不是,她希望珩弟能有什么反应?
其实,少女已如在热恋期中的女子,患得患失。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由远及近而来,落在元春那张怅然若失的粉面上,抱琴温柔如水声音响起在耳畔,轻声道:“姑娘,天色不早了,要不准备热水沐浴?”
元春回转过神,美眸莹光闪烁,低声道:“嗯,你去准备着罢。”
抱琴好奇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在其羞恼目光中,连忙转身去吩咐着嬷嬷,自己则为元春准备着里外换洗衣裳。
元春坐了一会儿,走出厢房,扬起丰美妍丽的玉容,眺望着苍凉如水的夜色,花墙之下,凉亭矗立,一角斗拱飞檐如张开的燕翼,隐在梧桐树影后。
因天已放晴,明月皎皎,匹练月华落在亭上的青瓦、栏杆上,竟是如水一般流动。
晋阳公主府原就占地广阔,宅院几如甲第星罗,院中遍植阶柳庭花,回廊迤逦绵长,亭台轩峻壮丽,楼阁高立巍巍,轩室水榭得竹木溪流环抱,佳木花树蓊蓊郁郁,假山叠嶂余流翠微。
元春出神怔望着景色,心绪却无法平静,反而心慌意乱,贝齿咬了咬粉唇,映出一道浅浅印记,裙中的双腿不受控制般,向着鹿鸣轩而去。
这时候夜色朦胧,虽时有府中婢女往来,但元春仗着一手在宫中练就的轻步辨音的本事,仍是向着鹿鸣轩“潜行”而去。
只见鹿鸣轩书房果然灯火亮着,煌煌通明,周围廊桥下的溪水哗哗流淌。
因为,贾珩与晋阳长公主早已痴缠几度,怜雪也就不可能时时盯着。
元春寻着花树掩映的石径走得近前,寻到上次轩室所在的书房轩窗位置,蹑手蹑脚行了过去,从支起的轩窗往里瞧着。
“珩弟他竟……好专注?”元春美眸微微眯起,轻轻拿手帕捂住嘴,想了半天,竟然在心底浮起这么一个词,“专注”。
旋即脸颊滚烫,娇躯发软,只觉心头砰砰跳的厉害。
忽而,房中突然现出一道酣畅淋漓的声音,正是晋阳长公主发出。
“好了,本宫也伺候你。”丽人一只胳膊撑起身子,轻轻抚过耳边一缕秀发,嗔喜说道。
元春见得此幕,不由捂住了嘴。
这就是珩弟上次说的?
果然,晋阳殿下她并非轻贱珩弟,只是这怎么可以?
贾珩微微闭上眼眸,问道:“方才,你和我说什么。”
“是元春的事儿。”晋阳长公主捏着手帕,轻声道。
此言一出,就让外间偷瞧的元春心头一惊,这时候,提她做什么?
压下心头的惊疑不定,静静听着里间叙话。
“大姐姐,她……怎么了?”少年的声音隐约有些发颤。
元春愣了下,却见长公主竟又坐了下来,头上的金钗映照着烛火,炫着远近不同的烛火。
这怎么能行,这不是……乾坤易位吗?
“子玉,你大姐姐许是……对你有情?”晋阳长公主秀眉从微蹙,继而缓缓舒展开来。
“嗯,你……你胡说什么?”贾珩先是一愣,惊声说着,不由起身。
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颤声道:“本宫……本宫骗你做什么?她那天弹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分明是情思缠心。”
“荒唐。”
此言一出,几让窗外的少女,贝齿咬了咬唇,心头甚至生出一股羞恼,哪怕知道知道珩弟是为了遮掩而在失口否认,可为何……仍有些气呢?
谁荒唐了?
你今天中午……可不是这般说的。
“对了,你打算怎么办?”晋阳长公主轻笑打趣道。
“什么怎么办?好端端提这些做什么。”贾珩皱了皱眉,轻声说道。
他和元春的事儿,不好让旁人知道,如果晋阳自己发现也就算了,如果没有发现,他也不会主动告知。
晋阳长公主轻笑道:“你敢说你没有别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亲事落在你身上,这可是你当初自己说的吧。”
贾珩:“……”
“这些你从哪里听到的?”贾珩翻了个身,轻轻拍了下丰圆,顿时,一道清脆声响响起。
这一幕,自然落在元春眼中,童孔微缩,旋即心头酸涩。
也不知是为这种默契,还是为着这种场景。
“你别说你没心思,你难道就一点心思都没有,本宫不信。”
既说了要帮着元春,她就需得问一问才是。
贾珩皱眉道:“别说这个事儿了,堵不住你嘴是吧?”
“你……还不承认。”丽人羞恼说着,反而起了兴致,腻哼了一声,美眸微张,俏声说道:“说不得我和她一起伺候你,就这样,并排……”
贾珩顿了下,心头勐地一跳,好似心季一般,只觉得热血上头,眸光一直从那雪白玫红的玉背,延伸至云髻上的金钗步摇,光芒熠熠,几乎被炫花了眼。
这个荔儿,都说的……有画面了。
“你果然有心思。”晋阳长公主转过螓首,美眸似笑非笑,道:“我可试出来了,你还真有此心。”
方才的反应,决然不是作假,那种紧密相拥,哪怕是一丝一毫都被放大到极致,更不用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几令她都心头一季。
她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贾珩面色微红,几是恼羞成怒,愤然道:“你胡说什么呢,越来越胡闹了,她是我……”
后面的话,实在不好说出口,只是此刻怎么都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欲盖弥彰。
“那不是更好?亲上加亲?”似乎见贾珩心情急促和恼怒。
贾珩作恼道:“还说是吧?”
而此刻元春就站在窗外,只觉半边身子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白腻丰润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已然绯红如霞,既是羞嗔,又是恼怒。
暗啐了一口,这两人好不知羞,自己胡闹,偏偏要言语带上她?
只是刚才那样,并排……
嗯?
她都在想什么?
与贾珩一般,画面感几乎是出现在脑海中,几是重现一般。
然而,却听那丽人又断断续续说出令人羞恼的话来。
元春正要离开,但也不知怎么了,脚下竟如生了根一样,定在原地,直到自家一双绣花鞋紧紧并拢在一起,忽然有些想要小解。
而屋内少年竟抱着殿下,起得身来。
“嗯?”
贾珩这时,忽而觉得一股熟悉的窥伺之感袭来,下意识向着竹林花墙影蔽的轩窗看去,正对上一双躲闪的明眸,盈盈如水,润意丝丝。
然而,好似带着几分难言的羞恼,一触即闪躲开来。
“怎么了?”
“没什么。”
贾珩低声说着,重新将晋阳长公主放下。
暗道,大姐姐总是……这是病,得治,需得打针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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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 是如释重负,还是索然无味?
夜色深深,一轮皎洁明月洒下无数银色月辉,披落在齐郡王府的深深庭院中。
陈澄在府门前落了轿子,在扈从簇拥下进入王府,王妃向氏闻听齐郡王返回,已从里间迎将而出,一边接过自家丈夫身上解下的披风,一边问道:「王爷,在宫里用过晚饭了没有?」
陈澄一边唤着一个管事让窦荣前往内书房,一边对着王妃向氏笑道:「在宫里陪着皇爷爷用过了。」向氏柔声问道:「上皇怎么说?」
齐郡王面上终究难掩喜色,道:「皇爷爷已经答应了,等我将陵寝修好,那时就是大功一件,复爵只在反掌之间。」向氏看着自家丈夫胖圆脸上的喜色,心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说话间,扶着陈澄进入书房,提起茶壶,亲自给陈澄斟了一杯枫露茶,问道:「王爷,父皇那边儿可解了禁足令?」
「正要和你说,上皇今早儿和父皇说此事,说我解除禁足令,往来向宫中走动方便,父皇应允了。」齐郡王笑了笑,搓了搓一双肥腻的大手,看着向氏,温声道:「等过两天,领着你回去归宁。」
向氏点了点头,看着一身赘肉、胖乎乎的齐王,温宁如水的眉眼间浮起一抹担忧,低声道:「王爷,眼看这天气也一天天暖和了,王爷还当出去多走动走动,打打猎什么的。」
陈澄一听此言,就有些怏怏,旋即笑道:「我身子骨儿好着呢,并不打紧,爱妃,不信晚上让你看看。」
「王爷……胡说什么呢。」向氏闻听这番调笑之言,眉眼涌起羞涩,秀美玉容脸颊微红,只是性情自来贤良温婉,只有娇羞不胜。
如是齐郡王后院的其他几位姬妾,只怕要调笑一句,马瘦毛长,人瘦……王爷再胖下去都找不到了。陈澄而后也不多言,前往书房。
过了一会儿,王府长史官窦荣进得内书房,朝着瘫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的陈澄,拱手道:「下官见过王爷。」「窦长史,坐。」见着窦荣前来,陈澄伸了伸手,指着对面的椅子。
窦荣道了一声谢,落座下来。
陈澄迎着窦荣一双期待的苍老目光,欣喜说道:「窦长史,上皇已经应允,由我监造皇陵,这两天就和父皇说,我们就静等好信,对了,雨村先生呢?怎么不见他,本王可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向宫里接过抢修皇陵的差事,不仅是齐郡王所想,还是贾雨村从忠顺王转投齐郡王后,帮着出得一个主意,当然,这主意也获得了长史窦荣和齐郡王的认可,算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窦荣整容敛色,沉声道:「雨村先生等会儿就过来,下官还有几桩事,要和王爷说说。」
「怎么说?」见窦荣郑重其事,陈澄脸上的嬉笑之色收敛几分,同样正色问道。
作为掌控着自己手下情报力量的长史官,想来又得了什么新消息,要和自己商议。窦荣面色凝重,目光灼灼问道:「王爷可知楚王一早儿也进了宫?」
陈澄愣了下,摇了摇头道:「这……我昨个儿到现在一直在重华宫体和殿,不知此事。」
说着,忽然一顿,瞳孔微凝,惊讶问道:「窦长史的意思是,楚王许也求了皇陵监造的差事?」
窦荣苍老眼眸中现出丝丝冷意,沉声道:「不错,楚王去了宫中,求见圣上,也是为着监修皇陵一事,听说圣上似是嘉允,王爷现在高兴还为之过早。」
齐郡王的情报力量,当然不可能渗透到宫里,但却可以渗透到楚王府,而楚王去宫里求着监造皇陵差事,原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回去之后总有叙说,这自就落在眼线视野,禀告至齐王府。
「上皇既已应允于我,绝无变卦之理。」陈澄顿了下,沉声道。
窦荣手捻胡须,叹道:「以圣上心意,难保不会—女许两家。」
陈澄:「???」
一女许两家,那就是两涸人都负责此事,互相牵制、监督,以他对父皇的了解,还真有可能是这样。
而且,比起一人全无掣肘,现在他和楚王彼此盯着,比着办差,无疑能保证皇陵如期完工。
只是,他的功劳可就……摊薄了。
陈澄面带苦色,道:「先生之言不无道理,可我该如何是好?」
窦荣道:「此事对抗不得,王爷只能好好办差,先将王爵复回,圣上的意思,似乎并不急着择出嗣子,因此王爷起码还能牵制诸王。」
陈澄闻言,心头一惊。
这还可不是什么好苗头,不急着择出嗣子,他来制衡诸王,那岂不是父皇心头,从来没有将他列为嗣子人选中?
窦荣看着面色变幻,目光闪烁不定的齐王,隐隐猜出一些原委,道:「王爷,想旁的也没用,夺嫡非一朝一夕,圣眷增益减少,不计一时得失,才可苦尽甘来。」
齐王点了点头,道:「长史所言甚是。」
这也是当初窦荣给他定的计策,圣眷增减,浮动变化,不能不要,但也不能太过注重,否则,什么实惠也得不到。「今日,锦衣府的贾珩,去了忠顺王府抄家,此事王爷可曾知道?」窦荣忽而又问道。
提及贾珩,陈澄明显面色不虞,愤然道:「这贾珩仗着父皇器重,愈发嚣张跋扈,忠顺王伯,再怎么说也是天家血脉,听说他领着锦衣府缇骑到王府耀武扬威。」
窦荣忧心忡忡提醒道:「王爷,贾子钰不可小觑,他现在不仅是锦衣都督,还领着京营之兵,王爷不可太过记恨,甚至如果有可能,还要主动修好,以骄其心志。」
他一直不赞成自家王爷为了所谓意气之争,而与贾珩有所争执,只图一时之快而不得实利。陈澄忿然道:「窦长史,如没有他,孤……」
说着,摆了摆蒲扇的手,叹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
分明觉得争执无益,顿住不言。
而在这时,书房外仆人的禀告声音响起,道:「王爷,雨村先生、慧通法师、许先生过来了。」陈澄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慧通法师,许绍真,贾雨村等几人进得书房中,纷纷向着齐王行礼。
「雨村先生来了。」陈澄起得身来,目光热切地看向蓝衫直裰的中年书生,其人方面阔口,直鼻权腮,卧蚕眉下的目光,隐有不凡气度。
「王爷。」贾雨村拱了拱手。
这一幕礼遇落在慧通、许绍真等人眼中,心头都有几分不服气。这贾雨村,丧家之犬耳,王爷竟如此礼遇?仅仅就凭借其进士出身?陈澄笑了笑道:「雨村先生,小王还有事要请教雨村先生。」
贾雨村却不敢自矜,忙道:「王爷客气了,讨教二字,学生诚不敢当,王爷手下智谋之士云集,可谓风云际会,学生庶竭弩钝,如有愚人之见而为王爷所鉴,已备感荣幸。」
此言一出,慧通、许绍真心头的一些冷意,才散去一些,这姿态起码很低。
许绍真笑道:「雨村先生,王爷素来敬重读书人,雨村先生是当世名宦贤达,无需如此过谦。」
贾雨村连道不敢。
而后,众人分宾主落座,开始叙起话来。
晋阳长公主府,鹿鸣轩
明月皎洁,悬于中天,帏幔四及的床榻上,绣着芙蓉图纹的锦被下,一对儿不着寸缕的璧人相拥一起,空气中除却屋中兽头薰笼中燃起的几缕袅袅青烟,还混合着一股靡靡的气味。
丽人蝼首秀发之间的凤头钗早已褪去,光洁如玉的额头下,鬓发汗津津地贴在脸颊上,两弯柳叶眉下,晶莹明眸微微张开一线,一张雍容丰美、艳若桃李的脸蛋儿白里透红,玫红气韵泛起,几如丹霞云锦,彤彤如火,唇瓣晶莹饱满,恍若花蕊凝露。
晋阳长公主此刻周身瘫软,恍若一团烂泥般,如一个树獭般贴靠在贾珩的身上。
「子钰,你这肩伤,好了一些没?」丽人方才也注意到了贾珩肩上的淤青,此刻蹙了蹙秀眉,关切问道。「好了一些,抹了药酒。」贾珩轻声应道。
「昨个儿,是咸宁给你涂抹的?」丽人拉过贾珩的手,明眸微闪,低声问道。
昨日她也见到咸宁与这人二人相伴而行,应该是去涂抹了药酒,不知咸宁是让女官代劳,还是自己亲自上手?
贾珩凝了凝眉,嗫嚅说道:「咸宁公主赠了一瓶药酒……」
「你可真是艳福不浅。」见贾珩支支吾吾,玉人嗔了一句,伸出纤纤素手,掐了掐贾珩的腰间软肉,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
贾珩也只当没听见,没有继续往下延伸,改换了话题,问道:「明天去晓绿园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找到窖藏的银子,对了,我想买一座庄园,你有什么好地段儿推荐没有?」
晋阳笑了笑,打趣道:「怎么,贾都督是想置备庄园广厦,金屋藏娇了?」
「哪有金屋藏娇?就是等天热的时候,拉着你一同去避避暑什么的,再过几个月,夏天就到了。」贾珩低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闻言,柔媚一笑,探手而下,故作恍然道:「原本是要和本宫一起呢。」
虽明知这话多半是哄自己,可心头难免涌起一股甜蜜。
晋阳长公主玉容嫣然,柔声道:「本宫在西山就有几处别墅,闲置着也是闲置着,等回头让怜雪告诉你位置。」「我还是自己买一座吧,总用你的,有一种……」
有一种吃软饭的感觉,软饭硬吃。
「嗯,倒还挺讲究?只是用着本宫的别苑金屋藏娇,许是更……也不一定?」晋阳长公主说着,在贾珩心口捉弄了下。
贾珩面色异样,心头一跳,轻轻让开丽人的捉怪,低声道:「荔儿。」
暗道,许是更什么?
难道你还潜藏着躲衣柜的属性?
「你躲什么?本宫其实就是想试试,你怎么就特别爱这个,刚刚都像个孩子。」晋阳长公主羞嗔说着,忽而玉容嫣红,低声道:「怪不得你说什么有了就生下来,原本打着这般主意。」
贾珩脸色一黑,这都什么都跟什么。
他根本就不好那一口。
贾珩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咱们说说正事,你那庄园,过几天我想领着几个族妹出去走走,踏踏青、放放风筝什么的。」
「你可和本宫都没出去踏过青,放放风筝呢。」晋阳忽而幽幽道。
贾珩脸色一黑,道:「你别学人说话,一股……」
他觉得晋阳长公主就是故意的,只能说太懂情趣了,一壶陈坛老酒,醇厚馥郁。
说来,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不长,但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相性似乎都无比契合,反而如前世热恋中的男女,在日复
一日的相处中,逐渐深化着亲密关系。
贾珩温声道:「那你也过去就是了,正好招待招待我那几个姊妹。」
「本宫想和你一起单独走走,带着那些小丫头碍事。」晋阳长公柔声细语说着,旋即心念微顿,又轻声道:「不过,你说
的也对,也该让你家里的姊妹见见本宫了。」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下,这话就不好接,总觉得话里有话,暗藏杀机。见姊妹,还是见可卿?
贾珩转换了个话题,道:「好吧,要不等明天抄检了忠顺王在西山的园子,咱们两个就四下走走,还方便一些。」
「那就这般说定了。」丽人柔声说着,轻轻拉过贾珩的手,十指交缠,掌心相抵。
两个人耳鬓厮磨地叙着话,不觉时间流逝飞快。
「子钰,今个儿不回去了吧?」晋阳长公主将滚烫如火的脸颊埋在心口,纤纤手指在心口画着圈圈,这会儿丽人酥软娇媚
到来人
的声音又变得怅然若失。
这些时日,她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尤其是连稍长一些时间的温存也没有,每次之后床畔空无一人,她都觉得自己是……偷偷摸摸勾搭有妇之夫的狐媚子。
贾珩抚过丽人香肩,触感滑如凝脂,细腻入微,温声道:「这般晚了,也不好回去了,今个儿就多陪陪你。」
晋阳长公主「嗯」地一声,连语调都为之上扬,心情似乎也明媚了许多。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绪也有一些复杂,随着日久生情,自己都不确定荔儿会不会要求过门。毕竟,人从来都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
还有可卿,她这时候,应该在家里摸骨牌和麻将的吧?
「明个儿,好像陈荣要被流往恭陵,你去不去?」晋阳长公主扬起俏脸,柔声问道:「本宫可还记得,贾赦与贾琏流放,陈荣他还相送你来着?」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不好去送,否则,落在圣上眼中,终究不太好。」「你还唤着圣上?」晋阳长公主轻笑道。
贾珩诧异问道:「不是你说,不好再唤皇兄的吗?」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樱唇翕动,但终究将到了嘴边的「你也可以叫他父皇啊」的打趣话,给咽了回去。「那就唤着皇兄,不过私下唤唤也就是了。」晋阳长公主浅笑盈盈,美眸明晦不定。
暗道,皇兄既然让咸宁领着他去治伤,想来是有意将咸宁许配于他,这也符合皇兄的性情,只是这般一来……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皇兄现在妹妹和女儿两个都搭进去了,也算是补偿了。
「如是咸宁过门,我……」
晋阳长公主念及此处,妩媚流波的美眸,有些黯然。她多半是不能遂意了。
许是正因于此,心底深处才有几分不甘罢,否则也不会「捉弄」于他。贾珩心有所感,轻声道:「荔儿,想什么呢?」
看着突然神色黯然的丽人,隐隐有些猜测。
能让晋阳黯然的,多半还是名分,因为不用再偷偷摸摸。
「没想什么,就是想,如是本宫怀了你的孩子,皇兄会怎么看你呢?」晋阳长公主美眸熠熠,轻笑道。
贾珩怔了下,正要开口。
正在这时,外间怜雪传来声音,打断了两人,道:「殿下,热水与浴桶已准备好了。」「本宫不太想动,你先去洗洗罢。」晋阳长公主语气慵懒说着,声音酥媚婉转,柔腻入骨。贾珩轻声道:「那我抱着你,不洗洗,等下睡着也不舒服。」
丽人扬起蝶首,月眉星眼中现出欣喜,柔软道:「那好呀。」
贾珩说着起身,穿上里衣,拿起一条软绢毯子盖住晋阳长公主,道:「省得着凉了。」
晋阳长公主柔波盈盈的美眸盯着少年,感受到动作之间的体贴,芳心一时间涌起甜蜜,点了点头,忽而问道:「等会儿,你洗过澡,要不要去看看元春?」
「怎么还说?」贾珩凝了凝眉。
晋阳长公主羞恼道:「本宫都替你们着急,你明明有心,她也有意,不如……」
贾珩充耳不闻,只得抱着晋阳长公主,来到屏风帏幔遮蔽,伴随着「哗啦啦」声响,二人进入浴桶,清洗了起来。浴桶之中,热气腾腾,花瓣儿与香料的香气弥漫着。
晋阳长公主从背后抱着贾珩,将臻首靠在贾珩的肩头,低眸之间,却看着贾珩背心的胎记,心绪多少有些复杂。贾珩此刻俨然感触着身后浑然不同的丰盈,相比之下,晴雯还是有些太幼瘦了。
待沐浴而罢,晋阳长公主换上素色底色折梅裙裳,而原本床榻上的锦被和床单也早已为怜雪撤去,重新换上崭新的被褥床单,又燃了熏香。
晋阳长公主被贾珩抱进被窝里,美眸微眯,柔声说道:「本宫也有些累了,不陪你折腾了,你也去看看你大姐姐,估计她正伤心着呢,本宫觉得她最近可能起疑了。」
贾珩诧异道:「起什么疑?」
「你我之间,几如夫妻,你也常常中午过来,我们平时言行举止必有痕迹流露,她一直在府里,又时常盯着你,怎么可能不起疑?」晋阳长公主柔声说着,又道:「如果她问起,你可以将你我的事和她说说,反正她过来的时候,就有这么一天。
方才,这人伺候她时,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借着梳妆台的镜子随意瞥了一眼,说来也巧,正发现轩窗藏着一道着淡黄衣裙的熟悉身影,当初差点儿惊叫出来。
于是,既知是元春,就拿出那番话来相试于他,顺便儿也让元春听听。元春,嗯,她也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她也想看看,这人怎么处置这段感情?
慧剑斩情丝,还是不顾世俗,飞蛾扑火?
最后她就可以说,其实你们不是同族,也不知那一天两人是如释重负,还是索然无味?
嗯?
她究竟在想什么?什么叫索然无味?
这对丽人而言,大抵是一种吃瓜看戏的心态,而这可比以往看过的才子佳人话本有意思多了。
贾珩沉吟了下,也不好说,元春其实早已知晓,并且已和他定情,迟疑片刻,说道:「这时候都快子时了,大姐姐许是睡了,不过,我去看看也行,等会儿再来陪你。」
其实,他也想去看看元春,这总是偷看,也不是个事儿。
「嗯,去罢。」晋阳长公主轻笑说着。
贾珩穿上一身青衫直裰,系上腰带,转身给晋阳长公主掖好被角,道:「等会儿,我就回来。」说着,起得身来,前往元春所居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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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是如释重负,还是索然无味?免费阅读.
第五百零八章 贾珩:我就是看看项链
此刻,夜凉如水,月华如霜,庭院中西南角的一棵梧桐树在凉风中树影婆娑,发出的沙沙声音穿过雕花轩窗,从缝隙中挤入垂落的帏幔,响起在榻中辗转反侧的少女耳畔,无比清晰。
先前,元春从鹿鸣轩一路跑开,在抱琴的侍奉下,洗去一身香汗,此刻已经躺在床榻上,只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少女闭眸假寐,不由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条如莲藕雪白的胳膊,顿时探出锦被之外,将半边儿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就贴在锦被上,高几上的一盏烛台,隔着帏幔之间的缝隙,透进床榻中。
云堆翠髻之下,是一张丰润、雍美的玉容,雪肩上两条细绳绕至颈后,将兰色刺绣荷花的小衣系起一个蝴蝶结。
精致如玉的锁骨下,两轮盈月在时而均匀,时而稍稍急促的呼吸中,好似于雾霭中时隐时现。
元春微微睁开眼眸,般般入画的脸上现着出神之色,粉唇微微抿着,芳心时喜时忧。
“珩弟他和公主殿下,还真是如他所言,情投意合,心有灵犀。”元春思忖着,雪腻脸颊渐渐浮起醉人的酡红。
否则,也不会互相……伺候,都不嫌脏吗?
由于方才的一幕幕冲击实在太过强烈,这会儿少女就觉心慌意乱,周身滚烫,雪颜玉肤滚烫似火。
还有,珩弟和长公主说着就提起了自己,什么并排,珩弟似有什么反应?就被晋阳长公主说着就有此心?
元春心头涌过疑惑,而在辗转反侧时,忽地,屋外似传来抱琴与一道魂牵梦萦的熟悉声音对话,芳心不由一跳。
珩弟,他这时候不陪着殿下,过来寻她做什么?
彼时,厢房廊檐之下,抱琴正抱着元春洗澡换下的裙裳,打算去搓洗。
作为元春的大丫鬟,日常内衣都是抱琴帮着清洗。
抱琴脸颊微微有着红晕,暗道,姑娘现在不仅仅是尿床,竟然还尿在裙子里,分明鼻翼间浮着一股古怪之味。
正这般胡思乱想之时,忽而抬眸见到立于庭前的少年,青衫直裰,月光笼面,往日清绝的气质为柔和取代一些,不由一惊,凝眸问道:“珩大爷,这般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大姐姐这会儿睡下了?”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问道。
抱琴将衣服往怀里收了收,柔声道:“姑娘刚刚才沐浴完,这才睡下。”
贾珩看了一眼里厢隐隐透着的一小团光亮,道:“那明天我再过来罢,让大姐姐好好歇息。”
原也是过来和元春说几句,既她已安寝,就不好打扰,让她睡个好觉罢。
只是,转念想起晌午时,元春提及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心头也有几分欣然。
说着,举步欲走,然而就在这时,屋内却听到一道咳嗽声,继而是元春水流沁润碎玉的声音,“抱琴,我渴了,给我倒杯茶。”
少女声音柔软依旧,只是若留心去听,仍可捕捉到一些颤抖心绪的流露。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头就有几分古怪。
渴了?
倒也不知是口渴还是心渴。
方才偷看的倒是目不转睛,聚精会神的。
毕竟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
“珩大爷,外间冷,不妨先进去喝杯茶?”抱琴见此,连忙应了一声,而后伸手相邀道。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抱琴挑帘进得里间,这会儿因屋内主人已睡下,原本明亮煌煌的四盏灯火,只余一盏,故而光线就略都昏暗。
小厅高几与两侧的楠木交椅都投下一团团高低不同的暗影,就连中堂正中悬着的一幅美人仕女图,那淡如云烟的眉眼,都朦胧不清,也好似睡着了一般。
贾珩目光转而看向竹木图绘天女散花的六扇屏风,对着帏幔放下的里厢房,唤了一声,问道:“大姐姐,还没歇着呢?”
里间赫然有着亮光。
说着,转眸看向正提着茶壶斟茶的抱琴,轻声道:“抱琴你先忙着,这茶我端过去罢都。”
倒没有什么扭捏的故作姿态。
经晌午一事,他和元春现在几与情侣也没什么两样了,当然当着外人,比如王夫人的面,还是要避讳着。
抱琴也没在意,将两盏茶盅递给贾珩,转身去抱着一堆裙裳去洗衣服去了。
厢房之内,元春已披上外裳,伸出纤纤玉手将一侧帏幔以金钩挂起,哪怕明知外间就是贾珩,心头仍有些娇羞不胜。
方才也不知怎么了,听到他要走,突然就鬼使神差地唤了抱琴一声。
无非是让他听到而已,似希望过来看看。
这般想着,听着熟悉的跫音响起,抬眸之间,已见青衫直裰,身形颀立的少年,徐步进来,手中分明端着两盏茶盅。
“抱琴这丫头平时偷懒,让珩弟忙着了。”元春伸手系着衣襟前的蝴蝶盘扣,撑起身子,嗔怪说道。
贾珩笑了笑道:“没事儿,又不是什么重活,再说我也该伺候一下大姐姐。”
说着,近得前来,将茶盅递给元春。
元春玉容怔了下,芳心一跳,竟忘了去接茶盅。
什么伺候,伺候……她?
方才她在窗扉之畔,见着殿下说让珩弟伺候她,然后伺候就是那般伺候……
呀,她都在想什么呀?
贾珩落座下来,温声道:“大姐姐不用穿鞋起来了,别再着凉了。”
看着元春已掀开被子,一只嫩白如荷菱的玉足从被子中探出。
元春被贾珩目光打量的有些不自在,连忙将脚收回,“嗯”了一声,伸手接过茶盅,低头呷了一口,莹彻如玉的肌肤,已是玉颜生晕,明媚如桃蕊。
此刻,还为方才那一声咳嗽而羞,欲盖弥彰道:“今个儿的菜肴有些咸了,就有些渴。”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贾珩闻言,手中的茶盅盖碗不由“哒”了一声,面色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元春,也啜了一口茶。
是有些咸,这会儿他也有些渴了。
如果不是知道元春不明就里,几以为方才是在调笑自己。
元春这时小口喝着枫露茶,只是美眸不时抬起,偷瞧着那少年,不知何时,杯中温茶已为之一空。
“大姐姐。”贾珩放下茶盅,也顺势接过元春手中的茶盅,将其放到一旁的小几上,顺势坐在元春的床榻上。
“珩弟……”元春见此,心头下意识一慌,螓首转过一旁,略有些慌乱地向里间坐坐。
他这时候坐过来做什么?
忽而这时,就觉自家纤纤玉手被人握住,放在温热的掌心,轻轻抚着。
贾珩笑了笑,顺势一带,将元春拥入怀里,低声道:“大姐姐方才也见着了,我上次没有骗大姐姐罢?”
元春闻言,心头一跳,玉容染绯,将螓首靠在贾珩心口上,嗫嚅道:“珩弟,你……伱和长公主殿下也不能太放纵了。”
这往日殷殷关切的话语,此刻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贾珩轻声道:“我会的,只是大姐姐呢?”
“我……我又怎么了?”元春闻听此言,心头一颤,几乎有些羞恼说道。
贾珩低头看着那张丰润、粉腻的脸蛋儿,低声道:“大姐姐,听墙角可不是个好习惯。”
元春心头一跳,低声道:“谁……听墙角了,我是关心你,你们也太荒唐了,还有你们自己胡闹,刚才……偏偏提我做什么?”
后面的声音,几乎细弱不可闻。
“关心我吗?”贾珩喃喃说着,低声道:“大姐姐,咱们的事儿,好像被公主殿下怀疑了。”
“这……”元春心头一惊,忙道:“其实上次她问我,我没承认,珩弟你也别告诉殿下,终归有些不好。”
贾珩“嗯”了一声,说道:“她上次怎么说的?”
“她……你别问了。”元春心头有些羞,嗔道。
贾珩看着娇羞不胜的元春,目光微顿。
元春柔声道:“珩弟,唔……”
未等开口,却见暗影凑近,那温软、恣睢的气息扑面而来,自家粉唇一软,而后鼻翼中发出轻哼。
这,珩弟又拿着曾伺候过……这次还是刚刚伺候过长公主的。
然而却顾不得想这些,没有多久,肆无忌惮的侵袭,直抵而来。
少女弯弯睫毛微微颤抖,掩下一丛阴影,玉颜染成一团红霞。
双手轻轻环着贾珩的肩头,便利其事。
过了一会儿,就在元春娇躯瘫软,依偎在贾珩怀中时,忽觉自家蝴蝶盘扣被解着,芳心不由一惊,阖着的美眸睁开一线,声音颤抖说道:“珩弟,我……”
“大姐姐,我看看上次送你的玉虎项链。”贾珩附在元春耳畔,低声说道。
其实并不打算就此转场,开启第二话。
他还是想给愿意没名没份跟着他的大姐姐更多的温情,而非单纯的情欲。
嗯,当然,这会儿是不是贤者时间作祟,还有待时间观察。
“呀?玉虎项链?”元春容色愣了下,分明有些不明所以。
玉虎项链,她睡前已收起来,这时候看什么?
因为讶异,樱桃小口张着,芙蓉玉面两侧粉腻的脸颊就愈见粉嘟嘟,旋即明白过来,心头大羞。
贾珩伸手解着蝴蝶盘扣,借着灯火而照,拨开刺绣荷花的小衣。
元春此刻如遭雷殛,将螓首转至一旁,玉颜酡红,鼻翼中腻哼一声,道:“珩弟,别……”
贾珩道:“大姐姐,我就是看看玉虎。”
元春忍着难抑的羞意,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然而忽觉心头一动。
不是看看吗?
这怎么?
这般一想,只觉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手攀上贾珩肩头,螓首微微扬起,美眸紧闭。
过了一会儿,贾珩拥住几不能自持的元春,又噙住两瓣桃花。
而后低声道:“大姐姐,等明天随长公主去西山别苑,你也过去看看,说来你出宫以后,还未怎么在外走走的吧?”
元春美眸垂下,忍着羞意,颤声道:“出宫后,没怎么出去过。”
贾珩道:“打小就进宫,伺候着那些贵人,对皇宫,大姐姐也不敢多看一眼的,现在出了宫,倒可以多出去走走。”
其实想想,元春几乎是为贾家而活,幼而入宫,用青春为贾家延续富贵,
“去哪儿都没什么的。”元春柔声说着。
“就是想和大姐姐多转转。”贾珩去了鞋子,顺势掀开被子,与元春一同躺在床上,靠在引枕上,鼻翼间的暖香浮动,揽过元春的香肩,温声道:“如果我南下整顿盐务,大姐姐随我一同去金陵转转如何?”
“去金陵?”元春正自为贾珩上了床榻惊着,闻言,忙转过了脸,讶异问道。
贾珩道:“朝廷虽已派一位阁臣南下巡盐,但据我估计,难收其功不说,反而还可能大加剧党争,那时,圣上多半是要派我南下整顿盐务,那时我租一条船,大姐姐前往金陵在老宅里住段时日,也省得在京里,我照顾不到。”
元春闻言,心头欣喜,面色悦然道:“我就小时候去过一次金陵,好多年没去过了。”
说着,柔声道:“珩弟是担心母亲在我亲事上再起波折吧?”
贾珩道:“有一些,但不全是,还是想让大姐姐多看看这南国风光,如在京城也无法与大姐姐一起出去游玩。”
元春玉容嫣然,芳心涌起阵阵甜蜜,欣喜道:“好呀。”
说话间,将螓首埋在贾珩的心头。
只要她这辈子能跟着珩弟,去哪儿都行的。
两个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贾珩伸手捏了下元春的脸蛋儿,轻笑了下,说道:“好了,大姐姐,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睡着,别辗转反侧了,以后咱们日子还长着呢。”
元春闻言,脸颊微红,轻轻“嗯”了一声,道:“珩弟去罢。”
翌日,天光大亮,天空一如碧洗,又是一个晴天。
贾珩领着锦衣府亲卫,护送着晋阳长公主前往忠顺王在西山别苑。
晓绿园
这座用尽七五之制的庄园,占地宏阔,荟萃苏州园林之纤巧,廊桥亭阁,阆苑琼楼,雕梁画栋,可谓匠心独运,美轮美奂。
贾珩护送着长公主的马车来到庄园门口,等候多时的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季羽,领着一应锦衣将校,拱手禀告道:“都督,已着人搜检庄园,寻找隐匿赃银。”
在对外的名义宣传中,就是忠顺王府的府库银子不够填补贪墨亏空,就要寻找其他赃银。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周顺等一干案犯,可招供了?”
季羽道:“回都督,那周顺受刑不过,已将皇陵贪墨弊案细情道出,卫中经历司已录取口供,待汇总其他钦犯供词,就可装订成册。”
周顺曾对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说,如是落在诏狱之中,自杀而不为忠顺王找麻烦,但自己却没有撑过两天,就供认不讳。
当然,也是因为忠顺王被废为庶人的消息传入诏狱,让相关钦犯彻底失了侥幸之心。
而锦衣府的刑吏,昨晚几乎是连夜突审,这般多的官吏,不可能各个都是面对酷刑而无动于衷,就有不少招供。
贾珩沉声道:“汇总卷宗,明日朝会,本官要一并奏陈,恭敬圣裁。”
明日就是朔望一日的大朝,百官群聚大明宫含元殿,势必要议处皇陵贪腐一案相关钦犯。
不管是对忠顺王的盖棺定论,抑或是对工部、内务府相关官吏的处置,甚至是内阁阁臣赵翼的去留,都要在朝会上提起,他必须事先准备齐全证据。
这时候,怜雪近前,柔声唤道:“贾都督,殿下有召。”
贾珩应了一声,然后看向季羽道:“让人搜检着晓绿园,着重在地窖、池塘,假山、夹墙,对了,去问问营造司郎中罗承望和忠顺王府长史周顺,他们应该了解内情。”
季羽拱手应是,然后吩咐着人去忙碌。
后院,一间题着青庵草堂匾额的轩室内,晋阳长公主一身淡黄色长裙,头戴凤钗,立身在墙前,看着悬挂的一幅幅书画,轻笑道:“贾都督,你看,这里挂着不少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仅仅是这些字画,就价值连城,一价难寻,你看看。”
忠顺王平日也是附庸风雅,从后院中的杨妃是江南才女出身,就可见其性情爱好。
这也是藩王勋贵的爱好,后世谓之“雅贪”,哪怕是贾赦,也爱收藏一些古董字画以及扇子,不仅仅是装点门面,而是真的喜欢。
贾珩道:“将这些东西折价,看来数千万两的银子还是有的。”
“这些不少都是崇平三年兴大狱时,抄没江南犯官的家资财货,为其占为己有,中饱私囊。”晋阳长公主弯弯秀眉下,凤眸见着清冷之色,幽声说道。
贾珩闻言,道:“登记造册。””
在他那个时空,清廷抄家,对古董字画、物件玉器等动产,一般都是由崇文门税关变卖成银,收入内务府广储司。
(本章完)
第五百零九章 云园虽好,非久居之乡?(求保底月票!)
晓绿园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在青庵草堂,观赏着一幅幅前朝书画大家的字画,闲聊了一会儿,而后前往一座依湖而建,杨柳环绕的阁楼,黑底桐漆匾额上题着「揽月阁」三个金色大字。
阁楼高有五层,飞檐斗拱,此刻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一路拾阶而上,登上五层。
扶栏眺望,目光穿过葱郁笼烟的柳树,俯瞰整个园子,将满园景致尽收眼底。
说来这样的阁楼,宁国府也有一座,名为登仙阁。
「贾都督,你不是想要买园子吗?这园子刚新建,巍然纤丽,独居匠心,要不就此卖给你?」晋阳长公主将盈盈如水的目光,从远处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收回,转眸看向贾珩,轻笑说道。
贾珩凝了凝眉,提醒道:「殿下,这园子乃采亲王之制,臣若居住,有些僭越了。」
虽宅邸、园林规制到立国百年的汉廷,好比老朱给商人定例不能穿绢帛一样,已然渐成具文。
修建园林,在苏杭之地的商贾就常有僭越之举,但于神京这等政治中心,在朝中为官,言行举止,都不得不谨慎。
不然,就成为言官弹劾的罪证,当然崇平帝初始不会追究,而将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时,这些就不好说。
晋阳长公主凤眸清光闪了闪,暗道,看来他还记得她先前的提醒之言,遂轻笑一声,道:「你不说,本宫还真忘了,这园子就挂本宫名下罢,只是还需改个雅致一点儿的名字才是。」
贾珩抬眸看着芳姿明艳难言的丽人,静待其言。
晋阳长公主目光转而又眺望着远处,柔声道:「本宫在西山原也有一庄园,其名棠园,虽广阔奢丽不如,但清雅别致尤甚,本宫瞧着这座园子建于半山腰,如依远处而观,云雾缭绕,恍若仙境,不如就名「云园」如何?」
说着,心湖也涌起圈圈异样的涟漪。
昨晚还说着他金屋藏娇,她现在倒也算是「金屋藏骄」了罢。
贾珩面色微顿,低声念了念「云园」二字,点了点头,赞道:「云在青天水在瓶,云园的确好名字,殿下巧思。」
说着,不由偷瞧了一眼元春。
元春也是個才女,大观园就是其赐名。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赐大观名。
而在省亲之时,将「天仙宝境」改为「省亲别墅」。
元春原本正垂手侍立着,不时偷瞧着那蟒袍少年,忽而觉得一道大有深意的目光投将过来,顾盼生辉的美眸连忙闪开,心头一跳。
珩弟他······偷看我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道:「你放心,本宫也是要向内务府照原价购买,不会如旁人那般中饱私囊。」
贾珩看了一眼丽人,拱手道:「殿下品行,皎如日月,微臣自是佩服。」
元春见着二人一板一眼,执礼甚恭的模样,一时间生出荒谬的观感。
如以此而论,几乎以为昨天所见所闻,不过是一场梦境。
贾珩又与晋阳长公主随意闲聊着,眺望着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及至半晌,明媚春光照耀于园林的草木山石,或影或亮,微风徐来,柳堤绿荫成浪,湖面波光粼粼,让人心旷神怡。
贾珩眺望着,也有几分出神。
暗道,如是夏天过来住一两个月,可谓颐养冲和,益寿延年。
中国古典园林就讲究一个迭石造山,凿池引泉,是为山水相宜,师法自然,廊桥亭阁,更是高低错落,一步一景。
所谓一步一景,就是除却高阁之上,在任何一个地方,讲究不能一眼看透山水草木,而是影影绰绰,犹抱琵琶半遮面。
「古之权贵,通于享乐不在今人之下,甚至更为风雅。」贾珩暗道。
他其实还好,喜而不溺,乐而不yin。
不说还没到「打了一辈子仗,该享受享受」的时候,就是再美的景致,拘泥于世方寸之间,终究有看腻的时候。
「想什么呢,贾都督。」晋阳长公主唤了一声,饶有兴致问道。
贾珩此刻恍然回神,眸光看向玉容嫣然的丽人,道:「殿下,只是一时为景色所吸引,没在想什么。」
「许是在想着,云园虽好,非久居之乡?」晋阳长公主凤眸晶莹流波,忽而幽幽说道。
贾珩:「......」
这般话里有话,又隐隐在内涵着谁?
好在,晋阳长公主似是无意间一说,并不执着,吩咐道:「贾都督陪本宫下去走走。」
贾珩又拱手应是。
元春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头荒谬错乱之感更甚,可不知为何,又有些······羡慕。
而后几人下了阁楼,沿着湖边儿走着,一块块儿奇形怪状的山石在河堤畔随意堆放着,柳树下可见一座八角四柱凉亭,内有石桌石凳等摆设,亭名「曲澜」。
至于湖面上则有一座水榭。
贾珩随着晋阳长公主沿着湖畔缓缓行着,身后女官、嬷嬷则在身后跟随着。
及至晌午,抄检园子的锦衣将校,则陆陆续续向贾珩汇总消息。
大体而言,在云园中虽然抄检了一些财货,但并没有找到所谓的窖藏金银。
八角凉亭中,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交换了个眼色。
晋阳长公主清丽玉容上现出一抹冷意,丹唇轻启,柔声说道:「那就掘地三尺。」
贾珩沉吟道:「殿下不妨再等等锦衣府那边儿的信儿。」
他一早儿就让人给锦衣府的曲朗传信,让其询问罗承望,绿晓园中的密室或者地窖。
「也好。」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这时,嬷嬷奉上香茗,二人品着香茗,等着消息。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掌刑千户季羽来报,曲朗过来了。
贾珩离了凉亭,穿过回廊,绕过假山,来到月亮门洞处,见到了领着几个锦衣校尉恭候的曲朗,手中还拿着一份儿札子。
「曲镇抚,可问出来了?」贾珩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曲朗拱手道:「大人,据罗承望所言,晓绿园为其监造,按着忠顺王的授意,共有着三处藏银地,齐芳轩、叠翠亭、凌云阁,另外周顺也说忠顺王在京中其他别苑的藏银之地,林林总总有着七八处之多。」
周长史作为忠顺王的心腹,对忠顺王的一些隐秘事知之甚深。
曲朗说着,将手中札子递来,其上记载着罗承望关于藏匿财货的口供,以及周顺的交待,上有指印画押,以示实证。
贾珩接过札子,低头阅览而罢,低声道:「按着这个去搜,将抄检财货列好一应清单,登记造册,明天朝会,本官这里要有一个大致数目。」
「是,大人。」曲朗闻言,拱手应是。
贾珩目送曲朗吩咐锦衣校尉前去忙碌,自己则转身回了湖畔,与晋阳长公主汇合,问道:「殿下,已寻到了藏银之地,咱们是在这儿等着消息,还是四下转转。」
晋阳长公主道:「还在这园子走走罢,这趟出来,原也是赏玩春景。」
因为锦衣校尉正在搜检,人多眼杂,二人需得保持着距离,只能装作贾珩护卫大汉长公主视察园林的模样。
贾珩出声应着,然后与一众嬷嬷、女官簇拥着晋阳长公主离了凉亭继续游览着园中春景,一路或是闲聊,或时观景,倒也惬意。
待到晌午时分,一行人重又来到湖畔。
「去水榭垂钓如何?」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似来了兴致,不等贾珩答应,就吩咐道:「怜雪,让人准备钓竿,本宫在这里钓会儿鱼。」
怜雪应命一声,吩咐着嬷嬷去了。
不多时,拿着两根竹竿,备好饵食,递给二人。
「给,贾都督。」晋阳长公主玉容浮起笑意,相邀道。
贾珩接过钓竿,抛入湖中,顿时湖面涟漪圈圈生出。
暗道,钓鱼佬绝不空军?
身后,一众嬷嬷、女官侍奉着茶水、点心。
······
······
就在贾珩领着锦衣府卫搜检忠顺王各处别苑的赃银时,此刻内缉事厂衙门外的青石板路上,忠顺王被一行番子押上一辆囚车。
这位老王已然换上囚服,这两天虽未用刑,但仅仅是废为庶人的处置,已让其面色灰败,憔悴无比。
大明宫内相戴权看着忠顺王,目光也有几分复杂。
昨日还是尊荣的天子长兄,如今却为阶下之囚,饶是见惯不少这等一朝失势的场景,仍不由生出感慨。
难道真是举头三尺真有神明,上苍的见不惯忠顺王爷欺瞒君父,这才降下地动,天谴有应,否则,何以偌大神京房屋倒塌不过寥寥十几间,偏偏将皇陵震塌?
需得按着圣意,将「人神共愤,天谴有应」的消息扩散出去。
「公公,奴婢这就押着人过去了。」领事内监,朝着正自思索的戴权拱手说道。
哪怕忠顺王被废为庶人,但毕竟还是天家血脉,仍有内缉事厂派人盯着劳作,如有疾患,还会延医问药,当然也不会容其在工地上偷懒。
「去吧,路上小心一些。」戴权叮嘱道。
那领事内监笑着应了,正要转身而去。
忽地,从街道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清晰传来。
戴权与那领事内监齐齐徇声望去,只见一辆八宝簪璎马车在一队队内着红袄,外罩玄色盔甲的护卫扈从下,驶得近前。
而打起的旗牌上,赫然书着「宗藩齐郡王」的字样。
忠顺王这时,也不由抬起了苍髯皓首,拢目细瞧着已从马车上踩着墩子,颤着一身肥肉下来的大胖子,心头微惊,唤道:「大侄子。」
齐郡王陈澄快行几步,近得前来,唤道:「伯父,可还好。」
忠顺王显然没想到陈澄过来看着自己,面色激动,伸出一双手,握住陈澄的手,道:「大侄子,王府情形如何?」
「伯父,王府现在为锦衣府卫看守了起来,现在正在抄检财货。」陈澄说着,然后对着戴权笑道:「戴内相,小王可否引伯父至马车上饮上一杯水酒送行?」
戴权诧异地打量了一眼齐郡王,笑了笑道:「王爷说的是什么话,王爷自然可以送行,只是引至马车,这······不如就在衙内送行,屋子也轩敞。」
不过,需要在内卫的盯视下。
齐郡王笑了笑道:「戴内相,虽说伯父已被皇爷爷废为庶人,但常言血浓于水,小王与自家伯父说着两句话,左右不过是天理伦常,也不妨碍什么吧?况且皇爷爷和父皇的旨意,也没有说不让小王给伯父水酒送行吧。」
这狗奴才,还不是瞧他失了势,这才狗眼看人低,要在以前,还不是笑脸相迎,早就给予方便。
而他这番话,哪怕是被传到皇爷爷耳中,纵然骂他几句,事后回想起来,也会在心底觉得他不避祸乱,至诚至性。
否则,亲人一个来送的都没有,也太不好看了。
见陈澄这话有些绵里藏针,戴权陪着笑道:「那王爷自便。」
说着,目送着陈澄领着忠顺王上了马车。
心头却生出一股冷意。
这些藩王,他是一个都开罪不得,不定那片云彩将来下了雨,虽以圣上之意,这齐郡王想来与大宝无缘,但也不好明面发生冲突。
事实上,身为崇平帝身旁的内相,齐楚二王交好还来不及,也不会轻易得罪,但戴权更不会贸然得罪二人。
这边厢,齐郡王搀扶着忠顺王进得马车车厢,马车车厢空间轩敞,内里放着一张小几,放着水酒和几样小菜。
二人一左一右坐将下来。
「伯父受苦了。」齐郡王提起酒壶,给忠顺王满上,几是眼圈发红,说道。
见得这一幕,忠顺王心绪复杂,叹气道:「大侄子,我倒没想到你竟来看我。」
虽知道王府亲眷几近「圈禁」,不可能过来,但如今只身上路,竟不见一人来送,仍有几分悲凉。
「伯父当年也是抱过小侄的,后来虽我开了府,与伯父往来不便,但伯父在我心头,一直是可敬的长辈。」陈澄说着,竟然目光湿润,哭道。
忠顺王见此,心头生出一股感动,叹道:「大侄子,我如今落得这番田地,哎,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当初他掌管内务府时,因为揣测着圣意,自不敢在齐楚二王做出一毫一厘的偏向。
现在,没有想到,这个常常被他背后嘲笑肥猪的侄子冒着被吃挂落儿的风险,相送于他。
果然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嗯,不对,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呐。
念及此处,不由拿起酒盅,喝了一口闷酒,酒气上涌,眼眶就有几分湿润,道:「大侄子,我早年看错了你啊。」
「伯父说的是哪里话,伯父以前对小侄也有不少照顾,小侄一直铭记于心。」陈澄见状,拿起蒲扇大的手,提起酒壶,又给忠顺王斟满了一杯。
忠顺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叹道:「你小子,有心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澄忽然愤愤说道:「伯父可知,那贾珩小儿这两天在伯父府上是何等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我听说,这贾珩小儿竟然欺负着伯母还有锐儿堂弟。」
「竟有此事?」忠顺王猛地一砸酒盅,怒声道:「他这么敢?」
陈澄见此,暗道成了,又道:「伯父,他怎么不敢?他如今可受着父皇信重,伯父出事,听说整个荣国府都乐坏了,几是弹冠相庆,说伯父前不久看着他们的笑话,现在眼瞧着就遭了报应。」
这话自然是陈澄编的,虽然荣宁二府确实幸灾乐祸,但怎么可能逢人就说,但这番编造,也大致符合人性,毕竟忠顺王府与荣宁二府,几同水火,互看笑话,也能猜测道。
忠顺王脸色阴沉的可怕,冷声道:「如今这贾珩小儿,是愈发得势了。」
陈澄见火候差不多了,又添了一把火,问道:「伯父可知,内务府现在谁管领了?」
「谁?」
「晋阳姑姑。」
「我就猜是她!」忠顺王冷声说道:「如非她当初举荐这贾珩给宫里,宁荣二府岂有今日?」
「可不是!」陈澄冷笑说道:「晋阳姑姑,多半是孀居多年,瞧上了这贾珩。」
忠顺王皱了皱眉,低声道:「应不至于,晋阳这些年就没过这等事儿,估计是为着她那个闺女。」
陈澄道:「就算没有这一茬儿,伯父,但以我观之,这贾珩小儿实属操、莽之流,当初在宫门,你是不知道,他刚刚用事,就敢使天子剑斩我仆人一耳,简直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竟还有此事?」忠顺王这次倒真是惊着了多少。
陈澄此刻就将贾珩当初在宫门前,贾珩手提天子剑,斩自家仆人一耳的事和盘托出。
这一桩事儿,可以说是其藏在心底许久,因为视为奇耻大辱,始终没有和其他人说过,此刻说给忠顺王听,自然激起「同仇敌忾」。
忠顺王面色阴沉不定,冷芒闪烁,道:「这般一说,还真是······毫无人臣之礼。」
陈澄冷声道:「伯父,这贾珩小儿鹰视狼顾,断不可留,伯父咱们可得想个法子才是。」
忠顺王闻言,眉头凝了凝,激动心绪却稍稍平静几分,心头忽而泛起一丝狐疑,问道:「大侄子,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这爵位被削,还是因为他吧?」
「伯父说得不错!」陈澄愤然说着,胖乎乎的脸上横肉跳动几下,几是咬牙切齿道:「因为三河帮那桩事儿,小侄被父皇缴上了数百万两银子,伯父也是知道的,后来又被父皇削爵郡王,禁足几月,而这一切都是拜贾珩小儿所赐,小侄不雪此耻,誓不为人!」
忠顺王苍老眼眸闪了闪,明晦之间,心头略有了然。
他自然知道眼前之人对贾珩恨意滔滔,说来,前段时日他们还相约一同对付宁荣二府,只是他······特娘的,好好的地龙翻动做什么?
念及此处,遂放下心头骤起的怀疑。
「我又何尝甘心?」念及此处,忠顺王愤愤说道。
陈澄连忙趁热打铁,说道:「伯父,小侄的情况,您也知道,现在是如同虎落平阳被犬欺,要钱没钱,要爵位没爵位,只怕再与这贾珩小儿对上,不定哪天与伯父一起作伴,也被废为庶人。」
忠顺王闻听「废为庶人」四字,眉头紧皱,一时无言。
陈澄察言观色,又低声提起一事道:「对了,伯父,皇爷爷已经答应于我,要让我监修皇陵。」
忠顺王闻言,心头一惊,有点儿猜出了陈澄意思。
这是来拉拢于他的,只是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拉拢的?
除非·····
是了,他管着内务府多年,还藏了不少财货,这些财货都在各地隐匿,这些金银财宝无疑吸引着这个肥胖如猪的大侄子。
还有他的儿女亲家,四川总督高仲平,虽然其人也是宫里的心腹。
陈澄低声道:「伯父放心,小侄监修皇陵,不会让伯父干太多重活,虽不敢让伯父锦衣玉食,姬妾环绕,一如故日,但也不会让伯父受太多累。」
忠顺王眉心跳了跳,就有几分意动。
他昨天在内缉事厂的囚牢中,就在思量着这件事儿,以他近五旬的年岁,如果从事劳役,多半活不过三两年,没人比他这个前任监修官知道,修皇陵的苦。
如果是眼前的齐郡王接任监修皇陵,那时只要像今日威逼这些内监一样,起码他能少吃一些苦头。
来日,说不得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与此相比,那些财货,反而有些微不足道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反而便宜了别人!况且,他那个皇弟如此苛待于他,何曾顾念当初他在夺位时立下的汗马功劳!
「大侄子,此事容我思量思量可好。」忠顺王皱了皱眉,说道:「不过,如是银钱,我在京城、金陵、苏杭等别苑中还有一些藏银之地,大约有二三百万两的财货,算是助你对付宁荣二府的一些心意。」
陈澄闻言,心头狂喜,但面上的横肉跳了跳,却故露难色,迟疑道:「伯父,小侄绝无此意,再说伯父还有渊大哥接收这些家资,这些按理也该留给他才是。」
忠顺王道:「渊儿在成都府,管着成都织造局和茶庄、矿庄,他与高家是儿女亲家,又帮着协理粮饷,不会太受牵连,再过几年,未尝没有恩袭郡王的机会,等他回来后,你们堂兄弟再作计较。」
陈澄听着「再作计较」四字,心头终于一跳。
这次险冒的不亏!
又得一助力!
「还有,今日你见我,太过张扬了,虽有刚才那一番话说给那戴权听,但·····你知道你父皇的性子。」忠顺王忽然想起崇平帝,提醒了一句道。
陈澄闻言,小眼眯起,胖乎乎的圆脸盘上难得正色几分,说道:「伯父放心,正因父皇疑忌,才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这般堂堂皇皇而来,反而心头无鬼,最多得父皇斥骂几句,以为我蠢笨如猪,反而不会太放心上。」
他来之前自然考虑过这些,偷偷摸摸联络,反而被父皇怀疑,然后祸福难料。
他偏要反其道行之,光明正大的密谋!
忠顺王闻言,心头一凛,打量了一眼对面的胖脸,暗道,还真小瞧了他。
想了想,低声道:「当初你原也是有大功的······罢了,总之,你心头有数就行,但也不可拖延太久时间,这饭我吃到这儿,就不吃了,先下去了。」
此刻,他又重新找回了斗志。
或是助力眼前之人登上宝座,他还有再封亲王的机会,或是他火中取栗,也寻机会坐上那张椅子。
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失去得了,除了这条老命!那时,贾家走着瞧!
「对了,还有一桩事儿,年前有人刺杀于我,你在皇陵中要注意此事。」忠顺王正要挑帘下来,忽而想起一事,皱眉说道。
陈澄笑道:「伯父放心,不会让伯父出差池的,再说皇爷爷只是伯父去修陵,谁敢暗害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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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云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免费阅读.
第五百一十章 空欢喜一场?
云园
晌午时分,贾珩与晋阳长公主收起钓竿。
晋阳长公主一共钓了三条草鱼,而贾珩则钓了两条鲤鱼还有几条鲢鱼,放进一旁的水桶中。
这些鱼原本就是定期专门买来放养,保持池水活性,同时让园子主人平时垂钓所用。
“子钰,双鲤临门,这可是好兆头。”晋阳长公主看了一下水桶,语笑嫣然说道:“等会儿,咱们让后厨做一顿全鱼宴。”
贾珩看向三条草鱼,道:“比不得殿下,收获满满,三条草鱼。”
就在这时候,一个嬷嬷过来禀告道:“贾大人,外间的曲镇抚要求见大人,回禀抄检事宜。”
贾珩点了点头,道:“让他过来。”
不多时,曲朗自亭桥快步流星进入轩室,朝着贾珩以及晋阳长公主,拱手见礼道:“卑职见过大人,见过公主殿下。”
贾珩问道:“情况如何?”
“大人,三处地窖内藏匿的银子已全部启获,着经历司经历以及内务府随行账房记录、点验,只待封存押送藩库。”曲朗回道。
然后,双手递过方才点检银子的事务札子。
贾珩伸手接过札子观看,面色沉静,只见其上记载:“叠翠亭内藏有五两金锭八千,计四万两,白银三十三万两,东珠一百一十五槲……”
一般金银珠宝埋在地下,就不太容易氧化,而古董字画以及名贵家具,则还要注意防潮、虫蛀,故窖藏财宝,明显以金银最佳。
继续往下看,只见其上又载着:“凌云阁之下密室悉藏有十两金锭一万三千,计十三万两。”
“齐芳轩下密室藏有白银五十八万两……”
贾珩阅览着其上记载,面色渐渐凝重,将札子放在对面的小几上,朗声道:“殿下,藏匿赃银达三百万两之巨,这应是忠顺王在京中所有藏银中最多的一处了。”
作为忠顺王的荣养之所,为了用银方便,就在云园中贮存了大量银子。
因为这时代,虽有银票,但使用场景有限,而如此之多的财货,也只能以金银珠宝贮藏。
事实上,神京城中的私人钱庄和银号,多是晋商商会还有长公主等京中权贵开设。
念及此处,贾珩思绪纷繁。
或许有机会可以成立皇家钱庄之类的银行,然后以金银铜复合本位发行金票、银票、纸钞,当然前期步子不能迈得太大,需要一步步试错,省的水土不服。
还可以试行废两改元,逐步解决火耗归公问题,减少粮吏的层层盘剥,通过财税法令,隐蔽至极地调节贫富差距,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
“不过这些都是户部职权,欲理此事,需急不得一丝一毫,否则再好的提议没有人去实现,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贾珩凝了凝眉,暂且掐断此念。
现在的他还未在军事上立下殊功,也就没有威望和人手去推行财税体制改革,更不好插手财权。
只有等立下军功之后,才能以此为契机为军机处争夺财权,进而秉持国政。
事实上,在官僚集团中,一股政治势力的形成,除却结党营私搞阴谋外,往往都是某一团体共同去做一桩正事、一桩大事,继而团体成员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从中受益,融为一体。
否则单纯的利诱、笼络,纠合而来的团体,往往是一群乌合之众,品行卑劣,乌烟瘴气,一旦用事,也是祸国殃民,这种团体更像是团伙。
军事如是,政治亦如是,单纯的派系人事斗争,目的最终还是为了做事,而领头人往往在此过程中,通过某项事业的大获成功,捞取巨大的政治资本,进而被该团体成员视为利益代言人。
如果他能打败东虏,势必可以建立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勋贵集团,但到那时候,宝座上的人,将情不自禁感觉到皇权受到威胁。
或许通过政治手腕,如试探之后的打压、分化、妥协、赎买,直到重新为皇权设定安全藩篱,才会罢休。
这也是一个明君的基本素养。
而且不是一般的君臣感情可以弥合,因为这是权力对人性的异化和规训。
愈是强主,愈是如此,区别只在于手腕的软硬和水平的高低,如能有君臣相得,善始善终,自然弥足珍贵,但可遇而不可求。
是谓,君疑臣则必诛,臣疑君必反,君疑臣而不诛则臣必反,臣疑君而不反则君必诛。
就像身处黑暗森林的猜疑链,一旦君臣相疑,那么结局必然是要以悲剧收场。
如求善始善终,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
臣,自污藏拙,束手就擒,摇尾乞怜。
君,礼贤下士,食则同席,寝则同榻。
可英雄者,多半性情刚强而不可辱,岂会郁郁久居人下?
“现在想这些有些太远了,不彻底覆灭东虏前,都不会直面这个问题。”贾珩挥散心头飘过的一些琐碎思绪。
晋阳长公主这边厢拿起札子,放在手中凝声翻阅,道:“将这些金银都登记造册,装车解送内务府广储司府库。”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曲朗,吩咐道:“去办吧。”
曲朗也不多言,拱手告退。
“刚才想什么,脸色看着阴沉不定的。”晋阳长公主又吩咐完嬷嬷去做准备鱼宴,端起一杯茶盅,讶异地看向少年。
丽人方才分明留意到贾珩的脸色变化。
“没想什么。”贾珩笑了笑,随意岔开此事,道:“这般多的银子进入内帑,如能善加利用,也是江山社稷之福了。”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赞同道:“这些银子,本宫一两都不会胡乱动,现在上上下下各项都需用银,皇兄之内帑,已拨付应急了不少,如今正是空虚,这笔银子也算是解燃眉之急了。”
晋阳长公主手下原有不少营生、铺子,每月都能获得不少利银,这些足以供应其日常所需,自不会如忠顺王那般大捞特捞。
“这都晌午了,等吃完鱼宴,在园子里走走,本宫再邀贾都督前往棠园,如何?那里可以泡泡温泉。”晋阳长公主美眸熠熠流波,轻声说道。
贾珩正要开口应着。
忽而就在这时,从外间进来一女官,正是晋阳长公主身旁四大女官之一的惜霜,款步行到晋阳长公主耳畔,低声耳语几句。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蹙了蹙,脸上神色莫名。
贾珩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心头涌起诸般猜测。
迎着贾珩的好奇目光,丽人容色幽幽,淡淡道:“皇兄任命皇嫂的三弟宋璟为会稽司郎中,上午时着人往公主府递着拜帖,说下午要拜访本宫。”
贾珩闻言,心头微惊,想了想,道:“宋国舅,他要来内务府供事。”
对于宋璟其人,他在当初魏王过生日时见过一回,后来渐渐没什么来往。
从此就可以看出,崇平帝并没有将内务府府事尽数相托给晋阳的打算,还留了一个备选项,以为制衡。
这般想,凝眸看向晋阳长公主。
只见丽人高昂的兴致,多少有些低落。
这是人之常情,如果天子突然派一位京营检校节度副使与他共掌营务,他也会不爽。
只是,天子知道军令不可出于多门,否则容易贻误军机。
贾珩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以晋阳长公主的过往心性,许也未必是因为被分权,她原不是贪权之人才是。
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柔声道:“怜雪,让人看看鱼宴还有多久做好。”
然后,看向一旁站着的元春,笑了笑道:“元春,你为贾都督族姐,也不好一直站着,一同坐下用饭罢,尝尝你族弟钓上的鱼来。”
元春迟疑了下,却见贾珩点了点头,然后道:“谢谢殿下。”
晋阳长公主看向一众嬷嬷和女官,吩咐道:“怜雪留下伺候,其他人先去外面等着吧。”
“是,殿下。”一众女官、嬷嬷应了一声,徐徐而退。
贾珩见此,情知丽人有话想要给自己说,心念电转,有些猜测,还是方才之事。
待一众女官离开水榭,轩室中顿时就剩下贾珩、晋阳、元春、怜雪几人。
贾珩问道:“殿下这是?”
晋阳长公主美眸浮起一抹忧色,道:“本宫刚才在想,待抄检忠顺王府一事后,本宫就向皇兄辞了这内务府的差事。”
贾珩心头一惊,看着对面的丽人,凝声道:“应不至于此罢。”
这是不是有些得罪宋皇后?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皇兄的心思,本宫也略略猜出一些,这是想让本宫和宋璟同掌府事,可本宫并不想和旁人共事。”
贾珩沉吟片刻,劝道:“原都是为圣上分忧,殿下是否有些执着了。”
元春听着二人叙话,心头微惊。
“领着内务府差事,原是吃力不讨好,如今既有人接掌,倒不如直接扔给他的,本宫就此清闲清闲,还能少操一些心。”晋阳长公主柔声道。
内务府油水再丰厚,她身为天子亲妹,也不好动手,而且也没多少兴趣。
贾珩一时默然无言。
这就是天家,如果是他,就不能撂挑子,否则落在天子眼中,属于不识大体。
而晋阳却不在乎这个,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扔到一旁,反正她也没有儿子,只守着一个孤女过日子,也没什么求着崇平帝的想法。
只是这怎么有几分姑嫂闹别扭的味道?
按他估计,有一定可能把宋皇后的弟弟挤走,不然,内务府就成了魏王的自留地,天子肯定不愿见着这一幕,要不换人重新进来,要不就让宋皇后的弟弟另作委任。
可最终,宋皇后不就空欢喜一场了吗?
脸色能好看?
想起那个柳眉星眼,雍容丰丽的雪美人,许是会因此给晋阳穿小鞋,也不一定。
“殿下,既是为国分忧,还是莫要冲动才是。”贾珩想了想,终究劝道:“而且,这般赌气意味太过明显。”
他虽也想内务府能成为晋阳公主的一言堂,但也知道以天子心性,似乎就喜欢搞这些平衡、掣肘之道。
从朝局就能看出来,齐楚浙三党,三足鼎立,稳如磐石。
按说,还真没有比晋阳更合适的人选,膝下无子,也就不存在为子女捞油水的可能,又是女流之辈,权欲不盛,又没有什么结党营私的可能。
天子是不该相疑,搞什么制衡之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晋阳长公主摇了摇头道:“本宫不是赌气,而是不想为将来之事困扰,宋璟为魏王亲舅,如果不能就此厘清距离,本宫担心同衙共事,只怕闹出不小的分歧。”
她不想再掺合进这等夺嫡之事,以她的身份,谁也不站,谁也不靠,反而可以超然之姿保全。
谁当皇帝,她都是大长公主。
如果现在担心得罪皇嫂,与其弟共事,内务府如是暗中资助魏王,她该怎么办?
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将之告诉皇兄。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与其牵联太多。
贾珩沉吟片刻,也明了对面丽人心头所想,点了点头,道:“殿下顾虑不无道理。”
只是化身伏地魔的宋皇后肯定心藏芥蒂,对这个不是省油灯的小姑子暗生恼意。
而且,据他观察,晋阳一直以来对宋皇后也不怎么亲近。
当然晋阳底气足,身后有冯太后宠爱,可与宋皇后关系不怎么样,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可能这是常态?
在普通百姓之家,小姑子和嫂子同样有这种隔阂。
贾珩又提醒了一句道:“但圣上多半不会应允,希望殿下能够担当国事。”
兄妹之间,没有权力冲突,如果他是崇平帝,二选其一,多半还是要选晋阳。
当然,这也是他所乐见其成的。
贾珩看向一旁静静坐着的元春,问道:“大姐姐在宫中伺候皇后娘娘,觉得此事可有其他妨碍?”
元春被贾珩问着,面色怔了下,想了一会儿,柔声道:“皇后娘娘以往从未给家中亲眷谋过任何差事,这想来是圣上体恤之意,如不去内务府,其实……以往常听娘娘提及,那宋国舅听说也是个心怀抱负的,只是先前只做一小官儿,如今调至内务府,所办差事皆为天子家事,也不知遂其意不遂。”
贾珩闻言,凝了凝眉,说道:“如按大姐姐所说,或许没那般为难。”
晋阳长公主见贾珩思量着,道:“没什么为难的,等用罢午饭,本宫去见见他。”
这时,怜雪进来禀告着,鱼宴已烹煮好,于是领着在外的嬷嬷,在几案上放下鱼宴。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用罢午饭,在西园又待了一会儿。
及至午后时分,晋阳长公主才乘上马车,在贾珩的护送下,返回长公主府上。
在午后未时时分,宋璟果然如约而至。
这位宋皇后之弟,身量颇高,面容儒雅,气度俨然,随着女官进入厅中,落座,品茗叙话。
他先前得圣上召见,也有些惊讶,竟让他迁至内务府会稽司任职郎中,这职位为正五品,却并非朝官儿,而是中旨官儿。
“宋大人,公主殿下与贾都督已在阁楼等候,还请随奴婢过来。”怜雪近前唤道。
“哦,贾子钰竟也在这里?”宋璟闻言,颇有些意外。
“今日上午,贾大人护送公主殿下前往查抄忠顺王府的西山别苑,这会儿刚回来。”怜雪解释道。
宋璟点了点头,起身随着怜雪前往阁楼,笑道:“先前一直想登门拜访贾子钰,只是未得公务往来,贸贸然有些唐突,今日倒是幸甚。”
他的外甥现在就在五城兵马司,在贾子钰手下做事。
说话间,进入阁楼。
此刻,晋阳长公主已坐在主位,起得身来,二人原本早就认识。
“下官见过晋阳殿下。”宋璟进入厅中,当先行礼。
国戚比起公主之贵,显然不及,更何况是长公主。
“宋家大哥客气了,快请坐,怎么不见嫂夫人和妍儿,从上元节见过一面儿,倒许久没见着。”晋阳长公主寒暄说道。
宋璟笑道:“她和妍儿前段儿时间回了娘家住几天,今个儿才去宫里向娘娘请安了。”
说着,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蟒服少年,笑道:“贾子钰也在,听方才女官说,贾子钰今日去了西山别苑。”
贾珩微微一笑,说道:“忠顺王在西山的别苑,藏匿有不少贪墨内务府的银子,今日才搜查出来,如今宋大人为内务府会稽司主事官,正好核实账簿。”
宋璟却道:“禁中交代之事,我先前并未涉及,贸然插手,不明就里,反而弄巧成拙,耽搁正事,说来昨日圣上突然召见于我,说内务府会稽司正缺主事人,要我充任,我以往并无做过这等事来,唯恐不能胜任呢。”
几人客气说着话,开始论及正事。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柔声道:“宋家大哥及时过来,真是解了小妹的燃眉之急,现在内务府人事、账目都亟需梳理,正需宋大哥来管着。”
宋璟笑了笑道:“公主殿下巾帼不让须眉,我过来,也只为襄理,略尽绵薄之力,府中一应事务,还是以殿下为主。”
初来乍到,姿势倒是放的很低,或者说在鸿胪寺为典客这样的小官儿,有多少傲气也被磨消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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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元春:虽然她也很欣喜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府。
阁楼之中,宋璟与晋阳长公主客气地叙了两句话,就转而将一双灼然目光投向贾珩,或者说,这位宋国舅其实对贾珩更为热切一些。
宋璟儒雅如冠玉的面容,现着吟吟笑意,道:「子钰,然儿前日过来说,他的宅邸再有几天就能落成,想着邀请子钰过去庆贺乔迁之喜,这两天,子钰忙着审案子,倒不好贸然打扰。」
贾珩笑了笑,问道:「殿下上次就和我说了,说等到那天送上一封请束就是,也不知具体落成是那天?」
「就在三天后。」宋璟笑了笑道。贾珩道:「那待三天后就过去看看。」
「等会儿无事,不如小酌两杯,子钰可千万不要再行推辞了。」宋璟笑了笑,神情真挚而热情。
贾珩道:「明天如何?等明日朝会下了朝,我做东,来请宋大人,前段儿时间是太忙,庶务缠身,一直未能应约,实在抱歉。」
在魏王去年过生日时,宋璟就提及要邀他小酌共饮,后来一直因事推托,如今也不好再放人鸽子。
宋璟点了点头,笑着应道:「那明日我就在宫门外恭候子钰了。」
贾珩连道不敢。
宋璟旋即,面色复杂叹道:「明天朝会要议处工部一案,此事也不知要引起多大的风波,子钰为军机大臣,又是主审,不知如何看?」
说来,他曾为六品官,除非礼节性的大朝,连列席听朝会的资格都没有。
好在这次都一跃而至五品,虽然只是内务府这样的中朝官儿,但所掌钱银度支,都是以百万计,位卑而权重。
先前元春所言,其实对也不对,这位宋国舅虽有外任封疆、内廷辅政之志,但也知道一切要将之寄托在魏王陈然身上,只有自家外甥安稳坐上太子宝座,他来日才能大展宏图,施展平生才学。
否则,仅仅是以举人功名,又是外戚,在当今天子眼中,不会视为股肱之臣。「此案应尽快廷议处断,朝廷开春以后还有多项大政要办,不能因此事酿成政潮。」贾珩面色—肃,沉声说道。
宋璟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如今朝局又逢京察,的确不宜再多动荡了。」
自年前年后,先后走了两位阁臣,眼下又要离去一位。贾珩又与宋璟说了一会儿话。
待宋璟告辞离去,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说道:「他在拉拢你。」
贾珩道:「都说外甥像舅,方才看着这话不假。」
宋璟还算好的,自馔身份,热切倒不谄媚,而魏王陈然年岁尚轻,就有些沉不住气。
元春静静听着二人叙话,心头幽幽一叹。
晋阳长公主解释道:「本宫那个嫂子,一共兄弟姊妹四个,宋璟是第三,曾获举人功名,后来出仕,倒是其弟宋琼,是两榜进士,目前在河南为知县。」
贾珩道:「这般一说,两位宋国舅,并未得圣上大用。」
「只怕这二年也要重用了,毕竟,魏王如今开了府,不管如何,他是皇嫂之子。」晋阳长公主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而后柔声说道:「说来,皇子成年开府,还是太祖朝定下的规矩,让诸亲王宗藩出来观政办差,算是汲取前明之教训,前明皇子长于妇人之手,不通世情庶务,而为臣下所欺。」
前明皇室将藩王当猪养,陈汉太祖就汲取教训,皇子虽同样不就藩,而是在拣选继承人上,以开府观政,锻炼能力。
「有利有弊,前明初立也曾分封诸藩,但建文甫继,急行削藩之策,叔侄兵戎相见,而使帝系偏移,后世子孙殷鉴于此,自然改弦更张。」贾珩摇了摇头道。
「重用宗藩,就容易酿出祸乱,说来司马乱晋,才使中原沉沦。」晋阳长公主面上若有所思说着,丽人原就对这些颇感兴趣,又问道:「那为何周、汉之时行郡国之策,得以国祥长存,两周两汉,及至秦、晋之时,反生萧墙之祸,二世之乱?」
贾珩道:「此事说起来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不过殿下这个问题问的好,盖因,世无长治久安之国,并无一定之策,不过世移情变,因时因地制宜而已,故而,历朝历代都在镜鉴前朝之治国得失,然又因旁事而祸乱失国,治乱兴衰,此起彼伏。」
刘邦在封刘姓诸王的时候,肯定想过,秦二世而亡,竟然没有始皇血脉骑兵勤王,结果天下为异姓所得。
司马懿篡曹魏时,估计也想过这个问题。
晋阳长公主闻言,面色现出思索,道:「可否细言?」
贾珩道:「殿下其实问的是两事,如经纬横纵,其一是分封和郡县二制,高下优异,其二是神器谁持,方得长久?」
丽人点了点头,美眸焕彩。
的确是经纬横纵。
贾珩道:「其一,先贤多有论述,不需赘言,况且如今郡县制成,但也不是说,并非分封就彻底据弃于外。」
第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州县就是符合古代中国,中央和地方的纵向权力分配方式。
但分封,如果用之于全球布武,却是统治成本最低的方式,各自分封一块儿地,自负盈亏,数百年后,肉都烂在锅里。
「昔日,周天子分封宗亲,封邦建国,以礼乐教化四方,彼时宗亲开疆拓土,驱逐蛮夷,即为宗藩,宗藩者,天子之藩篱也,既为藩篱,当镇四方抵抗外患,如司马氏诸王秉政,将篱笆扎进了自家院中,如何不生祸乱?而武帝削藩,使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绝嗣、坐罪失国者,疆土、人口收归中枢,重定州县。」
「篱笆扎进了院子?」普阳长公主喃喃说着,面上若有所思。
「四夷既服王化,行郡县制而纳归治,对未服王化的蛮夷之地,初始可行分封,以为屏藩,而后再经百年众建诸侯,人口繁衍,逐渐纳入归治。」贾珩道。
分封可以说开疆拓土的利器,什么叫宗藩?就是天子的藩篱,谁家把篱笆扎院子里的?
而周人事实上也一直受戎狄侵扰,封出去,开疆拓土,化夷为夏,然后肉烂在锅里。
贾珩道:「至于神器何持,方得长久?大权付之于宗亲,则八王之乱,祸起萧墙;付之于家臣,则门阀林立,豪强士绅;付之于家奴,中唐阉宦恶奴欺主,行废立之事;付之于外戚,梁冀跋扈,王莽篡国;皆不付,尽集权于上,君主时贤时愚,时仁弱时暴戾,如是何解?」
这牵涉到横向权力分配,即将权力放在谁手里的顶层设计,才最稳固,最高效?
以人主而言,大抵行制衡之道,士族、外戚、宦官、武勋,无所不用,谁贤用谁,贤时用,不贤时罢。
可人主如前贤而后不贤呢?
人主如是,团体亦如是,六亿神州尽尧舜,终究是一个理想国罢了。
故,世无长治久安之国。
晋阳长公主听着贾珩所叙,玉容幽幽,道:「如是这般一说,还真是从未有长治久安之国。」
贾珩道:「就如同人之生老病死,不是任何政制可以避免的。」
没有人可以永远十八岁,但永远都有人十八岁。
那一年,汤师爷也十八岁。
元春见二人沉默,气氛似有低落,嗔道:「珩弟好端端的,偏偏说这些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自失一笑,说道:「是的,好了,不说这些了。」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随意聊聊而已。」
「这会儿都过了正午,本宫也有些困了,就先去午睡了,你们姐弟聊着。」晋阳长公主轻笑说着,然后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一眼。
暗道,上午西山之行,二人并没有得独处之机。
「我等会儿也要往锦衣府去看看。」贾珩点了点头道。
因为明日就是朝会,需得将相关卷宗都整理一番,另外就是犯官抄没的财货,也需得大致一个数目。
贾珩转而看向元春,道:「大姐姐想来这会儿也困倦了,我送大姐姐回去。」
少女身着王府女官袍服,比起往日的雍美、丰丽,多了几分别样之美。
元春晴首点了点,低声应道:「这会儿,是有些困倦了。」
二人相伴离了阁楼,沿着公主府绵长的回廊行走着,正是午后时分,日光柔和明媚,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些早春花卉的馥郁芬芳。
贾珩轻声道:「本来是想与大姐姐一同在山上游玩,不想又是忙了一个上午。」
先前一直陪着长公主,没有元春独处的机会。
元春抿了抿粉唇答道:「没什么的,今个儿已算是出去踏踏青了。」
刚刚她看着他就好了。
「等改天空暇,再和大姐姐单独走走。」贾珩轻声说道。
「嗯。」
二人说话间,来到元春所居的院落,待抱琴一走,贾珩就伸手挽住少女的玉手,坐在床榻上,一同叙话。
被拉着手,元春一时间也有些娇羞不胜,主动说道:「珩弟和殿下,谈天论地,看着颇为投机。」
「以前初识就是如此了,旁人都论着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唯我和殿下多言史论。」贾珩温声说着,然后看向元春,温声道:「大姐姐幼年饱读诗书,见识不凡,方才也可以一同说说,怎么是缄默不言?」
元春美眸微羞,轻轻捉住贾珩探入衣襟的手,柔声道:「女子见识太深,其实不是好事儿,而且方才珩弟所言,外戚、宦官、士人都有祸乱朝纲之危,却独漏了宫妃、公主,也不知是不是珩弟有意为之?」
贾珩道:「晋阳殿下并非太平、安乐之流。」
「或许吧。」元春轻轻一笑,幽幽道。
贾珩心头微动,附耳轻声道:「大姐姐,这是吃醋了?」
「谁……谁吃醋了。」元春被来自耳畔的热气弄得芳心一跳,雪腻、丰润的脸颊上不由浮起一层红晕,红若胭脂,明媚动人。
贾珩拉着元春一同顺势躺在床上,闻着床榻上如兰如麝的暖香,对着已是玉容染绯的元春低声道:「大姐姐以后独当一面,做我的贤内助。」
元春珠圆玉润的脸蛋儿,羞红如霞,嗔道:「你的贤内助有公主殿下一人就够了,倒用不着我的。」
什么贤内助,不就是夫妻吗?
嗯,她如今与他这般躺在一张床上,大抵也算是夫妻了吧。
看着羞不可抑的少女,贾珩道:「还说刚刚没吃醋?倒是句句不离长公主。」
元春:「………」
好吧,她是有些吃醋,方才她只能看着,像个局外人一样,都不好插嘴。
看着因为愕然而微张的粉唇,美眸怔怔失神,贾珩俯身下来,再次噙住两片桃花
元春双十年华,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尤其体态雍容,身姿丰盈。
「唔……」元春琼鼻中不由发出一声腻哼,缓缓闭上美眸,抚过贾珩的肩头,轻轻攥着啜袍上的蟒纹,似也渐渐习惯贾珩对自己的喜爱和亲昵,芳心羞喜之余也涌起阵阵甜蜜。
只是片刻,就觉得前襟被解着,那双熟悉的手又去擒着玉虎,而后心头一惊,分明玉虎又落在口中。
少女这会儿微微仰着螓首,忍受着阵阵酥麻之感,低声道:「珩弟……」
过了一会儿,贾珩看向细气微微,美眸润意流波的元春,低声道:「今天,本来是该多陪陪大姐姐的。」
元春玉容瓮然,低声道:「珩弟方才也是陪着我了呀。」「等忙完这段儿,与大姐姐单独在云园逛逛。」贾珩轻声道。元春「嗯」了一声,心头欣然。它
贾珩低声道:「大姐姐,不妨午睡一会儿,我下午再走。」这在后世,大抵是下午一点左右,他下午两点再去。说着去了靴子,上了床榻,拥着元春,缓缓躺下。
元春这时见贾珩上了床榻,芳心砰砰跳个不停,似是更为羞涩,低声道:「珩弟,这会儿还是……白天呢。」
贾珩拥过元春,轻声道:「就是和大姐姐在一起躺会儿。」「嗯。」
「对了,是不是天黑了,大姐姐就觉得可以。」贾珩低声问道。
元春:「......」
什么天黑,她才不是这个意思。
贾珩看着垂下螓首、羞怯难言的元春,俯身过去,噙住了两瓣桃花,攫取甘美。
再这般下去,真就七除元春了。
过了一会儿,元春脸颊嫣然,粉唇泛点莹润光泽,将脸颊贴靠在贾珩心口,颤声道:「珩弟,咱们说说话罢。」
自从和珩弟定情之后,珩弟现在动不动就亲昵于她,虽然她也很……欣喜就是了。
贾珩轻声道:「大姐姐说,我听着呢。」
「就是我礼梵敬佛修行的事儿,想和珩弟商量商量,我已让抱琴买了一些佛经,等母亲提及此事,就这般和她说是了。」元春柔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大姐姐提前预备着也行,等真到了起风波的一日,我再想想解决的法子。」
说不得,还是要在宝玉身上想法子。
让王夫人为宝玉的事牵绊着,自就不会作妖。
宝玉这二年就该定亲,不如将……·内务府桂花局的夏金桂许给宝玉,然后和王夫人斗法?
嗯,这样似乎有些太坏了吧。
而后,贾珩与元春又腻了一会儿,刚刚确定情侣关系不久的二人,其实怎么都腻不够。
然后前往锦衣府,汇总忠顺王以及工部、内务府两衙的卷宗、证词以及查抄封存的财货,以备明日朝会问询。
却说另外一边儿,齐郡王送别了忠顺王,回到王府,进入书房之中,唤来了窦荣、许绍真、慧通和尚,以及贾雨村等人。
陈澄对窦荣吩咐道:「窦长史,吩咐人去西山名唤晓绿苑的地方,找到一处唤叠翠亭的凉亭,在其下地窖中,启获所藏金银。」
这是忠顺王在临行之前告诉陈澄其窖藏银子所在。
「西山?」王府长史窦荣眉头紧皱,低声道:「王爷,只怕是不成了,方才下官听到一桩消息,就在今天上午,锦衣府去忠顺王府在西山的别苑,搜了十几车金银财货,这会儿已被解送至内务府。」
陈澄:「???」
旋即,紧紧拉住窦荣的胳陡,急声道:「可知道启获了多少银子?」
在忠顺王先前给陈澄的三处藏银所在,京城、金陵、苏杭各有一处,而京城之地的藏银之地就是晓绿园,但忠顺王明显没有全数将藏银之地告知陈澄,只告诉了叠翠亭一处,这也是为了自己将来作打算。
以忠顺王估计,府库多半是要被填补贪墨亏空,而旁的藏银又不能全数给陈澄,需得留一些以备将来。
窦荣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说道:「下官还不知晓。」
「可恶!」陈澄脸色阴沉,愤愤道:「这下子让锦衣府和内务府捷足先登了,现在当务之急,应加紧启获在金陵、杭州、苏州三处别苑中的财货,否则,就有被锦衣府和内务府全部截获的危险。」
窦荣领命说道:「下官这就飞鸽传书给诸省的府卫。」
说着,也不再耽搁,离了书房。
这时,坐在不远处的贾雨村手捻胡须,面上思索着什么,而后低声道:「王爷,下官怀疑是忠顺王爷的心腹,长史周顺,在诏狱中招供了藏银之地,他侍奉忠顺王爷许久,想来对忠顺王的隐秘之事知之甚深,现在不确定他知道多少,一旦尽数招供给锦衣府,只怕南方的藏银,也保不住。」
陈澄道:「雨村先生所言不错,所以此事要快,先一步启获,否则真就是白忙活了。」
自从被逼迫着上缴内帑数百万两银子后,他已无储获,而手下各地各处都亟需用银,他好不容易想了个法子,可不能落了空。
不过,收获不仅仅是银子,还有忠顺王一脉的支持,这些就没必要说给众人听。
贾雨村沉吟片刻,建言道:「如今朝廷大政在于整顿淮扬盐务,扬州盐商为求保而求告于王爷门下,王爷如缺银,不如让他们敬献。」
「扬州盐商拜了好几路菩萨,本王也只是他们一家。」陈澄皱了皱眉,轻声道:「再说本王总觉得这次父皇是要动真格的,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贾雨村道:「学生在金陵时,就隐隐听到传闻,扬州盐商富贾与江南官场勾连颇深,盘根错节,不可擅动,学生以为,纵是齐党中人南下,也未必克竞全功。」
「雨村先生的意思是?」
贾雨村道:「王爷难道没有试过,谋划整顿盐务的差事?王爷为宗藩,如能南下理事,就是一桩大功。」
陈澄皱了皱眉,面有难色道:「这差事可不好弄,再说本王要接掌皇陵营造的差事,以图恢复爵位,也脱不开身。」
不仅脱不开身,而且还不能再贪污一毫一厘,否则皇陵再後塌一次,那时什么都没了。
念及此处,不由更为深恨让他陷入困境的贾珩。
如东城三河帮尚存,他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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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元春:虽然她也很欣喜就是了免费阅读.
第五百一十二章 王夫人:难道是给老爷升官儿的旨意?
荣国府,荣庆堂
傍晚时分,夕阳余晖穿过屏风,落在地毯上,如笼金纱。
贾母此刻坐在罗汉床上,身后丫鬟鸳鸯、琥珀等一众丫鬟伺候着。
王夫人、薛姨妈坐在一边儿,凤纨、迎探、钗黛、湘云俱在一旁相陪。
宝玉则被贾母搂在怀里,一张中秋满月的脸盘儿上,见着瑟缩之色。
不远处的椅子上,一身儒衫方巾的贾政,手中端着盖碗茶,脸色不豫,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宝玉。
贾母恼怒道:「我的宝玉才好一点儿,你就让他跪祠堂?」
原来,今日贾政离了书房,正好瞧见从黛玉院落里出来的宝玉,见其行走无恙,一下子就唤住宝玉。
而后吩咐其跪祠堂、写检讨书。
这也是当初贾珩给宝玉定的悔过任务。
贾政道:「当初珩哥儿说过,这个绝不能省了,现在我瞧着他身子灵便了许多,也该早些完成此事,等过几天就到族学的崇文馆读书。」
「他才好不久,就不能等几天?」贾母作恼道。
贾政放下茶盅,冷冷看了一眼宝玉,道:「就是现在写才好,省得好了伤疤忘了疼。」
贾母:「……」
贾政道:「母亲,宝玉不能再那般浪荡下去,我想着,这一二年,就给他定一门亲事,他如果成了家,心思也就定了下来,再考取功名也不耽搁。」
贾政越说越是觉得此策可行,郑重道:「等珩哥儿回来,我就和他好好商议商议此事。」
鉴于自家大女儿已被误了终身,宝玉的终身大事还需及早定下,可不能再误了。
否则,就他这样不知上进,女方一打听,婚事也是作难。
王夫人闻言,捏着的佛珠微微一顿,心头闪过一道亮光。
如是那位珩大爷操持宝玉的亲事,不说给她家宝玉找个郡主或者公主什么的,但起码也能寻个武勋之家的女儿。
宝玉闻言,满月脸盘儿就是一顿,不知为何,心底隐隐生出一股恶寒,不由将目光偷瞧向黛玉。
只见黛玉这会子正端着茶蛊,小口抿着,一张清丽小脸不见丝毫神色流露。
「林妹妹冷着脸儿,想来是不愿见着此事。」宝玉默默想着。
贾母却道:「宝玉将来的亲事,我另有计较,你又乱操着什么心。」
她原本就想将玉儿和宝玉亲上加亲,只是考虑到玉儿身子骨儿差,可最近这段儿,她瞧着玉儿气色好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病怏怏了。
好像自从珩哥儿请了太医调养,就好上许多了。
薛姨妈在一旁听着几人议论宝玉亲事,看了一眼在贾母怀中的宝玉,心头几乎毫无波动。
可以说,经过贾赦父子流放,荣国公府没有承爵之人顶门立户,而宝玉又不爱读书,其婚恋价值在薛姨妈眼中一落千丈。
至于金玉良缘,更是提也别提。
贾母又看向贾政,指责道:「你在家里没事,就爱折腾我的宝玉,还有工部的差事,到现在也没个着落,究竟珩哥儿是怎么说的?」
此言一出,王夫人面色微顿,抬眸看向贾政。
贾政在家赋闲有段时日,目前不是在府中陪着几位清客相公下棋谈天,就是帮着经办园子中的采买之事。
后者,倒还锻炼了一些实务能力。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子钰现在忙着忠顺王府的案子,这桩案子怎么也要过一段时日。」
王夫人闻言,面色顿了顿,心头欣喜稍去。
就在荣庆堂中众人为政老爷的仕途心潮起伏时,忽而外间一个嬷嬷上气不接下气,进来禀告道:「老太太,宫里天使……来,来传旨了。」
贾母面色微顿,对着贾政诧异问道:「天使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一时摸不着门道。
其他人同样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王夫人猛然看向老神在在的贾政,忽而福至心灵,惊喜道:「老太太,难道是给老爷升官儿的旨意?」
贾母呼吸一滞,心头大喜,面容上现出笑意,说道:「那这样一来,可真是一桩喜事了。」
贾政面色虽勉强保持着从容,可心跳明显加速了几分。
如是升官的圣旨,也该是了,工部两位堂官儿连同大批员吏被下狱,据说部务一片混乱,也该让他过去主持……任着差事。
只是子钰先前为何没有向他提及?
也是,大局未曾抵定之前,贸然提前透露人事,不太妥当。
贾政这几天,得益于贾珩先前的不断提点,也渐渐对官场门道有了一些了解。
贾母又笑道:「这般的喜事儿,那可得好好庆祝才是,凤丫头,请戏班子好好热闹热闹才是。」
一时间,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似乎被欢喜的氛围笼罩。
薛姨妈笑着凑趣儿道:「倒不知升着几品官?」
王夫人想了想,脸上见着喜色,说道:「老爷先前是员外郎,工部那么多人都牵涉到皇陵案中,唯独老爷两袖清风,想来不会只升一级,如连升三级……莫非是侍郎?」
因为一直期待着贾珩帮着贾政升官儿,这几天王夫人也偷偷打听了六部的一些官职品级,知道侍郎是大官儿。
「侍郎?这是几品?」薛姨妈诧异问道。
「这是正三品的堂官。」王夫人低声道。
贾政听着周围的议论,心头也有几分欣喜,只是仍有些不确定,叹道:「部堂高官,需得廷推,如能迁转一级,任为一司郎中,已是皇恩浩荡,不奢他想了。」
说着,贾政起身道:「母亲,天使不好怠慢,我现在去接旨。」
然而,那嬷嬷一时正喘着气,见堂中几个主子根本不等自己说完,已经兴高采烈议论着,越听越是心惊肉跳,暗道一声坏了。
但这时也不好隐瞒,苦着脸说道:「老太太,圣旨是给着东府的,听说是为东府秦大奶奶封着诰命夫人的圣旨。」
贾母、王夫人、贾政:「……」
王夫人:「??」
合着说了半天,欢喜错了?
也是因为刚刚提及贾政升官之事,又被王夫人这般一提,贾母一应和,自然都被集体带偏。
此刻,荣庆堂中可谓尴尬到了极致,可以说几乎空气中都洋溢着尴尬、丢脸的味道。
王夫人一张脸又红又白,只是臊的慌,只觉一辈子都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此刻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而薛姨妈其实还好一些,方才仅仅附和两句,只是笑容凝滞在脸上,张了张嘴,哭笑不得。
宝钗莹润如水的眸子看了一眼自家母亲,暗暗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妈也不等人家说完,就去凑趣儿,现在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凤姐看着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嘴角抽了抽,好悬没笑出猪叫,不由看了一眼那嬷嬷,暗道,过几天只怕要打发的远远了才是,这大喘气……
黛玉星眸也闪了闪,拿着手帕捂住嘴儿,忍得难受,娇躯微微颤抖。
探春在一旁掐了掐湘云的胳膊,给湘云使着眼色。
分明是提醒湘云这时要格外注意表情管理。@精华_书阁…j_h_s_s_d_c_o_m首.发.更.新~~
「三姐姐,你掐我做什么?」湘云红扑扑的苹果脸儿上现出一丝无辜,压低声音说道。
探春:「??」
心道,我那是提醒你,别不该笑的时候笑,你昨个儿还笑二太太呢。
事实上,原着中凤姐说龄官扮相活脱脱像黛玉,众人都笑而不语,只有湘云心直口快,道破天机。
但湘云也不是真的缺心眼,这时候见贾母都尴尬的不行,自不会发笑。
只是二人对话声音虽轻微,却在此刻的荣庆堂格外清晰,众人不禁为之心头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好在贾母有着经验,面色变幻了下,压下心头的异样,连忙问道:「珩哥儿媳妇儿原是二品诰命,现在是封诰命,难道是一品?」
说到此处,自己先是一惊。
探春接话说道:「珩哥哥现在是一等男爵,这是从一品的爵位,想来嫂子也早该封着一品诰命才是。」
贾母道:「想来是先前刚封赏未久,这才下了圣旨。」
宝钗正端着茶盅,抿了一口,水润杏眸闪了闪,只觉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一品诰命夫人,说来,她才嫁给他多久呢?
嗯,这就是人自然而然的想法。
如是贾珩与秦可卿结婚多年,大妇位置早定,旁人自然生不出别的念头。
如今,少女不可能不去想,真论起来,她也不过才晚认识珩大哥几个月。
夜深人静之时,未尝没有思量过,如当初早一些上京,许今日封着诰命的……
薛姨妈看着那嬷嬷,目光失神,暗道,这珩哥儿媳妇真是命好。
王夫人面色淡漠,心头闪过阵阵烦躁,捏着佛珠的手都为之用力,骨节发白。
封赏诰命,他不是抄检着忠顺王府吗?这忙着自家的事儿,倒是不落,老爷的事儿,反而没见惦念着,让她丢这般大的脸!
贾母笑了笑,说道:「这是好事儿,一品诰命,这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封赏,有没有说因着什么?」
凤姐闻听此言,方才的好笑之意散了许多,而丹凤眼却现出一丝羡慕,心思复杂。
这才多久,可卿已是一品诰命了,真是妻以夫贵,问题如说患难夫妻,也谈不上,毕竟可卿也没过门多久,真真是命好了。
而且,还是摸着骨牌就将一品诰命夫人收入囊中。
那嬷嬷这会儿已是提心吊胆,唯恐再有什么乌龙,连忙一口气说完道:「老太太,听说皇后娘娘还赏了两大车东西,听说那位夏公公还说这次封赏另有名堂,说是昨个儿珩大奶奶识大体,没有见着那些过来求情的诰命。」
贾母:「??」
这什么意思?
是了,昨个儿珩哥儿媳妇没有见着那些求情的诰命夫人。
她虽然见着了,可也没给人办事,她就不识大体了?
贾政闻言,心绪也恢复如常,道:「母亲,昨日京中几家诰命过来求情,想来此事为宫里知晓,降下圣旨嘉奖。」
这般说,其实也是为刚才的「失态」找补。
方才真是太不应该了,贾存周啊,贾存周,逢大事需先静气,如淡然处之,何有方才的出丑?
贾母笑道:「应是这个说法了。」
王夫人凝了凝眉,心头生出一念。
暗道:「如是昨个儿老太太不见南安、北静两家,许今日的圣旨就是赏着老爷的吧?」
凤姐笑着接话,说道:「老太太,要不去东府看看热闹,可卿她这会儿正庆祝着呢。」
贾母点了点头,笑了笑道:「那就过去看看,凑凑热闹。」
原就是爱凑热闹的人,当然,坐在荣庆堂实在太过尴尬了。
李纨听着几人叙话,攥了攥手帕,心绪难平。
一品诰命,阖府之中,老太太是超品太夫人,自家婆婆也仅仅是五品恭人,那论起位份儿来,那珩大奶奶仅次于老太太了。
当然先前也仅次于老太太,可那时候还只是二品,现在已是一品。
哪怕不愿意承认,纵使她家兰儿高中榜首,成为大官儿,她也封不上一品诰命。
念及此处,李纨秀眉之下的美眸凝了凝,心头就生出一股心灰意懒来。
黛玉心思玲珑剔透,看了一眼场中众人,将一众表情收入眼底,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现出思索。
贾政看向转忧为喜的宝玉,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宝玉留下,先将检讨书写了,我在一旁盯着。」
宝玉:「??」
拿我撒气,是吧?
贾母见此,面色微恼道:「他改明不能写,东府珩哥儿媳妇儿诰封升赏,大家一起过去凑凑热闹。」
「母亲,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现在就让宝玉写,等晚上子钰回来,我正好拿过去。」贾政却坚持己见。
贾母无法,只得应允下来。
而后,贾母在鸳鸯、琥珀、凤纨、薛姨妈、王夫人,以及迎探二春的陪伴下,领着大批丫鬟、嬷嬷,浩浩荡荡前往东府。
此刻,东府之中,后院内厅中。
秦可卿刚刚让蔡婶向账房支取了一些银子给传旨的内监,让人相送出门,而后拿着诰命的圣旨,心绪也有些复杂。
一品诰命,这份尊荣恩宠,多少女人几辈子都没有。
丽人着淡红色褙子,外罩织金色小袄,下着石榴裙,云鬓挽起,珠辉玉丽,艳美无端,思绪纷繁了会儿,对着一旁的宝珠道:「将圣旨供在祠堂。」
「是,夫人。」宝珠稚丽的脸上喜气洋洋,应了一声,喜滋滋去了。
作为当初与自家夫人一同嫁过来的丫鬟,再没有人如她一般,有这般庆幸之感。
因为当初她差点儿就误了小姐。
尤三姐艳冶玉容上现着明媚笑意,说道:「姐姐,这不想宫里皇后娘娘还赏了东西,这好像是手链,还有手镯、簪子呢。」
尤二姐目光落在一个水晶珠链上,美眸惊讶之色流露,低声道:「这应是宫里的司制寻能工巧匠打造的,看着是比外面的,花式好看,做工精细许多。」
女人天生就对这些亮晶晶的珠宝首饰,没有丝毫抵抗力。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进来禀告道:「大奶奶,西府的老太太、二太太还有姨太太,领着人过来了。」
秦可卿怔了下,笑道:「我去迎迎罢。」
想了想,对一旁的瑞珠吩咐道:「让后厨多准备一些晚膳,老太太许在这边儿用着晚饭,再唤着惜春姑娘过来。」
瑞珠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不多一会儿,贾母与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迎探等人,以及一众丫鬟、嬷嬷来到屋内,唤道:「珩哥儿媳妇儿,我给你道喜了。」
「老太太…」秦可卿唤了一声,柔声道:「该是我过去给老太太请安才是呢。」
几人说着,秦可卿邀着贾母众人在厅中坐下,一时间堂中莺莺燕燕。
贾母看着还未收起的一箱首饰,笑问道:「这是宫里皇后娘娘赏下的?」
秦可卿笑道:「说是宫里司制做的一些首饰,老太太等会儿还有几位妹妹可挑几件,回去带着。」
「我年纪大了,戴不上这些,让你妹妹她们戴吧。」贾母乐呵呵笑着,然后看向钗黛、迎探等人。
至于王夫人、凤姐这些,原本都有嫁妆,虽觉得宫里的赏赐难得,可也未必真缺了这两件首饰,再说也不好听。
反而给年轻姑娘,两边儿既喜庆也体面。
秦可卿闻言,将一双妩媚流波的美眸,瞥了一眼黛玉和宝钗,莹润微微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在宝钗丰美玉容上停留了片刻,柔声道:「薛妹妹、林妹妹、云妹妹你们等会儿挑几件好的,回去戴着。」
宝钗笑了笑道:「嫂子客气了,我平时原不大戴这些的。」
薛姨妈闻言,愣了下,连忙找补道:「我们家宝丫头,平常就不爱戴这花呀粉呀的。」
暗道,以自家乖囡平日里的应对,哪怕拿回去不戴,也不该拒绝这番好意才是。
人情世故就是这样,尤其一个人在分享快乐的时候,你最好接着。
好比同事出国,带了一堆英文包装的零食,一旁带着黑框眼睛的小胖妞已接过来,吃的眯起眼说着好吃,你非要谦让,就有些不太合群。
好在众人也都看不出什么底细,也没觉得不妥,其实也是宝钗过往会做人,此刻滤镜加成之下,反而觉得宝钗可能是真挚地在谦让。
唯黛玉拧了拧罥烟眉,秋水明眸瞥了一眼宝钗,隐隐觉得……并不寻常。
宝钗这会儿杏眸闪了闪,也醒觉方才之举,有些毫无道理的怄气,笑了笑道:「不过看着这些首饰倒是精巧别致,也喜人的很,想来宫里的与别处不同,多谢嫂子了。」
众人闻言,方是恍然,这是先抑后扬。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抿了抿唇,暗道,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这就是她王家的闺女儿,个个会说话,嘴巴甜。
只是……嗯?
凤姐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王夫人,连忙垂下目光。
这时候,尤二姐已将放着手镯、珠链、手链的木质锦盒拿来,然后唤着几个姑娘凑在一起挑着。
一时间,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贾母看着这一幕,脸上笑意吟吟,分明年纪大了,就爱看这个热闹。
湘云先挑了一个手链,笑道:「谢谢嫂子,我要这么一个就行了。」
探春拿了一个簪子。
宝钗则是拿了一对儿耳坠。
黛玉也取了一个水晶手链。
迎春则拿了一个镯子。
一旁就有丫鬟,拿着手帕给各自姑娘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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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王夫人:难道是给老爷升官儿的旨意?免费阅读.
第五百一十三章 宝玉:珩大哥这是把我忘了?
宁国府
贾母好奇问道:“这会子,今个儿怎么不见珩哥儿回来?”
众人闻言,都看向那螓首蛾眉的丽人,心思各异。
尤以宝钗目光最为专注,几是一瞬不移。
秦可卿柔声道:“这桩皇陵坍塌的桉子,事关重大,夫君他主审着桉子,这两天都是日以继夜的,昨晚都没回来。”
嗯,贾珩昨日留在了晋阳长公主府,的确是日以继夜。
“毕竟因为此桉倒了一位藩王,珩哥儿他为此操心一些也是有的。”贾母点了点头道。
凤姐笑了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说来,昨个儿可差点儿让我吓着了,这么多诰命夫人,平日也见不着这般多,昨天竟是一同登门,真是吓到人了。”
薛姨妈笑了笑道:“现在宫里赏赐,可不就是因为这个?”
贾母问道:“可卿,那封着诰命的圣旨呢?”
“已经在祠堂供奉起来了。”秦可卿柔声道。
贾母连连点头道:“等过几天,还是要你庆贺庆贺才是。”
秦可卿道:“如今夫君他忙着外间的事儿,京里又风风雨雨的,也不好太过张扬了才是。”
宝钗听着这话,玉容微顿,抿了抿粉唇。
这话说的真是得体呢……
贾母羊怒道:“咱们后宅自己庆贺庆贺,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儿。”
“请个戏班子,关上门自己热闹热闹也是可行的。”秦可卿想了想,柔声说道。
凤姐笑了笑道:“可卿这话说的是,咱们自家乐着,也没什么。”
“是这个理儿。”薛姨妈笑道。
这时,薛姨妈也算是明白了,凑着自家姐姐的趣儿,或许有翻车的风险,但凑着东府的趣儿,可谓万无一失。
众人围拢着说话,不觉时间飞快,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而在这时,外间一个嬷嬷来禀告,道:“大奶奶,大爷已回来了,这会儿去沐浴更衣,一会儿过来呢。”
秦可卿道:“老太太晚饭在这儿吃着,也算热热闹闹的。”
过了一会儿,惜春也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进入厅中,向着贾母行礼道:“老祖宗,嫂子。”
贾母看着惜春,只见小丫头梳着空气刘海儿,脸蛋红扑扑、粉都都的,不由笑了笑道:“四丫头过来,让我看看,长高了,也吃胖了。”
说着,就将惜春搂进怀里。
惜春也口中不停唤着老祖宗。
这位傲娇小萝莉,在没有贾珩的那个世界,或许也仅仅在贾母身上获得过为数不多的亲情。
贾母笑了笑,说道:“好了,好了,你几个姐姐该笑话了,眼看着也是大姑娘了。”
心道,原本看着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却脸上不见丝毫笑纹,冷心冷口的浑然不似个小孩子,现在再看着小脸上的笑容,比之往常也多了一些。
“四丫头,当初让你过来和你珩大哥住,我还担心着你,看来你珩大哥最疼着你。”贾母笑着打趣道。
却将惜春说的心头一跳。
珩大哥好像是有些对她不一样?
也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珩哥哥对她与其他几个妹妹不同。
秦可卿柔媚一笑,道:“老祖宗,也是四妹妹她素来乖巧,讨人喜欢,我和夫君他都喜欢四妹妹。”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放心了,这么多丫头中,我最心疼的就是四丫头和玉儿,她们两个是命苦的,年龄虽小,但心思比着大人都重,如今珩哥儿疼爱着四丫头,我也就放心了。”
这时,迎春身后的司棋,看了一眼贾母,暗道,四丫头和林姑娘苦着,她们家姑娘难道就不苦吗?早早没了娘,现在连老子……嗯,没有比有了强。
说来说去,老太太最疼的恐怕还是那个宝玉。
转头看了一眼迎春,却见拿着那个手镯正在端详着,似对贾母方才的话全无反应。
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宝钗接过莺儿递来的茶盅,静静看着这一幕,心思也有几分复杂。
贾母唤着黛玉过来,笑着招了招手说道:“玉儿,你也过来。”
“外祖母。”黛玉玉容微顿,近得前去。
贾母叹道:“自小就没了老子娘,我唯一放心不下,现在你珩大哥照顾着你,给你调养身子,我也欢喜的紧,以后多和你嫂子亲近,走动,不要总闷在院里。”
“嫂子。”黛玉将盈盈如水的明眸抬起,看向秦可卿,低低唤了一声。
秦可卿看着眉眼柔弱的少女,笑道:“我也喜欢林妹妹的品格呢。”
凤姐笑道:“说着话,这会子都到饭点儿了吧,老祖宗,我可是饿了的肚子咕咕叫了。”
尤三姐在一旁笑着接话说道:“已经吩咐人去做晚饭了。”
贾母看着这一幕,也有几分笑意,心头松了一口气。
凤丫头能想通就好。
这好几天过去,贾母也担心着凤姐因为贾琏被流放一事,从此郁郁寡欢,但见着凤姐渐渐走出来。
却说另外一边儿,从锦衣府返回的贾珩,正在晴雯的侍奉下,在浴桶中沐浴,微微闭着眼眸,享受着雯式服务。
锦衣府中各式卷宗已尽数归拢好,目前而言,在忠顺王倒台的前提下,诏狱中根本不存在一个抵死不认的犯官,但有避重就轻,混淆罪质。
这就和后世几无二致,只认轻罪,不认重罪,心存侥幸。
“公子,刚刚宫里传旨,说是升奶奶为一品诰命呢。”晴雯俏丽妩媚的脸蛋儿上见着笑意,俏生生说着,与贾珩一同进得浴桶。
贾珩面色顿了顿,旋即轻声道:“知道了。”
可卿升一品诰命,并不奇怪,因为他身上的爵位和官位就是一品。
如今他爵位,无功不得升,如宫里为示恩宠不绝,就会在父母妻子上下功夫。
说来,他最近也颇有些冷落可卿了,只能等朝会后,前往老丈人家时,再多多陪她逛逛,补偿补偿。
待晴雯服侍更衣,贾珩换上一身苏锦竹纹长袍,腰系玉带,向着后院花厅而去。
入得厅中,正见秦可卿与贾母等人坐在一旁,低声叙话,凤纨随侍左右,而薛姨妈和王夫人也在一旁相陪,钗黛、探迎、云惜皆列坐叙话。
迎着一众目光的注视,贾珩唤了一声:“老太太。”
贾母笑着打量着身形挺拔,气度沉凝的少年,道:“珩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刚才还和你媳妇儿说起你,这外面的桉子办完了没?”
贾珩一边儿落座,一边叙说道:“这般大的桉子,没有半个月,不能理清首尾,锦衣府那边儿初审完毕,等明天朝会就可议处相关吏员,后续的事情就没有那般繁重了。”
贾母点了点头,道:“早些办完才好,对了,你媳妇儿刚刚被宫里圣上封赏为一品诰命,这是个大喜事,可得庆祝庆祝才是。”
贾珩看了一眼秦可卿,与自家妻子柔媚如水的目光交汇了下,心头竟觉阵阵发虚,连忙让开目光,道:“方才听晴雯提及了,这倒是一桩喜事儿。”
不同于官员有正从一品,诰命夫人并无正从,一品就是一品。
“可怎么庆祝才是呢?”贾母就问道。
众人也都看向那少年的脸色。
贾珩想了想,温声道:“如是在自家院里,不好设宴邀着宾客,更不可收着什么各家的贺礼,如今也不好太过张扬了。”
值查办忠顺王之时,那种大宴宾客,广收贺礼,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法,自然是愚不可及,但如是在后院请上戏班子,自家人关门听听戏、吃吃饭,倒也没什么。
凤姐笑了笑说道:“你们听听,什么叫夫妻一心,心有灵犀,连想法都是一般无二。”
湘云、探春脸上都见着惊讶。
薛姨妈也笑道:“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都想到一块儿了呢。”
宝钗在下首坐着,抿了抿粉唇,心头一跳。
其实她原也是那样想的,只是妈这话说的……
贾珩面色怔了下,不由凝眸看向秦可卿,却见少女蛾眉微垂,脸上分明见着羞意。
贾母笑道:“刚才我和你媳妇儿说,她也是这般说的。”
贾珩听着这番解释,心头也稍稍有几分异样,哑然失笑说道:“那倒是真想到一块儿去了。”
被众人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秦可卿羞红了脸颊,声音温宁如水,说道:“夫君,如今京中风风雨雨的,也不好给夫君添乱。”
“添乱,倒不至于。”贾珩轻声道:“咱们关上门自己庆祝庆祝,倒也没什么的。”
凤姐轻笑了下,道:“这还是一般无二的话。”
湘云也笑道:“珩哥哥,这话嫂子也说过。”
秦可卿这会儿已是彻底羞红了脸,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贾珩闻言,笑了笑道:“那我就不用说什么了,一切由你嫂子做主就是了。”
“原也不打算惊天动地的,就是两府在一起聚聚,吃吃饭,听听戏。”贾母笑了笑说道。
她其实心里也想沾沾东府的喜气,冲冲西府的晦气,最近这段儿时间,西府倒霉事儿是一件挨着一件,倒是东府蒸蒸日上。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老太太看着安排就是。”
暗道,如是他没记错的话,贾赦和贾琏父子,流放贵州没有多久吧?
嗯,反正……总之不会超过半集,必定大放晴雯歌。
议定庆贺之事,贾珩又问道:“怎么不见老爷?”
贾母闻言,心头微动,看向那少年。
这会儿,就连正听得众人凑趣儿听的腻歪的王夫人,都支棱起耳朵,留神倾听。
贾母说着,叹了一口气,做恼怒之色,说道:“宝玉这几天才好一些,他就督促着宝玉写检讨书,说什么等晚一些就拿给你看。”
贾珩道:“嗯,我想着宝玉也该写检讨书,等跪完祠堂,就可去学堂读书了。”
王夫人:“???”
大抵是“就这,就这?”
她还以为是说着帮着老爷升官儿的事儿。
贾珩道:“是二老爷在工部的差事,最近工部人事一片混乱,朝廷势必要拣任能臣干吏充实衙司。”
此言一出,王夫人心头一跳,终于进入正题了吗?
贾母心头也有些欣喜,忙问道:“珩哥儿,你是这么想着的?”
“等晚一些,我过去和二老爷商量商量。”贾珩低声道。
帮贾政升官儿,其实倒不难,问题贾政绝对升不得侍郎,部堂官需要廷推,他已决定运作自家岳丈冲此职位,这或许需要和浙党的韩癀或者楚党的施杰打招呼,这二者一个在倒杨之事上需得自己冲锋陷阵,另一个则算是政治盟友。
而贾政只升为一司郎中,由从五品至正五品,倒是水到渠成,几乎不费什么功夫,但郎中之职需任实务,这个差事可不是那般好做的,而且自家两个亲戚,都在工部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再高就需要运用一些政治资源。
他倒是看中了一个官职,通政司左右通政,这是个正四品官职,管着上传下达,看一些奏疏。
到了他这个地位,也需要有人在通政司帮他盯着,弹劾于他的奏疏。
而三品以下都是部推,只要和吏部的韩癀稍稍提及此事,一个很不起眼的调动。
贾母心头微喜,说道:“你们外面的爷们儿,好好商量商量也是正理儿。”
凤姐看着这一幕,不由看了一眼王夫人,见其眉梢挑了挑,似压抑着心头的一丝喜色,心头好笑。
这会儿二太太倒是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嬷嬷道:“太太,饭菜都准备好了。”
秦可卿点了点头,然后招呼着贾母用饭。
一场饭菜,用罢这之后,众人坐在一起品茗叙话。
贾珩用罢饭菜,漱了口,则去了西府去见贾政。
此刻,梦坡斋,小书房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一张漆木方桌后,宝玉就着灯火,伏桉书写,束起的紫金冠下,那张如满月银盆的脸盘儿,上面见着为难之色。
此刻笔下,写了一篇检讨书,大意是讲述了事发经过,自己不知检点,与母婢调笑无状,致使金钏儿投井,而后想写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而写。
珩大爷说他没有担当,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贾政手中端着茶盅,低头品着,眉头紧皱,脸色难看,手边儿已放着揉成一团的纸团儿。
抬眸看着宝玉已经写好的两张笺纸,对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去将他写好的东西再拿回来。”
那小厮顿时应了一声,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张写的满满当当的笺纸,转身递给贾政。
先前贾政就已看过一篇,显然不大满意,将其揉成一团,训斥着让宝玉重写。
贾政接过阅览,却是青筋直跳,越看越气,将笺纸弃掷于地,斥骂道:“混帐东西!作下这等没脸事来,竟还记忆犹新,付诸笔端,事无俱细,真是恬不知耻!孽畜,孽畜!”
宝玉:“???”
不是,刚才不是你说我,全无记性,含湖其辞,大骂孽畜,打回重写吗?
他都详细写了,怎么又说出这番话来?
“愣在那里作甚,还不重写!”就在这时,贾政怒目而视,训斥道。
宝玉一缩脖子,连忙握紧笔管,抬起发酸的手腕,继续书写起来。
“老爷,该用饭了。”这时,一个小厮进得屋中,将拉长的影子投映在屏风上。
贾政摆了摆手,说道:“等宝玉写完,再用饭菜。”
宝玉这会儿一听饭菜,也只觉得腹中饥渴难当,饿的眼冒金星,但却不得不提起毛笔写着蝇头小楷,有心潦草其事,又担心再被要求重写。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小厮进得屋中,唤道:“老爷,东府珩大爷来了。”
宝玉闻言,面色微顿,心头一喜。
那位珩大爷来了,想来应不会如老爷那般折腾于他。
而说话的工夫,贾珩进入梦坡斋小书房,看向已经站起相迎的贾政,问道:“老爷,这般晚了,还没用饭。”
他方才进来之时,听小厮提及。
转眸看向一眼正伏桉书写的宝玉,暗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宝玉不吃饭,贾政自然吃不下。
贾政这会儿勐地站起来,也觉得有些头晕,但还是摆了摆手,说道:“我倒不饿,正盯着这个孽畜写检讨书,子玉,你怎么过来了?”
贾珩见此,上前搀扶了下贾政,凝了凝眉,说道:“老爷看着脸色差的很,不好苦熬,先用些饭菜,有些朝堂上的事,打算和老爷商量商量。”
说着吩咐着小厮道:“准备一些酒菜,让老爷用着。”
那小厮登时笑着应道:“大爷,已经热了三回了,这就端上来。”
说着,出了书房,吩咐着外间端上晚饭。
贾政一听朝堂之事,心头有数,点了点头道:“我原也想寻子玉说说朝局。”
不仅是朝堂上的事儿,还有他这个儿子的亲事。
贾珩也不多言,然后,落座下来。
不大一会儿,下人提着早就热了几热的食盒放在几桌上,顿时一碟碟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琳琅满目,另上了一壶酒,两个酒盅。
贾珩道:“老爷先用着饭菜。”
宝玉此刻,拿着手中的毛笔,向着二人张望,尤其是原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会儿闻着饭菜的香气,更是坐立不安,连一个字都写不下去,肚子几时饿得咕咕叫起来。
暗道,珩大哥……这是把我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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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秦可卿:夫君与那薛家妹妹……
荣国府,梦坡斋
夜色低垂,灯火明亮,贾珩与贾政隔着一方小几对坐着。
贾政拿起快子,低头用着饭菜。
贾珩放下茶盅,看了一眼揉成团儿的笺纸,拿过来展开,好奇问道:“这是宝玉写的检讨书?”
贾政听到动静,看向贾珩,说道:“子玉,等他写完,你再看不迟,这都写了两篇,仍是敷衍塞责,避重就轻。”
“老爷,我先看看他都写了什么。”贾珩不置可否,就着灯火阅览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其上大意是说自己,言笑无状,怯懦而不知礼,致使金钏投井,而后是宝玉的心路历程……最终落脚在一句,恨不得以死相代。
宝玉的文采还是可以的,贾珩看了下,觉得应该是宝玉的心里话,可心头却有一种感觉,哪怕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写完检讨的宝玉多半还是要跑。
宝玉说过类似的话可太多了,但最终都不过是说说而已,全部没有兑现。
贾珩转而又拿起另外一张笺纸,翻阅了下,这一篇就有些细致,重点叙说了事情经过,少了一些心理挣扎。
贾珩看完,转头瞥了一眼已是坐立不安的宝玉,道:“老爷,让宝玉也过来用些饭菜,这会儿估计饿坏了。”
宝玉这会儿虽拿着毛笔,提笔书写,但实际留着一多半心神注意着贾珩与贾政对话,闻言,心绪激动,如听仙音。
贾政一经提醒,也想起宝玉还没用饭,看向已饿的面色发苦的宝玉,训斥道:“还不过来!”
宝玉连忙应了一声,道:“谢老爷,谢珩大哥。”
贾政冷声道:“畏畏缩缩,成什么样子!”
宝玉吓的一跳,连忙坐下。
这时,小厮端上一个盛满清水的脸盆,让宝玉洗了手,然后拿起快子,抱着盛满米饭的碗,开始用着饭菜。
贾珩端起茶盅,小口品着茶,也不多言。
一顿饭稍显沉闷地用完,见贾政停了快子,宝玉也顺势放下,脑袋垂下,一张满月大脸得不到烛光照耀,恍若蒙上一层晦影。
贾政对宝玉冷声道:“等吃过饭,再写检讨书,听到了没有?”
“是。”宝玉讷讷应了一声。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看向贾政道:“老爷,至外厅叙话吧。”
贾政情知要议着朝堂之事,点了点头,然后起身与贾珩离了书房。
厅中,二人重又分宾主落座。
贾珩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道:“二老爷,明日朝会势必要议处皇陵贪腐一桉,这桩桉子,忠顺王已废,眼下就是工部和内务府以及户部,其他先不论,单说工部,经此桉后,两位堂官并屯田清吏司大小官吏都要严处,内阁大学士赵翼也要受得牵连,半个工部都要为之一空。”
贾政闻言,面色凝重,问道:“子玉的意思是?”
“以老爷的官声,事后官升一级,任一司郎中,倒是不难。”贾珩说着,停顿了下,在贾政期待的目光中,叙道:“不过,老爷如在工部升为本司郎中,势必要研习庶务,承接司衙差事,此非老爷所长。”
贾政这个工部员外郎是恩袭之官,其在工部,基本属于边缘人,想来也被一些同僚轻视。
贾政脸上就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子玉,我最近也与程日兴等人商量庶务,对庶务也有一些领悟。”
“老爷身旁的那些清客,如是在一旁说笑解闷或还成,但如是为老爷出谋划策,充为幕僚,只怕还不成。”贾珩道。
贾政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他岂会不知,只是人才难得,他原为员外郎,也引不得一些真才实学的能人。
贾珩道:“所以,我想着老爷或许不必一定在工部谋求迁转,目下,通政司右通政缺位已有半年,老爷以从五品员外郎调任通政司,就可入得四品,以后再谋外任,也能方便许多,那时可从地方知府开始历练,聘请通庶务的幕僚参详。”
贾政能去的地方,因为其并非科甲出身,算是浊流之官,这首先就排除了都察院、翰林院,只能在六部、通政司、大理寺等一些事务衙门辗转。
在六部,侍郎这样的堂官,轮也轮不上。
而大理寺法吏断谳,专业性又比较强,贾政不一定能胜任,况且他在大理寺也没什么关系,不好安排。
其他的如太常寺,光禄寺,这都是小衙门,还不如留在工部当郎中,说来说去,还是去通政司——这等九卿部衙中的务虚部门比较好。
一旦升入四品,以后再外放就是知府或是府尹,再之后就要看贾政的造化和能为了。
“通政司右通政?这是正四品,不太好调任吧?”贾政闻言,心头微惊,不敢确定说道。
心头却有几分意动。
贾珩道:“老爷在工部十余年,兢兢业业,向无大过,且又因不愿与潘、卢二人同流合污,而为两位堂官借京察大计打压排挤,此事恰恰因申告至都察院,而得考功司录计,有此一节,升转一司郎中就可顺理成章。”
贾政想起先前之事,心头恍然之余又有几分迷惑,道:“子玉先前让我向都察院申告,正是缘由于此,只是地动……”
贾珩道:“只能说天时所助,纵无地动,彼等也难为恶长久。”
当初,纵无地动,他也可从容布局,使皇陵贪腐一桉大白于天下。
贾政点了点头,索性不再提及此事。
贾珩道:“而吏部方面,三品官以下可行部推,无论是升任本司郎中,还是前往通政司,都不是一桩难事,只是终究要看老爷的意思,是在本部调任郎中,还是先往通政司待一二年,再谋外放?”
哪怕是帮着贾政升官儿,也不好强按牛头喝水,尊重其选择意愿的同时,其实仅仅只给了一种选择。
升官一品,谋任外放,这如果还不能促使其选择,那贾政未免也太废了。
贾政犹豫了下,一面是供职十余年的工部,一切人事都还熟悉,任职郎中,一面是……四品官儿。
贾政沉吟片刻,说道:“我在工部多年,如今换个衙门知事也好,通政司……倒是个好衙门。”
四品官,怎么也比五品郎中高一品,更不用说以后还可外任,可谓前途光明。
贾珩面色顿了下,点头说道:“先将官品升上去,再谋求迁转地方,确是正途,老爷在通政司也可练达熟知政务,以后延请幕僚,知一方府事,也不至左支右绌。”
贾政点了点头,心头也有几分欣然,说道:“子玉所言甚是,我如今于庶务一道,仍一知半解,是需得多加熟稔才是。”
贾珩道:“那老爷这几天等我的消息。”
此事就算是这般定下来。
贾政压下心头的欣喜,转而想起宝玉之事,道:“子玉,还有一件事儿,大需要你来拿主意才是。”
见贾政如此郑重其事,贾珩心头也有几分讶异,道:“老爷请言。”
“就是宝玉,他性情顽劣,不喜读书,眼看过了这个年,年龄也愈发不小了,否则也不会有着前面和府里丫鬟调笑一事,我在想这一二年间,及早帮他定下一桩亲事,等过上二三年,再行娶亲过门,省的耽搁了他的终身大事。”贾政叹了一口气。
提起宝玉,只觉仕途进展的喜悦也被冲澹了一些。
贾珩想了想,道:“提前定亲,京中一些名门望族倒是常有之事,并无不妥,只是老爷可有为宝玉相中的人家?”
“我还未有主张,想着子玉你人面广一些,可否帮着宝玉留意留意才是,这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儿私心了。”贾政说着,也有些惭愧,长吁短叹道。
贾珩闻言,默然了下,应允道:“老爷,我和大姐姐一同看看罢。”
这话说的有些古怪,有股我和他姐一同帮着小舅子看看的既视感。
嗯,其实说来,他也算是宝玉的姐夫了。
只是到底,要不要将夏金桂给宝玉撮合一下?或许能就此改改宝玉的性子?
贾政叹道:“子玉能操持着,这我就放心了,我一直忙着外间之事,近年于家务疏懒,对宝玉还有环儿有失教导,你能帮着调理他,也是好的。”
“老爷言重了,宝玉与环哥儿既为族中子弟,我自应好好教导。”贾珩想了想,宽慰了一句道:“其实宝玉性情倒也不坏,只是贪玩了一些。”
“他什么样子,我还是心头有数的。”贾政摆了摆手,显然早已看透了宝玉,转而又愁容满面道:“元春的事儿,就是当年我听信旁言,才耽搁至今,子玉,元春的亲事,你也多费点儿心。”
贾珩一时间,竟觉得对这话有些不好接,讷讷应道:“我会留意的。”
贾政又感慨了几句。
贾珩看了一眼外间天色,道:“老爷,今日之事,不妨先到这里罢,明日还有朝会。”
贾政闻言,也不好再多作挽留,相送着贾珩一路出了小厅。
回头说贾珩离了厅中,然后返回宁国府。
后院,内厅之中,满堂珠翠环绕,莺莺燕燕群聚,欢声笑语不停。
此刻,贾母等一行人还未彻底离去,正在一同叙话,见贾珩过来,都是一惊。
贾母笑了笑,问道:“和宝玉他老子说好了?”
贾珩落座下来,凝声道:“已说好了。”
贾母见贾珩一副不想深谈的模样,也不好继续追问,而是笑道:“你们爷们儿在外做事,在一块儿商量着拿主意,我们这些后宅妇人,不懂这些,也不好胡乱说什么。”
一旁坐着的王夫人,脸色变了变,拨着佛珠的手就是一顿,隐隐觉得这话是在敲打自己。
不过,眼下帮老爷升官儿,倒也不知升着几品?等会儿问问才是。
贾母看着天色,说道:“这会儿天也不早了,我们也回去了,你媳妇儿刚封了一品诰命,想来,你和你媳妇儿也有不少话说,我们就不在这儿打扰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轻笑了起来。
秦可卿玉容如云霞绚丽,彤彤如火,强压下芳心的羞意,挽留道:“老太太好不容易来一回,不妨多坐会儿,说会儿话。”
“不了,我这会儿身子也有些乏了。”贾母笑着说着,然后领着鸳鸯、琥珀,与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湘云等人离了宁国府。
尤二姐与尤三姐对视一眼,也不再多留,向着贾珩与秦可卿出言告辞。
顿时,内厅又变得空落落,只有贾珩与秦可卿,以及宝珠、瑞珠等几个丫鬟。
贾珩看向容仪明媚的丽人,此刻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只是脸颊嫣然,竟有些羞,近前,挽起玉人的素手,轻笑了下,问道:“可卿,怎么还害羞上了?”
秦可卿被贾珩挽着手,螓首低垂,柔声道:“就是……就是觉得如梦似幻一般。”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封了一品诰命。
贾珩脸上笑意敛去几分,想了想,猜测出自家妻子的一些感慨心思,大抵是幸福来的太过轻而易举,心底本能的有些不安、惶惑,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念及此处,挽起秦可卿的手,一边儿向着所居的跨院走去,一边儿温声道:“当初在柳条胡同时,我不文一名,那时你嫁给我,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玉人转过一张朱唇粉面,弯弯柳叶眉下,美眸中浮起几许惊讶。
贾珩看着周围的夜色,轻轻抚过自家妻子的肩头,温声道:“当然就在想,你既甘贫贱,我愿共富贵,将来不管如何,我都会好好待你的。”
这是当初迎娶秦可卿过门之后,他在心底郑重许下的承诺,并未与旁人说过,但他却这般做着。
当初,他刚来此界,举目无亲,对似是而非的红楼世界的隔阂与陌生,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缠绕着内心。
他虽和秦可卿是包办婚姻,一开始并未有什么爱情可言,可因为身边有了这么一个妻子,让他对世界的隔阂感渐渐消散,好似有了一个锚点,心头的孤独也消失不见。
正如于异乡漂泊的游子,有了家庭,陡然觉得一股心安。
秦可卿玉容微顿,对上那双温煦的目光,心头一颤,不知为何,隐隐有些明了自家丈夫的一些情绪,柔声道:“夫君,我……”
其实,她没有那般好的,她当初还嫌弃自家夫君名声不好,不求上进,为此还为宝珠的话动摇过,甚至还想过悔婚……
这件事,或许他早就不记得了,但每次夜深人静,她都有一种们心自问的难过,似乎觉得她和他之间的夫妻情谊白璧微瑕,她不配在他身边儿,享着诸般尊荣。
或许正是因为内疚神明,夫君在外面有人……她竟然发现,心头似乎好受了一些。
还有,夫君与那薛家妹妹,许是有着什么?
毕竟,两个人在书房一待就是许久,还有最近一段时日,她偶尔可见薛妹妹偷看夫君的眼神。
薛妹妹尽管藏的很好,可她还是能捕捉到些微不同寻常的意味来,那眼神有些不同于三妹妹还有林妹妹的仰慕和依恋,那好像是一种……与她一般无二,男女之间的眼神?
看着失神怔怔,不知想着什么的秦可卿,贾珩轻笑了下,宽慰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刚刚封了一品诰命,这是高兴的事儿,等这几天好好庆贺庆贺,这会儿夜深了,咱们也该歇着了。”
说着,挽起秦可卿的玉手,向着后院走去。
进得里厢,待秦可卿卸完头面,与贾珩并排坐在床榻上,这时,丫鬟宝珠、瑞珠各端着一盆热水,伺候夫妻二人洗着脚。
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肩头,柔和如水的灯火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映照得温宁柔美,柔声道:“夫君,今个儿皇后娘娘赏了不少东西。”
“想来是为着昨天的事儿,圣上降下恩典,你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贾珩低声说着,轻轻拉过自家妻子的玉手,十指纤纤,软腻白嫩。
秦可卿笑了笑道:“我让薛妹妹……还有林妹妹、云妹妹她们挑了几件首饰。”
玉人说着薛妹妹,似有意无意停顿了下。
贾珩面色如常,低声道:“她们年轻姑娘就爱戴这个。”
秦可卿“嗯”了一声,抿了抿粉唇,道:“薛妹妹说平时不爱戴这些花和粉呢,上次宫花还送过来。”
“是吗?性子是有些奇怪。”贾珩轻声说道。
秦可卿盈盈如水的美眸闪了闪,道:“夫君,再过两天,薛妹妹的兄长该回来了吧?”
“是这两天,等明天下午,需得将接回来。”贾珩轻声道。
秦可卿柔声道:“说来,薛妹妹也挺可怜的,打小跟着姨妈一同长大,又摊上那样一个有些无法无天的哥哥,她那样的人品样貌,现在的亲事也没定下来,也不知姨妈愁成什么样了。”
说着,拿眼偷瞧着贾珩的脸色。
嗯,她其实也不是……吃醋,只是特别想印证一下是不是如她所想,抑或只是薛家妹妹女儿家的单相思。
毕竟,夫君他的确是世间少有,情窦初开的少女倾慕着,也是有的。
这其实也像后世猜测自家丈夫有了外遇,“委屈求全”的妻子也试着开一些玩笑试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贾珩感慨了一句。
秦可卿听着这话,顿了顿道:“夫君看是不是也可帮着薛妹妹操持个好人家。”
“两家亲戚隔着一层,人家的事儿,我们非亲非故的,也不好管着,人家许会说,我们管的太宽了。”贾珩默然了下,轻声说道。
秦可卿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浮起荒谬的一句话。
非亲非故的?
你将人纳过来,许就不是非亲非故了。
但这想法更像是一种琐碎的思绪,很快就被秦可卿驱逐一空。
“不过现在府里都说薛妹妹会做人,也会说话,我瞧着也是个好的。”秦可卿玉容上现出一丝复杂。
两口子在一块儿,除了生儿育女,无非就是议着家长里短。
“夫君觉得,西府几位姑娘,性情都如何?”秦可卿忽而问道。
贾珩怔了下,轻声道:“我一个男人,背后说着人小姑娘,不太好。”
心头生出一些猜测,怕是可卿起了疑心,否则断不会提出这般话头。
秦可卿笑了笑,柔声道:“夫君,咱们是私下说说呀,我瞧着几个妹妹都是好的,性情如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尤其是薛林二位妹妹,更是与众不同。”
贾珩听着,面色顿了顿,想起元春曾说的「终究是薛林两位妹妹,与旁人不同」,点头道:“她们两个的确出众。”
秦可卿:“???”
嗯,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
可看着自家夫君毫无异色流露的脸庞,又觉得不像?
毕竟,两个妹妹年岁还小,夫君平时似喜丰腴、柔美的妇人,如说……可还有尤二姐、尤三姐她们都没碰着。
贾珩温声道:“二妹妹木讷内秀,三妹妹英媚大气,云妹妹豁达开朗,都是钟灵毓秀的女孩儿。”
秦可卿点了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这般觉得,只是未如夫君这般一针见血。”
贾珩:“……”
什么叫一针见血?你是不是在内涵?
贾珩面色如常,想了想,诧异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嗯,就是觉得薛妹妹人挺好的,英莲和我说过,如果当初不是薛妹妹护着,她就受了那薛蟠的欺负,薛妹妹能做到这一步,真是难得了。”秦可卿美眸微凝,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哦”了一声,也不再问,这种话题,点到为止。
秦可卿见此,也不好再说,只得压下心头的一些狐疑。
待洗罢脚,金钩束起的帏幔缓缓放下,也将内里的旖旎风光尽数遮掩。
只是不多久,听到阵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声音传来。
……
……
却说贾政重又回到书房,坐在书桉之后,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阅读着,同时也是盯着宝玉写检讨书。
没过多少会儿,忽而听到小厮禀告道:“老爷,老太太、太太过来了。”
贾政愣了下,抬眸看去,只见贾母、王夫人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进得书房,连忙放下书,近前唤道:母亲。”
宝玉也连忙亲切地唤了一声道:“老祖宗。”
贾母看了一眼伏桉书写的宝玉,恼道:“这般晚了,怎么还让宝玉写着,灯也不亮,熬坏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说着,拄着拐杖,来到宝玉近前,将宝玉抱在怀里,心肝肉儿地喊起来。
王夫人同样心头疼惜,只是却不敢如贾母这般为宝玉求情,而是强自笑了笑道:“老爷,这都子时了,还需早些歇息才是,莫要熬坏了身子骨儿才是。”
“等宝玉写完检讨。”贾政低声说着,然后看向贾母,叹道:“母亲年纪大了,这会儿夜深了,当早早回房歇着才是,怎么好为这畜生熬坏了身子骨儿?”
王夫人:“???”
贾母恼道:“你又骂我的宝玉。”
说着,唤着一起跟来的麝月,道:“领着宝玉下去歇息。”
麝月低眉顺眼应了一声,然后领着宝玉一同去了。
见天色的确很晚了,贾政也不再说什么。
这会儿没了外人,贾母坐在一旁椅子上,忍不住问道:“珩哥儿怎么和你说的?”
虽然先前在贾珩面前敲打着王夫人不要乱说话,但不代表贾母自己不好奇,尤其是在贾赦被流放后,荣国府声势大不如前,这一下子小儿子眼看能升官儿,也有些坐不住。
这时,王夫人也支棱起耳朵,凝神静听,她可不敢问。
贾政叹道:“母亲,未成之前,一切都不好说。”
得益于先前的传旨丢脸,贾政已有了一些养气工夫,觉得提前透露出来,只怕又要酿成一些风波。
官场人事任免就是这样,就需得夹得住屁。
王夫人见此,面色顿了顿,凝了凝眉。
贾母点了点头,试探道:“你在工部这些年,也该往上动一动了,如能升一级,就是五品郎中,你在工部也算熬出头了。”
毕竟不是科甲出身,三品堂官儿,她也觉得不可能。
贾政“嗯”了一声,道:“如能升为一司郎中,已是皇恩浩荡了。”
闻听此言,却让贾母一阵气结,暗道,给我也藏藏掖掖。
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自家小儿子似乎这样……也长进了一些。
王夫人闻言,心头多少有些失望。
从五品的员外郎到正五品,也就升一级?
然后,她还是五品诰命?
想起先前那位一品诰命,心头不由一阵烦躁。
第五百一十五章 但夏金桂,偏偏只有一个……
子夜时分,梨香院
厢房之中,陈设于轩窗下的高几,蜡烛烛火无声燃着,屋内明亮煌煌,人影憧憧。
薛姨妈坐在炕上,手中拿着一方帕子,其上分明包着两个晶莹剔透的月形耳坠,感慨道:“这宫里的手艺,比着外间的就是不一样,还有这材质应是西洋进贡的水晶?”
宝钗落座在一旁的梨花木制椅子上,莺儿端上茶盅道:“姑娘,喝茶。”
宝钗“嗯”了一声,伸出白腻如霜的小手,托起茶盅,看了一眼自家母亲手中的耳坠。
她瞧着也有些喜欢,只是这样的耳坠,她却不好带着。
薛姨妈将耳坠递给同喜,让其原样包好,脸上现出一丝感慨,语气不无艳羡说道:“乖囡,你说你嫂子怎么就那般大的福气,说来她拢共才多大一点儿,可这就是一品诰命了,还有宫里皇后娘娘的封赏,这都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赏。”
宝钗放下茶盅,少女丰美、雪腻的脸蛋儿上,神色莫名,轻声道:“妈,一山更望一山高,如总是羡慕旁人,只是自寻烦恼了。”
“倒也不是羡慕,只是想着,咱们女人一辈子,唯一的终身大事就是嫁人,这珩哥儿媳妇儿就是嫁对了人,才得这么小的岁数,就这般风光体面。”薛姨妈语气复杂说道。
说话间,凝眸看向自家女儿,品貌端庄的,静静坐在那里竟好似一株白海棠。
不由思忖道,她的女儿原是要送往宫里做宫妃的,可现在眼看就有被耽搁的架势。
“妈,各人有各人的命,不能强求。”宝钗听到这话,抿了抿莹润粉唇,明眸也有一闪即逝的暗然的。
“是啊,可为娘心里不甘啊。”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说着,皱了皱眉,心头忽而闪过一道亮光,道:“我要着,要不让珩哥儿帮着你找门好亲事,他在外面儿人脉广,结交的都是为官作宰的,娘其实也不求别的,哪怕将门子弟也是好的,将来封着几品诰命,我也就知足了。”
宝钗:“……”
情知自家母亲是见他帮着姨父谋划升官儿,又是有些起心动念起来。
事实上,薛姨妈怎么可能放弃自家女儿的亲事?
只是放弃了「金玉良缘」这一设想,但为自家女儿寻个好夫婿的想法,从来没有打消,而哪怕是原着的宝玉,一无爵位,二无功名,都能被薛姨妈看中,如今见了一品诰命,自生出了“我上我行”的心思。
薛姨妈说着,觉得愈发合适,道:“等改天,我请珩哥儿一个东道儿,好好和她说道说道才是。”
“妈,您怎么又漫天地里想这么一出儿?这家里才消停几天,又提着我的事儿。”宝钗芳心一惊,蹙了蹙柳叶细眉,嗔恼说道:“再说咱们和人家非亲非故的,人家珩大哥凭什么帮着咱们?”
嗯,等她过门,就有亲有故了。
许是某种巧合,少女心头所想,几与秦可卿所想一般无二。
“什么叫非亲非故的,珩哥儿也是唤我一声姨妈的,再说他那次不是喊你妹妹长、妹妹短的,你要这么说,二老爷他都不会帮着了。”
“终究隔着一层,那是姨父也是贾家人。”宝钗一时无语,劝道。
“乖囡儿,不能这么说,珩哥儿是个有能为的。”薛姨妈笑了笑,说道:“我现在也瞧出一些门道儿来,两府里里外外的事儿,还是得看珩哥儿,只要他愿意答应帮忙,这事儿就成了大半,先前从咱们家的皇商生意,还有你哥当初因为京营的事儿,他也都是帮着的,可见是个重情义的,还有你姨父升官儿的事儿,他只要答应着,这些就没有一桩办不成的,我寻思着你这个事儿,若托他操点儿心,比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后院胡思乱想。”
除了贾珩,薛姨妈实在想不到其他渠道帮着自家女儿的婚事。
自家哥哥原来还好,做的好大官儿,可现在也不大行了。
宝钗抿了抿樱唇,水润杏眸闪了闪,心头只觉哭笑不得。
暗道,你这话是没有说错,他操心着肯定能成,但他怎么可能答应?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妈去寻舅舅或者表嫂,再又闹出什么风波来才是。
念及此处,幽幽叹了一口气。
薛姨妈看向曲眉丰颊的少女,起得身来,拉过自家女儿的手,低声道:“乖囡,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要是像你大姐姐……总之,咱们是断不能落到那一步的,实在不行,妈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要求着珩哥儿给你找个好婆家。”
随着宝钗年岁越大,已近十五之龄,不同于原着,薛姨妈提前瞄准了宝玉这个“国舅”,还能沉得住气,而现在宝玉已不在薛姨妈考虑范围内。
那么自家女儿的婚事,也需提上日程,平时有事牵绊着还好,一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
这就和王夫人不能闲着是一个道理。
但夏金桂,偏偏又只有一个……分身乏术。
宝钗白腻如梨芯的香腮浮起嫣然红晕,岔开话题,柔声说道:“妈,哥哥这两天该回来了。”
这话几乎是与贾珩一般无二的切入点。
薛姨妈一听这话,眉头皱了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欣喜道:“是啊,今个儿只顾庆祝着珩哥儿媳妇儿被封着诰命夫人,都忘了问过珩哥儿,明个儿得去问问才是,看什么时候将人接过来。”
“他刚刚不是说了,明个儿还要去早朝,就是有空也得下午或是晚上了。”宝钗攥着手帕,声音有些异样说道。
说来,她也几天没见着他了,他这几天忙着桉子,也不好来找自己。
念及此处,衣襟下的金锁不觉微微一烫,烫的心头发慌。
薛姨妈点了点头,道:“那明天你去问问,你和珩哥儿,一同将你哥哥尽快接回来。”
宝钗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
母女二人说着,不觉天色渐晚,薛姨妈拿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说道:“天色不早了,乖囡歇着罢,我今个儿也乏了,回去歇着了啊。”
说着,在宝钗的相送,离了厢房。
这时,宝钗另外一个丫鬟文杏端上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来到近前,低声道:“姑娘,洗洗脚,该睡了。”
宝钗应了一声,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兔子喂了没?”
贾珩先前送着宝钗一对儿兔子,如今一眨眼也有许多时日,已长大了许多,而且还有下崽儿的迹象。
“晚饭那会儿就喂着了。”文杏讷讷应道。
宝钗觑见欲言又止,一副似有话要和自己说的莺儿,看向文杏,道:“将热水放这儿,你也早些歇着罢,让莺儿伺候我就是。”
文杏也不疑有他,离了屋中,歇着去了。
莺儿弯下身来,给宝钗去着鞋袜,忧心忡忡道:“姑娘,这样瞒着也不是个事儿,太太为着姑娘的事儿,不定又想出什么法子来,再如二太太那般。”
作为宝钗的贴身丫鬟,自然对贾珩和宝钗的事儿收之眼底,甚至还帮着望风。
宝钗水润杏眸似有秋波微漾,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能拖一天是一天,明天我和他商量商量。”
今日所见,才知他的一番苦心,娶她为正妻,才有着请封诰命的可能,如是为妾,什么都不会有着。
至于功封郡王,这没有三两年,谁也说不准,但如为正妻,那么就可随着他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那时她和秦姐姐就能平……嗯,她也会一直敬着秦姐姐的。
莺儿柳叶细眉微垂,压低了声音,出着主意道:“大爷既然说过,如实在不行,就和太太说一声,姑娘不妨和太太交个底?”
在她想来,与太太说着,太太多半也是乐见其成。
“还没到那一天,等他立了功劳,向宫里求着圣旨。”宝钗螓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
她何尝没有想过,但需得缓缓透露这个消息,否则贸贸然的,妈再去逼问他给个名分,或是宣扬的府中尽知,那时她反而不好见着他。
其实,现在也挺好的,虽然有些偷偷摸摸。
莺儿低声支支吾吾道:“那姑娘和大爷也注意着些,我就怕,就怕……”
后面的话,说着说着自己先就红了脸。
就怕什么,无非是怕着二人干柴烈火,珠胎暗结,那时候奉旨成婚不成,就成了奉子成婚。
而且,两个又是亲昵,又是开锁的,难保不会……
宝钗心思慧黠,在这吞吞吐吐中瞬间就明白其意,芳心一跳,如梨芯白腻的脸蛋儿绯红如霞,嗔怒道:“你……你胡吣什么呢。”
却是不由想起那天在马车上,那指间抵进,撩拨心弦,还有那一抹惊心动魄的……
忽觉娇躯微软,水润杏眸羞意泛起,遂不敢再想。
莺儿脸颊也有些红扑扑,低声道:“总之姑娘和大爷心头有数就好,别再有了……”
那珩大爷好像也不是那般骗人身子就不负责的登徒子,如是和姑娘有了夫妻之实,应也会对姑娘负责的吧。
“你还说!别……别说了。”宝钗听着「有了」二字,只觉芳心狂跳,脸颊彤彤如火,羞恼说着。
几是三言两语就有了画面,少女甚至在心湖中已经倒映出一幕有了身孕,大着肚子的一幕。
这她也……太不知羞了。
莺儿也知道自家姑娘真要作恼起来,是不好相与的,不再多言,帮着宝钗擦干脚,伺候着宝钗上床歇息。
……
……
却说另外一边儿,李纨在丫鬟素云和碧月的相陪下,心思复杂地回到所居住院落,坐在里厢梳妆台前,铜镜中倒映着一张秀美、温宁玉容。
素云在身后帮李纨去着头上的簪饰,倒也不多,几下子,盘起的发髻顿时如瀑布松散开来,披于两肩,乌青郁郁,柔顺和美。
而镜中的花信少妇,比之先前,不施粉黛的脸蛋儿多了几分凄然。
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抚着眼角和脸颊,李纨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怔怔失神。
一品诰命夫人,她这辈子许也封不着的吧?
素云道:“奶奶,洗洗脚,该睡了。”
李纨收回心头的一些怅然心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起身坐在床榻上。
在素云和碧月的侍奉下,解开身上兰色绣梅花的褙子,鞋袜去掉,现出一双白嫩的脚来,放入铜盆,顿见热气腾腾中,见着涂着凤仙花汁的玉趾,五趾纤白,红艳如霞。
这位花信少妇,身上所穿服饰皆为澹雅之色,然而借着一簇烛火细瞧,可见里衣上分明绣着一小朵红牡丹。
素云一边帮着李纨洗着脚,一边感慨说道:“奶奶,这珩大奶奶真是好命呢,她才过门没多久,现在已是一品诰命了。”
今日之事,不仅仅对凤纨这些当家太太冲击不小,在丫鬟眼中也有一番感慨。
李纨两弯柳叶眉下,美眸中倒映着的高几上的一簇烛火,似乎轻轻晃了下,低声喃喃道:“是啊,一品诰命呢。”
素云却没有听出这语气的复杂,笑了笑凑趣道:“等兰哥儿将来为官作宰,也能向朝廷给夫人请封个诰命。”
却并不知自家奶奶不仅是想封诰命,还被先前所见,激起了封着一品诰命的奢想,甚至隐隐有些心态失衡。
如果看荣府,贾母是超品诰命夫人,而为李纨婆婆的王夫人,年近五旬,可也不过是五品诰命,李纨想着将来能有个婆婆的五品,已是心满意足,足慰平生。
可偏偏有一个年龄不及双十,过门不久的少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封了一品诰命。
先前二品诰命时,还能勉强安慰自己,不是还没升着一品吗?
她也就是丈夫去的早,否则也不会这般……
但如今这般的自我安慰有些苍白。
这就是张爱玲所言:「出名要趁早,来的太晚,快乐也不是那么痛快」的缘故。
当然,大多数人只记得那一句,通往女人内心的是……
“素云,这月中兰哥儿该回来了吧?”李纨玉容失神片刻,忽而柔声道。
素云柔声道:“奶奶,是该回了。”
李纨玉容微顿,抿了抿樱唇,低声道:“我想着是不是再请个东道儿,让兰儿与他珩叔一同吃个饭,帮着问问他的功课?”
主子这般征询丫鬟的意见,其实恰恰是某种踯躅和犹疑。
素云也没有多想,说道:“珩大爷最近有些忙,未必有时间过来。”
“也是,不过提前问着,看着什么时候有空,兰哥儿与他珩叔看着十分谈的来。”似对素云的话有些不太满意,李纨秀眉蹙了蹙,低声道。
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她这里平时原也不见人来……不是,是兰哥儿这般大了,也需得长辈看顾着才是。
这位青春丧偶的少妇,在原着酒醉之时,曾伸手去碰着平儿腰间的钥匙,有人言其是对权力的向往,有人言是对情欲的追求,许是兼而有之。
而事实上,在红楼原着大观园中,李纨所居的稻香村内,就是种着杏花树,喷火蒸霞,绚丽似锦。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只红杏出墙来。
而言着取来红梅插花,而让宝玉向妙玉雪中乞红梅的同样是……李纨!
素云点了点头,帮着李纨擦了擦脚,然后端起热水,而后碧月已放下帏幔,伺候着李纨上了床。
随着灯火吹熄,厢房中重又陷入黑暗,只有窗外一轮皎皎明月,匹练月华静悄悄地透过窗纱,落在梳妆台、高几上,在屋内地砖上如积水空明,隐见如藻蘅的摇曳竹影。
李纨这会儿静静躺在床榻上,盖着锦被,眼眸微微闭着,翻了身。
这会儿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着那一品诰命的大妆,在自己身上穿着,似承受着后宅妇人的一道道羡慕目光。
但片刻之后,就为理智驱逐。
一品诰命,这辈子她都不大可能的。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也不知多久,李纨只觉失眠难寝,待凝神听着外面的两个丫鬟,似已经睡了。
李纨撑起身来,黑暗中的嘴唇微贝齿咬了下,幽幽叹了一口气。
终究,阖上美眸,脑海中试着想起自家相公年轻时的面容。
可几年过去,那些关于新婚的记忆片段,已然模湖不清,反而是年前年后与那少年说笑的一幕幕,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从当初前往柳条胡同儿拿回被借走的书,再到后来那言辞铿锵,冷然四顾的清绝面容。
最终定格在正月里,请着东道儿后,灯火之下,与兰儿说说笑笑的一幕。
李纨芳心一跳,玉手微顿。
她怎么能这般不守妇道……这时候想起他?
竟还想了好一会儿?
不是的,她不是那般不守妇道的人,她是在想着自家丈夫,他非要跳出来。
整了整思绪,闭上眼眸,回顾着与先夫的过往,然而,不知为何,那少年的面容好似驱散不去的梦靥,一直萦绕于脑海中,而且……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纨微微睁开美眸,回味了一会儿,只是不多一会儿,面色怅然若失,一股内疚神明和荒凉之感袭上心头。
她刚刚……都做了什么?
怎么能想着她丈夫以外的男人?
不,她刚才一定是做梦了。
可……方才并不是梦境,脸颊旋即滚烫如火。
定了定心神,取出手帕,清理着一些痕迹,这时,鼻翼动了动,就是皱了皱眉,分明嗅闻着帏幔中的奇特味道。
暗道,这明天怕是要被素云她们……
贝齿咬着下唇,蹑手蹑脚地起得身来,将帏幔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以让外间的熏笼檀香进来一些。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古来奸佞,最擅巧言令色,蛊惑人心!
荣国府,西跨院
橘黄色灯火如水一般铺染了整个室内,平儿正坐在梳妆台前,去着头上的首饰,这位双十年华的少女,着青色袄子,下着淡红色长裙,柳眉杏眼,容颜娇媚。
自平儿住在宁国府,帮着秦可卿料理修园子的诸般琐事,凤姐一下子就落了单,虽时常过去小住,可终究来往不便,今日二人又回到自家所居院落。
此刻,凤姐盘着腿坐在床榻上,就着灯火,看着一本账簿,其上自是记载着府中近来拆建园子所支取的木料、人工等各项用度。
现在,宁荣二府收支,尤其是这等大型土木工程,每一项花费都要入账,方便事后点验、核对。
平儿去完首饰,转身过来,精致如画的眉眼间现出微微笑意,说道:“奶奶,明天再看罢,这黑灯瞎火的,有些费眼睛。”
“嗯,不看了。”凤姐将账簿收起,主仆二人说话间去了衣裳,躺在床榻上,帏幔缓缓落下,外间高几上的烛火倒是未熄。
“她还真是命好呢。”
忽而,床上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奶奶在说珩大奶奶?”平儿柔声问道。
凤姐语气复杂道:“是啊,这后院之中,除了老太太就数她位份儿高了,一品诰命呢。”
“人和人命原就不同,不是好羡慕的。”平儿宽慰了一句。
凤姐道:“我岂会不知,只是难免心头有些感慨了。”
说话间,凤姐忽地伸出手探入平儿衣襟,笑道:“我们家的平儿,将来也未必不能风风光光的。”
而后,又道:“怪不得那些男人喜欢这个。”
“奶奶,别闹,睡觉呢。”平儿只觉周身发软,拨开凤姐的手,玉容微红,口中羞嗔。
凤姐收起手,叹了一口气,忽而低声道:“平儿,那物事儿呢?”
所谓那物件,是指着先前以丝帕包起的物事。
“奶奶,这样一天天下去不是法子。”平儿闻言,一手撑起胳膊,借着透过帏幔缝隙的灯火,看向恍若神仙妃子的少妇,幽幽叹了一口气。
“不然,怎么办呢?这一天天的,日子苦熬的紧。”凤姐说着,也有几分羞臊,声音微微发颤,只是柳梢眉下的丹凤眼,浮起一抹愁闷。
从琏二当初被东城三河帮那些人炮制,她就再没有……
这一晃可有小半年了,现在琏二被流放外省,她更是如同守活寡了般,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忽然心思电转间,骤然想起一事,暗道,也不知珠大嫂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是不是也像她一样……
这念头一起,不知为何,竟是忍俊不禁,“噗呲”笑了起来。
因为,心底一想着那个秀雅、端庄的珠大嫂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搅着被子,就觉得说不出的好笑。
然而,说来惊悚,此刻李纨恰恰就在反礼教、反封建……
平儿见凤姐失笑不已,心头一惊,手中的锦盒差点儿掉落,诧异道:“奶奶何故发笑?”
这好端端的,突然笑什么?发癔症了?
“我笑那……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好笑。”凤姐说着,也觉得这般说着一个孀居多年、坚贞守节的妇人不大妥当。
只是片刻,忽地想起自己,鼻头发酸,只觉眼前一热,珠泪滚滚,沿着光洁如玉的脸蛋儿无声滑落。
下半辈子都要这般守活寡了,而她有什么资格笑珠大嫂呢,人家还有一个儿子,她什么都没有呢。
“奶奶,这是怎么了。”平儿见凤姐笑没多久,又是流下泪来,心头更惊。
奶奶又笑又哭,这般骇人。
一般而言,这都是精神出问题的先兆。
说着,递上一块儿手帕,宽慰道:“奶奶,好端端的哭什么?不管怎么说,日子还得过不是。”
凤姐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也恢复了一些心绪。
“奶奶,还是忙着这些吧。”担心凤姐再难过,平儿轻笑说着,也伸出双手探入凤姐衣襟。
凤姐如遭雷殛,玉颜微红,发出一声声腻哼。
过了一会儿,平儿红着脸,将从床榻里壁取出的锦盒打开,借着细微亮光,从中取过一个玉器。
既是日常用具,自是常以热水清洗,并无异味。
“奶奶,来吧。”平儿不知何时已颤了声。
凤姐“嗯”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眸,任由平儿伺候着,心底开始想象着往日的旖旎场景。
事实上,倒也没有具体对象,更像是无数次缠绵过的混合场景,但又因为贾琏的无情种种,偏偏刻意不去想着贾琏的面容。
而后就这般,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觉意识模糊,荡荡悠悠之间,忽而脑海中闪过一个蟒服少年的沉静面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警告着自己不要再放印子钱。
这无疑吓了凤姐一大跳,而后,画面好似连续一般。
凤姐再难支撑,忽而娇躯一颤,继而恍若打摆子一样,而后将螓首埋在引枕上,纤纤玉手抓着的被单都被攥成一团,一张俏丽、妩媚的瓜子脸,彤彤似火,喷火蒸霞。
平儿忙碌了一会儿,尤其听着奇怪的声音,俏脸微热,拿过一方手帕,擦了擦手和藕臂,然后将物事放进锦盒,颤声道:“奶奶,这床单只怕要赶紧换换才是了……不然待会儿睡着,不大舒服呢。”
也不知为何,今天的奶奶比之往日更为汹涌澎湃,几有决堤之势。
凤姐这会儿身子绵软,只觉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声音不见昔日凌厉,酥腻的声音似是都打着颤儿:“这般晚了,也不好……收拾了吧,先把床单叠起来。”
就像尿了床的小孩儿,将被单叠起压在身下之地。
平儿依言行事,收拾着床单。
凤姐也只得撑起绵软如蚕的身子,等着平儿收拾,及至深夜,主仆二人才得相拥睡去。
……
……
翌日,一大早儿,天刚蒙蒙亮,早春的寒风吹在脸上,还有一些干冷、刺骨,而阵阵寒意沿着领口、袖口直往里钻。
贾珩让锦衣府将校准备好相关卷宗,然后骑马前往宫苑上朝,今日正是议处皇陵贪腐相关案犯的日子。
大明宫,含元殿巍巍而立,廊檐下挂满了一只只八角宫灯随着净鞭响起,文武百官面色恭谨,列队而进,不多时,内里人头攒动,只是人虽众多,嗽声不闻。
因为宫灯蜡烛于四方左右点着,灯火煌煌,明亮如昼,将百官人影映照在含元殿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崇平帝端坐在一张左右宦官、女官拱卫的金椅上,目光掠向下方一众黑压压的文武百官,宝座旁侍立的大明宫内相手拿拂尘,微微躬身。
“恭陵贪腐一案,锦衣府查办的如何?”不待下方群臣持笏进奏,崇平帝已是率先开口。
如金石冰铁的声音在殿中骤然响起,让殿中众臣心头一凛,也让出班而奏的官员将刚刚抬起的脚放了下去。
天子开口,其他人就只能等着问过事后,再作进奏。
事实上,这两天,通政司接收的奏疏如雪片一般,弹章如潮,都是说着恭陵坍塌之事。
“圣上。”
在一众官员瞩目下,贾珩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而出,道:“启禀圣上,经臣这几日的讯问,已查清内务府、工部、户部三衙相关坐罪官吏在建造恭陵一事上,因缘为奸,上下勾结,贪墨朝廷拨付工款六百万两之巨,正因如此,诸般工程多是以次充好,糊弄其事,地动一发,恭陵罹难。”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让在场文武百官心头凛然。
崇平帝脸色阴沉,锐利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个个官吏,目光最终落在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的脸上。
赵翼心头一寒,紧紧垂下头来,心头叹了一口气。
前日,家中夫人竟托了北静王妃去往荣国府求情,他就知道今天这一遭,只怕他离开朝堂之日不远了。
贾珩道:“据内务府营造司郎中招供,其受庶人陈荣指使,与工部左右侍郎潘、卢二人,串通一气,通过虚报账目,拖延工期,生生将七八年可修建而成的陵寝,拖延到如今,同时户部右侍郎梁元,该员为户部堂官,知度支、稽核银两等事,然彼对陵寝工程不经查验,与潘、卢等人同流合污,相隐为恶,而梁元如今还在扬州,臣已着锦衣府飞鸽传信至扬州锦衣卫所,拿捕该员,槛送京师。”
文官班列之中,内阁首辅杨国昌脸色阴沉,梁元涉及案中,他这几天也听到了风声,等会儿浙党等人或会借此发难。
贾珩道:“另,户部、工部、内务府等相关吏员皆对贪墨工款,供认不讳,现录供词于卷宗,证据确凿,真相大白,臣恭请圣上查鉴。”
说着,从殿外来了四个锦衣府校尉,在一众官员目光斜视中,抬着一个红木箱子,内里正是锦衣府讯问、录取的相关涉案官员的口供以及书证、物证等相关证据。
贾珩又从袖笼中取出一封奏疏,沉声道:“圣上,臣依旨意,查抄忠顺王府府库一应财货,弥补内帑亏空,现查获赃银五百八十万两,已解送至内务府广储司,另发现庶人陈荣掌内务府事多年,贪赃枉法,聚敛无度,粗略统计,贪墨内帑财货更是达两三千万之巨,其内估核赃银,皆列奏疏,还请圣上御览。”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百官,皆是一片哗然。
尽管都知道忠顺王身为天子长兄,向来行事骄狂,生活奢靡,而其执掌内务府多年,势必中饱私囊,可还不想竟聚敛得如斯之巨的财货!
贾政此刻也在靠近殿门的位置,因为前面百官列队,看不到那少年的声音,但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在偌大的含元殿中慷慨陈词,心绪也随之激荡起来。
不远处的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秦业,同样心绪激荡,因为身形微高,加之前方工部几乎没有什么工部官员遮挡实现,可瞥见那身形挺拔,一如芝兰玉树的蟒服少年。
暗道,这就是他的女婿,军机大臣,一品大员。
嗯,他昨个儿听说,可卿也封了一品诰命夫人。
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近得前来,接过贾珩高高递送而上的奏疏,转身向着崇平帝呈送。
崇平帝面色淡漠,接过奏疏,就着灯火,翻阅而视。
其实,昨日一车车金银送交内务府广储司,这位天子就已知道他那位王兄多年来,贪墨了不少银子,可再看这份奏疏上的记载,只觉触目惊心,聚敛之财几乎超越大汉一年的赋税!
就在百官焦急等待崇平帝开口时,已有一些科道言官、翰林清流按捺不住,准备出班弹劾。
这些人职管弹劾,有风闻奏事之权,比六部的事务官弹劾同僚更为便宜。
崇平帝沉声道:“庶人陈荣已徒至恭陵,其执掌内务府多年,贪墨败度,骄纵不法,如今内务府与锦衣府当查检赃银,充入内帑,不得有误!”
贾珩拱了拱手,沉声道:“臣遵旨。”
这算是明确的旨意,查抄忠顺相关财货,归入内帑。
实际,先行抄家和最后发还房屋、财货并不冲突,前者是惩罚,后者是恩典。
崇平帝放下奏疏,沉声道:“诸位臣工也都议一议,工部潘、卢二獠该当何罪,彼等为锦衣府拿问,如今罪证确凿,恶迹昭彰,以我大汉律法,如何处断?”
这算是为先前的兴大狱,补上一道光明正大的程序。
否则不经朝议,一下子发落这般多文臣,有坏法度不说,还容易使百官人心惶惶。
而这般议上一议,给人的感觉就是,尔等不与落水的罪官并论,而是站在干岸上,得以与天子议处罪臣。
一来稍减刑戮酷烈之氛围,二来君臣朝议而论,正大光明,此为刚柔并济之道。
事实上,相关案犯如何处置,崇平帝已有决断,只是走流程而已。
下方原本憋了好一会儿的科道言官,纷纷出列奏事。
几是将潘、卢二人喷的体无完肤,同时又有人弹劾工部尚书赵翼尸位素餐,对本部衙两位堂官涉案,竟浑然不知,有失察之责,当严加议处。
崇平帝静静听完,将虚心纳谏、广开言路的圣德明君形象,示于文武百官面前。
贾珩这时则回了班列,听着耳畔的喊打喊杀之音,可谓此起彼伏。
这些言官各个都是言辞犀利,将潘、卢二人说成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之徒,俨然开除出了士林之列。
甚至有言官事后诸葛亮,提出某年某月,自己曾上疏弹劾潘、卢二人贪鄙无状,早有赃迹,可惜当初内阁蔽塞圣听,不问不察,方有今日之祸,并提出自己当初所上奏疏名目,可至通政司存档处查验。
这就和后世某乎炒股答主,大a腰斩,我早就说过了,然后附上链接。
待一众科道言官、翰林清流奏疏而毕,崇平帝面色淡漠,将一双湛光流转的眸子投向大理寺卿王恕,问道:“王卿,以大汉律当如何断谳?”
此言一出,科道言官,也静等朝堂重臣议论。
王恕手持笏板,苍声道:“老臣以为,相关案犯并非皆得死罪,潘、卢二人既为首恶,当严惩不贷,其他案犯迫于为其治下属吏,多为胁从,圣贤曰,上天有好生之德,臣还请圣上从轻发落。”
这是一种委婉的谏言——恤刑慎杀。
贾珩瞥了一眼王恕,暗道,这位老大人究竟真是“废死”拥趸,还是受了南安太妃、北静王妃等一干犯官亲眷的游说?
然而这时,刑部尚书赵默,手持象牙玉笏出班,面色冷肃,高声道:“圣上,臣不敢苟同!陵寝为上皇吉壤,夫我朝以孝治天下,彼等于陵寝上也敢染指,可谓欺君犯上,罪大恶极,当处以极刑,一正视听!”
崇平帝面无表情,或者说陵寝坍塌,原就是一桩严肃的事。
左都御史许庐,手持玉笏,道:“圣上,臣以为相应案犯,皆交付三法司会审,按律共议。”
贾珩凝了凝眉,情知这是许庐还想拿回此案主导权,维护所谓纲纪。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如今朝堂诸卿共议,更显庄重,不必交付三法司了,许卿,觉得这些人当如何论处?”
许庐心头一凛,面色肃然,拱了拱手道:“臣以为,当对相关钦犯区分主从,以律而断,使涉案吏员,依罪轻罪重,罚当其罪,不能一概论死。”
其实,就是根据罪轻罪重,不能因怒而滥杀。
贾珩看着许庐,忽然想起了一个典故,狄仁杰与权善才。
崇平帝不置可否,而是转而看向杨国昌,问道:“杨卿,以为呢?”
杨国昌闻言,心头一震,苍声说道:“圣上,老臣以为,事涉陵寝,当严惩相关案犯,警戒上下,然相关吏员皆论罪以大辟,恐有损圣德。”
这番态度其实倾向于大理寺卿王恕。
可以说,潘卢以及忠顺王等人的涉案,在某种程度上也解了这位内阁首辅的围,不然如今被群臣质问的就是这位元辅,而且身为首辅,也需要在“刑不上大夫”上维护官僚集团的利益。
贾珩看了一眼杨国昌,暗道,这说的也没有错,只是说法……什么叫有损圣德?
崇平帝却沉默半晌,问道:“韩卿。”
韩癀听到唤着自己,面色一肃,拱手道:“圣上,臣以为,相关案犯如以大汉律,都有论死之罪,诚死有余辜,不足为怜!然圣上为我等臣民君父,又为重华上皇之子,既可因孝德而施之以雷霆,又可因慈恩降之于雨露,皆在圣心一念,臣惶惧仰视,不敢揣度,唯恭听圣裁而已。”
这话说的与贾珩先前所言一般无二,恩罚悉由上出。
但韩癀又补充了几点,即给出了一个选项,或者说是美化的说法。
因为您是天子,完全可以出于孝道,将相关案犯全部处死,这是孝道体现,并非滥杀暴戾,也不会有损圣德,因为这些人太过分了,竟在天子父亲陵寝上动手脚,死有余辜。
但天子又为万民君父,也可酌情将一些官吏从轻发落,这也是慈恩在望。
后者,落在周围官员耳边,自是听出了一些规劝。
但偏偏前后一起,落在天子耳中,大抵意思是,您是天子,口含天宪,你说怎么着就这么着,怎么做都是对的。
真是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贾珩看了一眼韩癀,暗道,这位韩相,只怕继任首辅后,一旦与其为敌,恐怕比杨国昌还要难对付。
此刻杨国昌却紧紧皱起了眉头,哪怕不愿承认,可觉得这话比自己高明许多,只是古来奸佞,最擅巧言令色,蛊惑人心!
不仅杨国昌皱眉,左都御史许庐同样皱眉。
有时候就是这样,话说的漂亮归漂亮,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番话给人的感觉就是太滑头。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韩卿所言甚是。”
“圣上圣明。”韩癀拱手而退,也不再多言。
崇平帝拿着奏疏,阅览着名字,沉声道:“前工部侍郎潘秉义、卢承安、前屯田清吏司郎中郭元正、员外郎曹富年、余从典,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忠顺王府长史官周顺等人,多系主犯,论律皆应处以大辟。”
主犯从犯,还是听进了左都御史许庐这位帝党的意见。
但下方众臣听着一个个名字从崇平帝嘴里念出,却觉背生寒意,这般多的人都要论死,方才再是弹劾,可仍有兔死狐悲之感。
贾珩面色顿了顿,知道崇平帝想早一些终结这桩大案。
“至于旁人?”崇平帝旋即看向贾珩,沉声道:“等下了朝,伱将锦衣府这些卷宗递送至内书房,待朕分出主从,开列名单,御批勾决。”
当年在潜邸时,这位天子曾知过刑部之事,可谓明晰律令,对如何判罚心如明镜,成竹在胸。
贾珩拱手道:“臣,遵旨。”
相关案犯的议处,算是这般落下,一切由崇平帝御笔勾决,最终会杀多少人,完全取决圣心。
贾珩退回班列,不再多言。
含元殿中,倏然为之一寂,似乎都在消化这个消息。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七章 贾珩:臣不敢妄言……
大明宫,含元殿
这种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科道言官终结。
“臣,山西道御史王学勤,弹劾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
议完了相关罪臣,关于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的问题,再次摆到了朝堂百官面前。
作为管领工部事的阁员,手下两位堂官都涉及案中,可谓难辞其咎。
此刻,都察院的御史率先开炮,对内阁大学士赵翼进行弹劾。
“呼啦啦……”
原本刚刚安静片刻大的科道言官,纷纷出列弹劾、奏事。
贾珩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思量着赵翼去位后的朝局变化。
就在科道相继弹劾告一段,在内阁几位阁臣班列中的赵翼拱了拱手,一撩官袍,跪将下来,将乌纱帽摘下,放在一旁的地板上,象牙笏板横举,叩首道:“圣上,臣赵翼老迈昏聩,不识贤愚,不能敏察潘、卢二人欺上瞒下,致使其作下塌天之祸,臣有失察之责,恳请圣上允臣乞骸骨,告老还乡。”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寂静。
崇平帝面色淡漠,不置可否。
过了片刻,将目光掠向杨国昌、韩癀等内阁阁臣,沉声道:“诸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可以说,在每一次朝议过程中,科道言官都是问题的发起者,但真正做决定的其实是内阁与九卿。
六部的事务官,反而于弹劾一事上颇为谨慎。
即大汉的朝局,「起之于言路,断之于廷臣」,当然天子也可直接首允科道御史的弹劾奏疏。
然而,此刻内阁却无一人主动出言。
自礼部尚书贺均诚致仕以外,如今礼部尚书至今空缺,只是因为真正执掌部务的是两部侍郎,倒也不影响政事。
此事也不是没有人上疏让天子廷推人选,但都被留中。
现在又去一位工部尚书,势必还要廷推。
可一位阁臣去位,谁知天子如何作想,说不好万一赵翼没走,那时得罪一位同僚,平白为己方树敌。
而且也容易被怀疑有着私心。
就在内阁众臣,缄默不言之时,崇平帝却忽而将一双灼然目光投向贾珩,开口问道:“贾卿,你为此案主审,又为军机大臣,对此案细情知之所深,以你所见,工部尚书赵翼涉案几许,应如何处置?”
贾珩原本正面无表情地看戏,骤然听到崇平帝点着自己的名字,心头一惊,连忙出得班列。
他其实在想着要不要为赵翼说上一句公道话。
先前赵翼妻子过来求情,他义正词严的拒绝,但事后却未必不能为其说一句公道话。
而天子此刻问他,究竟又是何意?
赵翼夫人邬氏至荣国府求情之事,天子是知道的,并因此封赏了可卿。
按说不该问着他,径行发落就是,但偏偏问着……
贾珩心思电转,已明了崇平帝的用意。
赵翼的政治生命,还没有结束!
或者说,天子还需要一位不群不党的工部尚书平衡朝局。
只要稍稍分析一下,如果工部尚书去职,朝廷势必要廷推工部尚书人选,彼时,将引来齐浙两党的政治博弈,好不容易安定的政局将再起波澜,而且引向不可测的境地。
既揣摩出圣意,贾珩却不敢造次,拱手道:“圣上,阁臣议处,臣不敢妄言。”
“如今既是廷议,百官都可畅所欲言。”崇平帝淡淡说道。
贾珩闻言,在一众官吏的注视下,沉吟片刻,道:“微臣斗胆,单以此案而论,工部潘卢二人事涉案中,赵尚书虽为部堂,但也为阁员,预知机务,故不知情,当然其应承失察之责,但我朝六部部务多是两位侍郎把持,况皇陵承建营造,由国家宗藩总理一应事务,赵阁老于此案无涉……”
这番话一出,殿中众臣就是一愣。
这什么意思?
这位最近声名鹊起的天子近臣,在帮着赵阁老说话?
而跪着的赵翼,心头一惊,颇为意外。
前日,自家夫人去荣国府寻荣国太夫人求情,他听闻后,恼怒不已,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怎么能求到武勋门下?
可听说那位少年权贵言辞拒绝,心头微松一口气后,又有几分失落。
可眼下……竟真的在帮着自己说句公道话?
内阁首辅杨国昌脸色难看,阁臣去留,也是这竖子能够议论的吗?
此刻,内阁次辅韩癀眸光微动,心头隐隐明悟天子用意。
只是,皇陵坍塌,总要有人负责,一位亲王都被废为庶人,外朝没有一位有分量的阁臣坐罪,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此刻,贾珩之言说完,含元殿中文武群臣,心生冷然。
就在韩癀思量之时,百官都在静候崇平帝的处置意见时。
这时,殿外天光也已经大亮,金色的晨光穿过一扇扇朱红雕花窗扉,投射在殿中,原本稍显昏暗的视线,倏然一亮。
崇平帝似在思量着,沉吟道:“贾卿所言不无道理,着赵翼除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阁员等一应职衔,勒令回归本部,重整部务。”
这番话一出,含元殿中众臣心头为之一惊。
这是罢了内阁阁员,重回本部理事。
不过,也保住了政治生命。
贾珩当即拱手道:“圣上圣明。”
如今的内阁,已成了齐浙两党的对峙,党争只怕会愈发白热化,贾珩猜测着崇平帝的用意。
下方跪着的赵翼,已是叩首拜谢,声音几乎带着哭腔,颤声道:“臣,谢圣上隆恩。”
方才说着告老还乡,但他才五十多,如何甘心回到老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说来,此事多赖那位宁国之主进言。
崇平帝看了一眼群臣,道:“户部侍郎梁元,拿捕至京,交部议处,至于皇陵营造仍需拨付银两,内务府要严抄涉案官吏财产,填补亏空,恭陵如今坍塌,数年拨付工款都折在其中,需得将彼等贪墨赃银缴回,以馈营造给用。”
下方众臣面色一凛,知道这是要抄家。
这时,崇平帝道:“另,拟旨,着楚王、齐郡王为监修皇陵正副使,督建陵寝,二王务必同心协力,确保恭陵如期完工。”
经过先前地动一事,太上皇的身子骨儿多半也撑不太久,皇陵需得加快抢修进度。
下方群臣齐声应命。
至此,皇陵一案的相关官吏处置,皆已尘埃落定,剩下的就是工部、户部等相应官缺儿的补充事宜。
但因为刚刚发落一应人等,此刻崇平帝不提补额事宜,谁也不好贸然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崇平帝却开口道:“韩卿。”
“臣在。”韩癀出班奏道。
崇平帝沉声道:“工部两位侍郎皆涉案中,如今工部缺事务堂官二人,吏部会同在京三品以上廷推,另,集近日京察考评,人选报于内阁,备朕圈用。”
韩癀面色一肃,拱手道:“微臣遵旨。”
至此,早朝关于皇陵坍塌一案,皆已定性,而后就是各方对工部一应官吏的角逐。
过了一会儿,崇平帝又与一众大臣议完几桩事,及至半晌,散罢朝会,百官纷纷出宫苑,开始为着工部两位三品侍郎出缺儿而运作。
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坐在条案后,手中拿起锦衣府搬来的卷宗,阅卷而罢,稍作沉吟,就提起御笔写出判决,只是偶尔问着贾珩相关案犯口供与罪证细情。
这位天子在潜邸时就曾管领刑部,熟悉大汉律令,处置这些更是得心应手,毫无凝滞,不大一会儿就判罚了不少官吏。
勾决、流放,根据罪责轻重,罚当其罪。
将卷宗放在一旁,崇平帝凝眸看向贾珩,道:“子钰,忠顺王府一应赃银都要尽快启获而出,这半年北边儿帅司,都会用得着。”
贾珩道:圣上,忠顺王爷在各地别苑都藏了不少赃银,臣正在拷问忠顺王府相关亲信,务必不使赃银隐匿,只是有些藏银之地,连忠顺王亲信都不知情。”
崇平帝皱了皱眉,道:“其他隐匿的赃银,可还多?”
贾珩想了想,道:“以臣估计,林林总总,估计还有个七八百万两。”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陈荣执掌内务府多年,想来贪墨了不少官帑,等这两天,朕亲自至恭陵询问于他。”
贾珩:“……”
果然银子迷人眼,连天子都坐不住了。
“现在朝廷各处都要用银,单这些浮财,来的快,去的也快。”崇平帝面色却无任何喜色,眉头紧皱,从条案后起身,负手行至轩窗前,说道:“户部这两天又在催要内帑拨付银子应急,这几年天灾人祸,处处要银,国库入不敷出。”
贾珩面色微顿,盖因,这是崇平帝第一次和他说财税上的事儿,迟疑了下,接话道:“据臣所知,去年户部应有结余才是。”
当初,三河帮被贾珩抄检出前后高达千万的横财,当然这么多财货,真正的现银也只有几百万两,只是各项财货后续通过东西两市税吏变卖,所得金银陆陆续续按着一定比例都充入了内帑、国库。
之后,这些银子用于京营整军、官员欠俸、还有边军支应部分饷银,可以说花钱如流水。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结余二百万两,但这些银子还要预备到夏税前,官员的俸禄从正月开始,尚要减半发放,至于京营兵饷,朕会从内帑中拨付,确保实兵实饷,不影响作训。”
贾珩想了想,建言道:“这几年,朝廷各项开支糜巨,还是要新辟财源才是。”
“是需得开辟新财源。”崇平帝点了点头,忽而开口道:“杨阁老苦心经营,还是有功的。”
贾珩面色顿了顿,却不好接话。
大抵也猜出天子的一些心思,杨国昌虽有种种错漏,但理财、度支之能,眼下还无人可代替,还需为天子器重。
或许在天子没有找到替代人选前,杨国昌还要撑一段时间。
所以,派了齐昆南下。
贾珩忽而明悟这一番布置,就是在给齐昆攒功劳、攒资历,让其挑起齐党的大旗,这仍是要压制浙党。
就在这时,崇平帝又出言打断了贾珩的思绪,说道:“另外,边军近日乞饷日繁,朕和户部的意思是,先整军,再行发饷,至于九边裁军,还要看北静、南安两人这趟查边情形如何。”
贾珩静静听着天子叙说,或者说,天子并不是再问着自己的意见,只是想寻个人说说话透透气,而他这个军机大臣,就成了合适人选。
“盐税,今年也不知解送多少上来,你抄没犯官的钱财还有各项产业所得利银,都要好好放在内帑预备着,除馈给京营饷银外,皆不好擅动。”崇平帝郑重叮嘱道。
贾珩应命称是。
君臣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及至晌午时分,崇平帝想要留贾珩一同用着午膳,却为贾珩谢恩婉拒。
而后,贾珩出了大明宫,想着接下来工部一应缺额官员的廷推事宜,或者说,怎么给老丈人以及贾政两人谋划官职。
刚出宫苑,就见着一个着短打衣衫的管家,笑着迎将过来,拱手作揖道:“贾大人,我家老爷已在醉仙楼准备了酒菜,还请随小的来。”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那管家前往醉仙楼。
这也是之前和宋璟约好之事,不好再放宋国舅鸽子。
醉仙楼
贾珩随着管事上了二楼,这是一间布置简素、典雅的包厢,宋璟似等候了好一会儿,起身,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子钰,你可算来了。”
“宋大人,久等了,方才圣上留着叙了一会儿话。”贾珩也拱了拱手,寒暄说着,看到一旁正在微笑拱手的魏王,诧异了下,问道:“魏王殿下?”
“子钰。”魏王面上见着繁盛笑意,解释道:”方才领着手下之人寻地方吃午饭,碰巧见到舅舅,就一同说了会话儿,听说舅舅要邀请子钰过来吃饭,遂过来看看,冒昧而来,子钰不介意吧。”
贾珩也没有戳穿这番欲盖弥彰的说辞,而是笑了笑,道:“殿下言重了,原是同衙共事,在一同用饭,谈何冒昧。”
不等魏王谦辞,主动问道:“殿下,这两天在恭陵,那边儿情形如何?”
他眼下对魏王的策略,是既不能太过亲近,给其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同时引起天子猜忌,又不能太过冷言冷语,让其忌恨上。
魏王道:“京兆、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过去营救了,不少工匠都被埋在皇陵之下,两天两夜不停挖掘,救出了一百多工匠,死伤了七八十人,子钰是不知,真是惨不忍睹,家眷更是哭天抢地,闻之凄然。”
说到最后,魏王脸上似见着不忍之色。
但养于深宫之中的天潢贵胄,有多少感同身受的同理之心,显然也不可能,只能说,有一大部分是出于仁厚王者的形象塑造。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都是这些贪官污吏做下的祸事,今日朝会,圣上已悉数严惩彼等。”
魏王点了点头,面上也有几分愤慨,说道:“因一己私利做下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来,罪不容诛。”
贾珩看着魏王,暗道,虽技巧还未臻至浑然天成,但起码态度还行。
“如今朝廷又要重新拨付银子修建皇陵,这一来一回,不知要花多少银子。”魏王感慨说着,又道:“希望两位王兄都能用心任事,早些将皇陵完工罢。”
他已经从舅舅那里得知,皇陵营造使已交付给两位王兄,他倒也想为父皇分忧,但却人抢先一步。
宋璟静静看着自家外甥与那位手握重兵的少年勋贵说话,这时,才道:“子钰,忠顺王府抄检的隐匿之银,每一两都需得用上正途才是。”
这话更像是某种表态,虽是魏王之舅,但不会中饱私囊,以谋私利。
贾珩道:“方才,圣上就在说此事,这两年国库空虚,各项开支糜费颇巨,这笔抄检的银子需得善加利用。”
宋璟正色道:“子钰放心,我既掌内务,就要为圣上看住府库,其实这些年,圣上不崇奢华,不营宫室,不溺声色犬马,日常用度甚至较寻常中等人家都远远不如。”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崇尚俭朴,朝野尽知。”
都暗道,也不知晋阳那边儿挤走宋璟之后,这宋璟又是怎么如何作想。
别是怕自己都怨上吧?
嗯,应该不会,因为他并不知道他与晋阳之间的关系。
几人说着话,这等饭局交际,第一次也不宜交浅言深,都是随意闲聊着风花雪月,不觉就是午后,这才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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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贾珩:系出一片公心,并非私相授受!
荣国府,荣庆堂
贾政下了朝,去了工部衙门,及至中午,下衙回家吃饭,刚刚换下官袍,就被贾母叫过去叙话。
此刻,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周围簇拥的鸳鸯、琥珀、鹦鹉、翡翠拿着美人拳,给贾母捏着肩,捶着腿。
贾母面上笑意吟吟,听着一旁的薛姨妈唠嗑。
薛姨妈原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这时拣着一些自家做生意时听到的笑话给贾母说,逗得贾母笑个不停。
凤姐也在下首附和说着笑话。
事实上,年近八旬的贾母,如果没有这番良好心态,也不会活的这般久。
一旁,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探春、迎春、湘云俱列坐左右,此外还有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
凤姐笑道:“老祖宗,这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去东府吧?”
原是要前往东府天香楼听着戏,因为秦可卿请了戏班子,庆贺封赏诰命之事。
“等宝玉他老子过来,我问他一桩事儿。”贾母笑了笑道。
下首坐着的王夫人,也停了拨弄佛珠,眸光低垂,思忖着。
老爷还有东府的那位珩大爷,一大早儿就去上朝,这次应该能加官了吧?
过了一会儿,林之孝绕过屏风,进得厅中,道:“老太太,老爷过来了。”
此言一出,贾母停了说笑,看向从外间而来,头戴蓝色方巾,着长衫锦袍的贾政。
贾母目光在贾政身上的一身便服停留了下,好奇问道:“政儿,你不是去上朝了吗,怎么没穿着官袍?”
不穿官袍,自然也就无法判断是升了几品。
“在部衙坐了一会儿,刚回来,换了衣裳。”贾政回道。
贾母斟酌着言辞,问道:“今个儿朝会,没议着什么?”
说着,又觉得问得有些冒昧,改换关切的语气问道:“珩哥儿一大早儿也去了,这会子应该回来了吧?”
“子钰被宫里留了问话,只怕被留下用着午膳。”贾政心思转动,隐隐猜到自家母亲要问什么,有些不想道出细情。
贾母又是一副热切模样,问道:“政儿,这次朝堂就没议着什么?”
此言一出,荣庆堂众人都是看向贾政,尤以王夫人目光最为灼灼。
贾政面色凝重,道:“皇陵贪腐案相关钦犯得群臣共议,原两位工部堂官,屯田清吏司一应僚属,还有内务府营造司大小吏员,皆被圣上处以极刑,以典国法纲纪。”
贾母脸上笑意就凝滞几分,问道:“这得多少官员被牵连着?”
极刑就是论死。
正在小声说话的黛玉、探春两个,闻言凝了凝秀眉,交换了个目光。
贾政摇了摇头道:“怎么也有一二十位罢。”
贾母一时无言,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先前咱们家老亲,南安和北静两家她们家是怎么说?”
人总是喜欢问着自己认识或者熟悉的人,否则,感受就有些不真切。
贾政眉头皱了皱,诧异道:“南安郡王家的亲戚?”
“就是唤作余,余什么来着?”贾母一时想不起来人名。
还是鸳鸯提醒了一句,道:“老太太,是唤着余从典的那位。”
如一开始还想旁敲侧击着自家儿子的仕途经济,那么此刻就更多是对亲戚的八卦和好奇。
“是,就是那个唤作余从典的,对了,北静王妃过来求情那位是赵阁老。”贾母道。
王夫人看向贾政,心头同样有几分好奇。
贾政道:“余从典为屯田清吏司员外郎,这一次自是在被论死官员之列。”
“这……”贾母面色凝滞了下,心头微震。
王夫人脸色倏变,目光同样见着惊色。
这就是陌生人和熟人的区别,昨天听着余从典的妻姐哭哭啼啼,还有南安太妃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原本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在贾母与王夫人心头已构建了一个“熟人”的形象。
闻听“熟人”获罪处死,自然心头异样。
贾政道:“而赵大学士被革除阁员,回归本部理事,不再担任内阁大学士。”
“难道没有说着工部官吏迁转的事儿?”贾母其实并不关心这些,或者也不明了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政局变化,直接问道。
贾政摇了摇头道:“两位侍郎堂官的继任人选,需得廷推,至于工部相关吏员,也当由部推而定,此事不是今日朝会能够定下的,不过,儿子目前可回工部坐衙了。”
就没有说早朝一下子定这般多人事的道理,除非崇平帝早已胸有成竹,可那也是中旨,而廷推、部推,这才是正式的流程。
王夫人皱了皱眉,低声喃喃道:“廷推,部推?就不能像昨个儿封赏诰命一般……降下圣旨?”
贾政:“……”
眉头紧皱,冷声道:“朝廷选人用人,哪能如封着诰命的恩典一样?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王夫人脸色一变,攥着佛珠的手,因为用力,骨节发白。
贾母听着什么部推、廷推,也有些头疼,听得贾政训斥,说道:“既是这般,你和珩哥儿商议就是了。”
原想问着一个结果,自家儿子能升着几品?现在既诸事未定,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贾政点了点头,不继续说朝堂之事。
他也不想在后宅说着这些,偏偏老太太问着,不好不答。
薛姨妈在下方听着,捏着手帕,凝眉思索。
什么廷推,部推,她不知道,只是觉得看着像是好事将近了。
宝钗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白腻如雪的脸蛋儿,蒙上一层思索之色。
“好了,咱们也去东府罢,听听戏。”贾母转而看向凤姐,笑着说道。
凤姐一张俏丽、妩媚的瓜子脸上,笑意盈盈,道:“午饭时候,可卿就唤人来请了,老祖宗,咱们过去罢。”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一个嬷嬷从外间进得厅堂,说道:“老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众人心头微动,都看向那嬷嬷。
“珩哥儿他这时候不回府,怎么过来了?”贾母笑了笑,诧异问道。
以往都是她唤着珩哥儿过来,现在这几天因着政儿的事儿,倒是频频过来找着。
“说是来寻二老爷的,这会儿大爷正在梦坡斋等着呢。”那嬷嬷低声道。
贾母闻听在梦坡斋等着,心头就有几分了然,看向贾政,笑道:“政儿,你赶紧去罢。”
贾政应了一声,起身离了荣庆堂,去见贾珩。
见贾政离去,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我就说吧,老爷的事儿,珩兄弟他比谁都上心着呢。”
“珩哥儿他从来是个心头有数的。”贾母点了点头道:“咱们不去管这些,先去东府,珩哥儿媳妇儿想来也等急了。”
王夫人脸色微动,攥了攥佛珠,却有些好奇老爷和那位珩大爷在梦坡斋说着什么。
黛玉挽起探春的手,少女凝霜皓腕上分明有着一串儿水晶项链,映衬的香肌玉肤,纤若柔荑。
湘云见状,苹果脸笑容灿若晚霞,道:“宝姐姐。”
说着,也去挽宝钗的手。
宝钗收回神思,轻柔一笑,唤道:“云妹妹。”
两人小手都有些微胖,相较而言,湘云结实,宝钗绵软。
众人说说笑笑着,前往宁国府。
不提贾母一行,却说梦坡斋,小书房
贾珩低头品茗等待着贾政,不多会儿,外间小厮道:“珩大爷,老爷过来了。”
随着贾赦父子的流放,府中下人不知何时起,皆称贾政为老爷,而非二老爷。
没有贾赦的荣国府,似也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
说话的工夫,贾政举步进入厅中,儒雅面容上见着一丝笑意,唤道:“子钰。”
贾珩起身相迎,说道:“寻老爷说些事。”
二人重又落座。
贾珩道:“老爷稍安勿躁,晚上我约了韩相之子韩珲,顺便提一提此事,这几天应会有消息。”
“子钰,你操持此事就行,我倒是不急。”贾政点了点头,转而感慨道:“如今吏部主持京察以及工部部推,也不知部里两位堂官,要引起多大一场风波。”
自顾自说着,问道:“子钰,如今我观齐人、浙人争执日烈,只怕工部两位堂官人选更是火上浇油。”
贾珩笑了笑,道:“所以,圣上又把赵尚书放回工部。”
以后贾政怎么也是四品通参(通政、参议),如果对朝局敏感度一点都没有,也容易出事。
贾政闻言,面上不由现出思索,过了会儿,隐隐有所悟。
“老爷,将来一段时日,党争愈演愈烈,老爷去通政司,当能看到不少齐浙两党彼此攻讦的奏疏,也可留意揣摩。”贾珩叮嘱道。
贾政点了点头,算是明白,而后说道:“秦老先生在工部兢兢业业,子钰可有打算?”
秦业是贾珩的老丈人,官居营缮清吏司郎中一职,值此工部人事整顿之际,应该谋以官职迁转才是。
贾珩沉吟道:“我原想着岳丈他年岁大了,应当致仕荣养,可岳丈他仕途之心未熄,我也只能竭力为其谋划了。”
“秦老先生在工部不少年头儿,执掌一司事务,从无出过纰漏,也当往上动一动才是。”贾政手捻胡须,点头说道。
心头也有一些好奇,他调任通政司通政,那子钰的老丈人又当往哪里去呢?
原是五品郎中,总不能还不如他吧?
想来不至于,可五品郎中再升,外任四品,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能否受得异地为官之苦?
此刻,贾政还没有想到,贾珩竟然准备将自家老丈人推到部堂高官之位。
贾珩沉吟道:“此事需得费不少心力。”
贾政的升官儿,其实比较容易,只要吏部尚书韩癀一句话,因为其人主持部推,很容易就能将工部相关官吏调入通政司,升上一二品。
他老丈人的事,才是真的有难度。
一位郎中升为侍郎,除业务能力出色,予以特简外,往往需要调任寺监迁转过渡,也就是如今工部被一窝端,加上老丈人年纪大了,算是工部老人,才给了“老黄牛”机会。
那么上位后,哪怕冲着一大把年纪,灰白头发,也会非议寥寥。
可按正常流程走,首先廷推就需要举荐人。
他是武官,虽为一品军机,但文武分野,根本参与不得廷推,而且就算能廷推,也不能举荐自家老丈人。
那就只能由别人举荐,要么寻韩癀,要么寻施杰,前者是内阁大学士,说话分量更重,如果有其鼎力举荐,十拿九稳,只是代价稍大。
这不同于贾政升任一品,哪怕不寻韩癀,在工部一锅端的情况下,仅仅凭借独善其身,就能顺利升任一司郎中,而调往通政司这等清水衙门,算是正常迁转,同时还腾出一位郎中或员外郎,可为浙党渗透工部提供空缺。
这根本算不上欠人情,只是互通有无。
三品侍郎,这就不同,堂堂三品大员,这是一方派系大佬的左膀右臂。
所以,如果请托韩癀推荐自家老丈人为工部侍郎,欠了一个大人情不说,还易授柄于人。
况且,经过今日朝堂之事,他已不太想寻韩癀帮着操持这桩大事。
当然,还有方才天子的一句感慨,“杨阁老苦心经营”,这未必是说杨国昌不可罢相,而是对现状的无奈,以北制南,防止浙党独大,这是天子心头的朝廷大局。
但这种露骨的话,是万万不可和臣子说的,需得臣子自行领悟。
所以,眼下不能和韩癀牵连太深。
“那么就只能寻兵部尚书施杰,而我只需让浙党不反对即可,当然他们也需要军机大臣支持,算是顺水推舟,互不得罪……或者说,齐浙两党争工部职位的事,应为天子不喜,否则也不会留下赵翼重整部务,那么……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
贾珩思忖着,推演着整个经过。
想都不用想,等秦业一旦进入廷推名单,天子定会问他,那时……大抵就成了。
如今的陈汉中枢,浙党管人事,齐党管财税,齐党税赋重拳往往都落在浙人头上,而齐党想一手遮天,又要和浙党博弈,南北士人的矛盾利益根本不可调和。
这就是崇平帝平衡朝局的一切基础。
贾政见对面的蟒服少年,不时皱眉,不时凝思,情知在想着波谲云诡的朝局,就不出言打扰。
“老爷,今日事就先到这儿。”贾珩道。
贾政点了点头,应道:“子钰,你去忙就好。”
之后,贾珩离了梦坡斋,返回宁国府,只是刚刚在花厅坐定,忽而接到丫鬟说,老丈人秦业过府来了。
贾珩不由一愣,只是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奇怪。
如今工部出缺儿,可以说大半个神京都在活动、奔走,比如太常寺、大理寺、光禄寺、国子监甚至左右副都御史,但凡想活动到工部的,都在找关系,因为不可能自己推荐自己,那就你推荐我,我推荐你。
嗯,他身为锦衣都督,好像应该监视这些串联活动吧?
回头问问曲朗就是,齐浙两党廷推的都是什么人。
待贾珩来了花厅,秦业刚落座不久,其人未着官服,一身员外袍服,端起茶盅,低头品茗,听到贾珩的脚步声。
抬头,起身唤道:“子钰。”
“岳丈大人,可曾用过午饭?”贾珩寒暄问道。
秦业笑了笑,道:“已用过了。”
贾珩点了点头,情知秦业也是为着今日朝会或者说廷推一事而来,也不绕弯子,低声道:“岳丈大人,先至书房叙话,我让人通知可卿,等会儿再到后院叙话。”
两人说着,进入书房。
贾珩看向自家老丈人秦业,低声道:“岳丈大人,其实正要过去寻您,等晚一些咱们就去见施大人。”
楚党占据兵部,对工部一直是渗透不进,或者说没有可以卡位的自家人,那么身为三品部堂的施杰,与其浪费举荐名额,不如帮着他举荐秦业,顺便还能卖他一个人情。
因为,施杰举荐自家人也不一定能成。
“施大人是?”秦业诧异说着,一时没反应过来,面色微顿,问道:“可是兵部侍郎施大人?”
“正是军机大臣施杰,我先让人往府上递送拜帖,等他下了衙,如果不出意外,应由施大人廷推岳丈。”
听到廷推二字,秦业心头一紧,压着心头涌起的欣喜,问道:“子钰,我要不……准备一些礼物过去?”
也是没搞过这些,就有些不自然。
贾珩摇了摇头道:“不用,为朝廷举贤,系出公心,并非私相授受!”
秦业听着这话,面色顿了顿,心头有些古怪。
两人正在叙话之时,忽地书房外传来晴雯的娇俏声音:“公子,奶奶已到后院花厅了。”
原来正在天香楼与贾母听戏的秦可卿听得自家父亲过来,如何还坐得住,就过来迎接。
贾珩抬眸看向秦业,温声说道:“岳丈,我们去后院内厅再叙话。”
……
……
乐昌坊,赵宅
却说赵翼下了朝,也并未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先去了工部,召见属下官吏,圣旨让他整顿部务,自要梳理相关人事,等见过剩下都水、营缮两司郎中、员外郎等大小吏员,叮嘱谨办部务,方坐上轿子,回转至赵宅。
轿子落在赵宅门前,赵翼心事重重向着院中而去,待趋入后宅花厅,落得座来,神色复杂。
“老爷,您回来了?”从后院闻讯而来的邬氏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挑帘进得厅中,急声问道:“圣上怎么说?是罢官,还是降级?”
赵翼放下茶盅,也不知是懊恼还是后悔,道:“处置结果下来了,革除阁员,回本部理事,整顿部务。”
邬氏怔了下,柔声道:“那老爷还在京师了?”
赵翼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之意不减。
“谢天谢地!”邬氏精致小巧的脸蛋儿上带着喜色,轻轻抚着淡黄衣裙下的胸口,以糯软而婉转的吴语说道:“妾身就知道,老爷不会因为这事儿而罢官,妾身需当将这个喜信和甄妃说说才是。”
赵翼叹了一口气,对自己年近四旬的妻子这天真烂漫性情有些无奈,只得道:“说来,还是那位宁国之主说了一句公道话。”
邬氏一时没反应过来,檀口微张,讶异道:“宁国之主?”
旋即眼前一亮,恍然道:“老爷是说贾家的那位珩大爷?”
不是吧?人家不是已拒绝了吗?
“圣上问着他的意思,他仗义执言,说我不涉案中。”赵翼面色幽幽,语气复杂。
实是猜不准那位少年勋贵的心思。
邬氏惊讶道:“这真是一句公道话了,可那天妾身求他为老爷说一句公道话,他明明态度是坚决的呀?”
仍是莺啼婉转的吴地口音。
“贾子钰虽为武勋,但品行端方,当初辞爵一表,就不慕权名,只是少年英姿勃发,早早出仕,并未走着科举之途,实在可惜。”赵翼感慨道。
邬氏笑道:“可真是……这人真是……老爷,你得想着感谢感谢才是。”
真是了半天,实在想不到怎么形容,当初明明义正词严将她们撵走,这怎么又帮着说话?
赵翼摆了摆手,说道:“我为文官,他为武勋,文武不好擅自交通。”
“老爷,你这就是死脑筋。”邬氏嗔白了一眼赵翼,语气已带着几许责怪。
因为纵是北静郡王与邬家为累世之交,关系亲近,可赵翼与北静王保持着疏远距离。
赵翼摇了摇头道:“只得另寻机会了。”
邬氏笑道:“老爷,荣国太夫人的小儿子,不是就在工部为官……唉?大好像宁国之主的岳丈也在工部,老爷以后在部务上可照顾照顾。”
赵翼点了点头,手捻颌下胡须,点评着二人:“贾存周无处置庶务之能,在工部多年,碌碌无为,并无建树,如今工部缺人,倒可勉强任一司郎中,至于秦业,其在工部数十年,说来比我年龄都大一些,才具尚可。”
毕竟是两榜进士、理学大家、内阁阁臣,对贾秦二人的评价,还是相当中肯的。
邬氏心头微动,出主意道:“老爷,他既是那东府的岳丈,老爷照顾照顾他,岂不就此还了那宁国之主的人情?”
“这人情不是这般好还的……容我思量思量。”赵翼皱了皱眉道。
如今天子让他退出内阁,重整部务,他当寻一些事务官为佐贰。
如今工部四司,屯田清吏司大小官吏皆涉案中,虞衡清吏司也多是潘卢二人一党,当逐步清理人事,唯营缮清吏司和都水清吏司,尚可一用。
只是,这秦业并非科甲出身,不得不说有些遗憾。
不过话说回来,如是科甲出身,早就平步青云了。
这位工部尚书转念之间,思忖道,两榜进士的潘卢二人俱是贪赃败度之徒,而秦业在工部多年,清廉如水,勤勉用事,反而沉沦下吏。
何其不公!罢了,廷推就举荐此人!
况且,工部不能任由齐浙二党肆意安插人手,不说他这个工部尚书,自此成了泥雕木塑,就说工部让不谙工部事务的官吏任职,也容易误事。
念及此处,赵翼已有决断,就举荐秦业。
邬氏见自家相公面色变幻,情知有了主意,道:“老爷,要不妾身随着甄妃去一趟荣国府,谢谢人家?”
赵翼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彼出于公心,否则也不至于将你和北静王妃斥回。”
他为朝廷荐才,同样系出一片公心,又非私相授受,岂得暗通款曲?
“这宁国之主是挺奇怪的。”邬氏早就知道自家相公的脾性,暗暗压下此事,只是想着等会儿需去甄妃那里说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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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搬弄是非未果
??????
北静王府,后花园。
绿意惹人,如笼似烟的柳树,环绕着一方亩许大小,碧波荡漾的湖泊,远处蜿蜒曲折的回廊尽头,矗立着一座座青墙黛瓦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因为最近天气转暖,园中各品种花卉或是含苞待放,或是绽芳吐蕊,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阵阵馥郁香气缭绕于庭院中,与松柏的草木气息混合一起,置身其间,心旷神怡
题着「浮翠阁」金漆黑底匾额的阁楼上,西北角,一扇长四尺半的轩窗支起,往下眺望,视野极佳,可见花园景色。
一张竹藤小椅上,梳着朝云近香髻的丽人,着天蓝底色绣花长裙,此刻正挽起小半截袖子,一手提起紫砂壶,一手扶住壶盖,臻首侧偏,眸光低垂,往排开的六个茶盅斟茶。
而后放下紫砂壶,推了过去两个。
整个动作温婉知性,透着一股赏心悦目之感。
纤纤玉手捧着一個茶盅,递至唇边,两瓣粉唇贴合,粉腻如雪的脸颊肌肤迎着午后的淡金色夕光,恍若披上一层纱衣。
楚王妃甄晴手中把玩着玉质茶杯,忽而道:“宫里晌午传旨,王爷他现在领了皇陵监修的差事。”
“这是好事儿,姐姐为何还愁眉不展?”甄雪柔软的声音响起,温宁婉丽的眉眼间现出好奇之色。
因为北静王赴北查边,身为北静王妃的甄雪在朝堂上自然得不到什么消息,对今日朝会之上的纷争,尚不知情。
“问题是,办着这项差事的,不仅仅是王爷,还有齐郡王。”甄晴柳叶眉下的睡凤眼,凌厉眸光闪了闪,如玫瑰花瓣儿的薄唇噙起一丝冷意。
此女原就颧骨稍高,嘴唇略薄,下巴尖,给人以清丽、妩媚之感。
甄雪秀眉凝了凝,眸中浮起一抹忧色,道:“齐郡王素来荒唐,行事也浑不吝,怪不得姐姐担心。”
“王爷监修皇陵,原也没什么利处,反而因为恭陵刚刚被地龙震塌一次,或还有不少风险,只想着略尽孝道,可偏偏又加上这齐郡王横插一脚,好好的一锅稀粥,还两个人分,这下子谁也吃不饱。”甄晴柳叶眉挑了挑,抿了抿薄唇,冷声道:“齐郡王打的什么主意,我倒也能猜出一二,不过是借着这桩功劳,重新封回王爵而已,痴心妄想罢了。”
甄雪默然片刻,柔声道:“终究是一桩功劳,楚王爷也不好使那边儿专美于前。
甄晴叹了一口气,道:“不然还能怎么样,现在也只能这般了,只是我担心王爷与其共事,那位脸厚心黑,王爷再吃了暗亏。”
自家夫君没有那位下得脸,吃亏不是一回两回。
甄雪闻言,手中端着的琥珀流光杯转了转,心头也幽幽叹了一口气。
得亏她当初嫁的是北静王爷,却也没有这些烦心事,只是……她的烦心事儿,谁人可知呢?
就在姐妹二人叙话时,忽而,王府一个丫鬟上得阁楼,低声道:“王妃,赵尚书家的邬夫人过府来了。”
甄雪容色怔了下,旋即恍然说道:“想来是为着赵阁老的事儿来的,姐姐,这桩事儿今个儿朝会上可有眉目了没?”
“听王爷说,父皇下旨,赵尚书退出内阁,回归本部,倒是保住了工部尚书之位。”甄晴放下茶盅,说道。
“哦?”甄雪诧异了下,道:“那还好,虽罢了阁臣,但以后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只是先前邬婶子不是说,赵尚书这次要保不住官儿了吗?”
楚王妃甄晴道:“等会儿邬婶子过来,你问她吧,听说是和那宁国之主进言有关,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也没听王爷讲明白。”
甄雪听到“宁国之主”,秀眉蹙了蹙,心头泛起狐疑。
说话的工夫,府中管事嬷嬷已引着邬氏上得阁楼。
邬氏连忙向着两位王(本章未完!)
第五百一十九章搬弄是非未果
妃行礼。
甄雪也起身相迎,笑了笑,打趣道:“看婶子眼含笑意,想来是世伯那边儿化枭为鸠,履险如夷了吧?”
邬氏近前坐在绣墩上,笑道:“王妃好眼力,圣上宽宏大量,降以恩典,我家老爷现在退回本部问事,这下子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楚王妃甄晴如碎玉的清冽声音响起,问道:“不知早朝上是何等情形?我听王爷说,怎么是那宁国之主帮着赵老爷说了话?”
因为楚王未得上朝,对早朝发生的事儿,只是从旁人口中转述而来,并未一窥全貌。
邬氏感慨道:“说来也奇了,听老爷说,圣上问了不少朝堂大臣如何处置老爷的意见,那些人要不是对老爷弹劾,要么是一言不发,明哲保身,直到圣上问到那位宁国之主,不想他竟然仗义执言,说了句公道话,说着老爷虽有失察之责,但都是两位工部侍郎以及忠顺王弄的鬼,老爷与此案无涉,圣上一听,觉得大为在理,就对老爷网开一面,只开革了内阁阁员,令回本部整顿部务,谢天谢地,这一难算是过去了。
甄雪容色出神,分明听得专注,抿了抿莹润粉唇,问道:“可那天他明明言辞拒绝。”
“老爷说那宁国之主,品行端方,不愿徇私枉法,我寻思着也是,人家就有什么说什么。”邬氏笑道。
甄雪闻言,秀眉凝了凝,轻声道:“这入倒大有名臣之风。”
楚王妃甄晴,睡凤眼眯了眯,心头冷哂。
暗道,这贾珩说不得也是惠而不费,做着顺水人情,只怕父皇并未真想处置赵翼。
只是这番话却不好对着邬氏这位当事人眷属的面说,否则,就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
怎么,合着你盼着我家老爷出事?
而且,满朝文武怎么就没有一个做顺水人情的,偏偏是人家贾珩?
楚王妃甄晴思量着,眸光低垂,看着手中的茶盅。
或许,由皇陵贪腐案的主审亲自出言,而且是正得圣眷的贾珩出言,分量更足。这般一想,又觉得这里面水有些深,犹如雾里看花。
“这贾子钰文武全才,又善揣摩上意……如是投了王爷,该有多好。”甄晴心思电转间,忽而如是想着。
可心底也深知,绝不可能,起码是眼下。
因为王爷拿出的筹码太少,王爷能给他的不过是继位后的加官晋爵,可父皇如今就已给着爵禄,人家怎么可能站在王爷一边儿?
可总要寻个法子,人总有所好,只要投其所好,未必不能拉拢到王爷身边儿。
甄晴思量着,觉得需得花费一番心思才是。
这时,甄雪柔声道:“婶子,这贾子钰仗义直言,应是出于公心,但也当好好感谢感谢人家才是。”
“哎,我和老爷说了,你猜他怎么着?又摆着他赵大阁老的架子,说什么文武不可交通。”邬氏似嗔似恼说着,因是吴侬软语,莺啼婉转中自有着一股别样气韵。
甄雪明眸怔了怔,点了点头道:“伯父他向来耿介、方直,光明磊落,这般说,倒也不出为奇了。”
邬氏摇了摇头,轻哼道:“什么耿介方直,不过迂腐而已,他将来若想重回内阁,就需得寻门路,人家现在是宫里跟前儿的红人,将来再立了大功,更是了不得,那时在宫里跟前儿说上两句话。”
甄雪点了点头。
邬氏笑了笑道:“他不管这些,那我就帮他操持着,王妃你说,我这两天到荣国太夫人府上走动走动如何?”
因为邬氏与甄家是世交,而甄家与贾家则是世交,如是邬氏自己贸贸然登门,隔着一层,就不够亲密。
甄雪秀丽的眉微微蹙着,想了想,道:“听说宁国府之主的妻子,刚刚封了一品诰命,不如等会儿备上一份儿礼,去过府道道喜。”
听着二人叙话,自(本章未完!)
第五百一十九章搬弄是非未果
始自终品茗微笑,心思莫名的甄晴,忽而开口道:“未见着宁国府发请束,许是不想太过张扬也是有的,咱们这般过去,也不知人家这么想着,有些唐突了。”
先前,贾珩因为皇陵贪腐案还未结案,不好广发请束,大宴宾客,以免招人嫉恨,如今北静王和楚王两家主动上门,却又是另外一桩事。
甄雪却笑了笑,道:“姐姐,人常言,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两家原就是老亲,不知道还则罢了,既是知道了,登门庆贺,联络亲近,也没什么的呀。”
甄晴睡凤眼看着没有太多心机的妹妹,想了想,道:“也好,我等下也过去看看。”
邬氏道:“那我先回去备几件礼物。”
甄雪笑道:“婶子,不必来回麻烦了,就在库房里挑几件,一同过去就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邬氏道。
甄雪柔声道:“没什么的,开春,庄子送来了不少山参,再有宫里的赏赐,婶子
准备一些就是了。”
说着,吩咐着一旁伺候的嬷嬷,道:“王嬷嬷,领着婶子过去。”
邬氏见此,也就应了。
由此也可看出几家的亲近。
先前,贾珩因为皇陵贪腐案还未结案,不好广发请束,大宴宾客,以免招人嫉恨,如今北静王和楚王两家主动上门,却又是另外一桩事。
然而,就在几人将行之时,说来也巧,前院的管事嬷嬷从外间而来,禀道:“王妃,南安太妃来了。”
甄雪凝了凝秀眉,面色诧异,与一旁的楚王妃交换了个眼色,道:“姐姐。”
“见见也可。”
不多一会儿,南安太妃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在一个嬷嬷的引领下,来到阁楼。
南安太妃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其孙媳妇儿周氏,而周氏身旁还有一个着水绿色衣裙的妇人,其人不施粉黛,面容憔悴,眼睛哭肿的似桃子一般,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细观五官轮廓,与周氏有些肖似,正是周氏妹妹,现为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余从典的妻子。
“老太妃,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甄雪脸上堆起笑意,客气问道。
南安太妃叹道:“王妃,刚刚圣旨下了,工部相关吏员皆处以大辟之刑,官府现在不仅要查抄家产,还要拿捕女眷,发入教坊司,我这是过来和王妃商量,怎么办才好。”
崇平帝降下的圣旨虽然没有对犯官女眷的处置,但徇着常例,犯官女眷或死或许流,女眷多充入教坊司。
其实,南安太妃也未必多想救亲戚关系隔着一层的屯田清吏司郎中余从典,主要还是体面人的心理作祟,自家孙媳妇儿又领着妹子过来求告,总不好说这个我也办不了吧。
这就和净虚老尼对凤姐说的话一般,落在外人眼中还以为家势不太行。甄雪凝了凝眉,迟疑道:“老太妃,这是朝廷的主张,犯官女眷都要充入礼部教坊司。”
南安太妃点了点头,道:“老身准备想想法子,反正礼部的官儿也不会太难看。
甄雪也不好劝,想了想,道:“如是教坊司的官吏好说话,使些银子,保住家小也是好的。”
“老身原也是这个主张。”南安太妃点了点头,附和说着,忽而又道:“你说这贾家是怎么弄的?王妃,咱们当着自家人的面,有什么说什么,老身可听说他在朝堂给文官的赵阁老说了话,这赵阁老本来是要丢官罢职的,得他一句话,就没什么事儿了,反而咱们四王八公老辈人几辈子的交情,一句话都不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南安太妃听说早朝之事,心头就藏着一口气。
那天一副严词拒绝的模样,现在却帮着文官,不帮着武勋?
甄雪闻言,张了张嘴,想要说着什么,忽而一愣,看向屏风后的来人。原本,已挑选了礼物的邬(本章未完!)
第五百一十九章搬弄是非未果
氏,去而复返,正听到这话,神色不虞。
邬氏淡淡道:“老太妃这话说的,那宁国之主帮我家老爷是仗义执言,又不是因为徇私,还用管什么亲戚关系远近。”
南安太妃:“???”
骤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徇声望去,正见邬氏随着一个嬷嬷走出,神色难看。
任是谁听到有人在背后道自家丈夫是非,也会不悦。
南安太妃苍老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强笑了下,问道:“邬夫人怎么也在这儿?”
甄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心道,这背后刚说人坏话,就被堵了个正着。
“本来是过来看看北静王妃,没想到刚一转身,就听到太妃在说着我家老爷。”邬氏轻笑了下。
她家是仕宦之家,倒也不用给这武勋的南安太妃面子,况且是对方有错在先。
南安太妃面色变幻,道:“邬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老身就是说有这么一回事儿,并非是说贾家人不是仗义执言,而是一点亲戚情面都不讲。”
邬氏语气淡淡道:“老太妃,人家是出于公心,再说我家老爷不涉案中,自然不受牵连。”
甄雪见两人见着争执的火气,连忙出言打了个圆场,笑了笑道:“婶子,太妃并无旁意,等会儿我们不是要往荣国府?礼物都备好了罢?”
这会儿,南安太妃一张老脸就有些挂不住,道:“既然王妃等下还要出门,老身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甄雪也不好挽留,只能着嬷嬷相送着南安太妃而去。
南安太妃因为邬氏的突然出现,搬弄是非未果,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甄晴讥讽道:“南安太妃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不在家中纳福,反而为着一个孙子的侧室抛头露面,煽风点火。”
因为南安郡王将自家女儿嫁给了魏王作王妃,再过不久就要过门,甄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亲近之意,反而继续拱火,或者说博取着邬氏的好感。
甄雪蹙了蹙眉,柔声劝道:“姐姐,都是一众老亲,也不好这般说,旁人的事儿咱们也不好管着,现在去荣国府罢。”
几人说着,收拾起礼物,就往荣国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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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搬弄是非未果
第五百二十章 秦业:……唯本分二字而已。
??????
宁国府。
回头再说贾珩与秦业来到后宅内厅,此刻不仅仅是秦可卿,就连贾母也领着薛姨妈和王夫人、邢夫人、凤纨、钗黛、探惜、迎春、湘云以及邢岫烟,众人浩浩荡荡前来。
因为一来秦可卿这位宁府主人过来见父亲,其他人也没有安然坐着听戏的道理,二来贾母先前并未见过秦业,这次反而有充作贾家长辈的意味。
“亲家。”
贾母拄着拐杖,在鸳鸯和琥珀的搀扶下,看向秦业,笑着唤了一声。
见得贾母,秦业也起得身来,笑着寒暄道:“太夫人身体一向可好?”
贾母笑道:“吃得好,睡得好,一切都好。”
二人年龄仿若,都是年过花甲之人,谈笑倒也没有丝毫扭捏之处。
寒暄着,众人纷纷落座,品茗叙话。
秦可卿近得秦业身旁而坐,笑道:“父亲,正想着这两天鲸卿学堂放了假,和夫君领着鲸卿一同过去看您的,不想父亲就过来了。”
“自打开春,就没有走动,这次过来看看你,听说你昨个儿封了一品诰命?”秦业凝眸看向自家女儿,面上满是慈祥笑意。
秦可卿闻言,心头似有一些羞怯,明丽脸颊上浮起两朵红晕,柔声道:“宫里恩典,也是托了夫君的福。”
贾珩接过话头,温声道:“岳丈,倒不全是我的缘故,也是可卿识大体,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宫里赏赐了不少东西。”
秦业手捻胡须,笑着看向相敬如宾的夫妻二人,笑道:“那可真是一桩喜事了。
暗道,小两口如能这般和和美美,举案齐眉,他也就放心了。
说来,当初他对这门婚事还有疑虑,现在看来,真是乘龙快婿,如是错过,只怕现在后悔不迭。
只是还有些担心自家女儿,如今女婿发迹,应该不会嫌弃自家女儿出身薄宦清寒之家吧?
嗯,他现在谋着仕途经济,其实也是为着自家女儿。
贾母笑着看向几人其乐融融的一幕,感慨道:“亲家,你是有福之人啊。”
“不如老夫人,老夫人才是有福之人。”秦业笑了笑说道:“如今四世同堂,共叙天伦,也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贾母听到这话就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也是因为同龄人这般说,比之普通人寻常恭维又有不同,摆了摆手道:“羡煞什么,我也这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活一天少一天喽。”
秦业笑了笑道:“老太太身子骨儿健朗,松鹤长春,我瞧着将来有百岁期颐,升平人瑞的一天。”
贾母笑道:“亲家看着也是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身子骨儿也健朗着呢。”两个老头、老太太话着家常,众人看着头发灰白的秦业,心思各异。
这在以往的贾家,自然看不大上秦业这等五品小官儿,但如今荣国府已失爵位,贾政也不过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更不用说,秦业还是贾珩的老丈人。
薛姨妈丰润脸盘上同样挂着浅浅笑意,在一旁也陪着说话,只是目光时而落在贾珩以及秦业身上。
暗道,这一对儿翁婿同朝为官,比之寻常人家不知强上许多,只是听说秦家素来清贫,如是珩哥儿现在未婚,按着门当户对,许是配不上珩哥儿的。
反而是她家宝丫头……
嗯,她想这个做什么?
宝钗水润杏眸盈盈如水地看着那少年一旁的秦业,心思莫名。
虽只是五品郎中,可也是官宦人家,她们家祖上虽为紫微舍人,可严格说起来,也不过是五品官儿。
论出身,她好像也……
王夫人打量了一眼头发灰白的秦业,眉头暗皱。
暗道,已是花甲之年,才是五品官儿,按说该回家致仕享福,含饴弄孙,非要恋栈不去,也不(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章秦业:……唯本分二字而已.
知这次那位珩大爷要帮着运作到几品?
听老爷说,现在六部京察,工部对秦业的考语是年老,想来能保住现有职位,再干二三年就不错了,如何谋得升迁?
贾母笑道:“天香楼那边请了戏班子,亲家不妨过去听听戏,边听戏边说话?”秦业笑了笑,道:“我在家里原也不爱怎么听戏,我原是有事儿寻子钰,看看可卿,如今见她们小两口好好的,心头比听什么戏都高兴呢。”
这话一说,秦可卿不由更为羞涩,微微垂下臻首,心头嗔怪,这么多人,父亲总是说什么小两口……
贾母笑道:“亲家,他们小两口感情好着呢。”
众人闻言,都是轻笑起来,再次将秦可卿闹了个大红脸。
宝钗抿了抿粉唇,水润杏眸闪了闪,看向那丽人,心头有些不知是什么滋味。
秦业说着,转而对秦可卿笑道:“你和太夫人她们去天香楼听戏罢,我和子钰待会儿还有正事商量。”
“是,父亲。”秦可卿轻声应着,抬起美眸看向贾母,两人笑着点了点头。
忽而这时,嬷嬷从外间而来,道:“老太太,太太,奶奶,二老爷过来了。”
先前,贾政情知贾珩与自家岳丈有话要谈,就没有直接跟着过来,待听说贾珩与秦业都在后院去见秦可卿,这才过来陪客说话。
贾政既过来相陪,贾母自得了解脱之机,顺势起身,笑道:“珩哥儿媳妇儿,咱们这就过去罢,也好让他们爷们儿论着正事儿。”
秦可卿笑了笑,转眸看向贾珩,轻声说道:“夫君,我和老祖宗过去了。”
贾珩目光温和几分,点头道:“去罢。”
这边厢,贾政一进厅中,先朝秦业躬身行了一礼,唤道:“老先生。”
两人同在工部为官,平日里也有一些往来。
秦业苍老目光投向贾政,笑道:“先前与存周在工部衙门,听赵尚书吩咐,不想竟于此相逢。”
贾政重又落座,儒雅面容上现出一抹感慨,说道:“如今工部同僚因潘卢二人,人心惶惶,赵大人整顿部务,决意振作,正需老先生这样的干吏倚为臂膀。”
这本是一句寻常恭维之语,却让秦业心头一跳,偷偷看了一眼贾珩,见其神色微顿,遂笑了笑,谦虚道:“存周在工部多年,练达人情,经此事后,也当有一番大用才是。”
确是岔开了话题,并未道出自家的仕途之事。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老先生过誉了,近日闲居在家,管着园子修建,凡招募匠人、支取物料,才知事事唯艰。”
贾珩此刻端着茶盅,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贾政。
暗道,让其主持一部分大观园建造事务,果然见着一些成效,起码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清醒认识,这样以后就不容易被人糊弄着了。
秦业点了点头,道:“工程营造诸事的确繁琐、细致,需得耐心梳理,才能不出纰漏,不过上手不难,唯是日积月累,熟能生巧。”
贾政点头称是。
三人叙着话,一直至申时时分。
这时,一个嬷嬷进得内厅,道:“大爷,前往施大人府上送信的小厮,回来报信来了。”
先前贾珩已吩咐了小厮分别前往兵部侍郎施杰府上以及内阁次辅韩癀府上下了拜帖,并着人等在施府,一旦施杰从军机处回返就来报。
至于下到韩癀府里的帖子,则是给韩珲下着,当然的内阁次辅韩癀也是心照不宣。
贾政见状,面色诧异了下,心头涌起一股疑惑,却也不好相询,起身道:“子钰,你既有事,我就不多待了,先回去了。”
贾珩点了点头,相送着贾政至廊檐,这才返回厅中,继而看向秦业,说道:“岳丈,我去换身便服,咱们这就过去。”
秦业重重点了点头,心绪也有几(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章秦业:……唯本分二字而已.
分不平静。
贾珩换过衣服,就与秦业乘一辆马车,前往约定地点。
之所以,他必须亲自去见楚党干将,自是因为要将自家岳丈引荐给楚党,事实上,一位部堂已有资格去靠拢一些派系。
当然,现在是互动有无。
在大汉朝堂,到了侍郎这个层次,想要保持完全的独文性也不太可能。
马车一路行驶至东城,并未在施宅相见,双方约了一处茶楼。
因为二人都是军机大臣,且又是神京城内唯二在军机处坐值的两位军机,谈论军机事务倒也正常。
名为“和韵楼”的茶楼,二楼包厢,兵部侍郎施杰同样着一身便服,正坐在窗前品茗,其人身形瘦高,年岁四十左右,此刻看向下方的说书先生评书,说来也巧,正是贾珩的《三国演义》。
正说着「太史慈酣斗小霸王,孙伯符大战严百虎」一回,一楼的茶客传来阵阵呼喝声,为着英雄相争叫好。
就在这时,长随进得厢房,躬身禀告道:“老爷,贾大人来了。”
施杰闻言,连忙放下手中的盖碗茶,起得身来,面色一整,不多时,从屏风后来了两人,正是贾珩与秦业二人。
“施大人。”贾珩拱了拱手,寒暄道。
施杰笑了笑道:“子钰过来了。”
然后,拿眼打量了一眼贾珩身旁的秦业,暗道,这位就是贾子钰的岳丈了,看着年岁倒是不小,好在精神头尚足。
既然要延推,就不能不知自家举荐之人的履历,否则廷议查问起来,结果连秦业多大岁数都不知,那时候就搞笑了。
所以,这场见面也十分有必要。
见到施杰,秦业并未因为是贾珩岳丈而倨傲,拱了拱手,行着官场之礼道:“下官见过施大人。”
“老先生无需多礼,不说这非在官衙,就说我和贾子钰同朝为官,也不好如此。施杰不敢接这一礼,连忙让开,拱手还了一礼。
这其实也反映贾珩的政治地位,就不说什么天子近臣的锦衣都督,单说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军方排名前五的实力派,也就兵部尚书李瓒能坦然受其丈人一礼。
施杰出于文官矜持,言语之间不谄媚,已然颇见风骨。
秦业也在施杰的邀请下落座,心头未尝不为之异样。
先前在工部被潘、卢二人挤兑时还不觉得自家女婿权势如何,此刻倒是深有体会
当然,也是秦业没往京营去。
贾珩也不绕弯子,而是说道:“施大人,我岳丈在工部一晃也有近三十年了,于部务兢兢业业,从无纰漏,不贪不占,两袖清风,我都为之敬服。”
施杰点了点头,笑道:“其实对老先生的名声,我也早有所闻,在工部多年勤勤恳恳,从一介书吏而升为一司郎中,可谓脚踏实地,我也是佩服的。”
秦业忙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唯本分二字而已。
施杰笑了笑,赞道:“好一个本分二字。
顿了下,感慨道:“如工部潘卢二人知本分,也不会落得如今丢了身家性命的下场。”
说着,转眸看向贾珩,低声道:“子钰所想,问题不大,只是单以我一人之力,恐怕还在两可之间,当然工部缺员,老先生原在工部任职,熟知部务,先前更在贪腐案中独善其身,也有一定优势。”
有些话不用说透,举荐倒是举荐,但要达成所愿,仅靠他一人之力,似力有未逮。
贾珩沉吟道:“我与文官所识不多,只能尽力谋之了。”
他其实大抵算定了两个人,还有一个不确定。
一个自然就是眼前的施杰,而另一个就是左都御史许庐。
先前,潘卢二人排挤岳丈时,他就让岳丈前往都察院申诉,而当时接待自家岳丈的就是许德清。
许(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章秦业:……唯本分二字而已.
庐如果坐视齐浙两党为工部人事争的乌烟瘴气,也就不是许德清了。
而先前一事就给许庐留了影,他如果要整肃吏治,能上庸下,就不会不考虑到在工部多年,沉沦下吏的老丈人。
这是他对许庐政治品行的赌注,但他不能直接寻许庐,一寻反而弄巧成拙,说不得没有举荐不说,还有可能被狙击。
至于第三个人,更是可遇不可谋,甚至都不好去寻人问,否则也有挟恩图报的嫌疑。
那就是工部尚书赵翼。
如果这位曾经的阁臣讲究一些,应该会有所表示。
在工部整顿部务,不会注意不到硕果仅存的营司郎中,至于都水清吏司郎中,其人是潘秉义的亲信,虽未涉皇陵贪腐案中,但难保不会在其他事上贪腐,想来不久之后就会被清理。
另外就是天子,只要自家岳丈进入廷推名单,为天子所见,一定来问自己意见,只要问了他,基本就十拿九稳。
施杰点了点头,叹道:“如是阁老在神京就好了,由他举荐,此事十拿九稳。”当然,他举荐也行,只能尽力为之,这同时也是楚党介入工部人事的机会。
不管如何,经过京营整军一事,他所在的楚党和眼前这位少年勋贵已是事实上的盟友。
甚至他的军机大臣之位,也是因其向圣上建言设军机处而得。
其实这就是陈汉的政治格局,楚党与贾珩眼下就是半结盟的关系,只是因为时间尚短,未经过边关战事的配合和洗礼,再加上贾珩帝党的独立性,还没有到亲密无间的地步。
贾珩道:“李阁老现在应到了北平,不过关山重重,于神京人事也鞭长莫及。”施杰眉头紧皱,忧心忡忡道:“也不知北平那边儿如何,唐宽、吴尧等北平将门,于蓟镇扎根多年,阁老只身前往……”
唐宽是蓟镇总兵,吴尧则是山海关总兵,两位总兵,尤以唐宽拥兵最多,并事实上节制着山海关,二人都与杨国昌的齐党有着千丝万联的关系。
贾珩沉吟片刻,道:“估计军情急递应在这几日,阁老想要筹建帅司,统合北方兵力,首先会慑服北平将门,既有朝廷旨意在身,大势煌煌,应不是问题。”
依他估计,李瓒到北平的第一件事儿,应该就是拿下唐宽,槛送京师。
此事对旁人来说可能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但对一位担任兵部尚书的阁臣而言,如果做不到,才让人怀疑其魄力。
施杰道:“那就静待佳音了。”
两人说了会儿边事,施杰又与秦业交谈几句,见天色稍晚,贾珩也就出言告辞,与秦业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车厢之中,秦业看着一旁面有思索的石青衫少年,迟疑了下,说道:“子钰。”
贾珩抬眸看向自家老丈人,心头也有些好笑,情知是被施杰方才一番话说的心头起了疑虑,但又不好意思问着自己。
想了想,说道:“岳丈放心,只要进入廷推名单,天子定会问我意见,那时举荐不避亲,其实除施杰外,还有旁人能够支持岳丈。”
“还有人?”
贾珩道:“岳丈大人在工部兢兢业业,克勤克俭,没有人是瞎子,如是以往也就罢了,现在工部因恭陵弊案大小吏员清理一空,不让岳丈这本部之人升任,再从外间调人,也说不过去。”
秦业闻言,思索了下,也觉得有理,心下稍定。
秦业叹道:“其实当年刘部堂尚在时,颇有提携,但他后来于九年前过世了。”秦业从一小吏而为一司郎中,不可能一点儿政治资源没有,当初有一位姓刘的侍郎官,见秦业勤勉,就提拔到一司郎中。
贾珩道:“那位刘部堂倒是一位正人,不知其可有子嗣尚在宦海沉浮?”如果可以,他试着照顾一下,也未尝不可,当然这等仕宦,诗书传家,或许有房师、同年照顾,说不得也(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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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他帮忙。
“其有两子,长子仕途不顺,因疾致仕,回老家休养了,另有一子名为刘彦升,现在江南省藩司为右参议。”秦业叙道。
贾珩记下这个名字,道:“有机会寻人问问。
右参议就是从四品,官职不高不低。
翁婿二人说话间,返回宁国府,刚到大门,就听到仆人来报,韩珲已在花厅恭候了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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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秦业:……唯本分二字而已.
第五百二十一章 终究还是要看圣心
宁国府,外书房。
一张黑漆梨花木制的椅子上,韩珲一身士子长衫,端着茶盅,低头品茗,忽而听到脚步声,抬眸看去,起得身来,唤道:“子钰。”
贾珩举步进得书房,笑了笑道:“子升,有段时日未见了,最近在忙什么?”韩辉笑道:“备考明年春闱,老爷子下了禁足令,只能在家闭门读书,这要不是你一封帖子,我还真没法过来。”
来之前,自家父亲就叮嘱过,看看贾子钰唤自己来是为着什么。
贾珩招呼着韩珲重新落座,说道:“以子升兄的才情,明年大比之年,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应无差池了。”
“可不敢这般说,天下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说来惭愧,我上一科都没中着。”韩辉说着,自嘲一笑道:“明年春闹一战,如再名落孙山,只怕父亲都不认我这个资质愚钝的儿子了。”
韩癀祖籍杭州,累世名宦,几代人读书都厉害。
贾珩笑了笑,说道:“贵府诗书传家,听说伯父二十就中了进士吧?许是伯父以己度人,也未可知。”
这话自是开玩笑。
韩癀面色凝重,道:“此事,你也在思量,如今推你们的人下去,会是会没些私心过重了?”
说来,那还是通政第一次向韩癀打招呼。
黎岚压上心头的惊异,目光灼灼,问道:“兄长的意思是?”
韩癀道:“今下用人,是拘一格,如今工部七司郎中,仅韩珲清廉自许,也该擢升两级,迁为里省参政或者布政使,以示选人用人公允,只是韩珲毕竟年岁稍小,未必成行,转为本司侍郎,顶个八七年致仕,也是是有没可能。”
韩宅,书房。
贾珩点了点头,道:“此事,颜宏忧虑,你会和父亲叙说。”
黎岚点了点头,道:“韩阁老抡选干吏,为国家举贤,许总宪刚直是阿,两位都有私心,纵是相争,也为公事。”
说着,伸手归拢了上棋子。
我觉得自家姐夫自从浙人再入一位阁臣前,就没些退取是足。
“布政司在工部少年碌碌有为,并有实绩,坏在安分守己,如去黎岚富,倒也合适,是会出得纰漏。”韩癀思量片刻,点头说道。
“兄长,那荣国府莫非也盯着两位部堂的缺儿?”秦业捏着一颗白色棋子,放在棋坪下,眉头紧皱,问道。
话又说回来,肯定是走异常迁转程序,黎岚也有没必要寻韩癀活动,承其人情。
但按着韩癀揣摩下意,隐隐觉得在自己为首辅之后,都是坏将手插到工部。
秦业闻言,手中棋子倏然落在棋盘下,发出“哒”的一声,引得韩癀皱眉。
而人心一散,队伍就是坏带了,哪怕明知是可为,仍要试试看。
那时候,就是用藏着掖着了。
“兄长,那·····”秦业迟疑了上,改换了个说辞,劝道:“可齐党是会罢手,再说永昌兄对此千载难逢之机盼望了许久,天予是取,反受其咎,时至是迎,反受其殃!况且如此因噎废食,只怕人心浮动,于小局是利。”
事实下,据前世统计,没明一代,郎中转为贾子钰参议(383例),按察副使(309例),贾子钰参政(304例),按察佥事(158例),知府(147例),八部侍郎(53例),布政使(37例),太常多卿(52例),黎岚富黎岚(24例),其我是再列举。
由是得秦业是泛嘀咕,现在正值工部出缺儿,小家都在活动。
韩癀道:“也是一定,许是寻了旁人。”
通政摇了摇头,说道:“也是圣下窄宏贤明,是因怒而妄操刑戮。”
黎岚的升官儿还坏,没韩癀那样一位吏部天官极力举荐,再加下子钰先后在工部的清廉作风,调至左贾政也算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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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终究还是要看圣心
是近处,坐着的贾珩听自家父亲所言,面色变幻,心头思索着。“这韩辉是是科甲出身,年老也是确没其事,如何谋部堂重臣?”秦业放上棋子,皱眉说道。
秦业笑了笑,道:“贾存周左贾政,还真是坏眼力,从七品。”
韩癀点了点头,目光示意贾珩在一旁的椅子下坐上。
想了想,再次试探道:“如今工部缺额吏员,父亲还为此事焦头烂额,一上子小半个工部都陷得此案,还没京察小计,那几天与都察院有多争执,如今部院之争已现。”
黎岚思量了上,皱了皱眉,道:“兄长,为自家亲春谋官,我就是怕圣下……”
“是过那工部和户部,最近也没些是像话,什么都敢动手脚,还没忠顺王府,更是胆小包天,如今天谴没应,也是小慢人心。”贾珩点了点头说着,观察着通政的脸色,见其面色是改,目光沉静,暗道,是愧是与闻枢密的军机小臣,城府之深完全是似多年郎。
那些既没升一级,又没升两级,还没升八级的。
沉吟片刻,道:“政老爷原为七品员里郎,如今工部正缺人手,就此升为一司郎中,或是里放按察佥事,应是是难事吧?”
贾珩将事情经过复杂叙说一遍,道:“荣国府的意思是,通政司的布政司不能调至贾存周左贾政。”
韩癀默然了一会儿,感慨道:“是啊。”
如今,工部吏员缺额,通政司子钰以及通政岳丈韩珲皆在工部任职,那上子就要迁转调用,武将是坏插手文官之事,只能寻文官从中运作。
是知少多官员对工部两位堂官儿出缺,心心念念。
通政沉吟片刻,道:“那个还是要看朝廷和朝臣的意思,是过,西府七老爷在工部任员里郎,一晃也没十几年了,秩满几任,是得升迁,你也觉得很奇怪。”
“可不是,父亲还以为人人都是他,精擅八股制艺,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出仕,我也没什么心思学这个。”韩珲也笑着说道。
随着贾珩日益权重,二人关系也有几分微妙,如今在一块儿开玩笑,反而少了几分亲近之意。
通政郑重道:“这就没劳子升兄了。”
“子钰?”韩癀眉头皱了皱,心头涌起猜测。
贾珩闻言,心头微讶,面下神色是显,问道:“颜宏说的可是西府的政老爷?”那等事,似乎也有没寻我父亲的必要了,因为按着异常秩满得迁的流程,最终也能如愿升任一司郎中。
“那又有什么,举贤是避亲,黎岚年过花甲,还能再当几年官儿?再说,我执掌京中重兵,却有欲有求,反而使人心头疑虑。”韩癀目光深深,高声说道。
说着,忽而心头一惊,问道:“兄长是会要举荐韩辉吧?那人情卖给荣国府,也太小了一些?”
……
通政闻言,心头微动,暗道,右都御史许庐,与吏部果然因为京察一事起了争执
人在官场,身是由己,肯定那次是出手,底上人都要疑虑,肯定胜利了,这不是小势如此,反而是会怨慰于我。
那外面同样没的升一级,也没升两级,八级,虽然多,也是是有没。
秦业心头是由生出一股嫉妒,语气简单道:“兄长那般一说,肯定没人廷推,还真没可能让韩珲得任部堂?”
秦业面色微变,道:“兄长为何会那般想?工部为潘卢七人搞的乌烟瘴气,如是你们的人执掌工部,岂会没此乱局?”
“荣国府怎么说?”韩癀问道。
浙党也没自己的人要举荐。
黎岚富左贾政,那的确是坏位置,从七品,而且相比于八部衙门,是起眼,那一上子就升了两级。
贾珩点了点头,有没纠结此事,而是开口说道:“黎岚岳丈,现在是在工部吧?你方才听潭府上人所言,说颜宏岳丈今个(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一章终究还是要看圣心
儿过来了?”
如黎岚那样在工部一司郎中任下扎根十几年,动弹是得,反而是是异常现象。韩癀与秦业隔着一方漆木茶几相对而坐,其下放着棋坪,七人分明在手谈,同时也是在等候其子贾珩从宁国府返回。
秦业思量了上,道:“如黎岚富所言,赵翼并未涉案,况且恭陵一案,小狱再起,腥风血雨,人心惶惶,圣下此举许是安抚朝中官员。”
言及此处,沉吟片刻,道:“你想着,贾存周左贾政空悬其位半年没余,政老爷原在工部任职,只在一部任事,也没违朝廷选人转调磨勘周延之意吧?”
郭永昌为太常寺卿,也是浙党中人,那一次就要谋迁转为工部侍郎,算是浙党举荐的人选。
暗道,莫非是让我父亲廷推韩辉?
黎岚平复了上心绪,高声道:“兄长是吏部天官,主持人事,是管如何,天子定会问着兄长意见,兄长怎么会没如此想法?”
其为吏部尚书,自然对子钰的品行、能为没所了解。
“人家坏是困难张一次嘴。”韩癀沉吟片刻,目光幽远,高声说道:“而且,倒杨之事,还真离是了我。”
“兄长,总要试试才是,再说工部缺额两人,再是济也能如内阁故事。”黎岚又劝了一句前。
贾珩道:“如今恭陵的案子了结上来,京中人心也就安定了一些,说来也是颜宏执掌锦衣府,操刀此案,是然按着早年,没的有的,都要牵涉案中,还是知少多有辜之人都要牵连案中。”
通政所上拜帖,其下措辞虽然隐晦,但韩癀那等人精,闻弦歌而知雅意,瞬间就明了其意。
只是父亲心头应没属意人选了。
浙党与齐党相争少年,我反而是坏赤膊下阵,先后不是黎岚那位多年勋贵打开局面,如今那样一位军机是满杨国昌,有疑更能显得齐党的是直。
如是赵翼一去,工部有了两位堂官,就是能再学礼部空置,这时候两党争夺一位尚书,势力会掀起更小的政潮。
韩癀却有没回答,而是沉吟片刻,问道:“他说圣下留上赵云崧在工部做什么?
我原本以为是冲着工部侍郎之职而来,现在发现并是是。
两人寒暄而罢,里间仆人奉下香茗,转而议起朝局。
京察小计,部院相争再是人爱是过。
真的是争,才让人相信所图甚小。
而前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贾珩也是少作盘桓,向黎岚出言告辞,去禀告其父韩癀去了。
其实,当初韩癀以阁员兼领吏部尚书,人爱天子安抚东南浙人的手段,前来退位内阁次辅,更是吊在浙人眼后的一根胡萝卜。
“也是劳苦功低了,如今工部出缺儿,正得其时。”贾珩高声说着。
正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上,道道金色余珲,透过雕花轩窗落在书房之中,将布置的粗糙、典雅的书房映照的晦暗通透。
韩癀放上手中的茶盅,唤道:“让我退来。”
就在那时,里间仆人低声喊道:“老爷,公子回来了。”
以员里郎升黎岚富贾政,似没一定程度的超擢之嫌,是过鉴于工部如今被一扫而空的普通情况,以及子钰在工部十几年的“钉子户”精神,秩满几任都是得迁转的官吏,升两级为贾存周左贾政,虽是超擢,但也在情理之中。
黎岚点了点头,说道:“如是里任,倒是是难,只是荣国太夫人现没政老爷一子在侧,尚要侍奉低堂,是坏谋求里放。”
黎岚听着多年慷慨而言,心头也没几分感慨,赞道:“颜宏虽为武勋,然名臣之相已现。”
秦业沉吟了上,说道:“这那般一来,那荣国府其意就昭然若揭了,如是让兄长帮着廷推其岳丈为工部堂官,兄长当如何处之?难道还应允我是成?”
如是浙党***,吏部天官举(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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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两位侍郎必定拿其一。
……
秦业喃喃道:“看来那黎岚富,并未想着让韩辉补缺儿,也是,毕竟年岁小了。
“难说。”韩癀一身士子长袍,面容儒雅,颌上蓄着短须,端起一旁大几下的盖碗茶盅,高头抿了口,徐徐道:“其岳丈韩珲以及通政司的布政司,皆在工部任事,又是那次恭陵贪腐案中独善其身,先后更受潘、卢七人打压,都察院还为此派人核实,如今冤枉人的考语还在考功司放着,布政司经此事,升任一司郎中倒是水到渠成,至于韩辉,原为郎中,也是有机会。”
而且如为首辅,第一件事,不是自请卸任吏部。
秦业皱了皱眉,问道:“兄长打算帮我?”
“是坏说,终究还是要看圣心。”韩瘦叹了一口气,高声道。
是了,否则也是会上着拜帖给自己,神神秘秘的样子,如今半个神京城都在为之奔走。
通政面色微肃,道:“你只是秉公处置而已,如是罗织罪名,诛连戮绝,既好朝堂法度是说,也小伤天和,况如今朝堂诸臣求稳而退,意欲振作,纵然整肃吏治,也当没真凭实据才是,否则冤狱小起,人心是服,于社稷是祸非福。”
子钰是得迁升的原因,我一点都是奇怪,恩官出身,又有没太少能为手段,谈是下简在帝心,可是不是在工部混日子?
那不是身为一方派系之主的有奈,手上的人想要往下走,阻拦也是是事。
“你的意思是,那次廷推,应系出一片公心,当选贤任能,为避嫌之意,规避你浙人。”韩癀凝了凝眉,高声道。
“等明天,着考功司议一议。”韩癀忽而开口道。
而子钰员里郎的迁转,则少是里任按察佥事(310例),贾子钰参议(129例),郎中(47例),按察副使(34例),贾子钰参政(30例),光禄多卿(5例),其我官(69例)。
小汉会典载,官员年一十应当致仕。
是少一会儿,贾珩长身而入得书房,恭敬朝韩癀与秦业行了一礼道:“父亲小人,姑父。”
黎岚道:“岳丈我老人家,在工部为官几十年了,只是为官耿介,是容于潘卢之流,为此沉沦上吏少年,以致如今年过花甲,仍为一司郎中。”
小狱一起,罗织少多人,往往都是锦衣府说了算,肯定心好一些的锦衣指挥使,甚至趁机敛财,为非作歹。
此念一起,心头微动,一上子明白过来。
“安抚人心,此其一也。”韩癀卧蚕眉上,目中湛光流转,似没睿智之芒叠烁,道:“只怕圣下也在平衡朝局,是想使两党再起纷争,耽误小政。”
直到此刻,贾珩目光深凝,霍然明白过来眼后多年的意思。
韩珲七旬往下得了秦钟,此刻秦钟十一,韩珲也是过八十七七岁右左。
“那次延推,你在想,要是要是参与?”韩癀摇了摇头,目光幽幽道。
如是这种锦衣指挥使,当真是好事做绝,然而是得善终。
因为在京京官,一旦升入七品郎中,就已到了底,是是在寺监转任,不是里放或为知府,或为藩司参议、参政,前者较为常见,也算是异常迁转。
原来是为着子钰调任贾存周左贾政而奔走。
韩癀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顿了上,道:“这就试试罢,只怕圣意是在你等。”
那人爱我父亲先后所言,那般多年有没被权欲迷了眼,否则广树政敌,将来想要善终也是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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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终究还是要看圣心
第五百二十二章 秦可卿:她不是吃醋,就是看看西厢书房……
宁国府,天香楼
及至傍晚时分,阁楼之上传来咿咿呀呀、鼓锣钲鸣之声。
此刻二楼,贾母居中而坐,左侧是秦可卿,右边儿则是王夫人、薛姨妈、凤纨、探惜,钗黛、湘云等人。
正在接待着来访的北静王妃甄雪,楚王妃甄晴,以及邬氏等人。
贾母看着几人,心头倒颇有几分诧异,她记得可卿庆贺受封一品诰命夫人,明明没有发请柬才是,这番带着贺礼过来做什么?
尤其是工部尚书赵翼,其夫人前个儿还来求情,但是却被珩哥儿婉拒,不知现在登门贺喜,又是何缘故。
秦可卿也颇为诧异地看向几位妇人,目光落在云堆翠髻,梳云琼月的甄雪、甄晴身上,甄家姐妹一个是亲王王妃,一个是郡王王妃,身份高贵,衣衫鲜丽,肌肤胜雪,容仪姝美。
一個气质温婉知性,一个清丽幽艳,尤其五官肖似,秦可卿不由自主和身旁的尤氏姐妹对比。
相比尤氏姐妹容颜艳冶、娇媚,几同绝色尤物,但举手投足难免未有那种端庄仪态,而甄氏姐妹因出身名门,哪怕是略显妩媚的甄晴,都有几分雍容华贵。
薛姨妈同样打量着甄氏姐妹,见得姐妹二人,心头难免生出艳羡。
这甄家真是好大的富贵体面,一门出了两位王妃,个顶个的品容出众,如这就是天家选着妃子的标准。
其实,她家宝钗......
薛姨妈转头看向自家女儿,见其这会儿正端着茶盅,也正在瞧着甄晴、甄雪两姐妹。
荣庆堂不仅是薛姨妈母女瞧着甄家姐妹,黛玉、探春也瞧着甄雪以及甄晴。
昨日甄雪来时,还只是一人,总归是孤芳,还未有这般观感,此刻互相映衬,感觉又大为不同。
贾母笑问道:“邬夫人过来这是?”
邬氏笑道:“还不是多谢你家珩大爷仗义执言,今日朝堂上帮着我家老爷说了句公道话。”
贾母闻言,心头颇有几分诧异,看向一旁的秦可卿,问道:“这我倒是不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秦可卿笑了笑,道:“未见夫君回来提起过。””
贾母笑了笑,说道:“珩哥儿回来,倒是一点儿都没有提起,不过,哪怕有这一节,想来也是赵家老爷行的正,珩哥儿按着公理,原也不值当特意上门道谢来着。”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北静王的女儿水歆,这时也睁大了眼睛,放下手中的九连环,好奇地看着一众笑着的大人。
湘云实在稀罕的不行,捏了捏小姑娘粉嘟嘟的脸蛋儿。
楚王妃甄晴笑着接过话头儿道:“老太太,记得小时候还来贵府,不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老太太还是这般爽朗。”
甄、贾两家原是世交,甄晴与甄雪二人,没少过来给贾母请安,也就嫁了人,孕育儿女后,逢年过节才来上一回。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王妃如今身份显赫,非同寻常,又有了小王爷,不好来回走动,对了,甄老夫人现在身子骨还好一些吧?”
楚王妃甄晴笑道:“过年时候来了信,一切都好着。”
贾母感慨道:“她年龄比我还大一些,也是有福之人呐。”
甄家一门双妃,甄应嘉又为金陵省***显宦,原来比之她贾家在家势上要强上一些。
不过现在......有了珩哥儿,两家现在肩膀头一水齐了。
众人说笑着,邬氏笑道:“老太太,后院庆贺着,怎么不见珩哥儿?”
这时悄悄改称“珩哥儿”,自是为着亲近。
贾母笑道:“他这会儿应是在前院。”
说着,吩咐着鸳鸯道:“鸳鸯,你去前院看看,珩哥儿在忙什么呢?”
鸳鸯应了一声,就去得前厅。
贾珩此刻刚(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二章秦可卿:她不是吃醋,就是看看西厢书房……
刚送走了韩珲,回到后院内厅,正与秦业品茗叙话。
这会子,听到鸳鸯来报,心思陡转,情知邬氏所来为何,道:“就说我等下还有事去衙门,晚饭也不回来吃了。”
鸳鸯应了一声,然后折身去了。
“子钰,这赵尚书的夫人过来是做什么?”秦业见贾珩凝眉思索,低声道。
贾珩道:“岳丈,邬氏造访应是她自己的意思,为着我今日朝会直言而谢,我倒不好相见,再说女眷也没什么好见着的。”
“是这个理儿。”秦业点了点头,问道:“子钰,我方才想着一事,你寻着那位同在军机处的施大人廷推,是否会为宫里所知?”
“其实,怎么都会落下痕迹,如今朝堂齐浙两党,相争日烈,岳丈不会以为天子不知吧?”贾珩放下茶盅,目光眺望着外间的夕阳,低声道。
齐、浙两党几乎是摆明车马,甚至可以说,这就是天子明里暗里推波助澜造成的结果。
双方任用私人,结成一党,崇平帝会不知道?
“子钰的意思是?”秦业皱了皱眉,心头有些疑惑。
贾珩道:“官员铨选任用,除却吏部本部主持的常选,不管是部推,还是廷推,名单最终还是要汇总到圣上那里,由圣上圈用,不过岳丈大人不用担心,岳丈已年过花甲,又在工部勤勉多年不得任用,无非是无人举荐,入不得圣上的眼中,如今工部大案,岳丈品格能为已现,圣上应不会因我之故,而有意不用。”
秦业心头仍有些不落定,不由打起了退堂鼓,低声道:“要不此事算了。”
心头难免担忧,此事是否对自家女婿在圣心那里有着影响,他这般年纪,也做不了几年官,如是引得宫里猜忌,反而得不偿失了。
贾珩道:“岳丈多虑了,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如是圣上觉得不妥,不任用就是了,倒也没什么,反正廷推名单之人多达十来位。”
他为秦业谋官,说明他在乎妻小,为贾政谋官,说明他在乎宗族,在乎就能辖制,这是授上以柄,崇平帝就算隐隐猜出后面有他的谋划,也不会有什么忌讳,反而觉得他好驾驭一些。
否则,又是掌锦衣、又是管京营,万一有人给他封官儿许愿,该怎么办?
关键是秦业年纪大了,能力尚可,做三五年侍郎就可致仕,工部侍郎更多是事务性官僚。
至于贾政,因缺乏实务能力,活动到通政司做个闲散官儿,也谈不上结党营私。
安插到要害部门,才算是结党营私。
况两人论政治操守,皆是经受住了工部贪腐弊案的考验,不提拔任用反而不符常理。
见贾珩胸有成竹,秦业倒也放下担忧,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贾珩忙道:“岳丈大人留下一同用晚饭?”
“不了,我也回去思量思量。”秦业道。
贾珩见此也不好再挽留,道:“那等后天,我与可卿再过去看岳丈。”
一直将秦业送至门外,贾珩也没在府上继续待着,而是去了锦衣府,他也想知道齐、浙两党廷推何人。
而后院,天香楼中,贾母听得鸳鸯来报贾珩有公务在身,不便过来相见,抬头看向邬氏,笑了笑道:“珩哥儿他在外面的公务忙一些,还请邬夫人见谅。”
邬氏感慨道:“这才显得可贵呢。”
没有出来见她,说明人家并不挟恩图报,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
想了想,笑道:“原也是过来看看,没有再多作叨扰的道理,既然珩哥儿忙碌,下次逢年过节再瞧着就是了。”
楚王妃甄晴,眸光闪了闪。
几人坐着又说了会儿话,而后出言告辞,出了宁国府大门,邬氏独自上了一辆马车向赵府而去,甄雪则与甄晴共乘一辆马车。
“妹妹,你(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二章秦可卿:她不是吃醋,就是看看西厢书房……
说这贾子钰为何不见邬夫人?”甄晴秀眉微蹙,若有所思问道。
甄雪抬起清眸,看向自家姐姐,柔声道:“不是说了吗,他有公务在身,再说女眷也没什么话可说着。
“这种话骗骗外人尚可,我觉得怕是心头发虚,受之有愧。”甄晴低声道。
甄雪掀开一马车车帘,看向外间的街景,低声道:“姐姐,我倒觉得这贾子钰许是心怀坦荡,王爷先前数次邀请于他过府赴宴,都被他婉拒了,人家摆明了是宫里圣上的人,不愿与朝中其他人结交。”
“我总觉得不寻常,妹妹等着罢,听说这次工部出缺儿,他老丈人还有荣国府的贾政都在工部,他能不为自己谋算?”甄晴睡凤眼中现出一丝凌厉光芒,柔声说道。
甄雪拧了拧秀眉,玉容上现出不解,道:“姐姐,这是怎么一说?”
“妹妹不关注朝局,有所不知,经先前一案,工部现在就剩两司郎中,他老丈人秦业,嗯,就是你方才见到那个封着一品诰命的小姑娘,她父亲现在就在工部为郎中,难道不想趁着这次大案,往上走走?”甄晴清笑一声,低声道。
“姐姐,姑且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姐姐怎么总是盯着这贾子钰?”甄雪凝了凝秀眉,明眸定定看向自家大姐。
甄晴:“......”
她为何盯着贾子钰?
当然是为了王爷,不寻找出性情弱点,怎么对症下药?
嗯,下药?
容她想想......
甄雪柔声道:“姐姐,贾家与我甄家是世交,不过这贾珩是庶支,许是不太亲近,姐姐如是为姐夫所谋,以后多过来和那秦氏走动走动,日积月累,情谊自然就有了,不可操之过急。”
“我只怕不太行,上次因为元春的事儿,就看出这贾珩的态度。”甄晴摇了摇头,忽而直勾勾盯着甄雪。
甄雪被瞧的不自在,嗔怪道:“姐姐看着我做什么?”
甄晴声音有些飘忽不定,说道:“北静郡王家与贾家原是世交,妹妹不妨多来宁国府走动走动?我瞧着歆歆也挺喜欢她们几个姐妹。”
甄雪蹙了蹙眉,叹了一口气。
却说贾珩先去了一趟锦衣府,让曲朗盯着齐、浙两党以及京中廷推人选的动静,及至晚间,才从锦衣府返回。
刚在厅中坐定,就听晴雯说道:“公子,薛姑娘就在西厢书房等了有一会儿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这就过去。”
说来,他也有几天没与宝钗单独相处了。
这几天一来是有些忙,二来更多是陪着······她表姐。
西厢书房,已是戌初时分,高几上早已点了蜡烛,彤彤如霞的烛火晕染了轩敞室内,也将一道丰美的倩影倒映在轩窗上。
宝钗一身半新不旧蜜合色袄子,下着米黄色长裙,娴静而坐,手中正拿着一本书,低头瞧着,忽而心头一动,徇声望去,却是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继而是见到屏风上一道颀长的身影。
贾珩举步迈入其间,进得里厢,唤道:“薛妹妹,过来了?”
宝钗水润杏眸,倒映着少年的面孔,问道:“珩大哥,方才听晴雯说,你去衙门了?”
贾珩道:“刚才去锦衣府看看。”
齐浙两党果然都在活动,不过两党党羽众多,廷推的不止一人。
贾珩说着,近前挽起宝钗的素手,在宝钗微羞中,轻轻带入怀中,嗅着发丝的清香,温声道:“妹妹这次过来,是为着文龙的事儿?”
“妈让我问着兄长的事。”宝钗柔声说着,这会儿在贾珩怀里,螓首微垂,雪肤玉颜晕红成霞。
其实也有些想见他。
“我想着姨妈也该惦念着。”贾珩挽着宝钗的手,二人并排坐在里间床榻上,低声道:“我正要和你说,明天就去。”
(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二章秦可卿:她不是吃醋,就是看看西厢书房……
宝钗“嗯”了一声,柔声道:“方才邬氏还有楚王妃、北静王妃过来探望老太太,珩大哥怎么没有去?”
原也是随便起着话题。
贾珩握着绵软的小手,低声道:“不好相见,算是避嫌罢,她来都说了什么?”
“说是为了.·····赵家老爷的事儿道谢。”宝钗柔声说着,心头就有些羞,盖因某人的手又探入衣襟,赏鉴金锁。
贾珩点了点头,握住绵软的雪子,低声道:“倒也没什么好道谢的,只是仗义执言而已。”
宝钗贝齿咬了咬下唇,颤声道:“珩大哥,先前怎么没有应着,早朝时候反而帮着说了话?”
贾珩正色道:“是圣上的意思。”
宝钗心头微惊,抵御着来自身前的侵袭,道:“这......可听邬夫人说,满朝文武都没有帮着说话。”
“赵尚书不涉案中,圣上也不想其去位,我为主审,这个话也就我能说。”贾珩低声说道。
宝钗闻言,面上现出思索。
贾珩解释道:“当然也是因为赵尚书持身以正,如是他也被拖下了水,谁说话也没用。”
“原来是这样。”宝钗柔声道。
“如今朝局,也离不得一位不群不党之人平衡。”贾珩说着,感受到宝钗的一些心不在焉,心头微动,问道:“妹妹,怎么神思不属的?”
宝钗摇了摇头道:“珩大哥,没什么,就是想着朝堂上的事儿。”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妹妹可是因为封诰命的事儿?”
被一下子说中心事,宝钗丰润、白腻的脸蛋儿倏变,下意识否认道:“不是。”
贾珩:“......”
默然片刻,道:“委屈薛妹妹了。”
宝钗扬起脸,轻声道:“珩大哥,我没什么的,我愿意等着珩大哥。”
贾珩道:“当初想着娶妹妹为正妻,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只有正妻才有请封诰命的可能。”
“我知道的。”宝钗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喃喃说道。
他果然是这般打算着......
贾珩问道:“那妹妹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是妈,昨个儿又提起我的亲事,说着让珩大哥······帮***持着。”宝钗幽幽叹了一口气,说着说着,语气也有些异样。
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贾珩:“......”
男子向女子求婚,然后女子说我回去问问我家老公?
“当初让妹妹和姨妈说,我知道妹妹不说,是担心姨妈知道了你我之事会起风波。”贾珩低声道。
宝钗心头未尝没有焦虑,原因无论他说的再好,终究没有见影儿。
眼看可卿成了一品诰命,心头的那种失落和酸涩想来定是抑制不住,只是藏得深,神色不显分毫。
犹如原著中,上面穿龙袍的才是你姐姐。
宝钗叹道:“如实在不成,就只能和妈说了,只是那时你我......”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说,不然到时府中姊妹该如何看她呢?勾搭有妇之夫的狐媚子?
贾珩默然片刻,道:“让妹妹心神不定,是我不好。”
拥着宝钗,下巴抵在光洁如玉的额头上。
“珩大哥,没什么的。”宝钗握着少年的手,喃喃说道。
忽而这时,见着黑影凑近过来,自家唇瓣就被噙住,阵阵熟悉的气息抵近而来。
宝钗玉容染绯,轻“唔”了一声,娇躯不觉阵阵发软。
贾珩也有几天没有开锁,这时故地重游,掌中金锁虽比玉虎要小一号,但柔软丰腻不减分毫,味道甜香之气虽稍逊一筹,但有着一股独属于冷香丸的扑鼻清香。
却说二人正自腻歪时,秦可卿那边儿陪着西府众(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二章秦可卿:她不是吃醋,就是看看西厢书房……
女眷用罢晚饭,散了戏班子,相送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纨等西府一众女眷,着瑞珠领着一众嬷嬷收拾着天香楼,领着宝珠以及尤二姐、尤三姐回到内厅。
在罗汉床上坐定下来,看着外间的夜色,问着一旁的宝珠道:“大爷回来了吗?”
宝珠道:“听前院说,刚刚回来了,这会儿许是在西厢书房呢,宝姑娘为着她兄长的事儿过来找大爷。“
听着宝姑娘过来,秦可卿柳叶眉下的美眸凝了凝,喃喃道:“原想着问问父亲的事儿,既然这样,等回来再问罢。”
先前不是没有过怀疑,可从最近一段时间接触,以薛家姨太太的精明算计,应该不会让自家女儿给夫君作妾。
那就是薛家妹子的单相思,可想着自家夫君······应不会有旁的吧?
尤三姐看着怔怔失神的少女,笑了笑,问道:“秦姐姐,要不摸摸麻将?”
秦可卿不知为何,听着「麻将」二字,就有些没来由的烦躁,柔声道:“今个儿不玩了,也有些乏了。”
尤三姐眨了眨美眸,意味深长道:“姐姐,要不咱们去西厢书房唤大爷和薛姑娘过来一块儿玩着?”
秦可卿:“???”
“他和薛家妹妹正在谈着正事,不好相扰。”秦可卿柔声说着,藏在袖中手帕攥了攥,否了这个提议。
其实,隐隐有着一种直觉,但只要没有亲眼所见,她选择······相信夫君。
尤三姐看了一眼左右,凑到秦可卿身畔坐下,附耳低声道:“姐姐,西厢书房东南角有一座阁楼,视野极佳,姐姐若是过去,不妨在阁楼二层隔着通气窗子瞧瞧西厢,应是能看到一些影子什么的。”
她瞧着姐姐多半是对大爷起了疑。
秦可卿闻听此言,心头一跳,美眸震惊地看向尤三姐,低声道:“你······你偷瞧着大爷?”
“就是我前天去后院散步,无意间发现的,我还没瞧着呢。”尤三姐连忙否认说道。
她这几天也是闲来无事,想着那位天天在忙着什么。
秦可卿秀眉蹙了蹙,美眸横了一眼尤三姐,嗔怪道:“在自家里,鬼鬼祟祟的,成什么样子,让大爷知道了,饶不了你。”
“唉......”尤三姐幽幽叹气道。
他如是饶了不她,反而好了。
秦可卿说着,也有些意动,但脸上不动声色,转眸问着尤三姐道:“你那话本写完了没有。”
尤三姐笑了笑道:“就差最后一部了。”
秦可卿点了点头,似嗔似恼道:“那该早些回去写着,别一天天的就玩什么麻将,摸骨牌。”
“姐姐教训的是。”尤三姐艳丽玉容上见着一丝笑意,低声道:“那姐姐也早些歇着,我先回去了。”
待尤三姐与尤二姐离去,秦可卿在厅中待了一会儿,端起茶盅又放下,分明有些坐立不安。
想了想,对着一旁的宝珠吩咐道:“去给我准备热水,我等会儿沐浴。”
待将二婢打发走,秦可卿抿了抿樱唇,在屏风前徘徊了下,顿了顿,出着内厅,就向着尤三姐所言的那处阁楼而去。
她不是吃醋,她就是想看看西厢书房······是不是如她猜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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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秦可卿:她不是吃醋,就是看看西厢书房……
第五百二十三章 秦可卿:这一身冷香丸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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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宁国府回廊、轩室一路都有灯笼高悬,加之今日明月皎洁,月华如练。
秦可卿倒没有提着灯笼,而是借着回廊上悬挂的灯笼照明,说话间,来到尤三姐所说的那座矗立西南的阁楼,拾阶而上,立身在轩窗前,朝着西厢书房方向眺望。
果如尤三姐所言,居高临下,恰恰能透过一树枝繁叶茂的梧桐掩映,借着一个角度瞧见向花墙开着的一扇轩窗。
轩窗朝着花墙而开,荆棘藤萝在夹道儿墙里植着,在远一些是飞檐门楼,故而寻常人也不会朝着里面去偷窥,此刻半扇雕花玻璃透光而出,前厅后厢,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秦可卿秀眉凝了凝,拢目观瞧,盈盈如水的目光先自扫到前厅,只见一个身影依窗侧坐着,手里似拿着一个圆形绣箍,手臂一舒一扬,这是在做着针线活。
“看影子,像是薛妹妹的丫鬟莺儿。”秦可卿美眸闪了闪,猜出其人,也不停留,目光向左而掠。
“嗯,这是里厢,没拉帏幔?”
秦可卿看着里厢,似觉得不得势,就垫着脚瞧着,在这一刻,不由攥紧了手帕,只觉一颗芳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会儿虽可见灯火透亮儿,但并未见着人影倒映轩窗。
“夫君他和薛妹妹……许是有事出去了吧?”秦可卿如是想道。
只是这般心思还未在心底停留多久,片刻后,秦可卿抬眸见到投映在轩窗上的两道影子,秀眉微蹙,如遭雷極,不由伸手捂住嘴。
只见那两道身影相拥,明显梳着云髻的臻首影子,似高高仰起,而那道男子身影,则正自埋在云髻身影脖颈儿之下,叼着一轮小月。
“夫君他和薛妹妹……”秦可卿见得此幕,娇躯晃了晃,不由用手捂住了心口,脸色不知何时已是苍白如纸,只是阁楼光线稍暗,看不大清。
心绪五味陈杂,震惊,酸涩,释然?
至于释然,无非是最后的一只靴子落地,心头反而竟有一丝释然。
夫君和薛妹妹这般暗通款曲,决然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怕在薛蟠被送到五城兵马司时,两人频频来往,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然后两人就勾搭一起了。
嗯,她为何要说勾搭?
不是,夫君他如是喜欢薛妹妹,应该告诉她的呀,她又非擅妒之人,嗯?可此刻手脚的冰凉,还有心口的隐隐作痛·……
只是,她……被瞒的好苦。
如果不是三姐告诉她,兴许她等两人珠胎暗结,她还要被蒙在鼓里。
真到了那一天,她别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念及此处,心头一惊,开始回想起往日那些嬷嬷以及尤三姐和尤二姐的眼神,是不是有着别样意味。
但思量想去,却没有什么别样意韵。
“怪不得薛妹妹这两天看我的眼神那般复杂,原来是……”秦可卿美眸微垂,此刻后知后觉,醒觉今日白天那少女不时偷看着自己的复杂目光,先前还有疑惑,现在已有了答案。
秦可卿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涌起的阵阵酸涩,离了阁楼。
宁国府,西厢书房
窗外风影摇曳,屋内烛火团簇,熏笼之内的暖香随着袅袅而起的轻烟在室内无声浮动,沁人心脾。
帏幔四及的床榻上,铺就着一条绣着芙蓉花的被褥,只是这会儿已坐着两个人。梳着云髻的臻首微微仰起,白腻、丰润如白海棠的脸蛋儿,明媚如霞,两只***、绵软的玉手扶着少年的肩头,脖子上挂着的金锁委屈地来回荡着秋千,而金锁每一次晃动都炫着圈圈明暗渐变的光芒。
而裙间缀着的流苏也早已被一只手揉的乱糟糟的。
宝钗娇躯战栗,轻轻腻哼一声,忽觉有异,睁开一线润意微生的明眸,莹润唇瓣似呢喃似羞嗔:“珩大哥,怎么了(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三章秦可卿:这一身冷香丸的味……
……”
贾珩起得身来,凝眸看向臻首垂下,玉颜生绯的宝钗,低声道:“没什么。”
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隐隐觉得哪里不自在。
感觉被人偷窥了一样。
这种感觉其实就是后世那种被狙击镜瞄着一般。
将帏幔放下一些,抱着宝钗往里间床榻去了去,那种被窥伺之感才减轻一些。
应该不是莺儿。
贾珩如是想道。
宝钗感受到裙中里衣的不适,脸颊彤彤似火,一直延伸到耳垂,声音早已打着颤儿,低声道:“珩大哥……天色不早了,要不……我先回去吧,回去晚了,妈都该疑心了。”
她担心再这般下去,只怕真的要行及于乱了。
贾珩抱着丰盈的身姿,附耳道:“妹妹现在这般雨露深重……别着凉了才是。”
“珩大哥?呀……”宝钗心头微颤,愣怔了下,旋即明白过来,继而一下子软在贾珩怀里,水润杏眸低垂下,掩下一抹慌乱。
贾珩轻声道:“不如我伺候妹妹一回?”
“啊?”宝钗玉容上现出一丝迷茫之色,似乎有些不明就里。
贾珩想了想,又作罢此念,低声道:“明个儿接文龙时候,咱们出去转转。”
总觉得隐隐哪里有些不对。
宝钗“嗯”了一声,贝齿咬了咬樱唇,杏眸柔波点点。
两人说着,就收拾了一番,出了里厢,只是宝钗脸上残留的红晕,艳若胭脂,似在提醒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莺儿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也装作没瞧见宝钗的异状,低声道:“姑娘,我们回去吗?”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宝钗柔声说道,然后转眸看向贾珩,道:“珩大哥,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她担心接下来,可能再也挡不住他的轻薄。
贾珩说话间,也送着宝钗出得书房,走到廊檐下,说道:“那我就不送薛妹妹了,文龙那边儿……嗯?”
正说着话,忽而心头一愣,却见月亮门洞处,赫然站着一个身形窈窕,容仪明丽的少女,云堆翠髻之下,芙蓉玉面上,宛玉覆霜,身旁甚至未带着丫鬟,只是一人俏生生独自站在原地。
“夫君,天色这般晚了,怎么不送着薛妹妹回去?”秦可卿弯弯柳叶眉下,明眸笑意流波,问道。
她方才已经想通了,她是朝廷一品诰命,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不能装作不知道,然而任由夫君胡闹。
宝钗此刻听到秦可卿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脸上原本残留的红晕瞬间消失,代之以苍白如曦,如翠羽的秀眉下,杏眸愕然。
莺儿手中提着的灯笼都是掉了下来。
贾珩问道:“可卿,这么晚了,怎么没睡着?”
秦可卿一袭丹红色长裙,廊檐两侧一串红灯笼的映照下,云髻上的金色步摇熠熠闪光,款步走得近前,笑道:“就是过来看看,妹妹,这时候天色还早,不如进去坐会儿说话,说来一直还怎么和妹妹好好说说话呢。”
方才说着天色还晚,这时天色还早,但于少女而言,这是对着两人而言。宝钗闻听此言,玉容顿了顿,贝齿咬了咬粉唇,杏眸看向对面的少女,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好像……被发现了?
贾珩默然了下,柔声道:“可卿,薛妹妹她明天……”
秦可卿看了一眼贾珩,轻声道:“夫君,我和薛妹妹说说,你先回去歇着罢。”
贾珩话到了嘴边儿,连忙顿住不言,因为就近而观,他留意到可卿眼睛似乎有痕。
“珩大哥,我和……秦姐姐说会话儿就是。”宝钗镇定了下心绪,低声道。
“那也好。”贾珩轻声说着,看向秦可卿道:“我回房等你。”
他的确不适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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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秦可卿:这一身冷香丸的味……
说着,就向着后院厢房而去。
待贾珩一走,秦可卿向着忐忑的宝钗走去,拉过素手,柔声道:“妹妹。”
莺儿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得其点了点头,柔声道:“莺儿,你就在这等着,我说两句话。”
而后,宝钗与秦可卿挽着手进得西厢书房,隔着一方小几相坐,落座在椅子上。在这间两人曾暗通款曲的厢房,宝钗秀眉微蹙,心头也有几分异样。
秦可卿这时提起茶壶,然后拿起几个茶盅,似乎想要给宝钗斟茶。
宝钗见此,芳心一跳,连忙接过茶壶,颤声道:“秦姐姐,这我来就好了。”秦可卿面色顿了下,倒也没有坚持,或者说,原就是试探,如是真的让她伺候着,那就不要怪她了。
这时,柳叶眉下的美眸,打量着提起茶壶斟茶的少女,丰美娴雅,肌骨莹润,怪不得夫君那般喜欢她,瞒她这般久,念及此处,心头泛酸。
宝钗心头也有几分忐忑,斟好茶盅,忍着心头一抹异样,双手端过去,颤声道:“姐姐,喝茶。”
此刻,几有些过门给大妇敬茶的架势。
秦可卿伸手接过茶盅,看着对面雪颜玉肤的少女,心头隐隐觉得好受了一些,接过茶盅,抿了一口,忽而目光灼灼地看向宝钗,问道:“妹妹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宝钗闻言,脸颊“腾”地红了,微微垂下臻首,嗫嚅道:“我……”
这要她如何回答?
秦可卿幽幽叹了一口气,问道:“可是薛家兄弟去五城兵马司的时候?”宝钗低声道:“……是那个时候。
秦可卿容色顿了顿,喃喃道:“这么早啊。”
这一句顷刻让宝钗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秦可卿看着低头不语的宝钗,柔声道:“看来他是真的喜欢妹妹啊。”去年,她和他才成亲多久,这薛家人才上京多久,就这般勾搭到一起。
而且,通过薛蟠之事,两人才有机会凑在一起,这才一来二去,日久生情,当时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她那时候在做什么呢?
让她想想?嗯,摸骨牌?
这可真是……
怪不得,他后来捣鼓出了麻将?
秦可卿心头忽而生出一股荒谬,可想想似乎又很合理。
“姐姐,我……”见对面的少女不言语,宝钗心头愈发忐忑,张了张嘴,低声唤道。
其实,真要论起来,是她那天让珩大哥看着金锁……
秦可卿收回思绪,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定定看向对面的少女,说道:“妹妹,我明天就去和姨妈说,择吉日纳妹妹过门。”
纳而非娶,当然一时间也没想到娶。
宝钗闻言,玉容微变,斟酌着言辞,道:“姐姐……他说再等等。”
说到后面,更是觉得心惊胆战。
“等什么?如是让旁人瞧见,对妹妹名声也不好。他不知道我们女儿家的名节,
不能有一点儿的污迹。”秦可卿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柔声道。
宝钗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难道是也娶她为正妻,只怕秦姐姐……
但这般不说明实情,显然也不是个事儿。
宝钗迟疑了下,终究道:“他说过几年,再娶我过门的。”
秦可卿闻言,手中一顿,茶盅“哒”的一声,容色瞬间苍白,而无一丝血色。
娶过门?
那她呢?
难道是要休了她?然后再娶了薛家姑娘?
不可能,她是朝廷封的一品诰命。
是了,如是无子,也就犯了七出之条,休妻自就有了名义,所以在这儿等着她?
不,可也说不通啊,以夫君的性情,只要和她说清楚,根本不需这般麻烦才是,而且先前一直说着(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三章秦可卿:这一身冷香丸的味……
要和她善始善终。
宝钗见着对面的丽人脸色不好看,情知自己话语中出了歧义,连忙解释说道:“姐姐误会了,是他说过几年等立了功劳,再求宫里赐婚,那时才是两全其美,不是旁的。”
心头暗叹,如果方才不是听着什么纳过门的话,她也不会说着什么娶过门。
秦可卿闻言,芳心一震,凝眸看向对面攥着手帕,似有懊恼之色的少女,怔怔道“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薛妹妹啊。”
这次心头更有些酸涩了,连立功赐婚的承诺,他都说出来,这该有多喜爱?
这是唯恐她受一点儿委屈,以正妻之礼待之,怪不得瞒着她呢。
“夫君他从来说话算数,既这般说,将来一定能做到,那真是恭喜妹妹了呢。”秦可卿柔声说道。
宝钗连忙说道:“姐姐误会了,珩大哥他喜欢的是姐姐,他也一直爱护着姐姐的。”
只是说着说着,就逐渐觉得自己这番维护他的话有些不太合适,柔声道:“秦姐姐,是我……是我不好。”
她替他说话,又置对面的人于何地?反而显得她和他才是夫妻一体同心似的。
话不是那般说的。
就在心神不定时,忽觉自家的手被拉住,听得一道柔和如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抬眸对上明亮清澈的眸子,心头微动。
秦可卿柔声道:“妹妹的心,我知道,倒不用解释,至于他,我和他夫妻一体,也都知道的,其实前几天还和他说,薛妹妹这般好的品貌,又到了待嫁芳龄,如是一起接过来做姐妹也挺好,但是没想着……”
没想着他竟藏着掖着,装模作样,口风可真是紧呢,这是怕过了门,她欺负薛妹妹吗?
再说房里二姐、三姐都在··…·…嗷嗷待哺,早早和他说了,她不是妒妇,非不告诉她。
宝钗闻言,盈盈如水的莹润杏眸凝视秦可卿片刻,叹了一口气,唤道:“秦姐姐。”
“好了,咱们姐妹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妹妹,这件事儿姨妈知道吗?”秦可卿关切问道。
宝钗轻轻摇了摇臻首,低声道:“我还没告诉妈。”
秦可卿想了想,纤声道:“总瞒不过太久,哪怕夫君他想着立了军功,再请宫里赐婚,但这段时间,姨妈如是给着妹妹张罗婚事,那时该怎么办?”
“姐姐的意思是?”宝钗闻言,仰起晶莹如雪的玉容,贝齿抿了抿樱唇,忐忑道。
秦可卿道:“妹妹觉得时机适合的时候,就可和姨妈说说,那时候有什么难处,就过来寻我,我和姨妈说说才好,那时传出去也好听一些。”
不管如何,她需要为着夫君的名声着想。
宝钗闻言,看着对面目光温和的少女,心底有着阵阵暖流涌过。
因为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果是眼前女子帮着她说,那种私定终身的闲话,才不会被人传着,感激道:“我听姐姐的。”
秦可卿拉过宝钗的玉手,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笑了笑道:“妹妹以后也可常过来说说话,如是过了门儿,不光是他,咱们同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也都是一辈子的事儿。”
眼前的好说,还有什么公主、郡主,也不知外面还有几个公主、郡主,这才真正是棘手。
宝钗闻言,脸颊羞红,轻轻点了点臻首,柔声道:“姐姐比我知的事多,以后还要麻烦姐姐提点着才是。”
“我也喜欢妹妹的品格。”秦可卿嫣然一笑道。
两人说着话,不觉时间流逝。
“旁的我也不好说什么了。”秦可卿轻声说着,将两个人成亲之前,最好别弄出孩子的话咽了回去,这般一说,倒像是她心虚一样,笑了笑道:“好了,估计夫君他也等急了,我送你过去。”
宝钗讷讷应着,只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
却说另外一边儿(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三章秦可卿:这一身冷香丸的味……
,后院,厢房中,贾珩坐在床榻上,正拿起一本书,借着高几上的烛火瞧着,经过方才的惊讶,这会儿也平静下来。
虽然事情稍稍出乎他的意料,但其实也不至于后院起火。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竹纹锦绣屏风外传来,不多时,就见着一个容仪雍美,衣衫华艳的丽人从外缓缓进来。
“回来了?”贾珩放下手中书册,问道。
秦可卿“嗯”了一声,默默来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取着云鬓间的金钗步摇。
贾珩放下书册,走到丽人近前,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芙蓉玉面,轻声道:“今个儿和岳丈大人,去见了兵部的施大人,想来就在这几天了。”
“去见就见了罢,这些外面的事儿,倒也不用和我说的。”秦可卿将取下的金钗,装入一个锦盒,柔声道。
贾珩轻轻捏着丽人的肩膀,附耳道:“就是想和你说一声,你也该知道着。”
“我想知道的,也没见你说过半句。”秦可卿幽幽道。
贾珩:“....…”
“吃醋了?”趁着丽人起身之时,贾珩从身后拥过纤纤腰肢,低声道。
秦可卿转过身,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见着笑意,说道:“我天天抹着骨牌,有着三姐儿她们陪着,我能吃什么醋呀?嗯,现在还能玩着麻将,听着戏,和西府老太太相比,就差着儿孙满堂了。”
“还说没吃醋?这醋味,怕是整个宁荣街都能闻到了。”贾珩凑近脸颊,低声打趣道。
可卿从来都是百依百顺,这突然的初露峥嵘,是不是被……凤姐带坏了?秦可卿轻轻挣脱着贾珩的胳膊,贝齿咬着樱唇,嗔道:“这一身冷香丸的味,怕是整个宁荣街都闻到了,这会儿,别搂着我。”
贾珩:“???”
见身后少年无语,秦可卿也觉得这话有些冲,只是不刺他几句,她心里实在不痛快。
贾珩默然了下,轻声道:“是我没提前和你说。”
可卿自始至终有气的应是这个,他瞒着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可这种事儿不瞒着怎么行?
“现在也不用说了,薛妹妹什么都和我说了。”秦可卿自嘲一笑说着,心道,她反正什么都瞧见了,想了想,柔声道:“我瞧着薛妹妹是个好的,落落大方,也是个知根知底的,前天我原就问了,可夫君还给我打马虎眼····夫君家里三代单传,就算为延绵子嗣计,多纳几房也没什么,我也不会拦着的。”
非要瞒着她,还有外面的,她连问都不能问。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事情有些复杂,她家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我想着等上一二年,想法子给她个名分,不然……”
不然刚把人家哥哥弄进去,自己就拿下妹妹,薛姨妈估计还以为他要谋夺薛家家产那。
秦可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夫君心头有数就好,薛妹妹还好,还能立军功请赐婚给着名分,如是公主、郡主什么的,给着名分,想来是不容易的吧?那时候,夫君也提前给我说一声,我收拾收拾回娘家,也不让夫君作难。”
贾珩:“???
这时候,让他怎么接话?只当没听见就是了,可卿有气才属正常,没气的话……就麻烦大了。
不过气过了,也就过去了。
“夫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这时,宝珠在外间唤了一声。
贾珩此刻听到这声音,心头一松,连忙道:“帮我准备好衣裳,我也沐浴。”
说着,拉过秦可卿的玉手,温声道:“好了,别生气了,咱们洗个澡,早些歇着,这几天还有不少事儿呢。”
“嗯。”秦可卿轻轻“嗯”了一声,嗔白了一眼少年,心头的一丝酸涩才渐渐消散。
她原也没怎么吃醋,就是……非要瞒着她。
(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三章秦可卿:这一身冷香丸的味……
还有放着东府身边儿的不碰,非要往西府搜寻,怪不得人家尤三姐气不过,暗中给你使绊子。
嗯,她还要帮着三姐瞒着,不然以后再被蒙在鼓里,连个报信的眼线都没有。
只是那个薛妹妹,也是个有心计的,她看的出来,以后怎么相处,还不知要费多少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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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秦可卿:这一身冷香丸的味……
第五百二十四章 贾珩:他……无愧于心!
??
梨香院
夜色已深,烛火跳动,听到来自庭院的脚步声,薛姨妈连忙从床榻上站起,问着从外间而来的宝钗,道:“乖因,珩哥儿那边儿说好了吧?”
“已经说好了,明天就去接哥哥回来。”宝钗玉容微顿,一边儿将身上披着的屏风递给一旁的莺儿,一边儿轻声说道。
薛姨妈闻言,心头一喜,低声道:“这我就放心了,这是你哥哥头一次回来,希望事情一切都顺利。”
宝钗“嗯”了一声,柔声道:“妈,时间不早了,我也回去歇着了,您也早些歇着罢。”
她现在身上黏糊糊的,不大爽利,等下还需得沐浴一番才是,同时尚需思量着方才与秦姐姐的对话。
薛姨妈这时正为薛蟠将归的消息高兴着,也不疑有他,连忙道:“去吧。”
宝钗不再多言,回到自己所居厢房,坐在床榻上,高几上的烛火映照着一张丰润、婉美的玉容,水润杏眸怔怔失神,终究幽幽叹了一口气。
莺儿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珩大奶奶那边儿是怎么说的?”
她有些担心,自家姑娘先前在珩大奶奶跟前儿吃亏了。
宝钗秀眉蹙了蹙,转眸看了一眼隔壁薛姨妈方向,低声道:“等沐浴后,晚上睡觉再说。”
莺儿也只得放下心头的担忧,在文杏准备好热水后,侍奉着宝钗沐浴。宝钗洗去了身前雪子上的口水,换上一身淡红色里衣,然后在莺儿的搀扶下,回到里厢,上了床榻。
“姑娘,用盏茶罢。”莺儿沏着酥酪茶,凑将过来,低声道:“姑娘小心烫。”
宝钗接过茶盅,抿了一口,白腻如雪的脸蛋儿现着一抹怅然,叹道:“秦姐姐那一关算是过了,她原是个宽宏大度的。”
莺儿闻言,接过茶盅,心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俏脸现出喜色道:“姑娘,这可真真是……意外之喜了。”
她原来还有些担心这突然被人家正妻原配堵住,会闹出一场风波来,不想那珩大奶奶竟是这般宽容的人。
宝钗柔声道:“得了她的首肯,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如果那秦姐姐不接受她,甚至拉来老太太评理,那时候才是出大事。
当然,这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妒妇名头也不是那般好听,而且秦姐姐不是凤嫂子,而他更不是琏二哥。
如果易地而处,她大概也会如秦姐姐般。
什么事等以后再说,真正还要在爷们儿的心意。
莺儿闻言,转而放下担心,柔声道:“姑娘,这般事儿一出,珩大爷那边儿?”宝钗出神片刻,柔声道:“这事儿急不得的。”
现在得了秦姐姐的应允,心反而定了下来。
他当初说这一二年,想让她在后院中和姐妹多待待,她也觉得有理一些,但有时候想想,是不是拿话·……哄她呢?
事实上,自小看了不少《元人百种》故事的少女,早就看惯了,某书生在得女子身子以前,各种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哄着,可一旦得手,喜新厌旧,弃若敝履。
贾珩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信誉得了秦可卿背书后,反而获得了某种加持。
“姑娘心头有数就好。”莺儿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我这几天也一直打听东府的事儿,她们府上那一对儿尤氏姐妹不尴不尬的住那好久了,都没听有什么信儿,大爷却单单为着姑娘,想来是……真的喜欢姑娘。”
她家姑娘,自小老爷走的早,薛大爷又不太上进,如是心头一点儿数也没有,才让人担心呢。
宝钗蹙了蹙秀眉,想起先前那少年在自己身前,不觉金锁又是一烫。
他对她的喜爱,她如何不知道?
宁国府,后院偏厢之中,浴桶内传来阵阵“哗啦哗啦”的水声,热气腾腾中,贾珩与秦可卿共浴(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四章贾珩:他……无愧于心!
罢,擦干身子,回到床榻,帏幔也随之放下,两人平躺在被窝中,暖香充盈。
这时,丫鬟宝珠、瑞珠将帏幔轻轻放下,吹熄高几上的蜡烛。
见贾珩不再言语,秦可卿反而有些坐不住,主动打破沉默,有意无意问道:“爹爹今个儿来,夫君和爹爹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当然,说了你也不爱听。”贾珩轻声说着,微微闭上眼眸,方才洗澡时候哄了一阵,没见着反应,这会儿也有些累。
秦可卿:“....”
她怎么不爱听了?嗯,这话是方才她说他的话,这是……和她记仇了?“上次去爹爹那里,夫君和爹爹说工部出缺儿,还有这几天老太太说着工部的事儿,夫君是怎么想的?”秦可卿翻转过身,将臻首埋在贾珩心口,酥声说道。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岳丈在工部兢兢业业多年,一直安分守己,这次工部两位部堂出缺儿,他还是有很大机会的,今天主要在忙着这个事儿,还有就是政老爷的事儿。”
秦可卿一时沉吟,美眸闪了闪,思绪起伏。
如她成了三品侍郎之女,想来外间的公主、郡主也不好进来的吧。
但这种窃喜没有维持多久,心思转动,夫君为父亲奔走着这事,自也是为了她,可她方才还和夫君使着小性。
念及此处,秦可卿心思复杂,唤道:“夫君。”
“可卿,睡罢,今个儿真有些累了,一大清早儿就上着早朝,中午也没午睡。”贾珩温声说着,按捺住翻转过身,侧躺着睡的想法,反而伸手搂过丽人的削肩,任由思绪放空,进入冥想,准备睡觉。
今天先是早朝,而后谋划着给岳丈和贾政升官儿的事儿,不仅是与施杰,还是与韩晖的谈话,因为要思量朝堂的局势,每一次谈话都要消耗不少心神,本来他是想寻宝钗在一起放松下心神,不想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是真的有些累了。
先前与宝钗酝酿出一丝情欲,也因为先前的翻车,弄得意兴阑珊。
秦可卿:“……”
少女贝齿咬了咬樱唇,她本来还以为他等会儿要和她……所以,是她让他心累了吗?
是了,爹爹的事,还有政老爷的事儿。
他今天都在忙着这两桩事儿,的确累了一天。
所以,她有什么可吃醋的呢。
如太夫人所言,女人的荣耀和体面,他都给了她,哪有女儿家成婚不到一年就从民女受封一品诰命的?而她做到了,现在他又帮爹爹谋着侍郎之职。
嗯,他对鲸卿也很好。
见鲸卿性子柔弱,他就帮着磨练性情,将来读书做官。
他也从来没有想着动摇过她的正妻地位,只是想着给薛家姑娘一个正妻地位,也是因为薛家姑娘原不好纳妾。
妾是什么,府上丫鬟给个妾的名分已然足够,薛家妹子的确不好给妾的名分。
府上,薛林两位妹妹都是那般好的品貌,换上任何一个人,都会以正妻之位待之
嗯,这里没有林妹妹的事儿。
或许夫君外面有公主、郡主什么的,那么就不告诉她,只是担心她胡思乱想,否则,她会怎么想呢?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出身低微,然后自惭形秽?
那么夫君帮着父亲谋着工部侍郎的位置?
恍若一道亮光在丽人心底划过,仿若一团迷雾彻底被驱散开来,秦可卿芳心微惊,原本微闭着假寐的美眸在黑暗中睁开,豁然开朗。
那她方才在做什么呢?
在拿话刺他,方才沐浴时,他哄着她,她有意不好他说话。
所以,她这是一点点儿在将自家夫君推开?推到别人的怀里?所以夫君他累了,他甚至已经不想和她……
念及此处,悚然一惊。
那么三姐告诉她此事,让她(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四章贾珩:他……无愧于心!
去拿着夫君的巧儿,这里存着的心思?
应该不是,三姐告诉她这些,只是她帮着防范其他女人进入后院。
当然,也许是在称量她的胸襟,如果她妒忌、怄气,甚至学凤嫂子那样对琏二哥,只怕夫妻成仇也是有的。
事实上,这位少女原本就没有“独占鳌头”的想法,对晴雯,还有尤二姐、尤三姐都是默认其成。
秦可卿不知为何,后知后觉地生出一股寒意,粉唇翕动了下,觉得这时候在自家夫君“心累”的前提下,说什么也不合适,斟酌了下,低声道:“明天,夫君要不领着薛妹妹明天一起过来吃饭?”
“薛蟠明天回来,姨妈他们一家应在一起聚着。”贾珩双眸阖起,声音飘忽,似乎要渐渐进入梦乡。
“那夫君呢?”
“去京营练兵,别人一家团聚,我去也不合适,对了,最近也挺忙的,又是审案子又是朝堂的事儿,再过几天又轮到我值宿军机处,这几天可能回来有些晚。”贾珩低声说道。
秦可卿闻言,心头微惊,抿了抿粉唇,声音已有几分颤抖,问道:“那夫君明天回来用饭吗?”
如果不回来的话,无非是厌烦了她。
贾珩忽觉身旁丽人有异,定了定心神,转过身来,搂住温香软玉的玉体,问道:“这是……又胡思乱想了?”
他方才就觉得可卿忽而沉默一段时间,多半又是在各种胡思乱想。
嗯,也有可能是方才他犯困下的冷淡,让可卿突然慌了神,但他是真的有些犯瞌睡。
“夫君是我不好。”秦可卿将臻首埋在少年的心口,眼圈儿微红,颤声说道:方才我……不该,不该吃醋的,夫君为朝堂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我还……”
贾珩默然了下,道:“你已经很好了,是我不好,两口子在一块儿,柴米油盐姜醋茶,哪有不吃醋的,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早些睡着罢。”
“睡不着。”秦可卿柔声说着,轻声道:“要不夫君和我说道说道朝堂的事儿。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你我夫妻一体,原来不和你说朝堂上的事儿,是怕说了也是多一个人担心,而于事无补,但你若想问,和你简单说说也好,我如今爵禄也好,权势也罢,这些都是落脚在一桩事上,如果这桩事最终没有办好……我们大抵也回不了柳条胡同了。”
后面的话虽没有说,但也不言自明。
“夫君……”秦可卿心头一震,紧紧攥着贾珩的手,柔声道:“夫君,真到那一天,我备好一杯毒酒,与夫君同行。”
“不至于此。”贾珩面色顿了顿,握住自家妻子的纤纤柔荑,道:“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将你托付一位故人,其实能回来见着你天天抹骨牌、麻将,我也很高兴的。
那是一种万家灯火而有一盏为我点亮的心安。
秦可卿鼻头微酸,颤声道:“夫君,我哪也不去,那时带上三尺白绫,就在天香楼……”
贾珩心头一惊,低声道:“说什么胡话呢。”
“好了,不和你说了,不说你又偏偏来问。”贾珩轻轻捏了捏玉人的雪子,微恼道。
秦可卿将脸颊靠在少年的心口,忙道:“你和我说呀,我想听。”
不和她说,是不是想和薛家妹妹说?或者和什么公主、郡主说?
贾珩沉吟片刻,道:“人常言,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我因东虏之事而简在帝心,如在此事上没有作为,势必将受其所累。”
如果他在对虏战事上败了,现在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红楼一梦。
天子现在对他的信任都建立在对虏战事上。
秦可卿担忧道:“夫君说的是北边儿?”
贾珩“嗯”了一声,道:“你见过青史之上,哪有年未弱冠而授以锦衣都督、京营副节度、军机大臣、五城兵马司(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四章贾珩:他……无愧于心!
等职的?可谓中外之权悉付,君臣不疑,言听计从,这般殊遇……”
甚至还想将女儿嫁给他,后面的话就不适合说。
见秦可卿似在思索,贾珩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不和秦可卿说这些的缘故,不是任何女子对军事、政治感兴趣。秦可卿听到少年的叹气声,颤声道:“夫君,是我不好。”
怪不得找着薛妹妹,薛妹妹是个有见识的,想来他和薛妹妹没少谈论着这些。嗯,这个纯属误会。
相比之下,她这个发妻,甚至不知道他面临的处境。
贾珩低声道:“天子既然这般重用于我,一旦战事不利,甚至没有达到天子期望,那时就是圣眷衰退,百官群起而攻……好了,不说这些了。”
彼时,原本牢不可破的君臣情谊,瞬间就会出现裂痕,继而化为一道深深沟壑。那时,天子对他,犹之于崇祯与袁崇焕,开始有多信重,后面就有多憎恨。
他虽自认为能够实现《平虏策》所言,但军国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万一败了呢?
那时候就是崇平帝继位以来最大的政治军事骗局,仅次于辽东之陷,天子会不会觉得自己被一个赵括给愚弄了?彼时,反噬足以吞没现在的一切,可卿、宝钗她们都不会幸免,甚至整个贾家,都在这场***中荡然无存。
真到那时,这就是他贾珩版的红楼梦,好似食尽鸟投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其实,这些担心,在忠顺王倒台之后,愈发强烈。
忠顺王当初难道没有得到天子的信任?但大厦将倾之时,很快就会被抛弃,居安思危,不得不虑。
“我先前还以为忠顺王倒台后,府里去了大敌,就不会再有险处了……”秦可卿柔声说道。
贾珩道:“忠顺王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虑,真正的危险只会源于自身。”“夫君……”秦可卿听着这话,心头微动。
贾珩宽慰道:“你心事也别太重了,薛妹妹那桩事儿,不告诉你,也是担心你胡思乱想。”
宝钗真的坐享其成吗?命运所有的馈赠,暗中都标好了价格。
或许,宝钗有出身见识的局限性,看不出来这些利害,毕竟在原著,她如果见识深远,应该离贾家有多远就走多远才是,偏偏心存侥幸。
姑且不说这些,现在她既飞蛾扑火,而他又看得出利害,也不该辜负了她。
对可卿,他只能给她想要的,这个时代,女人的所有荣耀,他都会给她,只为了柳条胡同的那一段儿读书习武的相伴时光,至于安全感,除了因为真的担心这时代的医疗水平,没有给她孩子外,别的已经给他了。
况且,给了孩子又能怎么样?如果他坏了事,孩子也保不住。
晋阳是一个例外,晋阳于他有知遇之恩,而且晋阳再过几年就成了高龄产妇,哪怕他事败,晋阳也是保得住孩子的,所以他就顺其自然。
对宝钗,这个妾被视为财货,可以随意转送的时代,他许宝钗正妻之位,过分吗?
难道让宝钗与将来收入房中的丫鬟一起争宠?山中高士晶莹雪,画风突变赵姨娘
可以说,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不起谁。
不能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哪怕是元春,他改变她在宫中「虎相逢大梦归」的命运轨迹,对王夫人他虽当笑话,但他也给予了容忍,否则按着他的性情……对贾政、宝玉,前者他帮着谋官,后者他帮着教导。
宝钗也好,可卿也罢,甚至是元春,他只有四个字,无愧于心!
而解决矛盾的关键在于发展,在发展中解决问题,只要高速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都会解决,别说两个正妻,哪怕皆是正妻……天下于我何加焉?
似乎感受到少年某种陡然而起的(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四章贾珩:他……无愧于心!
情绪,秦可卿紧紧贴着少年的心口。
“这会儿说着话,倒是全无睡意,可卿……”贾珩说着,起得身来,就拉过秦可卿,附耳说道。
“夫君,这般晚了……”秦可卿也压下心头的思绪,玉容又喜又羞,嗔怪道。
贾珩顿了下,低声道:“好吧,那我睡了。”
秦可卿:“……”
终究腻哼一声,依言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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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贾珩:他……无愧于心!
第五百二十五章 贾政:嗯……是正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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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西落,金乌东升。
翌日,金色晨曦自层云而下,照耀宁国府庭院中,穿过重峦叠嶂的假山西侧的花墙,其上蔷薇花吐出一个个细小花朵,晶莹的露珠在花蕊来回滚动,炫射到一圈圈七彩光芒。
后院,厢房中,贾珩立身在一扇山河屏风前,整理着衣襟,这会儿已换上一身蟒服,腰间系上腰带,按着天子剑。
轩窗下长两尺,宽尺许的红木所制梳妆台前的绣墩上,着绯红圆领褚子,內穿白色交领袄的少女,娴静而坐,宝珠站在身后给秦可卿梳妆,至于瑞珠则在里厢铺着一条被子。
铜镜中倒映着一张妍姿艳质的朱唇粉面,此刻玉颜生晕,红润如霞,眉梢眼角流消着如绮霞云散的慵懒春韵。
秦可卿一边儿拿起浮翠耳朝着耳朵侧对着镜子佩戴,一边儿纤声问道:“夫君,中午还回来用饭吗?”
贾珩道:“我将薛蟠接过来后,就要到衙门,只能晚一些再回来了。”秦可卿闻言,美眸秋波盈盈波动了下,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再好说什么。
而后,夫妻两人就离了里厢,一同前往厅中用早饭,只是刚刚在圆桌上坐下,就听到一个丫鬟在廊檐下唤道:“大爷,夫人,宝姑娘过来了。”
贾珩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不以为意。
不大一会儿,就见着宝钗在莺儿的陪伴下,进得厅中,向着秦可卿盈盈行了一礼“秦姐姐,珩大哥。”
秦可卿凝眸打量着对面着粉色袄子,下着素色刺绣马面裙的少女,今日再见,与昨日心态又有不同,昨日终究是心神慌乱下,难免不够从容大气,起身,热情地拉过宝钗的玉手,笑问道:“薛妹妹怎么过来这般早?”
“我妈一早儿就催着过来,我想着早些过去,也能早些回来。”宝钗雪腻玉容上见着浅浅笑意。
许是当着一些侍奉丫鬟和嬷嬷的面,宝钗不好唤着姐姐,前面一直加上姓氏,掩耳盗铃。
秦可卿笑着点了点头,柔声问道:“薛妹妹吃过早饭了没有,不妨一同落座吃些?”
这般过来,而不是等着夫君到梨香院寻她,这是过来见她的,不管有着几分真心,的确是个知礼数的。
她也不想显得她盛气凌人了一样。
宝钗柔声道:“谢姐姐关心,刚刚已吃过了,姐姐和珩大哥吃着,不用管我的。
这会儿喊着姐姐倒是流利了一些。
秦可卿点了点头,也不再勉强。
主要是平日里也很少和薛家妹妹说话,一时间倒也不知怎么相处。
其实,如是尤二姐、尤三姐两个,秦可卿或还自如一些,因为是在一起的牌友、闺蜜。
秦可卿重又落座,不由转眸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只见其端着粥碗,拿着汤匙搅着稀粥,不时舀起一口,眸光低垂,也不看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真好似没事儿人一样。
心头生出一股气结。
秦可卿唤过宝钗,说道:“薛妹妹,等吃过饭,有几句话和你说说。”
宝钗闻言,愣了下,站起身,道:“嗯,姐姐。”
贾珩手中汤匙顿了顿,旋即若无其事,如昨天一样,他当透明人比较好。
过了一会儿,贾珩简单用过早饭,端过茶盅漱口而罢,对着可卿温声道:“我在前厅准备马车,你们姐妹说话。”
秦可卿品着“姐妹”两字,美眸闪了闪,柔声道:“那夫君去罢。”
贾珩点了点头,向着前厅而去。
秦可卿向宝珠使了个眼色,顿时周围的丫鬟、嬷嬷都离了厅中。
此举也让宝钗心头再次忐忑了起来。
秦可卿走到近前,再次挽起宝钗的玉手,柔声道:“妹妹不用太过局促,知道妹妹不是轻狂的人,咱们姐妹平常相处就是了。”
宝钗雪腻(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贾政:嗯……是从四品
如白海棠的脸蛋儿微微仰起,水润杏眸看向对面的丽人,点了点头道:“姐姐。”
“英莲妹妹先前就说过,妹妹心地善良,外冷内热,以后他不在家,也可常常过来走动走动,不要闷在家里。”秦可卿柔声道。
宝钗柔声道:“姐姐出身官宦人家,性情温柔大方,我也是素来知道的。”
两个人拉着手说了会儿话,随意话着家常。
秦可卿再柔声道:“好了,妹妹先和他去接文龙吧,等回来再说话。”原本想着和眼前少女说说外间公主、郡主的事儿,但想想又不合适,两人说来才是初识,真要说着,也不能是她说,借着自家丫鬟将这话透露给她家丫鬟。
前厅,贾珩吩咐着焦大准备着马车,一共准备了两辆马车。
等了一会儿,就见着宝钗与莺儿从后院而来,贾珩冲其点了点头,也不多言,与宝钗上了同一辆马车。
“珩大哥。”随着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辚辚声音响起,宝钗唤了一声,偷瞧着一旁的蟒袍少年,欲言又止道:“你和姐姐……昨天没什么吧?”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没什么,昨个儿回去后,还一直给我说妹妹是个好的。
说着,伸手握住了宝钗的玉手,触感绵软、肌肤柔腻,斟酌着言辞道:“妹妹以后可以常过去玩闹,时间长了,熟稔起来就好了。”
他昨天安抚了可卿,现在也该安抚着宝钗。
宝钗臻首点了点,贝齿咬了咬粉唇,将臻首靠在贾珩的肩头,低声道:“那就好,不然……真就是我的罪过了。”
贾珩:“???”
这话说的,怎么一股茶里茶气的意思?
好像原著「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一节中,说宝钗说着:“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是移性……我成了罪魁了。”
默然片刻道:“可卿与我在柳条胡同儿时,她一直就是大度宽容的性子。”
从柳条儿胡同出来……想来以宝钗的心智,不用他明言。
宝钗杏眸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柔声道:“姐姐出身官宦人家,温婉淑静,我也觉得亲近。”
贾珩也不再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之后一路再无话,贾珩握着宝钗的手,一路向着五城兵马司司狱所而去。因昨天之事,原本昨天说好“伺候”宝钗的事儿,自就推延了日程。
司狱所外,薛蟠一身蓝色圆领锦袍,头上系着紫色头巾,分明已在司狱所典狱的操持下,换去囚服,只是背着一个包裹,站在司狱所外,焦急地等待着贾珩与自家妹妹来接。
倒不是不能自己回去,而是如果没有贾珩这位提点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来接着,司狱所也不放心,如是路上出了什么事,那就真是欲哭无泪。
“来了。”司狱所的刘典狱,也领着几个小吏站在廊檐下,待望着远处插着荣宁两府旗帜的两辆马车,惊喜道:“薛大爷,宁府来人了。”
不大一会儿,马车近前而停,贾珩车上挑帘下来,目光沉静地看向薛蟠,唤道:“文龙。”
“珩表兄,你可算是来了。”薛蟠高声唤了一句,喜滋滋地向着贾珩跑去。
那刘典狱近前抱拳一礼道:“卑职见过大人。”
“刘典狱辛苦了。”贾珩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眼似乎吃胖了一些的薛蟠,面色顿了顿,道:“犯人我先带走,明天再送将过来。”
刘典狱连道不敢,拱了拱手,陪着笑道:“大人自便。”
贾珩再不多言,接上薛蟠,驱车返回,因为梨香院一道门儿就开在兴隆大街,马车并未行着宁荣街,而是沿着兴隆大街停在梨香院门口。
薛姨妈听到消息,早已领着同喜同贵等丫鬟、嬷嬷迎将出来,(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贾政:嗯……是从四品
远远见到薛蟠,只觉鼻头一酸,向着薛蟠快步迎去,哽咽道:“蟠儿,蟠儿。”
说着,近前拉着薛蟠的手,捧着大脑袋,抹着眼泪道:“蟠儿瘦了。”
薛蟠:“???”
眨了眨眼睛,他瘦了吗?怎么感觉半个月,肚子的肉多了一些。
“妈,进屋说罢。”这时,外披红色披风,在莺儿搀扶着胳膊下来的宝钗,近前,低声劝道。
薛姨妈也平复了情绪,拿着手帕擦了擦眼泪,然后看向一旁的贾珩,道:“珩哥儿,不妨往屋里坐坐。”
贾珩道:“姨妈,你们先团聚着,我等会儿还得去锦衣府衙门处置公务。”
昨日崇平帝下的圣旨,不待秋决,一并处以大辟,他要回去核证相关卷宗。
薛姨妈闻言不好挽留,忙道:“那珩哥儿你去忙着。”
贾珩看了一眼宝钗,与其对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前往锦衣府。
薛姨妈则拉着薛蟠的手,以及宝钗和莺儿进了院中。
薛蟠在厢房中坐将下来,摇着一颗大脑袋,笑道:“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还哭着做什么?”
“傻孩子,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薛姨妈说着,拉过薛蟠,似察看着有什么伤势没有,低声问道:“他们没让你干重活吧。”
薛蟠铜铃眼睛一瞪,道:“那哪能?你是不知道,那些司狱所的刑吏,知道我是珩表兄的亲戚,都巴结着我,我在那司狱所,每天就干两个时辰的活,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剩下的时候就陪着人摇着骰子,想吃什么,只要和狱卒言一声,他们都能买过来,我给他们钱,他们也不要,说是珩表兄交代了,全部记在他账簿上。
薛姨妈面色恍惚了下,似在想象薛蟠所说的狱中生活,问道:“那能出去不能?
薛蟠闻言,脸上笑意凝滞,大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垂头丧气道:“他们说不让出去。”
这半个月,憋坏他了,不能去听曲。
“妈,哪里都有规矩,看在珩大哥的面子上,不让哥哥吃苦头儿就是了,怎么可能让自由出入着?”宝钗蹙了蹙秀眉,玉容微盾,低声道。
听着自家兄长叙说,心头也有几分触动,他这真是……将哥哥当成大舅子了。
念及此处,只觉得脸颊微热,金锁也有些发烫,她当着妈和哥哥的面,她想这些做什么?
薛蟠笑道:“还是妹妹有见识,就是这个理儿。”
薛姨妈也不好说什么,转头吩咐着同喜同贵,道:“快将那几件点心拿过来,让大爷尝尝。”
说着训斥道:“这两个丫头愈发惫懒了,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不多一会儿,各种盛放着蜜饯点心、果脯坚果、瓜子花生、苹果橘子的碟子,摆得满桌子上都是,琳琅满目。
“妹妹,我怎么听说,那上次坏咱们家的忠顺王倒了?”薛蟠「该溜子」一样,侧坐着椅子,翘起二郎腿,拿起碟子上的花生剥起来,往嘴里扔着,全无先前初入狱中的胆战心惊。
一旁的薛姨妈,还就喜欢见着这个,丰润脸盘上带着笑意,斥了一句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宝钗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些不想搭理自家兄长,但迎着笑意盈盈的薛姨妈,终究说道:“是前不久地动,听说是宫里上皇的陵寝被震塌了,后来听说查出了贪墨。”
“地动?这个,我在司狱所也听说了,听说珩表兄还是这桩案子的主审,抓了不少当官儿的,还有那个忠顺王也被废了。”
薛蟠说着,面色振奋说道:“方才就听说珩大哥去了锦衣府,想来是为着这桩事了。”
“妈你还记得吧,咱们家的皇商生意,就是那忠顺王府暗中使坏,我当初怎么说的?珩哥儿不会算了的,现在你瞧瞧,怎么样,这才蹦哒了多久,现在就倒(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贾政:嗯……是从四品
了霉!
薛姨妈皱了皱眉,看向宝钗,道:“你哥哥说过吗?”
薛蟠:“......”
宝钗轻声道:“好像说过吧。”
“妈,您看,还是妹妹记性好。”薛蟠喜上眉梢,笑了笑道。
娘三个说着话,忽地廊檐下一个嬷嬷唤道:“姨太太,老太太和二太太听说薛家大爷过来,唤着姨太太过去说话呢。”
薛蟠出狱“放风”,贾母怎么也要过问一番,询问近况,也是亲戚间的礼数周全
薛姨妈看向薛蟠,叮嘱道:“咱们这就过去,你也给你姨母还有老太太请个安。
薛蟠拍了拍手中的花生壳,笑道:“我这就去给老太太和姨母磕头去。”不提薛家三口前往荣庆堂去见贾母。
却说大明宫,内书房,晌午时分,崇平帝正在条案后批阅着奏疏,这时从奏疏中拿起一封,阅览着,不由心神一动,目光在都水清吏司员外郎贾政名字上盘桓片刻。
疏文载着:“……工部都水清吏司员外郎贾政昔因恩官得封,于工部秩满三次而未得迁转,如今吏部部推呈送考语,该员工部清廉、勤勉,于恭陵贪腐案中潘、卢二獠所不容,今通政司原右通政丁忧开缺已逾半年,贾政可积功迁转至通政司右通政……恭请钧裁。”
崇平帝沉吟片刻,抬眸问着一旁的戴权道:“贾政是哪一年得的官儿?”
戴权原本垂手侍立着,正在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闻言,连忙笑着回道:“陛下,奴婢记得,好像当初小荣国公临终上遗表时,上皇怜悯功臣之后,恩袭的官儿吧。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了顿,道:“竟这般久了?”
思量片刻,提起朱笔圈阅,写上四字,照准所奏,然后将奏疏放到一旁,说道:“让人将这份奏疏递回吏部。”
戴权见此,心头微震,果然贾子钰是圣眷在心,爱屋及乌,一切相关眷属的仕途都优先处置。
及至晌午时分,吏部所呈奏疏果又再次发回,由吏部文选清吏司一位徐姓主事,快速前往工部知会贾政。
荣国府
贾母正在与薛蟠以及薛姨妈叙话,因薛蟠为未婚男子,故只有凤姐、李纨、王夫人坐在一旁相陪。
而隔着屏风里厢,黛玉、探春、迎春、湘云几个则在一块儿玩着,宝钗也随着莺儿进来,陪着几个姊妹说话。
贾母怀里还搂着一个,嗯,正是头戴束发攒宝紫金冠,着大红箭袖圆领衫的宝玉,听完薛蟠叙说完在司狱所的见闻,面上现出感慨之色道:“那等所在,文龙表哥能过得这般自在。”
他不知那到处都是臭男人的地方,简直是人间地狱吧。
薛蟠叹道:“就是不能出去,有些让人挠人。”
宝玉问道:“薛大哥,鸡鸣狗盗之徒,也常有心怀忠义之辈,不知薛大哥可听得什么奇人异事?”
薛蟠胖乎乎的大脸上见着一丝迷惑,道:“宝兄弟这话……是说认得朋友吧,我是单独的监室,并未怎么和其他犯人相交。”
贾珩也担心关进去存在着“看守所交叉感染”的问题,遂吩咐着司狱所的典狱,不要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近薛蟠,免得再引得薛蟠更坏了几分。
宝玉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
贾母笑了笑,道:“好了,监狱那样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人……”
说着,也觉得有些不对,连忙顿住不言,道:“小孩子就喜欢好奇,问东问西。
薛姨妈攥了攥手帕,丰润脸盘上的笑意就有几分不自然。
凤姐丹凤眼转了转,笑着圆了个场,问道:“文龙兄弟,是你珩大哥接你回来的吧,怎么没见着他?”
薛蟠笑了笑道:“表兄他接了我回来,就去忙着公务了。”
贾母点了点头,接话道:“珩哥儿他这几天都(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贾政:嗯……是从四品
在忙着那桩大案。”
“刚才,珩表兄还说呢,去了锦衣府了,珩表兄没说,但我听着司狱所里的人说,那些人只怕都逃不过一刀了。”薛蟠笑着说道。
众人心头都是一凛。
贾母叹道:“这样的大案,只怕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王夫人也叹道:“老太太,老爷昨个儿也说,工部四司,现在只有两司完好无缺,两位堂官儿还有两司郎中都涉案。”
昨日通过旁敲侧击,终于将工部衙门的事儿摸清了一些底细。
薛蟠眼珠子骨碌碌转,问道:“姨妈,姨父这次应该大用着了吧。”
“嗯,这个还要看宫里的意思。”贾母听着此事,脸上笑意繁盛一些。“这怎么也要升着一级吧。”薛蟠问道。
贾母点了点头,正要说着,忽而外间一个嬷嬷,进得厅中,说道:“老太太,太太,二老爷回来了,听小厮说,好像是拿了吏部的告身和官服。”
“吏部的告身和官袍?老祖宗,这次是好事临近了吧。”凤姐笑道:“我听着一早儿喜鹊在房上叫,不想应在此处了。”
此言一出,恍如在荣庆堂中刮过了一股春风,顿时,里里外外都是喜气洋洋起来。
无他,天可怜见儿,近年来,贾家的喜事儿桩桩都是落在东府,何曾落在西府一桩?
嗯,落在西府头上的,往往都是降罪的祸事。
贾母心头大喜,脸上喜色难掩,不过还是专门等了一会儿,待那婆子喘匀了气,这才问道:“有没有说升着什么官儿?”
婆子笑道:“老太太,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小厮说,老爷这次是升了官儿,还说要开祠堂祭祖呢。”
王夫人这时,早已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只是鉴于先前的空欢喜“乌龙”,反而不敢出言,只是将一双期待的目光投向屏风处,静待贾政前来。
而隔着一扇屏风的里厢中,正在说笑的黛玉以及宝钗等人,也都陆续停了说笑,听着外间的动静。
这时,宝玉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了下,他先前写好的检讨书今日一早儿,倒是在老爷哪里过了关,但老爷临走之前,却罚着他跪祠堂,等过来请安时,又被老太太唤住。
起得身来,低声道:“老祖宗,我还是去祠堂吧。”
“这都晌午了,该吃饭了,去祠堂做什么?”贾母原本笑容满面,脸上笑意敛去许多,皱了皱眉,看向宝玉。
她的宝玉,这是被上次打怕了?
念及此处,贾母作恼道:“今个儿是大喜的事儿,还要开祠堂祭祖,去跪什么祠堂?”
众人都不由心思古怪。
而说话的工夫,贾政也从外间进得荣庆堂,其人面容红润,手中还拿着一份儿告身,向着上首的贾母行了一礼,道:“母亲。”
“政儿,这是怎么说?是郎中?”贾母急声问道。
此刻,王夫人心头终于落了定,这次看来不是乌龙了。
不仅是贾母和王夫人看着贾政,一旁坐着的薛姨妈也暗暗留意。
至于里厢的宝钗、探春、黛玉也都凝神静听。
贾政尽量平复着激动心绪,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老太太,今日吏部部推,奏疏递至宫里,经宫里允准,儿子即日调至通政司右通政。”
“通政司,不在工部了?”贾母却没有反应过来,诧异说道。
贾政先前一直在工部为官儿,现在调到通政司,这是升了,还是降了?王夫人也目光疑惑地看了过去,开始思索着通政司右通政是几品来着?
“这是几品官儿?”贾母终究没有忍住,追问道。
贾政面色微顿,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说道:“嗯,是从四品。”
此言一出,未等贾母有何反应,王夫人闻言,手中佛珠“啪嗒”落地,发(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贾政:嗯……是从四品
出一声清脆声音,但这时却没有人笑这位荣府当家太太。
王夫人心头只觉被一股狂喜炸开。
从四品,竟不是五品?
这可真是······天可怜见,那位珩大爷这是良心发现了?
所以,她的诰命是不是···…也能升升了?
而贾母也先是一愣,旋即怔了下,喃喃道:“从四品?”
凤姐笑着凑趣儿道:“老祖宗,二老爷这下连升了两级呢。”
贾母也被一股惊喜笼罩着,喃喃道:“这,这可真是大喜事儿了。”
主要是先前,一开始贾政藏着掖着,贾珩又不透露半句口风,贾母只以为能升一级就已不错了。
毕竟自家儿子在工部可是一二十年不动窝了,这往上升一品也就是了,现在一下子升两级,四品怎么也好听一些,离一品更近了许多。
而贾母的话,恍若掀开了荣庆堂中的喜悦气氛,再无反复,这是真正的喜事儿。里厢的黛玉胃烟眉下的星眸瞥了一眼探春,也能看到三妹妹英丽眉眼间流溢的的喜色。
黛玉不由瞧了一眼宝钗,却见其脸上笑意淡淡,但眸中却亮晶晶的,也不知是什么情形。
外厢,薛姨妈也笑道:“这可真是开春头一桩喜事儿。”
贾母笑道:“是啊,怪不得前院的小厮贫嘴儿说着,得开祠堂祭祖,是得祭祖。
说着,忽而想起一事,笑问道:“这都中午了,珩哥儿怎么和没见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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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贾政:嗯……是从四品
第五百二十六章 贾珩:那我也投桃报李
荣庆堂
厅堂之中都被一股喜庆的氛围笼罩着。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贾政,感慨说道:“说来,当初你父亲上了遗表,这一晃眼儿,都有一二十年来了,当时,家里那时候还不懂什么科举正途,加上又是宫里的恩典,不好拂了宫里的面子,但不想你在工部一衙,一待就是十几年,如是早知今日,许当初辞了官儿,你从此走科举之道,也还好一些?”
当初贾政承祖荫恩官为工部都水清吏司员外郎,一眨眼就近二十年光景,当真是一动不动,再也没有升官儿。
原因无他,恩袭得官,骤封一司员外郎,又非科甲正途,难免得上司漠视,同僚白眼,自也接触不到什么实务,也谈不上才干锻炼。
当然,贾代善也没有做错,许是他看出了自家小儿子迂阔不适官场的性情,走科举多半也走不通,且有着风险,不若求一份儿恩典,保全三代富贵。
听着贾母唏嘘感慨,贾政面色也有几分恍惚,十几载在工部为官的画面在心底浮现,心绪渐至复杂,说当道:“这些年虽仕途停滞不前,但好在家中诸事大致平安顺遂,如今思来,父亲他当初也是深谋远虑,知儿子才具不足,不堪大任。”
一个有心气的人,从青涩走向成熟,大致要经历三次自我认识。
第一次,是认识到自己的父母是一个普通人;第二次,是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普通人;第三次,认识到自己的孩子是一个普通人。
随着年岁渐长,在三四十时,会明显感受到自己认知水平和个人能力的边界,会逐渐和自己和解。
贾政自也不例外,现在经过东府贾珩的对比以及种种事情,已经逐渐认识到自己能力的不足。
事实上,在原著中,在其提督学政时,贾政在官场上毫无建树,心灰意冷,回返之后,突然觉得宝玉的性情或许也还不错,这就是与自己的最终和解。
凤姐笑了笑,转换了个话题说道:“老祖宗,老爷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老太太,咱们可得请戏班子还有那杂耍的热闹热闹才是。”
但心头却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一看就是东府珩兄弟为着老爷奔走,才生了这么两级,也不知......
这般念头一起,凤姐就偷瞧了一眼王夫人,见其脸上难掩喜色。
心道,只怕连诰命也随之升到四品。
“是啊,不说这个了,可得好生庆贺才是。”贾母笑着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鸳鸯,说道:“就是珩哥儿这时候怎么还没回来?还有大丫头,她也该回来庆贺庆贺才是。”
王夫人接话道:“我想着大丫头也该回来了,女儿家一直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位珩大爷,似乎有意无意不想让她家大丫头待在府中。
贾母道:“这都晌午了,咱们先用着饭,林之孝,你去打发小厮在外面盯着,看着珩哥儿什么时候回来。”
林之孝应了一声,然后离了厅堂去了。
而就在贾家众人都被一种欢喜的氛围所笼罩着时,贾珩也在锦衣府吩咐掌刑千户处置恭陵一应案犯,录取口供,查抄犯官家产,登记造册。
及至中午时分,贾珩才拿上相关查抄的财货汇总,离了锦衣府,来到了晋阳长公主府上。
正是正午时分,明媚春光照耀在庭院中,贾珩随着女官行走在回廊上,隔着花墙、楼阁,听到远处阁楼传来琴曲之音。
阁楼,二楼
隔着桌前一个圆形珐琅蓝彩的小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可见双十年华的女子,着淡黄色衣裙,云鬓上别一根金翅流光凤头钗,眉如黛蛾,明眸如星,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两颊白里透红,丰丽中带着几分甜美。
木质阳台的藤椅上,晋阳长公主着丹红衣裙,手中拿着一本话本正在垂眸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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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贾珩:大姐姐想怎么伺候我?
窗户外的梧桐树已抽出绿叶,在春日微风中摇曳,一只黄鹂在梧桐树的枝桠上发出啼鸣之音,然后扑棱棱翅膀,向着蔚蓝天空飞去。
相比贾府的波谲云诡,这里无疑其乐融融,祥和自然。
“殿下,贾都督来了。”这时,伴随着绣花鞋踩动木梯的声音响起,怜雪上得阁楼,绕过一架三扇仕女捧花屏风。
琴音戛然。
“本宫就想着,他这时候也该过来了。”晋阳长公主放下手中的书册,凝霜皓手腕上的玉镯也随之垂下,起得身来。
元春心头一喜,抬起微微垂下的螓首,曲眉丰颊的圆润脸蛋儿上见着喜色,道:“珩弟也查完了案子吧?”
正说话间,只见一个蟒服少年进入阁楼,目光投向已经盈盈起身,身姿窈窕的丽人。
晋阳长公主一身朱色绣凤裙裳,纤腰高束,雪颜玉肤,映着日光而照,灿若烟霞,绚如云锦。
元春也起得身来,身姿丰盈,眉眼温宁。“殿下和大姐姐在做什么?”贾珩问道。
“就是弹弹琴,子钰这是从哪儿来?”晋阳长公主笑了笑来,问道。
贾珩寻了张椅子坐下,道:“刚从衙门过来,就过来坐会儿,下午再去京营。”
然后,从随身的牛皮包中取出一份簿册,说道:“先前在锦衣府诏狱,又讯问出了几处藏银之地,已吩咐人去启获财货,这两天应有消息出来,这是最近查抄犯官的财货。”
“那等会儿我看看。”晋阳长公主笑靥似春花,虽然对面少年掩藏的很深,她依然都瞧出眉眼间似有心事潜藏。
心头微动,抬眸看向怜雪,笑道:“怜雪,这都晌午了,去让后厨准备午饭罢。”
怜雪点头应着,然后招呼着周围一众侍奉的嬷嬷离去。
元春抬起脸蛋儿,定定看向那少年,盈盈如水的美眸一瞬不移。
以往倒没有这般思念,许是这几天随着感情的升温,只觉一会儿见不到,就心头有些慌。
贾珩也有所所觉,转眸看向元春,对上那一双柔波盈盈的目光,轻声道:“大姐姐,我听锦衣府的小校说,老爷的告身下来了,调至通政司右通政。”
元春闻言,愣了下,脸上见着惊喜,道:“这......记得我在小时候,父亲他就在工部,这般许多年过去了。”
说着,心绪也有几分激动,目光感激地看向贾珩,问道:“珩弟,你没少费心吧?”
贾珩温声道:“老爷秩满几次都不得迁转,如今也是水到渠成,我只是随手推了一把,倒不怎么费心。”
听着两人叙话,晋阳长公主笑着打断道:“等会儿准备着酒菜,你们姐弟好好喝两盅,庆贺庆贺才是。”
元春轻轻“嗯”了一声。
说话间,怜雪着人准备了酒菜上来,几人在一旁的小厅落座用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晋阳长公主好奇问道:“子钰,怎么没有在工部本司迁转?”
这时,元春也看向贾珩,脸颊因吃了一些酒,白里透红,一直延伸向耳垂和脖颈儿。“老爷在工部为员外郎,如是升一级,也就是一司郎中,还不如通政司通政,等再二年再谋一省参政。”贾珩放下酒盅,道:“而且通政司也清闲一些。”
元春道:“珩弟,父亲他年岁大了,去通政司也是一桩好事儿。”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说道:“去通政司也好,这不是六部大衙,不怎么起眼。”
“我原也是这个想法。”贾珩笑了笑,轻声说着,然后看向去拿着酒壶的元春,道:“大姐姐平时没怎么饮过酒,那就少喝一些罢。”
元春点了点螓首,许是酒意加持,柳叶细眉下的晶莹美眸,宛如一湖秋水,情意绵绵。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子钰,等会儿你们姐弟好好说会儿话。
(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六章贾珩:大姐姐想怎么伺候我?
元春闻言,脸颊“腾”地红了起来。贾珩点了点头。
“不过内务府又送来了一批账簿,子钰随本宫去看看。”晋阳长公主柔润目光落在贾珩脸上,轻声说道。
鹿鸣轩,书房之中
贾珩立身在窗前,怔怔出神。
“怎么今天看着兴致不是不高的样子?”就在这时,晋阳长公主从背后抱着贾珩,身前的丰软抵近,如兰如麝的香气在贾珩鼻翼夏浮动,分明是在耳畔呵气如兰。
贾珩心神也一下子放松下来,讷讷道:“没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荔儿又长大了一些。
晋阳长公主玉颜上见着一丝思索,扳过贾珩的肩头,笑道:“那贾都督,不妨让本宫猜猜,应该不是朝堂上的事儿,毕竟工部的案子刚了结,还有西府的贾政刚升了官儿,那就不会是朝堂,那就只剩下家里的事儿?能让贾都督眉间郁郁的,想来是后宅之事了?怎么,这是和秦家姑娘吵架了?”
“没有吵架。”贾珩不由失笑,看着耀如春华的丽人,轻声道。
晋阳有时候就像个大姐姐,善解人意,情绪感知敏锐,他当然不会将心事写在脸上,还是为晋阳捕捉到。
“本宫记得前天,她不是刚封一品诰命吗?家里不该是喜气洋洋的?”晋阳长公主眨了眨眼,问道。
没有吵架,却没有否认,那还是因为秦氏了。
贾珩道:“是啊。”
晋阳长公主见少年目光恍惚了下,忽而福至心灵,玉容微顿,古怪道:“怎么,是咱们的事儿被她发现了?”
贾珩默然了下,笑了笑道:“也不是这个,你别猜了。”
“好,那本宫不猜了。”晋阳见贾珩实在不想说,也不再追问,上前拉过贾珩的手,走到床榻上,猝不及防抱着贾珩,抵进怀里,以轻柔的语气道:“好了,别愁眉不展了,不管生着什么事儿,你若觉得烦闷,都可以过来本宫这边儿,你要想说呢,本宫给你拿拿主意,你若不想说,咱们忙点儿别的,嗯,再说你大姐姐也在这儿。”
贾珩此刻被晋阳长公主搂的喘不过气来,只觉雪香充塞口鼻,但也能感受到丽人某种柔软如水的母性,似想以此化解他的一些心绪。其实,并没有怎么样。
宝钗与可卿其实还好,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随着时间过去,磨合期一过去,慢慢就会融洽,说不得那天就停止内战,一致对外了。
因为哪怕是宝钗,也并非善妒之人,在原著中她都能容忍袭人在宝玉身旁存在。
过了一会儿,晋阳长公主脸颊微红,喘着细气,柔声道:“等下本宫换身衣裳,还要进宫去见皇兄,你去陪元春说说话,本宫瞧着她刚才想和你说说话,但碍于我在,欲说还休呢。”
贾珩“嗯”了一声,没有顺势提元春,拉过丽人的玉手,问道:“是为着内务府的事?”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叹道:“进宫看看皇兄的意思。”
贾珩默然了下,道:“圣上的性情,你有分寸,自己决定就好。”
“嗯,好了,让你闹得黏糊糊的,还要去沐浴更衣。”晋阳长公主嗔道。
贾珩目送着丽人离去,原本心头的一丝思绪也渐渐散去,想了想,这才前往元春所居的院落。
厢房之中,空气中漂浮着如兰如麝的香气,沁人心脾。
元春歪坐在床榻上,螓首微微歪着,似这会儿酒意上涌,倒没有什么欲呕之感,只是微醺醺然,如在云巅漫步。
“姑娘,也不知大爷是怎么操持的,老爷这下倒是升了两级。”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抱琴在盛着清水的铜盆中拧着毛巾,说话间,递过去,帮着元春擦着脸颊。
因自小在宫中长大,抱琴对着官场的事并非不知。
元春泛着水意的明眸睁开一线,感慨道:“是呀,珩弟也不(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六章贾珩:大姐姐想怎么伺候我?
知忙碌了多少,他里里外外的事儿都要操持着。”
珩弟定是为了她,否则也不会才和她定了情,就帮着父亲,而且还一升升了两级。
抱琴道:“珩大爷真是将东西两府当一家子来看的,对姑娘也是......真心的好。”
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发颤。元春愣了下,轻声道:“嗯。”
抱琴定是察觉到一些端倪,但是她们一起长大,倒也不用担心。
“姑娘心头有数就好。”抱琴笑了笑,轻声说道。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时,忽地外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问道:“大姐姐,没午睡吧?”
贾珩说话间,挑开帘子,进入厢房,进入里厢,看着侧躺在床榻正要坐起的元春,笑了笑道:“大姐姐,不用起来,歇着就好。”
元春玉容恬然,抬眸看向那蟒服少年,语气难掩惊喜,说道:“珩弟,你怎么来了?”
她还以为这时候珩弟正在“伺候”殿下呢,难道已经结束了?
贾珩冲向朝自己盈盈一礼的抱琴点了点头,走到近前,在床榻畔,说道:“方才还劝着大姐姐少饮一下,看这脸红扑扑的。”
“今个儿高兴。”元春柔声说道,脸颊生晕。抱琴这时奉上两杯茶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笑道:“大爷和我们家姑娘聊,我先出去了。
说着,退出了厢房。
显然,身为贴身丫鬟,对着两人情形,自然了解一些端倪。
贾珩点了点头,端起茶盅,低头抿了一口,觉得不烫,凑到元春跟前。
“大姐姐,喝茶。”
元春“嗯”地一声,低头抿了一口,含羞带怯地看向少年。
贾珩接过茶盅,从果盘中取了一个橘子,剥将开来,递过去一个橘瓣,道:“大姐姐吃些酸的,压压酒气。”
酯化反应可解酒意。说着,递到元春唇边。
“珩弟,我自己来就好了......”元春一时又是甜蜜又是羞涩,低声道。
“没事儿,我就喜欢伺候大姐姐。”
元春听着伺候两个字,心头一跳,但也张开粉唇。
贾珩投食完毕,问道:“大姐姐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嗯,是好些了。”
贾珩看着脸蛋儿红扑扑,粉腻甚至有些婴儿肥的元春,轻声道:“以后喝点儿酒后,可以吃点儿酸的。”
“珩弟,这是......唔?”元春说着美眸睁大,檀口微张,却见暗影欺近,只觉唇瓣一软,那熟悉的掠夺又传来。
微微阖上美眸,鼻翼中发出一声腻哼。
贾珩将元春拥在怀里,一手握住玉虎,团团柔软、丰腻流溢开来,温声道:“大姐姐,等下午要不要随我回趟荣国府,毕竟老爷升官儿这般大的事儿,大姐姐这个女儿,总要回去看看才是。”
元春被衣衿前的撩拨弄得心神慌乱,颤声道:“是呀,但珩弟先前不是担心妈那边儿...
贾珩低声道:“但也没有让大姐姐不与家人团聚的道理。”
元春闻言,仰起玉容,紧紧攥着少年的手,柔声道:“珩弟,先前因为宝玉的事儿,妈对你有一些成见,珩弟如是觉得不痛快,以后......”
妈她和珩弟有一些误会,她有时候也不知怎么劝才好,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情郎。
贾珩打趣道:“以后可以什么?”
“以后我......伺候,伺候珩弟,只当给珩弟告恼赔罪了。”元春借着酒意上涌说完这句话,好似用尽了平生力气,丰润、白腻的脸蛋儿彤彤如火,如霞绯红一直绵延至脖颈儿,声若蚊蝇。
贾珩怔了下,凑近那娇艳欲滴的耳垂,忍不住噙住,过了会儿,低声道:“大姐姐想怎么伺候我?”
元春娇躯微顿,如遭雷殛。
垂(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六章贾珩:大姐姐想怎么伺候我?
下螓首,已是羞不自抑,她还能怎么伺候,自是如晋阳殿下那般伺候他。
贾珩垂眸看着香腮生晕的少女,目光在莹唇上停留了片刻,心头也几分触动。
因为等下要返回荣国府,元春如是......势必要被瞧出来。
而且,他也隐隐不想现在就......
“大姐姐,咱们是一辈子的事儿,倒不急这一时半刻的。”贾珩想了想,轻声道。
“嗯。”元春讷讷应道。
“不过,大姐姐,要不咱们彼此伺候一遭儿,等会洗个澡,我再送你回去?”贾珩轻声说着,也不等元春多言,已是放下金钩上的帏幔。过了好一会儿,伴随着咳咳声。
贾珩轻轻撩过元春耳际的秀发,看着那张酡颜玉肤的芙蓉玉面,心头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是与晴雯截然不同的感受,元春性情柔婉,但两个人都有个共同点,生涩而具有灵性。
“大姐姐,其实不用......”贾珩凝了凝眉,看向元春,低声说道。
元春偏转过螓首,讷讷糯声道:“医书上说......这是大补之物,再说我见殿下也......”
贾珩:“......”
你这是从哪看的医书?
还有荔儿好像是这样的吧?
贾珩压下心头的古怪,搂过元春的玉肩,温声道:“那我也投桃报李,伺候下大姐姐。”
如果不是担心元春初学乍练,也不至等到现在。
“珩弟,别......”
元春芳心微惊,撑起一只胳膊,起得身来,然而却终究拗不过贾珩。
也不知多久,贾珩面无表情地拿过手帕擦了擦脸,心头生出一股古怪,平时倒是没发现出来。
“珩弟。”元春这时已将螓首紧紧埋在枕头中,只觉得她真的不用活了,方才她也不知怎么的.
先前要不喝那盅茶,就好了。
然而,这与喝茶不喝茶并无关系。
贾珩也就势躺下来,拥住已经“生无可恋”的元春,笑了笑道:“大姐姐,好了,别羞了,刚才......也算扯平了,只是我这边儿没接住。”
元春“嗯”了一声,片刻之间,芳心剧跳,扯平了?嗯,什么叫没接住,这都是什么话?
贾珩情知元春已经羞到不能自理,也不再逗趣,温声道:“大姐姐,过几天,咱们出去四下逛逛,等如果有机会南下,大姐姐也随我一同去淮扬之地转转,看看江南风物,尝尝江南美食。”
他或许短期内给不了元春名分,但他会给她爱情。
“嗯。”元春这时也恢复了一些心绪,似乎感受到少年话语中的某些复杂情绪,低声应着,心头羞喜之余,也有几分甜蜜。
经着方才的事儿,她这辈子都是他的人了。与元春腻歪了一会儿,等沐浴过后,这才返回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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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贾珩:大姐姐想怎么伺候我?
第五百二十七章 王夫人:三品诰命,可比四品诰命好听多了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正在与薛姨妈、王夫人等人说着话,下首处的绣墩上,凤纨、钗黛、迎春、探春列坐相陪着。
因为凤姐的逗趣说笑,厅堂中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就连王夫人那张不见往日笑纹的脸上,也见着浅浅笑意。
宝玉则坐在黛玉跟前儿,围拢着黛玉说话。
至于贾政,则是去了梦坡斋的小书房,接受着一众清客相公的庆贺。
因为贾政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在陪着贾母用***后,对宝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其吃***后,没有让其去祠堂跪着。
当然也是等贾珩回来,说不得要开祠堂祭祀祖先,里面跪着一个宝玉,算是怎么回事儿?
“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和大姑娘来了。”
就在荣国府一片喜气洋洋时,一个嬷嬷进入厅中,禀告道。
贾母面上喜色流溢,笑吟吟道:“正说着话,珩哥儿就过来了,鸳鸯,去找人唤着老爷过来。”
鸳鸯笑着应是,然后去了。
王夫人脸上的喜色恍若乌云蔽月,敛去了些微,伸手接过丫鬟银钏递来的茶盅,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那位珩大爷终于来了,虽她这次勉强承他的情,但这也是她应得的。
不能在府中训斥这个,训斥那个,又阻挠着大姑娘的婚事,结果不干一点儿好事儿吧?宝钗凝眸看向屏风方向,心头也有几分期待。
只见不多一会儿,一个着石青色长衫,头戴蓝色方巾,身形頎立的少年,首先映入眼帘。
在少年一旁落后半步,一个着粉红色袄裙,葱郁云髻之间别着金色步摇的女子,雍容雅步,款步而来。
不得不说,经过宫廷礼仪的熏陶,如论形态优美,府中甚少有如元春这般端庄仪态,几乎将丰盈、雍容的身段儿展示得淋漓尽致。
贾珩回来时,倒并未穿着蟒服,而是在晋阳长公主府上换了一身锦袍。
“珩哥儿。”贾母见到贾珩,脸上堆起笑意,唤道。
贾珩恭敬行了一礼:“老太太。”
贾母见到这一幕,笑着点了点头,更是心花怒放,这样的族长上哪儿去找?
哪怕现在身居高位,仍对她恭敬着,更不必说团结宗族,友爱族中子弟,并未忘记宝玉他老子。
不知为何,忽而想起贾珩曾经教训宝玉时,说的那句“不负宁荣两支棠棣之情”,只觉字字如金石,掷地有声,言犹在耳。
其实,这就是贾珩为何帮着贾政仕途的用意,既为一族之长,拥有权力的同时,也拥有着对等义务。
否则教导宝玉、训斥王夫人,在元春婚事上的话语权从何而来?
“好,好,珩哥儿快坐。”贾母心绪有些激动,连连说道。
贾珩倒能理解贾母的一些激动情绪,从贾赦父子被流放后,荣国府就陷入了一种不尴不尬的地步,贾母面上不显,但其实是对荣府前途担忧到寝食难安的状态。
尤其是东府又是封爵,又是一品诰命,结果反观西府,流放的流放,要丢官儿的丢官儿,心里能不犯嘀咕?
先前任凭贾珩话说得再漂亮,也难掩一个事实,相关举措没有落地。
贾珩落座下来,瞥了一眼在黛玉跟前儿说笑的宝玉,问道:“老太太,二老爷呢。”
宝玉:“???”珩大哥什么意思?瞥他一眼,然后问着老爷?嫌他碍眼了是吧?
黛玉素来敏锐,星眸熠熠闪烁,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头不由生出一股好笑。
贾母笑道:“他等下就过来,珩哥儿这次没少费心思吧?”
“也没有费多少心思,说来都是老爷时运到了。”贾珩面色沉静依旧,许是口中有些咸,就端起一旁的茶盅,咕咚喝了一口,解解渴。
这会儿,坐在王夫人下首(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七章王夫人:三品诰命,可比四品诰命好听多了
的元春,也不知怎么的,见着贾珩喝茶,捏着的手帕的玉手就是一颤,秀眉下的美眸涌起一股润意。
“宝玉他老子先前不是在工部待着?我还以为升着一品为郎中就不错,珩哥儿怎么想着到通政司去了?”贾母惊喜问道。
也是想就此问问贾珩的用意。
王夫人闻言,面色虽不在意,其实支棱着耳朵听着。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老爷去通政司还比工部要好很多,工部事务繁多,虽油水丰厚,可那都是官帑,而咱们家并不缺这些银子,再说老爷在工部衙门一直待着,也需得其他衙门磨勘转任,以后仕途才能平顺许多。”
凤姐笑道:“老祖宗,那些监造皇陵的官儿,往往出身小门小户,寒窗苦读那么多年,一朝得了势,可不就大捞特捞?现在好了,为了那么点儿银子,做下错事,反而丢了身家性命,老太太您说何苦来哉?”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凤丫头说的是这个理儿,咱们虽是中等人家,但也不缺那万儿八千两银子等着去养家糊口。”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如是老太太都是中等人家,我们都是小门小户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贾母又问道:“珩哥儿最近在督办的案子,现在是怎么说的?”
“那些官吏,现在都被关押在诏狱中,老爷这些年不贪不占,两袖清风,也算正得其时了。”贾珩点了点头,叙道:“至于工部一司郎中,位卑事繁,忙于案牍,未必如通政司这等九卿清贵部衙的副手清闲,通政司上传下达,老爷在其间也能多结交一些同僚,了解诸省民政,开阔眼界,都是好的。”
凤姐笑道:“老太太听听,珩兄弟考虑的多周全?我当初就说珩兄弟是个心头有数的。”
拜不得不说,有凤姐这等暖场王在,气氛就不会冷起来。
“今个儿我问过宝玉他老子了。”贾母笑了笑,说道:“他说这通政司右通政,是没有那么多职责干系,比之工部的差事要轻松许多。”
正说话间,外间嬷嬷笑道:“老太太,老爷过来了。”
贾政听说贾珩回来,第一时间就离了梦坡斋,向着荣庆堂赶来。
这时,宝玉面色顿了顿,面上浮上一丝不自然。
湘云笑了笑道:“爱哥哥,今个儿老爷高兴,未必拿你做筏子呢,倒不用老鼠见了猫似的。”
少女笑意娇憨,苹果脸一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天真烂漫的笑容颇有感染力。
宝玉也有些看呆了神,讷讷道:“云妹妹说的是。”
黛玉拿着手帕掩住嘴儿笑着,心道,宝二哥还真是这个性子。
宝玉听到黛玉的轻笑,也回转过神,满月脸盘儿现出笑意,挠了挠头。
他欣赏那些美好的女孩子,只是如赏花览月。
不多时,贾政进入厅中,先是朝着坐在上首的贾母行了一礼,道:“母亲。”
贾母笑道:“这不,珩哥儿过来了,你们说说话,对了,珩哥儿刚才说着通政司的事儿,你们商量商量。”
贾珩这时也看向贾政,唤道:“老爷。”
“子钰。”贾政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唤了一声,然后落座下来,说道:“明日去通政司,子钰可有什么提点的没有?”
“老爷言重了。贾珩道:“只是本本分分做事就好,旁得也没什么。”
在贾母以及还有数道有意无意的目光注视中,贾珩想了想,描绘了一下蓝图,叙道:“老爷在通政司,我想着也不会徒长,等一年半载,京察大计铺开,地方官儿势必有不少被黜落,那时,老爷在通政司磨勘过,如才干优长,加之清廉公正,或许能外放至藩司参政或者臬司按察使,这是三品的官儿,那时就是服绯袍的***了,哪怕在神京城中,也能称上一句***显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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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王夫人:三品诰命,可比四品诰命好听多了
在大汉之中,布政使是高配从二品,仅次于地方巡抚,至于绯袍,三品以上的官员才可服绯。
贾政手捻胡须,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甚是。”
贾母听将来还有这一番安排,心头更是大喜过望,道:“政儿,珩哥儿虽然年轻,但见事之深,哪怕是我这个老婆子都佩服着,遇事你们爷俩儿多商量着。”
终究是给贾政留着颜面,没有说你凡事就听着珩哥儿的。
王夫人掌中的佛珠都攥紧,心绪也有几分不平静,不仅是为贾母这话,还因贾珩许诺的三品官儿。
那可真是……
三品诰命,可比四品诰命好听多了。
元春此刻,明眸清亮熠熠,看着那侃侃而谈的少年,心头甜蜜不胜。
转头看了一眼自家面色淡漠的母亲,抿了抿樱唇,思忖道,母亲还有家里欠珩弟的,她这辈子来还就是了。
这般一想,不由忆起先前的旖旎情态,只觉芳心一跳,裙下的绣花鞋都为之并拢了下。
珩弟也真是的,那般如簧巧舌也不知怎么长的,只是一回就刻骨铭心,好似怎么都忘不了一样。
嗯?
元春忽地芳心一悸,她真是……坏掉了,怎么在姊妹和老祖宗都在的荣庆堂想这些?
可为何……
这也……太不知羞耻了。
此刻好在都在看着贾珩,并无人在意元春的神情异状。
如宝钗,柳叶细眉下的水润杏眸盈盈波动,看着那少年,只是目光时不时挪开,唯恐被人瞧出端倪。
薛姨妈脸上也见着艳羡,暗道,听这意思,珩哥儿还要帮着二老爷升官儿?
还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相比对她薛家,这亲疏远近,一下子就分出来了。
贾珩说完,抬眸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老太太,先不说这些了,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等会儿开祠堂祭罢。”
贾母笑道:“是该祭祖了,也该让列祖列宗知道。”
先前,爵位丢了,她只觉痛彻心扉,现在二儿子升着官儿,也算是给祖宗脸上增光了,可爵位……终究是永远的痛。
听珩哥儿以往的意思,或许让环哥儿将来习武从军,还能有封爵的机会。
只是宝玉,唉……
这时,周瑞家的进入荣庆堂,笑道:“老太太,太太,琏二奶奶吩咐的戏班子已请着了,是现在摆着,还是?”
贾母眼角每一寸沟壑都滞留着欢喜,笑了笑道:“就在庭院里摆着吧,我们小庆一会儿是了。”
凤姐笑着,领着平儿等众丫鬟的起身操持去了。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暗道,此刻该有一首《晴雯歌》才算应景,否则,不足以表达贾家的欢喜心情。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待众人在庭院中听着戏,贾珩自也离了荣庆堂,与贾政前往梦坡斋小书房叙说着朝堂等事。
……
……
大明宫,偏殿内书房,午后时分,崇平帝坐在条案后,垂眸看着晋阳长公主递来的内务府相关簿册,聚精会神。
“刷刷……”
翻阅了下,见着其上记载的查抄财货名目,面色却渐渐凝重,原本心头那股欣喜为触目惊心的贪腐所取代。
因为查抄财货愈多,愈说明大汉吏治腐败,否则,这些官吏单单凭借朝廷俸禄供养,何以积攒得这般巨富家资?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千里为官只为财,这样的官场谚语,他自也是知道。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银子也算解了燃眉之急,起码整顿、裁汰边军的饷银储备是有了,还有这一年都能从容推行大政。
崇平帝念及此处,也强行挥去心头的阴霾,说道:“这里载有不少田庄宅子,古董珍玩,拣着(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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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违制的,让东西两市税吏变卖的变卖,折成银子充入内帑,一些铺子也寻人经营着。”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应道:“臣妹回去就让内务府的人操持此事。”
沉吟了下,问道:“只是还有一桩事要和皇兄叙说。”
“什么事儿?”崇平帝问道。
晋阳长公主迟疑了下,说道:“先前内务府无人打理,皇兄派我到内务府问事,现在这桩案子也渐渐落下帷幕,我一介女流,再管着内务府,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先前皇兄既已派了宋家兄长过来管着,臣妹想着将一应府事交给宋家兄长,皇兄觉得如何?”
崇平帝闻言,眉头皱了皱,沉吟道:“宋璟先前在鸿胪寺多年,朕想着内务府缺人,就让他调任会稽司郎中,算是帮你理事,怎么,觉得不合心意?”
兄妹之间,倒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直接说着。
“不是这个,只是这么一大摊子事儿,我一介女流,也管不大好,不如让魏王侄过来帮忙?”晋阳长公主笑了笑,柔声说道。
皇兄果然是个心思敏锐的。
崇平帝闻言,心头微动,却是沉吟不语。
原本他以为晋阳是对派个人监视有些不舒服,不想是因着魏王。
这是不想再牵涉到这等事上,所以防微杜渐,根本不想与皇子有所交集。
崇平帝思量片刻,说道:“内务府的事,还是由你先操持着,工部四司如今不是缺着郎中?朕调任宋璟先到料估所任郎中,皇陵的事也马虎不得,等办好那宗差事,再另作委任。”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微变,忙道:“皇兄这般一说,臣妹就更不能呆在内务府了,倒像是臣妹故意挤走宋家大哥一样。”
“你不要多想。”崇平帝皱了皱眉,沉声道,“内务府一向是宗亲担任,如今需得你来操持,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先前他的确考虑欠妥,晋阳不想再掺和进什么夺嫡,自然也就对宋璟避之不及。
如果将内务府转交宋璟,不说其他,掌着钱粮度支的宋璟如是昧下一些,帮着魏王培植党羽,于江山社稷都有害无益。
晋阳长公主见崇平帝说的态度坚决,只得垂下螓首,低声应道:“那臣妹就勉为其难帮着皇兄暂管一段时间。”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好了,去向母后请请安吧,也看看父皇。”
晋阳长公主也不多留,应道:“那臣妹告退。”
待晋阳长公主一走,崇平帝叹了一口气,也觉得头疼。
自己这个妹妹好不容易对当年的事儿释怀,和他关系也渐渐融洽,但也正是当年的事儿,不想再与任何争储的事搅合在一起。
只是,这样一来,皇后多半是要起小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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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元春: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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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低垂,万籁俱寂。
一***如玉盘的明月爬上梧桐树梢,洒下万道清冷月辉,宫苑之内早已点起一盏盏八角宫灯,彤彤灯火,在夜中随着凉风摇曳,在通明如水的丹陛上晕出一圈圈红黄交织的光影。
而雕梁画栋之下,竖悬着一方以篆字书就「坤宁宫」三字匾额的宫殿内,灯火辉煌,锦绣盈眸,澄莹如水的地板倒映着一个个垂手而立的宫女、内监身影。
宋皇后正在招待着宋璟及其夫人沈氏,还有侄女宋妍,端容贵妃则携一双儿女-—咸宁公主以及皇八子陈泽在一旁坐陪,此外还有在宫内作客的清河郡主李婵月,以及梁王陈炜。
“你到了内务府,要好好做事,不要辜负了陛下和我的期望。”
宋皇后一身朱红色绣凤芙蓉衣裙,高立秀美的峨髻下,一张明媚、雍美如三月桃蕊的雪颜玉容,在鹤形宫灯投来的光芒映照下,柳叶细眉下的狭长凤眸明亮有神,而涂着的眼影绚丽,只是脸上见着郑重之色,这让丰熟的丽人多了几分温婉母性。
宋璟听着自家大姐的叮嘱,点头应道:“臣弟定谨慎细致,将陛下交办的差事办好。”
端容贵妃在一旁笑道:“姐姐,叔玉从来勤勉,倒也不用耳提面命的。”
宋皇后柔声道:“内务府不比旁处,会稽司更是度支钱粮,位卑权重,叔玉以往在鸿胪寺毕竟没作过这些,需格外用心才是。”
宋璟夫人沈氏,面带微笑道:“娘娘说的是,多加一份小心,总不是坏事儿,臣妾回去也当提醒着老爷才是。”
宋皇后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么,忽而,殿外传来内监尖锐的唤声:“陛下驾到。”
众人都停了叙话,起得身来。
不多时,崇平帝在大明宫内相戴权以及一众内监的簇拥下,众星拱月一般进入殿中,威严的目光掠向殿中几人,目光落在宋璟脸上,顿了下。
“微臣(臣妾)见过陛下。”
宋璟与夫人沈氏连忙过来,向崇平帝行大礼参拜。
端容贵妃以及咸宁公主也纷纷离座起身,向着崇平帝行礼。
宋皇后笑道:“陛下用过晚膳了没?”
“已用过了。”崇平帝面色和缓几分,轻声说着,然后在主位上落座,看向宋皇后,面上现出几分笑意,问道:“梓潼方才都说什么呢,看着这么热闹?”
宋皇后笑了笑,珠圆玉润的声音柔婉如水,道:“刚才和叔玉叮嘱着,待去了内务府,要好好办差,不负陛下期望才是。”
宋璟闻言,儒雅面容现出恭谨之色,也解释道:“方才微臣正在听娘娘教诲。”
崇平帝沉吟片刻,面色有些不自然,道:“内务府的差事,只怕还要再看看罢,叔玉他毕竟从未习过庶务,朕的意思,不妨先调至工部料估所为郎中,自皇陵坍塌后,工程又当重建,比起先前,也需得加快进度。”
宋皇后原本耀如春华的笑靥凝滞在脸上,心头微惊,忍不住低声道:“陛下先前不是说...…”
崇平帝道:“内务府最近查抄着不少犯官,朕瞧着账簿都摞了好几大箱,叔玉他毕竟之前在鸿胪寺为典客,骤然去会稽司核销账簿,未必熟稔事务,朕想着不妨先到料估所,估销皇陵土木物料支取,顺便也能磨勘下庶务之能,以后才可大用。”
崇平帝说着说着,心头也有些尴尬。
无他,君无戏言,先前都答应得好好地,现在骤然变卦,好在并未下旨,不然更为尴尬。
暗道,晋阳可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就在坤宁宫中空气突然安静,几人面面相觑时,宋璟愣了片刻,连忙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先前还和娘娘说,臣弟未作过这些,一下子只怕还不明就里,原想着如实在一两个月不能胜任,当和陛下请辞,如今陛下让臣去料估所,帮(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八章元春:大不了……
着监修皇陵,与工部同僚共事,涨涨见识,说来正合臣意。”
宋皇后这会儿,玉容苍白,袖中的手帕被素手攥紧,心头虽然失望不已,但见此,仍是笑着开口接话道:“陛下,叔玉去工部也好,臣妾想着工部最近是缺人,让叔玉去锻炼锻炼也好。”
崇平帝也觉得自己这事儿干得有些不地道,想了想,道:“叔玉去工部好好做事,如陵寝在这一两年完工,工部一应吏员都要叙功,那时再简拔叔玉为三品侍郎官儿,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皇后闻言,面色微顿,压下心头的一丝异样,忙道:“陛下,叔玉他并非科举出身,只怕真为一部部堂,上下也有非议之声。”
“科举出身也未必为官正直,想那潘秉义、卢承安两人原是科甲出身,可一朝得了势,利欲熏心,丧心病狂,跟随着庶人陈荣在皇陵上动着手脚。”崇平帝说到最后,面色不好看,沉声道:“这次工部两位侍郎官儿,也不能局限科甲之途。”
事实上,科甲出身只是在翰林院、詹事府、都察院这等衙门限制的比较死,尤其是前者,不仅要两榜进士出身,还需得二甲之列。
迎着宋皇后的目光,崇平帝沉吟道:“后日就行廷推,工部尚书赵翼既回本部理事,如是有一位部堂佐其事,倒也足以应对工部事务。”
说来这还是临时起意,工部只留下一位侍郎官儿,可无疑为刚才的话多了几分说服力。
不去内务府,而是去工部,办好了差事,升为一部部堂。
而且工部侍郎出缺儿,齐浙两党闻风而动,他是都不打算用着。
宋皇后心头微动,却蹙眉道:“部部堂,叔玉他才具未必堪任,陛下还是要斟酌才是。”
原本的打算,去内务府,一二年就可同知府事,内务府支取钱粮,来日说不得让晋阳回去,四弟就可独掌大权,那时然儿也势必受得惠及,现在却不知怎么的,又变卦起来。
可这时候是万万不能流露出其他情绪。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叔玉谨慎心细,去工部参与监造皇陵,朕也能放心,齐郡王和楚王他们终究年轻,经得事少,这是头一次建着皇陵,叔玉过去,既是长辈,也能帮着提点下。”
这时,见话说到这份儿上,宋璟连忙道:“娘娘,臣弟原就未在部衙中辗转,贸然领着内务府差遣,不知要出着多少岔子,如陛下所言,这般去工部监修皇陵,磨勘才具,正是一桩好事儿。”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时候只能将错就错,前往工部就职,将来为着工部侍郎。
宋皇后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叮嘱道:“去了工部也要好好办着差事,恭陵出了那般大的纰漏,你去了工部,可要用心办差。”
端容贵妃看着这一幕,心头叹了一口气。
宋妍捏着手帕,看着自家父亲,明亮的眸子现出关切之色,豆蔻少女柔婉白腻的脸蛋儿,五官极为肖似宋皇后。
崇平帝坐了一会儿,叮嘱了几句,也没有多留,领着内监重又返回大明宫。
宋皇后这边儿则吩咐女官将宋璟一家三口送离皇宫,咸宁公主与清河郡主也渐渐散去。
宋皇后拉着端容贵妃的手,在宫殿里厢的凤榻上坐下,婉丽玉容上现出疑惑,问道:“妹妹,你说陛下为何变卦起来?”
端容贵妃摇了摇头,柔声道:“这谁知道?不过陛下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今日的确有些反常。”
宋皇后柳眉微颦,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官,低声道:“去吩咐夏守忠,问问今天下午谁去大明宫觐见了陛下。”
她总觉得这里不寻常。
那女官顿时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儿,女官回来,轻手轻脚来到宋皇后耳畔,低语几句。
宋皇后白腻脸蛋儿上,顿时蒙上一层清霜,凤眸也有几冷芒一闪而逝(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八章元春: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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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怎么了,这是?”端容贵妃柔声道。
“今儿下午,晋阳去了大明宫。”宋皇后玉容重又恢复柔美,轻笑了一声说道。
“这.…..”端容贵妃秀眉微微蹙起,玉容怔了下,疑惑问道:“晋阳,她这是为了什么?”
对那个小姑子,她既谈不上什么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是自家女儿与晋阳关系不错。
宋皇后抿了抿粉润唇瓣,心头也起了恼意。
那个小姑子,她是一再忍让,偏偏得寸进尺,现在她四弟去着内务府,也没碍着谁的事,如何从中作梗?
见宋皇后神色不虞,端容贵妃低声劝了一句说道:“姐姐,其实去工部也好,方才陛下不是说了,等一二年,再为四弟升任工部侍郎做准备。”
她先前也觉得不太妥当,四弟去了内务府,如是然儿需用银,求到内务府,四弟也不会不允,长此以往,只怕会有不测之祸。
可自家姐姐的心思,她是知道的。
宋皇后美眸凝了凝,点了点头道:“我没说这里不妥,去工部也好。”
晋阳背后有太后撑腰,她暂且也奈何不得,但这事儿,她记下了。
……
.…...
梨香院
已是夜色笼罩着府中,一轮皎洁明月悬于中天,匹练月华照耀在大地,为庭院深深的梨香院披上一层银纱。
廊檐下,宝钗与莺儿挑开棉布帘子,屋内光线顿时随之泻出,将廊柱上的楹联烫金字迹照得金黄熠熠,主仆进得厢房,宝钗将身上披风解开,递给莺儿。
薛姨妈这会儿坐在高几前,品着香茗,抬眸看向宝钗,笑道:“乖囡,回来了。”
原来宝钗下午听戏后,就去了东府寻秦可卿说话。
“妈,怎么这般早回来了?”宝钗就近而坐,问道。
“今个儿有些乏了,就早些回来歇歇。”薛姨妈轻声说着,看向自家女儿,感慨道:“珩哥儿还是帮着你姨父谋成了那事,不想还是四品官儿。”
想起下午时,见到自家姐姐眉梢眼角难掩的喜色几乎要将皱纹撑开,心思也有几分复杂。
一母同胞,偏偏姐姐嫁得好。
宝钗落坐在绣墩上,从莺儿手里接过茶盅,垂下品了一口,少女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垂首之间,额前的空气刘海儿也在脸蛋儿上掩下一团暗影,愈见温婉如水,抬起莹润杏眸,柔声道:“妈,珩大哥他说的话,什么时候没有兑现过?”
既能兑现着姨父的事,那么对她的允诺也能兑现着。
薛姨妈点了点头,道:“是啊。”不过,心底难免涌起一抹古怪,宝丫头这话说的隐隐有些.….…
薛姨妈压下心头乍起的古怪,问道:“乖囡,听说东府珩哥儿媳妇儿的父亲,也在工部,还是一司郎中,乖囡你说你珩大哥,会不会也有着谋划?”
宝钗容色怔了下,低声道:“这个,我倒是不知了,这等事珩大哥不说,咱们也不好去问,但秦老大人原是郎中,想来怎么也不会比姨父低才是吧。”
秦姐姐的父亲也在工部,且为正五品,以他的性情,当不会厚此薄彼才是,就不知是四品还是三品了。
如是三品……
宝钗心头不由响起少年的话,那时可就是服绯色官袍的***显宦了。
薛姨妈见此,张了张嘴,终究化为一叹:“乖囡,唉。”
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心头直冒酸水。
再看自家,女儿嫁不出去,儿子还在囚牢里待着,人比人,气死人。
“乖囡,你说珩哥儿对你兄长的前途,能不能帮着操持着?”薛姨妈想着,忽而心头一动,期待问道。
宝钗面色一顿,轻声道:“妈,人家和咱们家终究隔着一层,再说哥哥他也不是当官儿的料啊。(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八章元春:大不了……
”
“不是还能在军中为武将?珩哥儿现在管着京营,你哥哥如在军中,混个参将、游击什么的,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我可听说了,同族里的爷们儿,都有在军中任职的。”薛姨妈压低了声音,说道。
分明见到贾珩帮着贾政升官儿,薛姨妈心思难免活泛起来。
宝钗:“……”
眸光闪了闪,劝道:“妈忘了那次哥哥受伤的事儿?军中刀枪无眼的,也不是好待着的,富贵险中求罢了。”
以哥哥的莽撞性子,去了军中,如是出了什么事儿,妈说不得又该怨慰着他,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可自家兄长却不能为助力,终究.……
宝钗心头幽幽一叹。
薛姨妈却笑道:“我看未必,我瞧着你哥哥他是个有福气的,再说珩哥儿只要想栽培他,也不用太涉险,你看司狱所里,你哥哥也不用吃什么苦头。”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咱们家终究隔着一层。”
这其实也是某种引导,隔着一层,如是成了您老女婿,就不隔着一层了。
“是啊,珩哥儿说着对亲戚不错,但我看也是分着亲疏远近的。”薛姨妈说着说着,就有些酸溜溜。
“说来也是可惜的紧,要是咱们当初但凡早来半年,那时候珩哥儿他还没娶亲,妈说啥也要....”薛姨妈看向自家女儿,说着连忙顿住口,真是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
人都不是傻的,薛姨妈自然分出好坏,那样一个金龟婿在东府摆着,岂能没动过这番心思?
宝钗嗔恼道:“妈说什么胡话呢。”
“乖囡儿,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薛姨妈叹了一口气,心头不无苦闷,叹道:“你瞧瞧那珩哥儿媳妇儿,她才多大?可就是一品诰命了,我瞧着你品貌不比她差了.....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却是见着宝钗羞红了脸,顿住不言。
但忽而想起一事,目光紧紧盯着自家女儿,郑重道:“丫头,你常寻着珩哥儿,娘知道珩哥儿这般年纪,模样生的好不说,又这般大的权势地位,但你可别生了旁意,他现在已有正妻,纵是平妻,虽私下不讲大小,可官府也没承认过,那时想封着诰命也不可能。”
唐时并嫡之风尤胜,在陈汉民间也有平妻之称,但因礼法所限,并没有在官府上予以承认,无他,会自下而上地动摇承祀礼法。
宝钗这次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嗔恼道:“妈,怎么说着说着又提到我身上了。”说着,就要起身返回房中。
“好,好,妈不说了。”薛姨妈连忙伸手拉住宝钗,笑了笑道:“我家乖囡儿是个懂事明理的,不用妈提醒着,心头也是有数的。”
先前见自家女儿为着蟠儿的事,频频与东府珩哥儿来往,心头未尝不担心,但想着那珩哥儿的性情,还有自家女儿打小就聪慧,应不会有什么。
宝钗重又落座,岔开话题道:“妈,快别说这些了,嗯,兄长呢?怎么还没回来?”
因为薛蟠仍为戴罪之身,如是在外面出了事儿,只怕连他面上也不好看。
正说着话,忽地外间传来熟悉的声音,“妹妹找我?”
话音方落,薛蟠摇晃着大脑袋,高一脚、浅一脚地进得厢房,笑道:“祭祖之后,陪着几个贾府爷们儿喝了两杯,这明天可就要去司狱所了。”
本来是想去翠红楼听听曲,但谁想刚一出府,就被人拦下。
“我的儿,怎么吃这么多酒?”薛姨妈见得薛蟠脸上红光满面,走路更是摇摇晃晃,面带担忧道。
薛蟠笑道:“在狱中也不好吃酒,这就多吃了两盅。”
说着,看了一眼自家妹妹,笑问道:“怎么刚才听着妈又和妹妹谈着珩表兄?”
却是在外面听了有一阵儿。
(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八章元春:大不了……
薛姨妈道:“嗯,就是随便说说。”
“妈,妹妹不用你乱操心着,她比谁都明白着。”薛蟠笑道。
他瞧着,妹妹和珩表兄今天还坐着一辆马车,谁知道在马车中有没有……嘿嘿。
以珩表兄的权势地位,想来不会亏待了妹妹,当然,也不会亏待了他这个大舅子。
薛姨妈恼道:“你吃多了酒,就在这儿胡心,赶紧去洗洗,明天还要走呢。”
说着,也渐渐起了伤感,眼圈儿微红道:“这半个月才见着一回的。”
薛蟠笑了笑道:“好了,我又不是不回来,等过几天就回来。”
说着,也不多言,在同喜同贵的搀扶下回到居处。
却说另外一位王家女院落,厢房中烛火亮着,映照着两道人影在窗纱上。
王夫人同样拉着元春的手,坐在床榻上,娘俩个说着体己话。
“大丫头,有几天没见着了,你在公主府上还好吧?”王夫人面带关切问道。
元春柔声道:“妈,我挺好的。”王夫人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我就担心你离着家,终究是伺候贵人,再受了人家欺负。”
元春抿了抿粉唇,道:“妈放心好了,珩弟常过去看我,会照顾我的。”
这话此刻却有几分一语双关,只是珩弟也“欺负”她。
“他再怎么说,也没人家公主金贵,真有事儿,也未必护得住你。”王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
她家大女儿,简直快要视那东府的那位为亲弟弟了,胳膊肘子一个劲儿往外拐。
元春柔声道:“妈,你也别误会着珩弟了,这次父亲的事儿,不就是珩弟操持着?”
如果有可能,她还是想化解着自家母亲和他的怨气。
“那是他应该做的,他自成了族长,你说家里生了多少事儿,你原在宫里好好的,他非要将你接出来,现在你的亲事又不上不下的,还有宝玉的事儿。”王夫人低声说着,见元春蹙眉,道:“罢了,知道你不爱听,我也不说这些了,你爹现在听他的,你呢,在宫里熬的苦,娘都知道,出来其实也是对的,不过你也少喝一些他的***汤,他怎么安排你的亲事,娘也看着呢。”
元春心头一跳,只觉玉虎微烫,灼得娇躯颤栗了下,几是以为被自家母亲发现了她和珩弟的私情。
不过,她大抵是喝了珩弟的***汤吧,想起那带着几分咸腥.……..
嗯?
她为何又在妈跟前儿想起这些?真是..…太不知羞耻了。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父亲还好,将来能不能做三品官,我其实也无所谓,关键是你弟他还年轻,宝玉的前途他不能不管着。”
说着对三品官儿无所谓,但偏偏在嘴里挂着,显然也是嘴上无所谓。
元春美眸微凝,柔美如春花的玉容怔怔失神,须臾,安慰道:“妈放心好了,珩弟他都会管着的。”
有她在,宝玉的前途自也就有了着落,大不了...…她好好“伺候”珩弟就是了。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唉,还有一桩事儿,上次我见着那秦老爷子,年岁那般大了,头发都白了不少,也该好好荣养了,不知道东府是怎么谋划的?”
心头也有些好奇,以她来看,该年老荣养才是,应该不会升着四品官儿了吧?
“我也不知道,珩弟平时也不和我说这些的。”元春柔声道。
王夫人道:“你们平日里,好的跟什么似的,你也问着他,还有你弟弟的事儿,你也抽空和他说说。”
元春心头又一跳,说道:“妈,我会问着的。”
王夫人又叹了一口气,心底浮上一抹隐忧。
自从荣国府大房被除了爵后,感觉一切都变了。
归根到底还是爵位,爵位才是旱涝保(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八章元春:大不了……
收的铁庄稼,当官儿也没有当一辈子的,要是当初大丫头封妃,宝玉为国舅就好了,哪怕是如那甄家,也比现在强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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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元春:大不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含元殿廷推
宁国府
贾珩也从衙门返回,其实午并未随着贾母等人庆祝,而是去了京营,与京营众将交代作训事宜,及至将晚方归。
来到后院厢房,却见屋内灯火仍亮着,秦可卿一袭红色宫裳,坐在炕几前,聚精会神绣着东西,今日倒是没有摸着骨牌、麻将。
虽昨晚被贾珩期许着能摸骨牌麻将,可刚刚出了宝钗的事儿,多少有些痛定思痛,决定“戒赌”。
“夫君回来了?”秦可卿抬起明媚如花霰的的脸蛋儿,目光柔婉如水地看向贾珩,惊喜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就近落座下来,道:“回来了,做什么呢?”
秦可卿柔声道:“没什么事儿,做做女红,都有些生疏了。”
这时,宝珠递上一杯茶,道:“大爷,喝茶。”
贾珩接过茶盅,低头抿了一口,好奇地看向秦可卿手中拿着的绣品,问道:“这是绣的什么?”
“给夫君绣的腰带。”秦可卿轻声道。
贾珩面色顿了下,手中端着的茶盅发出“哒”的一声,暗道,什么意思?这是说他裤腰带太松?
嗯,这时候应该没有这个说法,显然不是有意为之。
“今个儿,听说西府二老爷升了官儿?”秦可卿仍是低头绣着腰带,丽人的声音轻柔如水。
贾珩点了点头道:“嗯,升去了通政司,担任右通政,我倒没想到吏部动作这般快。”
“夫君,老太太应高兴坏了吧?”秦可卿又问道。
贾珩轻声道:“是挺高兴的,大老爷被流放后,西府一直没有什么喜事,想来老太太也忧心的紧,这下也能松一口气了。”
见对面少年以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应着,秦可卿玉容苍白,芳心涌起一股酸涩,抿了抿樱唇,正要张嘴说话,忽地觉得手指一痛,分明是绣花针扎了手指,痛哼一声,秀眉紧蹙。
贾珩放下茶盅,心头一急,问道:“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让你在夜里绣,你还偏偏绣着。”
“来,我看看。”贾珩垂眸看向秦可卿纤纤玉手,只见手指上可见血珠渗出,不假思索地拿起,放进口中吮着,只觉嫩如竹笋,柔腻莹润,过了一会儿,温声道:“晚上就不要绣什么东西了,视线不清,极容易扎到手,与其这般,还不如去摸摸骨牌呢。”
秦可卿闻言,腻哼一声,脸颊染绯,心头就有几分甜蜜,道:“夫君还是想让我摸着骨牌?”
过了会儿,似留意到对面少年的沉默,定定看了过去,道:“夫君,是我不好。
贾珩拿过一方手帕,一边儿给秦可卿缠着手指,一边儿低声道:“不是都过去了吗?怎么还提着那桩事儿?”
“夫君心里生我的气,我是知道的。”秦可卿柔声道。
“我能有什么气?”贾珩诧异道。
他在后世一些人眼中,都快成屑人了,还生气?
再说他除了自我感觉良好外,谁的气也没生着,只是风轻云淡地处置此事。
秦可卿玉容微白,贝齿咬着粉唇,略有委屈地说道:“那夫君方才怎么看着兴致不高的样子?对我也……爱答不理的。
”
“什么爱答不理的?就是从京营回来,有些累了。”贾珩解释说着,近前搂过丽人的香肩,轻笑道:“天天感觉如绷紧的弓弦一样,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好生歇着。
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心口,低声道:“夫君也别太累了,可以出去玩玩什么的。”
是了,夫君中午还帮着政老爷祭祖,然后并未在府中盘桓,下午又去了京营,明天说不得还要值宿军机,这般累,与薛妹妹也情有……
不是,为什么不能寻她呢?她哪里不能让他满意了?
少女检讨着自己,想了想,低声嗫嚅道:“那等会儿……我好好伺候夫君。”(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九章含元殿廷推
“哈?”
贾珩旋即明白过来,附耳低声道:“行罢,不过得等洗过澡,你自己来好了,我是不太想动。”
秦可卿闻言,只觉脸颊绯红如霞,腻哼一声,算是应下。
待夫妻二人在厢房中一同沐浴过后,浴桶周围的水却也流溢着一地,将铺就的羊毛地毯都浸湿。
宝珠、瑞珠两个丫鬟,都是红了脸,收拾着残局,刚刚的踏水之声实在让两位未经人事的少女感到羞赧难抑,不能自持。
“夫君方才……还,还说着不想动。”秦可卿面如桃花,媚眼如丝,嗔怪道。
方才说着不想动,偏偏动得比谁都……
夫妻两人上得床榻,相拥一起,床榻帏幔放下,外间高几上点着一根红蜡,亮光微微。
秦可卿将脸颊贴在贾珩胸口,玉颜生晕,脖颈儿以下的肌肤现出一圈圈玫红,秀发汗津津地贴在脸颊,声音仍有些发颤儿,说道:“夫君,先前和父亲是怎么商议着的?和我说说呗。”
想来,正是因为她对外面的事情不怎么关心,才让薛家妹妹趁虚而入。
“就是寻了一位军机处同僚帮着举荐岳丈,等到廷推那天,还要再看看形势,不过我料定了几個人,问题不大。”贾珩轻声道。
自家妻子如论待人接物,可称温柔和平,落落大方,如论床帏之间也是百依百顺,擅风情,秉月貌,但受限于闺阁见识,对外间之事多不大通达。
当然也是这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所影响。
贾珩想了想,解释道:“这次机会对岳丈大人十分难得,至于廷推那天,我不是文臣,也参与不了,只能在军机处等着消息。”
不是廷推他参与不了,而是文官的廷推,他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如是某镇总兵出缺儿,他与五军都督府倒可以参与廷推。
“夫君,父亲他年纪大了,会不会?”秦可卿抬起了螓首,柔声道。
贾珩只觉团团丰腻在掌间流溢,温声道:“正因如此,才想着让岳丈致仕荣养前能风光一些,再说岳丈他官升、能为、资历都够了,这般升上去,我也算是为国举贤。”
“夫君,我白天还在想这个事儿,如是父亲他升任待郎,会不会给夫君起得非议之声。”秦可卿声音存着担忧问道。
贾珩道:“或许有一些非议杂音,但成不了气候。”
他老丈人升任工部侍郎,会不会被人说有“内幕”?
不用想,定有风言风语,但其实完全站不住脚,因为他没有参与廷推,再说他一个武勋,如何干涉那些预知机务的朝堂重臣的决定。
秦可卿想了想,低声道:“夫君,这桩事比政老爷那边儿要费不少心力吧。”
不用想,三品待郎之职,牵动的人心算计更多,怪不得夫君他说着心累,前不久才将忠顺王扳倒,现在又不间隔地忙着这桩事儿。
贾珩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说道:“还不是我家夫人喜欢胡思乱想,担心正妻之位不稳云云。”
“夫君你……取笑我?”秦可卿突然被贾珩戳中心事,只觉面颊发烫,可谓羞恼交加,原本在贾珩身上画着圈圈的玉手,忽而及下,嗔怪地抓了下贾珩。
贾珩“嘶”地一声,捉住玉人的纤纤柔荑,道:“你倒是轻点,抓坏了,哭的还是你自己。”
如是抓坏了,只怕可卿要成为众矢之的。
秦可卿也慌了神,急声道:“没事儿吧,夫君?”
贾珩附耳低声道:“要不,伱再帮着……”
秦可卿腻哼一声,心头大羞,低声“嗯”了一声,然而玉人不知想起什么,酥软、娇媚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矫憨:“夫君,你若是对我始乱终弃,我非一口给你……”
贾珩:“???”
虽知道这是自家妻子在(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九章含元殿廷推
说笑话,因为以其逆来顺受的性情,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等“嘎牛子”的骇人之事,估计晋阳能做出来?
嗯,晋阳应该也不会吧。
“你这是……和三姐儿还有凤嫂子学坏了啊。”贾珩轻声说道。
原本向锦被里钻去,正要轻吐慢送的秦可卿,愣了下,这叫什么话?难道夫君也被三姐和凤嫂子……
“改天我也伺候伺候你,给你赔礼。”贾珩也掀开被子,轻声说道。
再是唇枪舌剑,经过先前,现在也有些酸累。
过了一会儿,贾珩起得身来,倒了一杯茶,递给秦可卿,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秦可卿“嗯”了一声,饮下茶水,也不再多言,而后将脸颊紧紧贴在贾珩心口,听着少年有力的心跳,也不知何时,只觉得一股困意袭来,不多时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安然进入梦乡。
时光如水而逝,不知不觉就又是两天过去,恭陵贪腐一案尘埃落定,而关于工部
一应吏员缺额,却引起神京城大小官吏瞩目,神京城中有志两位部堂的官吏,都在为之活动、奔走。
这两天,贾政去了通政司供职,贾珩则是值宿军机处,贾家也渐渐从贾政升至四品的喜悦中恢复平静。
这一日,大明宫,含元殿。
殿中,半响午的阳光投映在殿中一群头戴黑色乌纱,服绯色官袍的大汉官吏身上。
崇平帝端坐在金銮椅上,召见群臣议着工部两位待郎出缺儿之事。
这次廷推由吏部与内阁共同主持,六部九卿、左右都御史,国子监祭酒等在京三品官,会推工部左右待郎人选。
不同于阁臣并吏、兵两部尚书,会有科道参与,分为东西两边儿,共议人事,这次并未有科道参与。
故而,相比大朝,议事官吏倒没有那般多,也就是二十来名官员,除国子监祭酒为从四品外,皆是三品官。
崇平帝蚕眉之下,如点漆的眸子,目光沉静,掠向下方官员,沉声道:“前日朕令诸卿推举工部缺额之堂官,今日可有名目?”
内阁次辅韩癀手持笏板,拱手道:“启禀圣上,臣自接圣命后,与考功、文选二清吏司,准备在京合适官员名册,备诸位同僚查察参酌,大体确定几人,然与杨阁老商议名单时,分歧较大,还望恭敬圣裁。”
“都是什么分歧?”崇平帝面色不变,看了一眼杨国昌,问道。
杨国昌苍声道:“圣上,潘、卢二人及工部相关吏员贪腐一案诚为我大汉立国以来未有之事,震惊朝野,究其缘由在于内阁管束不严,吏部选人失当,都察院纠弹不及,是故老臣以为,此次廷推应不待名目拣选,共议聚之御前,由圣上决断。”
如果按着以往廷推流程,由吏部主持,九卿商议,大致拟定一个五六人的名单,备崇平帝圈选,如果不满意,那崇平帝就可令再推。
但这种推荐流程,往往根据得票数,杨国昌现在手下两位户部大将都赴南巡盐,左副都御史彭晔也至南河巡察,这下子就吃了亏,故杨国昌以此理由不允此事。
崇平帝皱了皱眉,旋即眉头舒展开来,点了点头道:“杨阁老所言,也有一定道理,工部贪腐自上而下,几罕有官吏幸免,这次廷推需得慎重,允奏。”
韩癀闻言,心头一叹,暗道,果然是打压他浙人。
经过短暂的沉默,礼部待郎庞士郎道:“圣上,微臣举荐鸿胪寺卿魏良平,接任工部左待郎之职。”
鸿胪寺卿原就是三品官,而魏良平也是齐党中人,哪怕按着正常迁转,调任工部侍郎,似没有什么不妥。
这时,鸿胪寺即魏良平面色微顿,微微垂下眸光。
崇平帝却是沉吟了一会儿,目光扫过众官吏,问道:“诸卿以为鸿胪寺卿魏良平可堪其任?”
此言刚刚落下,右(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九章含元殿廷推
副都御史张治出列,面色凝重,开口道:“臣以为魏良平不贤不直,难堪其任,都察院京察访册中,科道吏员多言其浮躁不谨,私德不修,平日流连勾栏,行事荒唐无状,六部部堂皆为百官瞩目效遵,当选贤良方正之人,还望圣上明察慎用。”
品德从来都是攻讦同僚的借口。
至于浮躁、不谨,从来都是京察中高频出现的词汇,配合着不修私德,流连勾栏,更是指责其品行有亏。
这时,听着张治的攻讦之言,魏良平已是怒目而视。这个张治好生歹毒,这是要断他青云之路,他身为鸿胪寺卿,接待四方蕃邦使节,带人领略一下大汉风华,分属应当,竟得此品德指摘,简直岂有此理!
崇平帝沉声道:“魏良平从无在部衙任职事务经历,不好转迁工部。”
这就是否了。
张治拱手道:“圣上明鉴。”
这时,内阁首辅杨国昌面色微顿,苍声道:“圣上,老臣举荐国子监祭酒刘瑜中,该员为官耿介,廉直之名为海内称领,可迁任工部,以正工部贪鄙之风。”
国子监祭酒虽为从四品,但属清贵要职,别说工部待郎,纵是礼部待郎也有资格转任。
崇平帝面无表情,淡淡道:“刘瑜中分属清流,虽官声斐然,然少于部衙磨勘,是谓明于经史而不通庶务,工部方经大动,诸事纷繁,又需操持工程营造,清流之官就不用再推了。”
此言不仅否决了内阁首辅扬国昌的提议,还加了一条,清流不让推,也颇是打乱了一些人的计划。
下方的刘瑜中面色微顿,一撩衣袍,道:“圣上知人善任,微臣敬服。”
这时,礼部侍郎姚舆拱手道:“圣上,臣举荐大理寺卿王恕,年高德劭,公正贤明,可至工部迁为侍郎,谨肃部衙风纪。”
大理寺即王恕撇了一眼姚舆,他为大九卿,除非尚书或者吏部待郎出缺儿,他是不会动弹分毫的。
当然,如是有进阶尚书之机,再调任工部过渡倒也不可。
“大理寺暂离不得明晰律令、老成持重的法吏主持审谳政令,辨明冤枉。”崇平帝再次否决。
姚舆闻言,徐徐而退,拱手说道:“圣上明鉴。”
吏部左侍郎周廷机,手持象牙玉笏,叙道:“臣举荐大理寺少卿唐贵,刚直不阿,清风峻节,可升任为工部右侍郎,还请圣上鉴纳。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唐贵其人,朕素有闻,已于近日着其巡抚湖广,查察不法,回京后另有委用,不好再转调工部。”
韩癀见得这一幕,心头蒙上一层阴霾,而到了嘴边儿的举荐之言也咽了回去,他决定看看情况再说。
吏部右待郎方元震,整容敛色,却在韩癀身后出班奏道:“太常寺卿郭永昌,官清似水,晨兢夕厉,可迁任工部,微臣谨请圣上斟酌。”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太常寺与鸿胪寺一般无二,工部方历大动,需能臣干吏协助赵卿整饬部务,振奋有为。”
吏部右待郎方元震闻言,面色微动,徐徐而退。
这下子,浙党连续举荐的两个人都被否决,让浙党一些官吏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含元殿中,随着一位位大臣举荐,皆被崇平帝摆了摆手,多是不允,或是再议,一下子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主要有资格廷推的人选也有限,因为限定了资历、官品,其余五部待郎多不想去工部转调,那么就在寺监主副官或者都察院佥都御史中挑挑拣拣,当然也有或任副都御史的诸省巡抚或者藩臬两司官员,这般推举下来,都没有合乎崇平帝心意者,或者说,齐浙两党举荐的人,他是一个都不想用。
至于一司郎中,一般而言按着常规流程,属于阻力很大的一类,必须有可以站得住脚的理由。
就在殿中气氛陷入短暂的停滞,兵部待郎(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九章含元殿廷推
施杰面色一肃,正要举着象牙玉笏出列但却慢了一些。
左都御史许庐手持象牙玉笏板,开口道:“微臣举荐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秦业,该员廉能清正,于工部勤勉用事,兢兢业业近三十载,从一微末科吏而至主司郎中,格尽职守,从无疏失,先前更因不愿与潘卢二人沆瀣一气,而为陷害、排挤,臣以为圣上可予特简拔耀。”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倏然一寂。
一司郎中,这是五品官儿吧,这也能调任工部部堂?
嗯,也不是没有先例,在太祖、太宗年间例子要多一些,至隆治年间后,要少一些,部司郎中多调任外省。
一些人眉头皱紧,原本苦于没有合适资历人选推举的官吏,也有些临时起意推举着手下郎中,但转念之间,就打消此念。
无他,不说资历是否合适的问题,让自己的属下和自己平起平坐,也没有这个道理。
而且只有身为***的阁臣,才有资格推着本派系中一司郎中超擢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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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含元殿廷推
第五百三十章 崇平帝:……朕其可乎?
大明宫,含元殿
随着左都御史许庐出言举荐秦业,殿中众臣都是面面相觑,心头思量着缘故。
一些不知道的官吏,在脑海中搜索着秦业其人,神情茫然,多是毫无印象,无他,大汉中枢六部当中,郎中一级的官吏不说多如牛毛,但有数十位,除非专掌人事的吏部天官儿,不是谁都对每一个官员的履历有所了解。
“秦业?”
崇平帝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忽而在心头闪过一道亮光,这不是贾子钰的老丈人?
好像先前是在工部来着,还有一女秦氏,不久前刚刚封着诰命,现在这许庐怎么举荐着秦业,莫非另有隐情?
倒不是没有联想到会是帝党二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可许德清的为人,他还是知道的。
如是贾珩求到许庐门下,想来以其性情,反而上疏弹劾,但如此说来,就是系出一片公心了?
杨国昌闻言,心头却为之一惊,苍声道:“圣上,老臣以为不可,这秦业论品级不过五品,何德何能超擢一部部堂?况老臣听说,该员年过六旬,耳昏眼花,以年老也在本次京察之列,何堪大任?”
许庐面色淡淡,冷睨了一眼杨国昌,幽幽道:“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的话,杨阁老也已年过六旬了吧?”
杨国昌:“......”
他为阁臣,这等郎中小官岂能与他相提并论?
脸色刷地阴沉下来,这个许德清,先前在京兆府就与那贾珩小儿相识,如今多半是得其相托,这才于今日廷推之上举荐秦业继任工部。
就在众臣心思震动之时,工部尚书赵翼手持笏板,沉声道:“启禀圣上,臣以为工部营缮司清吏司郎中秦业可任工部部堂,皇陵贪腐一案,工部员僚皆为潘卢二人裹挟,与其沆瀣一气,值此万马齐喑之时,唯秦业在营缮清吏司不与彼等同流合污,臣举荐秦业为工部侍郎,协理臣处置部务,整饬人事,还请圣上允准。”赵翼此言一出,好似一颗巨石在殿中掀起惊涛骇浪,殿中众臣倏然色变,议论纷纷。如果说左都御史许庐的举荐,还有几分势单力孤的独请意味,毕竟自《隆治会典》修订以来,虽未明文有载,侍郎必须由三四品官接任,但吏部选人用人也渐渐形成一个约定俗成的转任流程,因此众人先前所举荐之人多在诸省巡抚、藩臬两司、寺监官员之中。
而此刻一位工部本部尚书的力挺,无疑是身为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最大的认可,而且赵翼又是曾为阁臣,哪怕如今已退归本部,可话语权也非一般朝臣可比。
此事无疑就有六七分成算了。
兵部侍郎施杰见状,眉头皱了皱,思量了下,觉得或许再等一等出言比较好。
此刻如果他也出言举荐秦业,在方才的质疑和攻讦之中,未必为秦业接任部堂之职增加多少分量不说,还容易引起一些人的恶意揣测。
是不是他收了同在军机处的贾子钰好处,这才给与方便,这落在旁人眼中就有于国家公器而谋之以私室之嫌。
崇平帝闻言,面色闪过一抹思索,皱了皱眉问道:“秦业在工部三十年,为何没有迁转?”
这是问着吏部尚书韩癀,这等官员三十年皆在一部,并未调任,本身就透着不寻常。韩癀面色一整,出班奏道:“启禀圣上,秦业并非科甲出身,其昔年以工部令史小吏起身,而后积功,历经主事、员外郎之职,这般就耗费了不一二十载,及至迁任郎中,已是吏部格外照顾,如此转任磨勘,将近二十余载,主司营缮清吏司后,原是秩满即可外放诸省,但户部人事纷繁,又未得适宜空缺儿,遂渐渐耽搁,此臣掌吏部事后,形此疏漏,还请圣上降罪。”这番说辞可谓滴水不漏,因为秦业仕途太低,在场群臣谁人不知,以秦业之书吏出身,光是流外之任就要不少水磨功夫,而在郎中之前就耽搁了不(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章崇平帝:……朕其可乎?
少时间,等好不容易到了郎中之位,碍于出身,因为吏部没有合适空缺儿而耽搁了。
吏部肯定是要先紧着科举出身的官吏补缺儿。
说白了,就是到了仕途天花板。
崇平帝面色淡漠,沉声道:“工部不同其他部衙,不需限定科举正途,况科甲出身如潘卢二人,也未见得谨记圣贤教诲,持身以正,反而贪鄙败度,聚敛成性,以科举出身妄定贤愚、贵贱,朕其可乎?”
韩癀皱了皱眉,面色微变,对这番歧视之言,
殿中一应群臣,凡是科举出身的官吏,脸色同样不好看。
如是清浊不分,科举出身没有丝毫清贵,那他们辛辛苦苦读书,所为何来?
此言,诚不敢苟同!
但因为一众皆为三品***,养气功夫十足,此间并无科道侍从官随侍,崇平帝这番话倒未起得什么谏言。
这并非推举吏、兵二部尚书,那时会有科道侍从官与群臣分东西而站,一推荐、一纠劾,最终定四五人名单,交由崇平帝圈用。
如今之廷推,已是齐浙两党事前争斗的结果。
杨国昌面色阴沉,出班奏道:“圣上,老臣听闻这秦业是军机大臣贾珩的岳丈,其为工部一案主审,未免有瓜李之嫌,臣请圣上三思。”
此言一出,原本不明就里的众官,都是心头微讶,暗道,还有着这么一桩关系。
难道......是贾子钰走着这两人的关系。是了,先前赵尚书为那贾子钰求情,这是达成了什么交易吧?
有不少官吏先前的举荐就是这般而来,自然也会如是想着。
就在这时,国子监祭酒刘瑜中,帮腔说道:“下官也听说,秦业是军机大臣、京营节度副使贾珩的岳丈,贾子钰为恭陵一案主审,而恭陵一案,两位部堂皆被圣上以重刑处置,明正纲纪,臣以为贾子钰岳丈升迁工部侍郎,实是令人费解。”
因为当初含元殿中,贾珩上疏《平虏策》,曾与齐党中人争执辩驳过,对贾珩的一些家庭情况,齐党中人自是有所留意。
殿中群臣闻言,一时窃窃私语,交头接耳,面上不仅现出狐疑之色。
令人费解?
这就是说内有隐情,当然这等没有任何证据的揣测有些阴谋论,但偏偏是这等误导性强的话术,最是引人遐想连篇,因为以己度人。工部尚书赵翼面色淡漠,反驳道:“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的话,杨阁老举荐的国子监祭酒刘瑜中刘大人还是临沂人呢?如论瓜田李下,杨阁老当仁不让,至于刘大人,什么时候做了言官御史的事来?”
杨国昌脸色微变,心头一沉,心头冷意涌起,这赵翼当初在内阁,他没少给予照顾,现在被除了阁员之职,行有不得,不反求诸己,竟还心怀怨愤,全无阁臣风范。
这赵翼当初在内阁,他没少给予照顾,现在除了阁员之职,竟是也要与他做对。
然而杨国昌并不知赵翼心头所想,一来恭陵之案应由内阁首辅揽责,而他却被撵出内阁,二来,恭陵之案还有户部的插手,如户部右侍郎梁元也涉案中,现在正被锦衣府拿捕,槛送神京,何以杨国昌独善其身。
这边厢,帮腔的国子监祭酒刘瑜中,脸色也不好看,凝结如冰。
杨国昌沉声说道:“老臣系一片公心,不忍见国家公器为人私相授受,成为投桃报李之物,老臣请圣上明鉴。”
这话直指工部尚书赵翼是因为前日贾珩帮着说话在“投桃报李”,视国家公器为给予人情的工具,这种指责不可为不严重。
赵翼沉声道:“杨阁老,如是下官没有记错,户部侍郎梁元同涉案中,杨阁老治下出此贪官污吏,不知自察本部,还在举荐官吏?大况满朝文武哪个不知,杨阁老与贾子钰早有宿怨,杨阁老指责下官私相授受,下官还怀疑杨阁老因私废公,如今秦业不论品(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章崇平帝:……朕其可乎?
行、资历,皆在合适之选,杨阁老为何百般阻挠?”
此言一出,众人觉得过瘾之时,又觉得惊心动魄,因为这是一位曾经的阁臣在御前打击内阁首辅的威信。
无他,这般***正面言辞交锋,平时根本见不到。
崇平帝皱了皱眉,面色也不好看,沉声道:“举贤不避亲,举贤不避仇,既为国家举贤,当出一片公心,诸卿不可秉诛心之论,妄起争执!”
这就是经过先前连番打击,杨国昌的威望逐渐不足以压住同僚。
见两人有剑拔弩张之势,韩癀打了个圆场,笑了笑道:“杨阁老,如今贾子钰又不在朝堂议论人事迁转,也谈不上什么瓜李之嫌,况杨阁老这般揣测,捕风捉影,毫无根据,如今御前争执,也有失体统。”
这就是阴测测说杨国昌有失体统,哪还有首辅的样子?
韩癀说着,不待杨国昌出言,躬身,向崇平帝拱手道:“圣上,臣以为工部方历大变,起码当寻一位熟稔本部事务的官吏迁任,秦业先前碍于科甲出身,沉沦下吏多年而不得大用,然近三十年,秦业人如其名,勤勉任事,于本部事兢兢业业,圣上宽宏雅量,选贤举能向来量才录用,不拘一格,臣以为秦业可为工部侍郎,还请圣上不以秦业出身,鉴纳臣言。
而在这时候,秦业升任部堂几是大势已成,不如顺水推舟,卖贾子钰一个人情,让其岳丈秦业接掌工部,反正天子的心意是不在齐浙两党之上。
至于科举出身这个东西,重要也不重要,如不少监生、举人也有位封疆大吏者,虽然少也不是没有。
韩癀进奏之言一出,刑部尚书赵默眸光闪烁,同样手持象牙笏板,道:“臣,也以为工部当拣选一位积年老吏襄理部务,既秦业为官数十载,克勤克俭,于部务从无疏漏,臣以为应由秦业接掌工部事务,并无不妥。”
两位阁臣赞成,再加上先前的工部尚书、都察院总宪两位重臣的赞成,一下子就形成了某种浩浩荡荡、不可抵挡的大势。
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兵部侍郎施杰此刻已然是目瞪口呆,心头几乎以为那贾珩另找了浙党共推自家老丈,心思电转之间,就决定缄默不言。
现在,开口反而不如不开口,否则同为军机,共掌枢密,难免被人揣测早有勾连。
在群臣瞩目中,崇平帝似好生思量了一会儿,忽而开口说道:“韩卿所言在理,即刻迁秦业为工部右侍郎,坐衙视事,襄赞部务。”
年纪大了,任不过几年就可致仕,也无碍朝局,再加上不群不党,辅助赵翼收制衡之效,否则廷推来廷推去,放眼望去都是齐浙两党。此言一出,殿中众臣心思复杂,如浙党中人,如太常寺卿心头不乏气闷,韩相先前答应的好好的,方才却缄默不言,竟反推一老朽之官。
随着众臣拱手遵旨,工部两位侍郎已定一人。
只是一些人,心头不免泛起嘀咕,有人感慨这是那位贾军机的圣眷优渥,有人则是揣摩,这里面恐怕还有圣心的其他考量。
这时,左副都御史张治,手持玉笏,拱手道:“圣上,工部左侍郎尚在空缺,工部部务需人署理,以掌部务,还请圣上定夺人选。”
秦业现在转任的工部右侍郎,那么工部左侍郎,尚在空悬,不知又该何人任职?
只是左副都御史张治之言,多少带着情绪,因为先前所举荐人选,先后被崇平帝否掉。其他人也心思活泛起来。
崇平帝沉声道:“选任官吏,宁缺毋滥,今日廷推既无合适人选,不妨空悬以待贤才,况赵卿回部理事,分掌本部一应事务,工部应能各安其事。”
大汉六部之中,尚书之下分左右侍郎,品级一样都是正三品,只是左尊右卑,分掌内外,比如礼部左侍郎主持祭祀、朝会,而右侍郎主持各省乡试,各藩属国的册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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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崇平帝:……朕其可乎?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惊。
内阁次辅韩癀听着崇平帝这番言语,心思更为复杂,果然如他所料,天子宁愿空悬其位,也不愿让齐、浙两党再往工部安插人手,圣心如此,徒呼奈何!
崇平帝说完,冷漠目光掠向下方一众官吏,最终目光停留在工部尚书赵翼脸上,问道:“赵卿回部理事,当与工部右侍郎秦业整顿部务,拣选干吏以实工部员僚,不得延误部中事务。”赵翼面色一整,拱手道:“圣上,微臣遵旨。”
一场廷推,齐浙两党在崇平帝的意志下,尽数无功而返,反而让工部只为小小郎中的秦业拣了便宜,此事瞬间随着散会的朝臣,向着整个神京城扩散,而为百官所知。
秦业,其人先前不过为工部一司郎中,非科甲出身,焉能出仕高位?
不说在京寺监官员,就说诸省藩臬两司的官员,还有南京六部的官员,也有不少资历堪备者,轮也轮不到秦业吧?
......
......
武英殿,军机处
贾珩坐在军机处后的一方红木条案后,正翻阅着诸省递送而来,摞成一摞的军务奏疏,其实,心神有一半儿停留在含元殿方向。
今日廷推六部侍郎,他为军机大臣,却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这是因为没有经过一场场战事的洗礼,军机处的地位不高所致,还未得以侵夺内阁职权,名不副实。
就在贾珩思量之时,忽地,外间一个书吏进来,进得军机处官厅,说道:“大人,锦衣府北镇抚使传来急报。”
原本正在条案后抄写的穆胜、石澍、史鼎等一应军机司员,闻听此言,都是一愣,停了手中正在书写的毛笔,抬眸看向那蟒服少年,心头好奇。
贾珩接过密封好的锦盒,取出钥匙,打开锦盒,从中取出一份簿册,放在手中阅览而罢,目光凝了凝,面上倒无多少异色流露,起身离了长条案。
“子钰,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史鼎皱眉问道。
贾珩沉声道:“是李阁老的信,蓟镇总兵唐宽已为李阁老拿捕,槛送京师,锦衣府方面,府卫会沿途护送,飞鸽传书至此,我这就至内书房奏报圣上。”
蓟镇总兵被拿捕,这是一桩大事,因为意味着一件事,齐党势衰,已经不可避免,杨国昌相位摇摇欲坠。
李瓒在前不久在其子李懿、兵部右侍郎邹靖的陪同下,抵至北平,在北平大小官吏迎接下,刚至帅司,当着北平都指挥使司,北平府尹等一众官吏的面,令随行钦差卫队,当场拿下蓟镇总兵唐宽,暂且收缴了山海关总兵吴尧兵权。
至于哗变,想都别想。
其一,大汉朝廷对蓟镇以及北平府都司的控制,通过辎重钱粮、官吏任免达到一个相当高的程度。其二,唐宽去出迎李瓒时,也有些意外李瓒竟当场将自己拿下,其三,原有楚党出身的干将为之配合,这是李瓒为兵部尚书多年掌握武将升迁积累的底蕴,其四,就是锦衣府从中协助。
“只是这个仇都尉,还立了功。”贾珩思忖着,心头有些玩味,随即也不再耽搁,前往大明宫寻崇平帝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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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崇平帝:……朕其可乎?
第五百三十一章 王夫人:她就知道!
大明宫,偏殿,内书房
崇平帝散了朝后,回到内书房,倒也没有批阅着奏疏,而是端着一杯茶盅,低头品着香茗,而红木条案上分明放着一册装帧精美的书籍,正在读着。
蓝色封皮赫然见着“三国”话本几个字,这本书几乎可以说是崇平帝平日公务繁忙之余为数不多的消遣读物。
就在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行得近前,低声禀告道:“陛下,军机大臣贾珩在殿外求见。”
崇平帝诧异了下,目光从手中书册抽离,抬眸望去,唤道:“宣。”
不多时,贾珩趋入殿中,向着崇平帝行礼参拜,而后朗声道:“圣上,李阁老在北平的情状,飞鸽传书到了锦衣府,经解译汇录军情急递,还请圣上御览。”
说着将手中的簿册,双手举起,近前递至崇平帝身前的条案上,而后,徐徐退离开来。
这是后续锦衣府的将校,根据飞鸽传书的信息汇总而来的军情奏报。
崇平帝目光落在贾珩手中的簿册上,心头一动,伸手拿起,凝神翻阅。
过了一会儿,这位中年天子冷硬面容上,几有霜寒之意笼罩,沉声道:“唐宽在蓟镇数年,骄横狂妄,暴戾残民,朕因边事计,对其一再容忍,但此獠戍镇蓟州几载,劳而无功,先前东虏入寇北境,更是龟缩城中,坐视贼寇肆虐,如今槛送京师,正当交部议处,严惩不贷!”
贾珩在下方听着崇平帝的愤愤之言,面无表情。
暗道,如是他在对虏战事上劳而无功,只怕下场不会比唐宽好上多少。
崇平帝说着,将簿册放到一旁,再次抬头问着贾珩,低声道:“子钰,蓟镇为北平门户,直面胡虏,如今唐宽押解入京,子钰对蓟镇总兵人选,可有属意之人,当以何人接任为好?”
贾珩面色一整,面上作出思量之色,沉声道:“此事,臣以为需等李阁老梳理北平人事后,再作计较,如今在京之将,多不谙敌情,需得甄别。”
李瓒作为北边儿的统帅,掌管北方人事,熟知一应北边防务,对蓟镇总兵的话语权自然要更重一些,当然他心中也有人选举荐,可当着崇平帝的面,自然还是要以李瓒为主。
当然,同为军机,他也有较大的用人话语权。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那就等李阁老的奏疏递来,议定此事,你也在京中帮着察看,举荐良将。”
唐宽既被拿捕槛送京师,锦衣府的渠道只是简单叙说了事情经过,而李瓒势必也要上疏陈奏崇平帝,讲述其对北平防务的布置以及相关镇将的调整。
崇平帝压下此事,以一双沉静的目光打量着的对面的蟒服少年,又问道:“你那岳丈秦业,先前廷推,经朝臣举荐,迁任工部右侍郎,子钰,你怎么看?”
贾珩闻言,面色诧异了下,顿了顿道:“六部人事,臣不敢妄言,至于臣之岳丈,纵以避嫌而论,臣也不好多言。”
因为他原本以为崇平帝会搁置廷推,再来问他意见,不想已经确定了人选,那么对答就容易一些。
崇平帝打量着对面的少年,道:“秦业怎么说也是你岳丈,对其品行、能为,你当有所了解才是,此间只有你我君臣,无需讳言。”
贾珩凝了凝眉,叙道:“臣之岳丈,已年过六旬,在工部从科吏而至郎中,如论能为,臣所知不多,尚不敢妄言,但论为官,岳丈他清廉如水,两袖清风,这一点儿,微臣可以担保,岳丈几是家无余财。”
为官清廉,不贪不占,否则秦业家境也不会如此清寒。
崇平帝闻言,点了点头,道:“清廉如水,两袖清风,值此一条,不知要胜今日那些被举荐的臣子多少,如今他领工部职事,署理部务,如能以身作则,想来工部再无恭陵之事。”
贾珩拱手道:“臣多谢圣上信重。”
崇(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一章王夫人:她就知道!
平帝说完秦业,也不继续往下延伸,叮嘱道:“如今李阁老在北,整顿疆务,要用着不少钱粮,朝廷绝不能短了缺了,最近锦衣府和内务府查抄官吏家资折卖银两充入内帑,以备拨用,你最近要好好练兵,军机处如今也无大事,事务重心可以多往京营放一放。”
贾珩面色一整,说道:“臣这几天就常往京营督导作训,十二团营军卒陆续整顿完毕,相关兵额也皆已补充到位,只是缺乏实战,臣之意当派出几路兵马,在河南、山东等地,剿捕盘踞山林的贼寇,不久前,河南都司奏报,正在调集都司卫所兵力剿捕鸡公山贼寇,臣寻思着地方卫所久疏战阵,老弱病残充塞军中,未必妥当,臣准备调派京营兵马入豫,一来演训奔袭之战,二来助剿贼寇,未知圣上意下如何?”
对京营的整顿,自贾珩接任京营节度使后就没有停滞,虽一直没有放松对军容、军纪的督导,但毕竟没有经过实战,难说有多少战力。
贾珩的言外之意是派着京营之兵前往河南助剿,以作练兵。
崇平帝沉吟片刻,问道:“河南都司正在剿捕,听说五军都督府也派了军将前往河南,如是再派兵丁,是否有必要?此事你和施杰军机处与内阁商议,再作计较。”
这时代还没有常备演训的习惯,贾珩的这个提议,多半在内阁通不过。
毕竟河南都司已调遣卫所大军剿捕贼寇,京营出兵河南,无异于重复派兵,不是徒耗钱粮,又是什么?
贾珩闻言,凝了凝眉,一时无言。
其实,也是对河南局势的担心,牛继宗以及五军都督府的一些将校前往河南督导剿寇事宜,旁人他不知道,牛继宗什么水平,他还不知道?
隐隐有些担忧,只怕贼寇越剿越多,再有不测之变,就不好收拾了。
现在没办法,只能回头让锦衣府向河南加派人手,探察河南事务。
崇平帝这边儿不知贾珩心头的隐忧,又是叮嘱了京营练兵事宜。
及至晌午时分,贾珩才离了大明宫,遵循着崇平帝先前的旨意,并未再回武英殿,而是打算回府用过饭去,先去京营待一个下午,等晚上再回武英殿值宿军机。
荣国府,荣庆堂
此刻,厅中桃红柳绿,珠翠环绕,莺莺燕燕,聚之一堂。
贾母笑意吟吟地坐在罗汉床上,身后丫鬟鸳鸯、琥珀捏着肩,侍奉着茶水,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纨则在左边下首列坐,至于右边的绣墩上,钗黛、迎春、探春、云岫则列坐,宝玉也在黛玉和湘云跟前儿坐着。
这两日,因为贾政一来招待登门道贺的原工部同僚,二来熟悉通政司的诸般事务,就没空搭理宝玉。故而宝玉除却检讨书写完,交给贾珩审阅,得了贾珩允准过关,也就还未去着祠堂跪着。
此刻荣庆堂中众人,都将一双好奇的目光落在一個着粗布衣衫的老妪身上。
老妪以蓝色包头巾包裹,发丝如银,脸上沟壑丛生,一笑起来,就连脸上的褶子也都舒展开一些,嘴里现出几个黑黢黢的豁牙口。
正是刘姥姥。
去岁冬,因家中生计艰难,刘姥姥领着孙子板儿前来荣国府寻着凤姐,凤姐就让平儿支取了二十两银子给刘姥姥家过年。
待过年时,刘姥姥就领着板儿再次来见凤姐,给凤姐磕头,后来一晃就两个多月过去。
这两天,贾母因为贾政升官儿的事高兴。
凤姐知道贾母喜欢热闹,见刘姥姥说话应对都挺有意思,昨个儿就吩咐周瑞家的唤刘姥姥上门过来,给贾母说笑解闷儿。
果然,贾母见了刘姥姥,听其讲着庄田里的农家事儿,性质颇高,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笑意乐呵呵不停。
王夫人、薛姨妈等几个也在一旁面带微笑,同样目不转睛地看向老妪,就连邢夫人这几天也从贾赦流放的“悲痛(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一章王夫人:她就知道!
”中恢复过来,看向衣衫简陋,鬓发如银的刘姥姥。
这大抵是一种优越感作祟。
“老亲家,这几年庄田里收成怎么样?”贾母笑问道。
刘姥姥脸上笑意敛了一些,道:“这几年,天公不作美,收成不怎么样,今年冬上,倒是下了一场好大雪,想来是个好兆头呢,我们庄稼人只能靠天吃饭,这天公一不做美,就吃能喝西北风。”
贾母点了点头道:“这几天天气是反常的,冬天冷的很,夏天的暑天又格外长。”
“你老亲家说的是,冬天有时候还不见雪,干冷干冷的。”刘姥姥笑道:“倒是夏天就好了,虽然日头毒了一些,在庄田里能下河洗澡,还能捉田螺,摸摸鱼什么。”
见刘姥姥描绘着一副田园牧歌的场景,几个姑娘自是听得入神,如湘云、黛玉脸上都见着向往之色,宝玉脸上更是怔怔,感慨道:“田园牧歌,早出晚归,平生如此,余心可趁。”
湘云笑了笑道:“爱哥哥是要做隐士嘛?”
宝玉一听“隐士”之称,脸色渐渐发苦,分明从脑海深处浮起一些痛苦记忆碎片,满月脸盘儿上的神色一时间就有几分不自然。
当初,贾珩曾在荣庆堂因宝玉大发“读书无用论”,以隐士之言训斥宝玉为缸中米虫,昔日之语,言辞激烈,犹在耳畔,几乎是宝玉记忆中的苦痛。
黛玉拿起手帕抿了抿嘴儿,星眸流波熠熠,同样想起了前事。
宝钗转眸看了宝玉一眼,从莺儿手里接过茶盅,低下螓首,抿了一口。
这边儿,刘姥姥笑道:“听说府上前不久有了一桩喜事?”
贾母笑了笑道:“老亲家也知道了?”
“就是听说了,才是过来沾沾喜气呢。”刘姥姥笑道。
这话贾母自是爱听,贾母笑道:“也不值当一直提着,原本是从五品,现在升了四品。”
刘姥姥笑出黑色豁牙,也是实诚,问道:“我们那常说七品县太爷,那县太爷出行都多大的派场,这四品比着七品,也不知是多大的官儿,是比着七品要小一些?”
说着,掰着手指头,低声道:“四,五、六、七,这比着七品官儿要小上三品?”
刘姥姥此举,并未让人觉得不会说话,反而让厅中众人都觉得大为好笑,就连王夫人,面上也现出矜持的笑意。
凤姐娇媚的***脸上见着浅浅笑意,笑着解释道:“姥姥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官儿大小可不是这么排着呢,是从小往大排,一品最大,九品最小,里面可还分着正从呢,咱们老百姓常说,这七品官儿,就是芝兰绿豆大的官儿,四品可比七品,要足足大上六级。”
刘姥姥笑道:“不想这里面还有这般多的讲究?七品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那四品想来就是苹果那般大的官儿,那一品,就的是南瓜那般大的官儿了。”
说着,两个手臂一张,比画着南瓜的模样。
见得刘姥姥这般煞有介事一幕,众人都是轻笑了起来,倒是将刘姥姥笑得愣了下。
湘云笑道:“那珩哥哥是一品官儿,可不就是南瓜大的官儿?”
众人闻言,原本还没联想到的,愈是笑了起来。
黛玉烟眉之下,星眸弯弯成月牙儿,似乎觉得这类比着那位平时威严肃重的珩大爷,有些好笑。
宝钗也轻轻笑了笑,如两弯翠羽的秀眉下,水润杏眸闪了闪,暗道,也不知珩大哥听了这话会是什么神情?
待众人笑过,贾母笑了笑,道:“在这神京城中,到处都是达官显贵,四品官儿而已,也谈不上什么***显宦,只怕在这大街上一扁担打下去,就是一个四五品官儿呢。”
分明还记得贾珩先前所言的唯有三品官儿,在此达官显贵遍地走的神京城中,才为***显宦。
刘姥姥笑道:“老太太这话(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一章王夫人:她就知道!
说的。”
就在众人说着话之时,忽地外面就有人来报,“老太太,二太太,王家义大奶奶领着姿姑娘来了。”
贾母脸上笑意淡了一些,心道,这王义媳妇儿过来做什么,上次因着元春婚事的事儿,就闹得阖家不宁的,每次过来就没少起着风波。
那嬷嬷又道:“说是过来看看二太太,另外庆贺着二老爷的喜事儿,带了一些贺礼来。”
王夫人起得身来,道:“老太太,我去迎迎义哥儿媳妇儿。”
刘姥姥看着这一幕,心头略有些诧异,尤其是留意到贾母脸上的喜色淡了一些,暗道,难道是不喜的亲戚登门?
不多时,就见王义媳妇儿领着女儿王姿,随着一群嬷嬷,款步进得荣庆堂。
这位***二十七八岁,一张瓜子脸,面皮白净,容颜姣好,着青裙衣衫,云髻粉鬟间别着一根碧玉凤钗
身旁的小姑娘王姿,韶颜稚齿,上着粉色小袄,下着素色襦裙,柳叶弯弯眉下,眸子黑白分明,脸颊白皙粉腻。
王义媳妇儿近前,先朝着贾母盈盈福了一礼,笑了笑道:“老太太,姑母,可跟你道喜了,昨个儿我听说姑父升了通政司,原想着过来道喜,但家中一直有事牵绊着,脱不开身,今个儿终于抽开身,就过来看看。”
算是解释为何前两日未曾前来的缘故。
伸手不打笑脸人,贾母也笑了笑道:“义哥儿媳妇儿客气了,昨个儿见着来问候的嬷嬷,快请坐。”
这时,嬷嬷搬过绣墩,待王义媳妇儿落座,其所带的女儿王姿,也在薛姨妈笑意盈盈的招呼下,向着宝钗而来,唤了一声:“宝姑姑。”
宝钗微笑点了点头,拉过王姿的小手,柔声问道:“这几天,姿儿在家里做什么呢?”
“跟着嬷嬷学作女红呢。”王姿十二三岁,声音多少带着几分童音的稚嫩、糯软,而且似有些怕羞,微微垂下螓首,不时拿眼打量向湘云、黛玉几个姊妹。
宝玉此刻几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姿,对这个与他年龄差不多少的外甥女,他见着也有几分亲近。
王义媳妇儿笑着与贾母寒暄罢,看向一旁的刘姥姥,笑道:“这位老人家看着面生的见紧,不知是?”
凤姐笑着接话道:“嫂子,这说来还是咱们家的老亲呢。”
说着,不待脸上现出惊讶之色的王义媳妇儿相询,凤姐将刘姥姥的女婿——王狗儿祖上和王家连宗的事说了。
王义媳妇儿闻言,那张艳丽的瓜子脸上堆起笑意,说道:“原来是刘姥姥,我瞧着方才那么亲切呢,原来是老亲了。”
刘姥姥笑了笑,道:“我见着这位太太也亲近。”
“我可不敢当太太。”王义媳妇儿连忙说道。
虽然自家婆婆在战乱中遭劫,但老爷还有几房姨娘还在,尚轮不到她称上什么太太,在家中也只是奶奶。
贾母这时,接过话头,问道:“你公公他现在去了北平?”
“去了北平也有半个多月。”王义媳妇儿回答着贾母的问话,笑道:“怎么不见姑父?”
贾母笑了笑道:“他去衙门了,不过这都近晌了,也该回来了。”
“其实,这次过来还有桩事和姑父请教。”王义媳妇儿忽而开口道。
贾母好奇道:“义哥儿媳妇儿寻着宝玉他老子做什么?”
王义媳妇儿叹了一口气道:“还我家里那口子,他在西城做了点儿当铺生意,铺子里的吴掌柜有个儿子是个莽撞的,因为一个客人赎当一个物件儿起了争执,就将人打了,然后吴掌柜的儿子现在被关押到五城兵马司,听着京兆府那边儿的意思,要判徒两年,那家掌柜是我家那口子的得力人,现在他儿子为了铺子出了事儿,也无心管着铺子里的生意,其实,如果珩兄弟在,也好处置,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但他也不大(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一章王夫人:她就知道!
管着,上次文龙的······我那口子听说姑父有个门生在京兆府为通判,正是这案子的主审,看能不能轻判一些。”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都是为之一顿,心道,这是求着二老爷,联络那个唤傅试的门生,让人网开一面来了?
就连薛姨妈面色都有几分不自然,心道,你来求人,提她家蟠儿做什么?
面对王义媳妇儿的“内涵”,贾母凝了凝眉替贾珩说了一句道:“这等事儿,珩哥儿从来不管着,听宝玉他老子说,他现在入值了军机,操持的都是国家大事。”
见贾母似有作恼之意,王义媳妇儿连忙陪笑道:“老太太,这个我知道,我那口子是那般想着,想着能不能多赔点银子,请那家人谅解,能不能少在牢里待着,或者看能不能干脆把人放了,这事儿寻着傅通判就好了。”
见贾母沉吟,王夫人开口说道:“老太太,这桩事儿如是不麻烦,让老爷和傅通判说说,看是怎么个说法,如是确有这么个赔钱章程,如使些银子,能轻判一些也是好的。”
贾母皱了皱眉,隐隐觉得不妥,或者没有王义媳妇儿说的这般简单。
不过当着这般多的人,也不好拂了王夫人的面子。
王义媳妇儿笑了笑道:“我寻思着也是这么个意思,对姑父都是小事一桩,姑父他现在升了四品官儿,以后就可大用呢。”
她帮着元春那丫头张罗了不少亲事,虽然因为那贾珩从中作梗,但她一番好意,姑母也得承她的人情,这么点儿小事儿不可能拒绝。
宝钗听着几人叙话,尤其是看向王义媳妇儿,杏眸凝了凝,她这个表嫂哪次登门,都没见什么好事。
凤姐嘴角噙起一丝笑意,看了一眼王义媳妇儿,暗道,真是惹祸精。
贾母对这种插手词讼官司的事多少有些不待见,但碍于情面,道:“等宝玉他老子回来再说吧。”
几人正说着话,说来也巧,就在这时,从外间来了一个嬷嬷,禀告道:“老太太,二太太,二老爷下了衙,过来老太太这边儿呢。”
贾母闻言,脸上才重又现出笑纹,说道:“今个儿倒是早一些,鸳鸯摆着午饭。”
鸳鸯连忙应了一声,嬷嬷、丫鬟开始忙碌起来。
不多时,贾政一身四品官袍,进入厅中,满面春风,分明是刚刚回了朝衙,还未更衣,就和贾母叙说。
作为负责印发邸报的衙门,通政司上传下达,可谓消息云集之地,在廷推确定人选之后,贾政第一个得知廷推结果,待散了衙后,就来到荣庆堂,贾家与秦家为姻亲,秦老先生为工部侍郎,与贾家也可互相帮衬。
众人这会儿看向贾政见其满面红光,颇有些诧异。
暗道,难道又有了好事?
贾母好奇问道:“政儿,这是怎么了,这般高兴?”
一旁的王义媳妇儿,也有些疑惑地看向贾政。
贾政瞧见王义媳妇儿,则是诧异了下,问道:“义哥儿媳妇儿怎么过来了?”
王夫人或许是出于与有荣焉的心理,解释一句道:“过来庆贺老爷升至通政司,还有桩事儿麻烦着老爷。”
贾政面色微顿,并未追问是什么麻烦事。
贾母好奇问道:“政儿,外面出了什么事儿了?”
薛姨妈也好奇看了过去,方才的喜事儿可还没有说呢。
“母亲,通政司那边儿传信,近日廷推,秦老先生升迁至工部任左侍郎。”贾政一边儿落座下来,微笑说着。
贾母:“......”
王夫人:“???”
脸上的笑意就是凝滞了下。
工部侍郎?
这······这是正三品的堂官儿?
这······好呀,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那位珩大爷(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一章王夫人:她就知道!
不会对老爷那般好心,有着好事,果然先想着自家岳丈,而不是同族的人,亏老爷和老太太这几天,还高兴的给什么似的,那秦业直接由正五品升到正三品,成为***显宦,连跳了几级!
而老爷呢?也才从四品,分明是把老爷当作了添头儿,说不得,这还是唯恐被人说嘴。
不然,工部侍郎明明有着两位出缺儿,明明可以给老爷也安排一位,哪怕做不到,那也可以让那秦业去通政司,老爷留工部,同宗同族,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才是。
王夫人此刻,只觉这两天的欣喜为一股怨怼情绪取代。
因为一想到明明可以封着三品诰命,而贾政可为***显宦,更是难受的无法呼吸。
宝钗此刻放下茶盅,瞥了一眼面色变幻、眸光复杂的王夫人,原本为着秦姐姐父亲升为三品的复杂心思,此刻窥见这一幕,心头难免也生出一丝异样。
姨妈分明是贪心不足,欲壑难填,没有因姨父升官儿的事儿感激他不说,竟还起了怨怼?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此刻这位在原著中在王夫人跟前儿乖乖女,早已视贾珩和自己夫妻一体,自然站在贾珩的立场考虑。
凤姐这时将王夫人的神色同样收入眼底,心头暗笑,多半是起着旁念。
贾母面色顿了下,笑道:“这是好事儿,珩哥儿呢,这时候怎么还没回来?”
不用想,定是珩哥儿从背后使了力。
贾政点了点头,感慨道:“秦老先生在工部这般多年,不论是资历、还是才具,都已足够,说来,儿子也觉得秦老先生为一司郎中有些屈才,如今迁为工部侍郎,也算是人尽其用,苦尽甘来了。”
这时,贾母忽而问道:“政儿,你上次不是说,工部这次缺着两位堂官儿?应该还有着一个空缺?”
这似是随口一问,其实暗藏玄机。
王夫人闻言,就是支棱起耳朵,但面上不动声色,留意着另外一位侍郎人选。
只听贾政说道:“这次宫里说,赵尚书回部理事,工部左侍郎就不必实缺儿,宁缺毋滥,应是等再有合适人选,再行补缺儿。”
王夫人闻言,心头惊讶之余,心思不由再次活泛起来。
老爷在工部这么多年,如果等一年半载,直接调任工部为三品官儿,应该也可以吧?
贾母余光将王夫人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故意说道:“政儿,这侍郎官儿究竟是怎么选着?你先前的员外郎,难道也没有机会?”
贾政皱眉道:“母亲,这是一部部堂,天下瞩目,儿子先前只为员外郎,何德何能?如是传扬出去,只怕儿子要被同僚嗤笑痴人说梦。”
王夫人:“???”
老爷这是在说她痴人说梦?
贾母笑了笑,道:“我想着也是这个理儿,这正五品升正三品,连跨着好几级,想来都极为难得了,如是从五品······想来更是难如登天了。”
她方才不故意问着,有些人就会起着旁意,心头不甘,再得了搬弄是非的长舌妇调唆着,闹得家宅不宁,再起风波。
贾母想着“长舌妇”,不由瞥了一眼王义媳妇儿,却见其低下螓首,粉面若有所思。
贾政点了点头,解释道:“母亲,这次廷推都是文臣推举,是都察院的许总宪还有工部的赵尚书都举荐着秦老先生,还有内阁的几位阁臣一起举荐着,子钰是武官儿,甚至都没有旁听。”
等下,他也要和子钰商议商议,这里究竟是有着什么门道。
原本他和门生傅试推测,子钰会请同在军机处共事的施杰帮着廷推,谁知另有缘故。
薛姨妈笑着打了个圆场,感慨说道:“这朝廷选官儿没想到还有这般多的门道儿,想来也凭着资历比如先来后到什么的。”
一旁的宝钗听着自家母亲(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一章王夫人:她就知道!
说着什么“先来后到”,丰润、白腻如梨蕊的脸蛋儿顿了下,心头有些不自在。
凤姐笑了笑,说道:“这可不是?归根到底,旁人也只是建议,最终还是宫里那位至尊拿主意。”
王夫人脸色淡漠,紧紧捏着佛珠,心头冷哂。
宫里拿主意,可天下哪有那般凑巧儿的事?偏偏是那位珩大爷的老丈人?
这里面定有着猫腻!
事实上,王夫人虽然神色复杂,心湖汹涌,但其实一言不发,也就一些心思剔透的人,才会留意着王夫人的脸色,猜出一些心思变故。
刘姥姥在一旁听着几人叙话,静静听着,暗道,三品官儿,这比四品都厉害,也不知那位秦老先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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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王夫人:她就知道!
第五百三十二章 河南之乱现
就在神京为皇陵贪腐一案,兴起大狱之时一河南行省,汝宁府,罗山县
县城城郭外,崇平十五年二月的春风,吹拂着一望无际的豫南平原,在一垄垄田地上,大片原本应该绿油油的麦苗,却见焦黄枯萎之色,而地面更是现出条条龟裂之状。
衣衫破旧、身形佝偻的农夫,往来于田垄高堑与河案之间,肩头以竹扁担挑着木桶,从已干涸至膝的河水中挑着水,折返回田地,弯腰浇着
河南行省在去岁冬,天公不作美,并未下着大雪,而入了春后,只见朔风如刀,却未见滴雨降下。
汝宁府,罗山县官衙,两座跨院连同正厅,人头攒动,一个个穿着大汉号衣、身披铠甲的军将,围桌而坐,高阶将校身旁还有衣衫艳丽、花枝招展的女子陪酒。
阵阵推杯换盏以及吆五喝六之声,隔着青檐朱墙,向着罗山县衙外的街道飘去,夕阳下的农人,推起的独轮车带起灰尘飞扬,听到县衙内的声音,好奇地看了一眼,厌恶而恐惧地绕道而行
兵过如梳,匪过如篦。
汝宁府知府钱玉山,其人四十出头,身材矮胖,面皮白净,着青色官袍,这位汝宁的父母官儿,也是科甲出身。
这会儿,钱玉山正举着一个酒碗,招待着河南都司的相关将校,计有河南都指挥使谭鹏,同时请得汝宁府最大青楼星月坊的女子作陪,更是让官衙气氛推至阵阵高潮。
原来,自去岁盘踞在鸡公山的匪寇一—高黑塔、麻六两部领寨中匪寇,率众攻破罗山县,杀死官差,开仓放粮,汝宁府呈报河南都指挥使司,而后河南巡抚周德祯与河南都指挥使谭鹏,联名具题的奏章,经六百里加急递送,向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奏报。
而后,在正月时,五军都督府拣派了以一等伯牛继宗为首的将校五人,前往河南府督促剿寇事宜。
汝宁府钱玉山此刻正是亲自招待这,至于原罗山县知县,早就被鸡公山的匪寇砍了脑袋,因为朝廷正在自上而下的京察大计,还未着人接任
河南都司的都指挥使谭鹏四十出头,身形稍瘦,面皮白净,此刻头戴山字无翼冠,其人端着一个黑瓷白底酒碗,朝着身旁的牛继宗连连敬着酒。
“牛将军为名门之后,如今领兵镇抚河南,督剿贼寇,我等汝宁父老,如久旱逢甘霖啊。”汝宁知府钱玉山,笑着举起酒盅,恭维着牛继宗
牛继宗此刻穿着伯爵所赐的斗牛服,相比昔
日在京中的落魄模样,此刻在州县地方意气风发,粗犷面容上带着笑意。
只是怀里搂着两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多少有些破坏刚毅、致果的画风,其人一手举着酒碗,另外一只大手也不老实,引来怀中女子的调笑。
牛继宗哈哈大笑道:“钱知府客气了,说来本将军早年也曾来汝宁府,那时候还是领兵协助湖广都司剿捕洞庭湖的水寇,一晃也有十来年了。”
说着,拿起酒碗一饮而尽,胡须上都沾着酒水。
钱玉山笑道:“牛将军豪爽!”
一旁的女子也知情识趣,连忙拿着手帕,笑意盈盈道:“将军喝的这般猛做什么?”
牛继宗笑道:“俺老牛不仅喝酒猛,别的也猛,你想不想知道?”
周围一众将校都是大笑起来。
钱玉山笑道:“那牛将军如今,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谭鹏笑道:“钱知府有所不知,牛将军当年在西北领六千兵马,深入青塘,威震敌酋,这鸡公山区区贼寇,自是不在话下!”
不远处坐着的河南都指挥使同知彭国麟,也笑道:“在下可是听着镇国公当年的英雄事迹长大的,如今牛将军武风鹰烈,大有先祖遗风,真是名门之后,非同凡响。”
这是恭维着牛继宗的祖先,一等镇国公牛清牛继宗不由更为得意,摆了摆手,笑道:“我辈(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二章河南之乱现
武人安身立命,不恩祖荫,功爵当凭三尺剑自取!也不可总提先祖的功劳,本朝以来,爵位多降等承袭,俺老牛若躺在父祖功劳簿上,也不会有今日一等伯爵位!”
“好,好一个不恩祖荫,三尺剑自取!”这是就有人高声叫好。
众将都是为牛继宗一番豪迈慷慨的话,纷纷叫好。
牛继宗见着这一幕,眨了眨眼睛,暗道,这特娘的,什么不恩祖荫,功名三尺剑自取!
这话自是他“借来”那贾珩小儿的,竟然赢得了个满堂彩!
特娘的!
怪不得柳芳说那小儿喜作大言,欺世盗名,什么《平虏策》,什么十五年平辽,几乎忽悠的圣上找不着北!
他老牛先前就是太憨厚了,不会说大话!
谭鹏看向手下一众起哄叫好的众将,笑了笑道:“你们都听听,这才是我国朝的一等伯爷,中流砥柱!”
说着,举起酒碗,朝着牛继宗敬着,高声道:“末将再敬将军一杯!”
眼前这位为开国国公之后,如今虽未再兼着京营团营都督,可也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而且他得了南安王爷和柳同知的授意,这次一等伯牛继宗过来是立功以谋起复,并不会在河南都司久留。
而此次,河南都司抽调河南卫、宣武卫、彰德卫、南阳卫,凡万余兵马进剿鸡公山,再加上汝宁卫,一万三千人,足以剿灭鸡公山贼寇!陈汉兵兵制败坏,从中枢京营到地方卫所,概莫能外。
原一千户所具一千一百人的实额兵卒,因为将校侵占空额,现只有六七百兵丁,且多为老弱,原河南都司额定兵马五六万,实际也就三万来兵马,如今抽调万余兵马,再加上汝宁卫的三千兵马,足以应对鸡公山只有四千余众的贼寇。及至傍晚时分,河南都司的将校几乎喝得酩酊大醉,各自搂着温香软玉,在钱玉山的安排下,摇摇晃晃离了官衙,至于牛继宗则进入官衙后院专门准备的厢房歇息。
而在离罗山县官衙一箭之地,悬着「洪通客栈」招牌的二楼。
一个身形高大魁梧,通体粗布衣衫,头戴斗笠的男子,隔着一扇微开的轩窗,眺望着自罗山县官衙中进进出出的官军将校。
“这些官军将校军纪败坏,到了罗山县仍只知狎妓,不思克敌良策可见陈汉朝廷气数已尽!”男子冷声道。
其人正是高黑塔。
当然,这只是绰号,高黑塔原名高岳,只因其人身高八尺、面皮黝黑,遂得此浑名。
高岳膂力过人,擅长骑射,爱使双刀其人原为陕西行省延庆府的商贾豪强,以往来草原贩马为生,后因忿怒杀缉私巡检,而为官府通缉,经过展转躲藏后,领着一众兄弟离了大汉京畿,而流窜到盗匪丛生的荆湖等地。
这些年过去,在身旁渐渐形成了三十六骑为核心弟兄,与荆湖等地义军头领合流,面对湖广进剿而来的官军,数次挫败围剿,但最终还是架不住源源不断的官军剿捕,湖广等地的贼寇化整为零,或藏匿于深山大泽,或潜逃巴蜀等地。而在崇平十三年,高岳领着约五六百残部转进鸡公山。
因河南近年以来屡受天灾,加之官府腐败无能,盘剥加剧,百姓不堪其苦,成批成批逃亡陕洛、京师等地就食,而这无疑为高岳起事打下坚实的底层基础,其人招募流民,劫富济贫,频繁活跃于豫南、荆北交界,并与江汉洞庭的水寇遥相呼应,陈汉官军屡剿不力,遂睁一眼、闭一眼
几年过去,高岳身旁渐渐聚得三千余精锐贼寇,与原本盘踞在鸡公山的汝宁府本地匪寇麻六等部,经过一系列争斗后渐渐合流,活动在汝宁府一带。
年前打破罗山县,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一时间才为朝廷注意,再加上贾珩去岁清剿三辅的影响,兵部催剿之令愈急,河南都司紧急抽调官军即行剿捕。
比起普通贼寇,(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二章河南之乱现
这无疑是一伙儿专业造反户“大哥,这里官军齐聚,一万多人呢。”身旁的马亮,开口道。
河南都司从镇守各地的卫所抽调了一万多兵马,先期就近而来,就达到五千兵马,而原汝宁卫也有三千人,故而小小的罗山县城就驻扎了将七八千人。
而随着时间过去河南都司最终将云集一万五千人,围剿盘踞在鸡公山两三年的贼寇,向朝廷报捷,那时,牛继宗自会顺势因功起复。
高岳低声道:“六弟,官军虽多,但战力低下,不堪一击,况且我等未必不能智取,如今河南都司泰半将校都在此地,如是将这些将校一网打尽,顺势下了汝宁府,直逼开封府,你说会怎么样?”
先前罗山县被破,汝宁卫官军一到,高岳就领兵退至鸡公山,并未与官军纠缠,是故官军并不知道高岳所部的具体战力。
马亮面色微震,心头为自家大哥的气魄震惊,还未说话。
身后一书生打扮的蓝衫中年,走近而来,其人面容瘦削,以木簪束着一个发髻,颌下蓄短须,瘦眉之下,目光湛然有神,喃喃道:“开封府为省府大城,无重兵可守,防守可谓四处漏风,巡抚周德祯有守土之责,定会急令都司自洛阳周围调兵,况开封省府一破,天下震动,诸省叛军都来进剿,将军真的准备好了吗?”
“前日,在洛阳城邙山的赵大当家,传来消息,如是洛阳空虚,他们就可趁机起事。”高岳低声道。
在河南的义军还有一支活跃在河南与陕西交界,为赵氏兄弟所掌控,人马并不多,也就三四百人,但可以潜入洛阳。
见中年书生犹豫不决,高岳不得不劝道:“邵先生,听说去岁京营裁汰老弱,整饬兵马,先前更是清剿三辅,如今三辅之地豪杰尽为朝廷鹰犬戕害,不然,我等于河洛之地起事,还能在关中多一些呼应,先生,如今我们拖延得越久,给朝廷的反应时间就越长,这与先生当初所言一战将河南之地打烂,天下大乱,龙蛇起陆,彼时才有成王霸之业之机,前后相悖了。”
邵先生凝了凝眉,劝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天下并无大变,而朝廷既怀整军经武之心,势必要与东虏决战,将军再等年许,俟天下有变,再起兵奉倡义举,反汉复明,为时不晚。”高岳摇了摇头,道:“先生,时不我待,如今天下生民为艰,尤其河南、河北、山东等地,民受戍边之苦,累天灾***,县城贪官污吏横征暴敛,乡野士绅欺压良善,只要我们打下开封,洛阳再一失守,则天下震动,群起响应,这陈汉的江山都要晃三晃!”
说着,压低了声音,低声道:“如是继续观望,陈汉朝廷既是整军,又是南下整顿盐务,还在刷新吏治,一副振奋有为的模样,再拖延下去,等到陈汉朝廷腾出手来,我等就成人家的疥癣之疾,弹指可灭。”
不是他等不及,姑且不说陈汉官军剿捕,不起事就要失去这等安身之地,就说现在朝廷一副振奋有为的模样,到时更难起事。
“可将军终究势单力薄,纵击破了河南官军,也引来朝廷注意。”邵先生面色微动,仍是相劝道。
“我等只要吸引了朝廷官军目光,山东、南直隶等地的白莲教众就可群起响应,那时遍地烽火,义兵四起,大事可期。”高岳目光湛然,意气风发道:“先生,如今的陈汉朝廷,尤其是河南之地,就像一个破房子,踹上一脚,就可轰然倒塌。”
邵先生眉头皱了皱,低声道:“将军,那几家只怕坐山观虎斗,让我等与朝廷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在收渔翁之利。”
如此一来,就成了为王前驱。
“先生,义举总有要人首倡,如人人怯懦,观望不前那就只能是被陈汉朝廷各个击破,我们如果功成,也将鼓舞人心,他们也会提前发动,如是失败,不过是重新蛰伏,辗转他地而已,天下之大,总有栖身之地。”
他只(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二章河南之乱现
要核心弟兄几百人仍在,再行化整为零,等到天下有变,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见高岳心意已决,邵英臣想了想,也不再多劝,目光中现出一抹坚定,低声道:“既将军心意已决,那近日就可在罗山县发动,里应外合,拿下这些将领,然后趁着大军未曾云集之时,击溃其他几路援兵,打下汝宁府。”
先前在大开罗山县粮仓时,早已城中暗藏不少内应,更埋了地道,可以说在当地有着良好的底层基础,否则也不至于胆敢在官军眼皮子底下一窥官军虚实。
不得不说,未经整顿的陈汉地方军队,几乎是烂到根子上,大敌当前,对近在眼皮底下的危险竟是毫无察觉。
高岳笑了笑道:“先生所言甚是,那就依先生之计。”
这就是邵先生,哪怕先前有着分歧,可一旦他拿定了主意,邵先生就能很快帮他出谋划策。邵先生想了想,面色郑重,叮嘱道:“就算将军乘虚北上拿下开封府,我等也不可在河南等地盘桓太久,如遇官军重兵剿捕,当迅速退回汝宁,转而向南,经淮南向金陵逼进,不可久持。”
这就是流寇战略,因为刚开始不席卷天下,摧毁王朝的统治基础,就根本将天下大乱。
唯恐高岳生出在四战之地久作盘桓的想法,邵先生几乎是提前言明。
“先生放心,我醒的利害。”高岳面色凝重,低声道。
陈汉在江南等地,还有江北江南大营,守卫南京旧都,也不好攻克,进入江淮,就可北上山东,与官军捉迷藏。
说来说去,还是要看这次起事的最终结果,如果连河南都没有打烂,也就谈不上进逼江淮,那时又需得散去部众,化整为零,以待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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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河南之乱现
第五百三十三章 贾珩:……容易授人以柄
神京,宁国府。
此刻,后内厅之中,四方轩窗开着,近晌的日光,透帏幔倒映在玻璃屏风上将其上绘制的红喙白羽的白鹤映照得展翅欲飞。
红木制成的形木桌周,几个衣衫鲜丽,钗粉鬓的女子围拢一团,正在搓着麻。
可卿一袭丹红衣裙,坐在桌前,对面则坐着一身粉红袄裙,梳着空气刘海儿的惜春,旁边儿有丫鬟入画帮着惜春看牌,而尤二姐、尤三姐则是对向而坐。
秦可卿手里捏着一-张“二条”,准备打将出去。
“戒赌”之言,经过两日后,尤三姐撺摄下,早就被秦可卿抛在脑后。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快进入厅中,禀告道:“奶奶,琏二奶奶、珠大奶奶,林娘、宝姑娘她们过来。
因为西府那边儿关于秦业迁至工部右侍郎的风声,还未传到东府,故而秦可卿尚且不知。
而贾母一来见王义媳妇儿与王夫人要和贾政说正事,遂吩咐着凤姐前往东府给秦可卿道喜,自己则让鸳鸯待刘姥姥用午饭。
而后,黛玉、宝、云、探春、迎春、李纨几个领着一一众鬟,也都过来凑热闹。
尤三姐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牌,说道:“秦姐姐,这时候看着都晌午了,是不是也该备午了?不过,我瞧着凤嫂倒像是过来蹭饭的)”
这话虽有七八分是趣,可这位姿容艳冶的少女,涂着玫红眼影的美眸妩媚流波,似意有所指,只秦可卿一时间还听不出来。
正说话,如银铃般的笑声自廊檐下传来:“哎呦呦,我们几个还真是过来蹭饭,过也是给你家秦姐道喜来了,这段饭你们还要非管着不可了。”
正是凤姐的笑声,丹唇启笑先,说话之间,着淡黄色裙裳的俏丽妇人,迈着玲曼妙的身子,跨过门槛,身后宝钗、黛玉、湘云以及一众嬷嬷也都随之过来。
秦可卿笑道:“凤嫂子和一众姊妹过来,我这倒是欢的很,别说是一顿,就是天天来蹭着饭都没么。
凤姐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因前日“奖己”拿某人当幻想对象,听着这天天来蹭,芳心一跳,心底有些不自在。
尤三姐打量着凤姐身旁的宝钗,嘴角噙起丝若有若无的意。
,湘云快步跑到近前,笑问道:“嫂子,珩哥哥呢?这都晌午了,怎么不见珩哥哥回来?”
秦可卿拉过湘云的手,看着苹果圆脸、娇烂漫的少女,笑道:“云妹,你珩哥哥今儿个再军机处上值呢。”
湘云说道:“天天不见珩哥哥,忙的也知跟什似的,去年说教我和三姐姐骑马后就去踏青,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有空呢。”
探这时,明眸也有几分黯然。
去岁,贾珩曾经买了几匹小马驹给湘云和探春,教她们骑着,后诸事繁多,没
有再陪着两人,又是国事,又是宝钗事。
不过,湘云和探春也是喜欢骑,闲暇时就频频着会芳园外的校场。
玉听着两人提起骑马,胃烟眉下的星眸也闪了闪,抿了抿樱唇,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记得当初是买了匹马驹,应是有一匹给她的吧,只是她身子骨儿弱一些,这段时间调养过后,倒是好了许多,也不知能不能寻珩大哥教教她骑马?
人小姑娘有说有笑着,秦可卿招呼着几人纷纷落座下来,间厅中莺莺燕燕,聚之一堂,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张张青春靓丽的笑靥,恍若会芳园中的各式花卉,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这时,有着嬷嬷端水果,湘拿了一一个苹果,放进嘴里,“嘎嘣脆”地咬了一口,笑道:“嫂子,还是你这的苹果吃。众人见状,都是笑了起来。
黛玉同样掩嘴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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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贾珩:……容易授人以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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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丹凤眼扫过桌上还未收起的麻将,丹凤眼中就有几分复杂之色涌动,这就是人比人,气煞人了,天天摸着骨牌,搓着麻将,该有什么都有了。
秦可卿道:“凤嫂子方才说着,给我道喜,不知是什么喜事儿?”
也是为凤姐往日说笑了,秦可卿一时间倒未联想到自家父亲升官儿的事儿。
凤姐笑道:“弟妹,方才二老爷从通政司回来,说秦老先生升了三品侍郎官儿,你说这是不是一桩事儿?”
虽得先前贾珩说过为秦业谋仕途的儿,但毕竟见着兑现,刻经由凤说着虽有意外之喜,但那期待实现的欣,尤有过之,反而多了几分甜蜜。
可见某人“句句有应”,那么以往那些善始善终的承,自也不是哄她的。
不远处,着浅黄色襦裙的宝钗,娴静而坐在探春身畔,柳叶细眉下,水润明亮的杏眸抬起,看向秦可卿,心头也有几分复杂。
不仅仅是羡慕,还有对着将来的期待,那种贾珩关于“正妻”之位承诺的期盼。
也算是熬出头了,如今是三晶儿,这神京城,也能排上号来。
说说着,心头竟涌起一股没来由的酸涩。
这是女人,只要嫁好郎君,女人的荣耀体面,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在后院天天摸着骨牌、麻将都有了。
如今可卿不仅仅自己是一品诰命,就连自父亲也成了三品大官儿,真正是达官
显宦之女。
“这些外面朝廷的事儿,我也不大懂,想来是亲资历到了罢。”秦可卿想了想尽量去脸上喜色,转眸看向宝珠,吩咐道:“这都响午了,准备午饭,让凤子几个一同用着。”
正说话时,忽然从屏风后来了一个嬷嬷,面带喜色说道:“奶奶,珩大爷回来贾珩在宁国府前翻身下马,将马缰绳递给笑着迎来问候的厮,吩咐着前院管事将扈从警戒的锦衣卫士,迎至跨院招待午饭。
贾穿仪门,沿着雕梁画栋的绵长回廊,穿过藤萝垂花墙的月亮门洞,向着后院而去,因值仲春,庭院花墙上可见一些藤萝薛荔以及花卉开着细小花朵,进入后院花厅,就是怔,却见莺莺燕燕,珠翠,一双双或明媚、或俏丽、或妩媚的脸蛋儿,诧异问道:‘“个儿怎么这般齐?,
心头猜出七八分原委。
可卿盈盈起得身来,近前,接过贾珩解下的披和佩,嫣然一笑:“夫君今个儿不是在军机处上?”
贾珩一边儿坐下,一边说道:“中午回来吃个饭,稍作歇息,下午去京营看看,怎么这般热闹?”
凤姐少妇脸上笑意盈盈,说道:“珩兄弟,刚才二老爷说了,听说秦老先生升了三品侍郎,我们就过来和弟妹说说。”
贾珩点了点头,道:“原是这桩事儿,老爷说的?”
凤姐笑道:“就知瞒不过兄弟,老爷从通政司下了衙,说着此事。”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在宫里面圣时,听到廷推结果,圣上还问了意见。”
刻众人都将目光投那服少年,闻言,都是心头好奇。主要是对皇帝,没有一个不好奇的,只不过以往也不好问。
秦可卿问道:“宫里是怎么说的?”
贾珩抿了一口茶,叙道:“就是问问岳丈的官声,说旁我不知道,岳丈为官清廉家无余财,圣上龙颜悦说工部正缺清廉之官,只此一条就胜旁人千条,再无别的话了。”
如是旁的君臣对答或不好透露,但种赞人的话,倒无大碍。
凤姐笑了笑道:“长这般大,还没见过宫里那等至尊至贵的人)”
贾珩看了一眼凤姐,没有接着这话头儿。
秦可柔声道:“夫君,明个儿去爹爹那边儿看看?(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三章贾珩:……容易授人以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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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两天罢,岳丈他这几天要接受工部同僚庆贺,还有熟悉工事务,忙得脱开身。”
贾珩放下茶盅轻声道:“明个儿魏王宅邸落成,下午应有请东送来,我还过去看,另外,这几天要在京营和军机处两头儿跑,比较忙,等这几天过去,就能清闲一段时日了。”
秦可卿闻言,点了点头。
她对外面的事儿,也不了解,这般想着,余光瞥了一眼肌骨莹润,容颜白腻的某位,见其眉眼间分明见着思索之色,藏在袖中的手帕攥了攥)
湘云笑:“看看,我方才就说吧,珩哥哥天天忙着呢,上次还带我和三姐姐
奇马。”
贾珩笑道:“小孩子就喜欢贪玩等这几天有空的话就去,你和三妹妹,骑术练的怎么样了?”
说着,看向探春。
探春道:“珩哥哥,云妹妹骑的很好,我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练着,有些生疏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改天再教你。”
湘云眨了眨睛,她好记得三姐骑得还可以吧?难道是近两天没去骑着,生疏了?
这时,凤姐忽而开口道:“刚刚,王家表嫂过来求着爷事儿。”
说着,就将事情经过说了。
贾珩闻言,放下中的茶盅,郑重问道:“老爷应允着了?”
“这会子应还在说着这个事儿,这不是珩兄弟先前,这等官司,咱们家岁可打着招呼,但也不好插手...估计等会儿爷也要问着珩兄弟。”凤姐笑了笑,轻声说道。
“老爷刚到通政履新,需得注风评,这些当不用我提醒,老爷自己知道,而且如朝廷京察正在如火如荼,如是被那个御史盯着,也不是闹着玩儿的。”贾珩想想,叮嘱道。
人闻言,面面相觑,思不定。
凤姐面色也浮起凝重,轻声道:“那我等会儿和二老爷说说?可太太那边儿....似想应允着,毕竟亲戚亲里的,估计也不好拂了面子。”
这是将王夫人的事说着,还为其“找补”了几句。
贾珩皱了皱眉,声道:“此次工部之案,我为主审,虽是秉公讯问,但如此多官吏涉案,人家不敢怨于上,但不知怎么怀恨着咱们贾家,如今二老爷连升两级任通政司通政,而岳丈大人又超擢至正三品的部堂,落在这些人的眼里,势必要大起非议,居心巨测之人,说得还想寻着机会兴风作,老爷他这边儿,再帮着人干预判案,容易授以柄。”
他有预感这两天会有一波弹劾奏疏递送至通政司。
这话一出,中众人都是心头一惊,不想还有这般利。
凤姐惊声道:“听珩兄弟这般一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呢。”
探春英丽的眉眼间也有凝重,低声道:“朝堂之上,人心险恶,不得不提防。”
“会不会有人弹劾夫君?”秦可卿语气忧切。
贾珩道:“多多少少会有着一,不过,都成不了什么气候,在中为官,尤其是位置越高的官员,没被人弹劾的一个也不到,于.....岳丈大人是都察的许总宪率先举荐,科道言官纵有非议,也先过了都察院他们自己一关。”
这次廷推,他根本就没有参与,而且回来路上得知杰根本未一言,这就彻底斩断了他的关系。
捕风捉影的诛心论,成不了什么,而且据工部书赵翼推时言辞激烈指责国昌。
宝钗这时看着那蟒服少年,丰润、雪腻的脸上,若有所思。
“反而是二老爷。”贾珩想了想,又叮嘱道:“由部推,可会有人拿来做文,好在二老爷他在工部磨勘不少年头儿,这次皇陵贪腐案,并未牵连其,应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还是不要太过张扬,尤其是(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三章贾珩:……容易授人以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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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有私枉法之嫌的事)”
虽然最终都成不了气候,可如果王夫人瞎掺合就说不定了。
这般一说,众人面色凝,心思各。
凤姐想了,转头吩咐平儿道:“平儿,你这就过去和老太太说说。”
她方才见着二太太一副大包大揽的模,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毕竟都是她们家的事儿,她让平儿说一声,也能卖珩兄弟一个人情。
贾珩诧异看了眼凤姐,这般打发了边丫鬟过去,倒是有些拂了王夫人的面子,然如果王人更感激也说不定,感激凤,然后....怨怼于他?
这时,宝唤道:“夫人,大爷,午饭准备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秦可卿,说道:“可卿,这都近晌了,估计都饿,先用午。”
一众莺莺燕,遂来到小厅,用饭菜。
......
......
此刻,荣庆堂中,嬷嬷、丫鬟也在摆着午饭,以作接待着王义媳妇儿。
贾、薛姨妈、王人、贾政这会儿还在叙话,宝玉也在一旁坐着看,看向不远处的表外甥女王姿,想要搭话,却唯恐被贾政瞧见。
宝玉待得无趣,只觉如坐针毡。
本来也想随着一众姊妹前往东府,只是刚刚贾政瞧见,一下子唤住,让宝玉吃过饭就去跪着祠,然后天就去学堂上学,不得在后宅厮混。
王义媳妇儿笑了笑道:“姑父,事情经过大致就是这样,我家那口子想着能不能和通判见上一面,商量商量看,官府是不是有着这么一个章程?”
贾政凝了眉,手捻胡须,一时沉吟不语,从本心而论,自是不怎么想应允着这桩事,但却不好驳了王家的子。
无,因为王子腾用事时,对荣国府还有不少帮衬,贾家与王家伟姻亲,如是连引荐这等小忙都不想帮,免说不过去。
其实,也是贾政面皮太薄所致。
王夫人也笑着劝道:“老爷,刚才和义儿媳妇说了,我想着既是手将人打伤,如是多赔点银子,对方也乐意着吧?”
此刻王夫人的心理,大体是一一想在自家侄媳妇儿跟前儿,显示自己的体面。
贾政面色微顿,忽而想在工部一一些同僚的作派,道:“桩事儿,我寻傅试问问,我还有些不大清。”
既没有应着,也没有反对,算是使了个“拖”字诀。
王夫人见贾政终于松了口风,心头大喜。
以往都是寻兄长办事,如今风水流转,兄长家也寻着他办一桩事来。
王义媳妇儿也笑:“姑父放心好了,说来说去,也是按着朝廷的章程办,不会让傅通难做。”
贾母见贾政应允,也不好说什么,如是珩哥儿那边说没有什么妨碍,这等小事帮着王义儿了也没什么。
就在几人准备去偏厅用着午,平儿进入厅中,说道:“老爷,我们家奶说珩大爷那边儿有几句话,传给老太太。”
平儿说着,看了眼王义媳妇儿未走,一时间反而迟疑起来。
贾见状,却面带好奇问道:“凤丫头不是在东府那边儿,这时候传什么话?
平儿想想,斟酌着言辞道:“奶奶刚才说时,和大说着这桩事儿,珩大爷说老爷刚到通政司,不好插手着外间的事来,平生波折,还这次工部老爷和秦老先生都升了官儿,那些御史言官儿未必心服,只怕这几天会有言官弹劾老爷,更是要仔细小心。”
夫人:“???”
王义妇儿笑容瞬间固,心头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意思,仔细小心,是不是就不帮着她们的一点儿小忙了?
贾母闻言,心头微惊,说道:“....还有这(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三章贾珩:……容易授人以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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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一说?”
贾政此刻,面顿顿,顺势说道:“母亲,子钰所言倒是提醒儿子,如今朝堂瞩目的工部大案,由子钰主审,如今工部同僚皆涉案中,下了狱,如今可偏秦老先生和儿子安然无恙不说,竟得以迁,只怕外面的人会趁机谣言中伤。”
母闻言,也有些慌了神,道:“你等会儿吃了饭,去东府和珩哥儿商量商量。”
此刻,王夫人脸色难看,操紧了佛珠。
哪怕想承认,可那位珩大爷的判断,她还是确信无疑,这岂不是说她才在
“害”着老爷?
王义媳妇儿瞧着贾政三言两语之间,已有“悔”之意,道:“....未必有些骇人听闻了吧?”
王夫人却不等贾政出言,凝了凝眉道:“义哥儿媳妇儿,此事不得不防)”
薛姨妈看着这一幕,心头就有几分古怪.
王义媳妇儿听了这话,心头就有几分不痛快,但也不好说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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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贾珩:……容易授人以柄
第五百三十四章 贾珩:王夫人作妖,他需和元春……
正是下午时分,着浅蓝色衣裙的丽人,坐在太师椅上,一只玉手扶住桌案,一手提起毛笔,照着一份儿字帖临着。
正是北静王妃甄雪。
这位郡王妃练的还是宋徽宗的瘦金体,此刻蓝色水云纹饰袖子挽起,午后柔煦日光透过雕花轩窗,落在凝霜白雪的手臂上,为一只碧玉手镯反射着幽幽光芒。
丽人月眉星眼,柳叶细眉下,神情专注,涂着浅红胭脂的唇微微抿起,白腻的脸蛋儿上有着浅如月牙的酒窝。
这时,丫鬟进来禀告道:“娘娘,楚王妃过来了。”
甄雪回转过神,抬起秀美玉容,将手中的毛笔放在笔架上,糯软道:“先将人迎至偏厅,我这就过去。”
说着,拉开身后的太师椅,起身就去,也是因为没有留意,胯骨碰到红木书案一角,就是疼得“哎呦”的一声,两弯如弦月的秀眉紧蹙着,眼泪都疼出来,在睫毛上滚动,白腻脸颊上见着忍痛之色。
“娘娘......”
这时,原本在帏幔下以及书房门口垂手仕立的几个丫鬟、嬷嬷见着此幕,面色大变,连忙七手八脚近前查看着。
甄雪那张温宁、柔婉的脸上见着苍白,一手扶着胯骨部位,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儿,扶我到床榻上歇歇,去和楚王妃说下,改到书房这边儿见面。”
“娘娘,医官过来察看才是。”丫鬟低声道。
过了一会儿,听到消息的楚王妃随着嬷嬷来到题着“墨韵书斋”的书房,见到了正在罗床上坐着的甄雪,玉容微变,关切问道:“妹妹,听嬷嬷说妹妹刚才磕碰着了,怎么这般不小心?”说着,就近前察看。
“姐姐,我没事儿,姐姐你怎么过来了?”甄雪这会儿也好了一些,好奇问道。
楚王妃顺势坐下,道:“王爷去了恭陵,在家里闲的无事,就过来看看你,歆歆呢?”
“她下午有功课,念书识字呢。”甄雪一边儿巧笑嫣然地吩咐着丫鬟给楚王妃准备茶水,一边儿柔声说道。
贵族仕女从小就有良好的培养。
甄晴点了点头,忽而开口问道:“妹妹可知那贾珩的岳丈?”
甄雪蹙了蹙眉道:“姐姐怎么又提起了贾子钰?”
“妹妹还记得前日我和你说的?那贾珩果然有名堂,今日廷推,他岳丈秦业现在成了工部右侍郎。”楚王妃甄晴柳眉下的凤眸中,泛起一抹讥笑之意,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
“这......”甄雪面色怔了下,粉唇微启,疑惑道:“按说,武将不会参与廷推才是,难道军机大臣还有着例外优待?”
“妹妹还说对朝局不关注?这连廷推的流程都知道。”甄晴柳眉弯了弯,笑了笑,打趣说道
“听王爷提起过,耳濡目染一些。”甄雪解释说道。
甄晴冷声道:“妹妹,现在那贾政去了通政司,秦业留在工部,升了一部部堂,如说这背后没有那姓贾的谋算,我是一万个不信!”
越琢磨着姓贾的,越觉得工部这一切多半是其谋划,否则也就太巧合了一些不是?
甄雪看着清丽冷艳的自家姐姐,道:“姐姐真是魔怔了,纵是人家有所谋划,也不值当稀奇的。”
“妹妹你是不知,廷推之上,不仅是都察院的帮他说话,还有工部尚书赵大人帮着他举荐秦业,最后是内阁那帮人附和。”甄晴眸光清冽稍薄的玫瑰唇瓣抿起,低声说道:“我原还想着是军机处的那位施大人帮着说话,不想竟是这些人,你说这人城府得有多深?”
甄雪道:“姐姐,贾子钰这般年纪能有这般高的地位,城府如何会浅了。”
其实,心头也隐隐猜到姐姐的一些想法,无非是想拉拢这贾子钰为楚王姐夫所用,可这只怕是当局者迷了,不说其他,人家站在那等要害位置上,怎么会轻易下场?
甄晴感慨道:“是啊。”
这等人物,掌着要害位置,她怎么可能不去拉拢,但她不会使用那等王爷“联姻”的笨法子。
而是要将这贾子钰当成一颗重要棋子来用,只是她要为王爷留下一道后手,在那关键时刻帮着王爷,那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念及此处,甄晴心头一动,不由看了一眼自家容颜柔美的妹妹,说不得......她要出此下策。......
下午,京营,节帅大营
仲春时节的明媚春光,于午后慵懒地照耀在营房四周,青郁葱葱的杨柳树,枝叶随风摆动,沐浴春光,轩敞的营房正厅,人头攒动,均是京营的高阶将校。
十二团营带“都督”衔的将校皆在此外还有果勇营的四位参将瞿光、单鸣、肖林、邵超等人,以及游击将军蔡权、谢再义、扬威营参将庞师立,聚在一堂,议着京营整顿事宜。
时隔数月,轰轰烈烈甚至酿出流血事件的京营整军,终于渐渐落下帷幕。
贾珩看向宋源,说道:“如今十二团营,定兵几何,都给在场的几位都督说说。”
这时,场中传来宋源坚定的声音,道:“节帅,京营十二团营自去岁冬整军,累经数月,招募陕洛等地流民青壮,募训兵丁十九万七千五百,扩充十二团营,皆为实兵实饷,先期经过作训,装备甲兵,已初具战力,因后续兵源禀承节帅所言宁缺毋滥之意,未在实额补进......只是河南等地闻京营募兵,逃至关陕的百姓,有愈来愈多之势。”
当初,贾珩曾与施杰论述京营兵额,施杰认为每营定兵额万五,最终十二团营十八万兵马,而贾珩认为要二十五万兵马才够用。
当初贾珩的设想前提,是以京营重兵威慑天下,随时支援边疆战事要在调集大军北进的同时,还要保持中枢一定兵力优势。
对地方上,大抵是实内而虚外,在地方上强干弱枝,在边疆上边裁边补,从根源上抽掉北方三省的流民青壮,由朝廷组织起来,供给军饷,或是生产自救,或是对外作战,这就比在州县地方附逆从贼强。
否则,等着民乱都被叛军裹挟,就成了反抗朝廷的力量。
同时还隐藏着一个与崇平帝或者说与大汉政治运行一以贯之的准则,以北兵震南人,以南省赋税供养北兵,鞭笞天下。
但相应而言,实兵实饷对户部财政的压力,比之以往动辄拖欠京营饷银一年还要大,也就先有东城三河帮抄检获得横财,后有忠顺王府以及相关贪腐之官的抄家补充,这般连续几笔横财,才能顶住这个缺口。
而这笔钱有一多半,都是由内务府的内帑统筹而来,正是此番缘由,前日崇平帝才让贾珩将事务重心放到京营。
贾珩点了点头,沉声道:“如今二十万兵马,倒也堪堪够用,诸营暂停募训,至于流民,本帅近期会进言朝廷,在三辅与河南等地兴修水利,开凿水井,以备干旱,这些会招募大量民夫,可以纾解百姓生计之难。”
当初他在和天子进言,兴修水利,囤粮备荒,正应在此处。
如今正行以工代赈之法来缓解受灾影响,当然这要另起炉灶,这个银子不能直接拨付给地方官府,否则听不到什么水响儿不说,还容易成为士绅加剧盘剥百姓的借口。
好好地以工代赈,银子贪了,再给你搞成滥发倍役。
而此刻的工部侍郎,正是他的老丈人,这就有了实操可能。
至于河南,他也需在地方内政上有所建树,或者说要有自己的基本盘,河南就是他瞄准的地方。
无他,离京师近,隔断南北,洛阳又和神京呼应。
只是河南这些年一直饱受旱蝗之灾影响,天灾人祸不断。
“节帅,关要还是河南、山东等地的百姓,这般逃亡无数,长久下去,不是个事儿。”宋源迟疑了下说道。
贾珩道:“这两天我会向圣上奏明此事。”河南、山东的问题,在于天灾频仍,官吏腐败,虽蠲除了不少赋税,但地方乡绅盘剥不减,百姓无所生计,要么往南方逃,要么往关陕逃。
前者,两江总督沈邡严令地方府县,不得放山东、河南等地百姓渡江南下。
这一点儿虽然有些失之苛厉,但贾珩还是赞同的,因为流民南下,会对东南三省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不仅仅限于治安恶化,还有士绅蓄奴匿户,私人家丁武装泛滥等一系列严重问题。之后,贾珩又与十一团营的都督商讨着作训操典,根据作训中实际遇到的问题,进行删改、调整,这也是贾珩执掌京营以来的一个习惯,半个月进行一次。
大约讨论了一个时辰,见再无其他意见。贾珩将记室参军汇总的几条修改意见阅览了下,增添上去,而后说道:“诸位,东虏在北虎视眈眈,随时有南下侵扰之忧,我等操演备虏不可懈怠分毫,最近的作训,就先按此修改后的操典进行,等下月再总结利弊。”
“是。”众将齐声领命,三三两两出了官厅。
待众将散去,贾珩与宋源、谢再义等果勇营一干亲信将校,也一同出了营房,沿着一条青砖铺就的长路,逛着营区,边散步边谈话。
贾珩伫立在道旁,望着远处校场上正在操演的兵丁,对亦步亦趋跟着的宋源、蔡权等人说道:“兵丁眼下虽操演不辍,然毕竟还未经历实战,尚不知战力几何?谢将军,你曾与东虏交战,以为我军战力能从何再作提升?”
谢再义整容敛色,说道:“大人,旁的团营末将不知,果勇营兵卒经过裁太、操演,战力当为诸营之最,纵是北上与东虏也能一较长短。”
宋源凝了凝眉,朗声道:“节帅,十二团营之时初步整顿完毕,成军时间先后不一,只怕还要经过至少半年的作训,如今诸地匪寇作乱,不妨着京营官军出陕剿捕?”
贾珩道:“我也正有此意,能不能派兵丁前往河南助剿,河南都司官军的战力,令人心存疑虑。”
二月二那天,他在军机处的军情急递中阅览到,牛继宗已领着五军都督府的将校前往汝宁府督军,当时就留了意。
在其位,谋其政,身为军机大臣,对此事也不能不上心,否则真要出了什么事,一问三不知
“河南?节帅的意思是?”宋源皱了皱眉,问道。
贾珩道:“牛继宗去了河南剿寇,这一走也有两个月了,河南方面调兵遣将,紧锣密鼓,眼下倒没什么风声经由急递送至神京,刚刚我唤了锦衣府的曲镇抚,留意一下河南情况,如是剿寇顺利,也就罢了,如是不顺利,本官打算派两营官军出陕助剿,同时对河南都司兵务进行整顿。”
后者整顿兵务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趁着南安、北静两王不在,以军机处侵夺五军都督府职权
宋源想了想,道:“此事只怕还要和宫里商议。”
涉及朝堂上的事,他们就不好说了。
正在说话时,从营门方向快步跑来一个青年小校,正是贾珩的族人贾芳,其人已在不久前,由总旗升迁至百户军职,并与谢再义学习骑射,比起初来京营,稚嫩全然不见。
不仅是贾芳,当初留在京营的贾族族人,不少已升迁至总旗或者试百户,再想往上升迁就需要有军功为凭借。
贾芳抱拳道:“节帅,锦衣府的曲镇抚使过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引他到营房。”
营房中,曲朗从身旁的牛皮袋中取出簿册汇总,递过去道:“都督,恭陵案的相关案犯家产皆已抄没,除梁元尚在南省还未归案,在京官吏,这几日,判死、流放者,皆在名册,另有抄没的财货数额记载,还请大人阅览。”
据当初廷议着工部相关案犯也有几日,经过崇平帝的亲自判罚,工部两位侍郎以及屯田清吏司郎中、员外郎,忠顺王府周长史以及内务府几位郎中尽被处死,剩下的官吏也被流放,至于抄家,这几天都在有序不紊地进行着,只是贾珩没有再亲自操刀,而是吩咐给锦衣府联同内务府办差,随时过问一下进度。
贾珩迅速翻阅了下,点了点头,道:“此事继续跟进,那些古董字画先不要急着变卖,在京师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等我寻人解送江南售卖。”
这些犯官的家资又抄出了一二百万财货,不过因为连续几次抄家,导致东西两市也渐渐卖不出好价钱,毕竟消费市场都快饱和了。
贾珩说完,将簿册放在一旁,转而看向曲朗,吩咐道:“这几日,未在兵部收到来自河南都司的军情急递,你让洛阳、开封两地千户所,盯着汝宁府,留意河南都司官军的动静,如有异常,飞鸽传书来报。”
曲朗抱拳道:“卑职这就飞鸽传书给河南锦衣千户方绍勇,密切留意汝宁府动向。”
贾珩点了点头,道:“另外北平那边儿,也要时时留意着。”
李瓒去了北平,接下来的大半年都会筹建经略安抚司,他也需要和北平方向时刻保持联系。
待曲朗离去,贾珩面色顿了顿,心头仍有一些不落定。
或者说,更像是一种对局势发展的强烈预感,因为牛继宗先前统领果勇营时,给他的印象就不好,这趟前往河南,难保不会出什么大纰漏。
贾珩傍晚时分并未回到家中,而是前往晋阳长公主府用晚饭,中午王夫人作妖,他需和元春好好“说道说道”。
第五百三十五章 元春:什么生?生什么?
晋阳长公主府
将近傍晚时分,夕阳余晖脉脉,照耀在庭院中,朱檐碧甍的轩阁上,一片片金色的琉璃瓦反射着明亮光辉,而后院提着“宜心居”的宅院,古色古香,轩敞典雅。
元春在长公主府上有着独门独院,在晋阳长公主前日有意吩咐下,只有一个抱琴丫鬟伺候着里里外外,如是不唤着丫鬟、嬷嬷过来打扫,平时少有人来。
至于晋阳长公主为何这般吩咐,无非是..闲的无聊,想要看戏。
西厢下,身形丰盈,双十年华的女子,着淡黄色衣裙,侧坐在床榻上,就着灯火绣着一件石青色里衣,脸盘儿好似盛开的白牡丹,雍容典雅,丰润柔美。
元春拿起绣花针,将线头咬断。
“姑娘,大爷过来了。”就在这时,抱琴进入里厢,柔声唤道。
元春抬起螓首,两弯柳叶眉下的美眸见着欣喜之色流露,刚刚起得身来,只见屏风上倒映着一道颀立、挺拔的身影。
“大姐姐。”贾珩说话间,已映入在元春眼帘“珩弟。”
贾珩看着着淡黄衣裙,身姿丰盈的丽人,许是因为逆着轩窗透射而来的夕光,丽人婴儿肥的粉腻脸蛋儿恍若笼在圣光中。
不知为何,贾珩忽然想着,如是给元春换上一身诰命大状或者宫妃的装束。
连忙压下心头的一些制服癖,垂眸看向篾筐中的衣物,问道:“这绣的什么?”
元春美眸柔媚流波,嫣然笑道:“闲来无事,就给珩弟绣件春裳,这已经绣好了,珩弟你等会儿穿上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说着,就拿起衣裳,递给贾珩。
贾珩笑了笑,伸手从元春手中接过绣裳,展开而看,是一件蓝色锦衫,以蜀锦而成,触感柔滑,鼻翼间浮着绢帛特有的味道以及兰香薰,凝眸看向雪肤玉颜的丽人,说道:“大姐姐的针线活越发好了,只是大姐姐,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嗯,应该是知道的,毕竟亲口测量。
“上次珩弟在晋阳殿下这里换了衣裳,我听管事嬷嬷说的。”元春柳叶眉下,含笑流波的美眸带着丝丝缕缕的羞喜之意,柔声道:“珩弟试试吧。”
“嗯,不急,等会儿我试试。@精华\/书阁·无错首发~~”贾珩说着。
“大爷,喝茶。”这边厢,抱琴斟上一杯茶,递给贾珩,然后盈盈福了一礼,徐徐退出去,将厢房留给二人。
贾珩放下春裳,近前而去,伸手捉住玉人的柔荑,只觉绵软与细腻的触感阵阵而来,将丰腴有致的丽人抱在怀中,低声道:“辛苦大姐姐了
“珩弟......我,我应该做的。”元春脸颊嫣红,颤声说道。
虽然她这一辈子不能光明正大与珩弟在一起但这等妻子为丈夫缝制春裳的事,她愿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
“那我该怎么谢谢大姐姐。”贾珩扳过元春的香肩,待元春诧异地发出“呀”的一声,就凑近而去,噙住桃红唇瓣,攫取甜美,过了一会儿,附耳道:“大姐姐,这两天想我了没有?”
自上次伺候过元春以后,他这几天就忙得抽不开身,一直进宫苑的军机处值宿,也有些思念元春。
“珩弟呢?”元春并未回答,而是有些不联系上下文就看不懂地问了一句。
“大姐姐觉得。”贾珩说着
元春感受身后异样,心头一跳。
这时,察觉着衣襟上的排扣被解开,元春丰美、白腻的脸颊蒙上一层胭脂红云,晶莹美眸似有丝丝缕缕润意泛起,低声道:“晋阳殿下也总是提及珩弟,她这会儿去了内务府。”
“对了,我进来时候,怜雪和我说了,是没见着她。”贾珩温声道:“大姐姐还没说想我没有?”
“嗯。”元春一时间有些羞,只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此刻握住玉虎,团团丰腻在掌指间流溢,只觉。(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五章元春:什么生?生什么?
心头隐隐的压力,道:“大姐姐是嘴上想着,还是心里想着?”
“啊,这?”元春愣怔了下,旋即就明白这话的险恶,芳心一跳,脸颊绯红如桃,羞恼道:珩弟。”
她发现他就喜欢打趣她。
元春娇躯微颤,心头也有些欣喜于贾珩流露出的喜爱,道:“珩弟,我们说说正事吧。”
“原也想和大姐姐说道说道。”贾珩点了点头,扶着元春向着里厢而去,在元春嗔羞中顺手将帏幔轻轻放下,温声道:“今日中午,老爷从通政司回来,说着......”
贾珩说着就将事情经过和元春简单说了。
“妈她怎么这般......”元春秀眉微蹙,原本绯红玉颜红晕微褪,见着一些焦急,贝齿咬着莹润粉唇,抬眸看向贾珩,歉意道:“珩弟,你别和她置气。”
贾珩笑了笑道:“我没有和她置气,想来说清利害,她第一个不同意,只是大姐姐要怎么谢我?”
元春闻言,心尖儿一颤,羞道:“珩弟,什么谢不谢......唔……”
还未说完,就觉得一股熟悉而恣睢的气息侵袭而来,而后玉虎吊坠已落入狼口。
元春伸出纤纤玉手扶住少年的肩头,螓首高高扬起,似在方便贾珩噙虎。
过了一会儿,贾珩在已是羞不自抑的元春耳畔低声说道:“大姐姐,要不唤我一声珩哥哥?”
“呀?”元春惊讶说着,脸颊嫣然欲滴,羞恼道:“珩弟。”
贾珩笑了笑,轻轻解着裙带,低声道:“大姐姐忘了那次在西厢书房还唤着我?”
“我那天......是有些犯迷糊了呀。”元春俏声说着,嗔恼道:“再说哪有谁家的哥哥这般......无礼的。”
贾珩附耳低声道:“大姐姐,不如我们互相伺候,还有……”
他等会儿还要前往宫苑值宿,与元春的相处时间有些不够,但又对身姿丰美的元春有些馋,没办法,只能辛苦两轮盈月。
元春秀眉下妩媚流波的美眸,先是诧异了下,似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嗯”了一声。
这位少女一向乖巧。
只是过了会儿,贾珩看着元春螓首垂下,红着脸,辛苦捧月的样子,就有些不忍,当然主要也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许是双十少女毕竟未曾孕育过子嗣,或许宋皇后那样......嗯,他在想什么?
连忙将心头的“放肆”念头收起,温声道:“大姐姐,好了,别累着了。”
元春腻哼一声,嗔怪道:“珩弟刚才非要......太作难人了。”
说着,再不多言,故技重施。
一回生,二回熟,贾珩也不再指导,各行其是,并行不悖。
又过了一会儿,贾珩擦了擦脸,起身倒了两杯茶,拥过垂下螓首,羞到再次怀疑人生的元春,温声道:“大姐姐,喝口茶。”
元春偷偷瞧了贾珩一眼,接过茶盅喝着,然后拿过手绢擦了擦嘴。
贾珩重又拥住元春,轻笑道:“大姐姐别羞了,我就喜欢大姐姐这样的。”
“啊?”元春这次真有些惊讶。
她这样的?她这样的,不是,方才都......“这是大福大贵之身,世间少有。首发更新@”贾珩打趣道。
后世有一多半都是假的,但元春这个,他可以确信是真的。
元春将螓首依偎在贾珩怀里,想起方才之事,颤声道:“珩弟刚才......”
方才少年曾一度秣马砺兵,但不知为何却又偃旗息鼓。
贾珩面上笑意也缓缓敛去,低声道:“如和大姐姐有了夫妻之实,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言,我在想,大姐姐将来有一日会不会后悔呢?”
现在再怎么伺候,都还有回头路可走,但真有了夫妻之实,两人都要背负着世俗的压力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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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元春:什么生?生什么?
他倒没什么,可他担心元春。
因为现在的他还没有强大到足以给元春遮风挡雨的地步,让她不那般担惊受怕。
“珩弟......”元春闻言却面色苍白,抬起脸来,定定看着贾珩,颤声道:“我这辈子就认准了珩弟,宁死不悔,如真有那天,我不过是一死,珩弟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拖累珩弟的。”
如真到了事迹败露的那天,只要她一死,再也不会有什么脏水泼在珩弟身上。
贾珩面色顿了顿,低头看着目光坚定的元春,一时默然。
事迹败露,元春竟会选择自裁来保全他。
这......
心里突然堵得慌。
这般下去,不给元春一个名分,似乎有些对不住良心......问心有愧了。
元春攥着贾珩的手,美眸凝露,低声道:“当初是珩弟将我接出宫来,否则,我还在宫中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我有今日之全因珩弟,如真到事情败露的一天,我会自我了断,不会让珩弟为难,只是那时,还请珩弟帮我照顾好父亲还有宝玉、老太太他们,还有娘亲,她岁数大了,糊涂了一些,珩弟也......尽量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吧。”
她如何不知珩弟的担忧,但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也不想回头,谁让她的心给了珩弟,纵前方是万丈悬崖,她也只能往前走,或者只得区区几年的快乐时光,她这辈子也就足够了。
贾珩紧紧拥住元春,面色郑重,说道:“纵真有那天,大姐姐无论如何也别往窄处想,一切都有我。”
真要灭了东虏,建不朽之功业,那时纵是为强者讳,世俗舆论也只会视而不见。
但在之前,他要最大程度保护元春,不使她受一点儿伤害。
元春感受到少年的某种情绪,抬起一张婉美玉容脸颊仍带着玫红气晕,颤声道:“那珩弟......还怕吗?”
“我能怕什么?”贾珩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又不是郑怡云和凌小东。”
这两个要是被发现了,那没有话说,只能抱着从楼上跳下去。
他和元春其实还好,虽然被人指指点点,但也不至于惊世骇俗,因为只是出五服的同族,他顶多声名狼藉一些,他还是不想让元春受任何伤害。
元春:“???”
什么东?
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名字,满是出尔反尔的无赖意味。
「这是最后一次了。」
贾珩搂着元春,温声道:“原来是担心着大姐姐,其实先前想好了一些对策,大姐姐在长公主这里其实就是掩人耳目,那时再过一二年也没什么,如以后大姐姐怀了孩子,就让长公主说给大姐姐派个差事,离开神京一段时间,然后说是捡来的,我知道这些有些委屈大姐姐,但我会认为义子义女。”
元春此刻脸颊彤彤,心底既是甜蜜,又是羞恼,说道:“胡说什么孩子......”
这都没有夫妻之实呢,还孩子?
贾珩附耳笑道:“现在是没有以后一定有,那时候让大姐姐生上十个八个的。”
“谁生十个八个的我又不是母猪......”元春羞怒说着,忽而举起粉拳轻轻捶着贾珩,性情温婉、柔美的少女,现出难言的娇嗔和作恼,却让贾珩眼前一亮,顷刻间,又有些起心动念。
那种双十妙龄的大姐姐,忽而现出一丝少女的羞涩,几乎让人难以自持。
贾珩顿了下,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见暮色苍茫,低声道:“天快黑了,大姐姐饿吗?”
元春闻言怔了下,垂下柳眉星眼,想要说些什么,隐隐意识到什么,低声道:“不大饿。”
“要不咱们......生吧?”
元春:“.....”
什么生,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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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弟,他这都叫什么浑话?羞死人了呀。可片刻之后,就明了贾珩之意,只得微微闭上美眸,将螓首埋在枕头中,讷讷道:“珩弟,你,你......”
“嗯,我知道。”贾珩应了一声。
也不知多久,西边儿天际的一轮大日恍若羞红了脸,向下沉去,霎那间晚霞漫天,天穹下的夜色渐渐遮蔽了天穹,落在琉璃瓦上,凉风乍起,花墙下的柳树在春风中随之拂动,树影婆娑。
而在厅中望风的抱琴,听着屋内传来自家小姐熟悉的声音,听着几分古怪,心头一跳,连忙掩紧了小院门扉。
大约半个时辰,贾珩怜惜元春,见好就收,握住玉虎吊坠,掌心丰腻难言,轻轻抚着元春蹙起的秀眉,将脸颊上汗津津的鬓发撩起,低声道:“大姐姐以后就是我的妻子了。”
有些时候就是没办法,气氛都烘到那了,而且元春刚才竟然还激他......嗯,当然是言语相激
元春弯弯柳叶细眉下的美眸微张,丰润、雪腻的的脸蛋儿见着玫红,似仍沉浸其中,声音酥腻发颤道:“嗯,珩哥哥。”
贾珩:“......”这是要闹哪样?
“大姐姐,我等会儿沐浴后......还要进宫。”
“那别耽搁......耽搁了珩弟的正事才是。”元春这时也缓缓恢复心神,美眸张开,柔声道。
贾珩顿了下,道:“其实还好,等我晚一些就去京营,明天再去军机处也不是不可以的。”
元春:“.....”
贾珩笑了笑,捧过元春的脸蛋儿轻轻摩挲着道:“好了,大姐姐这段时日别回家了,别让二太太瞧见了什么端倪,她们这些人,眼睛都毒的很。”
说来说去都怪王夫人,今天非要作什么妖,不作妖,他也不会想着过来看看元春。
王夫人搬石砸脚。
元春腻声道:“当初珩弟让我出宫,母亲她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我原想着化解,但却没有什么效果,珩弟别给她一般见识,好不好?”
“我就没有和她一般见识。”贾珩笑了笑道。“珩弟以后如是心头不痛快......寻我撒火就是了。”元春声音依旧软糯。
元春显然不知撒火还有旁意,但落在贾珩耳畔,却是心头一跳。
贾珩多少有些爱煞了这个身形丰腴、温婉如水的大姐姐,想了想,郑重道:“有些事情不能不为大姐姐想着,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想给大姐姐一个名分,那时纵毁誉加身,由我一力挡之,大姐姐莫要为外间的闲言碎语困扰。”
人生就是这样,一些事没有发生前和发生后,完全不一样。
元春心头一震,凝神看向贾珩,急声道:“珩弟,这怎么可能?你别作傻事,我们这般...这般就好了呀。”
她虽也是女人,知道名分重要,可她和珩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如我领兵灭了东虏,定大汉二百年太平,那时功勋卓著,海内称颂,那时为功高震主考虑,也可行自污之计,那时天下毁誉参半,为了大姐姐,也是值得的。无错更新@”贾珩道。
他需得给元春一个承诺,哪怕此事可能有些遥远,也起码要给元春一个盼头儿。
否则,他再也不能义正词严的说出那四个字一一问心无愧。
而且这个事情可操作性还是很高的,灭了东虏正是人望正隆之时,经过这么一出,天子的戒备心也会放下。
当然,这也可能成为天子清扫于他的一个罪名,但只要天子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就知道他不可能再危及皇权了,这般名声,何以君天下?
不过,这个计划,还有待完善、观察。
“珩弟不可!珩弟,你有这份儿心就是了。”元春美眸微震,鼻头一酸,已是泪珠盈睫,定定看向少年,心底已被欣喜和感动充斥着。(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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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哽咽道:“珩弟,你若真要那般,那我也只有一死了。”
贾珩看向元春,皱眉道:“大姐姐何出此言?”
元春抽泣道:“珩弟,名分什么的,我真的不在乎的,珩弟以后也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有了今日这般,我已知足了,如珩弟再执意说什么名分,我就成了贾族的罪人,纵是死后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因为她毁了贾族的族长,毁了贾家的顶梁柱贾珩神情默然,有些理解元春的一些情绪,说道:“大姐姐是我不好。”
心头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元春,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入宫前为贾家而活,出宫后跟了他,又要为他而活,为整个贾族而活,总是沐浴在圣光里,有些刺眼
“好了,珩弟,这都天黑了,赶紧沐浴沐浴去宫里吧。”元春柔声说着,似乎担心贾珩仍有那番念头,怔怔道:“珩弟,不许再起那个念头了,如是再起,我就成了红颜祸水,我真的只有一死了。”
“好好,我不提了。”贾珩应着,捏着元春光洁圆润的下巴,笑了笑,打趣着说道:“幸亏我方才早有防备,脱了官袍,不然......”
不然等下说都没有换的蟒袍。
“珩弟刚刚还说喜欢......现在又取笑我。”元春闻言,粉面大羞,嗔恼道。
不就是嫌弃她方才......可也不能怪她呀,谁让他乱逞口舌之利的。
贾珩温声道:“那大姐姐,我先去沐浴,不陪你吃晚饭了。”
“珩弟你赶紧去吧。”元春糯声道。
待贾珩离去,元春这才拉起被子盖住身子,美眸看着床帏,只觉前所未有的安宁和甜蜜涌上心头,待瘫软成泥的身子稍稍得力一些,撑将起来,嘶地一下。
秀眉微蹙,低头之间,却见着被单上绽放的梅花,刺目嫣红跳入眼中,脸颊染绯,连忙寻来裙裳。
穿上绣花鞋,腻声唤道:“抱琴。_o_m”
外间抱琴听到呼唤,也红着脸,有些走路别扭地进来,柔声道:“姑娘,刚刚准备了热水,去沐浴罢,这里我来收拾。”
元春自是知道刚刚的一切,无论如何都瞒不过自家的这个贴身丫鬓,点了点头,去了一旁的偏厢等待沐浴,因在宫中也是自得其力,也不用事事由婢女伺候着。
抱琴进入里厢,脸颊微红,重新换了床单和被褥。
从衣柜里拿过换洗裙裳、里衣,走到正在抬起雪白藕臂正在洗着花瓣儿浴的元春。
将换洗衣裳放到一旁,走到近前,抿了抿粉唇,低声道:“姑娘,珩大爷刚刚走了,那边儿换下的衣裳和被单,我回头帮姑娘洗着。”
“嗯。”元春无力应了一声,忽而听到身后传来抱琴的幽幽叹气,蹙了蹙眉,扭头问道:“叹气做什么?”
抱琴低声道:“姑娘的从小被送到宫里那等去处,哪里也没去过,等让珩大爷接出来,珩大爷虽是个世间少寻的奇男子,但毕竟姓......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她家姑娘与珩大爷这段孽缘,实在是太险了。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两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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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元春:什么生?生什么?
第五百三十六章 贾珩:未知贵妃娘娘有何见教?
晋阳长公主府,掌灯时分。
元春所在的院落,夜幕笼罩,厢房中已亮起了两盏烛火。
里厢,冒着腾腾热气的木浴桶中,元春微微闭上眼眸,拿着毛巾,正在沐浴,高几上的一盏红烛将峨髻云鬓倒映在屏风上。
这位双十年华,生在正月初一的少女,身姿丰腴,肌肤白腻,以贾珩先前感触,略有些微胖,抱起来绵软、温暖恍若在某个秋日的午后跌入了棉花堆里。
元春那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儿,玫红如霞,艳似芙蓉,撩起花瓣儿的热水落在脖颈儿上,满月出水,纤纤玉手搓洗着粮仓。
“姑娘这会儿正不得力,我来服侍姑娘吧。”这时,抱琴拿着毛巾走将过来,服侍着元春沐浴。
“嗯。”元春蹙了蹙眉,轻轻应了一声。
想起先前与贾珩胡闹的一幕幕,只觉羞喜之意在心头仍是挥之不去。
在抱琴的服侍下,元春沐浴过后,重新换上一套淡黄色衣裙,因为此刻双腿都有些打颤儿,只能任由抱琴搀扶着,来到床榻上,掀开被子坐了进去。
这时,里厢已换上新的被单被褥,熏笼中的沉香、冰绡燃起几缕袅袅轻烟,驱散着先前的旖旎。
“抱琴,那床单......”元春美眸闪了闪,忽而想起什么,转过螓首,声音微颤问道。
那床单是她的贞洁与情丝牵绊,如是那般丢了,总觉得有些......舍不得。
“给姑娘剪好,递起来了。”抱琴苹果脸上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元春,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方才没少遭罪吧?”
“你胡吣什么!”元春脸颊微红,嗔恼道。也就一开始有些,后来......就是刺挠人心。想起先前珩弟的“欺负”,抿了抿樱唇。
抱琴转身提着茶壶给元春斟了一杯,柔声道:“姑娘先喝点儿茶,缓缓身子,等会儿后厨就准备了晚膳送过来。”
元春轻轻“嗯”了一声,喝下茶水,靠着引枕,躺在被窝儿里,这时候,浑身绵软如面条一样。
抱琴放好茶盅,坐在元春近前,低声道:“姑娘以后要格外注意才是,公主府这边儿,虽说都是晋阳殿下的人,可毕竟人多眼杂,不定谁嘴碎,好在咱们是独门独院,还好一些,没有我允准,就没什么人过来,但出了院子,姑娘......我倒不担心着,就是大爷,这个要和大爷好生说说,和姑娘不好在人前胡闹着,省得起了什么闲言碎语,姑娘如想过的长长远远,这些都得谨慎一些,也不能事事由着大爷的性子,老话说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就是提醒元春,在人前注意一下掩人耳目,不要和贾珩搂搂抱抱在一起,甚至做太过亲昵的举动。
元春闻言,抬起盈盈如水的美眸,点了点头道:“嗯,我回头就和他说着,他平时还是挺注意着。”
毕竟在皇宫那等重地生活过好几年,主仆二人的保密意识经过锻炼。
不过,贾珩先前还真没有和元春当众亲昵过,眉目传情什么的,旁人也没有什么怀疑。
“姑娘也注意一些眼神,别露了行藏,还有这发髻,还要梳着姑娘的发髻,眉眼间也要用水粉掩饰一下。”抱琴叹了一口气,暗道一声孽缘,叮嘱道。
元春点了点头,低声道:“嗯,在宫里时,一些嬷嬷眼睛都毒的很,一眼就能瞧出来。”她在宫中听着嬷嬷议论过,谁和太监吃着对食儿,只要破了身子,都能一眼看出来。
抱琴想了想,又红着脸,低声叮嘱道:“还有一桩事儿,姑娘如是那个......月信迟了早了,都要留意着,仔细别有了......”
如是有了大爷的孩子,也是了不得的事。@精华\/书阁·无错首发~~“这些他......他都安排好了。”元春芳心大羞,讷讷说着,抬眸看向抱琴,拉过自家丫鬟的手,软腻的声音带着几分婉转、俏丽,道。(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六章贾珩:未知贵妃娘娘有何见教?
:“好妹妹,你是个谨细的,你以后多帮我盯着,仔细别让人瞧出端倪了。”
抱琴低声道:“姑娘放心好了,我帮姑娘瞧着。
元春柔声道:“好妹妹,咱们进宫后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现在一同出来,你悉心服侍我这般多年,我也不会辜负了这段缘分,你若是有心,我让他过两年收你到房里,给你个好结果。”抱琴闻言,芳心微颤,涌起一股惊喜,贝齿咬了咬下唇,脸颊绯红,垂下螓首,却不怎么言语。
元春一见此状,情知其早就存了意,轻笑道:“那就这般定了,等下次我和他说,正好哪天我身子不方便,你也帮我顶着一些。”
哪怕是她的丫鬟,也能和他光明正大的在一块儿,她却不能,当然让抱琴给珩弟也是一层身份掩护,纵是有人疑心,正好让抱琴出来顶着。
这位少女既在宫中为女史,心计多少还是有着一些。
抱琴“嗯”了一声,又道:“姑娘,太太那边儿如果还催着,就还按着姑娘的意思,先将佛经什么准备起来,姑娘回到府里后,就寻着东府那个唤妙玉的,一同谈论佛法,时间长了,太太纵是心头不爽利,也习惯了姑娘。”
元春柔声道:“我原也是这个主张,母亲那边儿还好应对一些。”
“那别的也就没什么事儿了。”抱琴说着,忽而凝眉道:“姑娘,我觉得晋阳殿下是不是知道姑娘和大爷,上次和姑娘谈论琴乐,好像就......”
“晋阳殿下不妨事,她纵是知道也没什么的。”元春想了想,低声道。
反正她也知道长公主和珩弟的“私情”,而且这等事在青史上也是常见,皇室中屡有发生。
说不得,她来日还要和长公主一同伺候珩弟。
……
……
宫苑,武英殿
夜色低垂,华灯初上,西暖阁中玻璃雕花轩窗,灯光透亮而出,倒映着一道清隽的身影。一张红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贾珩垂眸看着从文渊阁藏书之地搬来的资料,正是河南、山东、河北等地的赋税人口,以及三省藩司历年奏报中枢的受灾情形奏疏。
近些年,天气寒冷,粮食减产,已成了放眼望去整个大汉都在面临的难题。
而这三省最大的特点,就是地处北方,缺雨少水,屡受旱蝗两灾,再加上贪官污吏盘剥,百姓苦不堪言,只能逃亡外省,或是落草为寇。“这个历史时期,按说正处在第三次小冰河期,看来得寻找番薯,马铃薯等高抗旱作物,否则这般抽南补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贾珩想着,又拿起兵部存档的河南都司官军编制,翻阅起来,河南都司辖下十卫并几个千户所,守护着洛阳、开封等大城,在册兵籍五六万,但吃空额比之京营更为严重,实在册兵丁能有一半就算不错了。
“据河南都司奏报,抽调了一万多人清剿鸡公山匪寇,一旦有着闪失,河南兵力空虚,后果不堪设想。”随着阅览河南等地的兵力,贾珩眉头紧皱,心头也渐渐蒙上一层阴霾。
想起前世那个明末,官军面对农民军节节败退,农民军则是势如破竹,如今他只是初步整顿京营,可大汉兵制自上而下的腐朽问题,并没有得到任何解决。
就在贾珩思量着河南局势时,殿外值宿的内监与女子的对话声,依稀传来:“殿下,贾大人还在武英殿。”
“本宫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贾珩面色微顿,徇声而望。
果见身形窈窕纤丽,容色幽艳的咸宁公主,领着几个女官绕过一架山河锦绣屏风,出现在面前。
借着灯火而照,着淡红色宫裳的少女亭亭玉立,梳云琼月的鬓发间只别着一根青玉发簪,弯弯秀眉下的明眸,藏星蕴月,玉容如冰山雪莲,气质清绝,
“先生。”四目相对,咸宁公主展颜轻笑,唤了一声,款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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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贾珩:未知贵妃娘娘有何见教?
贾珩连忙起身,问道:“这般晚了,殿下还没睡?”
“在寝宫中睡不着,看了会儿书,想了想,就过来看看先生。”咸宁公主清声说着,笑问道:“没有打扰到先生吧?”
“没有。”贾珩笑着说着,看了一眼咸宁公主手中拎着的食盒,问道:“殿下这是?”
咸宁公主眉眼弯弯,脸颊浮起淡淡红晕,似有些不好意思,借着将食盒放到木桌上,眉眼低垂说道:“给先生熬了一些银耳莲子粥,想着先生这会儿应饿了,用一些,暖暖身子。”
贾珩看着咸宁公主,说道:“真是多谢殿下,晚上倒没怎么用过晚饭。”
先前与元春闹腾,的确没有吃着晚饭,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这段时间,只要他值宿武英殿,咸宁公主就时常过来送着吃食,他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到现在也渐渐习惯着少女的心意。
咸宁公主轻声道:“先生不能总是忙于公务也得爱惜身子才行,晚饭下次还是按时吃才好。”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好解释细情,毕竟,背后的原因......让人寒心。
咸宁公主给贾珩舀着粥碗,待放好后,一双熠熠妙目为舆图吸引,好奇问道:“先生,这是在看河南、山东的舆图?”
贾珩点了点头道:“看看二省的情况,近些年,这几省每年不是报灾就是民乱,不少百姓都逃到京城就食,地方内政不稳,就是天下动乱之源,如能察其政失,也能寻得长治久安之策,防患于未然。”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感慨道:“向使百姓安居乐业,生计有着,也不会民乱迭起了。”
贾珩道:“是啊,苛政猛于虎也,这些省的赋税虽年年蠲免,可百姓仍是生计无着,民有饥馑,这是我等身居高位者的失职。”
咸宁公主看着少年,轻声道:“先生忧国忧民之心,令人感佩。”
说着,将盛好的一碗粥递给贾珩道:“先生,还是先吃粥罢,等一会儿再说。”
“多谢殿下。”贾珩伸手接过粥碗,拿起汤匙小口食用着,食物的香气刺激着味蕾,还真有些饿了。
咸宁公主目光落在正在低头食用银耳粥的少年身上,秀眉下熠熠生辉的明眸,恍惚了下,见其食用香甜,心头也有几分甜蜜。
“先生,果然没用着晚膳,早知道,给先生带点点心了。”咸宁公主开口说道。
贾珩笑道:“是殿下的手艺太好了这粥煮的香甜可口,纵是宫里御厨,也多有不及吧。”咸宁公主浅浅笑道:“先生过誉了,那边儿还有,我再给先生盛碗。”
说着,少女去接着贾珩的粥碗。
贾珩也没有拒绝,将粥碗递将过去,指尖触碰着少女的手背肌肤,也有些心神一动却见咸宁公主也有几分羞涩。@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先生先前说去京营,不知什么时候去着?”咸宁公主盛满一碗,递给贾珩,笑了笑道:“我可是盼望许久了。”
“这几天,圣上也在督促着我练兵,明天正是魏王殿下的乔迁之喜,等散了后,公主殿下若是有空,可随我多少一同去京营四下走走。”贾珩道。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一喜,问道:“京营现在整顿完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几个月了,也差不多了,只是还缺乏实战。”
喝完银耳莲子粥,正要从袖笼中取着手帕,却是为之一空。
嗯,他都快忘了,先前在长公主府上给元春擦嘴了。
“先生,给。”咸宁公主柔声说着,递过去一方手帕,素丝白绢,其上绣着一朵小荷。
贾珩伸手接过手帕,擦了擦嘴,倒也不好还过去道:“我给殿下洗后,再给殿下罢。”
“不用,先生留着就好了。”咸宁公主连忙说着,岔开话题说道:“那等明天我见了魏王兄,随先生一同去京营见见我大汉的将。(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六章贾珩:未知贵妃娘娘有何见教?
士。”
贾珩正要说什么,忽地一个女官从外间而来,神色略有几分慌张,低声道:“殿下,容妃娘娘过来了。”
咸宁公主愕然了下,清丽玉容上闪过一抹慌乱,低声道:“先生,母妃过来了。”
贾珩道:“容妃娘娘,想来是唤着殿下回去的。”
端容贵妃这个时候过来,多半是看看自家女儿别被他拐带了,当然也有别的缘故。
他在宫中与咸宁公主过从甚密,端容贵妃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坐不住了。
不大一会儿,只见窈窕静姝,云堆翠髻的丽人,在女官、嬷嬷的簇拥下进得殿中,容颜与咸宁公主五官略有些肖似,只是略有几分轻熟、清丽,身形更是高挑出众,身旁还跟着一个着青裙,梳着空气刘海儿的小姑娘,正是清河郡主李婵月。
“母妃。”咸宁公主起得身来,向着气质雍容华美的丽人行了一礼,眼眸微垂,心思忐忑。
“微臣见过容妃娘娘。”贾珩也从红木案后离座起身,朝着美妇拱手行礼。
端容贵妃晶莹玉容上神色淡淡,轻声道:“贾都督无需多礼。”
在贾珩众多职位中选择了锦衣都督,自是有着讲究,锦衣都督更像是天家的家仆,而非家臣。
丽人清冷目光在书案上的粥碗盘桓了下,芳心为之“咯噔”一下,这几天她就隐隐听到一些风声,说咸宁在贾珩值宿武英殿时,常常过来嘘寒问暖,铺床叠被,宛如婢女侍妾,这成何体统?
李婵月先嗔白了一眼贾珩,然后迅速给咸宁公主使着眼色,似在说我也没拦住。
李婵月这几天常常陪着端容贵妃说话解闷,然后住在咸宁公主所居的寝宫。
贾珩默然了下,问着来意道:“未知贵妃娘娘至此,有何见教?”
“贾都督为国政分忧,宿在掖庭,咸宁她一向胡闹,常常搅扰,本宫代她向贾都督赔礼了。”端容贵妃容色清冷,丹唇微启,说出的话,客气中透着一股疏远。
贾珩面色不变,道:“娘娘客气了,殿下她体恤微臣值宿辛劳,废寝忘食,代圣上赐宴,臣感激涕零,铭感五内。@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母妃。”见这般严肃的君臣奏对,咸宁公主眉眼间浮起一抹忧色,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忽见凤眸乜了自己一眼,那般严厉的眼神,芳心一震,抿唇不语。
“咸宁,夜这般深了,你和婵月先回寝宫早些歇息罢。”端容贵妃面色淡淡说道。
贾珩目光凝了凝,心头忽而生出一股古怪。总觉得这位贵妃此刻有些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事实上,能歌善舞的端容贵妃,性情的确高傲。
咸宁公主迟疑了下,终究低声道:“母妃,那儿臣先回去了。”
说话间,担忧地看了贾珩一眼,以先生的脾性,应该不会和母妃吵起来吧?
“夜深露重,石路湿滑,殿下和小郡主慢走。”贾珩看向咸宁公主,叮嘱了一句。
待咸宁公主和清河郡主走后,端容贵妃给一旁的女官使了个眼色,顿时,女官徐徐退至屋外。
武英殿西暖阁,转眼间就剩下端容贵妃和贾珩二人。
端容贵妃打量着蟒服少年,不得不说,这少年如论皮囊长相,的确是京中少有的年轻俊彦,更不要说还是陛下的心腹重臣,怪不得咸宁她会有所动心,不顾清誉有损,频频过来。
“贵妃娘娘有何吩咐,不妨直言,臣等下还要继续看舆图。”贾珩目光沉静地看向对面的丽人,相比宋皇后的雍容华美,眼前这位端容贵妃
月眉星眼,琼鼻檀口,气质清冷中有着几分的孤芳自赏。
“贾子钰,咸宁时常来武英殿,宫中颇起了风言风语,你可知道?”端容贵妃也不绕弯子,或者说面对这等朝堂重臣,绕弯子还不如单刀直入。
贾珩目光落在丽人玉容上,声音平静道:“贵妃娘娘。(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六章贾珩:未知贵妃娘娘有何见教?
,如是宫人犯了口舌,娘娘应该去寻皇后娘娘,不应寻微臣才是吧。”
端容贵妃蹙了蹙秀眉,轻声道:“对宫人,本宫已有处置,可咸宁她时常过来寻你,而你明明已有家室,不自行与她疏远,反而这般......不知又是何故?”
眼前少年是陛下的重臣,她也不好太过责备,可这般下去总不是事。
贾珩问道:“娘娘的意思,是在说臣带坏了殿下?”
“不是带坏。”端容贵妃玉容幽幽,目光紧紧盯着对面与比自己女儿还要小上一二岁的少年,说道:“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母亲的请求,咸宁她年过二八,因眼高于顶,一直未曾寻到合适人家,为咸宁她的清誉而论,不好在这宫中与你频繁来往。”
贾珩默然了下,忽而问道:“贵妃娘娘来寻微臣前,可和圣上或者皇后娘娘说过?”
端容贵妃面色不虞,语气有些愠怒道:“本宫寻你,还要和陛下说?”
她为贵妃,又是咸宁的母妃,还需要和谁说?
贾珩面色依旧平静,问道:“娘娘觉得,皇后娘娘为六宫之主,就不担心着殿下的声誉?抑或是陛下不担心自己女儿的声誉?”
端容贵妃闻言,心头微惊,一时默然。
她如何不知陛下和姐姐打的什么主意,可她实在想不通,难道还能逼人休妻另娶不成?
她只能故作不知,来寻这贾子钰了。
不然,两个小孩子在一块儿真的做下有辱皇室清誉的事来,咸宁和她该如何在宫里自处?贾珩低声道:“娘娘的心情我很了解,只是殿下过来看望我,我还能斥骂于她不成?至于旁的,娘娘是个聪明人,既然明明可以禁足殿下,偏偏来寻臣说道,无非是想让臣来做恶人,可我与殿下既为朋友,岂能因捕风捉影之事而冷颜相对,有所疏远,娘娘这是为难于臣了。”
“可你们这般下去......岂是长久之计?”端容贵妃被戳破心事,心头羞恼,急声说着,想了想,低声道:“如果你愿意休了那秦氏,本宫也不是.....”
贾珩不等端容贵妃说完,面色淡淡道:“不愿。”
端容贵妃:“......”
心底隐隐有些恼怒,她的女儿她知道,世间少有的金玉品格,不过不愿......
对眼前少年这般斩钉截铁,也有些一些意外,不是什么人都能这般毫不犹豫都将与天家结亲的机会斩断。
贾珩想了想,斟酌了下言辞,说道:“娘娘这般寻我,我觉得无济于事不说,还容易让殿下起了逆反,伤了母女感情,殿下她向来有主见。”
其实他甚至觉得端容贵妃就是过来帮忙的,有多少青年男女或许不逼迫着,还不怎么样,但有了压力,反而愈挫愈勇。
端容贵妃凝了凝眉,一时间倒也觉得有理,咸宁的性情她也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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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贾珩:未知贵妃娘娘有何见教?
第五百三十七章 苦一苦百姓,骂名阁臣担
武英殿,西暖阁
灯火将两道人影映照在屏风上,因烛火角度之故,隐约重叠在一起。
贾珩抬眸看向咸宁贵妃,转身提起桌上的茶壶,“哗啦啦”斟了一杯,轻声道:“娘娘是明理之人,所虑者,无非是殿下名分问题,可以圣上之深谋远虑,如是有意,岂能不考虑?反而娘娘觉得臣能做什么?如圣上降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以命不负糟糠之妻罢了。”
端容贵妃第一眼给他的感觉,像是个骄傲的孔雀,可真的应对起来,倒也无什么“小公举”的盛气凌人,还算比较明事理。
为人母者,不可能不为自家女儿的清誉着想,故而今日寻他,倒也无可厚非。
当然,可能也是因为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宋皇后之故,端容贵妃不想无端为宋皇后结仇,毕竟他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军机重臣,又管着京营一二十万大军,被崇平帝倚为臂膀,纵是贵妃也可轻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合意咸宁?”端容贵妃晶莹美眸幽光闪烁,玉容宛覆清霜,紧紧盯着那蟒服少年。
她倒是想知道怎么一个不负糟糠之妻,难道抗旨不尊?
不,应该在陛下未降圣旨前,就予以回绝,只是那时咸宁的名声......
贾珩却没有回答,而是递过去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身子窈窕的丽人,说道:“娘娘,请喝茶。”
如果帮着咸宁做女将,也是需要说服眼前的端容贵妃的,毕竟是咸宁公主亲生母亲,谁的孩子谁心疼。
“本宫不渴。”端容贵妃凤眸寒光闪了闪,冷冷瞥了一眼贾珩,清丽艳绝的脸蛋儿多少有着几分高傲。
贾珩看着眉眼含煞的丽人,心头忽而起念,如是带着一副金丝圆框眼镜,教导主任......
连忙将一些纷繁念头驱散,心头顿时有几分自省。
他觉得最近多半是......喝多了,可能损害大脑中枢神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临床症状主要为色胆包天,多做幻想。
而端容贵妃其实也在观察着眼前这位声名鹊起的少年,身形挺拔,萧疏轩举。
不得不说,咸宁的眼光不错,这般年纪姑且不说谋略,单说举重若轻,颇有几分军机重臣的气度,几乎让她下意识忽略了其年不及弱冠,比咸宁还小一些。
说来,也不是什么人面对皇宫贵妃都这般镇定自若,尤其是她还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可惜了,偏偏早早有了家室,不然与咸宁也算般配了。
贾珩想了想,朗声道:“娘娘,臣并无选择,如圣心属意,不为难于臣,臣自领旨谢恩,如圣心无意,臣也不奢求攀龙附凤。”
此言一出,端容贵妃心头微震,凝眸看向少年,见其目光清正、真挚,倒不由高看了几分。因为方才斩钉截铁的回答,她自是能够判断这话里的真假,其并无意与天家结亲。
只是这般如此,忽而又替自家女儿有些不值起来,自家女儿对他宛如婢女姬妾,似不在乎一些闲言碎语,他竟无动于衷,说出这般无情无义的话来,真是......
“咸宁还真是看错了你。无错更新@”端容贵妃语气已有几分讥讽。
贾珩徐徐道:“青史已有前例,如王献之、如陈世美,难道娘娘还想让臣弃糟糠之妻不顾吗?”
他只是一时谦虚,结果端容贵妃又为自家女儿的一腔情思打抱不平,多少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端容贵妃冷声道:“你既知前车之鉴,就应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娘娘是个好母亲,可也请体谅臣的难处。”
端容贵妃道:“本宫自是个好母亲,贾子钰,你是个聪明人,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不用本宫教你。”
她回去也需得问问姐姐,究竟是怎么安排的,难道真要将。(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七章苦一苦百姓,骂名阁臣担
她的女儿当作拉拢重臣的棋子?
贾珩拱了拱手道:“娘娘放心,臣醒得,不会让殿下清誉受损。”
其实,他也有些好奇崇平帝怎么安排着他和咸宁公主,这一副放任自流的模样,也不怕出现什么事儿?难道就等着他与咸宁有了私情,再顺势逼迫着他?
嗯,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最近裤腰带还是要系紧一些。
贾珩想了想,开口说道:“娘娘可知殿下的想法?”
“什么想法?”端容贵妃蹙了蹙眉,打量着少年,心头泛起狐疑。
“其实殿下这几天寻臣,主要是为了另外一桩事儿,而并非如娘娘所想。”贾珩低声道。
此言一出,端容贵妃倒真的有些诧异不已,问道:“咸宁能有什么事儿?”
贾珩斟酌了下言辞,说道:“殿下她一直好武事,以往常和魏王他们游猎,娘娘应是知道的吧?”
提及自家女儿不爱红妆爱武装,端容贵妃颦了颦秀眉,轻声道:“本宫如何不知道?本宫以往对咸宁疏于管教,女儿家家,成日里舞刀弄枪成什么样子?如果当初不是,也不会耽搁到现在。”
当然也是陛下和姐姐纵容咸宁,她也有些管不了。
贾珩道:“其实这般也未尝不好,这才养成殿下这般知书达理,独立自主的性情,历代公主多骄横跋扈,但咸宁殿下却并无刁蛮习气。”
咸宁公主给他的印象就是自信独立,这是天潢贵胄养成的气度,但天潢贵女大多性情蛮横,自以为是。
端容贵妃面色却不为所动,问道:“贾都督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贾珩道:“娘娘,殿下既好武事,我想着让她在京营待一段时间,正好我这中军中也缺个精通武艺的女佥书,娘娘以为如何?”
端容贵妃闻言,心湖中却掀起惊涛骇浪,玉容倏变,冷声道:“贾子钰,你想让咸宁这等千金之躯去做女将?”
“不是女将,就是见殿下喜欢武事,对行军打仗也感兴趣,想着公主殿下未必不能成为我大汉的平阳公主,为圣上分忧国事。”贾珩劝道。
“你这些想法,可和陛下可曾提及过?”端容贵妃按捺了下心头的怒火,冷声道。
这也是先前贾珩问着端容贵妃的话,端容贵妃又拿过来问着贾珩。
贾珩面色顿了顿,叙道:“臣在不久后会和圣上言明,如是圣上觉得并无大碍,那臣就多教教殿下兵事。”
依他估计,崇平帝多半是乐见其成,因为皇室能有一位善知兵事的公主,对屏藩皇权也有益处,不说其他,如果他不可靠,还能通过自家亲女儿钳制于他。
“贾子钰,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你能保证咸宁一点闪失都没有吗?如是她出了什么事儿,你对得起来陛下对你的栽培,对得咸宁给你铺床叠被,素手调羹的一片痴情?”端容贵妃凝了凝眉,看着眼前的少年,娇叱道:“你怎么能想出这般荒唐的事?话本写多了?怪不得咸宁和你亲近!”
终究是保持着理智,声音刻意压低,但却字字如刀,气势惊人。
贾珩为端容贵妃这般口舌伶俐怔了下,面色顿了顿,沉声道:“臣保证不了,可臣能保证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护住殿下,不会让殿下受到丁点儿伤害,如果有刀兵之险,臣一定在公主殿下之前。”
端容贵妃闻言,似有些被少年目光中的坚定微震,默然了下,冷笑一声道:“说得好听!”
不待贾珩出言分说,冷声道:“反正这件事儿,本宫不同意,纵是本宫同意,贾子钰,你为军机重臣,得陛下倚重以边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是咸宁她有了差池,你让陛下如何自处?如何看待你?你纵是有了天大的功劳,也难赎其罪,本宫劝你不要一味由着咸宁的性子,作此异想天开之举,否则将来悔之晚矣。”
相比咸宁将来被陛下。(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七章苦一苦百姓,骂名阁臣担
赐婚给这少年以作拉拢,她尚可接受,可领着咸宁去打仗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
咸宁能平安顺遂还好,可万一咸宁有了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端容贵妃这般想着,心头更为焦虑,低声道:“贾子钰,你好自为之。”
说话间,也不再多留,领着一众女官,离了西暖阁。
贾珩则是面色幽幽,看向端容贵妃消失的背影,目光晦暗不明。
端容贵妃的话不无道理,这等天潢贵胄一旦有了闪失,再大的功劳也都成了罪过。
可先前答应了咸宁公主,也不能食言而肥,所以只能留在身边儿。
却说另外一边儿,咸宁公主拉住清河郡主李婵月的小手,一对儿表姐妹沿着宫殿的回廊行着。
廊柱上悬着的灯笼彤彤如火,凉凉夜色在丹陛上通明如水,倒映着一高挑纤美,一娇小玲珑的身影。
咸宁公主清声道:“婵月妹妹,母妃她不是在后宫跳舞吗?怎么过来了?”
这几天,清河郡主李婵月都是缠着端容贵妃学舞蹈,为的也是牵绊着容妃,以便咸宁公主往武英殿去。
“还不是舅母殿里的那个赵嬷嬷,那个老厌物,舅母她跳累了,和我在喝茶叙话,忽而问着姐姐去哪儿了,结果那个赵嬷嬷说姐姐这会子多半在武英殿,娘娘听了就有些不高兴,说这般深更半夜,姐姐去武英殿做什么?然后那个赵嬷嬷趁机就将宫里这几日起的姐姐给小贾先生铺床叠被的流言说了,舅母一气之下,就将茶盅扔了,但舅母过了一会儿,似乎消消气,才领着我过来。”李婵月俏丽脸蛋儿上见着担忧之色,说到最后,吐了吐舌头,俏皮可爱。
咸宁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母妃她生那般大的气?”
她记得明明令人***的,但转念一想,纵是她下令***,可面对母妃的询问,这些宫人也未必会守口如瓶。
李婵月低声道:“舅母还有更训斥的话,有妇之夫,不成体统。”
咸宁公主秀眉紧蹙,低声道:“母妃她误会了。”
李婵月左右瞧了一眼,说道:“姐姐,你到底行不行啊?和小贾先生......怎么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动静?”
咸宁公主闻言,羞恼道:“什么动静?我对先生是尊重,敬佩他学识,喜欢听他说些军政上的事儿,还想要什么动静。
“嗯,姐姐这话我自是信的。”李婵月笑了笑,清眸弯弯成月牙儿,嘟了嘟嘴儿说道:“可是舅母她不信啊。”
咸宁:“……”
李婵月道:“姐姐如今这般,当初有些后悔其实,心底也有些无奈,当初只是想着祸水东引,现在看来好像有些害了姐姐,而且娘亲那边儿还不知怎么回事儿,说不得已被那可恶的小贾先生得了手。”
“后悔什么,原和你无关。”咸宁公主皱了皱眉,担忧道:“婵月,你说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姐姐放心好了,舅母她又不会蛮不讲理,而小贾先生也是个明事理的,两个不会为了姐姐打起来的。”李婵月说着,轻笑了下,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你又胡说什么呢,打什么?”咸宁公主拉过李婵月的胳膊,嗔恼说道:“再胡说,我让先生管教管教你。”
“他凭什么管教我。”李婵月低声道。
咸宁公主想起当初的一些猜测,终究将“他是你义父”给咽了回去,反而望着飞檐拱角上摇曳的灯笼出神,清冷眉眼间渐渐浮起一抹忧色,喃喃道:“婵月妹妹,我有些不太放心,想回去看看。”
李婵月明亮熠熠的眸子闪了闪,笑道:“那我随着姐姐一同过去?”
“嗯。”咸宁公主低声应着,而后两人就重新折返回武英殿。_o_m
而这时,端容贵妃已领着一众女官离开了武英殿西暖阁。
。(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七章苦一苦百姓,骂名阁臣担
贾珩这时压下了心头的心绪,在木案上摊开舆图,想了想,拿起木尺在汝宁府和开封、洛阳之地比量着,测算着行军距离,结合着几地布防,并在心头推演着局势。
河南都司在府县的兵力布防,对他这位军机自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如果我是贼寇,能不能打下汝宁府,进而威逼开封府?”
贾珩思忖着,说来还是一时无聊,都推演下来,却觉得形势不妙。
“从目前河南都司的奏报来看,蟠踞鸡公山的贼寇大约有三千左右(河南都司奏报不实)
为首者据说是早年活跃于荆湖等地的匪寇巨枭高黑塔,或者说是义军首领,那么这样一支兵马,组织力度应该不错,而且能数次逃过官军的围剿,匪首也并非无谋之辈,如果利用的好,未必不能在河南造成一场大乱,比如围剿的官军大败,那么......”
贾珩放下手中的木尺,面沉似水,因为心头已隐隐有了一些预演,准备收拾一番,起身向大明宫去求见崇平帝。
天子这会儿多半就在书房批阅奏章。
“先生。”
然在这时,门口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贾珩的思绪,清冷如水,宛如冰雪晶莹剔透。
辨识度很高,正是咸宁公主的声音。
“殿下。”贾珩凝眸看去,只见咸宁公主与清河郡主联袂而来。
“先生,母妃她......走了?”咸宁公主玉容带着几分关切之色。
“娘娘刚刚就回去了。”贾珩笑了笑说着,倒也猜出咸宁公主的来意,说道:“殿下不用担忧娘娘就是和我聊了聊殿下,旁的也没说什么。咸宁公主心头就有一些好奇,问道:“母妃都和先生说了我什么?”
贾珩笑了笑,看了一眼李婵月。
李婵月明眸打量着对面的少年,羞恼道:“怎么,小贾先生这是嫌弃我碍事?”
咸宁公主瞪了一眼李婵月,嗔怪道:“妹妹贾珩道:“其实倒无不克对人言,刚刚和娘娘说了殿下为女将的事,娘娘担心殿下的安危,不是太赞成,旁得就是一些误会,我和娘娘说开,倒也没别的事了。”
“这......母妃她是一直反对。”咸宁公主闻听此言,心头松了一口气,问道:“先生可曾劝过母妃?”
贾珩笑了笑道:“其实,娘娘担忧不无道理,殿下为千金之躯,也不能真的上阵对敌捉对厮杀吧?”
“先生......先生当初答应过我的呀。”咸宁公主闻言,以为是贾珩受了压力,已有退却之意,急声道。
贾珩笑道:“答应殿下的话自然作数只是殿下可先在我中军历练,哪怕有险处,我也能时刻保护好殿下。”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就有一些感动,说道:“那是我刚才误会了先生,军国之事原就需得慎重。”
其实心底也清楚,如她这般身份,想要独领一军、带兵厮杀几无可能,不说才具是否足够,就是父皇也不会同意。
贾珩拿起桌上的奏疏和舆图,抬眸看向咸宁公主温声道:“殿下,我还要去见过圣上奏事,失陪了。”
“那先生去罢,我也帮先生收拾收拾。”咸宁公主螓首点了点,然后领着女官过来收拾着桌案上的碗匙、食盒。
“那就有劳殿下了。”贾珩目光温煦说着,向着大明宫内书房而去。
待贾珩走后,李婵月眨了眨眼睛,问道:“姐姐,你平时和小贾先生就是这般相处?”
“对呀。”咸宁公主让女官将粥碗收拾一番,准备起身向着里厢铺被子。
“这么一说,舅母还真有些冤枉姐姐了呢?不过也不算冤枉,还真是铺床叠被,伺候衣食,如丫鬟一样。”李婵月开着玩笑说道。
咸宁公主俏脸一红,低声道:“我原就和先生光风霁月,至于这些,先生也不是常常过来。(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七章苦一苦百姓,骂名阁臣担
武英殿,我闲着也没事儿。”
说到最后,底气也有几分不足。
“等过几天,天气暖和一些,姐姐咱们去踏青吧,我唤着小贾先生。”李婵月凑过去,笑道:“总在宫里,姐姐也挺闷的。”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来。
另外一边儿,大明宫,内书房
如贾珩所料,崇平帝正就着灯火批阅奏章,这位天子宵衣旰食,常常批阅奏疏到深夜,经年累月。
这时,崇平帝抬起冷硬的面容,听到戴权禀告,沉吟道:“让贾子钰进来。”
因为军机处值宿制度设置原就是方便君臣随时议事,而贾珩夜深来此,想来是有着什么急事奏禀。
不多一会儿,贾珩在戴权的引领下,步入内书房,朝崇平帝参拜道:“微臣见过圣上。”
崇平帝面色疑惑地看向蟒服少年,问道:“子钰免礼,这......可是有急事。”
贾珩道了一声谢,正色道:“回圣上,臣方才在军机处,翻阅河南都司递送而来的军报,对照河南等地舆图布防,心头忽而生起一股隐忧。”
“隐忧?”崇平帝皱了皱眉,湛然有神的目光投落在少年脸上,问道:“这是怎么说?”
贾珩道:“自正月十八五军都督府派牛继宗等一干将校前往河南,至今已有两月,算上赶路日程,加上河南调兵遣将,现在应该有一些与敌交手的奏报传来,但河南方面至今再无消息传来,臣疑虑一也。”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更像是一种隐隐直觉,河南或许会出事,这在当初见到牛继宗前往河南时骤然而起的一丝戏谑思绪,原本还是湖面暗流,现在渐渐成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波澜。
“那河南都司方面最近可有奏报?”崇平帝面色微变,看着那昂然而入的蟒服少年,此刻坚毅眉宇下,目光咄咄。
贾珩道:“上一次奏报还是半个月前,河南都司打算调拨河南卫、宣武卫、彰德卫、南阳卫、汝宁卫等卫所兵马集于汝宁府罗山县会剿,军报向兵部报备,而河南巡抚周德祯的奏疏,则有前后两封,第一封是向户部请求拨付开拔粮饷,为户部严辞拒绝,而昨日通政司分发至内阁的河南巡抚衙门奏疏所载,河南巡抚周德祯、布政使孙隆、参政刘安衢,号召士绅捐输粮秣、车马,民众群起响应,军需辎重匮乏为之疏解,都司大军馈饷无虞,开赴汝宁,重兵剿寇。首发更新@”
说着,从袖笼中取过一份儿奏疏,递将过去这时,戴权连忙碎步过来,接过贾珩呈递的奏疏,转身给崇平帝,放到书案一角。
“臣方才又推敲了河南府州布防,这几日,官军先后在罗山县汇集,名义兵丁两三万人,但实际兵力,圣上也知......况鸡公山贼寇一伙儿早年活跃湖广,与官军屡次交手作战经验丰富,匪首听说也是有勇有谋,只怕这次不待官军重兵云集罗山县,就会先发制人,说不得还会打个时间差,先后攻破官军,那时顺势而下汝宁府,汝宁府军械粮秣充足......”贾珩说着,觉得解说不大方便,然后带来展开的舆图,低声道:“如汝宁府一破,那时开仓放粮,席卷州县,而开封府空虚,如敌寇向开封掠进,只怕势如破竹。
尔管多路来,我只一路去,利用时间差打断围剿,哪怕是他与贼寇易地而处,也大抵是这个作战思路。”
崇平帝面色凝重,道:“这河南方面,没有军情传来?”
“圣上,这只是臣的推演,汝宁府离开封府有不少路程,或许贼寇未等入得开封,已为河南方面察知,也或许汝宁官军能够一举荡平贼寇,臣推演之下,觉得如鲠在喉,遂向圣上奏禀。”贾珩拱手道。
虽是推演,但他也有一些根据,根据就是河南官军真是......费拉不堪。
“子钰,你有何建言?”崇平帝面色变换,问道。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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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道:“臣以为,不若派果勇营连同团营精骑东向逡巡警戒,察洛阳之变,如河南并无大碍,只当是一场行军演训,如河南有变,就近而援洛阳,遏敌归途。”
从贼寇破汝宁府,甚至围攻开封府,哪怕是飞鸽传书,第一时间得知敌情,官军调兵遣将也需要不少时间,那么官军调兵的功夫局势说不得可能就会恶化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历史上的农民起义无不如此,中枢反应迟钝,正在扯皮的时候,给了农民义军席卷州县的机会,回头看去,局势糜烂,一发不可收拾。
他这个在后世也不算什么,演训而已,但这时候的后勤保障还差上许多。
“这番猜测,你和施杰可曾有过商议?”崇平帝压下心头的忧虑,问道。
贾珩沉吟道:“这是臣刚才推断之言,还未和施大人有所共议。”
崇平帝闻言,心头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道:“京营贸然调兵出陕,朝廷人心惊惧惶惶,况大军开拔,粮秣馈给,更不可或缺,地方州县也要事先发文,以便供用粮饷,这些不能不和内阁商议,两厢统筹。”
贾珩闻言,一时无言。
崇平帝想了想,又缓和了下语气,说道:“此事,终究要和内阁商议一下,如确有必要,就多派一些兵马前往,只当是练兵了。”
仅仅凭借推演而非敌情就妄动大军,这传扬出去不定要闹出多少风波。
贾珩拱手道:“圣上所言甚是,那明日与几个阁臣廷议。”
一旦与众阁臣商议,顷刻之间又会陷入扯皮之中,那军机处的决策效率从何谈起?
当然,这也是军机处威信和地位未曾确立之故。
但他此刻却不能再说什么,因为既然天子心有疑虑,那么他如果在没有实证的前提下,仍固执己见,就显得越俎代庖,这是为臣之忌。
他不是刚而犯上的田丰。
贾珩思忖着:“这几天就等着河南锦衣府的奏报了,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
念及此处,目光掩藏下一丛阴影。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他在天子面前的知兵形象可能会受损一丢丢。
但是,他经过方才一番解说,却觉得迷雾越发散去,直觉这是一定会发生,只要不派兵增援,河南官军大败,或早或晚而已。
能在汝宁府官军援兵到来前,当机立断弃罗山县返回匪巢,能在荆湖之地围剿多年不灭,不可能看不出一旦官军形成重兵合围,就是一盘死棋,哪怕是为了自保,也该主动出击。
而河南官军的战力,从先前还未整顿的京营就可看出端倪。
军纪败坏,不堪一击!
如果局势最终按着他的推演进行,那么军机处包括他本人在兵事的话语权将会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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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咸宁:她怎么就……就这般笨呢?
河南,汝宁府,罗山县
正是子夜时分,夜色笼罩着大地,万籁俱寂,县衙旁的一棵老槐树上,几只老鸨发出几声凄厉的啼鸣,在静夜中传至极遥,而阵阵凉风吹动着县衙门楼前的灯笼,喑哑之声不时传来。
后院厢房中,床榻上,牛继宗抱着两个星月坊的青楼女子,正自吭呲吭呲忙碌着,忽而这时,从屋外寒风中依稀传来惨叫声,让牛继宗身形一顿。
“怎么回事儿?”牛继宗囔囔说着,听着外间的喊杀声,心头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提起裤子,出了里厢。
“牛将军,牛将军,不好了,贼人杀进县城了!”
恰在这时,一个胖衙役提着灯笼,惊慌失措地来到后院,唤着牛继宗。
“这是县城,驻扎数千大军,有什么贼寇敢来撒野?”牛继宗听到这喊声,口中怒骂着,然后看向那提着灯笼的衙役,正要喝问。_o_m
可旋即这话就被堵在喉咙里,抬头望去,只见高墙之上的天边,火光在官军驻扎方向亮起,几乎染红了半边天,这在漆黑夜色中几是一眼可见。
“这......出事了!”牛继宗面色大变,喃喃说道。
继而喊杀声、惨叫声以及刀枪碰撞声,齐齐大作,由远及近,分明是县衙周围也有贼寇和官军交上手。
此刻,在县城西南的一座老校场改建营房中,一顶顶支起的帐篷中,正在熟睡的河南都司的官军,还未来得及拿起刀枪反抗,就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声惨叫,继而四下是噪杂的脚步声,以及通天火光。
正是鸡公山的贼寇在高岳手下三十六位核心兄弟带领下,趁着官军熟睡之机,通过早就挖好的地道,分成数股冲进官军驻扎的营帐,一进营帐,放火烧杀,官军顷刻大乱。
至于河南都司的中高阶将校则因为正搂着星月坊的女子在罗山县衙的几家客栈睡觉,而并未宿在营帐,这下子兵卒不成建制,也就无法形成有效反抗。
而城门楼处同样传来喊杀声,潜入罗山县城的贼寇杀散守城官军,而城外的麻六以及高岳手下弟兄丁景衡、项大海,领三千人迅速接应城内,第一时间还能就杀散了城门的官军。
河南都指挥使郭鹏、都指挥同知彭国麟、都指挥佥事董伯鼎,则被困在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中,而这所客栈正是汝宁知府钱玉山为河南都司将校嫖宿安排的居所,此刻正被高岳手下素有勇猛悍将之称的老六马亮,领着百十人围攻。
都指挥同知彭国麟刚刚出了客栈门就被贼寇所杀,而都指挥佥事董伯鼎也被乱军围攻而死,
唯都指挥使郭鹏领着两个马弁,骑上马,打算冲出重围,但此刻整个罗山县城乱成一团,郭鹏骑马也不知往何处而逃。
罗山县衙,牛继宗眺望着驻军校场的彤彤火光,粗犷面容上不知何时爬上一团惧色。
贼寇进城,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县衙周围响起“铛铛”铜锣的敲打声以及梆子声响,分明是有人在齐声鼓噪,制造混乱。
“将军,不好了,贼寇冲进来了。”就在这时,一个着官军号衣的将校跑将过来,面带惊慌说道。
牛继宗正要说什么,忽见惨叫声自前院传来,继而是刀枪相碰声、惨叫声在静夜中交织在一起,分明是贼寇与罗山县衙的官军正在交手。就在这时,见着摇晃的灯笼从月亮门洞而来,几个衙役簇拥着汝宁府知府钱玉山。
“牛将军,贼寇冲将进来了。”
牛继宗急忙上前,拉住钱玉山的胳膊,声音隐约见着发颤道:“这是哪里来的贼寇?他们怎么进来的,还有校场的火光?郭都指挥使呢?”钱玉山急声道:“这些贼人,下官也不知怎么冒出来的,好似凭空出现的一般。”
原本鸡公山贼寇早已掘好地道,通过地道进来高岳的七八百弟兄。
“郭指。(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八章咸宁:她怎么就……就这般笨呢?
挥使呢?”牛继宗急声问道。
钱玉山垂头丧气说道:“下官不知道啊,牛将军,我们快逃吧。”
“这时候往哪里逃,来人,取我......”牛继宗正要说取我甲胄、兵刃来,忽而就见一阵火光而来。
“嗖嗖......”
忽而,从墙头上扔过一根根松油火把,继而是口衔钢刀的贼寇跳将下来,分明是从里间向外接应着贼寇的,见着钱玉山和牛继宗二人,都是一愣。
“这是当官儿的!”其中一个贼寇喊道。
而后大批贼寇黑压压地向着钱玉山冲将过去钱玉山吓得双股战战,向一旁跑去,道:“快,拦住他们!”
拦路的衙役愣怔了下,还未抽出腰刀,当时就被砍翻在地,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而这一声惨叫无疑让钱玉山随行的四五个衙役大乱。不多一会儿,就被大批贼寇砍杀当场。
钱玉山见到这一幕,只觉亡魂大冒,双手拱起,“噗通”一声跪下,说道:“好汉,好汉饶命
“八哥,这是个官儿,嗯?这青色官袍,还有云雁,好像还是汝宁府的府尊大人。”这时,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只是隐隐带着嬉笑之意。
而其他几个贼寇,已经进了厢房和拿了兵刃的牛继宗交手在一起。
牛继宗多年养尊处优,纵是手持雁翎刀,又如何是这些贼寇的对手,没有多久,钢刀就架在脖子上,面色发苦,被反剪着胳膊,押了出来。“八哥,这好像是条大鱼,听里面的窑姐说,还是朝廷的伯爵爷,唤牛继宗的。”头上包着黑色头巾的高个贼寇,拽着星月坊的女子,来到灯火通明的庭院中,冲着那为首的贼寇说道。“你们放开本官!”牛继宗剧烈挣扎着,怒喊道。
这时候,被一众贼寇唤着八哥的魏嵩,扯下面巾,这是一张平平无奇庄稼汉的面孔,沟壑和法令纹都很深,冷冷看了一眼牛继宗:“将这厮捆将起来,一会儿带给大哥,说不得还有用处。
这等朝廷伯爵,哪怕杀了祭旗,也比寻常小校提气。
众贼寇高声应着,然后寻了条绳索,死死捆住了牛继宗。
高个贼寇看着花枝招展,花容失色的星月坊女子,搓了搓手道:“八哥,这两个......”
“都特娘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裤裆那点儿事儿!先把人看将起来,最后少不了你的,现在押着咱们的府尊大人去见大哥。”魏嵩瞪了那一眼高个贼寇,冷喝一声。
那高个贼寇嘿嘿笑着,出言吩咐着两个手下押解着两个衣衫不整的星月坊女子进入厢房。而随着时间过去,天将明未明之时,罗山县内街道的喊杀声才稍稍一停。
松油火把点亮,照耀在县衙衙堂亮若白昼,条案之后,坐在太师椅上的黑面大汉,面无表情地望着下方跪着的黑压压众人,一言不发。
正是高岳,列于左右的则是其部众,而堂下正跪着牛继宗以及汝宁知府钱玉山,还有几个河南都司的将校。
“大哥,姓郭的被兄弟们堵住了。”正说话间,一个身形粗胖,面带横肉的青年,阔步进入衙堂,其人名唤雷宪武,同样是高岳的三十六骑之一,排行第四。
说话间,押着河南都指挥使郭鹏进得衙堂。高岳看向下方的郭鹏,面上现出一抹笑意,说道:“郭都指挥使,咱们也是老朋友了吧,当年高某在岳阳时,郭都指挥使还是卫指挥使,这几年战功赫赫,升迁河南都司,为正二品大员,真是风光无限啊。”
郭鹏面色忿恨地看向坐在衙堂后的黑面中年,冷声道:“高岳,本官奉劝你的放了我等,否则,朝廷大军一到,你这些贼人即刻化为齑粉!
“郭大人,到如今还在摆你都帅的派头。”高岳轻轻一笑,给魏嵩使了个眼色。
魏嵩心领神会,狞笑一声,抡圆了胳膊向着郭鹏脸上扇去,伴随着阵阵闷哼,不多。(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八章咸宁:她怎么就……就这般笨呢?
时,郭鹏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鼻青脸肿。
被贼寇按跪在地上的牛继宗看到这一幕,心头凛然,这他娘的落在贼寇手中,还有命在?心头已是后悔不迭,将南安、北静还有柳芳挨个问候遍,他好好待在神京就是了,何必要来趟这趟浑水?
而汝宁知府钱玉山则是吓得两眼一翻,似是晕了过去。
高岳沉喝道:“郭大人,河南开封府现在还有多少兵力,都是怎么在何处布防,兵力几何,领兵之将都是何处,还不从实招来!”
说着,一拍惊堂木。
这一幕多少有些滑稽,贼匪审讯官军,但周围几个贼寇都是哄然大笑,拍手叫好。
郭鹏此刻冷冷看着高岳,却一言不发,如今已落贼手,说什么都难以保全性命,不如守口如瓶,在开封府的家小还能得以保全。
“看来郭大人是要充英雄好汉啊。”高岳冷声说着,看向一旁的马亮,说道:“寻夹棍来,好好招呼招呼郭大人。”
“好嘞。”马亮笑着应了一声,然后领着两个人,就从被俘虏的差役那里寻到了夹棍,然后拖着郭鹏就去刑讯。
高岳瞥了眼,下方晕死过去的汝宁知府钱玉山,淡淡道:“将钱大人泼醒。”
一个汉子应道:“大哥,这里无水。”
“没水你不会想办法?”高岳冷声道。
那汉子嘿嘿笑了一声,道:“那就给钱大人尝尝童子尿。”
说着,就解着腰带,就要朝着钱玉山脸上浇着。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一个黑脸的汉子笑道:“老李,你还童子尿?
钱玉山“适时”醒转起来,连连道:“大王,饶命,饶命!使不得!”
说着,看向高岳,苦着脸道:“高大王想要知道什么,下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岳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兄弟退至一旁,沉声道:“钱大人,汝宁府有多少官军,还有最近几路官军的行军路线,都和高某说说吧。”
钱玉山面有苦色,道:“大人,汝宁府的官军可都在这儿了,至于其他几路,分属军机,下官又非领兵将领,如何知道?”
“钱大人,莫要打马虎眼,你既统筹辎重,就要协调汝宁府治下州县供应军需,你告诉我你不知行军路线?”高岳拿过签筒上的红牌,冷笑一声了,猛地仍扔下去,朝着钱玉山砸去。
就在这时,络腮胡子的汉子俞纶,猛地一脚踹在钱玉山身上,将其踹翻在地,骂道:“狗官,老实点儿!”
蹭地一声,钢刀抽出,已架在钱玉山脖颈儿上,怒喝道:“说不说?!”
钱玉山痛哼一声,钢刀加身,这位大汉从四品的知府,胖脸上现出惧怕之色,连连说道:“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牛继宗此刻在不远处跪着,紧紧闭上眼,暗道一声完了。
随着钱玉山叙说,条案后,正自头戴斗笠,身穿蓝衫的邵英臣,提笔记录。
高岳则是展开了河南行省的舆图,身后的马亮,提着油灯照着观瞧。
高岳看着舆图,在一个个地方停留,目光明晦不定,分明在思忖着破敌之策。
马亮等一众贼寇都是屏住了呼吸,静静等着高岳思考。
惟有庭院中,廊檐之下传来郭鹏不堪夹棍折磨的惨叫声,这一幕多少有些诡异。
“这几路还有五六千兵马,最好是调将过来。”高岳喃喃说着,将手中拿起的红签重重砸在愚图上。
“大哥的意思是?”马亮低声问道。
“***,罗山县的四处城门洞都要把守好,以郭鹏还有这个叫什么来着?”高岳转头猛然将一双虎目,盯着牛继宗。无错更新@
“一等伯牛继宗。”魏嵩在一旁接过话头。
“让这几人写手令发给这三路官军,就说贼寇势大,要他们加速行军,务必在。(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八章咸宁:她怎么就……就这般笨呢?
这两天前来罗山县,不得延误军机否则严惩不贷!”高岳冷声道。
与官军交手多年,分明知道陈汉官军的根底“将军此策甚妙。”这时候,邵先生放下毛笔,起得身来,赞叹道:“这几地的官军,一旦加速而来,我等以逸待劳,就可一举歼灭,那时,河南都司官兵为之一空。”
他原本还以为是分路并进,先后剿灭官军,不意竟是这番张网以待,暗合兵法诡道之意。
“邵先生,我们时间紧急,将这剩下的官军调动过来,围而歼之,比去寻他们要好的多,然后再行席卷州县,就是势如破竹,进而直抵开封。”高岳目光灼灼,说着心头也起了几分豪迈之意。
其实这些策略,早就在他心中推演多时,经此一战,河南可战之兵尽殁于此,那时只要他开仓放粮,打开囚牢释放囚徒,起码能聚集五六万人,进逼开封,就能打乱整个河南。
这时候,高岳重新将目光落在下方的牛继宗身上,冷声道:“一等伯,牛继宗?”
牛继宗怒目圆瞪,色厉内荏骂道:“好贼人,尔等这般是要造反!”
“牛大人才知道我们要造反?”高岳笑了笑,周围众贼寇都哈哈大笑。
高岳笑道:“弟兄们,看看这就是大汉的一等伯,开国勋贵!这样的酒囊饭袋领军,大汉何愁不亡?”
“哈哈。”众人都是大笑起来。_o_m而这笑声却让牛继宗愈发胆寒。
“牛大人现在听到了吧,我们是要造反!”高岳脸上笑意敛去,道:“等会儿还离不得牛大人的手令,牛大人写一份儿吧。”
说着,给一旁的魏嵩使着眼色。
魏嵩准备了纸笔过去。
“你们休想,俺老牛累受皇恩,岂能附逆从贼......”牛继宗怒道。
高岳道:“来人,将他身旁的人拉出去砍了,将人头带过来。”
牛继宗闻言,顿时恍若被掐住了脖子,后半截话就被堵在喉咙里。
身旁的将校,正是从五军都督府带来的一位面皮白净的陈姓将校,面色大变,然后没等分说,就被贼寇拖至衙堂外,而后一声凄厉惨叫。
过了一会儿,一个大汉提着割就的血淋淋的头颅,道:“大哥。”
“给牛大人看看。”高岳摆了摆手,淡淡说道牛继宗面如土色,浑身打着哆嗦,看向那面容狰狞的将校,心头惊惧难言。
这是齐国公陈翼之孙三等威镇将军陈瑞文的族弟陈瑞武,就这般死在这里,还是在他眼前被割了脑袋!
“牛大人,高某只问你一句,这手令写是不写?如是不写,高某可以保证,你会像这位死的一样没有痛苦,头颅也被高某挂在旗杆上。”高岳淡漠的声音,让牛继宗心头打了个突儿。
听着鲜血“滴答滴答”的声音,牛继宗双眼一闭,脖子梗起,就在高岳皱了皱眉,准备唤人将牛继宗拖下去时。
“写,我写。”
高岳皱紧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让人将人头拿下去。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声鸡鸣,东方现出一抹鱼肚白。
从外间进来一个贼寇,高声道:“大哥,郭鹏应下了。”
高岳望着外间猛然跳出的早霞,黝黑面容上现出笑意,道:“今个儿应该是个晴天。”
与此同时,神京城,宫苑,武英殿
东方一轮大日,万道霞光穿过武英殿的轩窗,映照进西暖阁,也将帏幔中的贾珩陡然惊醒。掀开被子,穿上官袍、官靴,从红木衣架上取下官袍,一只胳膊穿进蟒服中,另一手撑起,系上排扣,扎起犀玉腰带,对着铜镜整理了鬓发,待更衣完毕。
“来人。”贾珩高声唤道。
门外等候有一会儿的内监,连忙应了一声,“吱呀”一声,两扇红漆宫门推开,也将光线沿着门框而入,端着盛满温水的铜盆,青盐、毛巾。(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八章咸宁:她怎么就……就这般笨呢?
,让贾珩洗漱。
贾珩洗着脸,温水驱散着昨日的疲倦,许是洗的猛了,白色领口被温水打湿出灰色印记。
今日,崇平帝将会召集阁臣以及军机处的司员,议着往河南派兵的必要性。
这本来就需得和文臣沟通,因为军机处现在更像是参谋机构,好比内阁早期只是侍从顾问机构,职责还未凸显出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监的见礼声,“奴婢见过殿下。”
分明是咸宁公主,凡贾珩值宿军机处这几日,这位公主殿下都会过来准备好早膳过来见着贾珩,宫中一些流言就是这般来的。
故而,端容贵妃才担心女儿清誉。
贾珩倒不意外这声音,抬眸看向进来的少女。
今日的咸宁公主一身淡红色衣裙,秀发扎着单螺髻,这是一种盘叠式的发髻,比起带着刘海儿的双挂式发髻的小郡主,有些俏皮、灵动,这种发髻清雅秀丽的同时也有几分成熟,发髻上别着一根珠钗,冷清、明丽的脸蛋儿,不施粉黛,恍若出水芙蓉。@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贾珩道:“殿下早。”
咸宁公主笑道:“先生,这是御膳房准备的早膳,先生用些吧。”
“多谢殿下。”贾珩道了一声谢,然后来到小厅,看向正在从食盒中摆着一碟碟菜肴的咸宁公主,此刻朝霞透过龙凤呈祥图案轩窗,将细碎光影投落在着粉红衣裙的少女身上,恍若神仙中人。
贾珩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落座在桌子前,拿起筷子用着,道:“殿下未吃的话,一起用些。”
“嗯。”咸宁公主也拿起筷子,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原就备着两副碗筷。
两人用着早饭,其实咸宁公主用得不多,只吃了两块儿点心然后喝了一碗粥,两个人倒也默契。
咸宁公主先喝完粥,擦了擦嘴,问道:“今个儿是皇兄的乔迁之喜,先生什么时候过去?”贾珩放下汤匙道:“晌午吧,等会儿还要和圣上议事。”
“那等晌午时候,来接先生?”咸宁公主问道
贾珩笑了笑道:“不必那般麻烦,殿下可先和小郡主过去。”
“没什么呢,婵月她和六弟一同过去,嗯,主要是先生也未必熟悉路途,我领着先生过去,倒也省的迷路。”咸宁公主轻声说着,说到后面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借口找的,可真是太烂了,迷路也可以问路的。
她怎么就.....就这般笨呢?
贾珩放下粥碗,看着对面目光垂下吃着稀粥的少女,低声道:“这神京城,说来还真没好好逛过,的确也不大熟,殿下等下觉得哪里有些好玩儿的,一同去逛逛。”
想了想,终究没把殿下介绍几个好去处,我和我家夫人去逛逛......他还是做个人吧。
咸宁多半是没谈过恋爱,他都替她着急的慌,而且过往性情清冷,因此弯不下身做什么虚假的娇羞情态。
以至于......有些尬,可这种青涩,偏偏真实的让人怦然。
再次暗示自己要管住自己,不然按着现在的情况,再加一个咸宁,真就是整个晋西北乱成了一锅粥。
“先生忙于国事,不知也是有的,不像我们常常无事,在京中游玩,对这神京一百零八坊熟悉的紧。”咸宁公主玉容微动,柔声说着,见贾珩停下用饭,下意识将手帕递将过去。
贾珩却并未接,拿出自己手帕,忙说道:“我这儿有。”
然后擦了擦嘴,暗道,两个人用一个算怎么回事儿,间接亲嘴?怪不得端容贵妃要为自家女儿清誉着想,这......怕不是个憨憨吧?
咸宁公主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玉颜染绯,心头多少有些羞不自抑,一时攥着手帕,默然无言。
也不知为何,总有些想亲近先生,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却又不知从何而起。(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八章咸宁:她怎么就……就这般笨呢?
,然后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笨拙,不讨人喜欢。
好像不擅长这个,她以前对旁人不假以辞色,甚至有些呆板,先生或许觉得无趣。
或许,跳舞给先生看,他会喜欢?
先生平时倒是没见这个爱好,也没听说喜欢戏曲、乐舞,不过上次倒是问着自己霓裳羽衣舞
就在少女自怨自艾,思量着时,外间一个内监唤道:“贾大人,圣上在含元殿相召。”
贾珩起得身来,温声道:那殿下,先就这样吧,咱们等会儿见。”
“嗯,我送送先生。”咸宁公主轻声说着,一直将贾珩送出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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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咸宁:她怎么就……就这般笨呢?
第五百三十九章 响应者寥寥
大明宫,含元殿
贾珩随着内监进入偏殿,此刻崇平帝已早到了一会儿,坐在条案后,而军机大臣施杰也先一步到来,恭谨而立,至于其他几位军机司员还未到来。
“子钰,过来了。”崇平帝唤了一声,打量着长身而入的蟒服少年,目光相接,原本冷硬的目光柔和几分。
贾珩趋至近前,拱手抱拳的道:“微臣,参见陛下。”
崇平帝语气温和几分,笑了笑道:“子钰,几位阁老还在路上,一会儿就过来,施卿也在这里,咱们君臣先行商议商议。”
贾珩面色谨肃,拱手称是。
施杰闻言,转头看向贾珩,问道:“贾子钰,方才听圣上说,你昨日提及河南有变,要急调拨京营之兵驰援洛阳,以做警戒备寇?”
贾珩道:“施大人,并非河南有变,而是我的推演,河南如今还未有军情急递传来,但以河南都司官军之战力,只怕这番局势推演,在几日间未必不会成为现实,至于派京营精骑出陕,一来演训行军,收磨砺将校战力之效,二来警戒备寇大,以免贼寇势大难制,而朝廷措手不及。”
施杰眉头紧皱,迟疑了下,说道:“可这仅仅是你的推断,并未有军情传来。”
毕竟同掌枢密,有些话不好说,仅仅是毫无根据的推断,就这般兴师动众,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了。
贾珩面色如常,解释道:“施大人请看舆图。”
说着,拿过随身带来卷起一团的舆图,而两个内监也在崇平帝的目光示意之下,抬起一架一人高的木质屏风。
贾珩将舆图展开,两个内监寻来两个钉子,将其钉在屏风木框上。
而就在几人忙活时,一个着浅绿色袍服,身形微瘦的内监,躬身进入含元殿偏殿,尖锐阴柔的声音响起:“陛下,杨阁老、韩阁老、赵阁老三位阁老,并军机处全班皆已至殿外相候。”
此刻,不仅仅是内阁的几位阁臣,还有军机处司员,都被崇平帝召集至含元殿问事。
军机司员,计有:东平郡王之子穆胜、西宁郡王之子金孝昱、前军都督同知柳、前军都督佥事石光珠,后军都督佥事侯孝康、三等威远将军马尚、忠靖侯史鼎、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杭敏、职方司郎中石澍,以及两位兵部主事,一名唤罗昌贤,一名唤赵新荣。
崇平帝面色淡淡,对着内监道:“宣。”
内监领命而去,不多一会儿,就见杨国昌、韩癀、赵默三位着绯袍,头戴乌纱的阁臣,以及军机处几位司员鱼贯而入,一共十四人,加上贾珩与施杰,凡有十六个人。
这时,一等子、前军都督佥事柳芳,冷冷瞥了一眼贾珩,目光深处隐见几许嘲弄。
两人早有宿怨,当初甚至差点儿在兵部衙门打起来,以往在军机处值宿也不怎么说话。
贾珩见得此幕,面色淡漠,目光平静地看着舆图。
不知为何,心头忽而生出一股感触。
这次争执十分有必要,只有经过这么一遭儿,让崇平帝知道彼等庸庸碌碌之辈,皆不足信,方会给予他更多的信任。
否则,真要和东虏对战,这些文臣、武将不是老成谋国,就是智珠在握,实际左右掣肘,勾心斗角,反而增加了不少对虏作战的难度。
“臣等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内阁首辅杨国昌为首,手持笏板朝着崇平帝行礼参拜,十几位大臣齐声而喊,因为含元殿偏殿空旷、轩敞,故而仍有往日山呼万岁的震耳欲聋。
“诸卿平身。”崇平帝神色淡淡说着,目光逡巡过十几位臣子脸上,问道:“诸卿来前,想来已知前情,也听听军机处的意见。”
这本来也是这位天子检验阁臣与军机处联同决策效率的一次机会。
内阁并军机处众臣被召集至武英殿,从内监口中已经得知前因。
军机大臣贾珩提议,要往河南派京营兵马,如果有必要,那就诸部寻个名义。
贾珩这时,面色沉静,伸手指着舆图,道:“施大人还有几位大人,汝宁府罗山县南临荆湘、东接淮泗,北抵河洛,十日路程即可前往开封府,近三年来,因濒临鸡头山,地势险要,进退可持,贼寇固地利之便,盘踞作乱,去岁更胆敢攻破县城,而河南都司抽调怀庆卫、宣武卫、彰德卫、南阳卫、汝宁卫等卫府兵马,然以上诸卫府军卒离罗山县远近不同,故省府挟两卫并汝宁卫齐聚罗山,一卫额定五千六百军卒,三卫合兵额一万五六千兵马,以实额而计,应有一半,如再除却老弱,面对贼寇三千余兵力,优势并不明显。”
施杰听着贾珩叙说,目光也跟着贾珩的手指在舆图上行走,目光惊疑不定。
而在这时,一等子柳芳打断了贾珩的陈述,笑道:“贾大人,你如何知不是河南都司齐聚兵力于罗山?却分批而援。”
贾珩瞥了一眼柳芳,道:“柳同知,且不论兵力集结,诸部人马或多或少,距离或近或远,行军或疾或缓,故集聚罗山当有先后,却说从河南巡抚周德祯最近上奏的一封奏疏,在陈述州县粮秣辎重供应,驿站接送之事时,如是言道,「河南都指挥使郭鹏于二月初一领彰德卫、宣武卫六千兵马,先行开拨汝宁府,命沿途州县官民人等咸使而闻,避让大军……」,由此观之,就可窥见河南诸卫所官军并非齐同而至,以本官猜测,河南都司必是领两卫汇合汝宁官军,先至罗山,等待诸卫府兵卒齐备,进山会剿,不然,难道要先在开封府点齐诸卫府兵马,再舍近求远,聚集罗山?柳同知会这般领兵吗?”
柳芳一时语塞。
哪怕是现代战争,也是诸部从驻地开赴前线某个区域,而且该区域后勤辎重都要提前备齐,必定行政区域长官有所配合。
“贾大人难道就以此为凭,断言贼寇先后灭我朝廷兵马?这不是灭我官军威风,涨敌寇志气?”石光珠皱了皱眉,沉声道。。
此刻,听着军机处起了争议,内阁几位阁臣俨然成了看戏的,冷眼旁观。
贾珩道:“本官没有低看河南官军,也没有高看河南官军,如是官军战力过人,就不会容忍贼寇做大,以至今日剿捕不定!如今,贼寇坐拥三千兵马,先前更是打破罗山县,气焰嚣张,官军云集罗山县会剿,一旦大败,后果不堪设想,自汝宁到开封府,自此再无卫府官军御守,俨然一片坦途。”
河南、宣武两卫直属河南行省省治开封府,两卫名义兵力是一万多人,故而如两卫连同汝宁卫溃败,前往开封府的沿途州县就是一片平原,防守空虚,根本不可能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只要半个月,战火就能席卷半个河南。
而等神京收到急递,再从京师调兵,因为兵马又不能空降过去,这段调兵遣将的空档,义军可不会闲着,攻破州县,武装百姓,局势只能瞬间糜烂。
而他的策略,反而以成本最低的方式,预防这种局势出现,从京营调果勇营,再从其他几营抽调骑卒前往洛阳,并配合锦衣府的探事查看河南敌情,随时可以过去会剿。
奈何,承平已久的大汉中枢,偏偏对非战时的兵力调动极为敏感,不仅在财政军需的负担,还有其他的政治问题。
听着下方两人的唇枪舌剑,崇平帝皱了皱眉,心头就有些犹疑,问道:“施卿,你同为军机,你怎么看?”
施杰沉吟片刻,说道:“臣以为贾子钰此言多为推断之论,并未得河南方面军情确认,不过如从虑事周全计,派京营兵出陕备寇,似也未为不可。”
意思是我虽然不认可理由,但是部分认可结论,可这种认可反而更让崇平帝心存疑虑。
支持不绝对,就是绝对不支持。
崇平帝心头生出几分疑虑,转而又看向军机处的其他几位司员,问道:“诸卿同在军机处知事,认为有无必要向洛阳方面拣派一支兵马,以作警戒。”
西宁郡王之子金孝昱率先出班,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沉声道:“圣上,微臣以为此诚为杞人忧天!京营诸部整顿如火如荼,贾大人想出这番磨砺军卒战力的战略,以作实战,只是微臣以为殊无必要,战力需得一刀一枪的拼杀出来,这般演训于州县扰民,于军力也无提升益处。”
崇平帝闻听此言,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又看向兵部武选清吏司杭敏,问道:“杭卿。”
杭敏沉吟道:“臣以为贾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如是河南官军剿捕不力,正好派兵增援。”
这算是赞成,贾珩倒是多看了一眼杭敏,不管出于何种原因。
石澍迎着崇平帝的目光,斟酌着言辞,说道:“微臣以为,再等等河南都司的军报,如今一切皆是猜测,臣以为军国之事,当慎重才是。”
调兵遣将倒不是关键,不能因为某位军机大臣的推演,就调拨兵丁,未免有些儿戏。
但这番话自然不能说,姑且不说贾珩当初举荐过石澍,就说维护军机处的共同话语权,也不好太说其他。
其他两位兵部主事,原只有列席与闻的机会,这次在崇平帝眼中,似乎是“扩大会议”,崇平帝又将目光投向两人。
罗昌贤道:“臣觉得并无必要,如今河南官军足以应对。”
赵新荣道:“微臣附议。”
“史卿。”崇平帝看向忠靖侯史鼎,面色淡淡问道。
史鼎将目光从那蟒服少年身上收回,拱手道:“臣以为派兵提前有所预防也是一桩好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时,最后一位军机司员东平郡王之子穆胜,思索片刻说道:“圣上,臣以为还是要等河南方面的奏报,再作定夺。”
三等威远将军马尚拱手道:“臣以为还是要慎重一些,不能因一些无端猜测,而轻举妄动。”
这样下来,除杭敏出于谨慎考虑以及史鼎因为举荐之因,言之无物的支持贾珩外,在军机处都没有获得支持,也从侧面见到贾珩这个军机大臣,威信未立,难以服众。
崇平帝自是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转而看向杨国昌,问道:“杨阁老如何看?”
杨国昌面上并无表情,苍声道:“前日朝议赵尚书提及老臣与贾子钰有仇隙,奏事因私废公,老臣为避嫌所计,不好妄言。”
崇平帝皱了皱眉,道:“军国之事,关乎生死大计,岂有此等避嫌说法?”
杨国昌道:“那老臣只说一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番河南都司行文户部请求调拨开拔粮饷,户部以河南都司缉捕贼寇分属都司职责予以拒绝,要求河南巡抚、藩司自筹,如今京营入豫,钱粮调拨自需得从神京拨付,来往转运,也需河南地方州县配合,恐怕非一时之功,不若以河南都司自行剿捕,况老臣昏聩愚钝,不通兵务,为官数十载,只知御史风闻奏事可捕风捉影,未闻军机枢密调兵遣将以听风是雨!”
此言一出,含元殿倏然一寂。
不得不说“捕风捉影,听风是雨”这句话水平很高,贾珩目光闪了闪,心头都是为杨阁老暗暗点赞,觉得将来这句话都能写进《汉史·杨韩列传》之中。
而且从户部财用考量,杨国昌此言不无道理,从外省调兵自然没有本地兵马集结直接会剿节省钱粮。
诚可谓老成谋国,顾全大局。
可惜,义军贼寇不讲大局。
韩癀儒雅面容上现出一抹思索之色,眸光湛然流转,声音清朗而浑厚,道:“杨阁老,料敌机先,决胜千里,在留名青史的名将中也是有的。”
这话自是打圆场,算是在共同倒杨的这面旗帜下,帮着贾珩说的一句话。
“不过,调兵遣将非同小可,臣以为可采纳军机处的意见,再等等河南的军报,许是虚惊一场也未可知。”韩癀话锋一转,低声说着,相比杨国昌的言辞激烈,语气还有几分委婉。
其实,仍是对贾珩提议不大赞成,主要没有其他军报佐证,只是基于河南官军大败的推演,那他还能推演贼寇各个有通天之能,席卷天下。
毕竟还是年轻,此番贸贸然提议,内阁与军机处共议,如圣上未予采纳,势必影响威信。
韩癀看了一眼蟒服少年,心头暗道。
崇平帝沉吟片刻,将眸光投向赵默,道:“赵卿以为如何?”
赵默手持象牙玉笏,沉声道:“圣上,臣以为贾子钰之言并无根据,但只基于罗山县河南官军大败的推演,官军此去剿寇,集数卫兵马,纵是如贾子钰所言,一半皆不堪大用,可也有七八千人,倍兵于敌,优势在我,如是说破不得贼寇,臣尚听之信之,可说官军为贼寇大败,什么时候贼寇竟如东虏一般,以一挡五,以一挡十?哪怕不论这些,贼寇破罗山县而不取,足以见惧我朝廷大军清剿,如斯席卷州县,不怕天下重兵会剿,死亡葬身之地耶?”
有些话为浙党魁首的韩癀不方便说,但这位刑部尚书、预知机务的赵阁老,就没有太多的顾忌。
这时,军机司员金孝昱附和道:“赵阁老之言,振聋发聩。”
崇平帝闻言,目光凝了凝,此刻心头的天平彻底向阁臣这边儿倾斜,问道:“贾卿,最近可有军情急递送来?”
贾珩拱手道:“回圣上,河南离神京路途迢迢,纵有军情急递,也要耽搁几日,而贼寇一旦起势,如星火落于浸油之柴,熊熊而燃,而朝廷调兵遣将尚需时间,彼时局势更不可控,如今纵是臣之判断有误,拣选骑卒至洛阳逡巡,不过耗费一些粮秣,也无伤大雅。”
崇平帝默然片刻,说道:“京营调兵,不同先前果勇营在三辅之地清剿,此事尚需斟酌。”
毕竟是年轻,未经实战检验,虽练兵有术,但不一定克敌有方。
这时,前军都督同知柳芳说道:“圣上英明。”
贾珩面色顿了顿,也不再多言,拱手道:“臣遵旨。”
哪怕知道这等议事,他在没有太多实证的情况下,天子不会对他言听计从,可心头仍有几分失望,连忙将这种心思压下。
而此刻军机处的几位司员,心思复杂。
柳芳瞥了一眼蟒袍少年,心头冷笑连连,小小年纪,仗着圣上信重不知天高地厚,以臆测而决断军国重事,岂堪任军机大臣?
崇平帝这时岔开话题,说道:“李阁老前日去了北平,传来消息,已拿下蓟镇总兵唐宽,着人槛送京师,北平经略安抚司初建,尚需粮秣辎重,户部是怎么安排的?”
召集一众阁臣、军机司员共议兵事,自然不是单独议着贾珩所提的一桩事,还有前日贾珩所奏的李瓒已整合北平方面兵马的消息。
这时,杨国昌面色微顿,道:“原本拨付北平都司的粮秣、军械,照常供给,如是不够,老臣再协调户部与兵部。”
崇平帝看向施杰,问道:“兵部?”
施杰面色微顿,道:“军械甲胄,已准备有数,这几日正朝北平府转运,另北平府也有不少匠师作坊,可保供应无虞。”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一为人事,一为钱粮,如今钱粮馈给不缺,关键还是选人、用人,兵部对原边将考核,能上庸下,也要及时跟进。”
军机司员杭敏拱手道:“先前阁老赴北时,已从武选清吏司带走了相关边将的履历文册,微臣这几日也会随时将将校考核,”
“不要局限于边将,如有合适人选,可从西北、云南两地调拨百战之将。”崇平帝淡淡目光掠了一眼金、穆二人。
他让东平、西宁两家进京,并为其子弟安排进军机处,正是以收两家之心。
杭敏拱手应是。
柳芳附和说道:“圣上所言甚是,边事不振,全因将校无能,累死三军,我大汉猛将如云,择良将镇北,可一扫颓势。”
崇平帝看了一眼柳芳,旋即道:“如今蓟镇总兵缺人,兵部相关可有良将推荐?
贾珩此刻听着君臣问对,面色沉肃,缄默不言。
就在这时,崇平帝忽而问道:“子钰。”
贾珩神情一如往常,说道:“臣以为还是要等李阁老来的奏疏,李阁老应该会提及蓟镇总兵人选,只是兵部方面也可拟出备选人选,以供圣上和李阁老参酌。”
面对天子的垂询,他如果此刻拒绝出言,就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现,不说心怀怨望这般严重的话,会给人的感觉,抗压能力不够。
然而贾珩这献策一幕,在柳芳眼中就有几分死撑的意味。
或者用后世之言——挽尊。
毕竟方才一个提议被群臣反对,对其信心也有不少打击吧?
官场上,一般而言,提议响应寥寥,或者无人赞成,基本就约等于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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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宫禁重地,成何体统!
含元殿
崇平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贾珩建言,吩咐说道:“兵部,武选清吏司要拟出将校名目来,将京营、地方都司的官将,择选忠勇智谋兼备者列入,以供参酌。”
杭敏拱手道:“臣遵旨。”
这时,军机司员金孝昱目光闪了闪,抱拳道:“臣以为当对京营诸将仔细甄别、考察才是,军机处与闻枢密,会同兵部考核才具,输送北平经略安抚司。”
贾珩面色谨肃,朗声道:“圣上,臣以为此议可行,臣愿亲领此事。”
此时金孝昱脸色一黑,心头就有些不悦。
他这番提议,自是为了自己可以插手京营做准备,这贾子钰竟这般贪功揽权?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贾珩,目光温和几分,道:“你和施卿多多商议才是。”
虽然对其方才提议未予采纳,但由贾珩领兵京营,钳制武勋的政治布局,依然未变。
只是也不知为何,崇平帝忽然觉得心底深处有一些隐隐的失望。
终究是年轻,纵然天赋异禀,才情过人,可未经战事,尚需多加磨勘才是。
毕竟这般多的军机和内阁阁臣,只有一个杭敏与史鼎不痛不痒的赞同,其他人多是对贾珩的提议反应冷淡,这就说明对贾珩关于河南局势的推断并不认可。
只是,方才所议为调兵必要性论证,而非人事任命和国策走向,也就没有争执的剑拔弩张,可恰恰是这种冷飕飕的议事气氛,比那种言辞激烈、赤膊上阵的议事氛围,让身为御极天下十数年的崇平帝,更能“觉察”出贾珩所提议不够成熟。
一般情况下,一项提议也好,或者一个推断也好,没有获得广泛的支持和赞同,那么只有一个缘故——价值不高,甚至没有价值,连引起争论的价值都没有。
形象一点儿说,如果没有被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数次打断,提议就不够英明、正确。
“臣遵旨。”贾珩面色不改,拱手道。
他对崇平帝的表现并不意外,对他的信任依然安若磐石,但因为高期望值,心底或许有一丢丢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望。
而后,群臣又开始议着经略安抚司的相关事务,贾珩面色如常,该发言时发言,该沉默时沉默,似乎完全不为先前提议被否之事影响丝毫。
这一幕落在韩癀眼中,却让其高看了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才是重臣风范。
臣下的提议被否决得多了,天子从来不需要对臣下言听计从。
“内阁诸卿留下,军机处众卿先回武英殿。”过了一会儿,崇平帝沉声说着,分明准备议着内政。
“是,圣上。”军机处众人齐声应着,相继出了含元殿。
贾珩则走到屏风前,面无表情地收着其上舆图,拔着屏风木框上的一根钉子。
这落寞一幕落在一时还未离去的柳芳眼里,心头冷笑不止。
异想天开的提议,被内阁与军机众臣齐齐反对,这就是我大汉朝与闻国政的军机重臣?
看着那张年不及弱冠,年轻的几乎过分的面孔,柳芳忽而生出一股“我上我也行”的志气。
贾珩卷起舆图,再不多言,朝崇平帝拱手告退,神情漠然地出了含元殿,立身在广场上,抬眸望去,却见不知何时,日悬中天,春日煦光普照大地,赫然到了晌午时分。
今日,又是一个晴天。
贾珩如是想道,举步向着武英殿而去,行过巍峨宫殿遮蔽的阴影,听着春风吹过金色琉璃瓦发出的“呜呜”声,红色梁柱下,头戴山字无翼冠,着飞鱼服,执刀而立的卫士,在春日微风中岿然不动。
贾珩步伐不疾不徐,却在思索着河南局势。
如果说昨日还有六分把握,那么现在已有八成把握,因为河南之变,哪怕是中枢阁臣都没有料到,他如果易地而处,也要抓住机会裹挟流民,席卷州县。
而在贾珩思量时,武英殿左侧忽而传来一道唤声,带着几分戏谑。
“这不是贾大人吗?这都晌午了,可是要回家用午饭?”金孝昱笑问道。
这是讽刺着贾珩前几日在中午翘班儿回家。
而不远处又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柳芳笑着近前,说道:“贾大人应不是要回家,说不得哪位皇女已备好了午膳在宫里招待贾大人,这般艳福,真是羡煞旁人呢。”
金孝昱笑道:“竟还有此事,贾大人听说当初幸进,也是走的某位公主的门路吧?”
贾珩徇声望去,只见前军都督同知柳芳,后军都督佥事石光珠,三等威远将军马尚,还有金孝昱以及穆胜等人。
多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珩,只有东平郡王之子穆胜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贾珩按紧了腰间宝剑,冷冷看了一眼柳芳和金孝昱二人,沉声道:“柳芳,金孝昱,此为宫禁重地,尔二人身为军机司员,与闻枢密,却在此嬉笑无状,成何体统!本官为值宿军机,着命尔等即日归家自省,不得有误。”
金孝昱、柳芳:“???”
穆胜以及马尚等人面色倏地一变,似是没有想到对面之人竟猝然发难!
柳芳怒目圆瞪,正要张嘴驳斥,却见那蟒服少年面色如霜,冷喝道:“锦衣卫士何在?”
原本在廊柱、殿角戍卫的七八个锦衣府卫,步伐匆匆下了楼梯,为首者是一个试百户,拱手道:“卑职见过都督。”
“将这全无体统的二人带离宫苑!”贾珩沉声道。
他为锦衣都督,在宫中有维护警戒之责,可以简单命令锦衣卫士。
“诺。”锦衣将校未曾犹豫,吩咐着几个卫士按住柳芳和金孝昱两人。
“贾子钰,你要做什么?”柳芳面色倏变,道:“你凭什么动本官?”
贾珩冷冷看向柳芳,道:“军机处章程赋军机大臣以黜罚军机司员之权,柳芳、金孝昱,伱二人回府反省五日,写一封检讨书递交本官,再前来军机处行走,至于着锦衣卫士拿下汝二人,本官为锦衣都督,有警戒皇宫,维持仪仗之责,尔等在此三五成群,拦阻军机大臣,嬉笑讥骂,何其妄为!”
此言一出,柳芳只觉眉心狂跳,怒火在胸中积郁,熊熊而燃。
你是锦衣都督,又是军机大臣,锦衣都督因为我等拦阻军机大臣,然后拿下我等?
对了,军机处章程,当初也是你贾某人制定的!
贾珩道:“将此二獠叉出去!”
摆了摆手,示意锦衣校尉将两人架走。
柳芳面色怒气翻涌,咬牙切齿道:“贾珩小儿,你给本官等着!”
贾珩面色淡漠,说道:“詈骂,威胁军机重臣,罪加一等,堵住嘴,叉出去,杖二十!”
三等威远将军马尚,石光珠等人脸色微变,目光惊疑不定。
金孝昱面色大怒,叱骂道:“姓贾的,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宁国一庶支,靠女人裙带得以幸进,竟敢对我等无礼?”
此言一出,东平郡王之子穆胜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只怕要出大事!
贾珩面色如冰,已紧紧按住了剑柄,忍住心头一股杀意,沉声道:“堵住他的嘴!皇宫禁地,胡嚷乱喊,詈骂军机重臣,即刻拖至宫门杖责四十。”
“诺。”锦衣试百户拱手应着,拿着一团破布塞到金孝昱和柳芳嘴里,然后吩咐着几个锦衣校尉,押着剧烈针扎的金孝昱,以及面带怒气的柳芳,向着宫门方向而去。
东平郡王之子穆胜拱了拱手,道:“贾大人,金、柳二人莽撞无知,可否轻罚?”
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帮着求情。
贾珩道:“此二人视宫禁重地如无物,咆哮詈骂,全无体统,本官没有治二人大不敬之罪,已是网开一面,否则,胆敢如此辱骂军机大臣,本官为锦衣都督,掌天子剑,岂容此二獠撒野放肆!”
正因为骂的是他本人,他以锦衣都督权柄责之,还要顾忌一些影响。
如今的他终究不是当初面对齐王,可以拔剑而起,怒斩齐王家仆的时候,斗争要讲策略。
金、柳二人,鼠辈而已!
就在这时,史鼎从不远处走将过来,笑着打着圆场道:“子钰,怎么了,这般热闹?”
说着,瞥了眼被锦衣校尉拖拽着向宫门方向的金孝昱以及柳芳,心思电转,猜测出经过,道:“子钰,柳芳素来粗鄙,莽撞无礼,金孝昱仗着其父为西宁郡王,自己为世子,向来骄狂跋扈,目中无人,这等世家子弟,我在西北随着西宁郡王征战时,就知这小子的性情。”
这般说自是帮着贾珩说话,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但凡拎得起都知道站谁,更不必说先前举荐之因。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史鼎,道:“军机处为枢密重地,此二人滥竽充数,充塞其内,与国家大事是祸非福!”
同一时间,含元殿,崇平帝正在与三位内阁重臣议事,这时,忽见一个内监在宫殿门口朝着戴权使着眼色。
“戴权,问他什么事儿?”崇平帝瞥见那内监,皱眉道。
“是,陛下。”戴权暗骂这内监好不晓事,出声应着,快步来到殿门口,脸色阴沉,目带杀气,阴测测道:“活腻了。”
“戴公公,出事儿了。”内监强忍心头惧意,凑近戴权耳畔低语。
戴权一张原本就有些发白的脸,刷地变得苍白,下意识地就想压下此事。
军机处的人起了争执,还是贾子钰,看着他过往出手阔绰的份儿上……
可这般大的事儿,也不好压。
这时候,崇平帝偏偏和内阁阁臣议完一节,沉声问道:“什么事儿?”
戴权只得转身过去,说道:“陛下,军机司员柳芳、金孝昱、石光珠等人,拦阻贾子钰之路,与其起了口角,贾子钰以锦衣都督之权,令锦衣校尉叉二人出宫苑,杖责之。”
此言一出,杨国昌脸色剧变,苍声道:“军机处执掌枢密机要,皆为国家重臣,竟是起了口角,简直匪夷所思,不知可有兵部相关人等?”
暗骂了一声武勋粗鄙。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赞成设置什么军机处,将一些武勋汲取进去,如今权当是圣上以此安抚、拉拢武勋的手段。
戴权迟疑了下,道:“倒并未见着。”
杨国昌冷声道:“果然如此,彼等武勋,不识礼数,竟在宫禁中争执,丢人现眼!”
内阁次辅韩癀白皙、儒雅的面容上,现出一抹思索,目光闪了闪,心头就有几分异样。
崇平帝脸色冷硬依旧,心头隐约有着几分猜测,大抵是柳芳以方才之事奚落,这柳芳以及武勋原就与子钰不对付。
只是,竟如何在宫禁中起了争执?
戴权看了一眼崇平帝晦暗不明的脸色,低声道:“陛下,好像是韩、金两人挑衅在先,斥骂贾珩,故贾珩以军机大臣之权命二人回府反省,二人嚷喊詈骂,贾珩着人拿下二人,牵至宫门杖责。”
刑部尚书赵默皱了皱眉,喝道:“圣上,宫禁重地,成何体统!”
这些武勋,哪里有一点儿朝廷大臣的威仪,口角争执,然后命锦衣杖打,简直不可理喻。
此刻,身为文臣的赵默,本能生出一股厌恶,甚至根本不去判断其中是非曲直,因为都是武勋,武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粗鲁武夫。
崇平帝面色淡漠,如金石清越的声音带着几分莫名之意,道:“年轻人少不更事,意气激烈。”
心头难免起了一些琐碎的念头,年轻人少不更事,至于这个年轻人是谁,或许是指金孝昱,或许兼而有之。
这其实还是先前崇平帝心底某种细微失望的延续。
说来说去,贾珩在很早以前给这天子太高的期待所致,凡事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但结果深夜奏禀大事,天子召集重臣相议,发现贾珩之推断并不尽然,这就好比完美无瑕的瓷器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完美主义者很难当作这裂痕不存在。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好比波峰回落了一些,先前贾珩就是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儿,故而没有表现出丝毫因为进言不被采纳的低落情绪,否则就是在政治不成熟的表现。
杨国昌见此,心头忽而闪过一道亮光,苍声道:“圣上,贾珩为掌兵勋臣,却擅自指使锦衣于宫禁行事,且锦衣唯命是从,臣以为实在不妥。”
韩癀闻言,心头猛跳,只觉得后背生出一股寒意。
暗道,这句话真是阴毒,指使锦衣,且锦衣唯命是从,这是直指贾子钰以臣子身份僭越。
可维护大臣体统威仪,哪怕是身为内阁阁臣的他,也可吩咐锦衣拖拽走两个小小司员出宫,纵有弹劾,视若清风拂面,这是重臣风度。
不过贾珩内掌锦衣,外掌京营,又是军机大臣,的确权柄过重了,尤其先前兴起大狱,威福自用,削一削也是应该的。
可惜是杨阁老出言,这话一出口就弱三分力度。
崇平帝面色顿了顿,道:“军机大臣自有威严,岂得小臣喝止讥骂,况贾珩为锦衣都督,指使锦衣维持宫禁安宁,分属职责之内,并无不妥。”
因为杨、贾两人早有宿怨,这谗言首先就被崇平帝带了一层滤镜,下意识觉得小题大做。
杨国昌闻言,心头倒也不气馁。
那贾珩小儿正得圣眷,非短时间可以动摇,现在就是在圣上跟前儿留个影儿。
不说其他,只要河南那边儿传来捷报,贾珩小儿在圣上心头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韩癀凝了凝眉,看了一眼崇平帝,暗道,哪怕经过先前一事,只要还没犯大错,贾子钰就动摇不得。
却说另外一边儿,贾珩着人将金孝昱与柳芳拖拽出宫门,忠靖侯史鼎也劝了一阵,而后穆胜、石光珠等人纷纷而走。
贾珩点了点头,做完这些,回头看了一眼含元殿方向。
他冒着圣眷降低的风险,惩治金柳二人,无非是一旦让金柳二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军机重臣的体面荡然无存,再等事后验证他所言,报复金柳二人?
一来反击力度不够,二来也有小人得志之嫌。
就是要在刚刚提议被群臣反对的逆境中反击,可见铮铮风骨,事后方知,司掌军政枢密的智谋之士,岂能为愚夫、蠢货所辱!
至于减弱波动的圣眷,等到河南方面传来军情急递,反而会“井喷”式反弹,达到一个新的信任高度。
金、柳等人,多半直接被天子“泄愤”地开革出军机处。
贾珩面色顿了顿,收回目光。
将前往面圣,辞去军机大臣,等着将来崇平帝再求自己出山平叛的危险想法掐灭。
为了这档子事儿,或者说现在的君臣关系,不值当拉扯幅度这般大,拿捏君主,爽了一时,可其实早已埋下了身死族灭的祸根。
或者说,永远不要让皇帝产生自己曾经低声下气求过臣子的想法。
后悔、愧疚,还在正常的拉扯幅度,但让皇帝求臣子,那么臣子得用时还好,不得用时,就是一根扎在心底的刺,臣子的最终结局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君臣相处,大抵也如情侣相处,一味君臣相得,如鱼得水,完全没有拉扯,好感再是增长也有极限。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一章 崇平帝:树欲静而风不止
武英殿,西暖阁。
贾珩回到居所,将舆图刚刚在桌子上放下,却见身后不远的屏风方向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
“先生,这是忙完了?”咸宁公主款步走来,秀美玉容上见着惊讶之色。
贾珩回头看向咸宁公主,笑了笑道:“殿下,咱们这就前往魏王宅邸?”
咸宁公主捕捉到“咱们”二字,明眸闪了闪,轻声道:“先生,马车已经备好了,现在就出发。”
咸宁公主看了一眼贾珩,问道:“刚刚听宫人说,先生在回来时和理国公还有西宁郡王家的,起了冲突?”
“殿下方才看到了?”贾珩面色怔了下,诧异问道。
“我瞧着快到晌午了,就去含元殿那边儿寻先生,远远瞧见先生和军机处的几人起了争执。”咸宁公主说话间,款步近前,带起一股如兰如麝的幽香,清冷的声音恍若融化的冰雪流过山石,清澈悦耳:“先生能和我说说吗?”
贾珩沉吟片刻,道:“还是先前对河南局势做的一个推演。”
想了想,将经过与咸宁公主简单叙说。
咸宁公主晶莹玉容上见着认真思索之色,道:“先生所虑不无道理,近年以来,官军军纪散漫,战力低下,按照先生推演,河南官军尽起几卫兵马会剿,并无优势,易为贼寇所败,那么官军一败,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现在苦于没有其他军情佐证,等再过几天,看看河南方面送来的军情急递吧。”
“可这般一耽搁,朝廷再调兵遣将,还来得及?”咸宁公主忧心忡忡问道。
贾珩道:“来得及是来得及,只是火势熊熊,想要扑灭,所要付出的代价更大了。”
咸宁公主玉容微变,抿了抿樱唇,道:“可父皇还有其他大臣,现在不信先生的判断。”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不信,倒也属正常,毕竟未得真凭实据,仅仅凭我一面之辞,加上内阁、军机处多不赞成,想来是我杞人忧天罢。”
咸宁公主藏星蕴月的眸子定定打量着少年,清声道:“古书所言,见一叶落而岁将暮,我倒觉得先生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出的局势,极有可能发生,说不得已经发生,只是军情迟滞,尚在路上。”
贾珩道:“那如正在发生,可就是……”
咸宁公主凝了凝秀眉,说道:“先生打算如何做?”
贾珩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能做,如百官一样当作无事发生而已,因为未得圣上同意,也调不得一兵一卒,只能让锦衣府密切留意河南动向,看有没有什么军情传来。”
哪怕是飞鸽传书,河南方面的探事总要去察访,这也需三五日,这里也有个时间耽搁的问题。
咸宁公主道:“可先生既然认为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岂能当作无事发生?”
少女实在无法理解。
贾珩看向容颜清冷、幽艳的少女,道:“殿下说的是。”
第一阶段,宣布无事发生,第二阶段有事发生,或许不应该采取行动,第三阶段也许应该采取行动,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第四阶段,当初如果能做点什么就好了,可惜为时已晚。
咸宁公主道:“先生。”
贾珩道:“好了,暂不说这些了,殿下,我们现在去魏王府邸。”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而后两人离了武英殿西暖阁,向着宫殿外而去。
此刻已是仲春正午,簪璎凤纹马车在卫士、内监的扈从下,驶过青石板路铺就的街道。
街道两旁,出摊的小贩开始传来吆喝声。
“糖葫芦,糖葫芦~”
“包子,热气腾腾,刚蒸的包子~”
“馄炖,皮薄肉多的馄炖~”
鳞次栉比、椽茅木梁结构的酒肆内,一扇扇窗棂刷着红漆的轩窗支起,着粗布长裳,头戴方巾的食客,端着瓷碗互相相碰,喝着酒。
布匹绸缎铺子,荆钗布裙的妇人牵着垂髫小童的手,那小童看向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农人,嚷嚷着想要糖葫芦,却被那囊中羞涩的妇人大拽着离开,小撅起了嘴,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怏怏。
一对儿父子赶着一辆驴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向着一间酒楼而去,车上用手指头粗细的麻绳绑固着一个个黑瓷酒坛子,扛着两捆干柴的短衫樵夫,也在酒楼巷子停下,与绸衫掌柜谈着价钱,掂量着小半吊铜钱,不满地嘟囔一声。
贾珩津津有味看着,二月底的春日阳光明媚,而不刺眼,青墙高立巷口,一个毡帽檐盖住黑乎乎脸的乞丐,将棍子放在一旁,一手背到后面似在挠痒。
天气一暖和,虱子就多了起来。
贾珩挑着车窗帏幔往外看去,怔怔出神,只觉离了森严的皇宫,崇平十五年的繁华喧闹一下子就涌到眼帘。
春日阳光透过竹帘落在蟒服少年那张清隽面容上,神态安静,斜飞入鬓的剑眉下,如点漆的眸子闪了闪,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因为日光照耀,往日清冷的神态都柔和了一些,咸宁公主目光恍惚了下,面颊就有红晕浮起,问道:“先生在看什么呢,这般出神?”
先生在看什么,她并不知道,但她在偷看先生。
贾珩放下车窗窗帘,回转过头,凝眸看着容颜清丽,明眸皓齿的少女,笑了笑道:“在看长安城的百姓,这几天天气暖和了许多,街市上的人都多了许多,热热闹闹的。”
咸宁公主清眸中倒映着比自己年岁还要小一二岁的少年,也为那干净、清朗的笑容感染,说道:“这都仲春了,前个儿婵月和我说,西山别苑的桃花儿都开了,约好去看看……嗯,先生常常在衙门和宫里忙于案牍,不出去走走吗?”
贾珩笑了笑道:“这几天或许出去走走,一直忙着,也想出去走走。”
咸宁公主从一旁拿过橘子,剥着橘皮,问道:“先生既然仍是忧心河南,怎么不和父皇再说说?”
“现在只是推测,倒也没什么好说的。”贾珩目光凝了凝,道:“殿下不用为我担心,纵真到局势糜烂之时,京营之兵,也能入豫收拾残局。”
咸宁公主抿了抿粉唇,柔声道:“那我就不给先生添乱了,先生吃橘子吧。”
说着将一个剥好的橘子递给了贾珩。
她原想着在父皇那边儿进言,可现在这般一想,也不太妥当,反而起了反作用。
“殿下,或许我的推测都是杞人忧天,河南无事发生。”贾珩接过橘子,指尖触碰到少女的肌肤,不及流连,掰开橘瓣,捏了一个放进口中食用,只觉入口甘美。
咸宁公主目光落在咀嚼橘子的少年脸上,定定道:“我还是相信先生的推断。”
“那臣就多谢殿下信任。”贾珩点了点头,又拿过一个橘瓣放进口中,而后自失一笑道:“殿下,这橘子很甜,不妨尝尝?”
咸宁公主展颜一笑,道:“是吗?那我也尝尝。”
贾珩掰开半个橘子,递将过去。
咸宁公主接过,拿起一瓣儿放在口中咀嚼,粉唇上汁液莹润闪光,柳眉下的明眸弯弯成月牙儿,欣然说道:“先生,是挺甜的。”
“是吧?”贾珩笑了笑说着,然后两个人吃着橘子。
安静了一会儿,贾珩忽而开口道:“这几天,我需得往京营练兵,西山别苑的桃花只怕是不能陪殿下去看了。”
不管如何,先在京营坐镇,等到出事时,就可派兵入豫驰援,甚至他这几天要适当做一些布置。
按着开封府陷落,洛阳危殆的局势推演,他需得调集骑卒第一时间驰援洛阳,就算提前不能调兵,但可以做一些其他的情报和辎重准备。
“不急,先生忙着公事就好,等真的无事,再和先生一同去看。”咸宁公主又拿起橘子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橘子汁液在口中散开,甜入心底,她只觉生平从未吃过这般甜的橘子。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河南那边儿传来消息吧,如果半个月内风平浪静,那就陪公主殿下去看看,对了,那时候西山别苑的桃花应不至凋零吧?”
咸宁公主闻言,玉容怔了怔,芳心漏了半拍,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想了想,轻笑道:“先生,那时侯桃花开的正盛正艳呢。”
如是先生推断错误,她就陪他去看桃花,那也挺好的。
贾珩拿过手帕,擦了擦嘴,不再多言。
行了一段时间,马车粼粼转动,女官知夏在外间说道:“殿下,前面已到了。”
魏王宅邸坐落在神京的康乐坊,占地宏阔,门楼巍峨高立,内里庭院深深,此刻高大的牌楼下,已然张灯结彩,卫士以及家仆前后相拥。
宾客盈门,车马络绎。
魏王陈然身为当今皇后的长子,甚至可以说将来大概率成为大汉的储君,京中不少有意攀附的官员,都打发了家人过来送礼。
听说贾珩与咸宁公主到来,魏王陈然与其舅宋璟,已经迎出大门,看着从马车上想来的二人,笑道:“子钰,皇妹,怎么现在才过来?”
不多一会儿,梁王陈炜、清河郡主李婵月,也迎将过来。
“五姐。”梁王陈炜笑着唤了一声,目光审视地看了一眼相伴而来的贾珩,“贾大人也来了。”
李婵月也甜甜唤了一声“咸宁姐姐”,然后近前去拉着咸宁公主的胳膊。
贾珩朝梁王点了点头,看向魏王,轻笑道:“殿下,来的匆忙,未带贺礼,还望见谅。”
此刻,才猛然发现与咸宁公主来时走的急,并未给魏王准备贺礼。
“子钰人能来就行,什么贺礼不贺礼,都不当紧。”魏王陈然白净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笑意,目光热切之意不减。
咸宁公主此刻也反应过来,笑道:“都是我方才未提醒先生,魏王兄,现在去准备贺礼不晚吧?”
魏王陈然闻言,佯怒道:“五妹,自家人,要什么贺礼。”
咸宁公主闻言,明眸凝了凝,芳心微微一跳。
什么叫自家人……
这时,宋璟笑着相迎道:“子钰,此地非讲话之所,进屋先说。”
这位宋国舅全无被先前未得内务府差遣儿有何异样,或者说,纵有想法,也怪不到贾珩身上。
而就在贾珩前往魏王府赴宴时——
宫苑,宫门口,伴随着锦衣校尉最后“四十”,领队的锦衣试百户朝着一众属下摆了摆手。
两个举着棍杖的锦衣校尉面无表情地收棍而起,棍下的金孝昱腿上衣裳已被血迹浸湿。
但这位西宁郡王世子,将门子弟,愣是不发出一声痛哼。
而此刻远处,则围拢了一些六部散了衙的官员,途径宫门,指指点点。
军机司员,理国公柳彪之孙,一等子柳芳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此刻来自屁股以及双腿的疼痛,额头见汗,仰起脖子,冷冷看向那锦衣试百户。
缮国公之孙,一等镇军将军石光珠连忙上前搀扶过柳芳,皱眉道:“柳兄,现在去看郎中吧。”
柳芳摆了摆手,见不远处正在瞧着热闹的绿袍文官,高声道:“我没事儿,贾珩小儿异想天开,建言受了圣上斥责,却拿我等撒气!我不服,不服!”
那位监刑的锦衣试百户面色淡漠,目光掠过从六部衙门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一些绿袍官吏,道:“柳芳、金孝昱二人,拦阻、詈骂军机大臣,咆哮宫禁,锦衣都督令杖责,以儆效尤,尔等此刻还不回去,闭门思过,反省己身?”
金孝昱被打了四十板子,差点儿疼的晕死过去,一旁的穆胜连忙搀扶过,劝道:“金兄,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金孝昱毕竟是东平郡王世子,封爵二等子,严格论起来,爵位甚至比贾珩还高。
如果不是锦衣校尉终究顾忌着几人为勋贵之后,这四十杖实实在在打下去,几乎能将人活活打死。
可纵然是留了一些手,金孝昱也皮开肉绽,疼痛难忍。
心头更是屈辱难言,他为西宁郡王世子,竟被小自己几岁的贾珩杖责,简直为平生大辱!
忽而这时,街道尽头忽然一声鞭子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远处而来,正是得了消息的柳家老太君柳芳母亲孙氏,以及金孝昱之妻程氏。
六十多岁的孙氏,其原是南安郡王严烨之表姨母,搀扶着孙氏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则是柳芳的妻子唐氏,其为三等威远将军马尚的表姐,四王八公这几家原就多有联姻,七拐八拐地互称老亲,故而扯着耳朵腮帮子都疼。
见到柳芳这般惨状,柳母哭道:“我的儿,你是怎么了?”
这时,金孝昱之妻程氏也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粉面带着惊惶之色,唤道:“夫君。”
程氏倒并非是四王八公出身,而是西宁府的大户人家出身,一见自家丈夫,不顾丫鬟搀扶,扑将过去,道:“夫君,这怎么打的这般惨,谁下的毒手?”
可以说,贾珩此举固然解气,但也得罪了柳家与金家,理国公以及西宁郡王。
金孝昱咬牙切齿地发出虚弱的声音,道:“还能是谁?宁国的贾珩!”
柳芳之母猛地一砸拐杖,银发上别着的发簪都在晃动着,说道:“老身这就进宫见皇后娘娘,不能这般欺负人。”
穆胜想了想,劝了一句道:“老太君,柳叔在禁宫中与贾子钰争执,为他拿了把柄,这会儿杖责柳叔的消息只怕已达御前,纵是老太君求到皇后那里……”
有些话不好说,但劝诫之意不言而明,哪怕求到皇后娘娘那里,也不会起什么用。
柳芳之母孙氏,却强硬说道:“老身不仅要去求见皇后,回头还要去荣国府理论,他们贾家出息了,现在宁国府出了个了不得人物!有了一点儿权势,就小人得志!”
愤愤说着,一边吩咐下人搀扶着柳芳去治伤,一边在丫鬟和嬷嬷的陪同下,向着宫门而去,打算寻宋皇后告贾珩一状。
“这事儿没完!”金孝昱脸色难看,沉喝一声,然后在夫人程氏的搀扶下,上了一辆马车。
只是柳芳之母孙氏刚刚往宫门行去,却见从宫门方向来了的几个内监,为首者着大红袍服,头戴黑色山冠,正是大明宫内相戴权。
戴权望着气冲冲的柳芳之母孙氏,皮笑肉不笑地拦住去路,说道:“老太君留步。”
柳芳之母孙氏见此,面色微变,问道:“戴公公,伱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逢年过节,宫里赏赐勋贵礼品,戴权也有传旨,而诰命夫人进宫觐见两宫,也曾见过这位权阉,故而孙氏识得戴权。
戴权道:“陛下先前说了,柳、金二人对军机大臣无礼,锦衣都督斥责二人,二人仍不知收敛,锦衣都督遂命锦衣校尉杖责之,老太君,圣上这会儿刚和皇后娘娘用着午饭,等会让还要午憩,圣上可为着国政没睡几个囫囵觉了,老太君确定这会儿真的要惊扰圣安?”
崇平帝得了锦衣奏报,情知二人还要生事,就派了戴权,算是给贾珩收拾手尾。
柳芳之母孙氏心头一沉,问道:“那老身要问一句,那贾珩是不是因为军机处的公事,故意朝芳儿身上撒火?”
戴权道:“老太君,此为无稽之谈!金、柳二人确有无礼之处,锦衣卫士都能做证,不过念其初犯,陛下已着太医院的太医,到府上为两人诊治伤势。”
柳芳之母孙氏闻言,朝着大明宫方向行礼,说道:“多谢圣上体恤。”
一旁的柳芳之妻唐氏见势,也低声劝道:“母亲,先回去帮着相公治伤吧。”
“你随老身去荣国府,去和荣国太夫人好好说道说道。”柳芳之母孙氏终究忌惮皇宫这边儿,不敢再不依不饶,打算去荣国府寻贾母讨个说法。
待柳芳之母孙氏离去,戴权暗暗摇了摇头,然后返回坤宁宫复命。
坤宁宫,圆几之畔,崇平帝放下筷子,接过宋皇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端起香茶,低头品茗。
“圣上,贾子钰杖责西宁郡王,还有理国公家的柳芳,不会有什么事儿吧?”宋皇后雪颜玉肤上满是担忧之色。
其实也是试探,眼前这位天下至尊的心思,是不是对贾珩圣眷衰退了一些。
崇平帝面色淡漠,放下盖碗,道:“年轻人争强好胜,倒也没什么,西宁郡王世子或许怀恨子钰,但其还不至向西宁郡王告状。”
这位天子引东平、西宁两家入京,本意也是拉拢两家势力,而两家求为质子,则是体察上意。
宋皇后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盈盈秋波泛起,柔声道:“陛下,他们原本就看不对眼,如今在一衙共事,难免磕磕碰碰,如是为意气之争屡作争执,只怕于社稷是祸非福,当然这是臣妾的一些妇人之见。”
宋皇后说着,忽而意识到自己对政事发表意见有些不妥,连忙给自己叠了一层buff。
崇平帝沉吟道:“子钰他性情刚直不弯,倒不会吃什么亏。”
这一点儿,他也考虑到,只是暂且还不知如何处处理。
宋皇后“嗯”了一声,不再多言,提起茶壶给崇平帝斟了一杯,如霜皓腕上的碧镯子在水气中凝结露珠。
“梓潼。”在“哗啦啦”的茶水出壶声中,崇平帝忽而唤道。
“陛下怎么了?”宋皇后问着,将盛好的茶盅递给崇平帝,清亮晶莹的凤眸似是眨了眨,眼神分明带着几分好奇,让这位孕育两子的美妇多了几分灵动的稚美。
“其实朕对子钰所言……仍还有几分疑虑。”崇平帝沉吟了下,就将方才议事与宋皇后一五一十说了。
心底失望归失望,可鉴于贾珩以往几乎没有一次失算,崇平帝转念之间,又觉得有些疑虑。
可哪怕是军机处都不怎么赞同,难道说满朝文武也不如一个贾子钰?
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一切皆是基于局势推演。
宋皇后听完,玫红唇瓣抿了抿,说道:“陛下,臣妾不知兵事,可既然子钰只是说推演,想来也是未雨绸缪的好心,陛下不应太过苛责了。”
“朕并未苛责。”崇平帝眉头皱了皱,默然片刻,摆了摆手道:“还是过几天等河南的军报。”
这时,内监进来禀告说道:“陛下,戴公公回来了。”
不多时,戴权躬身进入殿中,向崇平帝禀道:“陛下,柳家老太君要来求见皇后娘娘,已被奴婢劝回去了,不过,柳家老太君说要去荣国府寻荣国太夫人讨说法。”
后面的话,既是试探,也是某种帮腔,这就是贾珩无事献殷勤的好处,当初戴公公在元春出宫一事上没有帮上什么忙,贾珩仍是送着银子。
崇平帝闻言,面色阴沉不定,不知为何,心头起了一阵烦躁,道:“讨什么说法?柳芳莽撞无礼,于宫禁之中詈骂军机,罚俸半年。”
事实上,这种烦躁正是因为一丝失望反而烦躁,非常微妙的心理。
戴权面色一怔,拱手道:“奴婢遵旨。”
宋皇后见崇平帝脸色阴沉,关切地拉过崇平帝的手,柔声说道:“陛下。”
崇平帝面色幽幽,眸光晦暗之间,湛然流转,喃喃道:“总有人自以为聪明,梓潼,这几天,想来有不少弹劾贾子钰的奏疏递至通政司。”
“陛下,不至于此吧?”宋皇后檀口微张,美眸中现出一抹诧异之色,捏了捏手帕,芳心蒙上一层阴霾。
崇平帝淡淡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贾珩是他制衡勋贵的棋子,不容动摇。
而且他突然想起一事,恐怕有人不止要弹劾贾珩,恐怕等还要借贾珩与金柳二人冲突一事大作文章,借此动摇军机处的地位。
其实,这也是一位帝王对朝局走向的直觉,极为类似贾珩对于战局的直觉。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二章 满朝文武苦贾珩小儿久矣!
却说,从六部出来寻酒楼吃午饭的官员,有的途径宫门口,见着柳芳、金孝昱等人,因是尾声,就询问着一早就来看热闹的官吏,于是一些传言开始在神京城部衙、寺监发酵。
军机大臣杖责属吏司员,或因泄愤,或因争执,一时间,流言四起。
有的人就打听起因,柳芳逢人就说,圣上今晨召集军机处和内阁议事,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说什么河南有变,为阁臣和军机处同僚驳斥,而后他和金孝钰两人与贾珩口角几句,不想贾珩竟利用锦衣都督职权将两人杖责。
这番传着传着,就愈发变了样,军机大臣贾珩说河南官军剿寇大败,调兵遣将,支援河南,阁臣斥其小儿梦呓,杞人忧天!
至于军机处,同为军机的施大人以及全班司员齐齐反对,贾珩自觉丢了颜面,出来遇到金、柳二人,与其口角几句,拿其泄愤撒火。
这番言论一出,翰林科道恍若闻到血腥味一样,将不善目光投在了贾珩身上,京中暗流涌动。
翰林院,官厅
左都御史许庐用罢午饭,刚刚从外间步入官厅,见着聚拢在一起议论御史,皱眉喝道:“官厅之中,不去做事,聚拢喧哗,成何体统!”
正在议着的御史,喧闹声音为之一降,散将开来。
这时,山西道御史王学勤面色一肃,拱手道:“总宪大人,军机大臣贾珩无人臣礼,在宫中擅操权柄,喝令锦衣杖责军机司员,总宪大人可曾知道?”
许庐皱了皱眉,沉声道:“本官所知,怎么与尔等所言不同?”
迎着几位御史的疑惑目光,许庐面色冷硬,徐徐道:“军机司员柳芳、金孝昱两人,依仗武勋身份,狂悖无礼,在宫禁重地拦阻、威胁詈骂军机大臣贾珩,而后为锦衣都督将二人以律严惩。”
这时,一个御史道:“贾珩既为军机大臣,又为锦衣都督,所以是锦衣都督为了维护军机大臣的体面,命锦衣杖责两人?”
说到最后,几乎有一种“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的即视感。
众人也觉得荒谬。
许庐沉声道:“金、柳二人狂悖骄狂,咆哮禁中,锦衣杖责二人,以正国法纲纪,纵是本官为锦衣都督,也会如此处置!”
王学勤面色变了变,沉声道:“总宪,不管如何,贾子钰全无军机风度,只因上奏进言为阁臣和同僚驳斥,竟借机打击异己,其性情暴戾、手段酷烈,先前在恭陵一案中,就见一二端倪,此人德薄识浅,如窃据高位,下官恐贻误军国大事。”
其他御史也纷纷附和。
“许总宪,这贾珩毕竟年轻,纵观我朝,岂有未及弱冠之廷臣?其只因廷议而为同僚反对,就行此乖戾事,全无军机威信,依下官看来,这所谓军机处也是全无章法,不成体统!”这时,浙江道掌道御史刘国甫冷声说道。
无他,不管是《平虏策》中的军机处之设,还是领京营兵马在安顺门阅兵扬武,如此种种,虽然在崇平帝以及朝堂重臣或漠视、或赞成的气氛中磕磕绊绊通过,但科道言官并没有对贾珩的这些策略心服口服,只是见其圣眷优隆,一直未得机会攻讦。
而且,还有被贾珩一桩又一桩眼花缭乱的操作,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如今,终于寻到突破口,军机处议事,借锦衣都督职权打击同僚,科道言官岂能容此宵小窃据高位?
“如今京察大计,正处关要,尔等不回去理本道事,还要妄起争端?”许庐面色一沉,冷声道。
“总宪,朝纲败坏,我辈岂能袖手旁观?”云南道御史龚延明急声说着,陈述道:“贾珩,幸进之徒也,军功不著而得居高位,品望不隆而预知枢机,为图一己私利,安插亲信,任用私人,行事狂悖,残虐暴戾……据下官所知,其担任恭陵主审官以来,将工部、内务府相关吏员牵连诏狱,擅用私刑,专权跋扈,残害同僚,令人发指!然而其岳丈秦业与同族族人贾政同为工部僚属,独善其身不说,皆以幸进超擢,前者现为工部右侍郎,后者也调入通政司通政,均是超擢,下官思之,觉得此人诚谓大奸似忠,狼子野心,如今更欲擅调兵马入洛,意欲何为?”
这位御史此刻所言,俨然是要写进弹劾奏疏的攻讦之言,骈四俪六,字字如刀。
此言一出,一众御史皆是附和,一时间大有群情汹汹之势。
就差喊出一句“国家养士百年,仗节死义,就在今日,天诛国贼!”
许庐目光逡巡过一众御史,沉喝道:“是本官举荐秦业为工部右侍郎,任命官吏,皆为诸臣廷推合意,岂有贾子钰间与?至于贾政,其人工部秩满两任,迁转合规,如说超擢,本官蒙圣上慧眼拔擢,由三品京兆府尹而至都察院总宪,连跃两级,怎么,龚御史是不是要连本官一并弹劾?”
说到最后,声色俱厉,目光咄咄。
此人煽动御史,其意不明。
“下官不敢,许总宪为科甲出身,辗转诸省三品臬司,岂是秦业、贾政之流可相提并论?”对上那具有压迫性的目光,龚延明面色微变,连忙拱手道。
许庐看向一众御史,面色如铁,沉声道:“御史风闻奏事,纠弹不法,尔等自有弹劾朝臣之权,然军机枢密,关乎国政社稷,御前共议兵事反得肆意传播,不辨表里,妄议得失,于国家有害无益,尔等当诫之、慎之。”
这时,江南道御史陈端,却毫不退让,目光直视着许庐,朗声道:“许总宪,过往廷议多集九卿、科道共商,今日诸般大政悉决于东西衙堂,置我等科道言官于何地?况彼等军机处吏员,粗鄙不堪,竟因异见之争而于宫禁争执动手,简直骇人听闻,彼等碌碌之辈,岂得参赞军机,掌柄国政?”
这才是深层次的矛盾,原本的科道大是有资格参与廷议的,现在廷议制度虽仍在,可因为军政剥离,廷议也多议着一些无关紧要之事,而军机处之设,更是让科道言官视为眼钉肉刺。
这严重侵夺了文官职权,而这一次趁着军机处“内讧”,科道言官要猝然发难,将军机处一举打入尘埃。
这是大道之争,岂能退让半步!
许庐默然片刻,沉声道:“国家大事,谋画方略自有经制,如人人皆可胡言,不懂装懂,天下大乱,就在眼前,至于贾珩其人,先前整军练兵,谋略勇武,有目共睹,如今官吏腐败,尔等既为言官,当严履职责,纠劾贪腐……军机处之中,本官记得,并非都是武勋,还有兵部中人,李阁老不顾奇险,赴北戍边,也是尔口中的碌碌之辈?施大人两榜进士出身,也是粗鄙不堪?”
这就是当初崇平帝将兵部人等选入军机处的用意,原本还是捏合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
众人一时语塞,兵部尚书李瓒为人,众皆有目共睹。
“汝等既为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想弹劾的,本官也不拦着,只是弹劾前,多思多虑,不要成了有心之人祸乱朝纲的的刀!”许庐掠了一眼一众御史,拂袖而去。
这其中不乏有他看好的忠直之士,可惜太过年轻,容易受人挑唆。
而浙、齐两党往都察院安插人手,搅乱风宪,更是可恨。
一众御史面面相觑,云南道御史龚延明目光闪烁,也不多言,回去就写弹劾奏疏了。
永安坊,杨宅
后院轩室中,杨国昌去了官袍,着一身便服,歪坐在藤椅上,手中托着茶盅,拿着茶盅盖碗儿拨弄着茶沫,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一眼对面躬身的锦袍书生。
“都察院怎么说?”
“下官和都察院的同僚提及此事,群情激愤,正要上疏弹劾时,却为许总宪所挡,许总宪言辞如刀,蛊惑人心,一些同僚为其说动,不再上疏,但杨相放心,还有不少人看不惯弹劾。”
锦袍书生赫然就是云南道御史龚延明。
杨国昌低头啜了一口香茶,苍声道:“许德清与小儿有旧。”
龚延明年轻面容上带着谄媚的笑意,拱手道:“杨相,下官发现科道中不仅有我们的人,还有浙党的人,义愤填膺,书写弹劾奏疏。”
杨国昌点了点头,说道:“奏疏要趁早递,再去看看六科的动静,最近几天,声势要造起来,不要希望一弹即中,关要是弹章不能停,连续弹劾半个月,最好能等到河南都司送来捷报,好了,去忙吧。”
“是,杨相。”龚延明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父亲,怎么会有浙党的人?”见龚延明离去,杨思弘在一旁侍奉着茶水,放下手中的紫砂壶,诧异问道。
杨国昌道:“毫不出奇,浙党想要借小儿之力扳倒老夫,故与小儿苟且,可浙党也不是铁板一块儿,况小儿当初所上《平虏策》,不论于军机处之设,还是重武抑文……凡此种种,皆为倒行逆施之举,是谓,满朝文武苦贾珩小儿久矣!”
其实杨国昌这话还隐藏着一丝对当朝天子的怨怼。
杨思弘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浙党魁首一向阴谲,按说……”
杨国昌面色淡淡说道:“别忘了,浙党前日谋工部右侍郎之位,结果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反而工部部堂落在贾珩小儿岳丈头上,浙党中人岂会心服?”
事实上,确如杨国昌所想,浙党对工部侍郎职位劳而无获,内部颇有微词,尤其是韩癀改弦更张,廷推举荐秦业,尽管事后与浙党解释,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
“父亲先前不是说,圣上对贾珩信任依旧,圣眷不衰,纵此次弹劾也难动摇其分毫?”杨思弘儒雅面容上现出疑惑。
“话是这般说,可也不能坐视其势大,如今借着军机处内讧,弹章如潮,起码能扫一扫贾珩小儿威信,一个威信荡然无存的军机大臣,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有何资格与我等共秉国政?”
“哒!”
杨国昌说着,面色一沉,将手中的茶盅猛地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盖碗儿上下跳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显然这位内阁首辅对军机处如鲠在喉,而先前贾珩屡屡与自己作对,更是怒不可遏。
杨思弘目光闪了闪,面上若有所思。
杨国昌苍老目光晦暗几分,道:“等河南都司传来捷报,那时圣上就知道这小儿几斤几两,或许不待东虏一战,就可见小儿为纸上谈兵之辈,夸夸其谈之徒!”
杨思弘点了点头,道:“父亲,纵观我朝,不曾有未满二十,与闻国政,参赞军机者,如今浙党为一己之私,纵容小儿乱政,实为朝臣不耻。”
“嗯。”杨国昌似应未应一声,将眼皮耷拉下,摆了摆苍老的手。
杨思弘也不再说其他,出了轩室。
……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刚刚用罢午饭,凤姐在一旁陪同说话解闷儿,邢夫人、王夫人与薛姨妈等人在一旁作陪,李纨、迎春、探春、湘云、钗黛俱在一旁坐着相陪,此外还有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
贾母跟前儿还坐着宝玉,这几天,贾母的心情还不错,时常唤着西府的几个姑娘来说话。
贾母笑道:“宝玉,等下个月,正好是三月,天气暖和一些,你再去学堂。”
上学堂因为要行寄宿制,故而此事对贾母而言,真是一拖再拖。
宝玉撒着娇说道:“老祖宗,我身子骨儿不太爽利,等下个月月中再过去,再说三月初就是三妹妹的生儿。”
李纨看着,暗暗皱眉,心头一阵恶寒。
贾母还就喜欢宝玉这般孩子气,笑道:“难为你还记得你三妹妹的生儿。”
凤姐笑道:“我当宝兄弟只记得林妹妹的生儿。”
黛玉嗔白了一眼那锦绣辉煌的神仙妃子,心道,带她做什么,她的生儿已经过过了。
忽而这时,嬷嬷进得厅中,道:“老太太,二太太,理国公府的太夫人过来了。”
“这非年非节的。”贾母略有些诧异地看向邢夫人和王夫人,低声说道。
邢夫人喃喃道:“许是外间又出了了什么事儿?”
自从贾赦和贾琏父子二人流放以后,邢夫人的地位一下子变得极为尴尬,不过贾母许是怜悯心发作,对这个小门小户出身,一味奉承贾赦胡作非为的大儿媳妇儿,早年的厌恶之感竟减少了一些,这两天唤着邢夫人说说话,当然邢岫烟这等年轻姑娘,贾母也很是喜欢。
“凤丫头,你代我迎迎。”贾母看着一旁的凤姐,轻声说道。
凤姐笑了一声,正离了绣墩。
然而,未等迎接,只见一个嬷嬷进来,道:“老太太,理国公太夫人已经过来了。”
贾母心头疑惑更甚。
黛玉、宝钗、探春等人面面相觑,隐隐觉得不寻常。
少顷,柳芳之母孙氏已领着柳芳妻子唐氏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随着荣国府一个管事嬷嬷进入厅中。
“老姐姐。”孙氏一进入厅中,就朝着已经在罗汉床上起身的贾母唤了声。
贾母笑着看向对面的孙氏,问道:“孙大妹子,今个儿怎么得闲暇来府上串门儿?”
孙氏苍老面容上却无多少笑纹,道:“老姐姐,你们贾家可出了一位英雄好汉啊。”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气氛都是诡异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贾母见其神色与语气皆有不善,面上笑意也敛去一些,问道:“孙大妹子,这是从何说起?”
“东府的珩哥儿,可真是了不得!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军机处做事,今个儿面圣议事时,只因不肯附议着珩哥儿,谁想他竟命皇宫里的锦衣校尉捆了芳儿,打了二十棍,这般权势,威福自用,可给咱们四王八公长脸了。”孙氏阴阳怪气道。
贾母面上笑纹彻底不见,道:“这是怎么说?”
“他在军机处的朝议上没人赞同他,就拿着我们家芳儿出气,老姐姐,你说的有什么理。”孙氏不满说道。
贾母皱了皱眉,开口道:“不对吧,孙大妹子,珩哥儿他这么能在宫里指使得动锦衣?”
“他是锦衣都督。”孙氏神色不自然说道。
暗道,真是身上的职位多的都说不清。
“可就算是锦衣都督,也不敢在宫里这般胡乱造次吧?难道宫里皇帝老子没有怪罪着他?”贾母皱眉问道。
探春在一旁捏了捏黛玉的手,附耳道:“林姐姐,理国公府的太夫人说的可属实。”
黛玉罥烟眉颦了颦,也粉唇附耳说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宝钗坐在一旁,杏眸转过去,瞥了眼探春和黛玉两人,将两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心头却蒙上一层阴霾。
军机处争执,也不知为着什么事儿争执,竟动用了锦衣卫,不知他现在可好?
凤姐拿着一双眸光凌厉的丹凤眼觑着孙氏,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暗道,这话里话外都派着珩兄弟的不是,如果不是知道珩兄弟的为人,只怕大家都要信了。
这时,果然听贾母道:“大妹子,珩哥儿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你说他在别的地方年轻气盛,欺负咱们柳家侄子,那我还信,可在宫里,众目睽睽,他这么这般大的胆子,宫里不得严办他才是?”
孙氏被问得张口结舌,甚至心底有些恼羞成怒,问道:“老姐姐……你,你的意思是说我在胡说了。”
“大妹子,别急,你未必是胡说,我想着啊,他们爷们儿不定是什么事儿别着了,他们这些在外面为官儿的爷们儿,争执的都是国家大事,说句不好听话,哪里轮到咱们这些妇道人家掺合,咱们连军机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咱们两家都是几十年的老亲,老身记得小国公爷可不是和柳大兄弟,有时候两个人急赤白脸的,有时候又好的给亲兄弟似的,你都忘了?”贾母说道。
王夫人在一旁听的眉心直跳,掌中拨动的佛珠顿了顿。
她家婆婆自是个能说会道的,那短命没福的小姑子就仿她,伶牙俐齿,现在上了年岁,却是该换了面孔,只是这般维护东府那位珩大爷。
但想了想,却是气闷的发现,真是不得不维护。
薛姨妈也好奇地看向贾母,暗道,那个四品官儿是没白升着。
黛玉星眸熠熠生辉,看向自家外祖母。
孙氏面色变幻,叹道:“老姐姐,可珩哥儿也太霸道了吧,他不仅打了我们柳家,还打了西宁郡王之子,昱哥儿,你知道吧?他可是西宁郡王府的世子。”
贾母也叹道:“有话好商好量才是,命锦衣打人,不是好法子。”
“我就是这般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打人?我家芳儿被打了二十杖,西宁郡王家的昱哥儿更惨,被打了四十杖,西宁郡王在西北戍边,也不知知道了该这么想。”孙氏扯着西宁郡王的旗帜,以壮声势。
说来也是理国公府没落了,柳芳袭爵一等子,官拜前军都督同知,比起东平、西宁郡王几家声势自多有不如,当然比起在没有贾珩崛起前的贾家还是要强上许多的。
贾母皱眉,佯恼怒道:“这个珩哥儿,我非说说他不是,都不知是有着什么缘故,怎么能连打着两个人?孙大妹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总不能冷不防就打人吧?还是在宫里。”
孙氏又被问住。
贾母心头愈发有了几分底。
这等挑唆是非,多是站在自己一方叙说事情经过,她活了这般多年,可见得不少了。
就在这时,外间又进来一个嬷嬷说道:“理国太夫人,贵府一个管事嬷嬷过来唤您回去。”
孙氏正是心头烦躁,道:“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回去再说?”
须臾,却见那嬷嬷进来,道:“太夫人,宫里天使去了理国公府上,说宫里给了旨意,罚了大爷半年俸禄。”
孙氏:“???”
贾母:“……”
凤姐似笑非笑地看向孙氏,暗道,是非曲直,果然如此。
贾母面色变了变,情知其意,圆了下场,说道:“孙大妹子,他们爷们儿在外面当官儿的,我们不明就里,也不好贸然插手。”
孙氏此刻脸色苍白,心头油然生出一股冷意。
因为感受了宫里的警告!
前脚她来贾家,后脚就罚她儿子的俸。
“老姐姐,冒昧叨扰,我先回去了。”孙氏起身告辞,连绣墩都没有暖热,在唐氏的陪同下离了贾府。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待孙氏离去,贾母叹道:“也不知朝里出了什么事儿。”
方才与孙氏所言,倒是有一句没有说错,外间生了什么事,她们这些后宅妇人一头雾水。
王夫人面色顿了顿,道:“听刚才理国太夫人的意思,珩哥儿在军机处和人起了争执?”
“外面的事儿,咱们也猜不清楚,不好乱猜。”贾母摆了摆手,连忙止住了话头儿,无他,担心王夫人乱说,再闹得家宅不宁。
薛姨妈也连忙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这都过了晌儿了,等珩哥儿还有二老爷散了衙,再问问就是了。”
凤姐点了点头,笑道:“这朝里的事儿,是险着,也不好说。”
“还有西宁郡王这一家,凤丫头,你从库房准备些药材,吩咐个嬷嬷,去两家都去探望探望。”贾母说道。
不同于柳家,这四大郡王不好得罪,也不知珩哥儿是怎么个想法,回头得好好问问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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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魏王:四舅舅也在河南?
下午时分,魏王府
贾珩在魏王的引领下,进入府中,此刻前厅一些要被引至跨院用着午饭的道贺官吏,多是目光好奇地看向那身形挺拔的蟒服少年。
听着同伴叙说来人是谁,众人心头皆是一惊。
当朝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的贾珩,如何不识?
只是这位重臣也过来庆贺魏王的乔迁之喜?
不过转念之间,也觉平常,且不论魏王殿下就在其人提点的五城兵马司问事,就说如斯盛况,有此朝堂重臣过来庆贺,倒也不足为奇。
贾珩随着魏王往屋里走,一眼就瞧见正要前往跨院的背影,那是着六品武官官袍的青年,唤道:“表兄。”
“珩哥儿。”董迁被唤住,转身看去,愕然了下,旋即笑道:“你也来了。”
魏王陈然笑着解释道:“子钰,五城兵马司的几位弟兄听了我乔迁新居,也过来庆贺,董副指挥还有沈指挥、阎指挥都在。”
这时,董迁朝里间跨院唤了一声,沈炎、阎立等五城兵马司等众将校围拢过来,还有法曹高宜年、仓曹吕庆等文吏。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面带笑意的董迁,诧异道:“怎么没见范先生?”
“范先生说自己腿脚不便,就没有过来。”董迁笑了笑道。
贾珩目光闪了闪,心头微动。
他隐隐有些范仪所想,意示和魏王等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另外也是因为这般场合,腿脚不便,容易被一些异样目光环视。
至于董迁,这是他的表兄,倒的没有太多顾忌,至于如沈炎等五城兵马司将校,或有攀附魏王的想法,倒也无可厚非。
魏王到五城兵马司任功曹肯定要拉拢五城兵马司一应将校,培植党羽,拉拢将校,当初他也是默认的。
“诸位,都坐下吃好喝好。”贾珩看了眼五城兵马司将校以及文吏,朗声说道。
众人都是纷纷笑着应好。
魏王面带笑意,伸手相邀道:“子钰,去二厅叙话。”
魏王府的长史还未选定,现在府中宴客,由宋皇后派来的一个六尚高品女官招呼,然后引至后院由宋璟之妻接待。
此外,还派了六宫都总管夏守忠与其舅宋璟招呼着来贺的官员。
至于有头有脸的朝堂重臣,则由魏王陈然与宋璟,舅甥二人亲自相迎。
众人寒暄着,刚在厅中落座,一个管事嫡媲进来禀道:“王爷,楚王妃、齐王妃、北静王妃,过来相贺。”
魏王陈然看向贾珩,说道:“子钰先坐,六弟随我去迎迎几位王嫂。”
梁王陈炜起身应着。
见咸宁公主也要起身去迎,魏王陈然笑道:“五妹和婵月妹子,陪着先生叙话就是了。”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道:“那魏王兄去罢,等会儿我再去后院和两位嫂子说话。”
这时,内二厅中就剩了贾珩、李婵月以及咸宁公主三人,以及丫鬟和嬷嬷。
李婵月笑问道:“咸宁姐姐,上次和你说的去西山,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咸宁公主笑道:“等再过一段时日再去不迟。”
她都和先生约好了,如果河南战事没有消息,她就与先生到西山别墅看桃花。“
那我只能和娘亲一块儿去看了。”李婵月说着,然后看向一旁的贾珩道:“小贾先生,最近可有空暇?”
贾珩摇了摇头,道:“最近忙着京营的事儿,没有空暇,怎么,小郡主想要邀我一同去?”
李婵月明眸眨了眨,道:“是啊,怎么了。”
“最近忙的脱不开身,只怕不能成行了。”贾珩轻声说道。
他最近不仅要派人察看河南的情况,还要以作训的名义编练一支平叛的军队。
“这般忙的吗?小贾先生不是很会忙里偷闲的。”李婵月柔声说道。
贾珩笑了笑,端起小几上的茶盅,低头抿了一口。
几人说话间,魏王陈然去而复返,笑道:“这都晌午了,估计也饿了吧,传膳罢。”
梁王陈炜看了贾珩,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因为他兄长再三叮嘱过他,不要对这贾子钰无礼,他虽然看不惯其人一副轻狂猾介的模样,也不好当面说什么。
贾珩陪魏王一同用着午饭,用罢之后,就拱手道:“魏王殿下,我还要前往京营督军,此刻失陪了。”
“先生,咱们一同去京营。”咸宁公主柔声道。
魏王将到了嘴边儿的“孤也一同去看看我大汉雄师”的话给咽了回去,笑道:“五妹最好武事,这番去京营涨涨见识也好,回来也好给为兄说说。”
等自家五妹去的多了,他去京营寻五妹,也就顺理成章。
咸宁公主抿了抿粉唇,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道:“就是去看看。”
贾珩接话道:“当初答应了殿下许久,现在正好一同过去。”
说着,与咸宁公主出了内厅,前往京营。
魏王府,一座飞檐斗拱的三层阁楼上,魏王陈然扶栏而望,隔着一株枝叶茂密的梧桐,目送着上了马车的两人。
“舅舅,孤瞧着五妹与贾子钰走的颇近,宫中也有一些流言。”魏王忽而开口道。
宫中传播流言的宫人,虽然经过宋皇后和端容贵妃的惩治,可魏王还是听到了自家五妹的风言风语。
宋璟沉吟道:“殿下,贾子钰已有家室,咸宁的事也有些难办,除非这贾子钰立了大功,那时由圣上赐婚,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咸宁对孤感情还是深厚的。”魏王低声道。
宋璟道:“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舅舅,上次内务府的事儿,听说卡在了晋阳姑姑那里?”魏王陈然忽而开口问道。
提及晋阳长公主,宋璟脸色晦暗几分,语气复杂道:“内务府是个好地方,可惜了。”
虽如今迁转工部料估所郎中,也不算差,可比起内务府会稽司,还是多有不如。
“内务府管着皇室产业,哪怕是指头缝儿漏一点儿……舅舅可知道,父皇不久前又从忠顺王府那边儿查获大好几百万的财货。”魏王陈然低声道。
宋璟道:“我听说了,前前后后只怕得有一两千万两财货,最近内务府都在清核忠顺王府在诸省产业。”
“不想竟这般多,已抵上大汉一年赋税。”魏王感慨说着,转身回到一方小几前落座,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出来开府才知事事为艰。”
自家舅舅如果掌着内务府,哪怕是每年截留一二百万两,他也不会这般捉襟见肘。
怪不得母后前日提及晋阳姑姑的“从中作梗”,脸色不太好看。
“当务之急,殿下还是要领着一些营生的差事才是。”宋璟低声说着,也在魏王陈然对面的竹椅上坐下。
魏王陈然点了点头,道:“我原想着在五城兵马司待上一年,看着能不能向东西两市的税吏换上我的人,只是不知贾子钰的想法。”
东西两市商税税收是由五城兵马司代缴,交解至五城兵马司税务总司。
宋璟点了点头道:“贾子钰是聪明人,既然将功曹之位给了殿下,就默见其成,不会插手,殿下你看贾子钰平常多往来于京营、锦衣府,对五城兵马司可有太多停留,他如今领着这般多的差事,如事事揽权,也容易受得猜忌。”
魏王陈然语气不乏艳羡道:“是啊,秉内外之权,父皇是真信任他。”
就在这时,阁楼响起官靴踩着楼梯的“吱吱”声音,继而映入陈然与宋璟眼帘的是一烟面皮白净,眉眼略有几分阴鸷的蟒服少年。
“三哥,舅舅。”
魏王看向梁王陈炜,疑惑问道:“六弟怎么这般神色匆匆的?”
梁王一脸喜色道:“三哥,你可知我打听到什么?”
“什么?”
梁王嘿然一笑:“三哥,听前往宫门的官儿说,这贾珩打了理国公家的柳芳,还有西宁郡王家的世子,科道言官正为这事儿弹劾贾珩。”
宋璟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盅,皱眉问道:“贾子钰为何要打二人?”
因上午都在帮着魏王迎客,对贾珩与金、柳二人的争执尚且不知。
梁王陈炜就将先前自己所见,一五一十说了,道:“不过,父皇倒没怪罪他,反而还斥责了金柳两人对军机大臣狂悖无礼,理国公家的还被罚了俸禄。”
魏王陈然眉头紧皱,将征询目光投向宋源,疑惑道:“舅舅怎么看?”
“军机处为国政争执,倒没什么,只是贾子钰在军机处,究竟提了什么,引起这番争执。”宋璟凝了凝眉头,儒雅、白净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
梁王陈炜似笑非笑,道:“听说是要领京营到河南备寇,贾珩还说前往汝宁府剿寇的河南都司官军大败亏输,乱军有可能席卷河南州县,甚至打破开封府,提议京营调兵入洛防备寇乱。”
此刻,随着时间扩散,或者说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神京城中多数官员已得知了一些细情,都在讨论着贾珩的推演。
魏王面色微变,思量片刻,沉声道:“舅舅,河南大乱?这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
宋璟眉头紧锁,目光闪烁了下,问道:“贾子钰这般说,难道是得了河南的军报?”
“哪有什么军报?听说一切都是贾珩的小儿梦呓!”梁王陈炜说着,忽见自家魏王兄瞪了自己一眼,连忙收敛了下讥笑之态,说道:“这贾珩小儿说河南官军不堪一击,乱军可能会趁着开封空虚打破河南府治。”
“这……”魏王手中刚刚端起的茶盅顿了下,与其舅宋璟对视一眼。
“三哥也觉得匪夷所思吧?”梁王陈炜讥笑一声,道:“内阁阁臣和军机大臣的施大人还有军机司员,都觉得匪夷所思,要不都说他小儿梦呓呢。”
梁王说着,冷笑道:“听说军机处一个赞同的都没有,这贾子钰这次丢人丢大发了,理国公家的和西宁郡王家原就和贾珩不对付,我猜着多半嘲笑了几句,这贾子钰正在气头上,恼羞成怒,仗着锦衣都督的职权打了两人板子,这也就是仗着父皇宠信他,这般妄为,三哥就等着吧,只怕这几天还有不少风波呢。”
魏王陈然面色凝重,一时无言,而宋璟也在思索着其中利害。
梁王陈炜道:“三哥,你说要不要去探望一下理国公家的和西宁郡王家的?这两家一个在五军都督府,一个在西北……”
魏王陈然犹豫了下,与自家舅舅对视一眼,摇头道:“算了,打发管事探望一下就是了。”
这几位,比起掌着京营以及锦衣府的贾子钰,自然不能相提并论,而且没有父皇默认,他也有些惧的慌。
宋璟端着茶盅,呷了一口,低声道:“贾子钰为何会有这番推断,河南官军再不济事,也不至于……”
“谁知道呢,他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了,掐指一算,未卜先知。”梁王陈炜也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轻笑说道。
魏王陈然想了想,忽而问道:“舅舅,四舅他现在是在河南做知县?”
宋璟道:“是在开封府治下的祥符县做知县,这又快要秩满一任了,如果按着秩满得迁,这次京察大计,至少应迁转一任同知或者知府,说来,原先就任着知县,这都两任了。”
不同于宋璟没有功名在身,先前只能在鸿胪寺做六品典客,宋家老四宋渲是正儿八经的科甲出身。
魏王陈然问道:“四舅舅两榜进士,迁转两县,升迁怎么这般慢?”
如能有他四舅舅过来帮衬,想来他也能有着左膀右臂。
宋璟叹了一口气,道:“谁让他有着一个做皇后的姐姐和做贵妃的姐姐。”
宋皇后姐弟四个,宋皇后为宋家大姐、端容贵妃为宋家二姐、宋璟为老三,宋﹐为老四。
宋暄比已三十出头的几位姐姐、兄长,年龄要小许多,也才二十五六岁,二十岁就中了二甲进士,算是宋家的读书种子,但因为其有一个皇后、一个贵妃的姐姐,难免要受更多的目光注视,反而影响了仕途,没有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而是去了地方。
崇平帝先前甚至派宋殖为偏选县的知县,后因政绩卓著,考评上等,遂在吏部的强烈推荐下,最后崇平帝还是压了一下,调至开封府祥符县。
如今秩满两任,再往上就升迁的快一些了,或为同知、知府,再不济也能为知州。
魏王陈然忽而想起一事,皱眉道:“舅舅,方才听六弟说,根据贾子钰的推演,如是汝宁府官军溃败,贼寇通往开封府之路就是一片坦途,舅舅在祥符县,岂不是在危墙之下?”
梁王陈炜皱眉道:“三哥,你听那个贾珩胡言乱语!那是他虚言恫吓,我都打听了,河南都司官军整整派了几个卫,一两万兵马,保证万无一失!贾珩在那自说自话,军机处和内阁这么多人,可一个信的都没有,就连父皇那般宠信他,都没信着他的鬼话。”
魏王陈然放下茶盅,面色凝重,徐徐道:“贾子钰先前好像料中过京营生乱,当初王子腾整军出了乱子,贾子钰就提前料中,果断派兵镇压。”
因为在五城兵马司待了不少时日,作为“舔狗”的的魏王陈然对贾珩的一些事迹了如指掌。
宋璟接话说道:“当初,他好像借着锦衣府的探事耳目,锦衣府在神京遍地耳目,在地方上恐怕鞭长莫及了。”
梁王陈炜拿起茶盅,呷了一口,说道:“舅舅说的是,他离了锦衣府,什么也不是。”
魏王陈然思索了会儿,眉头舒展开来,喃喃道:“一省府治,重兵把守,是我多虑了。”
然后,看向梁王陈炜,正色说道:“六弟,你也不要太针对贾子钰。”
梁王陈炜辨白道:“王兄,我可没针对他,你看父皇对他宠信成什么样了,还有五姐为着他可没少给我甩脸色,我都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当初要不是走了姑姑的门路,见了父皇,他可还在柳条儿胡同窝着呢,现在倒是威风起来了,在你跟前儿都冷着脸,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儿。”
宋璟摇了摇头,沉声道:“也不能这般说,贾子钰还是有本事的。”
“糊弄父皇的本事罢了。”梁王陈炜道。
魏王陈然怒道:“胡说什么,以父皇之圣明,岂容无能之辈糊弄?”
梁王陈炜瘪了瘪嘴,伸出手,道:“好好,你就服着他罢,等过几天,河南军报过来,脸都给他扇肿了。”
这就是他看着腻烦的原因。
五姐帮着那个贾珩,还能说女大不中留,结果三哥也这般维护着,真以为人家掌兵勋贵帮你入主东宫?
做梦呢?
人家那是吊着你!
事实上,舔狗是叫不醒的,反而旁观者清的兄弟恨铁不成钢。
不提魏王和梁王兄友弟恭。
却说楚王妃甄晴与北静王妃甄雪在姬姬以及丫鬟的相伴下来到后院,由着宋璟妻子沈氏接待着,作为魏王陈然的舅母,虽位份儿仅仅是六品诰命夫人,但仍然是楚王妃的长辈。
甄晴看向一旁的宋妍,年方十二的少女,着浅黄色衣裙,梳着齐碎刘海儿,耳垂见着两个耳钉,修眉凤眼,眼神明亮,长着一张白腻如雪的鹅蛋脸,五官柔婉安静,略有些像宋皇后。
甄晴打量着宋妍,笑道:“舅妈,妍儿一瞧,都这般大了,可曾许了人家?”
按照礼法,楚王妃要唤宋皇后为母后,那么宋皇后的弟妹自就是甄晴的舅妈。
“还没有呢。”宋璟之妻沈氏笑了笑,说道:“倒也不急,这不还没到及笄之年呢。”
其实她倒看中了外甥梁王陈炜,等二年梁王陈炜开府,她家女儿正好再大一些,亲上加亲。
甄晴笑了笑道:“也是我家那个年岁太小,不然这般好的品格,非要定下来才是。”
北静王妃甄雪在一旁听着,捏了捏手帕。
暗道,先前姐姐还说要和她家歆儿亲上加亲,不过知道这只是说着讨巧凑趣儿的话。
然而,哪怕是一母同胞的甄雪都不知自己姐姐甄晴心头所想的是,她家儿子将来是要为太子的人,宫妃成群,绵延子嗣,还不是正常中事?
听到提及自家亲事,宋妍芳心微羞,垂下蝼首,小姑娘白腻如雪的脸颊染上一层绯红。
这时正与北静王妃甄雪的女儿水歆,原正翻着花绳,糯糯问道:“姐姐,你脸怎么红了?”
宋妍:“???”
宋妍闻言,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水歆粉嘟嘟的脸蛋儿,柔声道:“姐姐帮你翻花绳。”
沈氏这边儿又问道:“今个儿怎么不见楚王?”
甄晴笑了笑,道:“他这不是刚接了个监修皇陵的差事,天天忙的脚不沾地的,这几天都跑往渭南县,不怎么着家,大嫂,大哥不是也去了恭陵?”
说话间,一双狭长、晶莹的清眸,看向不远处着水绿色衣裙,云堆翠髻的向氏身上,这位丽人浅笑盈盈,看着甄氏与楚王妃甄晴说话,安静听着。
这时,闻听询问,道:“王爷他说差事打紧,不敢耽搁,最近都在恭陵附近的知事处住着,等恭陵那边儿各项事务开始后,才能轻松一些。”
相比性情强势的甄晴,言笑无忌,声音清越,向氏面如小月,眉眼温宁,一副小家碧玉模样,声音柔软、酥糯,与大嫂这个身份略有几分反差。
甄晴玉容幽幽,眸中闪过一丝清冷光芒,道:“说来都怪工部那些官儿,什么都动手脚,连恭陵都敢动着,简直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沈氏好奇问道:“前段时日,锦衣府不是拿捕了不少官员,工部和内务府的不少人都被下了诏狱?”
说到最后,脸上见着心有余悸之色。
她小时候也听家里说过大狱一兴,真是惨不忍睹。
北静王妃甄雪柔声说道:“这几天还在抄家呢,不少犯官在附近的宅邸都被锦衣府查封了,内务府的人跟着清点财货。”
沈氏感慨道:“听我家老爷说,从这些犯官家里抄了不少财货,比国库一年支出都多。”
“可是抄了不少好物件儿,这会儿有一些在东西两市变卖着,我这两天想着打发人去买两件儿。”甄晴笑了笑说着,然后瞥了一眼齐郡王王妃向氏,问道:“大嫂,什么时候咱们也去挑两件儿。”
这是拿话刺着向氏,因为当初齐王被削爵郡王时,要填补从三河帮分来的利银,从家中不少变卖物件儿。
向氏明眸凝了凝,柔婉一笑道:“王爷他不喜这个,如是有着古籍字画,我倒想着挑几件,让王爷陶治下性情。”
显然,这位向氏也不是傻的,虽是小家碧玉,但却绵里藏针,不动声色。甄晴笑了笑,感慨道:“那真是可惜了。”
心头冷哂,这话说反了才是,齐王什么品行,她还不知道?贪鄙财货,生活奢靡。
她家王爷才对这些古董字画感兴趣,这是在拿话反击她呢。
甄雪隐约听着一些不对付,就是凝了凝秀眉。
—堆妇人聚在后宅,除了说着儿女就是说着爷们儿在外的官场中事。
就在几人叙话时,一个姬姬绕过屏风,说道:“王妃,夫人,南安太妃过来了。”
沈氏也趁机岔开话题,笑了笑道:“我想着老太妃这时候该过来了。”
因为南安太妃的小孙女,前不久刚被天子册封为魏王正妃,南安郡王也就与魏王结了亲,如今魏王乔迁新居,南安郡王奉旨出京查边,那么南安太妃就不可能不来过来。
而且最近都要议着大婚之日,毕竟是皇后元子藩王娶着正妃,也要举行隆重而热烈的大典。
说话间,南安太妃在一众嚰姬进入厅中,但让甄晴、甄雪意外的是,身旁除却陪同而来的南安郡王正妃罗氏外,还有镇国公牛继宗之母许氏以及牛继宗之妻楚氏。
原来,镇国公太夫人许氏,前往理国公府看望柳芳,碰到南安太妃,在柳家用罢午饭,就随着在理南安太妃来给魏王道乔迁之喜。
当然,也是想着攀附魏王,随着南安、北静为代表的武勋臣服天子,甚至南安郡王还和崇平帝成了亲家,镇国公、缮国公等也改弦更张。
至于罗氏南安郡王正妃早逝,罗氏是前二年由侧妃扶正的,其所生女儿许给了魏王陈然,如论出身,魏王也是先庶出后嫡出,倒与魏王妃身世仿若。
南安郡王进入厅中,一众妇人寒暄而罢。
甄晴笑道:“老太妃,我方才就听着树梢的喜鹊儿叫,可就是您老来了,怎么过了响儿才来,我们这都吃了午饭了。”
南安太妃脸上笑意却敛去几分,说道:“晌午时候,先去了趟儿柳家还有金家,他们两家出了事儿,柳芳侄子还有金家小王爷,让那宁国府的珩大爷打了几十杖,请着太医诊治。”
甄晴闻言,心头微震,清眸闪了闪,问道:“这是怎么一说?”
甄雪也好奇地扬起一张温婉如水的玉容,美眸柔波盈盈地看向南安太妃,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还在宫里动起手了?”
虽然先前说落着自家姐姐甄晴总是关注着宁国的珩大爷,但耳濡目染下,甄雪也生了几分好奇。
一旁的沈氏也看向南安太妃,静待其言。
其女宋妍放下手中的花绳,抬起一张肖似宋皇后的俏脸,望了过去。
南安太妃一边儿坐将下来,一边儿说道:“贾家东府的那位珩大爷一朝得了势,小人得志,六亲不认,前不久工部那档子事儿就不用说了,现在理国公家的、西宁郡王家的,他因持异见,得罪着。”
前日工部案中,南安太妃去荣国府求情,结果折了面子,今日一去理国公府,与其交谈得知理国太夫人孙氏也差不多,这就寻到共鸣。
牛继宗之妻,楚氏说道:“老太妃说的是,宁国府的那位,你说凭什么?论功勋没有数得着的功勋,眼下就封着一等男,今个儿还说我家老爷去了汝宁府必败,这不是咒着我家老爷出事儿?”
镇国公太夫人许氏,说道:“听说这位原就是个庶出,这等突然发迹的穷措大,猛一下子得了权势,就不知怎么好了,心性偏激。”
“老太夫人这话说的在理,人言三代养不出一个贵族,这等原是国公府八杆子打不着的庶支,突然得了势,可不就是轻狂得天上去了。”南安太妃电了点头说道。
镇国公太夫人许氏道:“可现在宫里宠信的给什么似的,咱们去探望柳家侄子的时候,听说宫里还罚了柳芳侄子的俸禄,这不就是拉偏架吗?”
“这话也不能这般说。”沈氏凝了凝眉,止住了这怨怼之言,暗道,这牛家太夫人好不晓事,这话是能乱说的?
许氏也自觉失言,连忙道:“老身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也宠信太过了,现在的年轻人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荣国太夫人也是个性情宽宏的,也不怎么管着他。”
她方才说那话,自也是借着沈氏这股风儿,向坤宁宫的那位耳边吹。
“这贾家老姐姐,也有难处,不太好管着呢。”这时,南安太妃接话说着,低声道:“这等庶出正是得了势,听说原本都快出了五服,进了宁府,贾家老姐姐估计也没少受着他欺负。”
南安太妃之妻罗氏接话道:“我倒是听王家媳妇儿说,这位珩大爷在家里可是霸王一样,想训斥哪个训斥哪个,连西府姑娘的婚事都管着。”
说着,抬眸看向楚王妃甄晴道:“甄妃娘娘,上次好像是有这么一遭吧,楚王爷……”
楚王妃甄晴不置可否,脸上笑意淡淡道:“这个,我不知道。”南安太妃放在几案下的手,扯了扯自家儿媳妇儿的衣袖。
罗氏连忙笑道:“那是我记错了,好像是王家媳妇儿给荣国府二房大姑娘说了一门亲,说是大同参将,结果让这位珩大爷给推了,说来这荣国二房大姑娘也是可怜的很,都二十好几的人了。”
这话自是找补,找补不成,就开始道人是非,转移伤害对象。
甄雪在一旁听着,警了眼罗氏,心头甚至都生出一股厌恶。
这位甄家二小姐,当年与元春也算是闺中密友。
南安太妃摇了摇头,说道:“贾家老姐姐也不容易,前不久,荣国府不是刚刚出了一桩事儿,父子流放贵州,就连荣国爵位也都没了,贾家老姐姐该多难受,这东府愈发得势,这才出了这等以庶凌嫡的事来。”
镇国公太夫人许氏道:“是这么个理儿,庶支凌辱嫡支,看着都让人不落忍。”
甄晴眸光微冷,什么叫以庶凌嫡,要知道父皇也是庶出,他家夫君也是庶出,庶出怎么了?
而南安太妃、镇国太夫人许氏,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借着魏王府,开起了贾珩的批斗大会。
沈氏听着几人叙话,笑了笑道:“老太妃,你们说的是?有些听不懂,这说的是哪一家的事儿?”
南安太妃道:“???”
合着她白活了半天,白忙活?
甄雪柔声道:“是宁国府的那位珩大爷,不过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宋妍抬眸看了一眼自家母亲,贝齿咬了咬粉唇,暗道,自家母亲故意这般说,想来是不愿参与这些背后道人是非的事来?
倒不知那位宁国府的贾珩,怎么得罪了这般多人?
甄晴清眸闪了闪,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头反而有些想笑。
甄雪秀眉蹙了蹙看着南安太妃,心头叹了一口气。
这位老太妃是因着前日工部的事,记恨上了贾家和那位珩大爷。向氏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一言不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南安太妃却看向沈氏,说道:“沈夫人有所不知,你当这位珩大爷今天朝议时说了什么?听说京里官员正因为这事儿,在弹劾他们呢。”
甄晴修丽的柳叶眉凝了凝,美眸闪烁,竟是要弹劾?镇国公太夫人许氏接话说道:“弹劾他做什么?”
此刻,两个老妖婆一唱一和,几乎逗哏和捧哏,这也是甄晴刚才又觉得好笑的缘故。
“不弹劾他弹劾谁?”南安太妃说着,又看向沈氏,问道:“沈夫人,老身记得沈家四郎现在是在开封府祥符县做知县吧?你瞧瞧他先前说的什么话?说如宁府官军必定大败,一路打到开封府,河南大乱……这话,军机处的同僚都不信他的,他还在那嘴硬,结果就因为柳家侄子想着和荣国府的老交情,想着提点他两句,不要太轻狂了去,他倒好,耍起他锦衣都督的威风来了,打了柳家侄子和西宁郡王世子板子。”
南安太妃说到此处,摇了摇头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得了点儿权势,就了不得了。”
沈氏凝了凝眉,道:“这……”
罗氏接话道:“沈夫人,弹劾他的奏疏,这几天估计还有不少。”
南安太妃看着一旁娴静而坐,不发一言的向氏,问道:“齐王妃,如果老身没记错的话,当初是这贾珩和齐王爷不对付?”
甄晴看着这一幕,面色幽幽,暗道,这是拉帮结派,要对付那位珩大爷?
而甄雪的女儿水歆则是放下花绳,瞪大了眼睛看向几人,粉嘟嘟的脸上就有几分好奇。
“宋姐姐,这是说的谁呀?”水歆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软声问着一旁的宋妍。宋妍捏了捏水歆粉嘟嘟的脸蛋儿,甜甜笑道:“大人的事儿,姐姐也不知道呀。
甄晴这边儿连忙转移了个话题,问道:“老太妃,舅母,魏王弟的好儿,定了什么日子?”
“已初步定了,这月底,正是黄道吉日,宜嫁娶,那时候各家诰命都到宫里,宫里也要举行藩王册封的典礼。”南安太妃笑道。
总说着那个贾家的事儿,也有些犯晦气,说说喜事也好。
甄雪感慨道:“那典礼可真是盛大了。”
沈氏也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圣上还要在熙和宫赐宴百官呢。”
甄晴面色不变,心头却涌起一抹异样。
记得她当初被册封为楚王妃,虽也有宗室册封大典,但百官可没有赐宴,也没有这般热闹,这皇后元子,终究有些不同。
向氏也在一旁捏了捏手帕,眸光低垂之间,分明心头也有一些想法。
镇国公太夫人,笑了笑道:“那天,估计秦氏也会来,听说这位原是小门小户之女,估计头—遭儿见这般大的典礼吧。”
当初贾珩从牛继宗手里夺去果勇营,一直被牛家引以为恨。
相比南安郡王只是看不惯贾珩的轻狂,牛家对夺了果勇营的贾珩几乎恨之入骨,甚至已经不和宁府来往。
“现在不是小门小户之女了,这次谋了个三品官,工部一案可让宁国那位捡着漏儿了。”南安太妃说着,轻笑了下,说道:“只怕这几天,估计不少言官拿这个儿事儿弹劾。”
沈氏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暗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开始了?
甄雪抿了抿樱唇,也有些无奈。
第五百四十四章 洛阳不容有失!
京营,节帅大营
贾珩与咸宁公主从马车上下来,周围锦衣府亲卫千户刘积贤,向周围散开并锦衣府的护卫,神情肃然,持刀警戒。
这时,岗楼上领兵警戒的校尉,连忙返身去禀告。
“先生,这就是京营了。”咸宁公主下了马车,立身在马车前,少女拢目而望,眺望林禾郁郁的山麓,营寨沟堑,鹿角栅栏,岗亭箭垛,一队队捉刀警戒的军卒行走在以青砖铺就的整齐林荫道上,心头微讶,晶莹眸子渐渐涌过欣喜之色。
贾珩转头看向一旁好奇张望的少女,笑了笑道:“殿下,随臣进去参观参观吧。
“嗯。”咸宁公主清声说着,瞥了一眼蟒服少年,芳心欣喜莫名。“卑职见过节帅。”
这时,一个内着玄色甲胄,外披红色披风的小将,从远处快步过来,向贾珩抱拳说道。
正是贾家族人贾芳。
贾珩问道:“宋主簿和谢将军呢?”
贾芳目光热切而崇敬地看向那蟒服少年,拱手说道:“回禀节帅,已经派人通知几位将军了。”
贾珩点了点头,沉声道:“随本帅前往中军营房。”“诺。”
说话间,贾珩领着咸宁公主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进入营寨,此刻耳畔传来阵阵呼喝,而青砖黛瓦的营房坐落有致,一行行百杨树笔直而立,军卒将校往来操演的一幕更是映入咸宁公主眼帘。
已得知贾珩前来问事的行军主簿宋源、护军将军谢再义、游击将军蔡权,果勇营参将瞿光、单鸣、肖林、邵超等一众果勇营将校,以及来节帅大营办事的一等男,由京营游击升任都督金事的谢鲸,纷纷来此相迎。
自从贾珩成为检校京营节度副使,接掌京营兵马以来,节帅大营附近的卫戍兵马皆是换防以果勇营,故而果勇营的文更也渐渐与书师大营合署办公。
“卑职见过节帅。”行军主簿宋源为首的中军文吏和将校,拱手说道。
这位曾经在国子监蹉跄不知多少岁月的中年书生,如今司掌十余万大军的机谊文字,位卑权重,意气风发,面上也褪去了儒雅气度,多了几分果决和坚毅。
贾珩目光逡巡过一众将校,在他的设想中,中军大营还缺着一位记室参军,想了想,觉得将范仪调入京营会好一些,在五城兵马司既然待得不痛快,不如来京营。
原本是想着范仪帮他盯着五城兵马司,但现在想来,或许可以把表兄董迁升为一城指挥,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将五城兵马司交给魏主就是了。
他不可能一直压着魏王,时间一长反而容易积怨成仇。
说来说去,手下的核心亲信还是太少了,贾族中人没有战事,成长的速度尚慢,或许将史鼎儿子史义调来京师,担任—城指挥也不错?
这也算是因为史鼎刚刚在宫门在西宁郡王世子和柳芳面前,站他一方的投桃报李。
这些想法只是在心底一闪而逝。
贾珩微微颔首,面色淡淡道:“都免礼罢,这位是咸宁公主,这次过来是观阅我京营将士军容。”
众将原本诧异贾珩身旁的身形高挑,容颜明丽的女子是谁,闻听此言,皆是一愣,抱拳道:“末将见过公主殿下。”
咸宁公主清眸闪了闪,听着着称呼,不觉脸红耳热,余光瞥向一旁的蟒服少年,芳心又是甜蜜又是羞喜。
不知为何,站在他身旁被众将恭贺着,总有一种众将拜见夫人的感觉。
““诸位将军免礼,本宫过来是……观阅军容的。”身份高贵的少女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清彻的声音恍若冰雪融化,让人心神—清。
众将暗道,真是好一个气度非凡,仙姿玉貌的天潢贵胄。
“殿下,随着臣四下看看,这里是节帅大营,原有中护军三千,等会我让人准备一些阅兵式,殿下可以检阅。
”贾珩转眸看向咸宁公主,少女月眉星眼,乌珠流盼,那肖似宋皇后的精致五官,并无太多温婉,却更多遗传了端容贵妃的清冷、幽绝气质。
难以言说的感觉。
“嗯。”咸宁公主收回了四处张望的目光,将流淌着欣喜的盈盈目光投向贾珩。
然后两人在众将的扈从下,四下参观着营区。
节帅大营按常例定制,应有兵额三千的中护军,该部完全由谢再义从果勇营中抽调,算是贾珩的嫡系精锐。
“殿下,那是箭卒,他们正在按着作训章程操演,习练射术。”贾珩指着远处正在操演的众兵卒,对着一旁的咸宁公主解说道。
咸宁公主目光掠过手持弓箭的兵,柔声道:“看着倒是井然有序,哎,那边儿是在做什么的?”
看着正在从高台上后倒落下,被几个士兵接住的军卒,时不时传来欢呼。
贾珩笑了笑,说道:“锻炼团结协作之力,战场上皆是袍泽兄弟,如果没有信在,何谈以性命相托?如此向后倒去,完全基宇对同伙军萃的信任,长此以往,也能增进袍泽情谊。
咸宁公主星眸熠熠生辉,隐隐浮起思索之色,惊喜问道:“这是先生想的练兵之法吧?“
她在先前的大汉军中从未见过这样的训练之法。
贾珩笑了笑,说道:“只是一些小手段,此外还有一些蹴鞠、拔河、内务……等激发兵卒争先之念的手段。”
他前世在边防从军,也曾带过新兵,对这些早已浸润到骨子里。
当然京营之兵还有其他的物质奖励手段,虽然不是重赏,但也极容易笼络人心,另外还有针对家属的补贴。
比如逢年过节,可能会有一些礼品送到家里,这比送给军卒本人更有效果。
每一个军将以及兵卒的家庭情况,个人履历的基本信息,都要登记造册,当然受限于文书工具,太过耗费人力物力,目前而言,也就只有果勇营靠着按着一百户一金书处的配置,勉强做得到。
咸宁公主听着,隐隐觉得这等安排精妙难言,赞颂道:“先生不愧是得兵法之要,这些纵是孙吴兵法中仍未载述吧?”
贾珩摇了摇头,道:“其实有类似之法,卧不设席,行不骑乘,爱兵如子,不过往往有失堂皇之意。”
比如吴起为士兵吸脓,但士兵之母不感激,反而伤心落泪。
这种靠着将帅个人魅力进行感召,比之制度上的荣誉感召和纪律建设,不可持续且也不科学。
咸宁公主柔声道:“我看一些史书,好像是说哪朝兵马,有意将乡党、父子编练一起,一人身死,则同仇敌监。”
贾珩笑了笑,说道:“殿下说的是魏博牙兵吧?”
“先生果然博学。”咸宁公主眼前一亮,明眸熠熠地看向贾珩。
贾珩道:“长安天子,魏博牙兵,臣如何不知?彼等父子世袭,婚党盘互,悍骄不顾法令,如此兵卒,横行一时,却非强军也,而且京营为京城屏藩,也不需要这样的以下犯上的骄兵悍将,我大汉需要的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令行禁止的百战雄师!”
咸宁公主“咀嚼”着贾珩的话,玉颜若有所思,点了点刊首,清声道:“先生所言甚是。”
谢再义与蔡权挤眉弄眼,低声问道:“老蔡,这位公主和节帅相谈甚欢,究竟什么门路?”
蔡权笑了笑,低声道:“我也不知,想来是朋友吧。”
贾珩与咸宁公主逛着,这时护军将军谢再义抱拳说道:“节帅,受阅兵马已经齐备,可否组织相关兵丁校阅?“
贾珩看向咸宁公主,相邀说道:“殿下,去那边看台观看阅兵。”咸宁公主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随着贾珩向着毛竹木梁搭就的芦蓬而去。
然后,只见中护军一营在校场上整军操
演队列,如林枪兵笔直而立,刀盾之兵环护左右,在军将的率领下,列队以候。
这时,一个五品武官模样的将校,快步而来,朝着贾珩以及咸宁公主抱拳道:“中护军甲营列队完毕,请节帅和公主殿下校阅。”
咸宁公主听提到兵将提及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芳心剧烈跳动,藏在衣袖的手为之攥紧,一股前所未有的体验涌上心头,只觉有些喘不过气。
贾珩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道:“殿下,可以下令了。”咸宁公主诧异地看向贾珩,似在疑惑,如何下令?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向那游击将军,说道:“赵游击,开始吧。”那将校抱拳应命,然后命令着一众兵马开始演训。
咸宁公主见状,心头暗暗懊悔,这时却听耳畔传来温和的声音,“殿下无妨,以后常来,下次也是可以的。”
“嗯。”咸宁公主这时看向一旁的啜服少年,只觉借着午后日光照耀,那官帽下的清峻、冷清容颜线条柔和,剑眉下的清冷眸子,几乎灼的人心头发慌。
贾珩道:“殿下,这次比之当初安顺门的阅兵要多一些对抗,殿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的殿下?
咸宁公主正自失神,忽听得唤声,芳心猛跳,弯弯眉睫颤抖了下,晶莹清眸躲闪并来,玉颜雪肤染成一层绯霞,低声道:“先生,我若有不懂,会问着先生的。”
这,也太羞人了,她以往不是这样的呀。
贾珩转过头看着正作操演军卒,嘴角不由弯起一丝弧度,轻笑了下,低声喃喃道:“当初在神京城外初见,倒是没发现殿下还这般腼腆,那时神清骨秀,冷清幽艳,还是一副冷美人的模样。”
咸宁公主:“....”
什么冷……冷美人?
还有,神清骨秀,冷清幽艳,这都是……什么让人面红耳赤的词?这是夸她的?她有那般……可先生偏偏是抱怨的语气,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嗯,或许先生喜欢她一副冷美人的模样?要不要她……?
少女心头一悸,总觉得这般想法实在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不过倒是开始回想着初见模样,那时就在京郊,少年神情傲然,骑在马上的她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那时候的她,是有些傲视先生的?
这时,京营兵马演训队列的整齐有致的声音,将心乱如麻的少女的思绪重新拉回,同当初在安顺门的阅兵扬武不同,这次校阅如贾珩先前所言,更多了几分实战意味。
咸宁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整齐、威壮的军列,随着操演兵阵和两队对抗,渐渐面颊绯然,心绪激荡。
过了一会儿,兵马倏停,近千兵卒向着贾珩和咸宁公主齐齐行礼。“见过节帅和咸宁殿下。”
在春日午后,将校的甲胄声以及兵器碰撞声,山呼海啸一般,震耳欲聋。
咸宁公主芳心跳的更为厉害,这就是她想要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殿下。”贾珩转头看向在命令下各自归营的士卒,唤着正沉浸在某种情绪的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玉容嫣然,恋恋不舍地收回心神,问道:“先生,感觉京营兵马比上次在安顺门时,兵势又雄壮几分?”
贾珩笑了笑道:“这都过去了许久,又训练了不少时日,肯定一日强过一日。”
“也是。”
就在这时,远处跑来一个青年将校。
“节帅,曲镇抚到。”锦衣千户刘积贤面色谨肃,抱拳说道。至于其他军将,知情识趣,则多是远远看着,并未接近。
贾珩朝刘积贤点了点头,转眸看向咸宁公主,轻声说道:“殿下,我们去营房。”
他先前着人唤了锦衣府的曲朗过来议事。
营房之中,曲朗连同锦衣府的几位将校一同过来,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一见着众人簇拥着的贾珩以及一
个女子过来,起身抱拳道:“大人。
“昨日,让你向河南询问,可曾收到回信?”贾珩问道。
曲朗沉声道:“自收到都督之令后,卑职放了信鸽给河南方面,河南开封府、洛阳皆有本卫千户所驻扎,洛阳方面来了信鸽说会派人前往汝宁府查看,而并封千户所则尚未有问应,许是还在派人前往汝宁府查访。”
锦衣府在河南、开封两府设有锦衣府千户所,在洛阳设千户所,主要目的是监视陈汉宗藩,如卫王、郑王一系,至于开封为省府大城,省府官员均在开封,锦衣府自然要设置锦衣千户所监视地方官员。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再催催,另外六百里加急,拣派一批锦衣校尉前往河南汝宁府亲自查看,如是有变,就用信鸽递送消息。”
“大人的意思是河南的锦衣不可靠?”曲朗凝了凝眉,迟疑说道。
贾珩道:“可靠不可靠,还在另说,只是锦衣府刚行改制,在京中不用说,人人不敢懈怠,但洛阳、并封,这些锦衣人事,京中尚且不知,如有敷衍塞责,懈怠玩忽者用事,就贻误了军机,而且,贼寇未必不会欺骗锦衣,拖延时白。”
哪怕是锦衣府,在离中枢较远的地方,也难以保持高效,这是官僚主义的自我保护机制或者说堕落惯性。
好逸恶劳是人之天性。
曲朗冷声道:“如是这般,当行家法才是。”
“纵是玩忽职守,追究其责,也只能在事后,现在当务之急仍是要调杏河南方面的动向。”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
“都督,卑职这就领人前往河南,亲自查察敌情。”曲朗面色一整,抱拳说道。
贾珩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几分道:“你去也好,只是往来鞍马劳顿,还是要注意安全。”
前往河南查问的,不能需一个谨细之人,由曲朗过去也好。
这时,谢再义等众将听着贾珩与锦衣青年将校的沟通,都是面面相觑,心头涌起阵阵狐疑。
贾珩然后环视周围众将,沉声道:“河南都司抽调兵马剿寇,本帅推演多半要出事,需得提前布置一番。”
宋源以及众将还不知今早儿军机处和内阁议事的结果,闻言就是诧异不已,问道:“节帅,河南方面出事,此事可曾奏报圣上?”
“这只是我的推测,昨日就已禀告圣上,圣上今晨召群臣共议,多数人不以为然。。”贾珩面色淡淡说着,吩咐说道:“蔡权,将河南等地舆图取来。
京营作为天下精兵荟萃之地,自然备有诸省府州县的山川舆图以及兵力布防图。
蔡权闻言,应了一声,然后取来舆图,拱手道:“大人,舆图。
随着一副河南行省的地图悬挂在屏风上,在一众将领的瞩目中,贾珩取来木棍,指着开封府道:“汝宁府到开封府,如以轻骑奔袭,也就十来日路程,而从罗山县袭击汝宁府治汝阳,所需时间更短,如果官军大败,哪怕以六百加急急递,再到朝廷反应时间,我们也来不及驰援开封。”
如果汝宁府罗山县的官军被破,那么贼寇就有了大量的马匹,奇袭开封也就有了运力可能。
贾珩道:“诸将,所以这次要编练骑兵,以轻骑驰援,我们一等锦衣府军报传来,递送给宫里,就可尽起京营精骑,急行军至洛阳府,唯有先保住洛阳府,开封府多半是保不住了。”
京营兵马不可能飞过去,只能弃了步兵,全用骑卒,星火驰援。
众将闻言,面色凝重,都听出事情的严重性,一省省府陷落,这十数年未有之事。
相比群臣还有疑虑,果勇营对贾珩的判断根本毫无怀疑。
贾珩沉声道:“洛阳不容有失!如是洛阳一失,那里藩王、勋贵众多,如是被乱兵冲击,喋血洛阳……天下震动!好在河南都司并未抽调洛阳卫和汝州卫
的兵马,哪怕这些府卫再不堪一击,也能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洛阳作为大城,不仅有卫、郑二藩居住,还有冯太后的亲眷,其他勋贵数不胜数,大都居住在洛阳。
河南都司抽调除南阳卫、汝宁卫外,宣武卫、彰德卫,为何不敢动洛阳卫和汝州卫一兵一卒,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否则,洛阳失陷,这个政治责任谁都背负不起。
如果洛阳有警,那么洛阳卫以及汝州卫、河南卫都能就近拱卫,不说其他,能给他争取一些时间。
贾珩又吩咐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调集骑卒,拣选良将,本帅以果勇营辖下神枢营为骨干,另抽调其他团营神枢营将领,进行协同演训,以备不时之需,此外果勇营步军也要做好准备,由几位参将随后向河南进发。”
不是说彻底不用步兵,步兵随后还要携带辎重前往增援。
宋源拱手道:“节帅,卑职这几日就和十二团营的骑将协同。”
十二团营,每一团营都有神枢营(骑卒)、五军营(步卒)、神机营,这是要集合十二团营的骑卒,准备前往河南救援。
但实际每一团营神枢营兵力并不多,因为骑兵一直是宝贵兵种,只能尽起京营,否则就不能最快扑灭火势。
“不仅如此,宋主簿,还有辎重、军械也要各部备齐,河南州县地方多半难以补充军需。”贾珩沉声说着,然后环视向众将,问道:“诺位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相询,以作查漏补缺。”
一众将领都再无他事,各自领命而去。
咸宁公主忽而举起纤纤玉手,问道:“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贾珩徇声看向咸宁公主,目光温和,正色道:“殿下请说。”
“先生这般调动兵马,只怕神京人心惶惶,会有人趁机攻讦先生图谋不轨。”咸宁公主明眸满是担忧,轻声说道。
这是为贾珩担心着朝廷的风向。
“这不是调兵,而是京营作训操演,京营未得圣旨,不会前往河南一兵一卒,这些只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如果有御史弹劾,咸宁殿下可要为本帅作证。”贾珩轻声说着,沉静目光看向咸宁公主,笑了笑说道。
暗道,如是将咸宁介绍给探春认识,两个人应该很有话说吧。
咸宁公主看着这清冷的笑容,抿了抿唇,芳心恍若漏了半拍,尤其听着这个回答,心头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踏实,清声道:“那本宫这几天观阅京营演训,为先生作证,也为先生压制杂音。
贾珩拱手道:“那就多谢酚下了”
对御史弹劾,他并不在意,可他还是要在意崇平帝的观感,但凡崇平帝对他“固执己见”的调兵遣将有所猜疑,再行警告于他,后面他倒是不担心旁的,就是天子事后可能觉得太过丢人,反而不派他去平叛。
那么,他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田丰。
说白了,这就是拉扯幅度过大,让天子又走了一步蠢到没眼看的臭棋,后续为了维持帝王威信,哪怕你明明是对的,我也不用你!
而且,把天子推到更蠢的地步,也隐藏着一个种祸之因,合着就你比天子高明?
所以,都他今日故意拉了咸宁公主过来观阅兵马,这样哪怕事后,天子也有犹豫,最终就有一个台阶可下。
朕不是不听贾子钰所言,都是你们这帮军机、阁臣在一旁干扰朕的判断,朕兼听则明,疑而从之。
再说朕的女儿就在军中观阅兵马,朕最终还是有些不放心,默认了贾珩的必要准备。
而且事后,此举也能为咸宁从军扫平障碍,对咸宁也算没有食言。咸宁公主秀眉紧蹙,沉吟道:“先生,那本宫就没有什么问题,不对,还有一事,只怕需要和先生单独说。
贾珩诧异了下,隐隐觉得不大寻常。
曲朗这时拱手说道:“卑职现在外面等
候都督。”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疑惑地看向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目光忧切,走到贾珩近前,指着舆图上的开封府,低声道:“如按先生所言,开封必破,四舅舅他现在开封祥符县为知县,岂不有了危险?”
贾珩闻言一惊,眉头紧皱,问道:“殿下是说宋国舅?中午时候不是才……”
“不是三舅舅,是四舅舅,我也是刚刚突然想到的,四舅舅现在就在开封府的祥符县做知县。”咸宁公主叙说着缘由,解释道:“母后还有母妃最是心疼四舅舅了,他是外公家的读书种子,这次在河南快要秩满一任。”
“那就派锦衣前往开封府搭救,顺便给河南巡抚衙门示警。”贾珩想了想,低声道。
以他估计,这些多半是赶不上趟儿了。
咸宁公主面色幽幽,语气不无担忧道:“舅舅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贾珩没有多言,然后出了营房,吩咐着曲朗再拣派一波人前往开封府搭救宋国舅。
第五百四十五章 贾珩:倒也不用风声鹤唳,一夕三惊
荣国府,荣庆堂
傍晚时分,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周围是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几个说着话,凤纨、迎春、探春,钗黛,湘云在一旁陪着说话,只是众人都有些神思不属。
晌午时候,柳芳之母孙氏以及唐氏来得一次,无疑让府中众人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哪怕中间在凤姐的暖场下,场中说笑了一阵,但对外面的事儿关注不减。
湘云道:“三姐姐,珩哥哥今早儿没有说什么?”
探春摇了摇头,道:“珩哥哥最近都在军机处值宿,我也不太清楚情况。”
“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就在这时,一个嬷嬷进得荣庆堂中,禀告道。
贾母抬头看了外间的夕阳,略有些诧异,问道:“这时候还没散衙?”
说话间,贾政已举步迈入荣庆堂,身上的官袍甚至都没有脱去,只是步伐沉重,面色明显有着恍惚。
“政儿,这时候不在衙门,你怎么回来了?”贾母疑惑问道,一旁的宝玉吓得躲到众姊妹身后。
“儿子向通政使请了病假。”贾政愁容满面,长吁短叹地坐下。
见着贾政神色不大对,贾母心头有些不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贾政端起一旁的茶盅,道:“没什么。”
而随着时间过去,果然科道御史弹劾奏疏向着通政司递送,正在通政司衙门的贾政,首先看到奏章,
不说铺天盖地,但连续多封的弹劾奏疏,仍是让贾政吓了个不轻。
因为奏章不仅弹劾着贾珩,而且还弹劾着贾政以及秦业两人。
而科道言官的笔锋何其犀利,几乎字字如刀,深及入骨,贾政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心神不宁,向通政使程信告了个假,然后返回家中。
贾母见贾政这般情况,心头却是更为担忧,急声道:“政儿,身子可是不舒服?”
王夫人也将关切目光投了过去,面上有些疑惑。
薛姨妈,凤纨、钗黛,迎春、探春、湘云都疑惑地看向贾政。
贾政放下茶盅,问道:“母亲,我身子没什么事儿,子钰呢?”
“这可奇怪了,晌午时候,理国公家的也寻他,你这是?”贾母说着,心头一动,问道:“难道出了什么事儿?”
贾政沉吟了下,叹了一口气,说道:“通政司都是弹劾儿子的奏疏,说儿子超擢,不合常理,无才无德,不堪为通政司右通政。”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为之一寂。
王夫人心头一跳,道:“姥爷,朝臣为何弹劾?难道是因着中午珩哥儿的事儿?”
众人:“......”
贾母瞪了一眼王夫人,道:“政儿,你一向老实本分,这些人究竟为何弹劾?”
贾政这时看了不少骂自己的奏章,心头多少有些烦躁,叹了一口气,说道:“不仅弹劾了儿子,还有子钰,还有秦老先生,母亲,儿子不如将这官儿辞了罢,回家好好侍奉母亲,以全孝道。”
毕竟之前在工部做事,多少有些脸皮薄,一下子忽然见到不少御史换着花样骂自己,而且有的文章写的更是花团锦簇,条理清晰,贾政只觉得心神憔悴,神思不属。
贾母闻言,面色倏变,如遭雷殛,道:“政儿,怎么就到了辞官一步?”
薛姨妈、凤纨都面色微变,心头惊疑不定。
探春、黛玉、宝钗也都不约而同地蹙紧了眉头,对视一眼,暗暗摇头,不知何故。
连王夫人也倏然色变,道:“老爷,这这么到了这一步,何至于此?”
贾政想了想,道:“罢了,待子钰回来后再说。”
贾母连忙道:“等珩哥儿回来,你们爷俩儿个商量商量,这怎么能辞官?当初珩哥儿为了你的事儿,忙活了多少,怎么能说辞就辞?”
说着,连忙看向鸳鸯,吩咐道:“鸳鸯,这都傍晚了,去东府看看珩哥儿,回来没有。”
此刻贾珩与咸宁公主正乘着马车,离了京营,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一同返回,傍晚夕阳余辉透过窗帘照耀进车箱内。
咸宁公主玉容上激动之色不减,看向一旁的少年,道:“那明天去京营,我到府上寻先生?”
贾珩顿了下,说道:“殿下直接去京营就好。”
咸宁公主闻听此言,脸上的喜色敛去一些,不知为何,心头微动,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道:“先生是怕嫂夫人知道吧?”
说完,芳心一跳,就有些后悔不迭。
她真是撞客了,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
什么叫怕嫂夫人知道?她和先生光风霁月,一清二白。
就在咸宁公主患得患失时,贾珩忽而笑了笑,开口说道:“那殿下明天到府里寻我也好,正好介绍给你认识几个新朋友。”
如是将探春介绍给咸宁也好一些,而且宝钗也好、黛玉也罢,在方寸之地的大观园,视野受限,也应见识一些别样的风景,结交一些同龄里出色的姊妹。
这般一说,咸宁公主容色微动,清眸倒映着少年的身影,心底反而有些慌慌不安,因为此举似乎是有些类似后世的见家长那般不安,捏了捏手帕,问道:“新朋友是先生的......”
在口齿之间盘桓了多时的“姬妾”二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过转念一想,先生他刚刚成亲不久,应该没有什么姬妾才是?
贾珩笑了笑,看向略有几分局促的少女,温声说道:“是族里的姊妹,性情各不相同,不过都是心底善良,知书达理的女孩子,殿下见了,应该会喜欢的。”
咸宁公主闻言,面色顿了顿,思量着。
如是先生的族姐妹,她提前混熟,以后也好相处......
嗯,她在想什么?什么以后相处?
念及此处,连忙驱散一些想法,“先生,等过几天,京营这边儿的事儿定下来,再见也不迟的。”
她这般冒冒然地过去,似乎也不大妥当。
“也行。”贾珩也不坚持。
这时候,说话间,到了宁荣街的街口,贾珩转头看向神思不属的咸宁公主,温声道:“殿下,就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了。”
咸宁公主:“......”
这时候,都不邀请他过府坐坐吗?方才明明还说要领她见见家里的姊妹。
所以,方才的话,都是在她面前故意说着?
那么先生究竟在担心什么。
贾珩沉静目光看向少女,渐渐柔和几分,说道:“殿下也早些回去,我猜贵妃娘娘该惦念了。”
也不知咸宁身边儿是不是有着端容贵妃的眼线,得知自家女儿被他领到营后,又会作何感想。
“那先生,咱们都明天再见。”咸宁公主清眸倒映着少年的身影,嗪首点了点,然而,忽而想起一事,轻声道:“先生,三皇兄他迎娶南安郡王家的姑娘,这个月底要在宫里举办册封王妃的典礼。”
“嗯,魏王先前和我说过,到时候发请柬就是了。”贾珩朗声说着,再不多言,下了马车,在一双依依不舍的目光注视下前往宁国府。
贾珩刚到宁国府,这时门口迎上来一个小厮,说道:“大爷,老太太打发了鸳鸯姑娘唤着大爷过去。”
贾珩诧异了下,问道:“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小的也不知道。”那小厮摇了摇头,道:“鸳鸯姑娘就在花厅等着呢。”
贾珩将马缰绳递给了小厮,举步向着里间而去,过了仪门,大步进入花厅。
鸳鸯此刻就坐在椅子上等候着,着水绿色袄裙,梳着黑油乌亮辫子的少女,身形高挑,肤色白腻,一张长着几个小雀
斑的鸭蛋脸面流溢着惊喜之色,迎了上去道:“珩大爷,你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问,问道:“是老太太让你过来的?边走边说。”
鸳鸯过来,多半是得了贾母的指派询问朝堂的事,而不是来求亲亲的。
鸳鸯应着,与贾珩向着西府而去,说道:“是老爷回来,和老太太说了,通政司有不少奏疏弹劾大爷。”
贾珩面色平静依旧,道:“我就猜是这么一回事儿。”
杖责金柳二人后,他就知道科道言官不会视而不见,势必有所反应,这在回程时,锦衣千户刘积贤已经告诉他了,锦衣府在神京城中耳目遍地,什么能瞒得过他?
一群跳梁小丑而已!
家事国事天下事,朝堂上的事,此刻多半传导到后宅,他也需得给贾政解说一下。
天塌不下来!
“我去荣庆堂给老太太还有老爷解说细情。”
贾珩说着,就与鸳鸯前往荣庆堂中。
贾母已经神色焦急等待了一会都儿,这会儿一听贾珩过来,面上带着喜色,望将过去。
不仅是贾母,宝钗、黛玉、迎春、湘云也都看向那蟒服未换,分明是刚从衙门回来的少年。
“珩哥儿。”贾母唤了一声。
贾珩向贾母行了个礼,然后看向坐在一旁,神色不对的贾政,问道:“政老爷,通政司的奏疏都见到了?”
贾政面色微动,道:“子钰,方才鸳鸯都和你说了。”
贾珩点了点头,并未急着开口道明利害,而是落座下来,在众人瞩目下,端起小几上的茶盅,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迎着众人的目光,道:“刚从京营回来,茶还未喝上一口。”
许是这份气定神闲,抑或是沉静如渊的气度感染了众人。
宝钗秀眉下的杏眸闪了闪,恢复如常。
贾珩道:“金柳二人的事情,我猜就有御史趁机弹劾,这是有人兴风作浪,老爷不用惊慌,还有岳丈和老爷的迁转,说不得也有人借此说嘴,这些都没什么,宫里不会听他们胡言。”
听贾珩一说,不知为何,贾政心头长松了一口气,面上神色和缓几分。
贾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政儿,我就说没什么事儿吧,你凡事和珩哥儿多商量商量。”
凤姐笑道:“老太太,珩兄弟是个心头有数的,中午那个谁过来搬弄是非,结果如何,宫里甚至还罚了俸禄。”
薛姨妈也笑道:“老太太放宽心就是。”
此刻,宝钗、黛玉、探春脸上的忧色也减了许多。
就连王夫人捏紧佛珠的手,也微微松开几分,脸上神色一缓。
嗯,这就很神奇。
王夫人片刻之间,也反应过来自己这种想法有些羞耻,觉得臊的慌。
“珩哥儿,宝玉他老子说着要辞官,可把我吓的不轻,柳家中午的时候,宫里听说还罚了柳家的俸禄。”贾母见贾珩,又解释道。
“罚了柳家俸禄。”贾珩沉吟片刻,猜测到崇平帝的用意,道:“就是在廷议时起了一些争执,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弹劾奏疏,我等朝臣受科道言官弹劾也属正常中事,倒也不用风声鹤唳,一夕三惊。”
贾政面色变幻了下,情知是在说自己,面露愧色,道:“子钰所言甚是,是我失了计较,方寸大乱了。”
在想方才少年的气度表现,反观他的茫然失措、惶惶不安,不说其他,单单养气功夫,差的都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老爷也是很少见过这等阵仗,其实哪怕是内阁那几位也不少言官弹劾。”贾珩想了想,说道:“关键是圣心。”
什么是圣心,军机处制衡内阁,宁国府制衡四王八公武勋的大方向没有变。
贾政点了点头,面上若有所思。
贾珩想了
想,看向贾母,郑重说道:“老太太,我另外还有几桩事儿叮嘱家里。”
外面的事不仅要未雨绸缪,家里的事同样也要做到一些布置,这几天他在京营的动静,想来会被一些御史注意到,说不定弹劾更盛三分,再让这些什么南安太妃,什么柳芳家的老妖婆,过来挑拨是非,弄的家宅不宁,然后唤他过来,整得人精疲力尽。
贾母反而愣了下,分明很少见贾珩如此这般,问多道:“珩哥儿,这.......”
贾珩沉声道:“老太太,有些话提前说好,最近科道言官只怕要借机攻评于我,朝中风向或许在寻常人看来,会有些扑朔迷离,老太太在府中只管高乐,共叙天伦,外间风雨一应不用理会,也不需再见那些上门搬弄是非的长舌妇,如什么南安太妃、柳芳家的,还有什么金家银家,尤其是南安太妃,前日工部一事,老太太也知道,我未曾与其亲眷徇私,她怀恨在心,说不得上门搬弄是非,再闹的咱们阖家不宁的。”
贾母闻言,心头一惊,迟疑了下,问道:“这......南安家的,原是老亲,珩哥儿,要不我这几天称病?”
其实,亲戚来往,有时候还真不好不见,否则就更容易被人说闲话。
凤姐柳叶眉下的丹凤眼转了转,笑道:“老祖宗,别,说不得人家带上礼物过来探望,然后说着珩兄弟现成的话,再说老祖宗也没有自己咒自己的?”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古怪,暗道,还是你凤辣子考虑的周全。
贾母原本凝重担忧的心思,竟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探春接话说道:“珩哥哥,今个儿柳家太夫人过来,老祖宗应对着,家里也没听她的挑唆。”
贾珩闻言,倒是诧异地看了一眼贾母。
似乎被这“刮目相看”的诧异眼神给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贾母摆了摆手,笑了笑道:“什么应对,也是宫里说着罚俸,自己待的没意思就走了,有些事儿啊,是非曲直,人心有亏,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心头有数就好,只是一些常过来搬弄是非的人,也不要听她们在那胡说八道,至于家里的......也就不用我多说了。”
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
王夫人脸色一滞,只觉吃了苍蝇一样,如今时节,正是春暖花开,杏......嗯,蚊蝇重新又滋生出了起来。
你珩大爷几个意思,你说一句,瞥我一眼?我是那搬弄是非的人?
老爷刚刚都要被那帮人逼着辞官儿了,她正发愁的不行,还有这四品诰命,朝廷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怎么圣旨还没下来?
嗯,不对,这还不是你珩大爷在外面捣鼓的事儿?
这时候,探春等一应晚辈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面色古怪了下,只当没看见。
黛玉胃烟眉下的星眸,熠熠而闪,看向那少年,心头却有几分担忧。
虽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奏疏弹劾,想来也不会如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宝钗仅仅瞥了一眼王夫人,旋即看向那蟒服少年,水润微微的杏眸难掩切切之色。
等下要不要问问珩大哥?一会儿过去问问也好。
贾珩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对了,还有几天,魏王册封正妃,要举行大典,说来有趣,这正妃还是南安家的姑娘。”
说到最后,也有几分戏谑,不用说,那天这老妖婆还要作妖。
贾母闻言,面色变幻了下,问道:“那天,各家诰命都要进宫观礼了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估计这几天就要发着请柬过来。”
如果按着锦衣府派往河南探事的速度,也不知那天的婚礼能不能办成。
压下一些琐碎的心思,贾
珩不再多作盘桓,说道:“老太太,今日先这样吧,我和老爷到书房叙话。”
说着,与贾政离开了荣庆堂。
贾珩一走,荣庆堂中众人都是议论纷纷起来,议着魏王妃的人选或者说着这次册封藩王正妃的大典,众人大抵关心着这些,除了宝玉。
贾珩与贾政则来到梦坡斋小书房,安抚了贾政几句,才返回宁国府。
宁国府,内厅之中,屏风之后传来搓麻将的“哗啦啦”声音。
“夫君回来了?”见贾珩回来,秦可卿让开位置,让宝珠接替自己打着麻将,近前,美眸中泛起关切,问道:“夫君,刚才老太太那边儿?”
贾珩摇了摇头,道:“其实,倒是没什么事儿。
简单将经过叙说一遍。
秦可卿闻言,容色蒙上忧色,语气不无担忧问道:“夫君刚才说外面的弹劾?当紧不当紧?”
“弹劾倒不妨事,如果岳丈大人过来,我不在的话,告诉他对什么弹劾什么的也不用太在意,安心在工部任事。”贾珩拉住自家妻子的纤纤玉手,语气温和道:“另外这几天我要在京营,你在家里也不用提心吊胆的。”
秦可卿玉容上现出思索,抿了抿粉唇,欲言又止片刻,终究柔声道:“外面的事儿,夫君有安排就好。”
她这些外面的事儿也不大懂,只会在后宅玩麻将、摸骨牌,等下要不要唤着薛妹妹过来说说?
贾珩笑了笑,有些感知到少女秀眉间的一丝落寞情绪,说道:“可卿,等晚上和你好好解说解说,也让我们家可卿给我拿拿主意。”
秦可卿正自怅然若失,闻言,一张国色天香的芙蓉玉面羞红如霞,柔软说道:“好呀。”
晚上说,可就怕说着说着,夫君和她就又是互相嗦了起来。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六章 将军,可向朝廷报捷!
汝宁府,府治,汝阳县
这座县城前天还在朝廷手中,然后昨日傍晚,知县韦登明刚刚搂着新纳的小妾吃酒,就被县丞打发人唤着,说是府尊大人以及河南郡司的将校过来催交辎重、军械。
而一到官衙,却见汝宁知府钱玉山领着一群穿官军服饰的河南将校,突然将聚集而来的汝宁知府同知、通判、汝阳县县丞等大小官吏全部拿下。
然后,竟然发现是贼寇冒充冠军赚取了府城。
时近半晌午,高岳此刻坐在衙堂中,看向清点簿册的邵先生,问道:“先生。”
邵英臣放下手中的毛笔,从堆积成摞的簿册中抬起头来,摇了摇头,到:“将军,这汝阳府府库中的粮秣金银也没有多少,如今的河南府县,屡受灾荒,民不聊生,官府府库都要跑耗子,不过这汝宁府知府钱玉山还有府中官员,家资豪富,倒是有不少贪墨赃银,将这些充入军饷,倒是勉强可供近万大军馈给。”
前几天,高岳所部在罗山县大开府库,将粮食、金银分发给穷苦百姓,此刻高岳所部以核心四五千贼寇为骨干,已然翻倍,贼众或者说“义军”接近万人。
就在这时候,亲卫马亮进入官厅,拱手说道:“将军,八弟回来了。”
就在这时,带着一身血腥气,面向凶狠的魏嵩领着几个手下,从外间大步而来,面带喜色,抱拳道:“大哥,来援的南阳和颍川方面的官军已经尽数覆灭。”
高岳黝黑面容上现出一抹笑意,说道:“现在,我等再无后顾之忧,或可直扑开封,拿下省府!”
众将闻言,面上都不约而同现出喜色。
说着,看向邵英臣,低声道:“先生觉得下一步该如何?事事不宜迟,还是等汝宁府诸县一并打破,再作计较,对了,还要封锁消息,我等最好可悄然拿下开封,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洛阳。”
邵英臣摇了摇头,给高岳泼了一盆冷水,说道:“将军,只怕消息不好封锁了,因为开封事大城,人口阜胜,衙司众多,朝廷自也广派耳目,纵有数万兵马,也不可能封锁住消息,况且我等目的,也不仅仅是占据开封,而是要裹挟流民,大造声势。”
高岳面色顿了顿,说道:“先生所言在理,汝阳县城还能短时间封锁消息,可开封这样的大城根本不可能的。”
邵英臣点了点头,到:“其实,哪怕事汝宁府也瞒不过太久了,这时消息多半已向周围府县扩散,甚至都不仅仅在河南府县,再过一段时日,淮南、湖广都有可能收到汝宁府的消息,况且我等占据开封后,还要开仓放粮,树起义旗,以使卫洛之地的乡野豪杰云集。”
消息向其他府县扩散,这不是没有可能,比如罗山县失陷的消息,说不得随着逃亡其他地方的商贾传到了湖广等地。
邵英臣说着,郑重提醒道:“如不尽早树起义旗,则有失奉倡义举的堂皇正道,甚至无法席卷河南,震动天下。”
这是在劝谏高岳,不要一味沉浸在这等瞒天过海的诡诈之术。
高岳面色凝重,沉声说道:“邵先生,目前还需瞒天过海的一计,干扰神京朝廷的判断,为我们拿下开封争取时间。”
随着下了汝宁府县治后,邵英臣就发现消息已经封锁不住了。
无他,毕竟是府治县城,高岳所部不可能控制整个汝宁府,不然,这是什么管控能力?
“愿闻其详。”高岳整容敛色说道。
邵英臣目光咄咄,道:“将军,可向朝廷报捷!”
高岳闻言愣怔了下,继而眼前一亮,察觉到此策精妙难言,道:“先生的意思是?”
邵先生目中隐有精芒圈圈流转,声音清朗,说道:“将军可以河南都司还有五军都督府的名义,向朝廷报捷,就说河南官军剿寇大胜,抓获相关匪首,请求将匪首槛送京师!那时捷报传至神京,朝廷诸公必是欣喜若狂,我等一来从容攻破开封,二来也能拖延几日,树起义旗,大开府库,广纳豪杰,招募兵卒,然后试着攻向洛阳,席卷中原,如果庙堂衮衮诸公皆蠢如猪狗,洛阳未尝不能为将军所有!那时,才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说来,让高岳暗中愤恨的事,盘踞在洛阳邙山周围的赵氏兄弟,并未响应高岳所部,反而让粮秣、军械不齐为由,推脱还需蛰伏,静待时机。
在邵英臣的分析下,分明是赵氏兄弟见洛阳周围有朝廷重兵拱卫,希望高岳先行举事的消息震动官军,然后洛阳调兵相援,他们最终趁虚而入,据守大城。
打得一手好算盘!
高岳这边儿听着邵英臣的解说,也琢磨出一些味道,面带欣喜道:“先生之策当真精妙无双,神鬼莫测。”
马亮等人同样都是暗暗敬服,自从这位邵先生在年前进入他们山寨后,感觉大当家如有神助,现在都要席卷中原了。
邵英臣走到悬挂在明堂中的舆图前,看着洛阳等地,再次劝解说道:“不过如果朝廷反应迅速,将军就不可都东向洛阳,在开封府就地打出[奉天倡义,反汉复明]的旗帜,那时北地诸省豪杰义士,闻之势必云起响应,赢粮景从,烽火遍地,狼烟四起。”
“洛阳......总要试试。”高岳许是被邵英臣描绘的蓝图震撼,说道:“如据洛阳大城,堵住关隘,隔绝漕运,先生,那时陈汉朝廷势必震动!”
有些东西仅仅一想就兴奋不已,洛阳在史上为古都,如果占据洛阳大城,他高岳的大名势必响彻九州。
邵先生见状,目光闪了闪,心头却没有这般乐观。
在他看来,与其前往洛阳,不如在开封停留后,直接南下淮南。
但这几天,许是太过轻而易举的胜利,让上上下下冲昏了头脑,不过如是朝廷反应迟钝,洛阳倒也可以试试。
高岳这时听邵英臣解说河南局势,再不迟疑,吩咐道:“马亮,去将钱玉山他们带过来。”
如是向河南报捷,怎么能缺了这三个家伙?
唯有此三人联名具题的捷报,才能取信于陈汉朝廷!
马亮抱拳应了声,高声应诺,然后领着人去将牛继宗、钱玉山、郭鹏带至衙堂,沉喝一声,按着三人排成一列跪下。
这时,汝宁知府钱玉山脸色苍白,心头恐惧了极致。
而郭鹏此刻更是嘴角乌青,鼻青脸肿,显然这几天没少吃着苦头。
而牛继宗情况倒好一些,因为先前的“识时务”,这几天没遭什么大罪,只是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想着什么。
高岳目光梭巡过三人,冷冽目光首先落在汝宁知府钱玉山脸上,饶有兴致问道:“钱府尊,这时你的府衙,故地重游,阶下之囚的滋味如何?”
钱玉山此刻跪在地上,仰起脸,陪着笑道:“高大王,如今汝宁府已尽为大王占有,可否放小的一条生路》”
郭鹏在一旁闭上眼睛,似有些不想看奴颜婢膝、丑态尽出的钱玉山。
高岳道:“钱府尊,等下还要烦劳之处。”
高岳淡淡一笑,说道:“郭都帅,还有一桩事相求。”
郭鹏却梗着脖子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魏嵩狞笑一声,猛地向着郭鹏腹部踢去,这位河南都司的高阶将校,闷哼一声,口鼻溢血,脸色苍白。
钱玉山忙唤道:“郭都帅。”
却是有些不忍,当然更像是在变节之后,寻找同道之人。
钱玉山面色微急,然后凝眸看向高岳,说道:“高大王有何吩咐,还请直言,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写一封捷报,就说官军大胜,将我等一举剿灭了,将高某槛送京师,明正典刑。”高岳面色淡淡,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钱玉山、牛继宗:“???”
郭鹏这时却睁开眼睛,冷笑一声道:“异想天开!这是欺瞒朝廷,天大的罪过!抄家灭族都不为过,钱玉山,牛将军......”
前日受打不过,勉强写了一封军令,已是铸成大错,可惜那南阳卫指挥太蠢,竟没看出他军令措辞以及铃印不同往日令制,仍是派兵前来,结果被人伏击,实在可恨。
可先前纵是书写手令,尚可推脱以败军之罪,最终哪怕朝廷问罪,死的也只有他自己一人,但现在欺骗朝廷,入河南局势进一步糜烂,就是灭族的罪过,全家老幼,宗族老少都要为之陪葬!
“嘭。”不待郭鹏说完,魏嵩飞起一脚,给郭鹏一个窝心脚,将这位河南都司的将校踹翻在地,而后拿起一把尖刀,抵进郭鹏脖颈儿,狞笑道:“郭都帅,你当初在湖广杀我们多少弟兄?可想过有今日?若不乖乖听话,老子要将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郭鹏此刻口鼻溢血,目光冷冷看向魏嵩,口中含混不清道:“老子在下面等着你们。”
高岳见状,面色微变,急声道:“拦住他!”
然后,事发仓促,为时已晚,只听“噗呲”一声,郭鹏怒喝着,猛地一梗脖子,一下撞向抵在脖颈的刀尖儿。
“噗呲!”
脖颈儿为尖刀刺穿郭鹏发出一声痛哼,抽搐了下,栽倒于地。
邵英臣此刻骤尖惊变,脸色一沉,原本在屏风后站着,霍然站起,惊疑不定地看向自戕一幕,心头震撼莫名。
魏嵩这时猝不及防,脸色也不好看,低头看着身上衣裳浸润的鲜血,骂了一声晦气。
高岳已然神色铁青,眉头青筋暴起,黑如锅底地面容,作怒目金刚状,瞪向魏嵩,一股猎猎煞气宛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过去,让魏嵩吓了一大跳,怒喝如雷:“谁让你掏刀子的?”
“大哥,我.....”魏嵩张口结舌,支支吾吾,无言以对。
情知坏了大事。
这时马亮连忙劝了一句道:“大哥,这姓郭的是一心求死,纵是没有八弟,他也想法自杀,这等朝廷鹰犬摆明了一条道走到黑,死不足惜。”
高岳压了压心头的怒火,脸色阴沉,冷哼一声。
这时候人都死了,为着此事,再伤了自己兄弟的心,的确不太妥当。
牛继宗面容低苍白,已是吓得体若筛糠,看向栽倒在衙堂中,半边脸颊贴地,一大滩鲜血从脖颈儿下汩汩流出地河南都指挥使郭鹏,心头既是震撼又是恐惧。
“先生。”高岳只觉一阵头疼,转而看向邵英臣,目带征询。
现在河南都司地指挥使死了,再想写报捷军报,就有些难以取信于人。
邵英臣心头也有些感慨唏嘘,面色顿了顿,沉吟说道:“大帅,用他的印信,模仿笔迹写一封公文递送到神京,虽容易被发现,倒也聊胜于无。”
高岳皱眉道:“这能取信于朝廷?”
邵英臣摇了摇头说道:“能糊弄一时是一时吧,另外让这位从五军都督府地牛继宗在写一封邀功地奏疏,发到朝廷,这样一正一副,相互佐证,也就可信了一些,其实也瞒不过聪明人,但只能这般了。”
高岳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就依先生之计。”
然后说完这些,凝眸看向郭鹏,冷声道:“这陈汉朝廷腐朽成这般,还为其殉葬,简直愚不可及,将此人枭首,与汝宁府同知、通判等人地人头,一同悬于官衙外地旗杆上!”
随着汝宁府被破,除却汝宁知府钱玉山以及一些低阶属吏得以保命,汝宁府同知、通判等官吏都被抄家斩首,如此自是一收汝宁百姓人心。
此言一出,原本在衙堂外脸色阴沉不定地魏嵩,方松了一口气。
高岳旋即又将目光投向牛继宗,问道:“牛爵爷,你是国朝勋贵,立了剿寇大功也该向朝廷写一封邀功奏疏,叙说这战事,如何?”
牛继宗此刻心头暗暗叫苦,道:“这.....这老牛写不了,这是灭族地罪过,再说刚才这位先生不是说了,也瞒不过聪明人,还有俺老牛笔墨不通,哪会写什么奏疏,平常都是旁人捉刀的。”
高岳冷声道:“如果是那般的话,留着牛爵爷可就没什么用了。”
他可不信什么捉刀的鬼话。
牛继宗脸色一白,心头涌起一股胆寒,一时间左右为难。
盖因,生死间有大恐怖!
这时,邵英臣沉声说道:“如果阁下帮着在这封捷报上署名,就与朝廷彻底划清界限,那时随着将军座一从龙之臣如何?”
牛继宗脸色变幻,有些不知所措。
他娘的他就是开国勋贵,还做什么从龙之臣?
“钱府尊,也别光看着,劝劝牛爵爷。”高岳转头看向钱玉山。
钱玉山陪着笑,心头一惧,说道:“牛爵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给谁卖命不是卖命?”
牛继宗终究在钱玉山的劝说下,借驴下坡,相比以后的三族夷灭,尚在将来,眼前的性命之危,明显更是迫在眉睫。
于是一封军报连同一封邀功的奏疏,经过邵先生的操刀下,被炮制而出,着两个精明的手下送到京城。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五六日过去。
六日前,在贾珩的指派下,锦衣府镇抚亲自带队,乘快马,昼夜兼程前往河南,一部分向汝宁府方向查访,一部分向开封府而去。
至于京营十二团营,则大宛如一架齿轮运转的机器,高速运转,开始借演训之机,抽调骑卒进行演训。
贾珩则在几日内,根本不顾外间的弹劾杂音,与咸宁公主一同前往京营。
而果然如贾珩所料,崇平帝对所有弹劾贾珩杖责金柳二人的奏疏留中不发,这时,科道言官反而被激起了更大的逆反心理,以一日三十余封的奏疏,开始向着通政司递送,势要将贾珩淹没在口水中。
弹劾奏疏,内容千篇一律,乏善可陈,大多都是弹劾贾珩专权跋扈,擅操权柄。
不过,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弹劾奏疏最为犀利,弹劾奏疏写的花团锦簇,连上三封奏疏,弹劾贾珩、秦业、贾政三人,并指责贾珩居心叵测,一时间群起响应,弹章如潮,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在科道同僚中名声大噪,风头无两。
因为贾珩毫不理会,甚至自辩奏疏都没有上一封,甚至得了一个“贾棉花”的美称。
棉花者,不怕弹也。
而关于京营抽调神枢营骑卒,组织演训的消息,因为在京营连同锦衣府的有意无意的压制下,尚未彻底传扬出去,也就不曾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也就自然不被御史所弹劾,但随着时间过去,显然也瞒不了太久。
一旦爆出此事,将又是龚延明所上奏疏:[珩,实奸佞幸进之徒也,内掌锦衣,外掌京营,培植亲信,居心叵测。]
而不知不觉,就到了月底,这一天,正是魏王举行婚礼大典之期。
而朝廷百官显然也被这桩事吸引了心神,或者说被这次册封王妃大典吸引了心神,或者说为这次不同于以往齐楚二王的典礼而暗自揣测。
是不是天子已有册立太子之意,毕竟天子御极十五载,年岁其实也不小了,国本久悬未立,于社稷是祸非福。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一省府治为民变所破,开国以来,未为有也!
坤宁宫
宋皇后正在与端容贵妃坐在正殿中,周方屏风旁的绣墩上,坐着一众穿华美宫裳的后宫嫔妃,珠翠环绕,姹紫嫣红。
此刻魏王陈然着蟒袍,坐在不远处,今日之蟒袍服饰则以红底黑缎为主色,喜庆气氛中带一些肃重。
这位皇后的长子,身形颀长,遗传了宋皇后的雪颜相貌,面容白皙、俊美,只是同样也遗传了崇平帝的深目、高颧,故而显得阴鸷、刻薄。
这会儿,端坐在绣墩上,正在接受着宋皇后的耳提面命,这也是皇室藩王成亲典仪的─部分。
藩王在册封王妃大典上,接受母妃和皇后的教诲,然后在册封典礼上再大接受天子的殷切嘱托,算是给外人展示天家亲情和睦,孝悌友爱的温情一面。
事实上,皇室也一直是德礼教化的天下表率。
此刻,除却宫妃外,南阳公主、咸宁公主,的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母女、楚王妃、齐王妃等―应皇室宗亲也俱在坐,面带微笑地看着宋皇后和魏王陈然说话。
“然儿,我大汉藩王成家以后,就要立业,需得开府视事,独当一面,母后别的话没有太多,只有一句嘱托,你父皇这些年为国事操劳,你要多为你父皇分忧,孝敬你父皇,友爱兄弟,并府以后更要谦虚谨慎,多读些书,修身养性,也要约束好府中下人,不要在外面胡作菲为,和南安家的也要相敬如宾.”
宋皇后着淡黄色绣龙凤团纹的宫裳,头戴熠熠流光的凤翅金冠,原就国色天香的脸蛋儿,因为华丽妆容,更添了几分雍容端美,尤其光洁如玉额头的眉心正中描着三瓣儿玫红花钿,明艳如霞,一张如芙蓉花蕊,白腻如雪的脸蛋几,肌肤莹润,浑然不似孕育过两个儿子的妇人。
这时眉眼间笼着一股欣喜与怅然的心绪,无疑让这位美艳、丰丽的妇人,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温婉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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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难与「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只能自我奖励的久旷美妇联想到一起。
此刻清音酥糯,倒不是什么骈四俪六的句子,都是话家常一般的平实之言,却恰恰多了几分亲切。
听着自己母亲的温言软语,魏王陈然心头就有几分暖流涌过,面色谨肃,说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宋皇后雪肤玉颜上浮起盈盈笑意,忽而感慨说道:“不经意间,然儿也这般天了,都成家了。”
众妃嫔都在笑着应和,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这时,着桃红色宫裳,梳云琼月的晋阳长公主看到这一幕,蛾眉下秋水美眸,泛起一丝复杂波光。
开府之后,再无父子,只有君臣,将来夺嫡之事,也不知还好惹出多少腥风血雨。
咸宁公主也将一双清亮、幽清眸光投向自己三哥,再过一年半载,她的亲事多半也要提升议程。
好在她……还有先生。
楚王妃甄晴,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眸光闪了闪,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霾。
这又出去开府了一个,将来可都是王爷的对手。
“娘娘,吉时快到了,各家诰命都在凤鸾殿等候。”这时,从宫外快步来了一个姬,近前,提醒说道。
其实,这也是有意无意在让外间诰命夫人等一小会儿,甚至要随时通报母子叙话的进度,以便诸家诰命夫人得知,等到宋皇后叮嘱完魏王之后,再领着诰命夫人前往观礼台,然后宋皇后再就近前往熙和宫。端容贵妃也的着淡黄色宫裙的盛装,云堆翠髻,容仪秀美,笑道:“姐姐,以后再好好教诲不迟,仔细别耽搁了吉时,这会儿大臣应也进了宫。”
宋皇后点了点头,笑道:“也是,时辰都不早了,估计南安家的等太久了。”
魏王陈然起身朝着宋皇后行了一礼,然后在几个内监、女官的簇拥下,在众人簇拥下前往熙和宫。
崇平帝此刻就在内书房中,仍自伏案批阅着奏疏,这位帝王面容沉静,这般的典礼,对其而言,也不过是其御极+数载中一次普通的册封典礼而已。
春日半晌午的明媚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耀在崇平帝的龙袍上,这位天子凹陷的脸颊上,神色略有几分晦暗。
这几日,来自北平方面,李瓒的奏疏叙说了边关形势以及相关的人事安排,崇平帝与内阁、户部、兵部协调军需辎重,粮袜饷银向边关解运。
就在这时,戴权看了一眼天色,近前提醒道:“陛下,吉时快到了,该更衣了,文武百官都在熙和宫外等着了。”
崇平帝闻言,放下朱批的御笔,起得身来,问道:“更衣罢。”
说着,在戴权的陪同下,前往里厢,在一众内监的侍奉下,更换着龙袍,随口问道:“最近通政司和兵部,可有河南的军报传来?”
戴权一边儿亲自佩着香囊,一边说道:“禀陛下,河南方面还未递送来军报,不过奴婢已证人盯着通政司和兵部,一有军报,就即刻送到宫里来,另外,奴婢……
说到最后,戴权迟疑了下,似有些欲言又止。崇平帝皱了皱眉,道:“吞吞吐吐做什么?”
“奴婢发现西宁郡王家的,还有前军都督同知柳芳家的也打发了人在兵部盯着军报,还有一些其他的人。”戴权斟酌着措辞,低声说道。崇平帝皱了皱眉,默然片刻,转而问道:“贾子钰这两天还在抽调骑卒于京营演训?
有些事情能够瞒过御史言官,但却瞒不过这位天子。
或许说,贾珩从来都没有想过瞒着这位天子,如果天子不知道京营兵马调动,事后哪怕有功,也成了欺君的罪过。
故而,就在贾珩那日在京营与一众将校计议的第二天,就让锦衣奏报了过去,崇平帝初时不知何意,后来见咸宁公主随着贾珩时常前往京营,倒也渐渐明白过来味儿,这是贾珩还不放心河南局势,依然在固执己见。
故而方才崇平帝仍问着河南局势。
戴权品着从“子钰”而到“贾子钰”的称呼,心头起了一丝莫名之意,低声说道:“陛下,贾子钰最近这几天,早上接了咸宁殿下去京营演训,中午则是召集了锦衣府,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崇平帝神情不置可否,随意说道:“咸宁母妃最近没少抱怨此事。”
咸宁公主与贾珩常常前往京营,这一幕自然落在端容贵妃眼中,前日为此还到崇平帝这边儿抱怨几句。
戴权察觉到崇平帝的语气和缓几分,低声道:“贾子钰之意是要让咸宁殿下做女将,最近教着殿下练兵、带兵之法,还与殿下一同研讨战例,此事在后宫,还有不少宫妃议着。”
“我大汉的公主,知些兵事倒也没什么,纵然做不了平阳公主,涨涨见识也是应该的,子钰如是帮着朕教导出一个花木兰,朕还要感谢于他呢。”崇平帝面色虽然依旧不见笑纹,但语气明显轻快许多,让戴权心头微松。
任何时候,公主通达兵事只会屏藩皇室,而不会犯上作乱,反而那些不通兵事又对政治感兴趣的公主,极容易成为太平、安乐之流。
崇平帝如是想着,忽而又想到贾珩。
是有些固执己见,但其实倒也没什么,终究是一片谋国的心思。
罢了,既然他不放心河南,能趁机演训骑卒,提高战力也好,来日与东虏决战,今日作训也并非无用。
不过,这几天倒是让他也有几分提心吊胆。
无他,贾珩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让这位帝王心底深处隐隐也有些犯嘀咕。
这时候,崇平帝在戴权等一应内监的侍奉下,换好龙袍,想了想道:“戴权,等会儿丙监那边儿有了河南的军报,第一时间递送过来。”“可陛下,等会儿册封大典还需……”戴权怔了下,忙道。
崇平帝道:“魏王封妃是大事,军国大事依然是大事,如果河南有变,绝不可半点拖延。”
“奴婢遵旨。”戴权闻言,连忙说道。
“准备肩舆,起驾吧。”崇平帝面色淡淡说着,也没有太多心绪。戴权低头应了声:“是。”
戴权与一众内监应着,然后簇拥着崇平帝前往熙和宫。
此刻,正是仲春将去,进入天气更为暖和的季春,风和日丽,暖意融融。
上午时分,熙和宫前,日光自碧空如洗的苍穹,照落在琉璃瓦上,炫出圈圈熠熠流光,而汉百玉铺就的广场上,大汉朝的文武百官,早已列队而候。
着绯袍、青袍、绿袍的官员按着品级排在大殿前的广场上,五府六部,詹事科道,翰林院、弘文馆,在京寺监官员,不同朝议要求五品官入列,凡七品以上官员皆来观礼。
故而,此刻官员何止是文武百官,数百名官吏,聚在熙和宫殿前,一眼望不到头,此外还有一群特殊的人,是陈汉的宗藩,一方以齐楚二王领头,站在熙和宫廊檐下的左右,面向而立,这是天子近支,另外一方则是稍远一些的长辈宗室,多为上皇在位时的庶出兄弟的后代宗室。
锦衣府校尉,此刻着飞鱼服、佩绣春刀,则排列在以锦绣帏幔装饰的朱红廊柱下,面色冷肃,捉力警戒。
而用以让京中诰命夫人观礼的芦篷看台,在前天于熙和宫西南方搭就,四周布置以彩绣帏幔,打着幢幡对扇的内监、宫女在四方肃然而立,看台上,有一个个衣衫明丽的女官以及宫女在一张张摆放了各式菜肴、果蔬的矮几间穿行,紧锣密鼓地等待着诰命夫人前来。
锦衣府的执戟校尉则立于看台四面八方,背对观礼台,警戒四周。
至于贾珩,此刻则在文武百官阵列中,一身黑红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冠,身为锦衣都督,腰间少有的佩着天子剑,手持象牙玉易,面对身后左右一道道若有若无的异样目光注视,面色自若,视若无睹。
耳畔不时传来低声窃议,“贾棉花”之词以及“幸进之徒”的低语。
朝廷的纠仪御史虽已就位,但这等皇子大婚,普天同庆的喜日子,自然也睁—只眼,闭一只眼。
如是官员窃窃私语,倒也不会在一旁出言喝止,这样明显与喜庆气氛相悖,也不吉利。
内阁三阁老,杨国昌,韩癀,赵默,此刻则在文官队列中,低声叙话。
“今日封妃正典,比之齐楚,看着倒是热闹几分。”赵默忽而笑了笑开口道。
杨国昌苍声道:“此为宗藩封妃典制,老朽瞧着倒挺热闹。”韩癀笑了笑,低声道:“还是有一些不同。”
“那就是老朽忘记了,年纪大了,最近总是忘事。”杨国昌适可而止终止着讨论。
几位阁臣讨论的是婚礼,但其实则在隐晦交换着几位皇子的看法。此刻,翰林院阵列中,韩林侍讲学士徐开,也与一旁的同伴翰林侍读学土陆理对视一眼,思忖着大汉朝的国本之事。
贾珩则对几人议论充耳不闻,抬眸看向熙和殿上空,此刻镌以「熙和殿」三个明亮金字的匾额,以红绢彩妆,向下而望,则是一条地毯,—直延伸到朝阳宫。
“这般盛大、隆重,也就是藩王之礼了。”
贾珩心头回想着礼部先前就发放的礼单流程介绍。
按照册封大典的预设流程,魏王陈然此刻应该还在坤宁宫,接受宋皇后的教诲。
然后,大致的流程,魏王陈然领人前往熙和宫前广场下的朝阳宫,迎接南安太妃以及一众亲眷的送亲队伍。
而后在文武百官列候中,与凤冠霞披的南安郡王之女严以柳。嗯,礼单上是这个名字。
沿着他眼前这条从殿门前,一直铺到朝阳宫的地毯,来熙和宫觐见崇平帝以及宋皇后,算是见过高堂。
不过,因为南安郡王赴京查边,在南安郡王家辈份最高的南安太妃作为女子一方的长辈,会在册封完毕后,看台那边儿接受魏王夫妻敬茶,同时再到重华宫、长乐宫见过太上皇。
经过繁复的典礼,礼部方面的官员,准备好翰林院早已拟久的册封诏书,来到殿门这个位置,当着六部九卿以及文武百官的面宣读。
而后,由礼官将魏王陈然以及南安郡王之女严以柳的名字,记载在金册玉碟上,这次藩王婚礼就初步告成,到重华宫和长东宫请安问候的夫妇二人就要在礼官的随侍下,乘车前往太庙,祷告陈汉的列祖列宗。
最终,魏王陈然与王妃乘车返回落成不久的魏王府宅邸,这般一折腾,恰恰是傍晚时分,然后夫妻二人送入洞房。
当然,天子这边儿宴请文武群臣,魏王府那边儿则是宴请男女方宾客,前者相对庄严肃穆,后者就要随意一些,或许还有闹洞房的流程。
“陈汉藩王的正妃册封大典,本身也是一次皇家昭示礼法森严,等级秩序的机会,通过盛大、隆重的大典展示皇家威仪,让人生出对皇权的敬畏之心,还有就是正妃为嫡妻,原是礼法所定,是谓合二姓之好,以奉宗庙。“
贾珩心头思索着这些流程,眉头凝了凝。想起他和可卿,当初……
只能说,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太庙婚礼,宫苑行车,嗯?
就在贾珩思索之时,身后不远处都察院中,也有一些科道言官闲谈着。
这时,山东道御史辛运杰,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低声道:“那就是贾棉花,看着倒是挺年轻,这般国家大典,还悬着天子剑,全无人臣之礼o
“辛大人年前往大山东蓬莱巡查,刚刚回来有所不知,近来京中风头最劲的就是这位贾子钰。”河南道御史杨文轩说道。
江西道御史刘福新冷笑道:“他腰间的是天子剑,当初蒙特旨赐予,这等典礼,正要拿出来炫耀才是。”
“锦衣卫士,怎么不下了他?这等庄重场合,就算天子剑也不该堂而皇之佩戴着吧。”这时,山西道御史章方成低声说道。
湖广道御史翁荣才,手捻胡须,笑道:“吴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吧,剑为君子之器,吉器也,这般场合也没有什么。”
“翁大人才是有所不知,纵不论这些,锦衣也下不了他,锦衣都督就是他,他自己给自己下了?不让人家佩剑,人家佩绣春刀,也是一样。”福建道御史宗宏良语气玩味说道。
江西道御史刘福新道:“当初就是以锦衣都督职权杖责军机处同僚,打压异己,此事龚大人先前就有弹劾,这般年轻就内掌锦衣,外领禁军,执掌枢机,将来还了得?
“还领着五城兵马司。”浙江道御史杨道刚低声说道:“可笑的是,此人还危言耸听,说什么河南官军大败,民乱难制,年轻不晓事。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听着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心头窃笑,对着身旁的山西道御史王学勤,说道:“权集一人,非人臣之相。”
王学勤面色变了变,叹了一口气。
他岂会不知,但前日所弹劾之奏疏,尽被天子留中不发,显然圣眷不衰。
“王御史,等会儿我要上疏弹劾,此人最近妄调京营兵马。”王学勤面色倏变,问道:“妄调兵马?这是怎么一说?”
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冷声道:“我也是听人所言,说贾珩其人仍不死心,执意说河南变乱,已领着咸宁公主,在京中调兵遣将。”
王学勤皱了皱眉,迟疑道:“他为京营节度使,纵是抽调兵马演训,也无大碍。
“这可难说。”云南道御史龚延明沉声说道。
此刻一众御史都是大惊,显然才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仍不死心,调兵遣将,怎么敢得?
这等大典完后,当严参才是!
这时,临时充当纠仪御史的江南道御史陈端,见御史喧闹声渐大,皱了皱清秀的眉头,道:“国家大典,肃静以候。
原本渐成噪杂之音的言官忙顿口。
都察院这边儿的动静,自也为前方的文臣武勋留意到。
工部尚书赵翼转头看向一旁的秦业,对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者,经过一段时间接触,觉得当属能臣千更,徐徐道:“朝廷些许浮议,不要放在心上,前面的几位,哪一个不是毁誉加身,哪一个不是指指点点,只要问心无愧,无需这些流言短长。”
“多谢赵大人提点。”秦业面色一肃,低声说道。
另外一边儿,通政司的贾政,面对一众异样目光,面色异样了下,如芒刺背,心头不由叹了一口气,这几关他看了不少弹劾奏疏,可谓群情汹汹,弹章如潮。
过了会儿,大殿门口传来尖锐的声音,道:“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文武百官进入熙和宫参拜。”
此刻,三声净鞭响起,金缶敲打玉磬的声音响起,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为之一寂。
贾珩此刻就在武将阵列,作为大汉军方排名前五的大佬,又身兼军机大臣,此刻几乎与内阁阁臣同一班次。
就算南安、北静两王都没有离京查边,三人恰好是同一班列,站成三位,但如今左右则是永昌驸马以及南阳驸马,作为勋贵的代表。
这让贾珩心头颇为无语,也不知谁安排的,勉强说来,他也算是晋阳驸马。
文武群臣进入殿中,浩浩荡荡,但却给人不疾不徐,四平八稳的观感。
熙和宫作为大汉庆典之宫,修建的轩峻、壮丽,内部空间无疑很是轩敞、空旷,此刻殿中梁也装饰以锦绣帏幔,一派喜庆洋洋的的布置。贾珩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继而目不斜视,面色沉肃。
此刻,崇平帝早已在大明宫内相戴权的簇拥下,落座在金銮椅上,身旁还设有一云床,正是为皇后所设。
在这一刻,母仪天下的宋皇后,要接受儿媳的敬茶。
此刻,宋皇后已经在端坐在云床上,浅笑盈盈,娴雅宁静。
贾珩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只觉着淡黄色宫裳,头戴凤翅金冠的丽人,雍容华美,风华绝代,如翠羽的黛眉,凤眸为笑意浸润,集温婉和柔美于一体,尤其是熠熠生辉的金冠和翡翠耳环,更是衬托的丽人肌肤雪白,点着胭脂的玫瑰唇瓣饱满莹润,光洁圆润的下色,精致如玉的秀颈……
连忙不动声色压了压目光,只觉一阵心悸。
宋皇后原本正看着众大臣,忽而心头一动,似有所觉,盈盈秋水的美眸瞥将过去,却见着那蟒服少年眸光低垂而下。
因为此刻百官多是微微躬身,目光几乎没有落在宋皇后身上。
哪怕少年趁着看崇平帝的功夫,飞快瞥了一眼,目光根本就没有停留多久,然而女子素来对目光敏感。
宋皇后凤眸顾盼流波,心头疑惑下生出几分好奇。这贾子钰怎么……又是偷看她?
还是这般隆重的大典?
旋即明白过来,芳心一跳,这……他好大的胆子?!
可她今天照镜子时,似乎……用身旁女官的话说,风华绝代,艳绝人寰。
嗯,她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宋皇后心思惊疑不定时,殿中震耳欲聋的群臣见礼声音传来,也让丽人抚平心湖中一圈圈涟漪,涂着淡淡红色眼影的凤眸弯弯睫毛颤了下,微微抿了抿玫瑰唇瓣,恢复雍美、端丽之态。
“臣等,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随着一阵山呼海啸之声响起,威严、肃穆的熙和殿内外,旋即陷入空旷的安静。
崇平帝脸上也多了几分笑纹,清朗的声音响起,道:“诸卿平身。”“臣等,谢圣上。”群臣再次而起。
贾珩随着群臣起身,躬身而立,整容敛色,面无表情。
崇平帝看向下方的群臣,温声道:“今天是魏王成亲的日子,既是国家大典,也是一桩喜事,我等君臣也可随意一些。”
“臣等,谢圣上。”
众臣的谢恩声再次齐齐响起,从熙和殿内外浩浩荡荡传去,然后在礼官导引向,徐徐向两边散去,文武恰恰分出一条宽敞通途来,以便魏王夫妇稍后朝见崇平帝与宋皇后。
崇平帝目光逡巡过下方的群臣,笑了笑道:“朕至今御极十有五载,育有五子四女,先后齐、楚二藩开府-..”
下方众臣神情也由肃穆稍微柔和一些,但大多是听着崇平帝叙说,这本就是等待魏王以及新人的前置程序。
群臣听着附和,而且等会儿翰林词臣还要上贺表。贾珩此刻也不怎么听着这些,只是在思忖着河南之事。
洛阳、开封的锦衣在数天前的信鸽中回报,汝宁府方向并未有报异常。
但他猜测多半是地方锦衣敷衍塞责,应付了事,根本就没有仔细查察。
所以当初拣派曲朗去河南是对的,只是按着时间这会儿应也到了河南汝宁府,一旦查访清楚,信鸽飞翔倒是很快,也就几个时辰的事儿就在崇平帝与众臣将谈话向家常气氛转移时,翰林词臣开始上着贺表,主要是恭祝皇帝和魏王成亲的贺辞。
文章写的文辞优美、花团锦簇,听得一些喜好此道的文臣手捻胡须,频频点头。
贾珩则是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心不在焉,言之无物、摘章寻句的骈文,他一向也不怎么写,也不大看。
这本来就是等待吉时到来的闲话流程。贾珩如是想道。
此刻西南方向,彩绣装扮的花篷下,京中诰命夫人也在端容贵妃以及后宫妃嫔的主持下,聚拢在看台上,向着观礼台眺望。
相比熙和宫前,文武群臣的肃然气氛,这边儿气氛要随意、喧闹一些,京中相熟的诰命夫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此刻,着一品诰命服,身着华服的秦可卿,也在贾母身旁相陪,另外一边儿则是王夫人,在不远处就是保龄侯史鼎、忠靖侯史鼎家的诰命夫人。
秦可卿与史鼎的夫人正自叙话。
远处,南安太妃以及理国公柳家太夫人孙氏,柳芳之妻唐氏,镇国公牛继宗家的太夫人许氏、以及西宁郡王家、缮国公家的诰命夫人,聚拢在一旁,话着家常。
其中目光有一多半放在贾家众人身上。不说泾渭分明,但也在客气中透着疏远。
因为,这几天贾母再是仔细应对着几家诰命夫人,可在南安太妃有意无意的挑唆下,终究还是在京中的诰命圈子中落了闲话。
尤其贾珩在最近不断被科道言官弹劾,哪怕被天子留中不发,可满朝文武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更是让这几家诰命,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老姐姐。”这时,南安太妃领着南安王妃罗氏,以及一众诰命前来,朝着贾母寒暄。
贾母这边儿,一众诰命夫人停了说话,都看向南安太妃与贾母寒暄着。
“前个儿,以柳还说婚事大典,她父亲不在京中,我说价父亲为国查边,闻听你成亲的喜信,想来也为你感到高兴。”南安太妃在罗氏搀扶下,轻笑说着这几天与自家孙女的事儿,这位满头银丝,年过六旬的太妃中气千足、声音洪亮,或者说原就是有意抬高声调。
一会儿,魏王和魏王妃还要向南安太妃和南安郡王妃罗氏敬茶。
“是,国事为重,也难为严家侄子了。”贾母笑了笑,点了点头,附和说着。
但心头却有几分不自然,如何不知这是南安太妃在借机炫耀和天家结了亲。
南安太妃说着,转而看向贾母身旁的秦可卿,笑问道:“这就是珩哥儿媳妇儿吧?真是生的好品貌,难得这般安静恬淡的性子,几次想过府拜访,也没见着,这次终于见着了,真是温婉淑静,宜室宜家。”
秦可卿看向南安太妃,听着意有所指的话,容色顿了顿,道:“老太妃过誉了,应该我上门拜访老太妃才是,最近诸事繁忙,倒是牵绊了手脚。
柳芳之母孙氏笑道:“都说珩哥儿媳妇儿贤惠知礼,我以往还不信,今个几倒是见着了,还有这容貌,倒如画里的天仙一样,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就是不一样,知书达理,只是……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可卿凝了凝秀眉,道:“柳太夫人,今个儿是天家大喜的事儿,如是有难言之隐,只怕与此热烈气氛不协,不妨过府再叙,如何?”
孙氏面上笑意微凝,却笑了笑,道:“也不多,就是两句话,珩哥儿媳妇儿平常倒也劝劝珩哥儿,自家老亲,也不要一味轻狂了才是。”秦可卿玉容微变,目光冷了几分。
而不远处,楚王妃甄晴与北静王妃甄雪,正在扶栏眺望熙和宫方向,这时就被南安太妃和贾母这边儿的动静吸引了心神,投将过去目光。事实上,不少诰命夫人都注意到这一幕,远远看着热闹。
甄雪看着几有围攻之势的一幕,有些看不过眼,秀眉蹙了蹙,低声道:“姐姐,她们这是?”
甄晴嘴角噙起一丝玩味笑意,说道:“原就有着一些过节,况且,妹妹也知道前日京中弹劾奏疏,闹得动静挺大。
“可她们和荣宁二府怎么也是一众老亲,何至于此?”甄雪柔声说道。
甄晴幽幽道:“老亲归老亲,但荣国府先前失爵,如今全靠着宁国府撑着,宁国府那位一向自矜其能,与几家老亲渐渐生着棚悟,上次又扫了南安太妃的面子,这下……她们可算得着机会。
甄晴说着,忽而挽起自家妹妹的素手,轻笑道:“妹妹随我过去,帮着说和几句,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好许多。”
甄雪容色怔了下,对自家姐姐的“盘算”终究有些无奈,随着一同过去,算是帮着解围。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晋阳长公主,也看着贾家与南安太妃叙话的一幕,或者说,一双美眸原就时不时落在那着一品诰命服,花容月貌的丽人身上。
晋阳长公主捕捉到那秦氏脸上的一丝局促和愠怒,美眸闪了闪。女官怜雪低声道:“殿下,贾家那边儿好像……”
而以女官身份随侍的元春,粉唇抿了抿,蛾眉下的美眸同样闪过一抹忧切。
晋阳长公主看向元春,笑了笑道:“元春,随本宫过去见见你家里人。
说话间,不等元春转忧为喜,向着贾家众人而去,笑问道:“南安老太妃,荣国太夫人,说什么的,这么热闹?”
南安太妃就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晋阳长公主领着女官款步而来,对这位大汉长公主不好轻忽,笑道:“今个儿是大喜的日子,可不就是热热闹闹的,殿下这是?
心头奇怪,这位公主是帮着贾家来救场子的了?
也是,听说这位公主原就和贾家关系不错,据神京传闻,如果不是宁国那位早有家室,甚至还想将自家女儿清河郡主嫁过去。
“这不是本宫身旁的女官,元春,想着过来见见她家老太君和母亲。”晋阳长公主笑了笑,柔声道:“元春,你这边也不用跟着本宫侍奉了,去和你祖母、母亲还有弟妹几个在一块几说说话。”
“谢过殿下。”元春轻轻柔柔说着,行到近前,先向贾母见礼。
说着,来到面色淡漠转而惊讶的王夫人跟前儿,温婉笑道:“母亲,什么时候过来的?”
王夫人脸上的冷色淡了下,看向自家着女官服饰的女儿,笑了笑道:“来了有一会儿了。”
这时,柳芳之母孙氏也停了说的话,转而看向晋阳长公主,脸色变幻,自光惊疑不定。
这等妇人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如何不知眼前这位大汉长公主是在为贾家站脚,心头暗恼。
牛继宗之母许氏,就没多少眼色,或者说本来就是故意,看了元春一言,对着贾母说着,语气带着几分诧异道:“贾家老姐姐,大姑娘这一晃眼都这般大了,老身还以为出阁了呢,现在这是在普阳公主府做事?”
王夫人脸上笑容凝滞,冷冷瞥了一眼许氏,目光冰寒几欲杀人,心头生出一股戾气。
老妖婆,怎么还不去死!!!
这位佛口蛇心的妇人,方才原本就为魏王封妃的盛大典礼感到心思复杂、怅然若失,此刻看到自家女儿,正自强颜欢笑,不想听到许氏的嘲讽之语,宛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后背的毛都炸了起来。
这一刻,往日礼佛养成的气度荡然无存,只有最恶毒的诅咒,以及如潮水绵绵的怨恨。
怨恨眼前几个嘴里嚼蛆的老妖婆,还怨恨那珩大爷,怨恨命运不公。柳芳之母孙氏,笑了笑道:“老话说得好,好饭不怕等。”
牛继宗之母许氏也被王夫人那如刀剜人的眼神吓的心头一突,觉得渗的慌,转过自光,强笑道:“还是孙大姐见事多,是这么个理儿。
晋阳长公主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头冷嗤。
这些妇人的勾心斗角,人心鬼域,森然阴怖。
然后看向秦可卿,走近前去,柔声道:“这就是宁国府的秦氏吧?”就这般,两人的相逢,就在这般不期而遇,没有任何的硝烟弥漫,反而因为南安太妃以及孙氏等人对贾家的针对,多出了几分“姐妹修罗而外御其侮”的同仇敌监。
秦可卿也看向丽人,不知为何,或许是心有灵犀,在这一刻,几乎就知道这位公主才是自家夫君的红颜知己。
大抵是那种同一套模具打桩出来的形状,眉眼里也都是贾某人的气息所致。
“公主殿下。”
秦可卿刚刚唤了一声,忽而就觉得自家的素手被握住,曲眉下的的美眸诧异地看向对面的丽人。
此刻两位丽人双手握住,四目相对,因为一旁的红色旗幡猎猎作响,恍若会师,心绪都有几分激动。
秦可卿觉得手中的纤纤素手,不知为何,原本心底深层藏着的某种担忧似乎都淡了一些。
“元春和子钰时常提及过你。”晋阳长公主笑意盈盈说道。这一句话自是一语双关。
“其实,我家夫君倒未怎么提及过殿下。”秦可卿弯弯眼睫颤动了下,抿了抿粉唇,柔声说道。
“哦。”晋阳长公主闻言,美眸秋波盈盈,笑了笑道:“那倒挺正常。
秦可卿:“......”
两个人说着话,在场众人除却元春投过去异样的目光,皆是看不出丝毫端倪,毕竟整整差上一辈儿人,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问候,那边儿与咸宁公主陪着端容贵妃说话的清河郡主,倒是与秦氏属着同辈。
不过,在这般一握手中,那种为贾家站脚的观感,在南安太妃、柳芳之母孙氏以及牛继宗之母许氏的心头愈发明显。
恰巧这时候,楚王妃甄晴的清澈声音也从不远处传来,笑了笑说道:“姑姑,荣国太天人.元春娃t铁”
说着,与妹妹北静王妃甄雪连袂而来,与贾母等几人寒暄着,然后与元春打着招呼。
这下子,柳芳之母以及牛继宗之母脸色都是微变,心头凝重几分。这也是帮着贾家站脚助威的?
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甄晴,道:“楚王妃是怎么和元春相识的?”“我小时候就和元春妹妹在一块儿玩。”甄晴笑了笑,轻笑说道。甄雪也在一旁柔声说道:“那时候和姐姐一同来京里,常到荣国府上玩。
“怎么没见你们家的,哥儿和姐儿。”贾母看着甄家姐妹,暗道,甄贾两家终归是金陵时候的老亲,这时候就显出亲疏远近来了。
方才被南安太妃以及孙氏、许氏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哪怕是贾母素来“天气”,也觉得心头窝着一口气。
“都让嬷嬷带着呢,先去宫里给他皇祖父请了安。”甄晴笑了笑说道,然后瞥了一眼南安太妃。
甄雪笑道:“歆歆她上次还说,想到老太太府里住几天,说想着云姑姑了。”
“湘云?”贾母怔了下,笑道:“云丫头上次和老身说,她也稀罕那姑娘,怎么生得那么好,粉雕玉琢似的,还那般乖巧懂事。
随着贾母与甄家姐妹攀谈,气氛又开始活跃起来,先前一副南安太妃凡尔赛,哼哈二将的孙氏和许氏一唱一和,让贾家尴尬的氛围也消失一空。
南安太妃面色顿了顿,心底喜悦则淡了一些。
贾家虽渐渐不容于她和金家、柳家、牛家等四王八公,却得了晋阳长公主的战场,还有楚王,北静王家几家,后者的北静王也不好得罪。至于孙氏和许氏两个老妇人,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陪着说话。
过了一会儿,忽而听到礼炮声响,“啪啪……”“开始了。”
原本聚拢在一起说话的贾母以及南安太妃,也都前往栏杆前观望。熙和宫中,大伴随着外间的一声礼炮声响,原本还要上着贺表的翰林词臣,也不再出班恭贺。
贾珩也从心不在焉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回转心神。“魏王和南安家的贵人来了。”
内监高声唤道,一声声唤起,到达殿中,也传至西南方向的看台。这时,还未正式册封,尚不能以魏王妃称呼。
众大臣也都强打起精神,一道道目光投去,只见殿外长长的红毯上,一对儿着盛装吉服的新人,在女官和内监的簇拥下,徐徐而来,正是魏王和南安郡王家的严以柳。
魏王妃个头儿看着不低,着彤彤火红嫁衣,缨珞垂下,上面绣以凤皇,只是因为头上盖着大红盖头,看不清真容。
魏王妃与魏王,皆以一根红绫牵绊的红绣球连接,前后都有姬嫡和女官搀扶和托着曳地长裙,向着轩峻、壮丽的大殿缓步走来。
在七五之数的礼炮声和礼部以乐师吹奏的曲乐中,接受着众臣的瞩目以及远处看台诰命夫人的观礼。
礼乐之道,教化天下。
不多时,魏王陈然和严以柳,在女官、茵茵的陪同下,踏过台阶,跨过抽去门槛,举步入殿中。
恰在这时,外间礼炮声音为之一收。
魏王夫妇向着端坐在金銮椅上的崇平帝以后云床的宋皇后行着大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魏王陈然,面颊红润,以大礼参拜。魏王妃也在身旁女官搀扶下,跪将下来,从红盖头中传来一道清糯的声音,“臣女,见过父皇母后。”
崇平帝目光温和地看向魏王陈然,声音似乎也温和几分,伸手虚扶道:“平身。
外间的内监高声道:“魏王平身。”
“谢父皇(陛下)。”一对新人叩谢圣恩。
这时,该轮到内阁以及京中衙门的部堂奉上贺表,然而未等身为朝堂首揆的杨国昌代表内阁出班陈奏,忽而殿外内监从珠帘后给戴权努了努嘴。
那内监不是宫中内监,而是内缉事厂的监事,手中托着一个锦盒。戴权皱了皱眉,情知多半是急事。
趁着内阁杨国昌展开贺表的空档,轻手轻脚地走将过去。
“公公,你看看这个。”不等戴权低声询问,那厂监打开锦盒,压抑着惊喜,说道:“这是从兵部递送而来的河南方面捷报,还有五军都督府一等伯牛继宗为河南有功将校的请功奏疏,公公,这要送上去,岂不是喜上加喜?”
河南的捷报以及牛继宗的奏疏,几乎是同时到达兵部,第一时间为内监蹲到,然后因为先前戴权传达崇平帝的命令不得耽搁,这就送了过去。
当然,这等平叛捷报,也能讨个好彩头,如果是败报,只怕这位内厂厂监还要犹豫一下。
事实上,身为五军都督府派往河南的督剿武勋,牛继宗自然有资格为河南都司将校邀功,这也是邵英臣让牛继宗佐证的缘由。
戴权面色一喜,低声道:“这可真是个好彩头。”
还有什么比新婚之时,送上让陛下忧心多日的河南捷报更能庆贺的。只是,戴权旋即,心头就起了犹豫。
这份儿捷报送过去,那贾子钰…….
撮了撮牙花子,瞥了一眼此刻正在武官阵列的蟒服少年,心头叹了一口气,圣上先前有所交代,他也不好再帮着隐瞒这个可添上几分“吉利”的捷报了。
“咱家给陛下送去。”
说着,就转身向着崇平帝而去。
......
......
锦衣府
锦衣千户刘积贤此刻坐在庭院前的衙堂中,吃着茶,作为贾珩掌权锦衣府后,提拔的锦衣千户,担纲贾珩的白常扈从警卫,今日倒并未随贾珩一同前往大明宫,而是坐在密谍司等消息。
一旁的锦衣百户佟武,低声道:“刘千户,曲镇抚去河南多日了,怎么还未有消息传来。
刘积贤放下茶盅,凝声道:“以镇抚的审慎性子,不得仔细查察,也不好报过来。”
“咕咕。”
就在这时,院中忽而传来信鸽的声音。
“大人,河南方面信鸽飞过来了。”这时,一个锦衣校尉抱着一只信鸽,进入衙堂,说话间,将信鸽腿上的竹管取下,呈送过去。
这时,密谍司的令史先行接过,然后准备好纸笔开始译写暗文。这是为了防止信鸽被人截获,从而泄漏军机。
过了会儿,那令史面色倏变,递将抄过去的笺纸,道:“刘千户,河南汝宁府,出事了,民乱!
刘积贤伸手接过,阅览之下,面色大变,然后道:“出大事了,我需得禀告都督。”
“嗯,怎么又来了一只。”这时,只见天上飞来一只鸽子,咕咕响着,那锦衣校尉诧异说道。
然后另外一个校尉抱着鸽子过来。“咕咕。”
“这还有信鸽?”看着四五个锦衣校尉抱着信鸽进来,刘积贤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如笼冰霜,心头隐隐有所不妙。
其实曲朗到了河南后,就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开封,一路前往汝宁府。
“大人,开封府……”那译写的令史双手颤抖,脸色刷底苍白,低声道:“大人,开封府陷落,贼寇势大,裹挟贼寇近十万…..”
说到最后,几乎声音颤抖。
大汉内部一省府治为民变所破,开国以来,未为有也!
与其严重性相比的,唯有数十年前的辽东失陷!
刘积贤从书吏手中接过,阅览过笺纸,嘴角的肌肉都在抽搐,忍不住喃喃念道:“崇平十五年,二月二十八,辰时,开封府为贼寇所破,河南巡抚周德祯殉国、布政使孙隆生死不知,藩臬二司官吏,死于乱兵中不计其数……贼寇以轻骑猝然而袭,据闻汝宁府聚寇近十万众,声势浩大,号称奉天倡义,反汉复明….”
这分明是曲朗前往开封府的探查情报,几乎用了所有信鸽,终于还原了河南事变的原貌。
“这……出大事了。”刘积贤面色凝重,顾不得其他,沉声道:“将这些都收集好,我要即刻进宫,求见都督,求见圣上!”
这般大的事儿,如果锦衣不是第一个奏报,那么都督必受斥责,而他们锦衣府也要吃挂落儿!
说着,领着一众锦衣卫士风风火火地离了密谍司。
与此同时,在离神京城外五十里外的驿站中,来自河南南阳府的六百里急递,在驿站上荡起一路尘土,然后在驿站前停下,随着‘呜呜”,那匹枣红色骏马,嘶鸣一声,顿时口吐白沫,体力不支地倒在道旁。
一个背着招文袋的黑衣骑士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剧烈喘气,导致颌下的络腮胡子都在微微颤抖,高声道:“河南汝宁民变,席卷府县!快,换马!换马!”
在这一刻,如邵英臣所料,临近汝宁府的南阳府在三日前,就首先发现不对劲,因为南阳卫府的辎重供应,并未如往常一般催缴南阳方面,经过两天的犹豫后,南阳知府崔世达派官差往汝宁府查访,一番香访,顿时大惊失色。
南阳卫覆灭,汝宁府失陷也有几天之久,而汝宁府的乱民的正在向开封府扑去。
从汝宁府府治汝阳以及周围县城「宁做安安饿砰,不做奋臂螳螂」,逃出来的难民口中得知,汝宁府已完全落入贼寇之手,为首自称奉天倡义大元帅。
哪怕南阳知府再是反应迟钝,也知道天要塌了,遂以六百里加急,向神京报信。
事实上,与汝宁府相邻不远的颖川府,也在以急递向着神京和开封府报信,只是报的还是,「汝宁民乱,已有贼寇蜂拥,难民四溢州县之势,望朝廷查访。」的文字。
当然,今晨开封陷落后,离开封府相近的县府也正以六百里急递,向着神京报信。
不过报的不是开封府被围,而是开封陷落!只是军情急递还在路上,并未到达神京。
这时候,那驿丞脸色微变,听出事情的严重性,吩咐道:“来人,快换上一匹马。”
且不提,驿站报信,却说神京安昌坊,一间客栈中,二楼,兵部报信的两个高岳所部的贼寇,此刻就在厢房,将头上的范阳笠方在一旁的桌上,脱下了鞋,将一双散发着臭气的脚,入得木盆。
身形魁梧,略有些马脸的军服大汉,舒服地泡了个热水脚,笑道:“这神京城,不愧是关子脚下,真是富饶,街上的姑娘比河南那迈儿的还要白。”
另外一个高个青年担忧说道:“张大哥,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日,别是耽搁了大哥的事儿。
“也就耽搁两日,也不打紧,正好拖延的时间也久一些。”那为首的张姓汉子,不在意说着,又郑重叮嘱道:“在外面别说大当家,要唤将军。”“
原来,二人得了高岳命令,嫌六百里加急太累,不紧不慢地出了河南后,在张姓汉子的提议下,在商洛嫖宿了一日,等到了神京城,反而没有如邵英臣当初所想,先―步将军报送来。
一定程度上倒是打乱了邵英臣的布置,如果先将捷报送到,朝廷起码要在这种兴奋状态中维持几日,再等其他渠道传来败报,庙堂衮衮诸公就会前后惊疑,再寻人查察,这样一耽搁,就为占据了并封府的叛军,再稍微拖延几日。
“刚才路上听见,朝廷的魏王还在娶亲,也不知那魏王妃长什么模样,如是这辈子能睡上那主妃,死了都值了。”那张姓天汶笑了笑道。
高个儿青年面带忧色道:“张大哥,我们还是赶紧回去罢,这边儿都是朝廷的人。”
“这时候急着回去做什么,在京城,正好看看朝廷的动向。”张姓大汉摆了摆手,嘿然一笑道:“再说,咱们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兵部还发了赏钱,不在这神京城中上几天,见识下关中等地的小娘子,不是白来了一趟?”
他带来的这位兄弟,就是胆小,但在商洛那边儿的青楼,比起他也没少折腾。
那高个青年见此,也不好说什么。
第五百四十八章 崇平帝:朕,朕悔不听,悔不听子钰……
熙和宫
崇平帝端坐在金銮椅上,看向眼前的一对新人,此刻正是内阁阁臣以及六部官员开始敬献贺表。
戴权躬身过去,递送过去一份奏疏,喜道:“陛下,河南都司传来捷报,大捷!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倏然一寂。
原本正要代表礼部上着贺表的礼部左侍郎姚舆,面色怔了下,继而脸上现出喜色。
原本观礼的文武众臣,心头无不大喜过望,而在场的殿中众臣,在安静片刻,都是议论纷纷,兴高采烈。
而在另外一边儿的齐楚二王带领的宗藩,同样一片哗然,议论纷纷。这是,河南官军的捷报!
礼部侍郎姚舆面带喜色,手持象牙玉易,拱手说道:“陛下,大典之上得捷音千里传来,喜上加喜,这是大吉之兆!“
随着礼部侍郎姚舆的出言,整个殿中一时间附和声四起,此起彼伏。这样的战报,说不上什么辉煌大胜,但主要是好彩头。
还有比正在国家大典,藩王成亲之时更好的祝贺之礼吗?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已是带着淡淡笑意,作为内阁首辅,当先出班,手持易板,拱手道:“老臣为圣上贺,为魏主贺,为我大汉贺!值此捷音喜来,河南汝宁等地为之―靖,大汉河宴海清,九州升平,此幸赖陛下威加海内,德沐四方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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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婚礼大典,原就吉辞环绕耳畔,故而如此带有几分“歌功颂德”的言辞,从内阁首辅口中出来,倒少了许多谄媚之态。
杨国昌说着,不仅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右边武勋之列,昂然而立的蟒服少年,心头响起阵阵冷笑:“贾珩小几,事到临头,还有何话说?”
随着杨国昌开口,刑部侍郎岑维山、大理寺卿王恕、通政使程信也纷纷出班道喜,一时间整个大殿热烈喧闹,气氛渐渐推至高潮。
然后,却还有一部分讥笑、玩味的目光,落在那昂然而立的少年身上,不仅仅是文臣武勋,还有宗藩如齐王、楚王等人。
此刻,不仅仅是杨国昌想起贾珩所料不中,殿中众人同样无不生出一股观感。
贾子钰大言恫吓,才具不足,难堪军机!
齐王轻笑一声,戏谑道:“这下,有些人成为彻头彻尾的笑柄咯。”
此话声音不低,自是为周围的藩王所听到,多是面色古怪。
楚王面色顿了顿,并未附和,不管如何,只是一次预判错误而已,贾子钰仍掌京营,依然为父皇信任。
内阁阁臣之列,韩癀、赵默两位阁臣飞快交换一个眼色,心头皆是涌起—股复杂之感。
韩癀凝了凝眉,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忽地闪过许多年前还是少年时候读过的《孙子》。
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贾子钰,终究还是年轻啊!
不管河南有没有兵乱,他提前预测,就是不智之举,因为所谓的推演局势━旦失误,势必受到满朝文武的无情嘲笑。
至此,成为危言耸听,志大才疏的笑柄。
只怕经此一事,天子对贾子钰的信重将要衰退,而已在通政司堆积如山的奏疏,更要再添几座小山。
“那时,天子还会对这些弹劾贾珩专权跋扈的奏疏留中不发吗?”韩癀念及此处,目中浮起一层阴霾,最终闪过一念,天概率还是会留中不发。
毕竟只是推演出错,并无有先见之明而已。
不过贾子钰从此名声扫地,沦为笑料,军机大臣威严自也将荡然无存,原本迅猛的势力也必将受沮,势力只能局限在京营和锦衣府之中,所谓的掌国军机,与闻枢密,自是提也别提!
先前,对朝廷以云南道御史龚延明为代表的科道御史,向贾珩发起的弹劾攻势,这位韩次辅自然洞若观火,不仅如此,龚延明背后站的究竟是谁,韩癀也旁观者清―—内阁首辅杨国昌!
事实上,先前的弹劾奏疏,已经不仅仅局限在杨国昌和贾珩的个人恩怨上,还有内阁与军机处两衙的政治角力,关乎大汉中枢权力的横向配置和国策走向。
至于武勋班列中,前军都督同知柳芳,闻听河南捷报,如听仙乐,差不多是兴奋地脸颊潮红,呼吸粗重,就连屁股上的伤势都因为血液循环加快,都隐隐作痛,但不被柳芳丝毫在乎。
屁股疼,但,痛并快乐者!
嗯?哪里有些不对?
柳芳此刻被惊喜砸中,心头快意不胜。
前日柳芳在宫门口打了板子,屁股上受了伤,还被罚了俸禄,躺了几天,涂抹了金创药,毕竟是武将身子,倒也愈合的挺快,今日倒不至于耽误魏王封妃的大典。
而且据前往柳家诊疗的太医传至京中的轶闻,柳芳用药、吃饭、睡前都要读—封御史弹劾贾珩的邸报,说有助于愈合棒疮。
—时间为京中引为趣事。
柳芳此刻将一双眸子看向那蟒服少年,只觉得心头快意无比,只想仰天大笑,当然如果不是这里是熙和宫的话。
贾珩小儿,你可想到会有今天?
“不对,这会儿贾珩小儿估计脸都青了吧?”柳芳心头讥笑道。
他突然想要看看那蟒服少年的脸色,但可惜小儿排在武勋第一列,他还看不到脸色。
“等下就能看到了,等会本官要好好拿此事说道说道才是。”柳芳心头冷哂。
此刻,身旁的前军都督金事石光珠脸色也有几分莫名之意,看了一眼已经激动到浑身颤抖的柳芳,嘴角噙起—丝玩味的笑意。
魏王陈然同样面色微喜,心绪有些激荡。
在他大婚之时,捷报传来,对他而言,也是吉兆。
只是转念一想,不由看了一眼那蟒服少年,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崇平帝面颊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目光熠熠地看向戴权,道:“将捷报拿来。”
戴权连忙将捷报递送过去,又将一封奏疏呈递,笑道:“陛下,此外—等伯牛继宗,也送上一封为河南都司将校请功的奏疏,盛赞河南都司将校骁勇善战,智谋兼备,此战不仅将蟠踞鸡头山多年的贼寇一网打尽,而且擒获了匪首高岳等人,择日槛送京师,明正典刑。
“嗯。”崇平帝音调微微上扬几分,拿着捷报飞快阅览着,原本在心底深处隐隐的一丝担心彻底消失不见,又拿过牛继宗递来的奏疏,逐字阅读。
这位天子心头虽然高兴,但这时还勉强保持着镇定,点了点头道:“河南都司这场仗打的不错,布置得当,将校用命。
说着,崇平帝就有些忍不住,难免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那身形挺拔的蟒服少年。
贾珩面色平静依旧,与先前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崇平帝却不知为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角度所故,就觉得其那张冷峻的面容,似乎变得不是太高兴。
崇平帝心头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年轻,尚需历练、磨勘才是,而且心性也有些不足,捷报终究是捷报,于国家社稷有福,岂因闻捷音而不见喜色?
贾珩其实面无表情,此刻正在心头思索战报的可信度,隐隐觉得事出反常。
因为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从刚才所言,河南巡抚周德祯之名,竟然只字未提,竟然没有联名具题?
这是疑点其一。
其二,曲朗去了河南几日,如是一切正常,不会没有信鸽传来,那么肯定是被耽搁了,或者觉得事情重大,不敢妄报,需要查察确认。
这是府卫在锦衣府生存的自我保护机能,越是重大之事,越要反复再三确认,如果戏弄了上面,上面丢了脸,下面就只能以死谢罪。
所以,这封捷报……多半有问题!
贾珩心头已有推断,不过仍需要看到战报之后,才能寻找更多的破绽,如先前所言,他也需要确认。
这时,崇平帝已将捷报和奏疏递给宋皇后,看向那月眉星眼间的喜色流溢的丽人,温声道:“梓潼,你也看看。”
宋皇后雪肤玉颜上容光焕发,以致白里透红的肌肤恍若桃蕊娇艳明媚,柳叶眉下的美眸秋波盈盈,几是巧笑倩兮说道:““陛下,这个.……臣妾也不懂兵事,未必看的懂呢。”
声音酥酥糯糯,温宁如水。
下方的众臣听着,倒没有像贾某人那样沉浸于声音的酥糯柔软,而是为宋皇后这般识大体、知进退暗暗点头。
大汉朝廷,国政自有前朝议处,岂得后宫妇人妄加置喙,肆意干政?崇平帝笑道:“毕竟是一宗喜讯,算是为然儿今日成亲大典增添几分喜庆。
“既然如此,那臣妾就看看。”宋皇后闻言,这才接过捷报和奏疏,低下—首,弯弯睫毛颤了下,阅览着文字,旋即,抬起雍美玉面,笑道:“将校勇略,士卒用心,的确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下方的魏王陈然,见得了确认,心头忽而又再次想起蟒服少年。
贾子钰经此一事,在朝堂中定然威信受损,受人指指点点,不过……他正好收拢为己所用。
而与魏王以红绣球相连着,头上罩着红盖头中的严以柳,目光闪了闪,则有些好奇外间讨论的战报。
河南传来了捷报,这是打胜仗了?
此刻礼部还未宣读册封诏书,其实严格来说,这位南安太妃的孙女还不是魏王妃。
崇平帝转而看向文武群臣,朗声道:“诸卿也都看看罢。”
哪怕知道此举可能会进一步伤及那位蟒服少年的颜面,但也没有将战报和请功奏疏藏着掖着的道理,纵是不着人传阅,这些人都不会议论吗?
一样会议论,甚至还会说他太过宠信贾子钰,引来更大的弹劾风波。念及此处,崇平帝又不由瞥了那蟒服少年一眼,只见其脸色依旧平静,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崇平帝心头暗道,这气度格局……离着真正的枢密重臣,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啊。
贾珩此刻皱眉,自然不是对此举疑虑,而是心头无奈地叹气。
现在崇平帝的每一句对河南都司以及牛继宗赞扬的话,都会成为之后的懊恼、羞愧之源。
但他却偏偏不能阻止,否则,就有刚而犯上,不知进退的观感。
戴权闻听崇平帝的吩咐,躬身从宋皇后手中接过奏疏,然后先给了内阁首辅杨国昌。
杨国昌的接过战报和奏疏,几是面带欣喜,读着上面的文字,此刻亲见河南都司官军大胜,心底终于松下一口气。
而后递给韩癀、赵默两人共同传阅。
冷冷瞟了一眼那蟒服少年。
韩癀同样传阅,而后面无表情地递给一旁的赵默。
心头却是生出一股尘埃落定的复杂,贾子钰早知如今,何必当初?他也需要重新考量此事对朝局的影响,如果没有所谓的预测,这封战报根本不会动摇贾子钰的地位,偏偏-………
念及此处,韩癀心底深处也有几分埋怨。
太年轻了,还是太年轻了,自己给自己挖坑,何苦来哉?之后就是殿中官员传阅,大多数朝臣啧啧称奇。
礼部右侍郎庞士郎,赞叹道:“这一等伯牛继宗不愧是将门之后,知耻后勇,当初因果勇营而被黜落,如今在河南骁勇奋战,难得难得。,
虽牛继宗一再恳求邵英臣不要过于凸显自己在战报中的地位,但邵英臣还是添了几笔。
吏部侍郎方焕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刑部右侍郎岑维山说道:“终究是武勋子弟,如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岂能安享爵禄?”
看过的一众文臣都纷纷附和说着。
殿中文官传阅着捷报、奏疏,此刻秦业也从工部尚书赵翼手中接过捷报连同报功奏疏,阅览而罢,面色凝重,心头暗叹了一口气。
这几天,子钰的情形,他如何不知,说来说去,皆起于河南,如今河南报捷,只怕子钰的才具谋略都要为群臣质疑。
通政司右通政贾政,也从通政使程信手中接过捷报,逐字阅读着其上文字,眉头皱了皱,心头蒙上一层阴霾,随手递给一旁大理寺少卿唐贵。
就这般捷报和奏疏传到殿门口,内监拿了捷报和奏疏,反而从尾部递给武勋班列。
至于殿外的群臣,则以内监在殿外以高亢而尖锐的声音,向着殿外恭候的群臣通报捷音。
“河南报捷!河南官军大破盘踞鸡头山的高岳所部,已将匪首尽数擒获,择日槛送京师!”
随着内监的尖锐声音,次第在熙和宫前由近及远,文武百官都是兴高采烈地议论起来。
什么叫好彩头,这就是了。
魏王大婚之时,捷音传来,喜上加喜。
在这个「冲喜」都能被从上到下奉若圭臬的做法,遑论是这般吉兆。殿外,翰林院官员班列的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俊朗、儒雅面容之上现出惊喜之色,低声道:“陆兄,这是大吉之兆,昊天庇佑,天命有应….”
陆理皱了皱眉,截断了徐开的话头,低声道:“徐兄,慎言。”这等国家正典,哪里是争国本的时候。
然而,徐开的「昊天庇佑,天命有应」,仅仅八个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却已让周围翰林院众清流官员骚动不安起来。
或许,有些事情就应该趁热打铁?
翰林掌院学士柳政,眉头皱起,脸色铁青,冷冷掠了一眼徐开。
这位掌院学士是楚王侧妃柳氏的父亲,是楚王的老丈人,虽其人一向以清流自居,但心底还是支持着楚王,比如楚主礼贤下士,喜爱文华的名声,就是其一众学生帮着扬名。
熙和宫中,捷报和奏疏尚在武勋传阅着。
说来也巧,文臣看过之后,奏疏从殿中武官尾部传起。
于是这份在邵英臣口中“糊弄不了聪明人”的“智商检测器”,将殿中三品以上的文武群臣的智商检测了个遍。
不过,其实也情有可原,有的并非兵部的官吏,隔行隔山,的确不懂朝廷军报令制,有的官员则是疏忽大意,比如兵部的官员没有去想着怀疑。
事实上,如果没有明显的疏漏,谁会像贾珩这样带着“怀疑一切”,“找茬儿”的心态,去怀疑战报的真假?
现在是什么时候?
国家藩王册封王妃的大典,结果你冷不防地说捷报是假的,没有确凿证据,说错了怎么办?
哪怕有人觉得隐隐不寻常,比如为何没有见到河南巡抚周德祯的名字以及钤印,还有兵部侍郎施杰,就稍稍疑惑河南都司应该三人具题才是,好像还缺了一位经历署名用印。
甚至,战报格式写的好像也不是很工整的小瑕疵。
但许多东西,在某种环境和气氛的衬托下,会自行脑补、修正,除非十分严重的漏洞,不然不会引起怀疑。
比如,为何没有巡抚周德祯的署名,可能的解释是河南都司贪功,急于奏报,格式不工整,也可能是文吏粗心大意,至手没有经历副署用印,也不是太大问题。
河南都指挥使郭鹏和金事彭国麟的印鉴不是在上面盖着,还有名字,更不要说还有一位来自朝廷中枢的勋贵的奏疏以为佐证。
上面的印鉴钤押,红色印泥,实在嫣红刺目。
关键是此情此境,除非明显是非常大的漏洞,否则,怎么会有人怀疑被崇平帝先一步承认的战报。
后世,许多招摇撞骗的案例,甚至在资讯发达的后世,还能见到政治抗客冒充大员亲戚,骗到了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
至于青史也有记载,如前元末年,河南行中书省的小吏范孟,寻人合伙假冒钦差,将河南行省高阶官员诱捕,几是一网打尽,直接造成河南行中书省体制瘫痪。
这不是清代的李卫当官的戏剧,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史实。于是,战报终于传到了前军都督同知柳芳的手中。
柳芳拿着战报阅览着,过了会儿,看向前方的蟒服少年,直接递将过去,笑道:“贾大人也看看河南官军的捷报,可知当初打破汝宁府、洛阳危殆的言论,是何等杞人忧天,危言耸听!如今看来,不堪一击的不是河南官军,而是贼寇!“
此言一出,恍若拉开了序幕,原本只是存在于殿中文武群臣心底的腹诽,在此刻被摆在台面上,都是面色古怪地看向那少年。
“贾大人,看过之后,再也不用寝食不安,如坐针毡了吧?”柳芳讥讽笑了笑,将手中的战报递将过去。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也是这几天听着弹劾奏疏,记住了几句科道言官们的引经据典,而此番言论一出,在熙和宫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拥有难言的杀伤力。
庸人自扰,贾子钰是庸人?
贾珩面色平静,伸手接过捷报,以及牛继宗的奏疏,开始凝眸阅览。与此同时,内阁首辅杨国昌听到柳芳之言,心头暗道,武勋尚且不满小儿,彼等何德何能,与闻国政,执掌枢机?
崇平帝这时,也看向那蟒袍少年,见着其逐字逐句阅览战报,暗暗摇了摇头。
吃一堑、长一智,磨练磨练也好。
.....
.....
与此同时,就在殿中群臣为战报而喜的时候,熙和宫西南角搭就的看台上,端容贵妃也从内监口中得知熙和宫中的消息。
“河南官军大捷?”端容贵妃秀丽玉容上现出一抹惊讶。
内监笑道:“娘娘,殿里的大臣都议着呢,河南都司写了奏报,一等伯牛继宗还写了为河南都司将校请功的奏疏。,
南安太妃闻言,笑了笑道:“娘娘,这可真是一桩大喜事,喜上添喜了,双喜临门。
这时,牛继宗之母许氏听到自家儿子的姓名,在牛继宗之妻楚氏的搀扶下,笑问道:“可是继宗?他年后不久就去了河南,这是传来捷报了?”
内监道:“殿中说是来了捷报,还有牛爵爷的请功奏疏。”
许氏闻言大喜,对楚氏道:“可听到了?这下不用再为继宗提心吊胆了。”
南安太妃儿媳妇儿罗氏笑道:“还有这来的也是时候,正是魏王大喜的日子。”
柳芳之母孙氏笑着接话说道:“这就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您说怎么来的这么寸。”
南安太妃以及理国公柳家的诰命夫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高兴,喜气洋洋。
端容贵妃听着,玉容动了动,也不说其他,任由几个诰命议着,这又带动了周围的其他诰命夫人的议论。
有的赞扬镇国公家不愧是将门之后,旗开得胜的。
有的说这是好兆头的。七嘴八舌,兴高采烈。
然而,众诰命夫人议论了一会儿,柳芳之母孙氏忽然看向贾母,问道:“贾家老姐姐,我怎么听说珩哥儿前不久说着,河南官军要大败,汝宁府被攻破,开封府也要落入叛军手中?”
此言一出,原本周围热烈洋溢的诰命夫人,都是停了谈笑,相熟的对视一眼,目光玩味地看向贾母,或者说贾家的三位诰命夫人。
贾母脸上原本还有淡淡的笑意,经此询问,忽而一滞,哪怕再在后宅一味高乐,可也知道这会儿战报传来,对曾经秉持河南官军必败之论的贾珩,是何种影响。
可这时候,说句不好听话,挨打只能立正,连一点儿的还嘴都不能。为何?
难道价盼望着大败?胜了,反而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迎着一众诰命夫人目光玩味的瞩目,贾母强笑了下,说道:“朝堂上的事,我在后宅,倒不知道,有这么一说?”
柳芳之母亲孙氏见此,心头只觉得快意无比。牛继宗之母许氏更是欣喜不已,暗呼解气。
许氏身旁的楚氏尚不依不饶,说道:“太夫人,珩哥儿毕竟年轻识浅,比不上那些内阁阁臣老成持重,没有料中也是有的。
南安太妃笑了笑道:“珩哥儿,说来也没多大吧,说来还没魏王大呢,这般就操持这么大的事儿…终究是不太妥当的。”
柳芳之母孙氏也是附和说着。
这时,北静王妃甄雪秀眉蹙了蹙,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捏着手帕,看向自家姐姐甄晴,却见自家姐姐也凝起秀眉,眸光闪烁不定。
暗道,姐姐这般想要拉拢那贾子钰,如今他栽了这么个大跟头儿,也不知姐姐会不会继续“雪中送炭”?
想起那位给自己印象眉宇坚毅,掷地有声的少年,此刻多半在熙和宫中正在接受群臣的质疑吧?
甄晴玉容默然,捏着手帕,柳叶细眉下的凤眸,隐有惊异之色流露。贾子钰,这次料错了,这可真是……
这会儿,南安太妃转而看向那站在贾母身旁的秦可卿,笑意寡淡几分,叮嘱道:“秦氏,有些话你也该多听听孙老太夫人的话,以后多劝劝子钰,不要太过轻狂了才是,谦虚谨慎,终归不会出错。”
口称秦氏,俨然对秦可卿已成教训之势。
秦可卿抬眸看了一眼南安太妃,却并未理会,心头已为担忧填满。柳芳之母孙氏道:“老身也是这么个说法,终究是老亲,现在珩哥儿又掌了军机,不能轻狂了,前个儿,金家的小王爷,还有芳几,只不过提醒了他两句,让他不要再听风就是雨,他就那般大脾性,喊打喊杀的,金家的世子,现在还没有好,现在连典礼都参加不了。”
这时柳芳之妻唐氏,叹道:“是啊,何必闹得这般,还是年轻气盛,有了点儿权势,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受。”
牛继宗之母许氏就没有这般客气,说落道:“珩哥儿还说着官军大败,这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我家继宗吃了败仗吗?他说我家继宗也就是了,当初果勇营的事有着过节,老身也懒得计较,可还说着什么开封府失陷,一省府城,到他嘴里好像要陷落似的,对了,听说魏王的小舅就在祥符县做知县。”
说着,许氏看向端容贵妃以及宋璟之妻沈氏,作恼道:“贵妃娘娘,听说您听听,这不是诅人吗?”
牛继宗之妻楚氏接话道:“是啊,他就知道信口开河,和那街上茶馆儿的书生有什么两样?哪有军机重臣的样子?
此刻,旧事重提,无疑在派着贾珩的不是,而且用宋家老四宋暄的有意无意挑动着端容贵妃的神经。
端容贵妃秀眉下的清眸,瞥了眼楚氏,心头生出一股不悦。
人家是不是诅咒不知道,你在这般大喜的日子,故意叙说一遍,恶心人是吧?
宋璟之妻沈氏,也有些觉得楚氏的话不中听,轻声道:“先前不是说推演局势,也没断言着。
一旁的宋妍正拉着水歆的手,就是好奇地看向众人。
“说是这般说,但闹的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现在都快成了一个笑话。”牛继宗之妻楚氏,低声说道。
见端容贵妃脸上似都现出一些不耐,南安太妃笑着打了个圆场,看向脸色淡漠,已然全无往日笑纹的贾母,叹气道:“老姐姐,咱们自家人,不论再如何说的深了浅了,也没什么,后宅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可就怕前面的言官,也跟着弹劾珩哥儿,那时就闹的满城风雨,鸡飞狗跳的,这几天的奏疏不就是,听说珩哥儿还得被人称什么贾棉花,说是不怕弹,还有更难听的话都有,老姐姐你说是吧?
贾母此刻听着南安太妃的话,神情讷讷,并未应着,心头已是焦虑万分。
王夫人此刻搀扶着贾母,听着南安太妃说落,脸色难看,宛如吃了苍蝇,只觉屈辱万分。
宁国那位出了错,关他们荣国什么,这南安家的夹枪带棒地教育老太太,算是怎么意思?
还有那位珩大爷,究竟怎么回事儿?你在外面搞砸了事情,却带累了家里。
但这时候,面对一位刚刚和天家结亲的太妃,王夫人却一点儿不敢还嘴,只能心头暗暗生着窝囊气。
哪怕再是没有多少见识的妇人,也知道贾家正处在下风。
在王夫人身旁站着的元春,那张珠圆玉润的丰美脸蛋儿,已是白纸如曦,蛾眉下柔波盈盈的美眸中满是忧切,手心更是攥出了汗。
珩弟他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既是已有夫妻之实,自是休戚相关,关心则乱。
咸宁公主这时紧紧攥着一块儿手帕,自然是贾珩当初遗落给这位皇室贵女的手帕。
少女心头暗叹了一口气,先生终究是猜错了吗?
河南并未出什么事儿,所有的一切,还有这些天的演训,提前准备军需辎重,完全都是先生的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不,不会的,先生他算无遗策,一定不会出错!可出错的究竟是哪里呢?
少女黛眉微蹙,心头费解,陷入苦思,一时间却没有想到战报上去。毕竟是见得少了。
这时,清河郡主李蝉月见着自家表姐神色不对,关心地拉过咸宁公主的手,低声道:“姐姐,不是什么大事,人终究不是神仙,哪能掐指—算,就能说准的。”
那个小贾先生,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得还“欺负”了娘亲,可还有些本事的,这次多半是料错的。
是的,终究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方才的话,不仅劝慰着咸宁公主,也是在心底自我说服。
小郡主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隐隐觉得对那位小贾先生的“高大”模样产生了动摇。
嗯,什么高大,才不是呢。
晋阳长公主静静看着这幕,美艳无端的玉容宛覆清霜,弦月秀眉之下,凤眸闪烁,思忖着,“他前日言之凿凿,对河南的局势推演也有理有据,按说不该这般才是。
这几天弹劾奏疏闹得京城中沸沸扬扬,晋阳长公主自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担忧下,还特意问过贾珩,听完贾珩的解释和分析,晋阳长公主就放下心来。
晋阳长公主思索着,忽而容色一顿。
“不对,问题还是出在捷报上,可捷报这东西,自来假的可也不少,什么杀良冒功,夸大其词,假的多了,所以,这捷报有问题!
相比咸宁公主还未彻底折服于贾珩,百思不得其解,这位丽人第一时间就开始怀疑捷报的真实性。
“捷报未必为真,还需得再等等其他奏报的佐证。”晋阳长公主这般想着,转而看向秦可卿,却见少女容色苍白,似乎沉浸在震惊中,心头叹了一口气。
这位秦氏,想来没有经过这等大阵仗。
秦可卿此刻一颗芳心都被揪了起来,抿着粉唇,一言不发。或者说,这时候,众矢之的,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端容贵妃将众人的争执收入眼底,凝眉说道:“不管如何,这是一件喜事,外朝的事儿,自有那些掌国秉政的大臣们聚集商议,我们就不要瞎参合了。”
这话算是为南安太妃的话截取了一段儿,作为终止这次争执的结语。一位贵妃的说话,自然颇有分量,柳芳之母孙氏、牛继宗之母许氏虽然觉得意犹未尽,但暂且顿住不言。
另一边儿,甄雪暗暗摇头,看着变得沉默的自家姐姐,眸光流波。姐姐终究没有帮着贾家说着一句话。
其实也不好说话,这时候事实摆在眼前,贾家被指责闲话,最多也只能说几句息事宁人的话。
只是可惜那位珩大爷,怎么就………
也是,终究不是掐指一算的神仙,他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而且,从一开始几位军机大臣还有内阁都没有人支持他,不可能满朝文武就显他一个能耐。
熙和宫中
随着柳芳的“开炮”,殿中群臣也都蠢蠢欲动,按捺不住。
这时,礼部右侍郎庞士朗,手持象牙玉易,朗声道:“圣上,臣闻贾子钰军机内阁议事后,还不死心,利用检校京营节度副使之权,肆意调拨兵马,想要支援河南。”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都是哗然一片。这,岂有此理!
大理寺卿王恕道:“圣上,贾子钰胆大妄为,骇人听闻。”
这时,刑部右侍郎岑维山面色一沉,拱手道:“圣上,贾珩内掌锦衣,外领京营,又兼领五城兵马司,还要预知枢密,臣以为职权颇重,难免顾此失彼,贻误公事,况贾珩年轻识浅,功劳不著,骤登高位,难服众望,通政司最近尚有不少弹劾奏疏,臣以为圣上是否收去—他官职,另择贤良,以安中外人心。
杨国昌见刑部右侍郎出班,心头一震,旋即明了。墙倒众人推!
如他先前所料,贾珩小儿破坏典制,祸乱朝纲,满朝文武苦其久矣,这次纵然不将其彻底打落尘埃,也要让其威信扫地。
韩癀眉头紧皱了,目光瞥了一眼赵默,似在疑惑同为浙党的刑部,怎么突然起意弹劾贾珩?
赵默目光递送过去。
然后仅仅是这一眼交换,韩癀心思转动,陡然明白赵默的心思。这是要打击贾子钰「内领锦衣,外掌京营,专权跋扈」的现状。
云南道御史龚延明所上奏疏,有一句话没有说错,甚至激起了许多文臣的共鸣,这点儿几乎不分派系。
贾珩身上的官职、差遣太多了,让文臣觉得如鲠在喉,恐慌莫名。
不提军机处,锦衣都督、京营节度使,授予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这不是太阿倒持,培养操莽之流吗?
当然,这种说法显然被崇平帝嗤之以鼻,因为贾珩如今权势皆为无根浮萍,他都镇得住。
韩癀面色阴沉,心头冷哂,“此为天子之意,这样一来,而且齐党未去,正是需要拉拢贾子钰对抗杨党时,岂能做此落井下石之举。”
而且,此举更让韩癀警惕的是,赵默事先并未与他沟通,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意味着浙党之中对他可能有了不满的声音,也算是向他委婉表达不满。
先前的工部一事,他揣摩圣意,顺水推舟,多半是被浙党一些人认为过于软弱,一味奉承上意。
韩癀心头冷意泛起。
这时,随着刑部右侍郎岑维山的跟进,殿中众臣,一时间掀起了对贾珩的口诛笔伐,此起彼伏。
最后,内阁阁臣赵默也图穷匕见,朗声道:“圣上,贾珩妄断军机,致使神京人心惶惶,更擅调兵马,惊悚视听,臣请圣上严惩!”
韩癀却意外的沉默,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庐同样沉默,冷眼旁观。
而且俨然有从殿内向殿外扩散的趋势。
索平帝看向这一幕,皱了皱眉,冷眼旁观。
见文臣纷纷附和,柳芳此刻更是得了势,看向那正拿着捷报翻阅的蟒服少年,冷笑了下,戏谑道:“怎么,贾大人还没有看够吗?”
此言一出,群臣面色复杂,不一而足。
魏王此刻看着群起而攻的一幕,都吓了一跳,不由看向那神情平静的蟒袍少年,山字无翼冠下的面容峻刻、沉静,一如玄水幽幽,平静依旧日,让人看不出喜怒。
就在众人瞩目中,贾珩放下军报,却并未递给大一旁吃瓜看戏的永昌驸马和南阳驸马,而是抬起清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崇平帝。
一旁的戴权,看着那少年,不知为何忽而生出一股怜悯来。
崇平帝看向那“孤立无援”的蟒服少年,心头涌起几分复杂,想了想,道:“河南官军虽然战力不足,但好在兵马齐备,战报上说,几路大军并进,围剿贼寇,又断绝了他们的水源和粮食,不过贾卿,先前也只是推演,军机内阁议事,岂能庆言获罪?”
说着,看向群臣,沉声说道:“至于贾卿抽骑卒演训,以备不时之需,此事朕知道,纵无河南之事,贾卿尚要大备战东虏,况其为京营节度使,日常演训,有何逾矩之处?众卿不必再言。
这是亲自下场给贾珩“挽尊”,当然也是力压众议。
毕竟是自己亲手提拔而来,一路栽培,先前也没少立着功劳。
宋皇后此刻看向那少年,雪颜玉容上同样有着几分复杂,弯弯眉眼下,现出怜悯之色。
按着正式的流程,贾珩就要叩谢圣恩,自承己过,这个事儿其实就算搞过丢了,那么之后的弹劾,顶多是贾珩威信受损,天子也算仁至义尽。
然而,蟒服少年忽而抬起头,目光坚定,以一种金石清越的声音,朗声道:“圣上,汝宁陷落,开封危殆,此捷报和奏疏皆为贼寇天破官军之后,用以混淆视听的诡计,捷报为假,臣,请圣上明鉴!
他方才经过仔细比对,回忆着先前在所阅河南都司的奏报,可以说发现了不少错漏。
首先是没有河南巡抚周德祯的题名,当然还有托词。关键的是,郭鹏的笔迹对不上。
当然,这仍可以推脱说是文吏代写。可种种巧合凑在一起,就是疑点重重!
崇平帝闻言,还未反应过来,面色怔了下,思忖贾珩其言。然后殿中已然哗然一片,文臣武勋,藩王国戚均是惊疑莫名。
轰……
好似一颗炸弹扔进水里,激起了千重浪花。捷报是假的?
为了固执己见,竟然编出捷报为假,贾子钰这是疯了?
“贾子钰,事到如今,还敢嘴硬!”柳芳第一个跳出来,怒斥着,然后面色一整,拱手说道:“圣上,贾子钰全无军机气度,为一己之见,信口开河,欺君罔上,置国家大事于不顾,臣要严参贾珩其人!“
一时间,群臣骚动,多有响应者。
庞士朗面色铁青,疾言厉色道:“贾珩,你是在说圣上和我等已经蠢到分不清真假捷报了吗?”
此刻,已直呼其名,全无尊重其意。
然而,兵部侍郎施杰却面色大变,后背生出一股冷嗖嗖的寒意,眼皮跳了跳,手中握着的苏板已是牢牢攥紧。
方才的捷报,好像……好像的有问题。他方才就有所疑虑,但……没仔细思量。
魏王看着满朝文武喊打喊杀,群情激愤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暗道,贾子钰何其不智?
此刻,红色盖头下的严以柳,玉容也现出奇色,弯弯睫毛轻颤了下,几时难以置信。
好好的册封大典,结果诏书也没颁布,反而成了一场朝争。可这贾子钰,竟说捷报是假的?
与此同时,熙和宫中发生的一切,也传至殿外群臣处,一时间众臣哗然,震惊莫名。
熙和宫西南方向的看台上,端容贵妃也见到一个内监匆匆过来禀告,神色惊惶。
“贵妃娘娘,不好了,贾大人说捷报是假的,现在正在熙和宫中与众臣争执。
此刻,迟迟等候册封诏书的南安太妃以及一众诰命夫人,闻听此言,容色倏变,心头涌起惊涛骇浪。
捷报为假?
牛继宗之母许氏当即就怒道:“疯了,贾珩失心疯了?捷报怎么造假?还有我家继宗写的奏疏佐证,怎么为假?”
楚氏也恼怒道:“定是那贾珩嘴硬,死不承认自己出错,胡言乱语,他疯了,这等国家大事,怎么能如小儿梦呓。,
此言一出,众诰命夫人心头都是一震,脸色变幻,齐刷刷看向贾母、王夫人以及秦可卿。
难道真的如楚氏所言,一切都是贾珩嘴硬,死不承认?可,这也太愚不可及了……-
失心疯了?
甄晴秀眉紧蹙,清丽玉颜上,神色惊疑不定,美眸微微眯起,望着熙和宫方向。
贾珩真的失心疯了?
甄雪拿着手帕捂住樱桃小口,裙袖垂落,现出凝霜皓腕,纤纤柔黄,喃喃道:“这贾珩,是怎么想的?”
这般捷报,还要抵死不认,非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自己下不来台?
宋璟之妻沈氏也面色震惊,难以置信。
咸宁公主此刻却明眸亮起,熠熠闪烁,心头恍若划过一道亮光。是了,先生决然不会出错,错的是那些大臣,捷报定然有假!
而一旁的李婢月秀眉蹙了蹙,转头看向咸宁公主,低声道:“姐姐。”
分明是自家的手被表姐捏的生疼。
这就是习过武的咸宁公主,手劲儿不小。
晋阳长公主幽幽道:“捷报有假,并不出奇,古来杀良冒功之事屡禁不绝,难道那些捷报就没有造假?
这位丽人其实不知道,不仅古来,哪怕以后尚有歼敌一亿,虎踞台湾之称。
而晋阳长公主的话,恍若一股冷风吹过众人心头,让牛继宗之母恍若被捏住了脖子般。
甄晴瞳孔微缩,心头忽而闪过一道亮光,这般就说的通了,可那贾珩为何断定捷报有假?
甄雪温宁眉眼间,就有几分惊疑不定。
捷报有假,可这也能造假的?王爷以前好像说过……有造假的可能。楚氏恼道:“这空口无凭的,怎么造假?”
柳芳之母孙氏,道:“是啊,那贾珩惯会信口开河,现在随口一说,又说什么捷报有假,怎么可能?”
众诰命夫人都是一惊,是呀,空口无凭,你说造假就是造假?
端容贵妃玉容微变,急声道:“赶紧去熙和宫看看,怎么回事儿?”这时,连续几个内监冲将过去。
就在一众诰命夫人焦急等待时,熙和宫中——
崇平帝心头一震,不由对上那道目光,凹陷的脸颊蒙上一层灰暗之色,沉默许久,也或是一瞬,道:“说。”
对周围的攻讦,贾珩充耳不闻,拿着手中的捷报,道:“其一,所谓捷报只是河南都司的单行奏报,未得河南巡抚周德祯的具题,越级奏报,十分反常。”
说到此处,顿了下,道:“当然,诸位大人可以说是河南都司的争功。”
根本不等众臣找理由,贾珩就给了解释,但恰恰是这种气定神闲的状态,更让兵部侍郎施杰心头—寒,暗道一声,完了。
就连柳芳脸上的怒气也凝滞了下,目光惊疑不定,都不是蠢人,方才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这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不可能,还有老牛的奏疏,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不等柳芳以及武勋出言,贾珩道:“其二,为防止杀良冒功,战功作假,凡都司战报,至少要有都指挥金事副署具题,此外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经历司都事,三者都要钤印署名,如是谎报,一体连坐!但捷报上,只有河南都指挥使郭鹏的钤印,至于指挥金事彭国麟的钤印,有是有,可这签名笔迹就大有问题,系于郭鹏同出一手!”
说到此处,目光逡巡过杨国昌、赵默、庞士朗等人,顿了下,冷声道:“而经历司都事的钤印署名,根本就不见!反而多了汝宁知府钱玉山的署名,当然诸臣仍可辩称,找不到经历司都事,可郭鹏先前奏报公文从未出错,为何这次这般急着抢功?”
这就是老牛粗心大意,或者说只写了奏疏,而且邵英臣也对军报规制不明就里,只问过钱玉山,钱玉山说主副两将钤印署名就行。
但实际上,钱玉山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漏下了经历司还要钤小印,当然乱军之中,也寻不到经历司都事的官印。
“其三,这笔迹也不像郭鹏手书,郭鹏其人写字,多在钩画间有曲连之笔,我怀疑郭鹏手部受过伤,当然依然可以辩说郭鹏是着下属草拟,可这署名也有问题。”
“如此种种巧合,竟然凑在一起,可天下怎么这般多巧合?臣以为这是贼寇为迟滞我中枢调兵遣将,所想出的瞒天过海之策。”贾珩沉声道。
礼部右侍郎庞士朗面色苍白,低声道:“这……都是你个人猜测而已。”
贾珩瞥了眼庞士朗,冷笑一声,然后,看向面色明晦不定的兵部侍郎施杰,道:“施大人久镇兵部,当有所言才是。”
施杰心头一突,再也撑不住,拱手道:“圣上,捷报有疑,当仔细甄辨才是。”
此言一出,朝臣愈发大哗。
兵部侍郎出言附和,虽然说的隐晦,但多半……捷报有假!怎么可能?
胡说八道,是施杰和那贾珩炕耀一气,虚言欺君。
这就是人的心理,只要不是真相摆在眼前,就会自我催眠。柳芳怒喝道:“无稽之谈!圣上.”
崇平帝此刻心头一悸,忽觉脑袋“嗡”的一下,恍惚了下,摆了摆手,示意柳芳住口,低声道:“施卿,可有其他证据为凭?
施杰拱手道:“圣上寻兵部过往军报,对照字迹,自有公论。”
崇平帝声音忽而沙哑几分,脸颊道:“戴权,即刻着人去兵部寻军报对照。”
“陛下,都是下面之人不经查验,彼等大臣不待细观,就呈报上来。”贾珩看向崇平帝,隐隐觉得天子的情况不太妙。
怪就怪天子为何先看捷报,先一步给了定性,他此刻需要把天子的丢掉的颜面尽量挽救回来。
但这个场,他发现有些不好圆,不好圆,也得圆!
然而,戴权还未动身,却听殿外传来锦衣校尉入内奏报。
“陛下,锦衣府千户刘积贤,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奏报陛下,就在朝阳宫外恭候。”
“宣。”崇平帝低声道。
不多时,刘积贤几乎是的跑着过来,在熙和宫外众臣的瞩目中,踉跄了下,跪将下来,呈上笺纸,说道:“陛下,锦衣奏报,汝宁府尽为贼寇所陷,开封陷落,巡抚周德祯殉国,贼集十方馀众,高岳所领贼寇树起反旗,号召奉天倡义,反汉复明,河南局势醚烂”
随着刘积贤奏报,熙和宫中不是哗然,而是集体失声,只觉恍若一股凉风袭卷熙和宫,令人不寒而栗,心头恍若被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开封陷落,怎么可能?
崇平帝脸色刷地苍白几分,身形摇晃了下,低声问道:“这是从何而来的奏报?“
锦衣千户刘积贤回道:“曲镇抚数日前被贾都督派去河南,探查河南情况,今晨着信鸽传信,奏报而来。
此言一出,众臣旋即沸腾开来,再次哗然。锦衣府的奏报,难道……有假?
柳芳脸色苍白,颤抖的声音,几乎是嘶喊而出:“圣上,这……这定是锦衣府虚报…”
但说着说着,就觉得实在不说不通。
锦衣府哪里敢去欺君,不怕抄家灭族吗?而且这般自上而下的欺君,贾珩小儿是活腻歪了?
贾珩道:“刘积贤,立刻着人派出锦衣府缇骑,捉拿前往兵部报信的信使,严加讯问,真相一问即知。”
刘积贤拱手道:“是。”
贾珩这时转而将平静的目光投向崇平帝,拱手道:“圣上,此皆为贼寇诡讦,兵部接受军报方面不能甄别,况且还有柳芳、庞士朗、岑维山等人蛊惑煽动”“
他还要给天子一个台阶下,不然天子恐怕无法接受。
但事实上,还真有些冤枉兵部,兵部没有甄别是真,可内厂厂监第一时间拿到奏报,也没有给兵部太多的核实时间,急急就来奏报。
总之这个事儿,崇平帝还是有一些责任的,事实上,不管谁来奏报,河南出了这般大的乱子,天子也难以推卸责任。
柳芳、庞士朗、岑维山:“???”
崇平帝面色苍白,这会儿一言不发。
这位自尊心强的天子,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他可能……被骗了,而且竟还喜滋滋地拿着捷报给众臣传阅?
就在这时,珠帘后跑来一个内监,面色苍白,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从服饰而言正是内厂的厂监。
崇平帝目光冷冷瞥见,沉喝道:“进来。”
内监“噗通”一下,跪将下来,带着哭腔禀告说道:“陛下,河南南阳府知府奏报,南阳卫覆灭,汝宁府为贼寇所破数日,流民附逆,民乱难制,陛下,河南告急!”
此言一出,原本仍有噪杂之音的熙和宫,倏然一寂。难道连南阳府知府也伙同锦衣府作伪证?
直到此刻,熙和宫中鸦雀无声,恍若笼上一层厚重阴霾。
天要塌了!
四个字在群臣心头不约而同地涌起。
河南开封,一省府治失陷,贼寇聚十万众,奉天倡义,反汉复明……这是震动天下的大事。
“圣上,如是开封一失,洛阳告急……”杨国昌苍老面容显出惊色,心头忧惧之下,喃喃说道。
“住口!”就听到一道沉喝响起,让内阁首辅的杨国昌以及众臣吓了—跳。
却见那蟒袍少年按剑而视,目光冷睨,面带煞气。
韩癀、赵默等人面色变幻,心头震惊。
武勋御前训斥首辅,这大汉的天……已经塌了?
“皆为尔等事先蒙蔽圣聪,事后不知查察,煽动蛊惑,方有此祸,还敢在此鼓唇饶舌,搅乱圣心!”贾珩冷声说着。
然后,转而看向崇平帝,拱手道:“陛下,京营枕戈待旦,随时可出兵河南戴乱,还请圣上保重御体,勿以此事为念!”
众臣也都反应过来,心头一凛,齐齐看向崇平帝,都是吓了一大跳,天子的脸色青红交错,神色似乎不大好。
崇平帝自尊心何其之强,岂会为文过饰非之言所动,冷硬面容上现出不正常的酡红,低声道:“朕,朕-……….”
汝宁府陷落,开封陷落,河南贼寇十余万众,烽烟四起,中原大乱,他如早一些.……听贾子钰所言,何至于此。
方才,他竟还拿着捷报给文武百官传阅,丢人啊,丢人啊……
此刻,就连宋皇后也看出崇平帝的不对劲,连忙上前搀扶,柔声唤道:“陛下。”
魏王陈然也面色微变,心头一凛,低声道:“父皇……”
崇平帝脸色又红又白,只觉一口气上不来,低声喃喃道:“朕,朕悔不听,悔不听子钰..”
而后,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噗”地吐出一口鲜血,继而在殿中四起的惊呼声中,向着一旁栽倒而去。
“圣上,圣上……”贾珩面色惊变,一个箭步,冲将过去,与宋皇后一同扶住想要栽倒的崇平帝,高声嚷道:“太医,太医,来人,来人!
一时间,熙和殿乱成一团,兵荒马乱。
第五百四十九章 这……难道山陵将崩?
熙和宫,西南角的看台处,彩旗飘飘,随风而动。
端容贵妃、晋阳长公主、咸宁公主、南阳公主、吴贵人等宫妃公主,此外还有一众诰命夫人扶阑而望,正在焦急等待着来自熙和宫的消息传来。
前殿除非发生塌天之事,否则女眷也只能在看台这边儿等候,而不能冲入熙和宫中。
不过殿中册封王妃大典的流程,不仅要向熙和宫外的文武百官茶传递,而且也是为一众女眷所知,真出了大事,也要有所通报。
忽而这时,一个面白无须,身形矮胖的内监一路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娘娘,群臣原是争执汹汹,贾大人陈述捷报疑点重重,未有河南巡抚以及都司经历司署名、钤押,都指挥使的字迹也属伪造,故而捷报存疑,实为贼寇瞒天过海之计!军机大臣、兵部侍郎施大人出班附和……恰恰另有锦衣千户来报,锦衣府派往河南的密谍,探知河南汝宁府陷落,开封府陷落,河南巡抚周德祯殉国.….….”
此言一出,一众诰命,皆是花容失色,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不停。
宋璟之妻沈氏脸色微变,喃喃道:“河南真的如贾子钰先前所言,出事了?“
当初南安太妃以及牛继宗之母许氏在魏王庆祝乔迁之喜时,两个人一逗一捧,如同对口相声,可以说给沈氏留下了深刻印象。
对如今京中科道言官对贾珩弹章如潮,也有所了解。可眼下,还真让那贾子钰言中了?
这也太…
沈氏之女宋妍原本正与北静王妃之女水歆说话,豆蔻少女抬起蝶首,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以及肖似宋皇后的温宁眉眼,浮起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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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父亲口中常常提及的贾子钰,说中了,嗯,四叔就在河南,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端容贵妃同样容色愕然,檀口微张,心湖中几是掀起惊涛骇浪。河南民乱,汝宁陷落,开封陷落?
这怎么和十来天内,京中攻讦贾珩推演河南局势一般无二?嗯,不是,开封,四弟他现在就在开封祥符县,不好!
念及此处,端容贵妃只觉一颗心揪了起来,原本清丽不失红润的娇媚容颜,刹那之间就变得霜白。
四弟他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其他诰命夫人,骤闻噩耗,同样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牛继宗之母许氏,目光怔怔,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啊?继宗他就在河南督军,还有那是他亲自写来的报功奏疏,还有这捷报怎么会假的…,
这位白发苍苍苍、年近六旬的老妪实在难以接受,好好的捷报,怎么就成了假的,河南汝宁府还有开封府失陷,自家儿子还能好得了?
见婆婆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楚氏连忙在一旁搀扶着,急声道:“母亲,老爷他………不会出事儿的吧?”
许氏一手扶着额头,低声道:“我,我头有些晕……”
此刻,贾母苍老面容上惊异渐渐为疑惑所取代,不知为何,心头竟起了一丝不该有的欣喜,连忙压下,转头看向秦可卿,低声问道:“珩哥儿媳妇儿,这是怎么一向事儿?”
“夫君他先前就有推断河南局势,最近也担忧着此事,想来是派往河南查探消息的人报信过来了。”秦可卿芙蓉玉面上,忧色如初阳升起后的雾霭,缓缓散去,柳叶细眉下的美眸明亮熠熠,声音倒是平静无波,在有意控制下,倒听不出什么欣喜。
这时候,的确不好有什么“幸灾乐祸”之言,否则真就成了希望朝廷兵败一样。
而且,霎那之间,新的忧色重又出现在丽人那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上。
河南民变,烽烟四起,夫君他掌着京营兵马,多半是要领兵前往河南平叛,可这兵凶战危的。
王夫人此刻骤闻“喜讯”,几是欣喜若狂,这……捷报竟是假的,河南大乱,他竟是说对了?
也是,他虽然轻狂的不像样子,但也是个能折腾,有手段的。
王夫人忽而瞥见许氏脸色苍白,见其一副惶惧难言,不知所措的模样,心头生出一股快意。
这个老虔婆,方才嘴碎个没完,现在终于遭报应了。
王夫人身旁的元春,峨髻云鬓下,那张丰润、白腻脸蛋儿上的忧切之色稍减,重又恢复明媚。
她就知道,珩弟胸有成竹,不会说错。
晋阳长公主容色幽幽,莹润如水的目光定定看向熙和宫。
开封陷落,贼寇聚十余万众,树起反旗,攻城略地,河南局势几是一片糜烂,势必震动天下,皇兄还有他,会如何办?
柳芳之母孙氏脸色变了变,忽而说道:“是不是那珩哥儿串通了南阳府和锦衣府的官员,故意撒着谎,吓唬人的?”
南安太妃闻言,原本如霜脸色缓了下,心头一动,道:“也说不定,他是锦衣都督,指使手下帮着说瞎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咸宁公主闻言,忍无可忍,凤眸寒芒闪烁,几是厉色训斥道:“这等举朝争执的天事,谁能造假,谁敢造假?还伙同锦衣府和地方官员?这等伪造败报,一查即知,纵是有干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夷灾三族,都不出奇!
清河郡主李婢月柳眉蹙了蹙,藏星蕴月的眸子瞥了一眼南安太妃和孙氏,同样有丝丝厌恶之色流露。
这两个老婆子,叨叨个没完没了,小贾先生虽然……但能耐还是有着,否则娘亲也不会…….
南安太妃闻听咸宁公主之言,面色变幻,不得不承认,是这般的道理。
“伪造捷报,欺瞒朝廷,才要夷灭三族,尤其这牛继宗的请功奏疏,大有问题。”晋阳长公主忽而也了一眼牛继宗之母许氏,幽声说道。许氏、楚氏:“.....”
牛继宗之母许氏听到「夷灭三族」之语,只觉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差点儿晕倒过去。
楚氏更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低声道:“既是什么贼寇诡计,说不是连老爷的奏疏都是伪造的,关我家老爷什么事儿啊。”
元春同样目光愠怒地看向楚氏,声音却轻轻柔柔道:“说不得牛家老爷可能从了贼,帮着贼人写了一封奏疏,欺瞒朝廷,现在闹出这般事来,不知贻误了多少正事,事后定是要严惩的。”
楚氏:“???”
见楚氏面无血色,元春心头烦闷这才散了一些。
方才,这牛家拿着珩弟说着现成的话,可劲儿吓唬着老太太,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尝尝提心吊胆的滋味。
此刻,其他的诰命夫人也都看向许氏和楚氏,面色复杂,目中多是见着怜悯。
纵然不是夷灭三族,可这般欺骗朝廷,让人空欢喜一场,论罪除爵也是少不了的。
说不得,男的下狱、女眷充入教坊司。
楚王妃甄晴攥紧手帕的玉手松了松,与甄雪对视一眼,姝丽容颜满是惊讶,一时间心思莫名,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感受到自家姐姐的激荡心绪,甄雪恬然玉容映着下午日光照耀,柔美圣洁,明眸清波微漾,柔声道:“姐姐,这捷报应是假的,否则这般大的事,闹到御前争执的这一步,谁也担不了这个罪过儿,再说,那位珩大爷也不可能让锦衣府还有地方官员帮着一起欺骗朝廷。
如果没有十足十的证据,那位贾子钰如何敢说捷报是假的,更不要说地方官员可不受钳制,帮着联手撒谎!
而且撒谎能有什么意义,完全不经查!
如果一旦查出败报是捏造用来圆谎的,贾子钰就是在欺君之罪,自掘坟墓。
其实,这也是先前崇平帝根本没有去等刘积贤派人拿捕拷问贼寇归来,就断定,河南必定出事了,哪里还需要再问其他!
否则,再心存怀疑,任由众臣扯皮,堂堂圣明天子,那该有多蠢,脸都打肿了还说着我不信,我不疼?
难道等贼寇打进神京城再相信贼寇势大?
“妹妹所言甚是,此事再无反复了。”甄晴粉唇微启,低声说道。
忽而,艳丽脸蛋儿嫣红如血,美眸秋波盈盈,看向自家妹妹,颤声道:“妹妹,这贾子钰在十来天前就推断着河南局势,还力排众议,这河南局势竟与其所言一般无二,妹妹说说,这人难道真是那能掐会算的神仙不成?”
如果说当初京营一事,还能说贾珩凭借着广布耳目的锦衣府,勉强道一声谨慎,可如今隔着千里,就敢断言河南生变,且最终局势推演,竟与其所言全数对应!
这简直就是未卜先知的鬼神之能了!
甄晴此刻不知为何,念及此处,忽觉心跳的利害,只觉得娇躯发软,裙下的双腿并拢了下。
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如是跟了王爷,莫说帮着王爷夺嫡,或许就是重打天下,再造乾坤,也不是没有一些成算。
这般一想,不由看向自家妹妹,却见自家妹妹同样面带惊异。
妹妹,我的好妹妹,为了姐姐将来能够母仪天下,只有……委屈你了。
甄雪此刻心头何尝不被一股震惊莫名的情绪充斥着,柔柔道:“姐姐,一叶知秋,古来智者不乏有之,贾子钰应也是这般人物。
可那贾子钰才多大,比自己都小了几岁,想来王爷比他,都多有不如……
嗯,她拿着王爷和他比做什么?
这原就不该比着才是,念及此处,芳心一跳,连忙将骤起的朦飞絮,驱散一空。
“娘亲,你和姨妈怎么了?”这时,水歆在因嫡的挽手下,来到甄雪近前,粉嘟嘟的小脸,有着对一众喧闹的大人,突然变得安静的疑惑。
甄雪轻轻揉了揉水歆的刘海儿,正要说话。
忽地,一个内监连滚带爬,拾着木梯上了看台,几乎是滑跪在端容贵妃等人跟前儿。
“娘娘,陛下听闻捷报有假,开封府陷落,河南局势糜烂,已是……吐血晕倒了。”那内监说到最后,已是声音哽咽。
端容贵妃原本正在担忧着自家四弟宋暄的安危,惊闻天子吐血晕倒之噩耗,几如五雷轰顶,脸色灰败,喃喃道:“这……陛下他?”
一众诰命夫人闻听此报,尽皆哗然,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慌乱中。天子吐血晕倒,这……难道山陵将崩?
如是如此,这大汉的天可真要塌了!
晋阳长公主容色幽凝,秀眉紧蹙,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皇兄这个时候晕倒,如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要出大乱子了。
咸宁公主这时听着自家父皇吐血晕倒,玉容苍白,搀扶着端容贵妃,低声道:“母妃,父皇他.-..”
此刻,南安太妃更是心头一沉,她家姑娘册封王妃时候,陛下吐血晕倒,这落在一些人眼里,只怕不是吉兆,而是凶兆?
不,和她家姑娘有什么关系?都是朝臣争执,还有那贾珩,气得圣上吐血晕倒。
甄晴此刻更是心头狂跳,只觉呼吸都是凝滞了下来,如是父皇有事,她家王爷,不,现在还不成,她家王爷尚缺朝中勋贵支持,如论年长、出身,也毫无优势可言。
所以,父皇不能有事,起码不是现在。
甄雪这时,脸上也笼上一层忧色,河南刚出了乱子,天子又吐血晕倒,只怕京中要出大乱子,可王爷偏偏又不在京里。
......
......
熙和宫
随着崇平帝吐血晕倒,轩敞、空旷的大殿陡然乱成一团,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混乱。
贾珩此刻搀扶着崇平帝,宋皇后就在一旁,贾珩甚至伸出一只手在撑起晕倒的天子时,手背无意碰到遽然起身宋皇后身前的柔软,但情急乏下,谁都没有留意。
宋皇后那张雪肤玉颜的脸蛋儿,分明花容失色,雍美端丽之态倒是不减丝毫,反而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娘娘,将圣上平躺在云床上,不可胡乱挪动,让圣上这般等待太医就好。”贾珩急声说道。
病人晕倒,不知细情的情况下,最好不要乱动。
宋皇后已然六神无主,方寸大乱,听着贾珩的话,“嗯”地应着,依言行事。
魏王此刻也要上前,但却被贾珩吩咐道:“殿下,让人准备热水和毛巾。”
魏王陈然连连应着,吩咐着内监忙活着。
齐楚等王这时候已被驱赶得远一些,心头都是蒙上一层阴霾。
父皇晕倒,他们应该陪同身旁,可那位母仪天下的女人在父皇身旁一日,就轮不到他们近前。
贾珩搀扶着崇平帝躺在云床上,高声道:“快传太医。”
说着,招呼内监唤着太医,一边起得身来,朝着黑压压围拢过来的群臣,唤道:“不要围拢过来,圣上需得通风换气。”
这时,殿中群臣闻言愣了下,只是听着通风换气,迟疑了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这时,外间内监过来,气喘吁吁说道:“太医来了。”
几个太医院的太医,同样是一路快跑过来,来到熙和宫中,群臣让开—条路途,进至御前。
贾珩道:“李院判,快为圣上诊治。”
那李姓太医,连忙上前查看崇平帝的脉搏和气息,然后,迅速取下随身携带药箱,开始为崇平帝施针。
两个太医则在一旁协同。
见殿中实在乱糟糟的不成样子,贾珩高声喝道:“锦衣何在?”
锦衣府千户刘积贤以及在廊檐下侍立的锦衣卫,在凌乱的脚步声中,迅速进入殿中,拱手道:“都督。”
“本官以天子剑命令锦衣府卫士,宫苑里里外外,着锦衣卫封锁,严控出入,另将宫门落销,凡有乱动者,不论何人,就地拿下!”贾珩面色肃然,冷声道。
刘积贤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圣上所赐天子剑在此,还不快去!”贾珩沉喝道。
“诺。”刘积贤说着,与其他几个锦衣千户,飞快向着外间而去。杨国昌见状,已是大惊失色,紧紧盯着贾珩,颤声道:“贾珩,你,你……-价要做什么?”
此刻,韩癀、赵默两位阁臣同样目光震惊地看着那少年,其他众臣也都惊疑不定地看向那蟒袍少年。
不仅是文臣,还有武勋以及宗室。
他贾子钰要做什么,调度锦衣严控宫门,难道要趁着天子生死不明,趁机造反?
左都御史许庐,眸光闪了闪,按捺住喝问的心思,眉头紧皱,冷眼观瞧。
“圣上未醒之前,我为锦衣都督,有翊卫禁中、提防宵小之责,此刻,谁也不得妄动!”贾珩起得身来,自光毫不退让地看向杨国昌等众臣,低声道:“皇后娘娘还有诸位藩王就在殿中坐镇,尔等以为本都督想如何?能如何?
他当然不是图谋不轨,而是不让野心之徒趁机犯上作乱。
否则,再有一些脑子不清楚的去重华宫拥立太上皇,抑或嚷嚷着拥立某位宗室,这都对天子不利,而且也添乱。
他为锦衣都督,此举正是为了维护崇平帝的地位。
贾珩说完这些,然后看向杨国昌,沉喝道:“值此危难之时,杨阁老为朝廷首辅,还要因私废公,不顾大局吗?”
听到贾珩呵斥首辅,殿中群臣神色变幻,心头震惊莫名。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只怕最急的还就是这位掌权未久,资历浅薄的少年。
而且,经先前一事,只要圣上苏醒过来,这少年只怕权势将会攀涨到—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杨国昌面色阴沉,目光明晦不定,意外地沉默了一会儿,转而看向齐党中二些对贾珩怒自而视的同僚,苍声道:“肃静,都肃静!”
随着殿中喧闹渐渐低了下来。
杨国昌苍声道:“如今圣上晕厥,我等臣僚累受皇恩,当谨守本分,各安其位,如今应在御前跪下祈福,岂能喧哗造次,成何体统!?”事到如今,如果天子有事,他也难以独善其身。
只怕这贾珩小儿,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众臣闻言,面色闪了闪,抿唇不言。
韩癀神色凝重,同样看着浙党以及众臣,沉声道:“君父有恙在身,尔等难道要自乱阵脚,使天下大乱吗?
殿中一些浙党中人,原本还想张嘴与杨国昌争执几句,闻言,垂下头,不敢再言。
这时,赵默也训斥着刑部相关官吏了,弹压着局势。
左都御史许庐同样训斥着都察院的几位御史。
几人都没有提及什么“生死难料”等不吉利的话。
几位内阁阁臣罕见达成一致,他们在此喧闹,的确不成体统。
就在这时,殿外的锦衣校尉,急切道:“殿外群臣闻听陛下吐血晕倒,想要进宫探视。”
殿中发生的晕厥一幕,虽然外间观礼的朝臣,并未亲眼所见,但也有—些风声传将出来,群臣躁动不安。
见韩杨二人愿意配合,贾珩面色和缓几分,也拱手一礼,只是声音依旧冷冽:“杨阁老,韩阁老,赵阁老,许总宪,还请几位大人速速至殿外安抚六部寺监等文武群臣。”
杨国昌面容铁青,深深看了一眼贾珩,再不多言,去得殿外,安抚着焦急等候消息的文武群臣。
韩癀同样面色凝重,拉着已是面色变幻,心神震动的刑部尚书赵默,出了熙和宫。
在三位阁臣以及六部九卿的出面下,向群臣转达着,天子因为急火攻心,一时晕厥,诸臣工当谨守臣子本分,可跪下为天子祈福,不得喧哗走动,否则严惩不贷!
殿外众臣见此,开始纷纷跪下祈福,但却将心神放在殿中,都在猜测着天子的安危。
熙和宫内外群臣,呼啦啦跪下一片,为昏迷不醒的崇平帝祈福祷告,—时间山雨欲来。
第五百五十章 崇平帝: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熙和宫中
见几位阁臣以及许庐来到前殿安抚众臣,贾珩转而看向面带忧虑的永昌驸马和南阳驸马二人,拱手道“两位驸马,还请领着藩王还有魏王殿下延请到偏殿相候。”
他现在也不知天子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
应该不是中风,天子多半是积劳成疾,再加上急怒攻心,一时晕厥,方才呼吸尚存,倒也不用他进行什么急救。
这时,宗室之中一位郡王模样的青年,面色大变,高声道∶“贾子钰,你什么意思?我们也要在圣上跟前跪着祈福,哪也不去!“
此言一出,众宗室蠢蠢欲动,纷纷吵吵嚷嚷起来。
贾珩冷声道“现在龙体欠安,需得静养,尔还敢喧闹作势,来人,速速将此獠拿下,叉出去!“
顿时,几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府卫士,就拖拽起那郡王宗室出了大殿。
其他诸藩宗室,面面相觑,心头生出一股恶寒。
贾珩说着,看向泪珠盈睫,关切地看着崇平帝的宋皇后,躬身道∶“娘娘,圣上处得晕厥中,需得静养,诸藩在此喧闹,与圣上局势并无益处,还请娘娘镇定一些。”
他也不好一味强压宗藩,或者说,这时候起太多冲突都不是好事。
宋皇后这时候,正拿着毛巾帮着崇平帝擦着嘴角的血迹,柳眉下的美眸满是焦急和关切,闻言,强打精神,先是看向一众宗藩,而后抬眸看向两位驸马,柔声道∶“有劳两位驸马,将宗室引到偏殿里去,不要在殿中喧哗造次。”
说着,看了一眼帮忙的魏王,犹豫了下,说道“魏王,你也过去。”
魏王陈然面色顿了下,拱手道∶“母后,父皇他还在昏厥中,儿臣心如刀绞,如何离开?”
宋皇后柳叶眉竖起,凤眸倒立,娇叱道“还不过去!”
魏王怔了下,应道“儿臣遵命。”
宋皇后转而对一旁的女官,低声道“先领着魏王妃去西厢偏殿。”
此刻,因为礼部册封魏王妃的诏书还未发,但经过群臣观礼,魏王妃的身份自也确定下来,不可动摇,否则损害的是天家的颜面。
只是,这场魏王封妃的大典,却出了这么一桩事,无疑为这场本该喜气洋洋的婚礼蒙上了一层灰色阴云。
女官连忙出声应着,与搀扶着南安郡王之女严以柳的嬷嬷、丫鬟,向着偏殿而去。
此刻齐、楚二王已是脸色阴沉,凝结如冰,只是一言不发,待听着魏王之名,心头松了一口气。
只要魏王不留在这里,他们就不用太过担忧。
这时候,绝不可妄动,否则,落在群臣眼中,就成了不识大体,而且父皇一旦醒来过,绝计没有好果子吃!
齐郡王陈澄面色苍白,声音带着哭腔,拱手道∶“儿臣谨遵母后之命,前往偏殿为父皇祈福。”
起身之间,已是泪流满面。
楚王见此,也哽咽说道∶“儿臣谨遵母后之命,前往偏殿为圣上祈福。”
永昌、南阳两位驸马,在锦衣府卫士的护卫下,领着宗室藩王前往东边儿偏殿。
贾珩转头看向已是吓得跪在地上,面带惊恐的柳芳、石光珠等五军队都督府武勋,目光冷冷,此刻还不是找他们算账的时候。
就在这时,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挑开后殿珠帘,急声说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晋阳长公主、咸宁公主、南阳公主,听说陛下晕倒,都过来探望陛下。”
端容贵妃着女官让众诰命夫人在看台等候,就再不停留,焦急地领着皇室宗女以及后宫妃嫔过来问探望崇平帝。
宋皇后雪颜玉肤上挂着晶莹泪珠,凄声道∶“让她们都先在西偏殿候着,陛下此刻需得静养。”
如是,后宫宫妃都过来,只怕又是一阵喧哗嘈杂,而且群臣俱在熙和宫中跪着,后宫妃嫔和皇室
宗女过来,成何体统。
过了大约有一会儿,贾珩看向那收针的李太医,急声问道∶“太医,如何?”
宋皇后也将一双盈盈如水的美眸投将过去,道“陛下他为何会晕厥过去?”
“已为陛下施了针。“李太医凝了凝眉,叹了一口气,道“陛下长期宵衣旰食,不分昼夜批阅奏疏,原就心火旺盛,又加之方才先喜后悲,一时心悸,才致吐血,娘娘,陛下以后需得好好调养身子。”
贾珩闻听此言,心头却有几分明悟。
说白了,就是长期熬夜导致睡眠不足,这时候就容易上火,再加上闻听战报,一时心悸最终吐血晕厥,可能崇平帝还有一部分低血糖。
而就在李太医说完后,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崇平帝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眼前意识渐渐清醒,周围的声响渐渐清晰。
“圣上醒了!”
“圣上醒了!”
伴随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欣喜呼唤,原本殿里殿外跪着的文武众臣,都是心头一震,喜忧参半。
喜者,天下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忧者,只怕盛怒的天子,等下要发落众臣。
崇平帝此刻幽幽醒转过来,这位天子面如金纸,神情憔悴,目光渐渐聚焦,看着凑近而来,已是眼圈红肿,梨花带雨的宋皇后,唤道“梓潼…”
“陛下,臣妾在呢。”宋皇后颤声唤着,泣不成声。
崇平帝忽而开口问道“子钰呢。”
众臣都是一惊,这醒来第一个问着宋皇后,第二个问着贾珩?
“臣在。“贾珩连忙近前,拱手应道。
崇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宋皇后以及戴权,低声说道∶“扶朕起来。”
而后,在两人的搀扶下扶将起来,崇平帝此刻面容灰败,紧紧盯着那躬身而立的蟒服少年,目光复杂,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来话。
说什么呢?
如是他早些听眼前这少年的话,或者河南也不会落得,一省府治被破,民难制的局面!
想大汉自太宗以后,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儿,也就辽东失陷……如今贼寇聚十万众,河南糜烂,洛阳也危若累卵。
此刻,殿中杨国昌、韩癀、赵默、许庐等几位朝堂重臣,闻听天子醒来,也都从殿外进得殿中,齐齐跪在地上,抬眸看向崇平帝。
“子钰……”
崇平帝神情恍惚了下,压下心头的思绪,嗫嚅了下,再次唤道。
“圣上。”贾珩忽而一撩衣袍,跪将下来,顿首而拜,仰首之间,眸中已有泪光闪烁,道“圣上,还请不要为河南之事忧切过甚,当需保重龙体才是,臣虽愚直粗鄙,可说句轻狂之言,纵河南皆反,臣自诩能从容弹压,唯圣上因兵事锥心而晕倒在地,臣却五内如焚,有力难使!臣承蒙圣上慧眼简拔,擢为军机辅臣,执掌枢密,如今河南有变,局势糜烂,皆臣之过!还望圣上不必忧心,叛军虽势大一时,但臣并非全无对策,京营已抽调骑卒,军需辎重各项备齐,随时可出京东向洛阳增援。“
下方众臣,听着那少年陈情之言,面色变幻,心头已然震撼莫名。
这是要主动揽过?
不是,这置他们满朝文武于何地?
被贼寇愚弄的他们,没事儿人一样,结果先见之明的旧贾珩,却要主动揽过。
饶是脸皮再厚,都觉得如芒刺背。
贾珩其实此刻也是无奈。
惟有如此,才能将这个场给救了,谁让崇平帝丢了这么大个脸不说,又急得吐血晕厥过去?
现在还好说,他鬼神莫测,他未卜先知,他先见之明,但事后呢?
这都是自己给自己埋雷,你比天子高明?弄得天子因为羞愧难当,吐血晕厥,这可把你能耐坏了。
当然,不是说这一切会发生,而是一丝隐患。
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不能再为天子粉饰,而是尽量淡化此事的影响,并且主动给天子想好策略,还不能太过张扬。
最最愚蠢的做法,就是嚷嚷着∶“如是天子昔日听我一言,当不复有此败!”
这种论调,天子以及群臣可以这般暗中嘀咕,自己干万不能这般想。
当然,他主动揽过,并不是真的把罪过揽过来。
他有什么罪过?
先见之明,天下皆知,那么谁也不能把锅让他背,但这是一种政治担当,宰辅胸襟。
现在给天子台阶下,以后纵然回想起来,也不会有任何的不舒服。
崇平帝看着跪下请罪的少年,一时默然无言,心头愧疚之余,又生出一股强烈的震动。
「河南皆反,臣都能从容弹压,唯他晕倒,却五内如焚,有力难使……」
是了,满朝文武,如论谁最不想他出事,只怕是子钰,除却朕,也没有人能让他遂生平之志。
而后面之言,分明是在帮他揽责……
这时,群臣心思也有几分复杂,对河南局势,多是松了一口气。
虽贾珩说着从容弹压得“轻狂“之言,但因为刚刚察变乱于未起,几是鬼神之能,哪怕是政敌也不觉得是什么轻狂之言。
崇平帝微微闭上眼睛,喃喃道“河南,洛阳……”
“圣上,洛阳不会有失。”贾珩坚定说道。
这时,施杰跪将下来,膝行几步,面色肃然,叩首拜道“陛下,臣领军机枢密,不能提前查察河南之乱,同僚有警,臣愚钝无知,还行阻拦,如今局势,臣有失职之责。”
内阁三位阁臣,此刻再也不好愣着,也都纷纷叩首请罪。
此刻,已经被吓傻当场,跪倒在地的柳芳等人,听了这话,张了张嘴,但却有些不敢说话,唯恐在这一刻成为殿中群臣的集火对象。
然而,崇平帝却是死一般的沉默,一言不发。
贾珩情知崇平帝心头还有一个过不去的坎儿,就是他拿着军报给众大臣分享,结果满朝文武一个看出来的都没有。
可太蠢了,自己蠢,满朝文武也蠢,关键是前者……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圣上,兵部一接军报,不待甄别而呈递圣上,也有失责,不过如今正是大喜日子,彼等不经查察,就行邀功,倒也……”
说着说着,也有些洗不动了,只能选择淡化。
戴权这时“噗通”跪下,道∶“陛下,是奴婢没有核实详情,妄自来报,是奴婢有错,还请圣上怪罪。”
说着,叩头不止,血流如注。
崇平帝摆了摆手,吩咐道“戴权,起来罢。”
戴权叩首而谢,此刻额头血流如注,但却不敢去擦。
宋皇后这时候拉过崇平帝的手,低声劝道“陛下。”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崇平帝这时候,目光逡巡向下方群臣,忽而开口说道。
“圣上。”
一时间,殿中群臣大哗,纷纷喊道,因为这是天子在自承己过。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群臣就完全脱离了责任,不说其他,通政司弹劾贾珩的奏疏还在,先前群臣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现在全部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还有先前内阁和军机处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况且,天子都认错了,说一句,我错了,你们这些臣子,又该如何自处?
“子钰,你起来回话。”崇平帝转而看向贾珩,目光温和。
贾珩闻言,怔了下,顿首拜道“臣,臣……臣不敢。”
“起来罢,朕等会儿还要听你细细解说河南局势,跪着又如何解说?“崇平帝道。
宋皇后看着那仍是跪地不起的少年,目光慈和,柔声道“子钰,听陛下的,快起来罢。“
贾珩只得叩首再
拜道“臣多谢圣上。“
崇平帝目光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年,打量半晌,心头那种复杂之感仍是抑制不住。
河南发生的一切都为其料中,与其推演几乎严丝合缝,一字不差,而且他提前还有所布置。
算无遗策,鬼神之能。
“子钰,河南局势,你早有所料,如今可有方略,洛阳方面……“说到最后,面色微白,急促咳嗽了下,一旁的宋皇后连忙伸出纤纤玉手抚着天子的后背。
如是洛阳也丢失,漕运隔绝,这江山社稷都……
贾珩道“圣上,河南局势在臣心中已有通判筹划,但圣上可否答应臣一个条件?“
崇平帝闻言,诧异地看向贾珩。
“圣上万万不可再这般自毁过甚,太医先前所言,圣上宵衣旰食,积劳成疾,因急火攻心,才有晕倒,如今河南生乱,还望圣上不要太过忧心。”不等崇平帝询问,贾珩面色一整,拱手道。
虽然有些类似向领导提着“要多休息,不要太勤劳工作”意见的即视感,但因为他刚刚在群臣的打压下刚直不屈的模样,此刻却无丝毫谄媚的印象。
事实上,他也不想崇平帝这个时候出问题。
另外一边儿,群臣都是为少年之言一震。
哪怕是左都御史许庐,都没有觉得这话有任何肉麻,反而有着说不出的真挚。
至于韩癀,则是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那蟒袍少年,目光眯了眯,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经此一事,这少年的圣眷将会达到巅峰,而军机处也会成为贾珩的一言堂,如果其成功平叛河南,军机处甚至在战事决策权上,地位可与内阁齐平!
除非这少年打了败仗,犯了其他大错。
崇平帝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几分,虽未直接应着,但温声说道“朕以后会注意的。”
贾珩低声道“大汉的江山社稷如何离得了圣上,不可再毁逾过甚,先前太医说,圣上之所以晕厥,是因为长期操劳国事以致废寝忘食,臣担心河南之乱,圣上太过忧虑,仍不爱惜身子,还请圣上放宽心,臣会竭尽全力,平定河南乱局!”
崇平帝闻听此番言语,只觉心底最深层的一块儿坚冰融化,再看眼前的少年,只觉那冷峻面容有着说不出的孺慕,低声道“朕听子钰的。”
下方众臣都是心头一惊。
朕听子钰的,这……圣眷,何止言听计从?
贾珩连道不敢,然后叙说道“圣上勿忧,开封此刻虽为敌寇所陷,但洛阳不会有失,臣即刻就着抽调而来的骑卒两万,星夜倍道,前往洛阳增援,昼夜兼程下,明天应可到达洛阳。”
言及此处,高声道“刘积贤。“
“在。“刘积贤抱拳应道。
“着人立刻向京营传令,调四威营并奋武、耀武两营所调神枢骑卒,以果勇营参将单鸣为主将,参将瞿光、游击将军蔡权二人为副将,即刻前往洛阳增援,不得有误。“贾珩沉声道。
此刻,满朝文武再也没有人说什么不可调兵之事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听着贾珩下着命令,只觉心头松了一口气。
宋皇后这时候,从宫女手中端过一碗蜂蜜水,柔声道“陛下,午饭还未用着,喝点儿蜜水罢。“
崇平帝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此刻军情如火,他如何喝得下。
贾珩却面色顿了下,拱手道“圣上,自晨时到现在,圣上滴水未沾,先前晕倒不无此因,不如先喝点儿蜂蜜水,等会儿再进些稀粥,臣也准备好舆图,方便给圣上解说局势。“
崇平帝不算太胖,甚至还有些瘦削,肯定是有些低血糖的。
崇平帝这时对上那一双关切目光,点了点头,这才接过蜂蜜水,喝着蜂蜜水,喝了几大口,果觉好了一些,精神头也足了许多。
宋皇后这
时候投以感激的目光,盈盈秋水明眸,看向那少年,心思也有几分复杂。
这时,内监将舆图准备好,悬在抬来的一架屏风上,贾珩指着河南舆图,解说道∶“圣上,臣着参将肖林、护军将军谢再义,调四勇营骑卒先行前往南阳府增援,进而袭攻汝宁,伺机断敌归路,贼寇如今所凭,无非汝宁等地全陷,裹挟百姓,如朝廷先攻汝宁,捣毁巢穴,贼寇声势必然大沮!“
如果跟在贼寇屁股后面跑,就是疲于奔命,为其伺机所破,现在趁着贼寇在开封府大胜,后方空虚,正好断其汝宁归路。
崇平帝看向那舆图,喃喃道“不救开封,先救汝宁府?”
贾珩解释道“圣上,开封会救,可汝宁尤急,甚至关乎剿灭贼寇大局,不得不分兵汝宁。“
不等崇平帝询问,贾珩沉声道∶“至于开封,臣会亲领京营剩余骑卒,汇合前往洛阳府的骑卒,剿灭贼寇!“
贾珩说到此处,目光湛然地投向崇平帝,拱手道∶“圣上,臣请以军机处名义,严令山东提督陆琪,使兵马擅守本部,严加封锁河南至山东的要道,不得妄动一兵一卒“
这时,跪下的众臣闻言,就有人惊疑开口道“为何不着诸省调兵会剿?”
崇平帝也是看了过去,静待解释。
贾珩看了一眼那大臣,却见是礼部侍郎姚舆,没有多理会,而是向崇平帝解释道∶“圣上,贼寇既能使出先前瞒天过海之计,用以混淆视听,想来有智谋之士为其谋划,不可轻忽!彼等既敢在开封树起反旗,分明是想号召天下贼寇群起响应,而山东就有不少贼寇猛山林,尚需得兵马镇压,如山东兵马妄动,万一有失,山东局势将会更为糜烂,而这也是贼寇为何先破开封府之故,彼等就是希望我们自乱阵脚。“
崇平帝闻言,心头一惊,眸光深深。
其他众臣,闻言同样心头凛然。
贾珩又续道“贼寇之害,在于四方转战,来去无影,如今贼寇聚于开封,大造声势,无非希图震动天下,号召诸省附逆,故而臣以一路趁敌寇在开封府治盘桓,直捣汝宁之巢,不使其向淮南窜逃,扰乱徐泗!另以陆琪镇抚山东,不使山东匪寇妄动,如开封贼寇裹挟乱民北上,我河北邢台、山西大同皆有防备东虏的朝廷重兵固守。“
说着,指向几省等地,顿了顿,道“此为下围棋,四角而布,张网以待,如是诸省会剿,云集开封,诸省官军但凡有一路为贼寇大败,彼等声势大振,诸省势必震动,那时北地就是遍地狼烟,数省皆乱。“
陈汉北方天灾不断,流民众多,落草为寇者不少,如果官军一调走,本省就容易出乱子,反而不动,就什么乱子都没有。
崇平帝闻言,似也想到了北地诸省狼烟四起的一幕,只觉不寒而栗,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正是此理。“
殿中众臣闻听此番解释,再也没有任何意见。
先前对河南局势的推演判断,已经证明贾珩所言不虚,反观满朝文武一个都没有说对,再作置喙,还要贻误军机吗?
贾珩又叙道“臣集精卒先进洛阳,稍作休整后,调京营步卒随后,与陆琪东西夹击,将贼寇之乱,彻底平定在开封府一府!“
他现在的策略就是,兵贵神速,缓急兼备,既要稳扎稳打,又要迅猛扑灭。
一边布局封堵贼寇流窜之势,一边以雷霆之势扑灭寇乱。
如果诸省急吼吼的合兵会剿,大概率就是本省兵力空虚,然后贼寇不是窜逃他省,在其他省打烂州县,然后剿灭不定。
或是,再灭掉一路官军,那时天下大震,然后再行多点爆破,那时候整个北地诸省乱成一团,他纵是有三头六臂,急切之间,也挽回不了彻底糜烂的局势。
那时候,拖的时间越长,对中枢威信的动摇就越剧烈。
好在朝廷京营兵力
充足,又刚刚整顿过,正好可南北用兵。
第五百五十一章 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熙和宫中
随着贾珩条理分明地讲述完用兵方略,不仅是崇平帝心头的烦躁为之缓解,就连杨国昌、韩癀、赵默等一干齐浙两党文臣,也将紧悬的一颗心慢慢放下来。
嗯,说起来可能有些贱骨头,经过先前的一番争执,虽然群臣仍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愚蠢,可贾珩的先见之明,或者说在河南局势推演上的一字不差,已然将深谋远虑的军国重臣形象深入人心。
既然他说没事儿,大概就是可防、可控,还没有到天塌下来的时候。
正如其言,不仅有通盘筹划,而且适当考虑到了山东、河北诸省的民乱,一旦山东调兵会剿,有可能本省也要发生变乱。
一般人,谁能想到?
事实上,晚清时期的四川保路运动,就导致鄂军入川镇压,最终武昌起义爆发,一时间烽火遍地,处处皆乱。
当然,在场之人不可能穿越历史长河,了解这一段平行时空发生的历史,不过河南周方省份一旦妄动导致兵力空虚,从而为乱民所趁,糜烂数省的可能,他们还是知道的。
这时候,再也没有人说什么杞人忧天,危言耸听。
崇平帝思量着贾珩所言,面色幽晦几下,也觉得贾珩所言不无道理,点头道:“子钰所言甚是,其他几省也不得不防。”
这就和贾珩对河南局势推演一般,那时候就是因为内阁和军机反对,他才心生疑虑,遂有今日局势糜烂,前车之鉴,犹为不远。
贾珩拱手道:“圣上,京营经前番整军经武,现拥精兵近二十万,秣马厉兵,枕戈待旦,完全能够弹压河南局势,臣还请圣上放心,民乱难以起势!”
崇平帝闻听此言,想着京营十二团营,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事实上,任何苍白无力的安慰,都不及言之有物的策略,这是女人和男人的最大区别,前者只需要旁人听她情绪的宣泄,而后者需要的是真真切切的解决方案。
一二三四,条条列出,有理有据。
这时,崇平帝转而看向下方跪着的众臣,方才的一幕幕在眼前涌现,纵然心底知道自己有责任,可自己认下了,他们呢?
满朝文武兴高采烈地传阅捷报,竟无一人发现这是贼寇的诡计,就不知道提醒一下他?
朕不知捷报规制,尔等也不知道吗?
而且,还在鼓噪声势,对贾珩趁机攻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就是他的文武大臣,是不是要等贼寇瞒天过海,打到神京,在他眼皮底下作乱,他们才能发现?!
这就是人的心理,神经稍稍松下来,那种怨怼别人,淡化自己责任的自私本能就浮现出来,只是方才崇平帝以极大的意志力压制了本能,这会儿心底深处渐渐生出一丝旁念。
可以想见,随着时间过去,关于自己有错的记忆会逐渐淡化、缩小,而固化、放大的就剩群臣的昏庸无能,愚不可及。
这就是贾珩先前为何辗转腾挪之意,否则将来崇平帝心头这根刺,就落在自己头上。
崇平帝压了压心头的负面情绪,问着一旁玉颜苍白、面带关切的宋皇后,道:“梓潼,怎么不见魏王?”
今日原是魏王的封妃大典。
宋皇后白腻玉肤上,泪痕犹在,弯弯眼睫上还有几颗泪珠,声音凄楚道:“陛下,然儿连同其他宗藩都在偏殿跪着为陛下祈福。”
崇平帝面色默然了下,道:“今日是魏王成亲的好日子。”
转而,看向礼部侍郎姚舆,沉吟道:“向魏王和魏王妃宣读诏书,典礼照常举行。”
宋皇后捏紧了手帕,哽咽道:“陛下,然儿如何还有心思?如今国家大事要紧,典礼就到这儿罢。”
出了这么一桩事,先前的吉兆已然成了大凶之兆。
不知多少人会不怀好意地编排,是不是魏王的典礼有着不祥?如何还能举行大典。?
念及此处,不由想起那位南安家的新娘子,宋皇后心头难免生出一丝不喜。
方才陛下晕倒,身为儿媳妇儿,竟还盖着红盖头,没有慌乱下掀开盖头探望着,简直……
崇平帝摆了摆手,中气略有几分不足:“朕无事,梓潼,都让宗室进来罢。”
他的安危不知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此刻需得以御体无恙示于群臣,安抚中外人心,否则京营调兵出京,神京会不会就此空虚?
有些事也不得不防。
少顷,魏王和齐楚两王等一干宗室子弟,在永昌和南阳两位驸马的引领下,重又进入殿中,黑压压跪下一片,向天子见礼问候。
齐郡王首先膝行几步,近得前来,哭道:“父皇,您吓坏儿臣了,儿臣见着方才晕倒,心头只觉油煎锥刺,恨不得以身相代啊。”
说着说着,嚎啕大哭。
其他宗室也都配合着流泪,低声哭着。
楚王也抹着眼泪,膝行近前,泪流满面道:“还望父皇保重龙体。”
见着两个儿子痛哭流涕,周围宗室哭声大作,崇平帝皱了皱眉,心头就起了一阵莫名烦躁,冷声道:“朕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河南变乱,军情如火,朕需和廷臣共议大事,尔等都先行回王府,无旨不得擅出。”
齐郡王一时没听懂崇平帝的旨意,恸哭道:“儿臣哪也不去,儿臣要在宫里为父皇祈福。”
贾珩见崇平帝目带煞气,脸色难看。
想了想,看向齐郡王陈澄,皱了皱眉道:“如今圣上需得歇息静养,还要处置军务,王爷哭哭嚷嚷,搅乱得人心惶惶,何以如此不识大体?”
齐郡王:“……”
哭声骤然一止,胖乎乎的脸上横肉跳了跳,张了张嘴。
他孝心赤忱,哭一哭怎么了?
不是,好你个贾子钰,这是怀疑他在咒父皇……诛心之言!
崇平帝此刻也反应过来,那没来由的烦躁从何而来,脸色几是阴沉下来。
外间臣子听到殿中哭声四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驾崩了呢!
这个陈澄,简直蠢笨如猪!
见天子面带愠怒之色,宋皇后秀眉蹙起,雍美雪颜笼起一层霜色,轻声道:“来人,引着齐郡王以及楚王等宗室出宫,各自归府,魏王你也领着魏王妃归府,等候册封圣旨。”
事到如今,哪怕心头再是为自家儿子抱憾,也没有再继续举行典礼的可能了。
魏王此刻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在,叩首拜下,哽咽道:“儿臣遵命,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这时候,就有内监过来,劝着齐郡王以及一众宗室离得熙和宫。
陈澄还想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去,对上崇平帝那双阴沉、冷漠的眸子,心头打了个突儿,哽咽道:“儿臣……父皇还望保重龙体,儿臣这就回府为父皇祈福。”
待宗室在群臣的目送下离去,原本吵吵闹闹的大殿渐渐寂静下来。
崇平帝都觉得长出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贾珩,温声道:“如今河南军情如火,不可再行延误!内阁拟旨,名发上谕,命军机大臣、京营节度副使贾珩为钦差,领兵前往河南平叛剿捕,另以所配天子剑节制河南、河北、山东、山西、湖广诸省都司官军,全权总督剿寇抚民处置事宜,对剿捕不力,敷衍塞责之诸省文武官员,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心头凛然,目瞪口呆。
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开自国以来,也就太祖、太宗朝有过此例,那时国家典制还未臻至成熟,直到隆治以后,这八个字也逐渐将前面四个字拿掉,「便宜行事」也改成了「便宜从事」,授予总督、巡抚王命旗牌,是谓“假以便宜”之节钺,但官员本人多有一个度,没有一个人会真的去先斩后奏。
督抚同城还有互参,因为谁也动了谁,可如今这般直接授予可杀二品封疆的大权,的确是开国未有!
不过,一省府治为乱民攻破,已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杨国昌脸色变幻,嘴唇翕动,下意识想要反驳天子的“乱命”。
对地方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如二品巡抚剿寇不力都能先杀了,再行奏报朝廷,这是尽委剿寇大权于贾珩,焉能如此乱命?
对地方官,虽无明文规定,但哪怕是他这样的内阁阁臣下去为钦差,对三品以上的官员,也没有什么先斩后奏之权,多是将人拿捕,槛送京师。
比如李瓒,先前将蓟镇总兵唐宽拿下槛送京师,交部议处,这就是没有明文记载的政治规矩。
这时候,杨国昌谏言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今日局面也有他一份错漏,根本没有理由反对。
韩癀面容微变,目中异色翻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仅仅八个字,就足以说明天子对河南之乱的震恐,以及对贾子钰的信重。
果然,经先前一事,天子已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贾子钰身上,这是要剪除一切有可能干扰到贾子钰扑灭河南民乱之火的羁绊。
如地方官员胆敢掣肘,贾子钰就可先斩后奏。
许庐眉头紧锁,隐隐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最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了回去。
罢了,只是一时之权,且只因河南一事,回到京师最终还是要收回来。
况且贾子钰虽年少,但并非不知进退之人,先前锦衣兴大狱时,就可窥其人并非擅操权柄之人。
贾珩面色微震,拱手相拜,声如金石道:“臣谢圣上信重,还望圣上毋以匪寇为忧,臣必竭尽驽钝,为圣上平定河南乱局。”
崇平帝说完,微微闭上眼眸,似神思有些乏累,起了一些倦意。
宋皇后搀扶着崇平帝的胳膊,柔声道:“陛下,先回后殿歇息,这会儿也晌午了,陛下还当用些午膳才是。”
熙和宫就有后殿,用来大典时供崇平帝歇息。
熙和宫原本也是准备在封妃大典结束后,大宴群臣,可现在文武百官皆是跪下为天子祈福,哪怕时近正午,也未见着午宴送来,多数人都因恐惧取代了腹中饥饿。
这时候,李太医苍声道:“陛下是积劳成疾,还需得好好歇息将养,老朽开几服药,陛下调理调理血气。”
崇平帝点了点头,然后将一双复杂目光看向贾珩,道:“子钰,现在兵马如期调度,你先随着朕用些午膳,顺便再为朕解说河南还有其他诸省的局势,朕心头还有些不落定。”
方才当着群臣的面,有些东西不好问。
贾珩闻言,面色怔了下,拱手说道:“臣,遵旨。”
现在的天子对他的圣眷已经是“井喷”式反弹,起码在河南之事上已是出现了“依恋”的苗头儿。
因为,先前为天子描绘的一副场景,如果诸省会剿,可就不是乱了河南一地,而是北地皆乱。
鉴于他在河南之乱的“算无遗策”,由不得天子不重视。
此刻随着崇平帝与贾珩返回熙和宫后殿,空旷的大殿一众群臣跪在地板上,却是连一个起来的都没有。
没有崇平帝的开口,哪一个都不敢妄动。
后殿,贾珩搀扶着崇平帝落座,几个太医在一旁看顾着这位病容满面的帝王。
相比前殿的嘈杂,此刻只有宋皇后和贾珩,以及一众太医,安静了许多。
贾珩看向崇平帝,宽慰道:“圣上也不用过于忧虑,如是京营未得整顿,河南发生这等变乱,可能会难以收拾,可京营兵马已整顿完毕,虽然贼寇攻破省府,朝野震怖,却并无动摇社稷之忧,反而彼等仓促起事,正好剿灭,否则,臣与东虏一战时,贼寇再在河南作乱,那时才是内忧外患,危若累卵。”
前世那个明末,最大的特点就是闯贼和鞑清遥相呼应,就跟约好了一样,此起彼伏,导致明廷首尾难顾。
宋皇后轻声道:“陛下,子钰胸有成竹,他既然这般说,想来已有成算,陛下不要那般上火了才是。”
崇平帝默然片刻,问道:“子钰方才所言,北地几省也有可能为河南民乱波及?”
贾珩道:“圣上,按臣所言,只要不妄动兵马前往河南会剿,单调京营兵马,那么贼寇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搅乱整个北方数省。”
“如此这般……就好。”崇平帝思量着,叹了一口气,沉吟问道:“开封之乱,是否会对天下……”
有些事情,不好当着众臣的面询问。
河南一乱,是否会动摇中枢威信,甚至动摇……他这个皇帝的威信?
对于后者,崇平帝也不好直言,只能看臣子的领悟力。
贾珩摇了摇头道:“圣上,只要迅速剿灭贼寇变乱,京营强兵威震天下,就不会动摇朝廷威信,不过圣上,臣有一建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崇平帝忙道:“伱我君臣之间,直言无妨。”
贾珩沉吟片刻,道:“河南民变祸起,汝宁府数县失陷,一来是因为地方官军将校无能、战力低下,二来百姓生活困苦、民怨沸腾,臣剿捕贼寇容易,可只要百姓一日不得糊口,为生计所苦,臣恐民变之事此起彼伏。”
如今陈汉北方诸省就像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着,需要具体出台一些民生政策。
当然,说这些不是他的真实目的,而是向崇平帝展示他对河南的看法,比如民政得失,战后镇抚,这是他向河南插手人事的一次铺垫。
“吏治腐败,民不聊生,天灾人祸,朕知之深矣。”崇平帝沉吟片刻,沉声道:“等剿捕之后,以你在河南考察见闻,拟出一个镇抚章程来。”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臣遵旨。”
这时候,女官再次进入宫中,低声说道:“娘娘,贵妃娘娘还有几位公主殿下,楚王妃、齐郡王妃……都过来探望陛下。”
崇平帝想了想,对着一旁的宋皇后,说道:“让人都过来罢,另外再传午膳,用罢午膳子钰就前往河南。”
宋皇后柔声应着,然后吩咐着女官,让人进来,另外再传着午膳。
说话间,原本在偏殿相候的端容贵妃等人,进入后殿。
“皇兄。”晋阳长公主在清河郡主李婵月的陪同下,进入殿中,先是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拉着清河郡主李婵月来到崇平帝近前,关切问道:“皇兄这会儿好一些了没有?”
其他如咸宁公主、南阳公主等崇平帝的女儿,也都围拢过来,纷纷跪将下来,向着崇平帝见礼问候。
端容贵妃走到近前,这位丽人已是泪眼朦胧,梨花带雨,问道:“陛下,先前怎么就晕倒了。”
崇平帝看向一众皇女,目光柔和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端容贵妃脸上,道:“朕无事,就是几天没睡好觉,太医已看过了,吃几服药调养调养就是了。”
贾珩此刻站在一旁听着一众莺莺燕燕的问候,面如玄水,平静无波。
楚王妃甄晴忍不住瞧了一眼那御前而立的蟒服少年,此刻侧颜而对,可见眉峰下,挺直鼻梁下的唇微微抿着,也看不清神色。
似有所觉,清冷目光瞥来。
甄晴不由心头一跳,连忙垂下眸光,不敢而视。
宋皇后见着又有喧闹之势,蹙了蹙眉,道:“太医先前有言,陛下还需得静养。”
原本吵吵闹闹的后殿,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而后,宋皇后转眸看向端容贵妃,柔声道:“妹妹,各家诰命回去了吗?”
“听说这边儿有事,还在看台上等着。”端容贵妃低声说道。
“让人给南安太妃说然儿和魏王已先回了府中,改日再行祭告太庙。”宋皇后抿了抿樱唇,柔声说道。
端容贵妃就吩咐女官去了。
过了会儿,六宫都总管夏守忠进入殿中,道:“娘娘,御膳房已准备好午膳。”
崇平帝招呼着贾珩说道:“子钰过来用些。”
此刻,一众宫妃、女眷这才留意到那少年,心思复杂。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二章 这文武百官,倒也像是跪着他一般……
殿中
随着崇平帝见过一众妃嫔和皇室宗女的问候,旋即,一道道或柔媚、或温宁的目光投向那蟒服少年。
在南安太妃以及柳芳之母孙氏、牛继宗之母许氏等人不遗余力地贬低之下,现在哪怕是端容贵妃身旁的普通女官,都知道贾珩对河南局势曾有断言,现在已经一一应验。
端容贵妃如弦月的柳叶细眉下,美眸眸光泛起担忧波动,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宋皇后担忧道:“姐姐,河南民乱,开封陷落,四弟他还在祥符县,也不知怎么样了。”
宋皇后原本关切着崇平帝的安危,故而一时间并未想起自家四弟宋暄,眼下经端容贵妃提醒,霎时间反应过来,心头一惊,玉容霜白,颤声道:“这,四弟他现在就在开封府,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宋璟之妻沈氏愁容满面,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宋妍伸手拉过自家母亲的衣袖,扬起婉美脸蛋儿,低声宽慰道:“娘亲,四叔他不会有事的。”
咸宁公主闻言,将目光从贾珩身上收回,道:“母妃,数天之前,我和先生提及过四舅舅的事儿,先生早早派锦衣府的人前往河南查察时,就特意叮嘱过,要派人前往开封营救小舅。”
宋皇后、端容贵妃、沈氏:“……”
这早就有所准备?
宋妍以一双惊讶地目光看向自家表姐,或者说看向那面容清隽的少年。
先前因为朝野中外都觉得河南不会出现变乱,故而咸宁公主也不好跟端容贵妃提及此事。
迎着宋皇后以及端容贵妃的期盼目光,贾珩解释道:“祥符在开封东南,贼寇从北急扑开封,系图尽快攻破省府,大噪声势,应该不会先攻祥符县,就算要动祥符县城,多半也在开封府落入手中后,以臣想来,锦衣卫士应会去祥符联络宋国舅,协助其逃走,只是目前尚无河南奏报,不过应无大事,否则先前奏报就会提及,如今没有奏报,恰恰是好事。”
宋皇后闻言,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渐渐放下,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惊骇之色渐渐散去。
他和咸宁原来早有准备。
端容贵妃抿了抿樱唇,柳叶秀眉下的美眸波动盈盈,盯着那少年,心头忽而闪过一念。
这就是算无遗策,虑事周全?
转眸看了一眼自家女儿,却见自家女儿目光有一多半停留在那少年身上。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家咸宁的眼光。
可惜千好万好,就是有一点儿不好,这贾子钰偏偏是有了家室的,那秦氏她先前也见着了,生的千娇百媚,又落落大方,糟糠之妻……倒算不上,如是贾子钰休妻,她反而要为自家女儿提心吊胆了。
崇平帝道:“既子钰早有后手,那就应无大碍。”
这一刻,心底更是涌起阵阵悔意,如果他早一步听着子钰所言,断不会有今日一省省府被破。
所以,他当初为何犹豫呢?
是了,内阁和军机处彼时几无赞同之声,只有子钰一人提议,毕竟是一面之词,而且他也没见着军报。
先前倒是见着了,竟是假的……
一提此事,只觉心头隐隐作痛。
满朝文武被贼寇愚弄的团团转!
咸宁公主也看向那少年,心思莫名,只是当着自家母妃还有母后的面,也不好太……流露心思。
先前京营调兵遣将,这位贵女可谓全程参与其中,协助着贾珩,亲历者的感触自与旁观者不同,反而更有几分与有荣焉。
“先生。”咸宁公主近前低声说道。
这是提醒着贾珩答应自己为女将的事。
贾珩点了点头,表示明了,此刻因河南一事,群臣皆罪,的确没有比此刻时机更为适合。
“子钰,此刻京营兵马已经调动出京,军情再是紧急,你也要先用过午饭,再行启程。”崇平帝温声说道。
刘积贤已经传令给京营军将,此时此刻京营大军已经彻底调动起来,准备向着洛阳增援,倒也不用贾珩这个军将风风火火地亲自坐镇。
贾珩道:“圣上,军情急如星火,午饭臣就不吃了,不过臣另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圣上答应。”
崇平帝刚刚落座在几案前,在宋皇后的侍奉下拿起汤匙,用着银耳莲子粥,闻言,面色顿了顿,抬眸望去。
“咸宁殿下这些时日一直陪着臣在京营忙前忙后,臣这趟赴河南剿寇,如有可能,希望咸宁殿下也能随行。”贾珩斟酌着言辞,轻声说道。
此言一出,晋阳长公主黛眉拧了拧,凤眸微眯,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旋即压下心头的异样。
清河郡主李婵月,也抬眸看向那蟒服少年,明眸中的惊讶之色渐渐散去,转而黯然下来。
小贾先生要带咸宁表姐去河南?
所以,她当初所想之事就要成真了,咸宁表姐和小贾先生或许……能够成为一对儿。
可为何,她的心底竟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呢?
李婵月清丽玉容上现出一抹怅然,眸光落在那身形颀立的少年脸上,手中攥着的手帕绞了绞,一时间心情有些低落。
如是咸宁姐姐和他能有所纠葛,不管有没有结果,那么娘亲自也就断了念想,按说她该高兴才是啊。
可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小时候,自家娘亲从外面带来一个竹蜻蜓,那天表姐过来见着喜欢的不行,自己就大方地送给表姐,但过了几天,不知怎么又想玩着竹蜻蜓,就后悔地想要过来,偏偏不知如何开口。
嗯?不对呀,小贾先生又不是竹蜻蜓。
端容贵妃玉容倏变,檀口微张,粉面上惊异地看向那少年,震惊道:“贾子钰,你……咸宁是皇女,怎么能前往前线?”
这个贾珩,果然是要拐带她女儿?
“咳咳。”崇平帝轻轻咳嗽了几下,摆了摆手,示意端容贵妃不必多言。
咸宁公主看向崇平帝,清声道:“父皇因河南之变身体不豫,女儿应为父皇分忧才是,况且小舅舅在开封,我也该过去看看。”
楚王妃甄晴脸上惊异也为之一凝,眸光流转间,思忖着其中利害。
咸宁是魏王的五妹,这下随着贾珩领军前往河南,如是折在外面也就罢了,如是立下功劳,魏王岂不是得一臂助,声势大振?
而且,从咸宁一事看来,这贾子钰多半是中了皇后娘娘的美人计,可见其人软肋当在女色一道。
崇平帝闻言,看向自家女儿,问道:“咸宁,你前些日子在京营没少忙碌,如今轻骑前往洛阳,伱可撑得住?”
咸宁公主道:“父皇放心,女儿骑术尚可,又在年轻不怕颠簸,况且父皇因河南之事急火攻心,女儿纵是吃上一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圣上,殿下机敏干练,心细如发,这几天在京营帮着臣查漏补缺,出了不少主意。”贾珩赞扬说道。
其实咸宁公主也应该随着他前往河南,否则他领着这般多兵马在外,天子未必会放心,自家女儿就在他身边放着,算是半个监军。
咸宁公主雪腻清丽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红晕。
分明一时间被贾珩夸奖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宋皇后忧心忡忡道:“子钰,两军阵前,刀枪无眼,咸宁她毕竟未经过这些,是不是有些冒险了?”
贾珩道:“娘娘放心,臣会护好殿下的,并非是上战场,而是跟在臣的身旁,以为佥书文吏,并非要在两军阵前提刀厮杀。”
崇平帝思量了一会儿,伸手止住了宋皇后的劝说,目光灼灼地看向贾珩,道:“子钰,那你替朕好好照顾咸宁。”
让咸宁跟着也好,如果两个人能就此培养下感情,将来赐婚也就顺理成章了。
端容贵妃听着崇平帝之言,晶莹玉容上幽幽,心头渐有几分古怪。
陛下之言怎么像是岳父托付女儿给女婿的意思?
可秦氏就在那边儿的看台上,陛下真的要在将来某一天寻机强行赐婚?
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是天子赐婚,以堵天下悠悠之口,未尝不能如愿。
只是……
另外一边儿,晋阳长公主静静看着两人,美眸闪了闪,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拱手道:“圣上,事不宜迟,臣这就领旨前往京营调兵遣将。”
崇平帝也不再挽留,叮嘱道:“去罢,另外到前殿,让几位内阁阁臣还有施杰、许庐都到大明宫内书房等候!”
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一丝冷意。
最近这段时间,科道言官乌烟瘴气,通政司递送的奏疏都要快堆成小山,还有军机处,无能之辈滥竽充数,误国误民,纵是为国事计,也需得严加整饬。
否则,河南之事还会重现!
贾珩连忙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咸宁公主,温声道:“那殿下先去后宫收拾和两位娘娘告别,等会儿再到京营汇合。”
咸宁公主柔声道:“先生先行,我随后就到。”
贾珩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与丽人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朝着前殿行去。
此刻,熙和宫前殿,杨国昌、韩癀、赵默等六部一众文武群臣仍是跪着,心思莫名,还沉浸在方才天子吐血晕倒的情境中。
这时,见着那蟒服少年从殿中出来。
许庐连忙问道:“贾子钰圣上情形如何?”
杨国昌、韩癀、赵默、姚舆、方焕、赵翼等六部大臣都看向那蟒服少年。
贾珩面无表情,淡淡说道:“圣上有旨,几位阁老还有军机大臣到大明宫候着,等待议事。”
“贾子钰,圣上他……”工部尚书赵翼问道。
贾珩道:“圣上已用了一些午饭,几位阁老去面圣吧。”
众人面色微动,对视一眼,心头暗松了一口气。
贾珩说完,瞥了一眼武勋班列的柳芳、石光珠等人,又与自己岳丈秦业以及贾政点了点头,再不多言,径直按剑出了大殿,立身在廊檐下,目之所见,一条红色地毯向着朝阳宫铺去,红毯两旁都是跪在地上的文武朝臣,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正是午后时分,春日阳光幸在并不刺眼,反而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让人生出几分慵懒睡意。
“刘积贤。”贾珩高声唤道。
刘积贤从廊柱后转出,抱拳道:“卑职在。”
“领着锦衣亲卫,随本官前往河南平叛。”贾珩沉声说道。
他这一走,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京中无论锦衣府,还有京营,抑或是五城兵马司,皆得有所布置。
“诺。”刘积贤大声应道。
廊檐下持刀的一队锦衣卫士,在刘积贤的率领下,随着贾珩沿着红毯拾阶而下,向着朝阳宫而去。
此刻,少年身后是一座飞檐勾角、朱红梁柱的宫殿,「熙和宫」匾额上三个金色大字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
殿宇轩峻壮丽、巍峨高耸,红毯自丹陛铺到广场,数百名着各青、绿色袍服,头戴黑色乌纱帽的文武百官,皆是跪伏于地,紧紧垂首,为崇平帝祈福祷祝,唯有蟒服少年领着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士,在红毯上大步而行。
文武百官自是有感,不由齐齐抬起头来,怔怔看向那蟒服少年,心思复杂。
先前“先斩后奏,便宜行事”的圣旨,经由内监宣读天子口谕,传扬给殿外群臣。
眼前这位不及弱冠的少年,不仅内领锦衣,外掌京营,还要出兵平叛。
都察院的御史,面色更为难看,忽而对上那一道冷冽目光,多数心头生惧,垂下头来。
云南道御史龚延明脸色难看,目光愤恨地看向那蟒袍少年,却见那面色冷峻的少年只是掠过都察院众人,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这……
忿恨暗骂之余,心头生出一股剧烈不安。
如今河南民乱,此人被委以便宜行事之权,权柄炙手可热,而他……
只怕要被赶出都察院,流放外省。
此刻,不仅是龚延明,就连其他御史,也是惴惴不安起来。
先前,崇平帝自承己过,但并不意味着对前段时间的百官弹劾就既往不咎,肯定要有人为此负责,除却牛继宗、柳芳外,还有一众科道言官。
相比整顿几位阁臣,容易造成朝局的失衡,需要妥当安排,而对科道的整饬,就毫无道理可言,贬一批、流一批几乎是正常操作。
“是珩弟。”元春这时候紧紧扶着栏杆,远远而望着这一幕,那张珠圆玉润、丰美白腻的脸蛋,白里透红,愈见妩媚的眉眼间流溢着惊喜。
因为心绪激动,淡黄衣裙下的玉虎项链都为之晃了几晃。
贾母此刻在王夫人和秦可卿的搀扶下,眺望着那地毯上的少年,苍老面容上见着欣喜之色,问道:“大丫头,珩哥儿他这是要去哪儿?”
“方才内监说是领了宫里的圣旨要出京剿寇。”元春与有荣焉地解释说着,只是柔软如水的声音已有几分担忧。
珩弟领兵出去,可外间兵凶战危的……不,他不会有事的。
秦可卿同样拢目而望,微风拂动着丽人云髻上的金色步摇,晃炫出珠辉玉丽般的耀眼光芒,那张娇艳欲滴的脸蛋儿苍白如纸,莹润如水的美眸密布忧切之色,粉唇翕动,似在呢喃唤着:“夫君。”
方才的一丝欣喜,被担忧所取代。
此刻,南安太妃、牛继宗之母许氏和儿媳妇儿楚氏、柳芳之母孙氏和儿媳妇儿唐氏,看着那蟒服少年,脸色难看,如丧考妣。
盖因,此刻众臣皆跪,唯有那蟒服少年领着大队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士,大步行走在红色地毯,穿过群臣,倒像是那条红色地毯是为着他铺的一般。
念及此处,南安太妃只觉一口气喘不上来,目光怨毒。
方才内监来报,她家姑娘随着魏王去了魏王府,说是听着圣旨册封,敬茶还有前往太庙等等礼仪都不复存在。
这场封妃大典,成了一锅夹生饭!
问题,以后也不大可能再办一次了,说不得人家怎么编排她家姑娘。
念及此处,南安太妃只觉一阵糟心。
事实上,已有人从崇平帝怒火攻心,联想到南安郡王家姓严,严者,焱也,娶了这了个儿媳妇儿,可不就着急上火?
再加上魏王陈然,小两口显然水火不容,八字相冲。
不!
这和她家姑娘无关,都是这个贾珩。
他这次领兵出去,不用说,定是大败,战死在外面!
北静王妃甄雪,秋水盈盈的眸子望向远处的蟒服少年,心思莫名,难以言表。
甚至眸光明暗闪烁几下,这位肌肤胜雪却性情柔弱的花信少妇,忽而生出一种荒谬而大胆的念头。
“这文武百官,倒也像是跪着他一般,毕竟先前百官都弹劾于他,如今群臣皆罪,唯他一人……”
这般想着,甄雪芳心一跳,只觉呼吸凝滞了下,脸颊甚至有些被憋的晕红。
百官跪他,他又不是皇……嗯,她都在想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可眼前一幕却犹似一副鲜活画卷,烙印在这位眉眼温宁如水的少妇心头,怎么都挥之不去。
贾珩正按着腰间宝剑向着宫门外快步行着,忽而心有所感,脚下一停,转头向着锦绣妆成、彩旗飘飘的看台望去,目光穿过远处,对上一张张担心、欣喜的面容,最终落在秦可卿脸上。
犹豫了下终究没有过去。
此刻,他要前往京营召集众将对神京防务重作布置,然后再回宁国府安置一番,说不得带上探春,如果探春不畏危险,愿意随他一起去的话。
相比咸宁,他更想让探春历练历练,只是这般颠簸,探春年岁还小,折腾坏了身子。
北静王妃甄雪,此刻看向贾家众人,同样抬起玉容怔怔地看向那昂然而立的蟒服少年,更多是感慨。
“娘亲,那是谁呀?”水歆糯声问着,小脸上满是好奇。
甄雪低下螓首,揉了揉自家女儿的刘海儿,柔声道:“是你云姑姑的哥哥,你要唤着珩叔叔的。”
感谢书友“紫苏凌”的盟主打赏!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三章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京营
贾珩在锦衣府卫士的簇拥下,来到城南节帅大营,此刻随着军令传来,骑卒在整个营房中四涌而出,在京营外集结,向着洛阳方向挺进。
在锦衣府卫士扈卫下进得营房,这时,行军主簿宋源、参将肖林、护军将军谢再义,扬威营参将庞师立、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游击将军谢鲸等一众将领黑压压迎了过来,齐声抱拳唤道:“节帅。”
贾珩点头致意,大步进入营房,坐在条形帅案后,瞥了一眼肖林和谢再义,沉声问道:“兵马调度如何?”
宋源拱手道:“自听到节帅传令,单鸣将军、瞿光将军、还有蔡游击,已提前让骑卒用罢午饭,带好干粮,领兵两万亲往洛阳相援。”
因为洛阳形势十万火急,故而三将得到贾珩传令,不敢耽搁,京营先行抽调两万骑卒,昼夜兼程,驰援洛阳。
派三人前往,自是因为三人性情稳重,不会轻敌冒进,而让蔡权跟着为副将领兵,则是贾珩的一点儿私心,方便蔡权立下功劳后提拔任用。
贾珩面色凝重,声如金石清越:“洛阳不容有失,宋主簿可和他们交代只要守住洛阳就是有功?”
宋源面色一整,凝声道:“已有所交代,急行至洛阳后,就会派兵辖制关隘,固守待援,不得冒进,直到等候节帅率领的京营大军前去。”
在十来天前,贾珩不仅仅是调兵遣将以便机动快反,还与果勇营麾下将校推演了河南局势的变化,而现在的调兵遣将就是推演过无数次的策略。
比如洛阳发向急行固守关隘、城池,汝宁方向以急行急攻,开封方向则是四面合围。
故而,三将到达洛阳后,就是守住为当务之要,不得轻出。
其实,从先前瞒天过海之计可以看出贼寇擅操诡计,不得不防,况千里奔袭,驰援洛阳,也需得休整,打仗最需要的是耐心。
贾珩起身,指着身后的河南舆图,沉声道:“战略上不得轻出,以免中贼寇的埋伏,但如果开封贼寇裹挟流民犯洛,也要予以机动歼灭来犯之敌,这些等本帅随后到洛阳亲自指挥。”
“肖、谢两位将军方才已调四勇营出营,只是对进兵方略还有一些不解,需得节帅面授机宜。”宋源拱手道。
这时,谢再义和肖林抱拳而出,唤道:“节帅。”
谢再义目光振奋地看向对面的少年,虽这一趟名义上为副将,但只要立下功劳,再升一级几乎是板上钉钉。
贾珩看向肖林和谢再义,默然了一会儿,神情郑重道:“先前,我等经过多番推演,此去汝宁,骑兵奔袭,务必进兵隐蔽,趁虚而攻,争取一举拿下汝宁府,而后以本帅手令,让颍川卫抽掉一部部卒协防汝宁,待汝宁局势稳定后,谢将军伺机领偏师向北进逼许州,再等本帅在洛阳的消息,然后合击贼寇,封堵贼寇兵马向南遁逃之路,锦衣府此次也会随行,便于往来传递军情。”
造成河南之乱的贼寇,虽然号称十万众,但贼寇主力实际应该有四五千,如果再加上一些投效的“豪杰义士”,大概有个六七千,这就了不得了,足以摧毁河南周围任何一行省的军事力量。
而京营官军自始自终需要面对的就是这些贼寇,那么如何防止其主力转战诸省,摧毁沿河南周方行省脆弱的官僚体制,最大限度打击贼寇有生力量,自然就成了重中之重。
这就是他而不是急切之间扑向开封救援的缘由,高岳所部贼寇此刻多半正是弹冠相庆,甚至为朝廷的反应迟钝而欣喜若狂。
事实上,明末兵部尚书杨嗣昌也是以“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围剿流寇,否则官军跟在贼寇屁股后面跑,在对方“运动战”中只能疲于奔命。
肖林和谢再义闻言,齐齐抱拳应是。
“另外,汝宁府不同别处,原就贫困,已为敌寇占有,军需辎重方面由南阳方面供给,汝等行军汝宁府后,对附逆从贼的百姓以安抚为要,不可滥杀无辜,对贼寇只拿首恶,胁从不问,军纪这些,本帅就不强调了。”贾珩面色淡漠,叮嘱道。
肖林拱手应是,谢再义也抱拳应命,而后两人出了营房,领着万余精骑奇袭汝宁府。
贾珩转而看向戚建辉以及果勇营参将邵超,迎着两人跃跃欲试的目光,沉声道:“戚同知,你与邵将军点齐剩余果勇营、四威营并奋武营、耀武营合计四万步卒,在本帅后面,向着洛阳方面支援。”
虽调大半京营骑卒增援洛阳,但并不意味着不用步卒,调动步卒戍卫各地以及围堵贼寇逃遁之势,围剿高岳所部,都有用处。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他这次剿寇,的前前后后大约调度了八万多兵马,稳扎稳打,务必万无一失,自是一举荡平贼寇,不给其挣扎扑棱儿的机会。
这一仗不能旷日持久,但也不能急于求成,以骑卒击溃、追杀以步卒收复失地。
“末将遵命。”戚建辉与果勇营参将邵超拱手应是,然后回去调度兵马去了。
贾珩转而看向庞师立以及谢鲸等人,沉声道:“庞参将,将剩下两营骑卒整顿,准备军需辎重,等会儿随着本将向洛阳进发。”
庞师立与谢鲸拱手称是,然后离去。
贾珩然后看向宋源,道:“宋主簿,如今京营剩余兵马防务布置方面,就拜托先生了。”
当然其实也没有太多必要防备神京方面,因为天子此刻比他更上心神京防务。
宋源面色郑重,拱手道:“节帅放心。”
士为知己者死,他留镇京营,要为节帅坐镇好后方。
贾珩也不多说其他,正要出了营房,就在这时,外面军将禀告道:“节帅,咸宁公主过来了。”
不多时,就见着咸宁公主已换上一身锦衣府卫士的飞鱼服,腰佩着绣春刀,披着红色披风,身后还有三四个锦衣卫士扈从,一看就是宫中的侍卫。
看着容色幽清、冷艳的少女,此刻一身飞鱼服,衬托的身形高挑明丽,贾珩轻笑了下,道:“殿下这身打扮,端是英姿飒爽。”
其实先前也有所犹豫是否带上这位公主,但思来也有带上的必要,不仅是答应了咸宁,而是对天子心性的顾忌。
又是“先斩后奏”,又是“便宜行事”,那么随着时间流逝,天子会不会猜忌心起?
所以,还有什么比带上天子的女儿,自请监军,更能以安天子之心?
甚至,他以后领二十万大军与东虏争锋于北,天子会不会猜忌他兵权过重,难以掌握?
不用说,几乎是必然,哪怕雄才大略如秦王嬴政,对带领几十万大军灭楚的王翦,都心存猜忌,王翦需得索取美女释疑。
而咸宁公主,就是他和天子始终维系信任的纽带,自家闺女再是胳膊肘儿往外拐,但也没有背叛生父的道理,身边儿一个牵绊着他,京里的家眷又是人质,这就能打消天子的猜疑心。
不然,不把咸宁带上,以后带的就有可能是文臣监军抑或是内监,甚至是藩王监军,难道要和他们共事?
那么从现在开始,咸宁跟着他去河南,以后自然也能跟着他北征东虏。
还有,如果真的在地方斩杀一位不听话的文官,朝野攻讦四起,天子半信半疑之时,咸宁正好在一旁写写奏报替他分说。
更不用说,咸宁在他身旁充任佥书帮他写捷报,写奏报,给天子带来的征战参与感。
至于引来的非议,如今文武百官脸都被打肿了,纵有非议,也只能先憋着!
咸宁公主目光激动地看向那少年,清声说道:“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贾珩笑了笑,道:“殿下稍安勿躁,各部兵马正在点齐,我先回家简单收拾嘱托一番。”
要不要带探春,其实也有些犹豫,探春年岁比较有些小,也不知吃不吃得颠簸劳顿之苦,另外回去也算和家眷道别。
宝钗应该还在家中,而可卿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晋阳长公主倒是不太适合见着,此刻多半还在宫里探望着崇平帝,或者安抚着得知崇平帝吐血的冯太后。
事实上,在贾珩在熙和宫中离去后,诸家诰命在宋皇后的口谕下,离了彩绣锦妆的看台,各自回府。
原是在坤宁宫中备了午宴,可经过河南变乱,崇平帝吐血晕倒一事,几家诰命也没什么心情可言,谁也不缺那一顿饭,聚拢在一起,心情寡淡,还不如各自归府。
“那先生,我随你一同过去?”咸宁公主心头一动,连忙道。
贾珩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可。”
两人说着,与咸宁公主一同骑上马,出了营房,返回宁国府。
而肖林与谢再义两将也领兵向着南阳府挺进,一时间马蹄声乱,人吼马嘶,大军浩浩荡荡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
……
荣国府,梨香院
厢房之中,靠着轩窗的炕上,宝钗拿着绣花针缝制着春裳,低头将最后一根线头咬掉,丰润白腻、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梨腮晕红,拿过手绢攒了攒额头和鬓角的香汗,杏眸盈盈如水,问道:“莺儿,什么时辰了?”
“哎,姑娘。”莺儿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绣架,来到茶几前,提起一个茶壶给宝钗斟了一杯茶,轻笑说道:“姑娘,都午时了,都该用着午饭了,姑娘也歇歇。”
一眼瞧见宝钗书中的春裳,笑道:“姑娘,这衣裳缝制好了没有?”
宝钗“嗯”了一声,拿着手中的春裳轻轻叠起,柔声道:“缝制好了,等下午过去那边儿送过去。”
说着,意识到什么,连忙压低了下声音。
“太太一早儿就去了铺子,不过这时候也快回来了。”莺儿笑了笑,俏声说着,将茶盅递过去:“姑娘,喝口茶,润润嗓子。”
宝钗轻轻“嗯”了一声,接过茶盅,粉唇合在瓷杯上,小口喝着。
莺儿笑道:“姑娘,今个儿听说是魏王的生儿,老太太、太太还有东府的珩大奶奶一大早儿就过去了,也不知这藩王封妃典礼是个什么名堂。”
宝钗粉唇抿了抿,将茶盅捧在手心里,柔声道:“许是比寻常人家隆重、热闹一些吧。”
“可惜非要诰命夫人才能观礼,咱们也瞧不见。”莺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大奶奶命可真是好,找了大爷这样几十年都出不来一个的良人。”
如是她家姑娘早早跟了珩大爷,现在一品诰命的就是姑娘了,现在说着请宫里赐婚,请封诰命,可姑娘还不知等着多久。
宝钗闻言,一时默然,水润杏眸秋波盈盈,有些失神。
就在这时,外间丫鬟文杏的声音传来,分明是薛姨妈回来了。
薛姨妈说话间挑帘进入厢房,笑着唤道:“乖囡儿,在屋里吗?”
宝钗给莺儿使了个眼色,让其将锦袍春裳收好,起身应着,然后来了厢房。
“妈,您回来了。”宝钗近前而坐,轻笑说道:“这都晌午,该吃午饭了,想着妈也该回来了。”
薛姨妈端起茶盅喝着茶,丫鬟同喜、同贵在身后帮着揉肩,抬眸看向宝钗,放下手中茶盅,笑道:“乖囡儿,在屋里做什么呢?”
宝钗柔声道:“做些女红,妈看完铺子里的仓库了吗?”
铺子库房装着一些货物,薛姨妈需得拿着账簿对照点齐。
“看完了,开春以后生意倒还行,听铺子里姚掌柜说,托珩哥儿的福,官面上都有不少照顾。”薛姨妈笑呵呵说着,好奇问道:“老太太那边儿还没回来?”
如果贾母回来,以其喜好热闹的性子,肯定打发人来唤着宝钗,故而薛姨妈有这一问。
“去宫里,还没回来呢。”宝钗轻声说道:“想着回来怎么也得傍晚了吧,观礼的各家诰命还有午宴,或者还欣赏其他曲乐,这般大的典礼,怎么也要忙活一天。”
显然少女并非一点儿不关注。
提及封妃大典,薛姨妈丰润脸盘上的笑意凝滞在眼角皱纹里,语气不自然道:“也不知是怎么热闹着,反正听同在户部办差的钱家说,为了招待宾客,光各种时令果品、蜜饯点心采购都买了二三十车,他们铺子里货不够,还从咱们几家铺子里帮着周转了几车。”
说着,心头愈发有些复杂。
人家是去赴宴,她们家是提供果品、点心。
说到此处,不由有着一些不平衡,看向自己女儿,终究叹了一口气,她家女儿的品貌,就是做王妃也是绰绰有余的。
宝钗听着,如何不知自己母亲又起了酸意,也不知如何劝起。
可卿姐姐还有他都去了宫中,而她只能在家中等着消息,听着外间的热闹,心底何尝没有一丝异样?
而就在宝钗心思莫名之时,一个丫鬟在廊檐立定,分明是贾母的丫鬟琥珀,唤道:“姨太太,宝姑娘,老太太和太太从宫里回来了,说是唤着姨太太过去用午饭呢。”
薛姨妈闻言,压下心头的酸溜溜,连忙起身拉过自家女儿绵软的小手,笑道:“乖囡,随我一同过去看看。”
宝钗“嗯”地应了一声,随着薛姨妈前往荣庆堂。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四章 秦可卿:……魑魅魍魉怎么她就这么多
荣庆堂
贾母、王夫人、秦可卿,元春已先一步回返府中,正是晌午时分,春光明媚,暖意融融,日光透过竹帘缝隙以及轩窗玻璃照将进来,被十二架屏风上分割开来,将布置雅致、空间轩敞的荣庆堂,映照的明亮整洁。
“鸳鸯,去东府看看珩哥儿回来了没有。”贾母面带忧色,待鸳鸯去往东府,转而看向坐在一旁的秦可卿,安慰道:“珩哥儿媳妇儿,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珩哥儿他年前不就离京剿寇,后来没什么事儿不说,还立了功劳,大晋了爵位。”
秦可卿美眸蒙上一层忧色,说道:“夫君他这次出征,比之以往大有不同,听宋夫人说河南乱民聚集了十万之众,贼势浩大。”
贾母张了张嘴,也有些担忧。
十万人,的确不同以往。
元春宽慰道:“老祖宗,弟妹,珩弟他这次能调动的兵马,比之先前也要多了许多。”
贾母道:“珩哥儿媳妇儿,是这个理儿,他现在能动用的兵马也多了,当初东府的代化公南征北战,也没少打过仗,还有小国公在时,哪一次我都是提心吊胆的。”
就在这时,廊檐下传来欣喜声音,人未至,笑先闻。
“老祖宗,我刚才听着就像您,怎么回来这么早儿?”
说话间,凤姐领着平儿、丰儿、彩明等丫鬟进得荣庆堂,目光掠向几人的面容,落在秦可卿身上时,惊讶之余,脸上笑意凝滞,疑惑问道:“老祖宗,这是?”
却是见着几人脸上完全没有笑纹,这哪里像是观礼之后,兴尽而归的诰命模样,以凤姐之察颜观色,自是猜测出了什么事儿。
贾母招呼道:“凤丫头,过来坐,等会儿和你们说说。”
凤姐压下心头的疑惑,迈着盈盈步子,在贾母近前的绣墩坐下,心头疑惑更甚。
恰在这时,李纨、迎春、探春、湘云、黛玉也领着丫鬟陆陆续续挑帘进了荣庆堂。
有的是贾母着丫鬟唤来的,有的是听到贾母回来的消息后过来的。
至于宝玉,前日在贾政的再三催促下,去了族学的崇文馆寄宿学习。
一众莺莺燕燕向着贾母、王夫人、秦可卿、元春行礼罢,纷纷落座下来,不解地看向愁云满面的贾母以及秦可卿。
而帘子又是晃动几下,薛姨妈与宝钗也在丫鬟的陪同下进得荣庆堂。
“老太太,这……怎么回来了?”薛姨妈一进来,就是诧异问道。
宝钗一眼就瞧见那云堆翠髻,珠辉玉丽的玉人,水润杏眸中泛起疑惑光芒。
因为朝廷的消息还未传到荣国府后宅,故而众人尚不知河南出了变故。
见人都已到齐,贾母一边儿吩咐着林之孝家的准备午饭,一边说道:“宫里举行魏王的封妃大典,不想河南那边儿出了乱子,说是一伙儿贼寇裹挟百姓,攻陷了开封省府,珩哥儿风风火火地接了宫里的旨意,要往河南剿寇,等下就领兵出京。”
此言一出,凤纨、迎春、探春、黛玉都是一愣。
领兵出征?还要出京?
黛玉罥烟眉下的灿然星眸中忧色浮起,不由抬眸看向那着一品诰命服的丽人,此刻秦可卿着朱红云锦衣宫裳,头戴点翠珠冠,那张玫姿艳逸的芙蓉玉面,再无往日的盈盈笑意,反而为忧切之色覆盖。
宝钗柳叶细眉蹙起,同样将一双莹润目光投去,恰恰对上一双柔润如水的美眸望将过来,心头微动。
秦可卿看向宝钗,以只有二人心照不宣的方式,点了点头,以示安慰。
自先前见到那位身份高贵的晋阳长公主,心底一较高下的心思早就淡了,如今夫君领兵出征,兵凶战危,她和薛妹妹在家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提心吊胆。
凤姐问道:“老祖宗,南安太妃这几天不是说河南没事儿?”
说着,面色一怔,皱眉道:“珩兄弟是好像说过,最近京里还为这桩事儿闹的沸沸扬扬的。”
柳芳之母孙氏上门搬弄是非,贾政为通政司弹劾奏疏又惶惶不可终日,贾珩前些时日特意在荣庆堂和众人解说过此事,故而,凤姐以及其他人并非不知。
贾母叹道:“就是这个事儿,河南的军报还把宫里那位至尊急的吐血晕倒了。”
“这……”荣庆堂中众人闻言,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皇帝吐血晕倒,闹得这般厉害吗?
贾母说话只间,不待凤姐相询,就将今日庆贺典礼的经过,一五一十叙说了一番,元春则随时补充着细节。
从捷报到来,南安太妃以及理国公柳家、镇国公牛家几位太夫人、诰命夫人的说落,再到真正败报传来,天子吐血晕倒,朝野内外震动,虽只是以言语描述,但也听得众人心绪不宁。
凤姐神情迷茫片刻,问道:“老祖宗的意思是,大典上先来了一封捷报,文武百官以为是喜上加喜,实际是假的捷报,但那些官儿都没辨出真假,只有珩兄弟他识破了,最终确定说是河南出了大乱子?”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他好多天前不就说,为了这事儿,京里不少人弹劾他,现在倒是被他言中了。”
说着,面色复杂道:“回来时候,几家诰命都说,珩哥儿他倒像是能掐会算一样。”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惊异难言。
宝钗柳叶细眉下,明眸熠熠流波,芳心之中,欣然与激动交织在一起。
她说皇帝为何吐血?多半是又羞又愧,方至急火攻心。
探春英气秀眉下,明眸晶莹灿然,满朝文武皆为“捷报”愚弄,唯有珩哥哥他识破了诡计,而且是一开始就识破,提前就有所布置,这……真是神鬼之能了。
黛玉面色一时恍惚,虽外祖母将事情说的轻描淡写,可想来捷报传来时,不少朝臣都在攻讦、嘲讽于他,也难为怎么识破了捷报是假的。
薛姨妈心有余悸说道:“这……那宫里那位吐血,后来是怎么说的?没有怪罪珩哥儿吧?”
此言一出,众人压下心头的惊异,面色微变。
皇帝吐血晕倒,这可不是一桩小事儿,如是怨到他身上……
凤姐柳梢眉挑起,急声道:“老祖宗,这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得珩兄弟头上吧?珩兄弟很久前不就是提醒着,可那些朝里的官儿跟着捣乱不说,还弹劾他,他能有什么法子,宫里那位至尊是圣明天子,想来分得清这个理儿才是。”
探春道:“常听珩哥哥说当今圣上,贤明英睿,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无故迁怒旁人,这番应是有功无过,否则也不至于派着珩哥哥出京。”
众人闻言,心头松了一口气。
不过,其他人都是看向贾母,等着解释。
贾母叹道:“怎么可能怪罪着珩哥儿?反而让珩哥儿去平叛了,说来,那些先前弹劾珩哥儿的大臣倒是跪了一路,珩哥儿他见过宫里那位至尊,就领着人出来,去往京营调兵了。”
想起先前熙和宫外满朝文武跪在两旁,而那少年却穿行而过的一幕。
当初还不觉如何,然而在事后觉得心绪难以平静。
王夫人脸色淡漠,并不出言,拨弄了下佛珠。
湘云面带惊讶,诧异说道:“珩哥哥这是要离京去河南打仗了?”
黛玉闻言,垂眸思索着利害,郁郁眉眼间现出一丝忧愁。
前往河南打仗,这不比他先前在京城附近剿寇,只怕要更为凶险莫测。
迎春静静听着几人说着,目光闪了闪,脸上倒无多少神色变化,身旁的司棋却凝眉思索着。
探春凝了凝修丽的眉头,低声道:“前段时日,珩哥哥和京营一直忙着这个事儿,也算筹备多时,如是早一些出兵,兴许声势也不会闹的这般大。”
她最近在珩哥哥的书房,见一些京营军将递上来的奏报,还有一位封号咸宁的公主跟着珩哥哥忙前忙后,也不知……嫂子知道了没有?
元春解释说道:“宫里颁发了圣旨,说是让珩弟为钦差,前往河南平乱,以天子剑辖制地方官员,赋以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
薛姨妈闻言,面色微变。
凤姐俏丽玉容上现出一抹异色,低声道:“先斩后奏,这在戏文里倒是听过这话。”
这听着就了不得,大权在握,说一不二,也不知该是怎样的体面尊荣。
这般想着,凤姐神情一时恍惚了下。
探春清声道:“地方州县不比京里,不给这权也不大行,容易被掣肘,贻误军机。”
李纨不施粉黛的秀雅玉容上也有几分失神,先前南安太妃家的搬弄是非,她也瞧见了,只是没有想到竟是这般结果,让他言中了不说,还让他领兵前往剿寇?
只是,原想着趁着月底兰儿回来,请个东道儿,和他商量兰儿的学业,是不是今年春上参加进学试,不想竟出了这档子事,只能等他打了胜仗回来了。
贾母道:“也不知珩哥儿等会儿回来不回来,再是出征,总要给家里道个别,珩哥儿媳妇儿,你也别挂念了,珩哥儿他是个有大能为的,也是个有大福气的,他这次平叛,给伱立个大功劳回来。”
秦可卿叹道:“我只盼望着夫君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宝钗凝眸看向那丽人,听着这话,心思就有几许复杂。
虽以先见之明取得宫里那位至尊的信任,可一到两军阵前,刀枪无眼的,她也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就好了,有些事儿,顺其自然,强求不得。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时,从外进来一个嬷嬷说道:“老太太,太太,珩大奶奶,琏二奶奶,大爷过来了。”
秦可卿正自神思不属间,闻言心头一喜,连忙起得身来,徇声望去,柔弱楚楚的美眸中带着急切之色。
说话间,只见着一个蟒服少年出现在众人眼前,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愁容,只是身旁还带着一个锦衣卫士。
原来,贾珩先前领着咸宁公主回到宁国府,刚刚落座,就见到了鸳鸯,知贾母与可卿已返回了荣国府,遂一同过来。
“珩哥儿。”贾母拄着拐杖站将起来,看着那少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忽而就被贾珩身旁身形高挑明丽的锦衣卫士吸引了目光,拢了拢老眼,隐隐觉得面熟。
此刻,元春、迎春、探春、湘云、钗黛、凤纨也都看向那蟒服少年,只是刹那间,却是为其身旁的锦衣卫士所惊。
有几个嬷嬷和丫鬟心头一惊,连忙遮掩着自家姑娘,唯恐被外男瞧了去。
暗道,珩大爷怎么能将其他男子带了进来?
只是黛玉星眸闪了闪,瞧见那着飞鱼服的卫士,仪容秀丽,修眉联娟,气质更是冷清幽艳,耳垂上尚有耳钉炫射盈盈光辉。
“这次前往河南,过来向老太太辞行。”贾珩轻声说着,目光掠过元春、可卿,面色温煦几分,然后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介绍道:“这位是咸宁公主,宋国舅失陷在开封府,咸宁公主惦念宋国舅安危,也在随行军中之列。”
秦可卿、宝钗:“???”
凤纨、迎探、黛云:“……”
秦可卿心头“咯噔”了下,秀眉蹙起,旋即,乌珠流盼的美眸中翻涌起阵阵疑惑。
晋阳长公主那边儿还没弄明白,这怎么又来一个咸宁公主?
难道,那个晋阳长公主,是她认错了人?
可不对呀,那一颦一笑的柔媚之态,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感触,从里到外几乎都是她家夫君的印记,她不会弄错才是。
可怎么又多了一个咸宁公主?
宝钗此刻瞧着那身形高挑、容色姝丽的少女,如白海棠花蕊的脸蛋儿同样蒙上一层疑色,杏眸眸光叠烁几下。
公主?
这里怎么还有公主?难道……
转头看向那少年,却见其目光清正,坦然自若,转而将少年方才的话在心头辗转来回。
宋国舅失陷在开封府,公主随行前往河南解救……好像也说得过去。
可心思灵动慧黠的少女,抬起秋波流转的水润杏眸,正好瞥见着那位公主殿下一闪即逝的眼神,心头不由一紧。
这眼神,她可再熟悉不过,有时候无人注意时,她也会那般偷瞧他。
宝钗抿了抿粉唇,攥紧了一方手帕,心底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忍不住看向“正主”。
然而“正主”同样处在一股「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她就这么多」的懵然中。
秦可卿容色变幻,转而就调整好心态,一剪秋水秋波盈盈地看向那窈窕明丽、神清骨秀的少女。
贾母诧异片刻,笑道:“老身刚才还说,看着有些面熟,原来是咸宁公主,老身起来给公主殿下见礼了。”
说话间,就要拄着拐杖从罗汉床上起身。
咸宁公主此刻正自接受着一道道明亮莹莹的目光打量,心头正有几分忐忑,暗道,先生家的姊妹看着真多,而且一个个看着灵秀聪慧的紧,有的丰韵娉婷,有的雍容华丽,有的林下风致,有的英媚天成,有的娇憨烂漫……
这时,忽而闻听贾母这番言语,吓了一跳,连忙近前朝着贾母拱手一礼,柔声道:“老太太,该我向您行礼才是的。”
贾母也只是作势,并未真的向咸宁公主行礼。
这等满头花甲的超品诰命,也就面对宋皇后和冯太后才有行礼,年轻的公主如是受了这礼,落在旁人眼中就有些不知敬老,其实,咸宁公主也被宋皇后吩咐过搀扶贾母。
而后,贾母则充当介绍人的身份,先介绍了王夫人,王夫人朝着咸宁公主行了一礼,待介绍过凤姐、李纨、秦可卿等几个年长媳妇儿,几人都是起身,好奇地打量着咸宁公主。
李纨不敢怠慢,盈盈福了一礼,唤道:“民妇李纨,见过公主殿下。”
“这位夫人客气了。”咸宁公主看着对面衣裳简素,头饰也不见奢丽的妇人,情知是孀居妇人。
凤姐见着咸宁公主,娇嫩细腻的少妇脸上笑意流溢,道:“老祖宗,咱们家院里是栽了梧桐树了不成?”
贾母一时间颇为费解,有些摸不准凤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道:“这是怎么一说?”
王夫人、薛姨妈,也都好奇地看向凤姐,目带迷惑。
“这院里没有梧桐树,今个儿怎么引得凤凰飞过来?”凤姐笑了笑,丹凤眼看向咸宁公主。
众人闻言,方知其意,都是轻笑了起来。
凤姐笑道:“人常言天家的都是龙凤之姿,还真是不假,老祖宗,您瞧瞧,这品貌真是与寻常人家不同的。”
咸宁公主看向彩绣辉煌,明丽非常的妇人,也被夸得几分羞怯,说道:“这位嫂子过誉了。”
却是拿捏不准这位语笑嫣然的丽人身份,只得胡乱称着嫂子。
凤姐听得心头一跳,暗道,被一位公主叫着嫂子,也不知她是从哪儿论起的?
咸宁公主这时候,抬眸看向秦可卿,轻笑了笑,唤道:“秦夫人好。”
秦可卿惊讶地看向对面的少女,压下心头的一丝古怪心绪,问道:“咸宁殿下要往河南,此事,宫里的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是应允着?”
咸宁公主道:“先前一直跟着先生在京营料理着团营兵马的事儿,父皇和母后都是同意着,舅舅就在河南开封,太后的家人也在洛阳,论理我也该过去看看才是。”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叮嘱道:“殿下路上注意安全,两军阵前,不比旁处。”
咸宁公主低声应着,然后看向元春,这是早就见过的,轻笑唤道:“元春姐姐。”
元春连忙欠身还了一礼,道着不敢。
咸宁公主拉过元春的手,清声道:“姐姐若是不弃,可唤我一声芷儿妹妹,姐姐是荣国之后,我与勋贵家的同龄女孩子也是以姊妹相称的,先前在姑姑那边儿见着姐姐,就觉得大姐姐善解人意,温柔大方。”
元春见状也不再固辞,唤道:“芷儿妹妹。”
咸宁公主又一一见过迎春、探春,最终目光落在探春脸上对上英秀眉眼下那双顾盼神飞的眸子,笑道:“先生,这位妹妹好生英秀琼丽。”
贾珩笑道:“殿下,这是我三妹妹,三妹妹性情大气,平常也帮着我整理着机要文书,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当初他答应过探春,在天下去看看,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探春不该局限在小小后宅中。
既是生于末世运偏消,那他就改变她的时运。
咸宁公主欣喜道:“那我倒是相见恨晚了。”
探春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英丽的眸子,轻声道:“殿下过誉了,殿下为天潢贵胄,却不辞辛劳,以千金之躯随珩哥哥前往河南平叛,这番胆魄,纵是那些男子也多有不如。”
两人简单叙说几句话,咸宁公主转眸看向黛玉,对上一双郁郁眉眼。
黛玉此刻上着丹红色褙子,下着素色马面裙,似卷似舒的柳叶眉下,星眸熠熠生辉,琼鼻之下,樱桃檀口。
黛玉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女,抿了抿樱唇,声音柔柔弱弱道:“见过咸宁殿下。”
说来有些有趣,面对生人,黛玉还是有些怕生的,只有在熟悉以后,才有林怼怼之名。
“这位妹妹眉眼气韵如潇湘之水,黛郁含烟,看着倒有些像婵月妹妹。”咸宁公主转眸对着一旁的贾珩说道。
黛玉:“???”
她像谁?从来都是别人像她呀……
贾珩道:“我瞧着倒不大像,小郡主古灵精怪,林妹妹要安静一些。”
晴雯像黛玉,龄官儿像黛玉,现在又多一个婵月,嗯,也不对,从来都是别人像黛玉,黛玉就没有像过别人的。
如论像不像,放床上并排……
嗯,他这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反正,我倒看着亲近。”咸宁公主轻声说着,打量着黛玉,道:“林盐院的大名,我听父皇常常提及,今日瞧见妹妹,果是灵秀非常,妹妹,你我以后以姐妹相称如何?”
显然对荣宁二府亲眷,咸宁公主不说“如数家珍”,但也知道一些,情知眼前黛玉祖上五代列侯,父亲曾以科举探花出仕,历任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出身清贵,纵是自家父皇也时常提及。
黛玉闻言,略有些羞怯道:“姐姐过誉了。”
这位咸宁公主的确与那些皇室宗女不同,虽容颜清冷了一些,但言辞清雅。
这时,转而看向一旁的宝钗,在贾母的介绍下,轻笑道:“我知道这位妹妹。”
宝钗盈盈行了一礼,闻言,诧异地看向对面这位贵女,问道:“殿下如何知道我?”
咸宁公主一边儿伸手相扶,一边清声问道:“妹妹家是做着皇商生意的吧?”
薛姨妈笑意吟吟着接话说道:“公主殿下好眼力,我们家领着户部的皇商差事,原是供用着宫里的陈设用度。”
咸宁公主笑道:“那就是了,时常听母后提及。”
薛姨妈闻言,心头一喜。
暗道,她闺女如能和这等天潢贵胄处为闺中姐妹,想来对她家蟠儿也有好处,笑道:“公主殿下宝钗与公主殿下年龄仿若,你们年轻女孩儿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咸宁公主笑了笑,应了声。
宝钗凝了凝眉,看了一眼自家母亲,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眼前这个说不得就是他在外面的红颜知己……她要怎么亲近才好?
咸宁公主转而看向湘云,笑道:“湘云妹妹。”
湘云笑了笑道:“看着姐姐比我大一些,我能唤着一声咸宁姐姐吗?”
咸宁公主轻声道:“你是先生的妹妹,唤我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
秦可卿闻言,心头一跳,什么叫应该的?
是不是下一步应该唤着嫂子?
转头看向自家夫君,却见其坐在椅子上,正在低头品茗。
待咸宁公主与众人一一见过,咸宁公主以及几个少女都是看向那蟒服少年。
贾珩放下茶盅,看向贾母,说道:“这次出征快的话,也需得一两个月,老太太在家多多保重身体,老爷此刻还在宫中,不及面辞,还望老太太转达致意。”
贾母面色复杂,道:“珩哥儿,家里一切都好,你也不用挂念,你和你媳妇儿用罢饭,就回东府话别,想来你们小两口也有不少话说。”
贾珩看向秦可卿,点了点头,转眸看向探春,道:“三妹妹如是想随军可以和咸宁殿下做个伴儿。”
这次剿寇,在形势明朗以前,他更多还是将探春和咸宁放在洛阳,并不是真正随他前往两军阵前,其实咸宁公主还好,只要有崇平帝的首肯,他哪怕带在身边儿就行。
至于想把探春带在身边儿,更多是长长见识,如是在后宅待着,好好的敏探春都被养废了。
尤其,探春心头不甘,原想着有一番作为,证明着哪怕是庶出,依然能自立自强。
探春闻言,面颊红润,心头一动,英气眉头皱紧,目光灼灼地问道:“珩哥哥,我也能去?”
如不是女儿身,她应也能像珩哥哥那般立下一番事业来。
贾珩点了点头道:“咸宁殿下正好骑马带着你,你们路上也正好做个伴。”
咸宁公主也道:“我正说这一去有些孤零零的。”
贾母怔了下,犹豫道:“珩哥儿,探丫头她还小,是不是有些险了?”
贾珩解释道:“就是从神京到洛阳那边儿,带三妹妹长长见识,也不让她去前线,洛阳方面要为大军提供军需辎重,那边儿原有不少达官显贵定居。”
贾母叹道:“珩哥儿,三丫头她年岁小,终究还未出过远门,路上也没个人照顾,多有不便,还是等二年再说吧。”
探春连忙道:“老祖宗,我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的,再说我就到洛阳,如果前面危险,就不往前面去。”
贾珩道:“老太太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毕竟是小姑娘家家的。”贾母又叹了一口气,说道:“珩哥儿,老身知道你素来喜欢三丫头的爽利性子,可她终究是女儿家,年岁又这般小,这般鞍马劳顿,如是折腾坏了身子的。”
这时候的小孩子夭折率原就很高,虽然探春已经十多岁,但贾母仍有些不放心。
秦可卿闻言,也劝道:“夫君如是想带上三妹妹,等再过二年,她大一些也不迟的。”
贾珩想了想,看向从期冀目光转而黯然的探春,道:“那三妹妹,先这般罢。”
这就是这个时代对女孩儿的束缚,局限于后宅中,咸宁公主尚好,毕竟是天潢贵胄,从小就习练武艺,弓马娴熟,只要天子首肯,还能跟着,但探春就不大容易,而且年龄的确有些小。
不过将话提前说好,以后再将探春带在身边儿就容易一些。
就在这时候,外间又是进来一个嬷嬷,说道:“老太太,大爷,前厅一个唤着夏侯莹的锦衣卫,说是奉了宫里的命令,来寻着珩大爷。”
贾珩闻言,面色一顿,道:“夏侯莹?”
夏侯莹是晋阳府上的典军,统率公主府的卫队,并被崇平帝授以锦衣指挥佥事衔,算是在锦衣府中的异类。
夏侯莹武艺高强,心思缜密,以一介女流身份在锦衣府中居于高位,不能以寻常女子而视,其实,也没有人将其当做女人,常常被崇平帝指派以秘密任务。
心思电转之间,就有些明了晋阳的主意,这是派着一位女护卫跟着咸宁公主,有着一位女姓护卫,的确要方便许多。
须臾,在一个嬷嬷引领下,一身飞鱼服,悬配绣春刀的夏侯莹,神情清肃地进入荣庆堂。
这位锦衣指挥佥事,柳眉凤眸,面如清霜,眉眼英气逼人,因是常年在外,不施粉黛的面容肌肤略有几分风霜后的粗糙,朝着贾珩以及咸宁公主拱手道:“卑职见过都督,晋阳殿下和皇后娘娘特意派卑职保护殿下前往河南。”
说着,看向咸宁公主,郑重道:“皇后娘娘说殿下头一次出远门,如果到了,时时向宫里报平安,等寻到了宋国舅,带回京里去。”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五章 事不宜迟,就是现在!
????
待夏侯莹过来后,贾珩与贾母在荣庆堂草草用罢午饭,还未与众人再说着几句话,忽地一个嬷嬷禀告,京营大军已集结完毕,问着贾珩几时启程,遂不再耽搁,与咸宁公主在夏侯莹以及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离了荣国府。
众目睽睽下,注定不能和元春、宝钗、鸳鸯、晴雯、惜春等人一一道别,最终与秦可卿也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以作道别。
待贾珩风风火火地离去,先前气氛喧闹的荣庆堂,此刻就有许多低落。
湘云目光出神,喃喃说道:“珩哥哥就这般走了?”
“军情如火,河南那边儿催的急,珩哥哥也不好耽搁。”探春清声说着,不由想起了咸宁公主以及那位夏侯莹,再想起先前前往洛阳的提议,英丽的眉头皱了皱,终究叹了一口气。
贾母宽慰说道:“可卿,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了,珩哥儿他哪次在外面不是打着胜仗?”
秦可卿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这些,我是知道的。只是她终究无法像那位咸宁公主一般,随着夫君前往河南,而夫君这一去又不知多久,而且最终却不及道别。
现在的夫君已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整个贾家的依靠,再也回不到当初在柳条儿胡同时了。
湘云嘟着粉唇,不无遗憾说道:“三姐姐,我也想去河南,珩哥哥也不问问我,我不怕颠簸劳苦。
探春:“???”
“云妹妹,打仗不是闹着玩的,珩大哥带着你过去,还要分心照顾你。”黛玉看了一眼湘云,说道。
“那三姐姐呢?”湘云苹果脸上有着一些不服气。
“三妹妹跟去,还能帮着珩大哥。”黛玉轻声说道。
听着几个小姑娘的欢声笑语,贾母以及秦可卿心头的担忧也渐渐散了一些。
元春轻轻抿了一口香茶,眉眼间爬上一丝担忧,心头有些叹息。
希望珩弟他一切平安,早日凯旋。
宝钗脸上同样蒙上一层忧色。
不提贾家众人为贾珩出征一事提心吊胆,却说贾珩与咸宁公主、夏侯莹在锦衣府护卫下,骑快马来到京营,此刻京营骑卒在城南整装待发,旗幡猎猎作响,马蹄声在山麓间响起。
贾珩领着一行数十骑跟上前列,汇入中军旗帜下。
“节帅。”这时,扬威营参将庞师立抱拳迎了上去,唤道。贾珩问道:“哨骑已派了出去。
大军行近,前探后报,往往有大批斥侯先一步撒出去,随时策应消息。
庞师立拱手道:“禀告节帅,谢将军已领着五百骑,分批撒出去了。”
“那事不宜迟,大军出发!”贾抽出腰间的天子剑,随着一声令下,身后一望无际的骑兵,策马扬鞭,浩浩荡荡向着洛阳方向开拔。
傍晚时分,坤宁宫,静谧而柔和的金色夕阳照进殿中,梁柱帏幔旁一队队宫女、内监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自天子惊闻河南噩耗,吐血晕倒,整个坤宁宫内外笼罩在一层阴沉气氛中,六宫都太监总管夏守忠,更是杖责了两个手脚不利落的宫女,让后宫的氛围更是为肃杀所取代。
哪怕,午膳后,太上皇以及冯太后领着宫妃过来探望崇平帝,仍未减轻多少。
“陛下,汤药煮好了。”戴权这时头上缠着一层白布,仍可见血迹殷红,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近得前来,低声说道。
这时候,宋皇后的首席女官接过药碗,先尝了一口,然后才递给着宋皇后。
宋皇后一边儿拿着汤匙搅动,一边儿柔声道:“太医说这是补益血气的药,陛下用些吧。”
说话间,舀了一勺汤药,嘟起玫瑰花瓣的粉唇,吹了吹,递将过去。
崇平帝却并未这般接着,而是端过药碗,拿起汤匙搅拌,问道:“容妃还在生朕的气?”
咸宁公主随着贾珩前往河南,此举自是遭到了咸宁母妃—一端容贵妃的强烈反对,在贾珩离开宫苑,前往京营调兵遣将时,仍在试图劝说崇平帝收回成命。
宋皇后玉容微怔,幽幽叹道:“陛下,晋阳已经去劝着她了,另外,还派了府里的夏侯莹护送芷儿,芷儿此行应是万无一失的,妹妹她终究会想通的。
崇平帝手中的汤匙微微一顿,凝眸看向戴权,说道:“京营大军出发了没有?”
“方才锦衣府来报,京营骑卒先一步前往洛阳,这会儿贾子钰也领兵出发了。“戴权连忙恭谨说道。
这位大明宫内相,自先前错送捷报,导致天子吐血晕倒,此刻仍在一种心有余悸的状态中。
崇平帝点了点头,喃喃叹道:“兵贵神速,如是朝廷对捷报不加以甄别,再迁延上三五日,只怕洛阳危矣,子钰此去,起码洛阳是保住了,至于开封那边儿的民乱,还需一段时间。”
戴权心头一凛,不敢应着。
宋皇后转头看向愁眉不展的崇平帝,柔软如水的声音试图抚平着天子心头的焦躁,道:“既然贾子钰已出兵河南,还望陛下放宽心才是,贾子钰先前不是说了,陛下龙体才是紧要之事,旁的他都能从容平定。”
“梓潼,朕何尝不知?只是难免不落定。”许是病疴缠身,这位素来心志坚毅的天子,也难得流露出一些真实想法。
“可陛下这般寝室难安,也于事无补,既然贾子钰早早就对局势有所推演,想来河南之乱也会很快被他平定。”宋皇后拉过崇平帝的手,又是宽慰说道。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戴权,道:“让内监随时盯着河南的动向,这一次不能再出了什么差池。
戴权闻言,面色顿了顿,拱手应着:“是,陛下。
……
……
河南,开封府
这座在宋时的都城,曾经繁华喧闹,人烟阜胜,不过才落在贼寇手中一天的光景,已为恐怖肃杀的氛围笼罩。
街道上人烟稀少,道旁不时见着尸体和血迹还未收拾,除却头上抱着红头巾的高岳部卒,根本不见一个百姓往来,死一般的寂静。
而不时从民居中传来女子的尖叫和惨叫声,偶尔打破寂静。一些原本就是各县囚牢中发出的江洋大盗和死囚,混入高岳所部,自然没有什么军纪可言,在开封城中女干yin掳掠。
自封“奉天倡义大元帅”的高岳,既然树起“反汉复明”的反旗,自然了解前明太祖朱元璋曾以红巾军起事,故而着手下贼寇皆以红巾包头,正应前明之事。
前明享国一百多年,亡于嘉靖,民间和士林还是有一些遗老遗少怀念前朝。
此刻,暮色四合,天际苍茫,府衙前廊已先行挂起了灯笼,刚刚出炉的“大元帅”高岳内罩山文甲,外披黑色披风,在侍卫将军马亮等人的簇拥下,大步迈入官衙。
高岳在中午在开封府衙前的聚义中,以河南巡抚周德祯的人头祭旗,与义军将领歃血为盟,自封大元帅,手下领着千二八百人的大头目则被封为将军,领着三五百人的小头目,则封为校尉,此刻的高岳所部更多是以松散联盟的形式聚集,大约有着大大小小十三四伙。
正在衙堂中指挥着驻扎在开封的文吏清点府库的邵英臣,见到高岳进来,道:“大帅。”
“怎么样?开封府中府库储藏如何?”高岳也不废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瓮声瓮气问道。
邵英臣皱眉道:“大帅,经过连夜清点,开封府府库有着大约三十万石粮食,金两千三百七十两,银九万四千六百两,府库银粮不多,如是开仓放粮,招募流民,最终勉强可供我等支持一个月。
开封府哪怕作为河南行省的府治,可财政状况也是相当糟糕,一年赋税也不过七八十万石,还要接受神京的转移拨
付,账面的银子更是不足十万两,这是用来发放官员的俸禄以及军饷。
先前邵英臣预想的那种大开府库,赈济贫穷,然后开封府周围府县百姓云集响应的效果已经大打折扣。
高岳沉声道:“省府中富户大多为富不仁,我方才已经吩咐魏嵩带人从开封府的富商大贾开始拷问,将他们的银子都收缴上来,招募豪杰,还有一些贪官污吏,不仅要杀光他们,还要抄没家财,充作军用。
邵英臣凝了凝眉,道:“这样一来,传扬下去,只怕其他几省士绅商贾对元帅恨之入骨。
“现在也管不了那般多,再说我等起兵,原就是奉天倡义,如今不将这些为富不仁的贪官污吏杀尽,用他们的钱财赈济穷人,也没人跟着我们走。”高岳目光灼灼说着。
邵英臣道:“城内各家各寨都在杀人放火,元帅应该派人约束军纪才是,否则我等就大失民心。
“先生,先让他们尽了兴致,等下才好抵抗官军的围剿。”高岳皱了皱眉,说道:“手下的兄弟们恨透了这些为恶的大户,得让他们出了这口恶气。
不将手下这些人喂饱了,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跟他出生入死,等抢掠一通后,明天再行约束军纪,杀几个倒霉蛋儿,才是正理。
邵英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高岳伸手打断,然后走到舆图前,指着洛阳之地,说的道:“先生,如果我尽起轻骑,袭取洛阳如何?”
邵英臣闻言,面色倏变,急声道:“洛阳为大城,如今开封方下一日,正是广募豪杰之时,我等还需积蓄势力,等各地豪杰响应后,与朝廷大军短暂交锋后,应南下淮扬,以谋王霸之基。
这也是当初邵英臣给高岳出的计策,在河南闹过一阵,动摇陈汉中枢后,再打烂南方。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高岳面色凝重,解释说道:“先生,如今朝廷还不知开封府落入我们之手,我们完全可以以迅雷之势拿下洛阳,先生你看舆图,洛阳离我等的距离与神京与洛阳的距离仿若,等到朝廷派兵来援,我们早就拿下了洛阳。”
邵英臣道:“大帅,我等是久疲之师,仅仅以两三千轻骑,日夜奔袭,而洛阳府有洛阳卫、河南府还有藩王的卫军,势必受泪,而且还有汜水关拦阻于前。”
“先生高估河南卫和洛阳卫的官军了,从这几次交手来看,官军久疏战阵,且多为老弱病残,根本不堪一击!”高岳沉吟片刻,道:“至于这汜水关,先生有所不知,早已年久失修,守卫兵马也只有千余老军,稍稍一冲就可直趋洛阳。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邵先生意见相左,先前几次,有几次都证明他是对的,比如这次,虽然攻打开封府仓促了一些,但结果证明席卷河南,聚众近十万。
现在同样如此,如果不拿下洛阳,单单攻破一个开封,所谓的乱陈汉腹地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
而且趁着官军到来之前,避其锋芒,转而南下汝宁,奔袭淮南,不说手下这些新近聚义的穷苦百姓会不会跟随,就是这般来回奔波,手下兄弟片刻不得喘息,势必苦不堪言。
其实,这还是高岳与部下起兵以来,多是盘踞在湖广一地还没有被官军围追堵截到灭顶之灾所致,虽然邵英臣为其谋划以“流寇”策略转战大江南北,但高岳本人也好,其部下也罢,其实还没有转战各地的心理准备。
尤其是,随着聚众攻陷开封府后。形势一片大好,当然也不想贸然南下。
哪怕是后世明末的李闯,也是在迫于官军重兵围剿的形势,才想着转战各地。
“先生,前日,洛阳山的赵家兄弟让人快马送信,他们的人已经暗中潜入洛阳,只要我们一到,就可里应外合,拿下洛阳城!”高岳咄咄目光落在舆图上,面色振奋说道:“如果拿下洛阳,中原两座大城都落在我们手里,那么天下才算真正震动起来,那时再依先生
之言,直逼淮扬,南望金陵。”
此刻,从外间进来的几位将领,高岳的属下黎自敏,赖海元,卫伯川等将,进得衙堂,鼓掌叫好道:“大哥说的好,他大汉朝廷就是占了金陵,这般得了天下。
邵英臣看着进来的几人,心头叹了一口气。
高岳哈哈大笑,说道:“几位兄弟回来的正好,咱们兄弟合计合计怎么打下洛阳。
黎自敏笑道:“大哥,周围这几县还未攻下,是不是等攻下了再说,我瞧着兰阳、通许几县还没下着。”
心头生出疑惑,方才不是说要拿下金陵,怎么又改成了洛阳?“来不及了,开封府尚没什么油水可捞,这几县府库储藏也有限,纵然拿下不拿下,也不过多壮几分声势而已。”高岳说着,解释道:“我们现在就是以快打慢,趁着朝廷没有反应过来,先拿下洛阳要紧。”
赖海元眼前一亮问道:“大哥要拿下洛阳?”
卫伯川紫红脸膛,闻言,笑道:“我瞧着也得拿下洛阳,开封府虽是省府,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洛阳才是大城,如果落在咱们手里,嘿嘿。”
高岳笑了笑,说道:“正在合计,还要听听邵先生的意思。
说着,众人都齐刷刷看向邵英臣。
邵英臣沉吟片刻,走到舆图之前,沉声道:“想要拿洛阳,还是要一个快字。
高岳见此,心头一喜,情知邵先生已经认可了自己的想法。先前两人就有说好,如果洛阳可取,就当机立断。
邵英臣目光在开封府和洛阳城逡巡着,沉声道:“所谓兵贵神速,如今开封城一破,这消息也压制不下去,洛阳那边儿的河南府难保不会起了警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也就两三天的时间,还要看汜水关的防守力量,当然,如元帅所想,洛阳为神京漕粮转运之地,截断漕运,哪怕只截住半个月,神京也要为之震动。
“先生,我正是此意,仅仅拿下开封,于这朝廷也不痛不痒的很,唯有拿下洛阳,截断漕运,那么陈汉朝廷势必大窘,如以重兵出剿,我等以河南之民与其相争,纵是大败,也能再退往汝宁府,南下淮扬,这才是锁喉断腹。”高岳说着,将拳头重重砸在洛阳之地,道:“先生,这洛阳正是陈汉以神京钳制南北的咽喉,此举正是为了锁断咽喉,退一步说,纵然败了,大不了回汝宁府,再奔淮南。”
邵英臣眉头紧皱,目光现出思索之芒,道:“只是,大帅如以轻骑奔袭则力不足,如聚众而攻,朝廷势必提前有所反应。”
这才是邵先生自始自终认为洛阳不可取的缘由,如果以目前高岳所部骑卒奔袭,但凡走漏一丝风声,就可能折戟在前往洛阳的路上,纵然侥幸接近洛阳,劳师远征,一旦受挫,反而有伤士气。
“邵先生放心,我以三千轻骑奔袭,沿途警视,见机行事,如有不对,即刻还师。”高岳目光熠熠道。
邵英臣默然了下,压下心头的一丝不安,问道:“大帅什么时候启程?”
“事不宜迟,就是现在。”高岳目光望着外间的夜色,道:“如果一切顺利,最早明晚就可直抵洛阳城下。”
不过从目前来看,纵然朝廷昨日就得知了消息,调兵遣将还需一些时日。
第五百五十六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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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就在攻陷开封府的高岳所部筹谋着进兵洛阳时,贾珩已领着最后一批京营骑卒,在第三日的清晨悄然进抵洛阳城。
不同于蔡权和单鸣几乎是不爱惜马力地驰援洛阳府,贾珩所率领的骑卒,速度要相对慢上一些,这恰恰是贾珩有意为之,洛阳再急,单鸣、瞿光和蔡权率领的两万骑卒,加上河南卫、洛阳卫、汝州卫的兵马护卫,已经足够拱卫洛阳,他就能稍微从容一些。
贾珩勒马而停,伸出手,身后尘土飞扬的京营骑卒,倏然一顿,平旷的田野只有大磊旗幡猎猎作响以及马蹄砸落在官道上的声音,不时有战马打着响鼻儿。
贾珩眺望着远处巍峨矗立的洛阳城,此刻城墙垛口、角楼上皆有大汉兵丁把守,已经得了贾珩斥侯哨骑的先一步通禀,有几个沿着城内马道前往城内票告。
“先生,洛阳城还在。此刻,贾珩身侧的一匹系着红穗铃铛的枣红色骏传来清冷的声音。
咸宁公主拿起手帕,擦了擦额头和鬓角脸颊的汗水,细眉下的明眸,望着城门楼上的大汉旗帜。
已近三月之初,春日阳光虽然温煦明媚,但架不住一路驰骋奔波,咸宁公主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已见着细密汗珠,一张冰肌玉骨、靡颜腻理,几如冰山雪莲的脸蛋儿,也不知何时爬上两朵如霞红晕,微微喘气。
身后的夏侯莹则是面不红、气不喘,眺望着前方的洛阳城,风尘仆仆的脸上,冷色稍稍散了一些。
贾珩道:“不可大意,刘积贤,派人知会洛阳方面,就说京营大军来此,让蔡权领人过来相迎。”
在左手边儿落后半步的黑马上,刘积贤抱拳应诺,吩咐着手下的锦衣卫士,先一步进入洛阳城。
锦衣卫士进得城内不久,就见着城门紧闭的洛阳城方向,来了一队打着红色旗幡的骑卒,为首者是浓眉大眼,颔下蓄着络腮胡子的果勇营参将单鸣,一旁则是果勇营游击将军蔡权,倒是不见另外一位果勇营参将瞿光。
两将离得不远,见得身穿蟒服,腰间悬着天子剑的少年,一勒马缰,“唏律律…”声中,滚鞍下马,抱拳见礼道:“末将单鸣(蔡权)见过节帅。”
而后身后近三十余骑,也纷纷下马,向着贾珩抱拳见礼。贾珩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两将的漠然目光为之温和几分,手挽缰开,一手虚扶,说道:“两位将军,快些起来,进城。
“谢节帅。”两将起得身来,翻身上马,振奋地看向贾珩以及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卒。
所谓兵过一万,无边无沿。
贾珩转头看向庞师立,沉声道:“庞将军,除随行五百护军外,剩余兵马皆驻扎于洛阳城外,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稍后洛阳方面会有军需粮秣供给。”
洛阳这么一座人口近百万的大城,虽内里不乏规划着屯兵校场,但也一下子容纳不得这般多骑兵进驻,而且也暂时没有必要。
庞师立抱拳应是,然后吩咐大军就近扎营。
然后,贾珩在锦衣府卫士以及五百护军的簇拥下,排成整齐的队列,徐徐向着洛阳城挺进。
“单将军,城内情形如何?”贾珩手挽缰绳,控制着马速,问着一旁的单鸣。
单鸣沉声道:“节帅,我们昨日傍晚来到洛阳,擦黑进得城,休整一日后,瞿将军已领四千精骑前往荥阳的汜水关驻守,想来今晚应能抵达,剩余兵马都按照节帅的意思,屯驻在洛阳城,休整之余,等候节帅。”
贾珩沉吟道:“汜水关年久失修,那里也只有荥阳上千户所把守,容易为敌军所破,如今全据其城,便于拱卫洛阳东面屏障。
大汉之患在于九边,内部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攻陷一省府治这样大规模的叛乱,故而早期的关隘重镇的重要性降低,在地方逐渐废弛,历史上有虎牢关之称的汜水
关,也只有一个千户所把守,作为厘金税卡,当然河南卫随时可在战时予以支援。
贾珩说着,转而问道:“怎么不见河南府尹孟锦文?
洛阳为大城,且是河南府的府治,而洛阳府尹更是高配从三品。
“孟府尹正在为大军筹措粮饷,去了卫藩、郑藩两府与两位藩王交涉粮税催缴事宜。”单鸣瓮声瓮气说着,压低了声音说道:“节帅,河南府府库这些年不宽裕,年年收上不税来,据孟府尹所言,两座藩府侵占土地,拖缴粮税,这些年累计下来。已逾数百万石。
所谓卫、郑二藩,是指卫康亲王以及郑成亲王两支。这两藩并不是崇平帝的兄弟,而是太上皇隆治帝的兄弟。
如崇平帝继位以后,按常例会给一应兄弟封着义忠、忠顺、信平等两字亲王。
隆治帝在继位后,同样如此,这位太上皇倒也宽厚仁义,只顺势在卫、郑两藩后面加了一字,而不是改封其他杂号,是谓卫康亲王、郑成亲王,春秋诸国的封号无疑显得尊贵。
当然,这种给远一系的亲王加着似“贤德妃”,“端容”谥号的两字封号,是陈汉礼法一大特色,如是过世后再上谥号,还会另加字,至少是要凑整整十个字才罢休,更有甚者凑够二十多个字进行花式吹嘘。
贾珩皱了皱眉,面色凉肃几分,道:“先进城再说。
据监视卫郑二藩的锦衣府档案汇总,卫郑两藩初代亲王已经去世,现在是两位崇平帝的叔伯兄弟在袭王爵。
这两位藩王后嗣,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其子弟几位郡王,在洛阳强买良田,欺男霸女,鱼肉乡里,只是朝廷迫于太上皇尚在,维护天家宗室忠孝友爱,对违法事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我以河南为根基,呼应神京,这两藩都要清理。”贾珩领着护军,驱马进得条石青砖垒砌的洛阳城,夕阳之下,城门洞的阴影,掩藏下目中一闪而逝的厉色。
身后鬃毛油亮的骏马,驮着大汉京营着红色号服的军卒,好似一团红艳艳的火焰涌入洛阳城,沿着玄武大街向河南府衙门行去。
洛阳鳞次栉比的房舍,两旁青瓦上方,向外推开的一扇扇木窗上,食客好奇地看着又一批骑士涌进洛阳城。
”这是第二拨了吧,看来开封府那边儿当真是出了大事。个蓝白色书生长袍,头戴方巾的中年书生,问着对面的老者。
老者说道:“这次朝廷派了不少人,听说开封府那边儿贼寇势大,聚集了十来万乱民。”
就这般,在洛阳百姓的议论纷纷中,贾珩与咸宁公主领着进入了这座大城。
此刻,河南府衙左边儿的院子,已经短暂改换成京营帅帐,军将听说贾珩前来,都是焦急等待着。
“节帅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着六品武官袍服的千户官,进入衙堂,朝着几位游击将军说道。
此行,除蔡权这位游击将军外,还有四位游击将军,其余的都是千户官以及文吏,这些不是贾珩随意抽调,而是在不久前的备战中,从其他几营精挑细选的将领。
原本喧闹的一众将校倏然一寂,向着庭院望去。
霎那间,贾珩在单鸣以及蔡权的引领下,由锦衣卫士以及护军亲兵簇拥着进得官厅。
“末将见过节帅。”此次出征的将校,朝着那蟒服少年,齐齐抱拳见礼。
贾珩进入衙堂,转身落座,目光看向众将,见到一些熟悉的面孔,点了点头,说道:“诸位都坐。
“谢节帅。
官厅外侧因是司事房,正在忙碌的文吏多是伸长了脖子看向官衙正堂中发生的一切。
河南府府丞,谢兴科诧异地看向那面孔年轻的过分的少年,与一旁的河南府通判伍宗义对视一眼,低声道:“这位就是那写过《辞爵表》,早有文名的贾子钰?看着真是年轻,今
晨六百里加急,说他已领了圣旨,授以便宜行事大权,在地方上可对地方官员先斩后奏。”
府尹是高配,麾下不设同知,而以府丞为佐贰,另设治中、通判、推官、照磨、司狱等属吏。
伍宗义眉头皱了皱,说道:“这位早有文名不假,可毕竟是武勋出身,现在又领着这般多兵马,只怕不是好相与的。
谢兴科忧心忡忡说道:“如今洛阳来了这般多兵马,府库还有太仓中的粮秣也未必够用,府尹大人不就是去了郑藩府上,催缴历年拖欠粮税,还不知是个什么说法呢。
陈汉虽沿袭了前明封藩体系,但也一定程度上汲取了前明财政被宗藩子弟的教训,根据支系远近,对藩王俸禄进行了大幅度削减。
比如一字亲王岁禄五千石,两字亲王岁禄两千石,郡王千石,镇国将军八百石,辅国将军六百石,奉国将军四百石,镇国中尉三百石,辅国中尉二百石,奉国中尉百石,传至奉国中尉,则不再承袭,降为庶人,不禁科举出仕,这样就能保持不会出现十余万宗室,一人百石,就是千万禄米供养的尴尬局面。
同时,并规定藩王享地方藩库供养俸禄外,除却额定爵禄田外,其他所置田地,赋税是不能少朝廷一毫一厘,可话是这般说,也没有几个地方官敢于向卫、郑两藩购买的田地收税。
因此大量穷苦百姓将土地投献给藩王,以避赋税。
贾珩这边儿目光逡巡过一众将领,问道:“诸位将军连夜奔波驰援开封,辛苦了。”
下方众将连道不敢。
简单寒暄而罢。
“开始议事。”贾珩沉声说着,给刘积贤使了个眼色,锦衣府卫士在廊檐守卫警戒,驱散着闲杂人等,以防有人偷听军情。
“单将军,简单介绍介绍情况。“贾珩坐将下来,面色谨肃。单鸣拱手应是,面色凝重,说道:“节帅,据昨日陆续收到开封府方向来报,开封府城已破,另外祥符、陈留、杞县、中牟陆续沦陷,聚集贼寇达五六万人,而且乱民还在向开封府汇聚,听说山东等地的匪寇也在响应,节帅既已领兵来此,是否出兵?。
贾珩点了点头道:“出兵自是要出兵,明日就整军前往汜水关,进逼郑县。”
说着,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道:“殿下,执笔书写军报,先一步向朝廷奏报洛阳无虞,并说我部已到达洛阳城,令圣上勿忧。
咸宁公主道:“先生稍等。
说着,落座在一旁的书案后,接过夏侯莹从随身牛皮包中取出的军报笺纸,开始“刷刷”书写着,然后铃印、署名。
贾珩转而看向屏风悬挂着的舆图,目光在开封盘桓了下。洛阳既已无恙,下一步就是将贼寇一网打尽。
蔡权面色一整,拱手道:“节帅,这几天士卒刚至洛阳,军需粮秣供应多有不及,我军要出兵,起码要准备一定数量的干粮,还有调集民夫押送辎重。”
贾珩问道:“此事,河南府尹怎么说?”
“府库空虚,孟府尹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蔡权低声道。贾珩皱了皱眉,说道:“京营尚有四万步卒押后,也就几天时间就要开赴河南,粮秣需得提前准备妥当才是。
单鸣想了想,进言道:“节帅,如今贼寇一日势大一日,节帅是否先行整顿骑军,袭破开封府?”
蔡权闻言,赞同道:“节帅,正好粮秣不足,我等集数万骑卒,一举击溃开封府的贼寇,也能使步卒前来河南。
其他几位将领也是低声说道。
“诸位稍安毋躁。”贾珩看向一众将校,解释道:“虽孙子言,兵贵胜,不贵久,但河南方面,欲收全功,就不可急躁冒进,我等击溃贼寇实则易如反掌,可再想让他们聚集一地就千难万难,至于粮秣供应,纵然解决贼寇后,安抚百姓,也缺不得,这些都是当务之急。
说着,
转而看向舆图,道:“如今,我军先进郑县,分兵向北在延津一线围堵,继而等待汝宁军报,汝宁一下,再行击溃贼寇,追杀高岳所部,彼等四处遁逃,大致就有两条路可走。”
此刻,洛阳连同汜水关汇聚了京营三万余骑卒,其实倒可以向开封府发动试探性攻击。
击溃高岳所部倒不难可歼灭其主力,使贼寇不向外省遁逃就需要好好布置,尤其是不能使其回归汝宁府,搅乱南方。
否则,摁下葫芦又起瓢,其他省的府县一破,奏报到京里,给崇平帝什么观感?
贼起四境,烽火遍地,那么就会怀疑他的能力。
所以,需要等着汝宁府的军情,对高岳部的合围之势没有完成前,暂时不好直袭开封。
单鸣浓眉紧皱,迟疑问道:“两条路?”
贾珩指向舆图,沉声道:“汝宁府破,高岳势必得手下警讯,以本帅猜测,其不会弃城而走,而是要和我军相争,一旦为我军击溃,彼等势必化整为零,要么渡过黄河赴北,要么攻打商丘,转道江淮,等我军进逼郑县,就要派出一路从延津监视高岳所部,另一路绕道商丘,同时肖、谢两部也会派一部增援商丘,至于贼寇残部遁入山东,山东提督陆琪可领兵封堵。
众将闻言,目光闪烁,思量着。
单鸣目光闪了闪,道:“四面合围,歼灭主力?”
“正是此意,否则,我等尽起大军,两三日就能攻破开封,但高岳率四五千骑抽身而走,转战南北,环顾周遭省府州县,可有都司兵马能拦下这么一支流寇?彼等今日下一县、明日陷一府,难道我们要一直跟着他屁股后面跑?况且他们随时可因地就食,我们却不能。”贾珩冷声道。
小股机动兵力,只要打破县城,开仓放粮,杀杀大户,裹挟下囚徒,就能转战他地,朝廷骑军却不能效仿,最多追逐三五日,粮秣告罄那么河南之乱是平定了,那么高岳三五个月后,又在其他府县死灰复燃。
见众将已彻底明悟战略意图,贾珩道:“今日先议到此处,大军在外驻扎,尚需得军需粮秣供给,让河南府的官员过来。
“是。”众将纷纷领命。
贾珩说着,然后看向刘积贤,低声道:“刘千户,将洛阳千户所的锦衣带至后衙,本官稍后要问话。”
汝宁府失陷前,神京前几天再三督促,洛阳锦衣竟不及查察,还要神京锦衣府亲派兵马南下,洛阳的千户所也需得严加整饬。
刘积贤应命而去。
不多一会儿,河南府府丞谢兴科,领着通判伍宗义前来,此外另外一位通判徐忠清前来,都是纷纷行礼。
“见过钦差大人。”以谢兴科为首的河南府众椽吏纷纷见礼。贾珩手中拿着一本单鸣递送而来地簿册,沉声道:“朝廷的公文尔等想必已经收到了,圣上亲命本官督军河南,平剿贼寇,因军情如火,故领轻骑而来,然随行军需粮秣一应并未齐备,明日就要调兵戡乱,现命河南府协办粮饷事宜。
谢兴科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说道:“廖治中已经领着人协调太仓的粮秣,但这些年收成不景气,太仓眼下也只有四十五万石粮食,可这些粮食万万动不得,这还是户部今春从巴蜀接运拨付了三十五万石,这里要留出三十三万石赈济府县百姓,最终撑到夏粮,另外,还有十二万石粮食要供养河南府县官吏、兵丁禄米,孟府尹如今已去了卫、郑两地催缴粮饷,想来应很快有着结果。
贾珩面色不变,沉声道:“太仓为洛阳大仓,由朝廷直接管辖,赈济诸府县,怎么只有这般多粮食,连百万石的粮食都没有。,
此事他其实在京中文渊阁存档的户部仓场侍郎呈递的情报中看过一些,因为连年歉收,如今整个河南的夏秋两税也就一百万石出头,甚至极端情况下,不足百万石,比之崇平初年的二百万石出头减少一半,当然这
里既有天灾,也有人祸。
谢兴科苦着脸,:“贾大人,这些年天成不好,百姓逃亡者众,一府也收不上来多少。”
贾珩面色默然,沉吟片刻,问道:“如以金银购粮,洛阳城内粮米可购得多少?”
对河南之民,不仅是剿捕,还有镇抚,而米粮至关重要。谢兴科想了想,拱手道:“大人,洛阳有十六家米商,有不少是从巴蜀、山西、江南来的粮米商人,还有一些是本地的粮商,如大人想要买米,可向他们购买,不过如今米价也不便宜,这几天下官瞧着都快翻了一番。”
贾珩冷笑一声,道:“还真是囤货居奇,坐地起价。”
这分明是见朝廷大军前来,这些粮米商人开始哄抬物价。见少年冷笑,谢兴科心头一凛,不敢多言。
身后不远处的通判伍宗义凝了凝眉,心头蒙上一层阴霾。听说这位贾子钰是宁国之后,如今携圣命而来,只怕不会容忍这些粮米商人。
河南府六位通判之一的通判徐忠清,脸色明晦闪烁,不时看一眼谢兴科,不时偷瞧那蟒服少年。
这时,锦衣千户刘积贤进来,贾珩目光扫过谢兴科,沉声道:“等孟府尹过来,让他到后衙过来见本官,你们先下去从府库购买米肉果蔬,供应京营大军。”
谢兴科拱手道:“是,大人,只是府库中只能供应大军五日。
“知道了。”贾珩摆了摆手,示意几人下去。
贾珩随着咸宁公主,前往后衙,身后的夏侯莹亦步亦趋跟着。咸宁公主清声道:“先生,河南府粮秣不足,可否以神京和巴蜀等地转运?”
方才就有一肚子疑问,此刻正好问着先生。
贾珩皱眉道:“太远了,糜费甚巨,大耗民力,洛阳原是百万人口的大城,南北漕运中心,以其粮储,供应我军军需不难,哪怕是先行购买粮食,也比远输粟米省力的多。
故而都是当地官府藩库供应,朝廷再拨付银两购置。
咸宁公主道:“可先生怎么又从京营派了四万步卒随行?按照先生的布置,仅仅是骑卒就足以剿灭高月“
这也是她先前疑惑的地方,从先前来看,四万骑卒足以剿灭河南叛乱。
贾珩自不好说,他有意将河南变成自己的统治根基,而是换了一种解释说道:“还是为了镇抚,贼寇起势,百姓闻而踊跃附逆,可见河南吏治败坏已到了不得不整顿的地步,我为军机大臣,又为锦衣都督,就算不能即行整顿,也要处置一批,如今以步卒分驻各地,—来防患于未然,二来做些实事,挽回民心,三来,我还有些担心山东方面,如今领步骑八万,就有威慑山东白莲之意,如山东教匪起事,也能有备无患。
其实,还有一层放在京营不带出来,就不属于他的兵马,只有带了出来,才能归他调度。
咸宁公主思索了下,说道:“先生,现在河南无粮,如需抚镇,也少不了粮秣了。
“殿下说的对,所以当务之急还需得暴力催收。
“暴力催收?”咸宁公主思忖着这几个字,心头一亮,低声道:“卫、郑二藩欠缴的粮税,先生是要催缴过来?”
贾珩冷声道:“这么多年,欠缴少说也有几百万石,如今国家多事,彼等累受皇恩,也应该顾全大局,连本带息地吐出来。
咸宁公主面色顿了顿,试探道:“太后家的亲戚如韩国太夫人家,还有一些远房亲眷不少也定居在洛阳,先生收拾停当,我们一起去探望一下?”
贾珩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等下布置完兵力调动,就随着殿下去探望下韩国太夫人。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欣喜,低声道:“先生,如有太后族人帮着解说大局,来自重华宫的闲言碎语也能少一些。”
贾玩转眸看了一眼成宁公主,目光温和几分。
咸
宁公主被这一眼看的不自在,微微垂眸,脸颊已然浮起一层红晕。
她就是想着力所能及地帮着先生。
第五百五十七章 贾珩:将此獠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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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王府
这是一座占地广阔,用尽七五亲王之制的宫城,下用巨石,上砌以砖,周方植以郁郁林木影蔽环绕,内建巍峨四方宫墙,通四门出入,城楼垛口可见王府护卫和家丁持刀警视,庄园内建亭台楼阁,殿宇水榭,左设有宗庙,右立有社稷,虽因规制之因,较神京城内宫苑,高大轩峻稍逊,但内部富丽堂皇不输丝毫。
题有“端礼”二字匾额的殿宇中,明堂下的罗汉床上铺以软褥毛毯,卫康亲王一身蟒龙服,安然而坐,身旁还有两个云堆翠髻、衣衫艳丽的妇人,年纪二十出头,容颜姣好,花枝招展,都是这位亲王新纳的妃子。
这位亲王年岁四十出头,身材微胖,面皮白净,嘴角下有一颗黑痣。王府长史官卓先安,则跪坐在左边一张漆木条形案几后,手中端着一个酒杯,看向正在玉阶上的舞姬,面带微笑。
右手几案后,着三品绯色官袍的河南府尹孟锦文,黑色乌纱帽下的面庞上,见着焦虑之色,其对眼前矮几上放着的珍馐美味、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姬、梁柱帏幔后的曲乐管弦,全无心情。
先前,朝廷以六百里加急递送而来的圣谕,大汉一等男,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便,锦衣都督已经率领京营铁骑前来洛阳会剿开封府的那伙贼寇,并被圣上授以天子剑,可对地方官员先斩后奏,而如此之多的兵马驰援洛阳。
“孟府尹安心欣赏歌舞,这些都是姑苏采买来的女孩子,能歌善舞,等会儿孟府尹若喜欢哪个,也可以领回去,哈哈。”见孟锦文如坐针毡,卫康亲王放下手中的酒盅,笑着劝了一句。
孟锦文面向卫康亲王,这位从三品大员四十出头,拱手道:“王爷,如今开封民乱势大,朝廷派京营大军前来驰援,藩库当馈给米粮以资大军剿寇,可现在藩库的情况,王爷也知道,入不敷出,早已没有存粮,王爷这些年拖缴的税粮,是不是………也该上缴一部分,以解府库燃眉之急。”
卫康亲王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孟府尹,本王先前不是有言,洛阳自有河南卫、洛阳卫护持,可谓安若泰山,如今开封民乱,朝廷出兵剿寇,本王没有话说,但朝廷完全可以出兵绕过洛阳,直扑开封府,非要在洛阳驻留,搅扰得地方不宁。”
说着,卫康亲王摆了摆手,示意舞姬退下,曲乐也稍微一顿,道:“孟府尹,本王不是说你,你就算向本主借,本王府库里也没有余粮,这些年收成不景气,孟府尹不是不知道。
对面的王府长史官卓先安,道:“是啊,孟大人,现在王爷平日用饭也节衣缩食,以度灾年。
孟锦文皱了皱眉,说道:“王爷,但现在这位贾大人领了朝廷的命令,手中握着天子剑,可对地方官员先斩后奏,如是贻误了军机,下官只怕不仅是官幅,就连脑袋都保不住。”
如果这位贾大帅真将他一刀砍了,他也没地方说理去,而且朝廷这次公文措辞严厉。
“那本王也爱莫能助,再说这些是地方官员的事儿,要不孟府尹再摊派一卞剿饷?”卫康亲王眼珠子转了转,出着主意道。
孟锦文面有难色,道:“王爷,道现在洛阳的百姓也是艰难为生,再说没有朝廷特旨,下官也不敢加派剿饷。
“那就让城中商贾捐输嘛,本王记得上次周大人不是这般,让开封府几家捐输,一下子就凑足了河南都司的开拔糜费?”卫康亲王张嘴接过一个葡萄,含混不清说道。
孟锦文皱了皱眉,说道:“周抚台几天前刚被贼寇砍了脑袋,听说头颅都挂在旗杆上。”
卫康亲王脸色难看,似被孟锦文这话恶心了下。
两个侍奉着的夫人同样花容失色,道:“王爷,这些贼寇可真是厉害。”
孟锦文道:“城内商贾仗义捐输,向来全凭自愿,朝廷也不好强行逼迫,其实,只要王爷将这几
年欠缴的粮税,哪怕只补缴三成,大军就有了粮饷,下官对上对下就都有了交待。”
如是捐输,不是不行,但需要他这个河南府尹去上门强逼,得罪宗藩,还有借口催缴欠税,朝中对藩王从来都是防范,大不了他换个地方任官就是,可得罪了大量士绅商贾,捐输不了多少不说,得罪的人更多。
“孟府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卫康亲王眉头紧皱,脸上愠怒之色,说道:“那些陈年旧账,上任河南府尹已经—笔勾销,孟府尹这是不认账了是吧?”
孟锦文注视着卫康亲王,道:“可下官从未见官衙案牍中有记载上任府尹梁大人4免过王爷治下田亩的税赋,况且,下官听说梁大人因坐恭陵一案,为锦衣拿捕,现正在解送神京的路上,下官也不好向其求证。”
前任府尹正是如今的户部侍郎梁元,其人现在赴任扬州,已为锦衣拿下,槛送京师。
卫康亲王脸色铁青,这个孟锦文,小小的河南府尹,平时也没少给他好处,不想却好不晓事,这点儿通融都不给着。
然而,他却不知孟锦文所面临的压力,一省府治为贼寇所破,朝廷以军机重臣督剿,随时都有可能拿自己做筏子。
“可现在府库也没钱粮,孟府尹,纵是将官司打到上皇那里,本王还是那句话,现在河南千年九旱,各地歉收,去岁冬从巴蜀和江南转运上京的米粮,朝廷都截留一些以供河南,依本王说,朝廷剿寇也不能不带粮林辎重吧,让他们带银自筹,何必搅扰的地方不宁。”卫康亲主抱怨说道。
孟锦文皱了皱眉,道:“可王爷府下多为良田,据下官所知,收成尚可。”
卫康亲王打断道:“这样吧,卓长史,从府库里拨付出三千石给孟府尹,让他也好去交差,也算本王对朝廷剿寇尽的一份力。
说到最后,面上有些肉痛之色。
卓先安连忙应了一声,就要起身。
“三千石粮食,下官只怕对朝廷无法交待。”孟锦文面色凝重,大说道:“王爷,要不这样,王爷这边儿出两成也就是三十万石,郑王府那边儿再出两成,也就是四十万石,两边八十方石,下官想着也差不多了,总要先把这个坎儿过去如何?”
“三十万石?就是本王喝西北风,也凑不出这些粮食。”卫康亲王说着,赍然不悦道:“孟府尹,大你看看王府这里里外外这般多人,一张张嘴都要吃饭,这三千石已是本王勒着裤腰带省出来的,还三十万石,本王倒想朝孟府尹借三十万石米粮,对了,那太仓不是还有粮食吗?先给大军用着,何必让本王这边儿打秋风。”
孟锦文脸色难看,道:“太仓粮食,是百姓的救命粮,下官不敢妄动。”
“这三千石也是本王的救命粮,也不能乱动。”卫康亲王寸步不让道。
卓先安连忙打了个圆场,说道:“孟大人,孟大人,府衙的难处,下官和王爷都知晓,可这谁也不能变出来粮食,朝廷这次出来剿寇,不可能不带金银,洛阳为南北漕运通衢之地,粮商不少,让那位贾节帅拿着银子购买就是了。”
卫康亲王见自家长史官朝自己猛打眼色,也缓和了一些语气,说道:“孟府尹,本王也是这个意思,说来,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这三千石,还是让你带过去,算本王的一份儿心思,多的,本王真的没有。”
孟锦文面色如冰,一言不发,身为三品大员,自有脾性。
这时,忽而一个书吏进得厅中,看了一眼上首坐着卫康亲王,吞吞吐吐。
孟锦文正在气头上,冷声道:“说。”
“大人,方才谢府丞让周捕头骑快马来报,朝廷派来的军机大臣贾大人已经领兵到了府衙。”那书吏低声说道。
孟锦文面色凝重,心头“格登”一下。
他为何不惜得罪卫、郑二藩,除了两藩在朝堂上影响力有
限,对他牵制有限,也有惮惧这位贾子钰的考虑。
年前年后的邸报,他这几日特意找人翻阅过,这位青云直上的权贵,官运亨通,圣眷优隆,如今领京营强兵剿寇,悬佩天子剑督问地方,如是一个应对不好,再被其杀鸡儆猴,冤都没地方喊去。
卫康亲王说道:“孟府尹,既然这位贾大人来了,孟府尹也该去接待接待才是。
孟锦文起得身来,面无表情,拱手道:“那下官稍后再来拜访王爷。”
说着,再不多言,领着书吏离去。
待孟锦文离开,卫康亲王将手中的酒盅猛地弃掷阶下,怒骂道:“什么东西!
卓先安霍然色变,连忙起身道:“王爷息怒。”
“这姓孟的欺人太甚!”卫康亲王面色隐郁,怒气冲冲说道。
卓先安面色变了变,低声道:“王爷暂息雷霆之怒,孟府尹说来也是怕事,下官听说神京急递而来的公文上说,这次督军的贾子钰,被朝廷赋以先斩后奏之权,这等大权也就开国时候,太祖、太宗才授予一比公侯巡誉地方,孟府尹心生惧怕,也属常理。”
卫康亲王冷声道:“他堂堂从三品官儿,只要不明着违令,哪个敢动他一根毫毛,本王就不信,内阁那些文官会任由那贾珩妄为!
“王爷有所不知,这位贾子钰向圣上进言,成立了军机处,现在是军机大臣,未必怕那些文官儿。”卓先安再次劝说着。
卫康亲王面色阴沉片刻,问道:“卓长史,公文上不是说让他节制地方,本王可不在地方官员之列,他再大的权势也动不了本王吧?”
“王爷,此事难说,这位贾子钰说来还是锦衣都督,朝廷这些年一直对宗室都有监视,虽然鲁千户……”卓先安说着,连忙顿住不言,显然后面的话有些敏感。
闲散宗室在地方上称王称霸还好,可碰到朝廷大员下来,也难免心存忌惮,别管事后再怎么报复过去,现在炮制你的手段多的是。
“这般一说,需得和郑王府商议商议才是。”卫康亲王心头也生出担忧,喃喃说着,然后屏退着身旁的两位夫人。
卓先安低声道:“王爷,只怕郑王府现在也焦头烂额,他们欠缴的粮税更多。”
卫康亲王冷声说道:“如这姓贾的敢胡来,本王就和郑王府联名上疏弹劾这姓贾的,上皇素来优待宗室,本王还就不信了,这姓贾的敢乱来。”
卓先安点头应是。
不提卫康亲王为贾珩前来河南之事担忧,却说河南府衙,后堂之中,贾珩与咸宁公主、夏侯莹、刘积贤来到正厅。
“卑职见过都督。”刘积贤近得前来,拱手说道。
原本在椅子上已有一些坐立不安的洛阳锦衣千户所的千户鲁庆山,连忙站起身来,向着蟒服少年躬身相拜道:“卑职,洛阳千户所千户鲁庆山,见过都督。”
贾珩面色淡漠,从其眼前而过,落座下来,打量着年岁三十出头,着飞鱼服的鲁庆山,沉声问道:“鲁千户,你可知罪!
鲁庆山脸色一沉,抬眸望去,道:“卑职不知犯了何罪?”“将此獠拿下!”
“是。”刘积贤应诺一声,身后锦衣就按倒鲁庆山。
“卑职冤枉,都督,卑职犯了何等罪,要拿下卑职?”鲁庆山心头大急,梗着脖子,看向那坐在小几旁,端着茶盅品茗的蟒服少年。
贾珩道:“河南有乱,锦衣府以飞鸽传书询问汝宁事宜,你为洛阳千户所千户,不派人仔细查访,需得神京锦衣府来此,难道无罪?我锦衣自有家法,刘积贤,着人对此獠严加讯问,严查其在河南以来的不法事宜。”
刘积贤拱手应是。
贾珩面如玄水,沉声道:“另将千户所的副千户,镇抚全部带过来,本官要一一问话。“
刘积贤拱手应是,然后拖住面如土色的鲁庆
山就向外走。待将人带出去。
咸宁公主诧异道:“先生,这人?先生不问问吗?”
“锦衣之中,上命下从,本官没有时间听他搪塞,河南之乱,竟需得京城锦衣府派人才探查出汝宁府情形,可见彼等长期占据地方,大权在握,已受地方士绅商贾的拉拢,对神京也毫无敬畏之心,先行拷问一番,再询问其他锦衣,查问不法之事,—体拿办。”贾珩放下茶盅,说道。
锦衣府也是人,并不意味着就与世隔绝,不受权力和诱惑侵蚀,而且纵然没有事,他也要顺势清洗地方锦衣。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夏侯莹眸光闪了闪,暗暗赞同此言。
这就是锦衣府的规则,只要让上面觉得下面不老实、不忠诚,二话不说,立刻就会换掉。
说话间,洛阳千户所的副千户范群杰,镇抚田喜成、周宗亨几人纷纷进来,朝着坐在蟒服少年行礼。
几人已得知锦衣千户鲁庆山被处以“家法”,进入厅堂,面上多见惧怕之色。
贾珩问道:“神京方面几次询问,让洛阳千户所查察汝宁府情况,尔等为何迟迟不来报告?”
范群杰面色微变,颤声道:“都督,此事是鲁千户一手经办,他为掌印千户,卑职只掌金书,并不知细情。”
贾珩面色如铁,冷声道:“鲁庆山渎职,已夺职查办,本官另外怀疑其在洛阳,或有贪赃枉法、勾结地方之事,尔等几人同衙共事,应知内情,可有检举其恶者,如是让本都督查出来,家法伺候。”
说着,将手中的茶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发出“哒”的一声。锦衣府的家法,可不仅仅是对付本人,就连家眷也要有所牵连。范群杰脸色微变,额头就有豆大的汗珠颗颗渗出。
贾珩冷哼一声,起得身来,走到田喜成和周宗亨面前,沉声道:“田,周两位镇抚,两位司掌刑名,难道就没有话说?”
田喜成和周宗亨对视一眼,田喜成道:“都督,卑职知道,这鲁庆山在洛阳构陷罪名,敲诈商贾大户,索要赎金。”
“就这些?”
“还有,鲁庆山因强抢一家民女,将人家一家三口都陷害至死。”田喜成低声道。
咸宁公主在一旁听着,乌珠流盼的明眸中现出一丝厌恶,这等事实在可恶。
贾珩面色淡漠,转而看向周宗亨,问道:“周镇抚呢?可有话说?”
周宗亨面色一整,拱手道:“都督,鲁庆山还与卫王府眉来眼去,多次隐匿奏报关于卫王府不法之事,范副千户视若无睹不说,还为其百般遮掩。”
此言一出,范群杰脸色苍白,暗道不妙,怒道:“周宗亨,你含血喷人!”
贾珩目带厉色地看向范群杰,冷喝道:“范副千户,你好大的胆子!”
他方才只是有罪推定,但没想到还真诈出来洛阳千户所的事来。
监视藩王的锦衣,竟和藩王眉来眼去,怪不得洛阳千户所不怎么听招呼。
范群杰“噗通”跪将下来,面色惨白,急声道:“都督,卑职也是迫不得已啊,那鲁庆山想来蛮横,赵副千户都被他挤走,卑职不得不写其虚以委蛇,但卑职保证,从来没有与卫郑二藩勾连,还请都督明察啊。”
贾珩皱了皱眉,疑惑道:“赵副千户?”
这时,周宗亨拱手道:“都督,是赵万荣赵副千户,赵副千户和鲁庆山不对付,为鲁庆山抓了错漏奏报神京南镇抚司,两年前就被夺去职位,如今赋闲在家,近况凄凉。”
贾珩皱了皱眉,冷笑道:“本官说怎么少了一个副千户。”
于是,周宗亨与田喜成两人,将鲁庆山与范群杰的丑事全部抖落出来,包括收受卫、郑二藩的贿赂,不仅是钱财,还有性贿赂,而副千户范群杰也被拖下了水,对鲁庆山的事迹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这
样一个掌印千户,一个管理金书的副千户,沉淘一气,欺瞒朝廷。
这就是锦衣府这座衙门的特点,集权于一人,在全部人事都可以换一茬儿的高压态势下,根本不存在互相隐匿,只看互相检举、揭发,墙倒众人推。
“抓起来,严加拷问。”贾珩摆了摆手,目光冷冷地看向已是面色苍白、体若筛糠的范群杰。
“都督,卑职冤枉,冤枉……”
刘积贤吩咐着锦衣卫士,拖着嚷嚷不停的范群杰就向外走。
贾珩看向周、田二人,问道:“两位对洛阳之事知根知底,郑、卫二藩这些年种种不法之事,可有秘册记载?
田喜成连忙道:“卑职有一份儿簿册藏在家中。”
周宗亨面色阴了阴,也低声道:“大人,卑职也有一份记载。”
这同样是锦衣府的生存智慧,不让明着记,就暗着记,以后哪怕是丢出来保命、陷害都是证据。
咸宁公主看着这阴险鬼祟的一幕,皱了皱英丽的细眉,本能就有些不喜。
贾珩将咸宁公主的神色收入眼底,面色淡漠,道:“如今本督领兵剿寇,听河南府官员说,郑卫两藩欠缴税粮逾数百万巨,这些年河南府官员、卫郑两藩细情,你们二人整理一份簿册汇总过来,本都督稍后要看,去罢。”
“是,都督。”周宗亨与田喜成二人应命,快步出了衙堂。
贾珩端起茶盅,饮了一小口,说道:“刘积贤,让人盯着他们两个。”
刘积贤拱了拱手,就吩咐着人离了衙堂。
见人都离去,咸宁公主这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道:“先生。”贾珩轻笑了下,问道:“殿下,是觉得有些不喜见这些。”
咸宁公主被这笑意晃了下,只觉心漏了半拍,明眸偏转,道:“先生方才好生严厉,不过这些锦衣府互相检举、防备..”
“人心鬼域,就是这般,殿下见着不喜,也是因为心地良善,惠心妍状。”贾珩打量着容颜清丽的少女,轻声道:“不将朝廷在河南的耳目重建起来,如捷报造假这样的荒谬之事,还会此起彼伏。
咸宁公主闻言,脸颊微红,蝶首点了点,轻声道:“先生过誉了。”其实,她不好说,她在宫中也见识过勾心斗角,人心算计,比这些也不遑多让,只是惊讶先生竟也视之平常。
贾珩想了想,看向一旁侍立的夏侯莹,说道:“夏侯指挥,领着殿下去休息,这一路鞍马劳顿的,昨晚也没怎么好好歇息。”
“是,都督。”夏侯莹应了一声,然后看向咸宁公主,道:“殿下。”
“先生,我不累的。”咸宁公主清眸凝起,急声说道。
她想陪在他身边儿,看着他处置事务,杀伐果断,条理分明,好似那书中的人一样。
第五百五十八章 快刀斩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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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府衙,后堂
处置了洛阳千户所的相关吏员将校,贾珩翻阅着鲁庆山的供词以及田、周两位镇抚的秘册记载。其上大致记载了卫康亲王、郑成亲王的违法逾制之举,包括但不限于在衣食住行上的僭越,以及宗藩子弟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不法之举,还有蓄养憧仆以为护院家丁,为此私造盔甲、兵器。
罪证累累,罄竹难书。
“先生。”见贾珩脸色阴沉不定,咸宁公主凝起美眸望去,语气关切问道。
贾珩阖上簿册,道:“宗藩盘踞府县,为恶不在贼寇之下。”
咸宁公主担忧道:“先生要惩治两藩?这两藩是上皇的侄子,过去一向优容,父皇也常听到地方官弹劾,但苦于天家血缘情分,不好处置。”
贾珩道:“殿下,惩治两藩的事,自有神京诸公议处,现在还是要从两藩王手中拿回朝廷的钱粮,否则这次剿寇、抚恤,朝廷也难以支应。”
“先生谋划就好。”咸宁公主柔声道:“不过,此间之事,我会具陈奏疏,禀告父皇。”
贾珩看了一眼容颜冷峭、姝丽的少女,道:“多谢殿下仗义执言。”
这就是他带着咸宁公主的好处,因为带的不仅仅是咸宁,还有其身后的宋皇后、端容贵妃、魏王。“先生客气了。”咸宁公主柔声说着,秋波流转的美眸闪了闪,忽而声音有着几许颤抖,说道:“只怕我所伤奏疏,在父皇那边儿,也不会全信。”
父皇多半会说她的奏疏倾向明显,可信度要低一些,也未可知。
贾珩笑了笑,说道:“没事儿,聊胜于无。”
咸宁公主:“???”
转念之间,就知道那少年是在逗弄自己,抿了抿粉唇,心头微跳。
正在两人说话的空档,却见刘积贤从外间大步而来,拱手禀告道:“节帅,河南府尹孟锦文回来了,就在大堂恭候。”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温声道:“殿下,先去歇息吧。”
“先生,我不累。”咸宁公主摇了摇头,清声道。
“殿下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脸上都汗津津的,待沐浴过后,去歇息会儿,等会儿咱们一同用饭。”贾珩目光温和,轻声说道,见着少女仍是不动,道:“好了,殿下不用陪在这里了,我见过河南府尹后,也会回去歌息会儿。”
听着贾珩略有几分带着哄小孩儿的语气,咸宁公主明眸垂下,靡颜腻理的脸蛋儿上爬上一层淡淡红晕,轻声道:“那先生……我先过去了。”
“去罢。”贾珩也不再说其他,目送咸宁公主离去,然后在刘积贤等若干侍卫的扈从下,前去见河南府尹孟锦文。
此刻,官厅中,孟锦文已坐在那里等候了有一会儿,听到脚步声,连忙放下茶盅,看向来人。只见锦衣卫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剑眉朗目、面容沉凝的蟒服少年,情知就是正主,起得身来,大拱手施礼道:“下官孟锦文见过贾大人。”
贾珩朝孟锦文微微颔首,唤道:“孟府尹免礼。”
“谢贾大人。”孟锦文轻声说道。
贾珩说话间,落座在小几旁的梨花木椅子上,也不绕弯子,问道:“孟府尹,听先前谢府丞说,府库亏空,难以供应大军粮秣,孟府尹就去了卫、郑二藩处索要历年欠缴税粮,不知卫、郑两藩怎么说?”
提起此事,孟锦文叹了一口气,诉苦道:“下官好说歹说,卫王府仍推脱王府藩库空虚,最后只愿拿出三千石算是支援朝廷剿寇。”
说着,就将前往卫王府的经过一五一十叙说下来。
贾珩眉头紧皱,问道:“郑藩呢?”
“郑藩也是差不多说辞,郑成亲王说太仓尚有米粮,以其内储藏馈给大军,也足以支撑战事无虞。”孟锦文面带苦色说道。
他现在所为不过是略尽人事,以他一人之力,根本就不足以钳制郑、卫两藩,不管怎么样,将积极奔走的态度拿出来,眼前这少年总不能拿他开刀。
贾珩沉声道:“孟府尹,本官奉皇命领大军剿寇,按惯例军需粮秣当由河南藩库输送供应大半,可目前为止,粮秣还未齐备,现有米粮也只能支撑三五日,如是耽搁军国大事,孟府尹可知是什么罪过?”
“下官自是知晓。”感受着话语中隐隐的警告之意,孟锦文脸色微变,连忙起得身来,拱手说道:“可下官也束手无策,卫郑两藩欠缴税粮,下官屡次三番催缴,为其多番搪塞,至于别的法子,下官也实在想不出来了。”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你为河南府尹,难道不能向朝廷上疏弹劾卫郑两藩?”
“这……”孟锦文心头一沉,迟疑道:“大人,两藩久镇河南,又是上皇的堂侄,只怕不好弹劾吧?”贾珩面色淡漠道:“卫郑两藩欠缴粮米,侵占粮田,如果孟府尹弹劾,呈报至神京,使满朝文武百官与闻两藩之恶,当然,本官会与孟府尹一同上奏,孟府尹可愿弹劾?”
弹劾只是第一步,因为不能不教而诛,只有让朝廷衮衮诸公都知道河南两位藩王的贪鄙嘴脸,值危难之际,仍是不识大体、悭吝自私,那么从上到下就可凝聚一股朝野共识,之后再行磨刀霍霍就有了民意基础。
河南的事儿,连天子都急的吐血,这些藩王一点儿都没有揪心吗?
孟锦文面色晦暗闪烁,连忙点头应道:“下官这就写弹劾奏疏。”
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
贾珩道:“来人,准备纸笔。”
两人写罢奏疏,递交锦衣,以快马向神京禀告。
待重新落座叙话。
许是联名参劾,孟锦文下定了决心,也不似方才疏远,问道:“贾大人,纵是弹劾两藩,可朝廷命令也非一时可达,如今军情紧急,如何向卫郑两藩追索粮秣?”
贾珩沉吟片刻,低声道:“此事还需得孟府尹协同配合,不过在此之前,先将这两王诓骗出来。
说到最后,目光深深,心头已有定计。
“诓出来?”孟锦文喃喃说着,满腹疑惑。
贾珩也不解释,而是吩附道:“刘积贤,让人汇总两位镇抚所递的簿册,召集缇骑,稍后延请郑、卫两藩过来府衙询问。”
面对锦衣卫,藩王会有本能的畏惧,那么就可先行将人诓出来。
刘积贤拱手应是。
贾珩说着,然后看向孟锦文,目光咄咄道:“孟大人可组织河南府税吏,前往卫、郑两藩府,待两王一出,即刻查封府库,催缴粮税。”
从锦衣府的一些奏报中能够看到卫郑两藩在王府中囤积有不少粮秣,而他明天就要领兵出征,实在没有时间陪着这些藩王玩什么“请客,斩首,收下当狗”的游戏。
唯有,快刀斩乱麻。
先前说前后封堵高岳贼寇一伙,并不意味着就是“等、停、靠”地拖延时间,同样要以迅猛之势,最快速度地完成对高岳贼寇一伙的合围。
孟锦文面色微变,低声道:“贾大人,两藩都有宫门典军还有近数千憧仆,单靠府衙衙役,只怕根本不能索缴粮秣。”
藩王按汉制拥有王府卫士扈从,由典军统率,领亲卫凡三百三十人,充任仪仗、警卫,当然这是正规的朝廷兵籍,隶属兵部调动,至于藩王私下豢养的憧仆,其实在违规之列。
贾珩冷笑道:“孟府尹只管放心,待卫郑两王一出,本都督即刻着人围拢了两座宫城,不允任何人出入。”
贾珩冷笑道:“孟府尹只管放心,待卫郑两王一出,本都督即刻着人围拢了两座宫城,不允任何人出入,河南府的属吏进去清点粮秣,追缴亏空,搬运粮食,然后一笔笔对账,直到勾销。”
“这……”孟锦文心头大惊。
“军情如火,事急从权,贼寇一日势大一日,我以天子剑督军,岂能让两藩王延误军机?”贾珩面色淡淡,语气轻描淡写,但却不容置疑。
他完全可以“保护”为名,对卫郑两藩宫城以兵马接管,封其府库,清点米粮。
至于两藩会不会向京里上疏弹劾于他,其实问题不大,只要不一剑捅了卫郑两藩王,那么一切都有回旋余地,无非是打嘴仗。
纵然天子得知,也会暗挑大拇指,然后假模假样地说句事急从权,下不为例。
至于太上皇,可能什么都不会说,太上皇只是老了不是糊涂了。
如两藩首代藩王在世,还会有些香火情,这都传到第二代,基本只剩下一些宗室的面子情分。不过,方才咸宁公主说冯太后的亲戚也在洛阳,可为中间人劝说卫、郑两藩,拆屋开窗,以作收尾。否则,纵然他亲自上门拜访这两藩,多半也要如孟锦文一样,被打发回来,那时候再行翻脸,付出的代价不会比现在小,卫郑两藩有了防备不说,还以为他心存顾忌,然后变本加厉、见招拆招。
所以根本就不能先礼后兵,斗智斗勇,再等到矛盾尖锐,两方上头,酿出祸端来,而要一棍子敲憎下去,两位藩王当场傻眼。
孟锦文脸色微变暗道,这位贾大人还真是年轻气盛,这是铁了心要与这两位落王掰掰腕子了。
孟锦文听完贾珩吩咐,然后拱手告辞,前去准备人手去了。
待孟锦文离去,贾珩又对刘积贤叮嘱了几句,说道:“刘积贤,那边儿有什么事儿,派人随时通报。如果那边儿出了事情,他也能过去救场。
“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刘积贤心领神会,应命而去。
待刘积贤一走,贾珩又唤来了蔡权,低声道:“蔡游击,只要郑卫两藩请了来,即刻派两千骑围拢了两座宫城,就说贼寇势大,保护王城。
蔡权也拱手领命。
等众人都离去,贾珩也觉得神思乏累,吩咐人盯着锦衣卫那边儿传来的消息,有急事就过去唤他,前往后衙而去。
步入后院,只见花厅内,一张黄花梨木制的椅子上,一身织绣精美的飞鱼服、怀里抱着绣春刀的夏侯莹,正自坐在椅子上闭目假寐,头一点一点,许是听到贾珩的脚步声,猛地激灵下,睁开眼眸,将清冷目光投将过去。
“夏侯姑娘坐着就是。”贾珩笑了笑,打量着这位女锦衣,压低了声音问道:“公主殿下可是歇息了?
夏侯莹听着夏侯姑娘四个字,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殿下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裳就在后院歇着了
贾珩点了点头,在对面的木椅上落座,温声道:“这一路鞍马劳顿,夏侯姑娘如是困倦的话,也不用在此守着,也去后宅歇息歇息才是。”
夏侯莹面上冷色散去一些,道:“多谢贾大人关心,我眯一会儿就好。”
贾珩也好再说其他,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转身向着厢房歇息。
却说另外一边儿,卫王送走了孟锦文后,让人准备了轿子前往郑王府。
郑王府,晌午时分
在庭院深深的庄园后方,一座八角廊檐、四面环水的水榭,郑成亲王坐在一张青黄色的藤椅上,手里握着一根紫竹钓竿,神情惬意地垂钓。
身后不远,绣墩上坐着其十岁的幼孙陈湘,同样拿起一根竹竿,在长随的照顾下,向钓钩上放着饵料,正自向着碧波荡漾的湖面抛去,激起圈圈涟漪。
周围领几个家仆在不远处伺候着,大气不敢出,唯恐吓跑了湖中的鱼。
“王爷,卫王爷来了。”就在这时,从水榭通往月亮门洞的方向,快步走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正是郑王府长史官孙循,躬身来到郑王身旁,低声道。
郑成亲王转过头发灰白相间的
皓首,清瘦的脸庞上现出异色,苍声问道:“他这时候过来,多半是朝廷派兵催饷的事儿。”
孙循拱手道:“王爷明鉴,卫王爷是这般说的。”
“扫兴。”郑成亲王低声咕哝一句,将钓竿递给一旁的家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孙长史随本王去见见。”
孙循应了一声,随着郑成亲王一同出了水榭,向着郑王平时待客的承运殿而去。
承运殿,正殿中,卫康亲王已在管事内监的引领下,相候了有一会儿。
“郑王兄。”卫康亲王一见郑成亲王过来,连忙起身见礼。
郑成亲王笑了笑道:“卫王弟,许久不见,甚是相见啊,今日怎么这般得闲?”
卫康亲王胖乎乎的圆脸上笑意微微,说道:“郑王兄,小弟是无事不等三宝殿。”
两人寒暄着落座下来。
卫康亲王说道:“郑王兄,可见了那孟府尹?”
“卫王弟说那孟锦文?他一早儿就过来,就来要帐,说着一通不着四六的话,已经被我远远打发了。郑成亲王面色淡淡地摆了摆手。
卫康亲王却叹了一口气,道:“王兄既然见了那姓孟的,想来也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说什么朝廷大军驻洛,需得军需粮林供应,就让我们还上这些欠缴的粮税,我看倒像是借着朝廷剿寇的名义,来当讨债鬼的。”
郑成亲王道:“他和我说了这些年河南府县收成不景气,哪有什么米粮给他。”
“是啊,那个河南巡抚周德祯也是个饭桶,还有河南都司的官军,几万人让小小的一伙儿贼寇坐大,现在开封府逗陷落。”卫康亲王抱怨说着,然后目光期盼地看向郑成亲王道:“王兄,那孟锦文可说了,让我府上出三十万石,让王兄府上出四十万石,说什么过了这一关,他是过了这一关了。”
“此事断乎不行。”郑成亲王摆了摆手,面上也有几分冷意涌动。
卫康亲王语气忧心忡忡,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兄,我听说这个贾珩,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让卓长史打听过,此人年不及弱冠,为幸进之徒,手段心狠手辣,现在领着京营,权势炙手可热,这次领兵而来,有些不好应对啊。”
郑成亲王面色淡漠,说道:“卫王弟勿忧,如今上皇犹在,还轮不到这等毛头小子冲我们眦牙!不管怎么说我们府上是没粮,他爱向谁找粮食找去,再说也不是短了他的军需粮秣,太仓还有几十万石粮食藏着,这些已经足够他平叛了,洛阳还有十几家米商,围积了数百万石粮食,只要他拿出银子,还愁买不到米粮,根本就不需为难我们这些宗室。”
“王兄,我就说是这个意思。”卫康亲王笑了笑说道。
这等对抗朝廷重臣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孤立无援,如果两人共进退,也就不惧那贾珩,起码神京的两位皇帝还是要讲究一些皇室面子。
然而就在两人议事时,忽地外间一个家丁匆匆忙忙跑过来,面上带着惊惶之色,道:“王爷,大事不好了,大批锦衣缇骑在仁信门外,说是神京的锦衣卫,奉了锦衣都督的命令,要延请王爷问事。”
郑成亲王眉头跳了跳,面色怒气翻涌,道:“锦衣都督?贾珩,好呀,谁给他们的胆子!这竟然欺负到我的头上了。”
卫康亲王心头也吓了一跳,暗道,锦衣缇骑过来做什么?
皱了皱眉头,道:“郑王兄,这神京锦衣府的人,只怕来者不善,先看看他们什么来意。”
郑成亲王冷声说道:“卫王弟,随为兄去看看,也会会这位贾子钰。”
卫康亲王点了点头,然后与郑成亲王出了承运殿,来到仁信门的城楼上。
此刻,下方数百锦衣缇骑,骑着高头大马,皆穿飞鱼、配绣春刀,面色谨肃,煞气腾腾。
“你们是什么人,在藩王宅邸前撒野!”李典军
喝问道。
刘积贤面色冷肃,端坐马上,朝一旁拱手,声音浑厚,洪亮如钟:“在下,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刘贤。”
卫康亲王点了点头,然后与郑成亲王出了承运殿,来到仁信门的城楼上。
此刻,下方数百锦衣缇骑,骑着高头大马,皆穿飞鱼、配绣春刀,面色谨肃,煞气腾腾。“你们是什么人,在藩王宅邸前撒野!”李典军喝问道。
刘积贤面色冷肃,端坐马上,朝一旁拱手,声音浑厚,洪亮如钟:“在下,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刘积贤,奉我家大人之命,延请郑王爷去府衙一叙。”
上方三人高的城门楼上的郑成亲王冷笑一声,苍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让贾珩过来和本王叙话。”刘积贤抬眸看向城门楼上的两位藩王,而是拿出簿册,冷声道:“据洛阳千户所千户鲁庆山交代,郑成亲王与卫康亲王逾制僭越,收买锦衣探事,蓄养死士,私藏甲兵……图谋不轨,意图谋逆,此事需要郑成亲王与我家大人说道清楚,不然我家大人奏禀圣上,严查两藩!”
事实上,也只有像造反这样的罪名,才诓骗住两位藩王前去阖贾珩争辩,因为崇平帝的几位兄弟赵王、废太子、周王都是这般牵涉到造反,然后族灭家亡。
什么鱼肉乡里,横行不法,人家理都不理你。
郑成亲王听到“谋逆”二字,只觉心头一跳,面色苍白。
卫康亲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收买鲁庆山,只是不想让其向朝廷的奏报中记载他家违法之事,怎么成了图谋不轨,意图谋逆?
还有什么私藏甲兵,畜养死士,收养僮仆充作家丁护院也算?
第五百五十九章 贾珩:这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府衙,后堂
已是晌午时分,贾珩起得身来,唤着外间的亲兵,打了一盆凉水,洗了把脸,拿过毛巾擦着就向外间而去。
这时候,夏侯莹进入厢房厅中,拱手道:“贾大人,刚才缇骑来报,派往千户郑亲王府的锦衣护送着郑卫两藩向府衙而来,就在路上,蔡游击已经与孟大人前往郑卫藩邸。”
在刘积贤以“意图谋逆”为名,将又惊又惧,又怒又急的郑卫两藩诓骗出来后,蔡权就召集了京营铁骑围拢了郑王藩邸。
贾珩点了点头,将毛巾递给一旁的亲兵,好奇问道:“咸宁殿下这会儿醒了吧。”
说话间,来到廊檐下。
这时正是晌午时分,日光明媚,阳光普照大地,刚刚补了觉的贾珩,顿觉头脑清明,精神一振。
这时,从西跨院的厢房中,咸宁公主也起得床来,少女换了一身崭新的飞鱼服,因沐浴过后,脸蛋较之先前的苍白、憔悴,无疑气色红润、白腻如雪,弯弯柳叶细眉下,明眸熠熠闪烁,清笑唤道:“先生,你也醒了。”
贾珩也轻笑了下,打量着眉眼英丽的少女,问道:“殿下饿了吧?两位藩王来此,我让后厨准备了一些酒菜,正好一同用些。”
咸宁公主螓首点了点,轻声道:“我也想见见这两位堂叔。”
贾珩道:“等会儿稳住这两位,先将欠缴的税粮收回,再论其他。”
“嗯。”咸宁公主轻声应着。
此刻,郑成亲王、卫康亲王在僮仆、长史的扈从下,乘着马车来到河南府衙。
这座府衙,虽不是第一次来,但两位藩王这次却心情沉重。
郑成亲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精神,心头冷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为天子堂兄,在河南府从来就没有想过谋逆,纵有一些违制僭越事迹,可归根到底没有反迹,这贾珩小儿再是罗织罪名,百般构陷,也注定无人相信!
“王爷,下官怎么觉得这有些不寻常。”这时,王府长史官孙循眉头紧皱,目光闪过一丝疑惑,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收买洛阳千户所的鲁庆山不假,可那是为了遮掩不法之事,蓄养私兵,私藏甲兵,这又是从何谈起?
此刻,卫康亲王胖乎乎的圆脸上同样见着仓惶之色,而王府长史官卓先安目中却现在思索之芒。
就在这时,刘积贤面无表情,道:“两位王爷,请。”
卫郑两王也只得下了马车,勉强保持着镇定,随着刘积贤进入了河南府衙。
然而一进去就觉得官衙气氛不对,无他,到处都是锦衣卫士和京营兵卒进进出出,反而不见河南府的官吏身影。
郑成亲王脸色阴了阴,只当是将河南府衙改成了帅帐,故而里外以军卒守卫,故不疑有他。
卫康亲王的长史,卓先安眉头紧皱,不知为何,愈发觉得里面蒙上一层迷雾。
事实上,一般人谁也不会想到,把两王诓骗出来,只是为了“抄检府库”,等两藩回去,突然发现家被偷了,粮仓被人搬空。
郑成亲王与卫康亲王惊疑中,随着锦衣缇骑进入衙堂,忽而就是一愣,只见内里已摆了几桌酒菜。
而一个身穿蟒服,目藏锐芒的少年,正自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身旁簇拥着几个佩绣春刀、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郑成亲王心头没来由生出一股惧意,只得暗骂了一句天子鹰犬,他老陈家的狗,才恢复过来。
郑成亲王领着王府长史官孙循,喝问道:“贾大人,不知唤本王来此何事?”
卫康亲王面色不虞,不耐烦道:“这位贾大人,我等为国家宗藩,按制应待在王城看守宗庙社稷,你唤我们来此何意?”
卫王长史官卓先安皱了皱眉,“待在王城”四个字在心头一闪而过,心头一紧,细思却不得要领。
“两位王爷稍安毋躁,坐。”贾珩目光掠过郑王、卫王两人,郑王岁数要大一些,身形高大,眉骨耸立,颧骨凸出,目光锐利,卫王身形相对矮胖,胖乎乎的圆脸,此刻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郑成亲王冷哼一声,也不多言,当先落座下来,身旁的王府长史官孙循站在身后,看向贾珩的目光见着思索。
卫康亲王也落在郑成亲王小几对侧的椅子上,胖乎乎的脸上全无笑纹,神色不善地看着少年。
贾珩手中拿着一摞簿册,笑了笑道:“我锦衣府驻洛阳千户所千户鲁庆山,原是奉命保护两位王爷,不想两位王爷竟勾结其人,让他向朝廷遮掩两位王爷在府中的谋逆之事。”
“贾珩,我等何曾有着谋逆之事?你这是罗织罪名,栽赃陷害!”卫康亲王当先忍不住,脸上的肥肉跳了跳,怒斥道。
郑成亲王虽然没有愤然而斥,但用一双择人而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蟒服萨少年。
他来的路上也想明白了,如果这位天子爪牙想要陷害他,他纵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给他一个好看!
贾珩道:“那卫王如何解释,你为何收买洛阳锦衣千户所千户,又为何蓄养死士?又为何私藏甲兵,究竟意欲何为?”
卫康亲王愤然道:“本王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王从来没有蓄养死士,也没有私藏甲兵!”
贾珩给刘积贤使了个眼色,旋即,刘积贤拿出一份簿册,展开而视,念诵道:“崇平六年三月初五,鲁千户在红袖酒楼与卫王府长史官卓先安偶遇,两人至包厢相谈甚欢,封三千五百两银子给鲁千户。”
“崇平六年五月五,鲁千户前往卫王府做客,夜宿卫王府,席间饮酒欢畅,卫王赠两名美姬给鲁千户。”
“崇平八年正月初一,鲁千户受邀到卫王府,得赠金五百两,绢两千匹。”
“……”
一桩桩、一件件,落在郑、王两藩耳畔,让两王脸色阴沉不定,身旁的长史也是面带惧意。
贾珩端起茶盅,道:“两位王爷,尔等如此费尽心机地拉拢鲁千户,意欲何为?方便造反,不为朝廷所察?”
卫康亲王此刻已是面如死灰,无言以对。
郑成亲王脸色同样不好看,这虽然念着卫王府的,但谁知道有没有他郑王府的?
不,一定有。
贾珩看向二人,似笑非笑道:“河南受灾已久,两位王爷在地方府县疯狂购置粮田,将流民招募为家丁、僮仆,为他们打造兵器、盔甲,现在应该有几千人吧,不知两位王爷准备何时起事?”
“你血口喷人!”郑成亲王心头一寒,道:“我们一大把岁数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我们何曾有反心?贾子钰,你不要欺人太甚?”
贾珩道:“造反可不论岁数,汉太祖高帝刘邦五十多岁还能当皇帝,两位王爷老骥伏枥,也未可知。”
郑成亲王、卫康亲王:“……”
咸宁公主此刻就在夏侯莹旁边站着,这位冷美人嘴角都不由噙起来一丝笑意。
她如何不知这是先生在吓唬两位堂叔。
贾珩道:“两位王爷,这蓄养死士,私藏甲兵的罪名,在下可要向圣上奏报了。”
这等事从来都是可大可小,这两位蓄养死士,私藏甲兵的确是有的,但也可以将其界定在家丁、护院中。
卫康亲王急声道:“那不是死士,只是一些看家护卫,哪里是什么死士?”
郑成亲王面色变幻了下,心头暗凛,此刻完全被这少年拿捏住了。
“是不是,本官已经奏报给圣上钧裁,不过圣上因河南之事忧心上火,会不会因此龙颜大怒,严厉惩治,说实话本官也不知道。”贾珩说到此处,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道:“殿下。”
此言一出,卫、陈两王心头一惊,都是齐刷刷看向那着飞鱼服,容颜俊美的锦衣卫,方才倒是没有留意。
这时,咸宁公主心领神会,看向两位亲王,道:“两位王叔,父皇为河南之事忧虑万分,听到败报,甚至吐血晕倒……”
说到最后,声音就有几分低沉。
按说天子的龙体安恙属于重大机密,但那一次吐血晕倒为朝野百官瞩目,自然也没有瞒的必要。
郑成亲王此刻眯了眯眼,后背生出一股刺骨寒意。
天子惊闻噩耗,龙体有恙,可以说正是对诸藩猜忌心重的时候,如果突然爆出他们蓄养死士,私藏甲兵,天子盛怒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卫康亲王面色顿了顿,心头也有几分悚然。
给了两位藩王时间消化信息,贾珩冷声道:“还有一桩事,朝廷现在正在剿寇,但大军至此,粮秣军需馈给不足,据河南府尹说,郑、卫两藩,拖欠河南府府库的税粮多达数百万石,如今应该归还了。”
至此,郑成亲王闻言脸色微变,心头恍然大悟。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米粮,所以谋逆是假,敲竹杠是真?
可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贾珩拿了他们的小辫子,他们根本身不由己,如果连同拖欠府库税粮也奏禀于上,不敢想象盛怒的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赵、周两王,前车之鉴未远。
卫康亲王此刻脸色变幻,心头差不多如郑王作想。
至于卫郑两府长史官卓先安、孙循两人已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分明是早就设好的圈套!
卫康亲王道:“贾大人,本王愿意赞同孟府尹先前所提之议,先行偿付三十万石米粮,以馈军需。”
这正是孟锦文先前提议的,由卫康亲王出三十万石,郑成亲王出四十万石,先将这一难关渡过。
“晚了。”贾珩冷声说道。
现在已经不是两成的问题,而是卫、郑两藩要将欠缴粮税都要补齐,而且还要接受崇平帝的处置,或是削爵,或是圈禁。
一个在几十年间,累计拖欠了一百五十万石,一个几十年间,累计拖欠了两百万石,这些都要补齐。
“三成!”卫康亲王心头一寒,连忙说着。
旋即改口道:“五成!”
贾珩看了一眼面如土色卫康亲王,说道:“两位王爷先用午饭,现在河南府尹正调集税吏,追缴亏空,缺多少米粮,自行去取。”
卫康亲王:“???”
什么叫自行去取,这是抄了他们的老巢。
郑成亲王此刻也是心头一沉,恍然明白过来,问道:“你诓骗我们!”
他们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贾珩看向郑成亲王,冷声道:“王爷,这不是什么诓骗,单凭尔等拉拢锦衣千户,欺瞒朝廷,招募流民,私藏甲兵,就足以削爵、圈禁,怎么,王爷还要临死抱着这些身外之财吗?”
郑成亲王脸上又红又白,只觉如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太师椅上。
贾珩看着两位藩王,心头冷哂。
其实这就是一个先后顺序的问题,如果他先催缴粮饷,待到与其争执一番,再行提及这些,就有威胁、逼迫之意,反而容易激起两位藩王的抗争心思,一定程度上可能酿成流血事件。
不说后果严重的话终究有些不妥当。
现在两位藩王在崇平帝因河南民乱吐血晕倒一事惊惧交加,那么花钱保全自身就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这就是心理学的锚定效应。
咸宁公主看着两位藩王颓然的一幕,眨了眨凤眸,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她好像睡一觉,先生就摆平了这两位藩王。
好像已经不需要她通过太后那边儿的亲戚,帮着从中间说和。
贾珩看了一眼咸宁公主,道:“殿下,这都晌午了,坐下用午饭罢。”
说着,转眸看向瘫坐在梨花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两位藩王,道:“这都中午了,两位也一起用些,等会儿也好向神京书写自辩奏疏。”
郑成亲王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而卫康亲王原就饿了,收拾下肉痛的心情,开始用着午饭。
郑成亲王看了一眼拿着筷子用着饭菜的咸宁公主,心头叹了一口气。
连公主都被派来随军平叛,可见朝廷对开封失陷的惊怒。
……
……
郑王府
就在郑成亲王在锦衣缇骑的护送下,乘着马车向着河南府衙去后的半个时辰后,这座坐落在洛阳城西北方向山麓的宫城,正在门口持刀境界,焦急等待郑成亲王返回的李典军,忽而面色微变,转头问着一旁的亲兵道:“什么声音?”
这时铁蹄踏过青石板路的声音,策马奔腾,震耳欲聋。
“大人,是京营的骑兵!”亲兵面带惧色地看向远处大批的骑卒,惊声说道。
随着这几天京营骑卒大批进驻洛阳城,不仅仅是洛阳城的百姓,就连郑、卫两藩的亲卫,也看到了朝廷骑卒的威武雄壮军容。
李典军看着黑压压的骑卒队伍,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唏律律……”
随着马蹄声乱,刀枪碰撞盔甲的金铁声音,果勇营游击将军蔡权勒停座下骏马,高声道:“围起来,接管宫城!”
“你们要干什么?”李典军面色大变,上前喝问道。
“奉节帅之命,洛阳有贼寇潜入,可能危及王府,我等要接管防务,还不速速退开!”蔡权冷喝道。
李典军看着往来呼喝的骑卒,目中挣扎些许,心头一惧,止住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兵丁,道:“让他们接管宫城!”
不说真要火并起来,自己兵少,人家兵多,根本拼不过的问题,就是王爷不在此地,他也不好擅自作主,对抗朝廷京营大军。
与此同时,卫康王府的宫城也大致发生类似的情形,镇守典军完全没有搞清状况,就为大批京营骑兵围拢起来,缴了军械,接管宫城。
宫城内的嫔妃以及郑、卫两藩的子嗣,都是惊惧地看着这一幕。
而后,河南府尹孟锦文以及河南府的治中、通判领着的大批衙差、文吏,开始进驻着郑卫二藩王府,向着二藩宣读河南府的官文,奉命查检府库,追缴拖欠钱粮,一辆辆马车往来其中,开始搬运钱粮。
等到天近傍晚,斜阳晚照,河南府的衙差终于在数万京营兵卒的协助下,将郑、卫两藩府库的米粮点清,凑齐了历年欠缴数目,陆续转运至太仓以及官方府库,作为此次京营剿抚河南民乱的军需储备。
至此,困扰京营大军剿寇、抚民的巨量粮秣问题,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被贾珩特务、兵马的镇压下彻底解决,追缴回米粮三百五十万石。
此刻,河南府府衙中,两位藩王已经被大批锦衣缇骑重新护送至藩邸,不过王府卫队以及僮仆、家丁都被缴了军械,以京营兵马接管了宫城防务,以锦衣府卫士严加“控制、保护”了两位藩王,等候朝廷方面崇平帝的旨意。
一座飞檐斗拱、朱梁黛瓦的八角凉亭中,两人并排而立,低声叙着话,正是贾珩与咸宁公主。
“先生,粮秣之忧已解,先生怎么还愁眉不展?”咸宁公主妙目流波地看着身旁身形颀立、修长的蟒服少年。
她只觉今日倒宛如做梦一样,在先生的一番调度下,本来她以为要扯皮几日的粮秣催缴,就雷厉风行地完成。
贾珩道:“方才听孟府尹所言追缴而来的税粮不过是郑卫两王,藩邸几座粮仓的一半储藏,如今河南百姓屡被天灾,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甚至不能糊口,可宗藩穷奢极欲、奢靡无度,无怪乎贼寇反旗一树,汝宁开封府县百姓闻而响应,遍地烽火,势大难制。”
这在后世的阶级史观中,他就是镇压农民军的刽子手,妥妥的封建反动势力。
咸宁公主听着这话中的激荡心绪,心有所感,不由顿了步子,原是清冷的目光柔波盈盈,丹唇轻启道:“先生。”
贾珩抬头看向西方天际的彤彤晚霞,绚丽如云锦叹道:“这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一震,白璧无瑕的脸蛋儿怔怔片刻,品着这两句话,一剪秋水波光潋滟,柔婉地看向那少年,只见那脸上许是因为夕霞照耀,坚毅如刀的眉峰,似乎影影绰绰笼在远处的金红大日下,巍峨高立,如泰如岳。
春山黛眉下的晶灿明眸闪了闪,忽而心头那种怦然,几是抑制不住。
不远处的夏侯莹,原本按着绣春刀昂然而立,闻听这感慨,一如清霜的脸上也有几分动容。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的句子,以二人之见闻广博,自是听过,可这番感慨,更见悲悯之心和兴衰之叹。
这是武勋?不对,这种胸襟气度,说是内阁阁臣都有人信。
(本章完)
十月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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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個月中期,还要交论文初稿,论文才写了两万八千字,还有一半的工程量要写,主要感觉论文写得一团糟,目前非常焦虑。
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想被其他的事儿打扰,真的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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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平叛剧情,也不会写的太冗长,这是之前我不止一次说过的,尽量保持真实性、合理性的基础上,挖掘出更多层次的爽点,不仅仅是平叛回来那几章爽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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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王霸之业可期……
????河南府衙,后院
????贾珩收起心头的思绪,转头看向咸宁公主,却见少女明眸熠熠地看向自己,一瞬不移。
????而贾珩猛然的一回眸,四目相对,无疑使咸宁公主吓了一跳,秋波流转的眸子如受惊的小鹿,旋即躲闪开来,眸光随之落在贾珩腰间的香囊上,冰肌玉骨的雪颜上现出一簇簇艳艳红晕,一直延伸到耳垂的耳钉孔。
????羞死了,方才看着先生一时看呆……被发现了。
????“殿下,先前不是说要往韩国太夫人府上?”贾珩开口问着,打破了沉默。
????少女妍丽玉容上见着讶异之色,声音不易觉察地打着颤儿,问道:“嗯,先生……那卫郑两藩不是?”
????既卫郑两藩已被顺利震慑,似乎也不用再去韩国太夫人府上了吧。
????贾珩转过头去,目光从廊檐下的梁柱、青檐藤萝的砖墙,拂掠向后院西南角的一棵梨树,正是三月上旬,春和景明,草长莺飞,枝头已见着几朵洁白如羽的细小花蕊,此刻在晚霞照耀下,恍若披上一层朱红纱衣,让人忍不住想要撷取赏玩、轻嗅芬芳,将这些思绪驱散,道:“殿下为皇室宗女,这次来到洛阳,不去看看太后娘娘的弟媳,也于礼不合。”
????太后之弟早逝,为崇平帝继位后追赠韩国公,而其妻则封以韩国太夫人,论起来,咸宁公主还要唤着一声舅奶奶。
????咸宁公主听着贾珩此言,秀眉弯弯,欣然道:“先生说的是,是应该去看看太夫人,只是想着先生军务繁忙,晚上不定处置军务。”
????“忙也不在这一时,等下和殿下一同过去,先前我派人下了拜帖,提前知会过了。”贾珩轻笑说道。
????咸宁公主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朱颜上见着欣喜,好奇问道:“先生是什么时候下的拜帖?”
????“就在下午孟府尹送来簿册,清点粮秣的时候,打发了锦衣说带着公主殿下晚上去拜访韩国太夫人。”贾珩解释说着,自顾自笑了下道:“说不得韩国公家已经准备了好了晚饭,等着咱们过去。”
????咸宁公主“嗯”地应了一声,忽而少女心湖中却荡起圈圈涟漪,带着她?咱们?
????贾珩转而看向咸宁公主,笑道:“就是担心韩国太夫人觉得我是善者不来,正好殿下去了也帮我美言几句。”
????“先生说笑了。”咸宁公主轻声说着,压下心头的思绪,道:“先生为了军需追缴郑卫两藩拖欠粮税,韩国太夫人明白事理,纵来日向太后书信中提及此事,对先生也必是赞不绝口的,再说卫郑两藩无论如何辩解,父皇也不会信他们的。”
????就在这时,锦衣千户刘积贤在远处的月亮门拱手抱拳道:“大人,韩国公府上打发了管事来,请大人和公主殿下过去。”
????“过来唤了。”贾珩轻笑说着,道:“不过多半是因着殿下,对了,去韩国夫人府上做客,殿下要不去换身衣裳?”
????咸宁公主明眸眨了眨,道:“那先生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好。”
????她也想换身衣裳。
????“去吧,我就在花厅等着殿下,咱们等会儿从府衙后门过去。”贾珩点了点头说着,然后吩咐着刘积贤准备马车。
????过了会儿,咸宁公主换了一身竹青淡白相间的裙裳,在夏侯莹相伴下来到花厅,问道:“先生,久等了。”
????贾珩打量着身形高挑明丽的少女,笑道:“殿下,马车就在后门,走吧。”
????咸宁公主随着贾珩沿着回廊向着后门而去,忽而想起了什么,蹙眉问道:“先生,我们就这般空手过去吗?”
????“我先前备了一些礼物。”
????“嗯,还是先生虑事周到。”咸宁公主怔了下,轻声说道。
????倒也说不出什么感觉,总觉得和先生在一块儿,他虽然年纪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但事事准备周全,不管是兵事还是旁的事情,浑然没有这个年纪的浮躁,怪不得姑姑……
????嗯,这时候想起姑姑做什么?
????姑姑她和先生什么都没有。
????咸宁公主在心头郑重告诉自己,努力将去年冬天那阁楼里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气味驱散。
????两人说话间,一路来到衙门后堂,已有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等在一旁,后面还跟着几辆车,装着备好的礼物。
????“先生,一同上车吧,路上也好歇歇。”咸宁公主看向一旁的少年,轻声说道。
????贾珩迎着少女晶莹目光下的一丝期冀,似思索了下,点头道:“也好。”
????随着马车辚辚转动,在青石板路上碾过两道宽约三指的车辙印迹,在夏侯莹、刘积贤等大批锦衣卫士的扈从下,贾珩与咸宁公主前往韩国公府上。
????马车车厢内,贾珩与咸宁公主相对而坐,面如玄镜,平静无波,鼻翼间浮动着一股如兰如麝的香气。
????“先生,如河南乱局平定,后续当如何镇抚?”咸宁公主抬眸看向对面身形笔直的蟒服少年。
????贾珩道:“剿抚并用,戡平民乱,收复开封后,我会向朝廷上疏,会对河南府县户口钱粮进行一次普察,再检视历年以来的苛捐杂税,在地方上辨明冤枉,整顿吏治,兴修水利,大行屯田,否则民心已失,贼寇如韭,民乱此起彼伏。”
????咸宁公主目中现出思索,道:“先生方才所言覆舟之水为苍生之泪。”
????贾珩点了点头,道:“河南一乱,神京震动,兵事上的节节胜利,也无法挽回内政上的一败涂地,否则,贼寇也只会越剿越多。”
????咸宁公主眼前一亮,品着对面少年的话,整容敛色道:“先生,受教了。”
????贾珩看向咸宁公主,目光温和。
????“先生既有整顿河南之心,那事后可向父皇请求镇抚河南才是,可先生……还要练兵备寇,只怕父皇不允吧。”咸宁公主蹙眉,低声道。
????贾珩笑了笑,说道:“不过是勾画经纬,督促人事,也不必事事躬亲。”
????咸宁公主闻言,怔怔看向少年,感慨道:“以先生才学,纵为内阁阁臣,也能有一番作为。”
????“可天下岂有未及弱冠之阁臣?”贾珩轻声说道。
????既然决定以河南为根基,就需要好好下一番功夫经营。
????当然,他所谓的根基是指掌柄国政之根基,他不是地方军阀要去造反,所以就没有什么“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而是将河南封疆作为他在中枢掌权的支撑,是谓把持国政,东西两都遥相呼应。
????再看中原之地,西接崤函,东括河洛,北临燕赵,南瞰荆楚,可以中原强兵扼南北通衢要道,鞭笞天下,王霸之业可期……
????嗯,怎么越说越像是国贼董卓,尔朱荣、朱温,一会儿抢掠洛阳,一会儿烧杀长安。
????应该是北魏孝文帝所言:「崤函帝宅,河洛万里,因兹大举,光宅中原。」
????如果时机成熟,自然还要收三晋之地策应中枢,否则就成了朱温。
????如果关陇是头脑,三晋和中原正好是一左一右两个臂膀,缺一不可,那时再借对虏战事,经略河北、山东,灭掉辽东后,那时江南半壁就只能在他的“淫威”下瑟瑟发抖,那时是扶是篡,才在他一念之间。
????“先生。”咸宁公主正思索着贾珩所言,忽而明眸一怔,却见对面少年出神,不由唤了一声。
????贾珩压下心头的浮想联翩,目中思索渐渐敛去,看向对面姝颜峭丽、明眸皓齿的少女,道:“殿下,怎么了?”
????咸宁公主明眸闪了闪,脸颊微红,低声问道:“先生方才想什么,竟然这般出神?”
????方才一直盯着她身前衣襟看,初时她还以为……后来明白过来先生一时走神,似在思索着什么。
????贾珩也意识到方才的目光落点,鬼使神差说道:“其实,刚才在想,殿下衣服上熏的什么香料,怎么车厢这般香气扑鼻?”
????咸宁公主:“……”
????什么香料?正思忖间,心湖荡漾起一团欢喜,偏转螓首,雪颜肌肤的脸蛋儿嫣红如血,娇艳明媚。
????先生这是在调戏她……
????贾珩抬眸看向霞飞双颊、娇羞不胜的少女,心头也有几分欣然,与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同处,哪怕不怎么说话,单论这芬芳扑鼻,花容月貌,就足以让人心旷神怡,忧虑尽去,待眸光低垂之间,却是觑见绞着手帕的那只纤纤素手,心头难免生出一念,如是他伸手挽起咸宁的手,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只是,家里的事尚没有得到有效解决,还有晋阳态度也拿不准,一个不好,可能……诱发系统性风险。
????咸宁公主轻轻垂下螓首,脸颊微微发热,轻轻绞着手帕,只觉一双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只觉心砰砰跳个不停,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贾珩拧了凝眉,压下心头的一丝悸动,收回目光,挑开车帘向外看着,这时随着马车的行驶,街道旁的民居不知何时,已亮起了灯火,通红橘黄的光斑圈圈落在石阶上,青砖黛瓦、斗拱椽梁的民居倒行而走,屋脊上用弯瓦片砌成的脊兽,好似一条蜿蜒起伏的苍龙,影影绰绰地隐在低垂的夜色里。
????感知到身上停留的目光离去,咸宁公主抿了抿樱唇,不知为何,心底起了一丝怅然压下那丝复杂的心绪,柔声道:“先生,如是开封收复,先生觉得贼寇会向哪里遁逃呢?”
????还是询问一些正事比较好,不然,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贾珩转过头来,道:“都有可能,如果向山东遁逃,倒不知山东方面能不能以重兵封堵住,至于其他几路,都逃不出去。”
????说着,看向咸宁公主,轻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
????咸宁公主:“???”
????不说这些了,又是什么意思?可她想听的,先生却又好似又不愿说……而且总是若即若离的。
????贾珩想了想,开口问道:“等到了韩国公府上,殿下要不在府上住几日吧?等那边儿战事稳定一些,殿下再过去。”
????“先生这……这是不想让我跟着了吗?”咸宁公主骤闻此言,心头一紧,秀眉凝起,盯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道:“我想着前面两军相争,许是还有厮杀也未可知,殿下千金之躯,等前方局势稳定,殿下再过去不迟。”
????这一路风尘仆仆,咸宁公主也没少劳累奔波,皇室宗女总不能真的跟着他在前方军阵厮杀了,当日端容贵妃“有功无过”的话,他自是有所考虑过,咸宁这次跟过来,本来就是观摩军事要多一些,当然他也隐隐有所的担心,再和这位肤白貌美,纤腰长腿的贵女呆得久了,可能……把持不住。
????“先生,我没事儿的。”咸宁公主连忙说着,转而缓和了下语气,说道:“再说四舅舅一家都在开封府那边儿,也不知什么情况,如果一有消息,我也需得向母后和母妃写信告知。”
????贾珩道:“我想着曲朗那边儿这两日应该有消息传来。”
????咸宁公主妙目熠熠地看向对面的少年,清声道:“先生,那我明天还随着先生吧。”
????贾珩看向对面的少女,见着眸中的繁盛亮光,点头道:“那也好吧。”
????咸宁公主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不再说其他。
????韩国公府
????夕阳西下,苍茫暮色四合大地,门楼廊柱上的灯笼已经悬起,“韩国公”匾额上的金字隐入暗影中,此刻中门大开,韩国太夫人打发了长子冯廉,携其妻徐氏、子冯献,迎接着军机大臣贾珩以及咸宁公主。
????大汉除却功封爵位,其实还有一套恩封体系,不同功封或因为功高而世袭罔替,或有“约定”式的减若干等承袭,恩封爵位往往是对皇亲国戚本人的封爵,一般不世袭。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门前的仆人唤了一声,也引得门前众人躁动。
????冯廉拢目眺望着远处,只见大批锦衣校尉扈从着几辆马车,从街道尽头驶来,行至近前。
????“吁。”伴随着刘积贤和夏侯莹摆手,锦衣校尉倏然一顿。
????“前方可是贾大人的马车?”冯廉之子冯献,先一步行来,高声问道。
????夏侯莹与刘积贤已经下得马来,吩咐着锦衣校尉在四方散开警戒。
????夏侯莹上前与韩国公府迎来的众人照面,拱手问道:“可是冯家公子当面?”
????冯献点了点头,笑道:“晚生正是冯献,对面可是贾大人?晚生和家父已恭候多时了。”
????因为贾珩的拜帖上写的明白,咸宁公主在随行之列,自然要为冯家之人期待,只是冯家人并不认识贾珩。
????说话间,只见悬着灯笼的马车车帘挑起,先下来一个蟒服少年,然后一手撑着帘子,随之青裙宫裳的少女,一手扶着那蟒服少年的胳膊,将一双绣花鞋踩在地上,现出一个亭亭玉立,身形窈窕的少女,肩似削成,腰如约素,清丽妍美的容颜,梳云琼月的妆容,半条街都为之亮丽了几分。
????“殿下,韩国公府到了。”贾珩轻声道。
????“嗯。”咸宁公主低声应着,然后看向门楼,正见迎来的冯家众人。
????贾珩拱手道:“在下贾珩,不知冯公可在?”
????这时候,冯廉笑着迎将上去,道:“贾大人,咸宁侄女,你们可算是过来了,老太太等了有一会儿了。”
????咸宁公主自是见过这位表叔,唤道:“冯叔一向可好?”
????“好,好。”冯廉笑着应道。
????这时,冯廉的妻子徐氏笑着上前说道:“咸宁,刚才还和老太太说,这个时候也该过来了,可算过来了,老太太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咸宁公主柔声道:“让叔叔和婶婶在此相候多时,是咸宁之过。”
????“你听你兄长瞎说,也没等多一会儿。”徐氏笑着拉过咸宁公主的手,然后热情地向着里间相邀。
????众人寒暄问候着,几人进了韩国公府门前。
????贾珩则在咸宁公主身旁,和冯廉说着话,一同进得府邸。
????身后的刘积贤则吩咐着锦衣校尉往里面搬着礼物,冯家的下人过来帮忙的帮忙,向里通禀的通禀。
????冯廉看向身旁面色谨肃的少年,笑了笑道:“子钰真是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端是将门之后,过年去京里,想着能见上一见,但琐事缠身,牵绊耽搁着,始终缘悭一面,如今在洛阳见着,等下咱们可要好好喝两杯才是。”
????在府中,他听到这位宁国之后,刚来河南就马不停蹄地拿下了卫郑两王,并派兵马围拢了卫郑藩邸,搜检钱粮,此事已在洛阳勋戚中传将开来,如今一看,果然峻刻慎严,不似少年。
????贾珩面色沉静依旧,只有声音温和几许,道:“世叔客气,说来如不是大奉着皇命督军剿寇,只怕也很难踏足洛阳这座宫城。”
????冯廉闻言,脸上笑意适时敛去,目中也有几分忧色,感慨道:“是呀,子钰不知,开封府失陷后,洛阳震动,多亏朝廷及时派了京营大军过来,洛阳才安如磐石。”
????贾珩顺势说道:“如今朝廷大军驰援,后续还有兵马开赴洛阳,世叔且放宽心就是。”
????咸宁公主正被婶子徐氏拉着手向里走着,说说笑笑,听着身后两人的叙话,心底不由生出丝丝甜蜜,这一幕倒像是……过来探亲似的。
????众人穿过仪门、二门、内门,沿着一条花草郁郁的青石甬道,向着后院而去,只见题着“福兴堂”匾额正屋,里里外外亮起了烛火,八扇门都大开着,韩国太夫人在嬷嬷和丫鬟簇拥下,立身在辉煌灯火下,笑脸相迎,周围云髻粉鬟,裙钗环袄,珠翠熠熠,锦绣盈眸。
????韩国太夫人头发灰白,精神头十足,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见着着青裙宫裳的咸宁公主,眼前一亮,唤道:“芷儿。”
????咸宁公主快行几步,近前唤了一声“舅奶奶”,屈膝行礼参见。
????韩国太夫人连忙伸手相扶,拉过咸宁公主的胳膊,笑道:“我日日夜夜盼望着你能过来做客,这可算是盼来了,这一路鞍马劳顿,累不累?”
????说话间,几个姊妹以及冯家的妯娌媳妇儿围拢过来,笑着和咸宁公主叙话。
????冯太后的弟弟,已经过世的冯太公,膝下共有着两个儿子,长子冯廉,次子冯正,冯正不在洛阳,而是领着长子去了福建担任布政使,留下次子冯康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在家跟着韩国太夫人过活,再加上冯廉的三个未出阁的女儿。
????一时间厅中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韩国太夫人与咸宁公主叙了几句话,看向不远处的贾珩,笑问道:“芷儿,这就是那位贾子钰了吧?”
????这时,冯家的媳妇儿还好,倒不怎么避讳,都是笑着将目光投去,如五个小姑娘则在奶嬷嬷的拉扯下,向着屏风后躲去,偷瞧着那穿黑红缎面白衬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冠的少年,小声议论着。
????冯廉笑着介绍道:“母亲,这是贾子钰,是宁国之后。”
????“晚辈见过韩国太夫人。”贾珩拱手说道。
????“我去京里认得。”韩国太夫人看向对面的少年,一边唤着免礼,一边笑道:“荣国太夫人,老身上次还见过,身子骨儿可还健朗?”
????当初贾母因贾赦一事进宫寻冯太后求情,而韩国太夫人就在冯太后身旁坐着旁观,后来好奇之下,打听过贾珩的情况。
????贾珩道:“家里老太太身子还好,多谢太夫人关心。”
????冯廉又解释道:“母亲,这次子钰是领着大军过来剿灭开封那边儿的贼寇。”
????韩国太夫人点了点头面上笑意敛去一些,叹道:“哎,开封府那边儿一乱,洛阳这两天也人心惶惶的,你这趟来的及时啊。”
????贾珩道:“如今河南变乱朝廷上下瞩目,不会任由洛阳有失,太夫人还请放心。”
????韩国太夫人笑道:“外面的事儿,你们这些爷们儿拿主意,不过想来芷儿她父皇派你过来河南,定能平定乱局。”
????冯廉之子,冯献二十左右,面容俊朗,已经娶妻,笑了笑道:“老祖宗有所不知,子钰是我大汉的年轻俊彦,将帅之英,现在领着京营副使的差遣,管着二十来万兵马。”
????韩国太夫人佯恼道:“偏你个小猴子多嘴多舌,的我哪里不知?听说安顺门阅兵扬武,我也是知道的。”
????冯廉媳妇儿徐氏笑着接话道:“母亲,不能光顾着说话,这时候也不早了,要不让后厨摆着饭菜?”
????韩国夫人点了点头,微笑道:“去吧。”
????“献儿他老子,你们爷们儿坐下叙话,我和芷儿说说话。”韩国太夫人招呼着咸宁公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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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崇平帝:罪在十恶不赦……除爵,夷三族!
韩国公府,书房之中,灯火明亮如昼。
贾珩与冯廉进入一间书房,冯廉之子冯献说了几句话,就退出了书房,两人开始品茗叙话。
两人寒暄罢。
冯廉放下茶盅,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道:“子钰白日的事儿,我都听说了。”
贾珩放下茶盅,面色平静地看向对面着员外服的中年士绅,静待其言。
眼前这位冯廉是举人出身,历新安县教谕、知县、河南府通判等职,随着韩国太夫人上了年岁,在仕途上没有太大作为,索性就辞了官,遂一心在家侍奉母亲。
“如今国难当头,卫郑两藩不识大体,仍拖欠朝廷粮秣,置大局于何地?”冯廉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两藩积年欠缴税粮数百万石,而此次领兵平乱,还有镇抚百姓,米粮缺口很大。”
这冯廉如此“交浅言深”,多半另有深意。
冯廉问道:“开封府那边儿聚了十万贼寇,子钰这次带兵几何?可还需调度河南府的兵丁?”
“此次领兵步骑八万,不如此不足以彻底平定河南乱局。”贾珩也没有隐瞒,沉声说道。
“子钰老成谋国,虑事周全。”冯廉点了点头,道:“如今汝宁、开封等地寇聚乱民十万人,兵马太少有捉襟见肘之忧,八万兵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可对贼寇荡涤一空。”
他还以为只有这一批骑卒,如今看来这只是驰援兵马,后面还有大部军卒。
“先前想着,子钰如缺粮秣,还请言语一声,家里虽粮秣不多,但一二十万石凑凑以纾国难,还是有的,再号召勋贵士绅捐输一些也就够了。”冯廉笑着说道。
在洛阳十几家米商中,就有冯家一家。
贾珩道:“如今军需倒不缺粮米,只是来的匆忙,军中还缺肉蔬、医药,还请冯公组织洛阳士绅购置一些,当然不会让冯公白忙,朝廷愿以正常市价购置。”
军队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如今米粮皆已弥补到位,但其他的物资供应也不可或缺。
贾珩说着,补充道:“此外,还请招募一些军医,我有意在军中试点随行军医署,医治伤兵。”
其实太医院的太医,也常有随军出征立下功劳,恩荫子孙,但并未形成定制。
冯廉笑道:“这个倒不难,我这几天就召集洛阳的一些致仕官员和士绅操持此事。”
贾珩看着向自己示好的冯廉,心头不由生出一股疑惑。
思量片刻,就明白冯家所想,这是在向他示好。
冯家的依仗是在长乐宫荣养的冯太后,但冯太后已经上了春秋,说不得再有几年就薨逝,那么冯家何去何从,单凭只在福建做布政使的冯正,没有中枢秉政的文臣支持,显然不足以维持门楣不堕,所以亟需朝廷上的掌国勋贵看顾。
而他因为咸宁公主也好,现在的声势也罢,冯家提前投资下注,不足为奇。
念及此处,贾珩不由回想起先前洛阳千户所送来的关于洛阳勋贵的材料。
洛阳勋贵,其一是冯家这样的外戚。
其二是郑卫两藩的子嗣后裔,比如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这些。
其三是太宗朝和隆治朝立下功勋的四侯一伯。
太宗朝和隆治朝累计封了十四侯五伯,但因太宗、隆治、崇平三朝的政治风波和辽东之败,现在仅余五侯两伯尚存。
是谓安南侯、阳武侯、定远侯、平凉侯、颍川侯以及建昌伯、豫章伯。
除安南侯、豫章伯还在南方省份领兵,其他四侯一伯的子孙,多不掌兵权,而是定居在洛阳大城,甚至已经开始转型文臣。
事实上,大汉勋贵除因罪失爵外,一共经历过三次折损。
第一次是隆治帝辽东大败,几位领兵勋贵连同子嗣直接战死辽东,举国同哀。
第二次是隆治帝在因战败一废太子时,对围绕在废太子身旁的武勋,予以有组织、有计划的大规模清洗。
第三次是在崇平帝继位前后,为了稳固皇权进行的株连杀戮。
几次折损也在一定程度上波及到四王八公十二侯等开国勋贵,扫到了十二侯和八公层面,但整体并未伤及开国勋贵四王八公十二侯的根骨儿。
而太宗、隆治勋贵的清洗和边缘化,客观上也造成开国勋贵势大无人制衡,完全把持了五军都督府。
两人说话的空档,冯廉之子冯献进入厅中,拱手道:“父亲,老祖宗唤着父亲和子钰过去。”
冯廉笑道:“走吧,估计子钰也饿了。”
其实有些想问这位少年和咸宁究竟是什么关系?何以得咸宁从军,但想想初识,谈及公事尚可,问着私事,就不太妥当。
贾珩与冯廉重又来到「福兴堂」,此刻只有一些韩国太夫人以及大儿媳徐氏以及几个年轻媳妇儿,几个姑娘则在一架山水屏风后就座,咸宁公主则在韩国太夫人下首坐着。
“过来了。”韩国太夫人笑道。
贾珩唤了一声太夫人,然后与那高挑明丽的少女对视一眼。
“坐。”韩国太夫人招呼着。
贾珩道了一声谢,然后坐在绣墩上,目光落在韩国太夫人脸上,以示尊敬。
这时候别看人家年轻媳妇儿在一旁坐着,但他的目光万万不可乱飘。
韩国太夫人叹道:“刚才京里的事儿,芷儿和我说了,皇帝因河南的事儿着急上火,唉……你说这个事儿闹的,打太宗朝后,就没有这样的事儿,怪不得皇帝他忧心。”
因为吐血晕倒太过不祥,韩国太夫人就讳言不提。
贾珩也叹了一口气,道:“这次的确不同以往,还是在魏王封妃典礼上,不管如何,尽快平定乱局才是。”
“对,是得尽快平定乱局,人心也安定一些。”韩国太夫人点了点头,看向对面年轻的过分的少年,感慨道:“你是个有能为的,开封府的战事儿,想来你有成算,老身就不多说其他了,我们家世居洛阳,既是国戚,也是大汉子民,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子钰你也不要外道儿了才是。”
贾珩温声道:“冯公先前也和晚辈提及过,已拜托了冯公采购一些军需。”
其实他也不可能去接受冯家的无偿捐输,无他,崇平帝丢不起那个人,天子富有四海,结果打秋风到娘舅家里,也不成体统。
冯家自始自终都知道这一点儿,也不怎么担心,不过能帮着忙,比大多数勋贵已经强上不少,而且说的话就很有情商。
冯廉面色郑重说道:“母亲放心,这几天我亲自忙着这桩事。”
韩国太夫人点了点头,叮嘱道:“你要多上心,皇帝出了先前的事儿,不知太后那边儿多难受,等这边儿事儿平定了,我也要过去再探望探望她才是。”
冯廉点头应是。
贾珩看着这幕,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冯太后的弟弟亡故,那么维系冯太后亲情的纽带其实已断了,那么韩国太夫人时常串门子也就容易理解,亲戚不走动,就容易淡下来。
看着对面的少年,韩国太夫人担忧道:“老身想着,咸宁她这次过来,就在洛阳城我这边儿住着,也不好往前线去,可她给我说,她四舅舅就在开封,需得从军过去寻找,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珩道:“锦衣府卫士已经去寻找,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妨碍,我派了一位谨细的人操持此事。”
“那就好,那就好,她四舅舅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应是无事的。”韩国太夫人喃喃说着,又看向对面的少年,说道:“也难为你当初提前有所准备。”
先前,咸宁公主已讲过了贾珩提前所料的事迹,韩国太夫人已知原委。
这时,徐氏笑道:“老太太,饭菜这会儿都摆好了,入席吧。”
“好,子钰用饭吧。”韩国太夫人招呼说道。
首次过府相见,都是一些客套问候。
几人用着饭菜,等到戌时,坐在一起叙了会儿话。
贾珩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太夫人,咸宁殿下就在这居住一晚,明日我再派人来相接。”
方才不大说话,只是瞧着贾珩与韩国太夫人叙话的咸宁公主,闻言,连忙说道:“先生,明日大军不是要开拔吗?”
如她留在这里,明天先生若是领着大军走了,她也找不到了。
贾珩也猜出咸宁公主的一些心思,说道:“殿下放心,夏侯莹留在这里保护殿下,明天一早,我过来接着,也好一同启程。”
主要韩国太夫人在洛阳,咸宁公主不住一晚也在礼数上说不过去。
咸宁公主想了想,说道:“那也好。”
韩国太夫人笑了笑,道:“子钰,你说芷儿她女孩儿家家的,偏偏喜好武事,咸宁她到两军阵前,你也需得好好照顾她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太夫人放心,我会的。”
就在贾珩在洛阳韩国太夫人府上做客时——
神京城,宫苑,坤宁宫
已是暮色四合,渐近酉正时分。
巍峨、轩峻的宫殿之内,灯火煌煌,明亮如昼,宫女内监侍立在梁柱帏幔旁,屏气敛息,静等着吩咐。
身着淡黄宫裳、翠髻如云的宋皇后款步而来,黛眉下的明眸看向正拿着三国话本翻阅的崇平帝,关切说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崇平帝将手中的三国话本放下,略有几分瘦弱的面容上,神色复杂,又一次慨叹道:“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这已是这位天子两天中第七次说着这样的话,事后过去,这位天子愈想愈是后悔,如果当初他力排众议支持着贾珩,就不会有开封被破。
宋皇后落座下来,宽慰说道:“陛下,当初满朝文武皆言子钰不可信,圣上难免心头疑虑,只是谁也不想……再说就连子钰先前也说只是他对河南局势的推演,陛下不必太过懊恼了。”
崇平帝面色神色稍稍和缓一些,道:“如今看来,军国枢密,非等闲人可筹谋。”
经此一事,他是不想再有下一次了,军机处首先要整饬一番,先前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塞进来,嘈嘈杂杂之音掩盖了正确声音。
还有内阁,政务还好,可在兵事一道,李瓒赴北后,多是一些不通军机的文臣。
此刻,正应了贾珩所言,天子已经开始了自我反思,不是他这个皇帝见人见事不明不智,一定是体制问题!
这是人的正常心理,而且随着时间愈发流逝,那一部分关于自己的错误都会愈发淡化,直到都是那些文武群臣蒙蔽圣聪。
崇平帝忽而问道:“镇国公家的许氏去了太后那里?”
宋皇后小心翼翼说道:“陛下,镇国太夫人领着儿媳妇儿楚氏,因着牛继宗的事儿去向太后跪安请罪,太后这两天为着陛下的事儿食不甘味、寝不得安,没有见着。”
天子因捷报造假而吐血晕倒,而牛继宗的请功奏疏当然要负很大责任,镇国公太夫人许氏和牛继宗之妻楚氏,几是亡魂丧胆,先是在昨日跪在宫门外不起,后来被长乐宫的宫人劝离,哭着还家,然后今日下午又来跪着请罪。
崇平帝面色淡漠,说道:“河南军报造假,牛继宗还要上奏疏表功,以朕看来,牛继宗多半已经变节投寇,附逆从贼,戴权!”
“奴婢在。”戴权这时候,从不远处而来,额头上仍缠着白色纱布,紧紧垂着头,脸色晦暗阴沉。
虽说天子没有怪罪于他,但终究是他将那份可恨的“捷报”递送给天子,现在宫里宫人都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他戴公公何时栽过这般的跟头儿!
“派内卫圈禁了镇国公家,待河南之事查证属实,如当真有罔顾国恩,附逆从贼,欺君瞒上之恶事,当以律严惩!”崇平帝面色冷漠说道。
自晕倒后,在宋皇后以及冯太后的劝说下,崇平帝一直在调理身子,就还未来得及处置朝堂的事,这次突然想起来牛继宗,自然先行处置,省得又哭哭啼啼寻那个求情,寻这个求情。
所谓以律严惩不贷,难免要除爵夷族,或许成为开国四王八公勋贵阶层第一个被诛连戮绝的勋贵。
戴权按捺住咬着后槽牙的冲动,低声说道:“陛下,就在刚刚内缉事厂来报,内卫通过比对笔迹还有抓捕、讯问两名前来送军报的贼寇,河南都指挥使郭鹏不愿从贼,自尽而亡,镇国公牛继宗与汝宁府知府钱玉山则变节事寇,汝宁府就是在牛继宗和钱玉山的协助下攻灭。”
先前,高岳派出报信的两位信使被锦衣府在青楼中抓获,经过一番严刑拷问,已经道出了贼寇的所有细情。
崇平帝闻言,怔了下,脸色“刷”地阴沉下来,道:“朕就知道!如果不是彼等从贼附逆,贼寇焉能如此轻易席卷河南,以致局势糜烂,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刻,这位天子似乎在下意识地隐隐通过“就”字,来弥补着潜意识中未曾先见之明的错漏。
还有一句,如果不是牛继宗还有郭鹏的钤印,他……也不会受其蒙骗,出乖露丑,沦为笑柄。
宋皇后连忙劝说道:“陛下息怒。”
崇平帝脸色铁青,冷声道:“戴权,传朕谕旨,一等伯牛继宗罔顾国恩,变节事贼,欺君罔上,罪在十恶不赦,着将镇国公府除爵,夷三族!”
直到此刻,在崇平帝心头压制的“委屈、愤怒、羞愧”还有对自己竟然吐血折寿的“恐惧”,在这一刻得到了倾泻对象,铁拳砸下。
因为放眼望去,百官都接不住这磨灭大道的一拳,而崇平帝也用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为从上到下的愚蠢遮掩过去。
当然,哪个不长眼的敢说罪己诏的事儿,就是活腻歪了。
“陛下,夷三族,这……这只怕有损圣德吧。”宋皇后雪颜微变低声说道。
一般而言对勋贵犯罪都是流放抄家,事后甚至还会圣恩发还一批房子。
夷三族似乎杀戮过盛,有伤仁和,但事实上,十恶之罪,原就尤以三谋为重,可夷三族,纵是八议也不再论。
如《大汉律》规定:“谋反、谋逆、谋叛,犯者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岁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女眷并十岁儿子以下充作官婢。”
在大汉律中,如果没有特指,夷三族就是父族、己族、子族。
崇平帝沉声道:“用德而不用威,方有彼胆大妄为,欺君罔上,况如不加以严惩,再有贪生怕死,屈身事贼者,如之奈何?”
你可以打败仗,但你也不能帮着贼寇欺君?累受国恩,与国同休,怎么忍心伙同贼寇欺骗君父?
心头何尝有着君父半分?
君父都被你气吐血了,你知道吗?
宋皇后闻言,玉容顿了顿,抿着粉唇,低声道:“陛下所言甚是。”
朝堂上的事儿,她也不好多劝,只是陛下已经好几年没有这般动怒了。
如何不怒?这是一个帝王在被愚弄、被欺骗后的出离愤怒。
愈是强主,愈是如此,汉武帝听说李陵变节,直接杀全家。
如果只是变节,崇平帝可能还不会刑戮过甚,但先前还闹出了乌龙,这两天每到夜深人静,只要一想起自己喜滋滋地拿着军报给群臣分享,不能想!
“速去!”
戴权声音也冷然几分,说道:“奴婢遵旨。”
分明也是恨极了镇国公一家,此刻头上的疤痕还在隐隐做痛。
见着崇平帝脸色阴沉,宋皇后默然片刻,婉美玉容上见着关切,劝说道:“子钰临行之前,不是再三说过,陛下还是要以龙体为重,不要因这些事太过动怒。”
此刻,只能以贾子钰的话来劝着天子。
崇平帝摆了摆手,说道:“梓潼,朕心头有数。”
却说镇国公家,花厅之中
牛继宗之母许氏正坐在花厅中,周围是牛继宗的六房年轻姬妾珠翠环绕,还有牛继宗的儿子牛存德以及媳妇儿杨氏相陪。
经过几天的折腾,牛继宗之母许氏,花白头发下那张苍老面容上忧色密布,已不见与柳芳之母孙氏、南安太妃唱着双簧、尖酸刻薄的风采,只是一味长吁短叹。
楚氏劝了一句道:“老太太,天都擦黑了,该用着晚饭了。”
牛继宗儿子牛有德,年岁二十三四岁,身形魁梧,浓眉大眼,面庞微胖,略有几分老成,道:“老太太身子骨儿要紧,还是吃一些吧。”
“唉,我怎么吃得下,也不知继宗他在河南怎么样了,这河南也没个消息传来,这锦衣府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如果早一些将败报传来,也不至于闹的现在风风雨雨,宫里太后也不见着咱们。”许氏叹了一口气,说着,心头愈发愤恨。
楚氏皱眉说道:“老太太,那贾家那位不是去了河南?也不知能不能瞧见老爷,是不是明天去贾家问问?”
“别提那小子和贾家!一提就来气!”许氏语气怨恨道:“说来说去都怪贾家那小子!当初不是他夺了继宗的果勇营,继宗带着果勇营去河南,也不会这般,要说他掌着锦衣府,如能早一些传来败报,也不会在魏王封妃大典上传来造假的捷报,他这趟,我看多半要战死在外面!然后贾家败了,她媳妇儿还有那些贾家姑娘,都被发落到教坊司,让人糟蹋!”
牛继宗的六房姬妾,听着许氏咒骂着,也附和说着。
此刻轩窗外吹来一股清风,灯火跳动,摇曳不定,落在衣裳艳丽,云堆翠髻的众姬妾脸上,因为愤恨、怨毒的表情,面容森然可怖。
许氏骂了几句,看向楚氏,急忙问道:“理国公、缮国公、治国公几家,还有太妃那边儿怎么说?”
楚氏叹了一口气,道:“其他几家都说没有法子,倒是南安府上,太妃她说这两天太后还有圣上都在气头上,等过几天,风头过了,再去给咱们家求情。”
在这两天时间里,牛家几乎成了勋贵群体的臭狗屎,虽不说有意远离,但对许氏、楚氏的来访都搪塞、敷衍,劝说她们耐心等待着宫里的处置。
“唉,我就怕宫里迁怒到咱们头上,总得想个法子才是。”许氏面带发愁说着,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北静王妃呢?北静王现在正得用,还有甄家也是国戚,如果能去宫里说说请,咱们也能过了这一难。”
南安、北静可以说是四王八公的旗帜,南安太妃既已答应(敷衍),那么北静王妃甄雪自然落在许氏的目光中。
楚氏叹道:“北静王妃说身体不舒服,闭门谢客,我想着多半是不想见着,老太妃倒在后院庵堂理佛祈福,也不大理会府里的事儿。”
许氏:“……”
脸色又青又红,咒骂道:“继宗当年为着水溶袭爵入前军都督府的事儿忙前忙后,现在她家倒是忘恩负义起来,还身子不舒服,闭门不见!怪不得过门几年,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一个带把儿的,这都是报应!老太妃祈福能有什么用,要我说就该撵了这占着窝儿不下蛋的,非要等到绝户没人来袭爵,那时候哭天抹泪都没法子了。”
对许氏的恶毒咒骂,楚氏此刻却全无心情,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太,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还是得想想法子。”
许氏说着说着,也骂累了,叹道:“德儿,你父亲吃了败仗,纵是凶多吉少,可这祖宗的爵位一定得保住啊。”
牛有德闻言,面色变了变,说道:“祖母放心,祖宗的爵位一定保得住!”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慌慌忙忙进入厅中,脸色已是慌乱到极致。
嬷嬷颤声说道:“老太太,不好了,宫里来人,外面很多人,拿刀动枪的,将府里围了起来。”
许氏以及楚氏面色大变,正要询问那嬷嬷。
忽地,只听到从前院中传来阵阵呼喝声,继而一个个打着火把的厂卫、番子,沿着两侧回廊冲将进来。
“前厅后院都围起来,不准放走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低垂夜色中响起,好似带着乌鸦的喑哑和尖唳,分明是内缉事厂的领事太监。
说话间,只见大批黑红缎面,手持佩刀的内卫,来到灯火明亮的厅堂。
许氏惊恐地看着黑压压的内卫、番子,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牛继宗之子牛有德,也面色骇惧地看向众番子,心头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其他姬妾、女眷大都向着屏风后躲着,花容失色,何时见过这般阵仗?
为首内监高举着圣旨面色阴柔,展开圣旨,阴测测道:“……镇国公之孙,一等伯牛继宗为国家武勋,变节事贼,欺君罔上,圣谕镇国公除爵,夷三族!”
许氏闻言,只觉五雷轰顶,嘴角哆嗦着,当即双腿一软,瘫在原地,面如死灰。
夷三族?
牛家完了!
“拿下,全部拿下!”瞥了眼已是哭天抢地的牛家众人,内监收起圣旨,冷声说道。
不多时,厂卫上前就将牛继宗之子牛有德按翻在地,几个姬妾也被内卫毫不留情地按住,姬妾所生子嗣也被按倒,之后大批厂卫开始在牛家庄园搜检、抓捕,牛家一族男丁全部都被内卫带走,装入囚车,押赴内缉事厂的厂狱,等到事后甄别亲缘关系,或死或流,而女眷也体面全失,推搡着押进马车,押赴女囚,事后则被发卖教坊司,府库财货则被一体查封。
一时间,牛家乱成一团,哭声惊天。
而镇国公府中人,被内卫尽数抓捕的消息,如一股飓风在神京城中刮起,打破了神京城这两日因天子晕厥而诡异的平静。
原本崇平帝晕倒后山雨欲来,雷霆不落,现在终于降下第一道雷霆,而神京城中勋贵则是噤若寒蝉。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二章 崇平帝:子钰未雨绸缪,有的放矢……
坤宁宫
崇平帝在宋皇后的侍奉下用罢晚饭,接过茶盅漱了漱口,正要服用汤药。
忽在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神色匆匆自殿外而来,唤道:“陛下。”
“事情可办好了?”崇平帝急忙问道。
“已经着人前往镇国公府宣读旨意,拿捕相关人等。”戴权低声说着,不等崇平帝再问,从袖笼中取出簿册,躬身,双手呈递过头顶,道:“陛下,奴婢去传旨途中,碰到了锦衣府的千户,是贾子钰的飞鸽传书,刚刚编译转过来,还请陛下御览。”
他之所以没有前往镇国公府上亲自宣旨,就是因为在路上碰到了锦衣府奏事千户。
根本不用想,贾子钰的飞鸽传书,定是好消息!
戴权如是想道。
不过再是好消息,他也不敢先行拆看,如献宝一样奉上去了。
前日的教训惨痛!
“快,快拿来给朕看看。”崇平帝闻听此言,眉头一挑,放下手中的汤药,连忙唤道。
如戴权一般,哪怕是这位天子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会是一个好消息,起码不是坏消息。
见天子放下汤药碗,宋皇后秀眉凝了凝,旋即舒展开来,如今前线战事关乎大汉社稷安危,陛下也不可能不上心。
而贾子钰的飞鸽传书,多半是好消息。
想起贾子钰,不由想起那天,天子晕倒时,他……
崇平帝拿过簿册,在宋皇后纤纤素手接过女官宫灯,烛火照耀下,“刷刷”翻阅来看,原本冷硬面容上的焦虑之色渐渐散去。
“陛下,贾子钰怎么说?”宋皇后柳眉下的清亮凤眸,满是关切。
崇平帝长出了一口气,面容都有几分振奋之意,放下笺纸,说道:“子钰已领兵抵进洛阳,洛阳城没事儿了,此外,奏报上还说,卫郑两藩历年欠缴河南府粮秣逾三百五十万石,已被贾子钰着锦衣缇骑和京营兵卒配合河南府尹孟锦文从卫郑藩邸中追缴启获,详细奏报,有军报和奏疏以六百里急递送到。”
宋皇后闻言,心头也暗松了一口气,道:“洛阳无事,这就好。”
如果洛阳失陷,大汉的天可真就要塌了,这几天哪怕是太后不说,但依然能看出太后心情的焦虑。
唉,也不知四弟在开封府怎么样了。
送皇后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崇平帝望向殿外的深沉夜色,说道:“如今朝廷大军都在洛阳,洛阳已是安若磐石,不过粮秣一事,子钰不说,朕还差点儿忘了,子钰领大军前往,粮秣输送也是个问题,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还有平乱之后的安抚,可都离不得钱粮,河南历年受灾,入不敷出,今以卫郑两藩欠缴税粮补亏府库,镇抚河南局势,可以说也为朝廷解决了个大麻烦,朝廷不用再向河南千里转运粮秣了。”
说到最后,语气已有几分激动。
什么叫省心的臣子?
不仅是走一步看三步,而且事事有料,不让你操心。
三百五十万石米粮充入河南府库,这下子连战后安抚所需钱粮都不短缺,三百五十万石镇抚河南乱局绰绰有余,这又省了朝廷多少功夫?
念及此处,不由想起那少年那坚定、自信的的言语。
“纵河南皆反,臣自诩能从容弹压,唯圣上因兵事锥心……”
如今看来,子钰未雨绸缪,有的放矢,真是并非轻狂之言。
崇平帝思忖着,心头也涌起对河南战事的信心。
或许,贾珩之言在后世之人眼中,正如魏延守汉中豪言:“若曹操举天下而来,我为大王拒之,若十万之众,为大王吞之。”
嗯?魏延脑后生反骨,多有不吉。
至于,对太上皇的几个兄弟,这位天子自然没有什么怜悯和不忍的情绪,而且后续还要惩治两藩,让其退回侵占粮田,安抚河南百姓民心。
宋皇后听着崇平帝语气中的激荡心绪,玉容恬然,心头也生出几分欣喜,柔声道:“陛下派子钰去河南对了,如今难题似乎已经解决了大半,就差平叛了,只是这卫郑两藩?”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卫郑两藩是太上皇的堂侄。
崇平帝冷声道:“两藩前后拖欠朝廷税粮数十年,河南地方官员不能制约,拖延至今日,如今括其粮而实府库,以纾国难。”
宋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好说什么。
崇平帝眉头紧皱,忽而想起一事,道:“说起钱粮,京营派过去步骑八万,听说科道还有上疏说钱粮周转不及,以京营强兵剿寇未必需得如此多的兵马,诚迂腐之见也,如不以重兵迅速剿灭,难道任由贼寇裹挟百姓,糜烂数省?”
除却军机处能上庸下,清理滥竽充数之徒,还有科道言官,明天就行整顿,贬一批,关一批。
好像是那个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前不久上疏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背后站的是谁,真当他不知?
念及此处,这位天子看向一旁的戴权,沉声道:“知会左都御史许庐,云南御史龚延明妖言惑众,奸猾狂狷,当下狱问罪,另让许庐借京察之机,严加整饬都察院。”
随着这位天子收到洛阳安稳,米粮到位的消息,心思也随之安定下来,开始将心思重新放到朝局上。
“奴婢遵旨。”戴权拱手应是。
见天子脸色又阴沉不定,似又为国事思虑过度,宋皇后雪肤玉颜微微一变,美眸担忧地看向崇平帝,心头不忍,柔声道:“陛下,也不知芷儿如何了,她长着般大,还没出过远门,子钰飞鸽传书可有提及咸宁?”
崇平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想起自家女儿,冷硬面容上就有几分欣慰之意,说道:“密报中也有叙说,咸宁就在子钰身旁,一同去了洛阳,倒没什么大事,也难为她一个女孩子,奔波劳苦的。”
说着,转而对宋皇后,温声说道:“让人也和容妃说说,不要太过挂念了,子钰向来心思缜密,既然愿意带着咸宁同去,就不会让她有着闪失。”
如今两个人一同去河南平叛,岁在同龄,朝夕相处,说不能就培养出感情来。
以后既是君臣,又是翁婿,也能齐心协力收复辽东。
宋皇后应了一声,转头吩咐着女官前去通知端容贵妃。
崇平帝看向戴权,说道:“另外去派人通知内阁和军机处值宿的臣工,就说子钰已领兵到了洛阳,上下勿忧。”
既然洛阳未失,神京惊惶的人心也能稍稍安定下来。
崇平帝想了想,又唤住戴权,道:“对了,再派人知会一下贾家,就说子钰到了洛阳,将前日江宁织造局送来的绢帛拨出百匹,赏给宁荣两府。”
有罚有赏,应该能冲淡一些刑戮过盛的凶戾之气,崇平帝如是想道。
见天子心情不错,戴权心头也暗松了一口气,寻思着好消息就是好消息,白净面皮上的晦色散去许多,躬身施礼,低声道:“奴婢遵旨。”
……
……
荣国府,荣庆堂
灯火辉煌,珠翠环绕,莺莺燕燕,锦绣盈眸,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在薛姨妈、王夫人、凤纨等人的陪同下说着话,也是刚刚用过晚饭,坐在一块儿说话。
左右两边儿的绣墩上列坐着元春、迎春、探春、宝钗、黛玉、湘云几个姊妹,低声说着话。
“珩哥儿去了也有两三天了,也不知到了洛阳没有。”贾母忽而叹了一口气,开口提及贾珩。
元春丰美、婉丽的脸蛋也见着担忧之色,粉唇微启道:“老太太,珩弟如果到了洛阳,应该会派人来禀告朝廷,以安人心。”
“大姐姐说的是,洛阳安危,这两天京里不少官员也在关注着。”探春英秀双眉蹙起,接话说道。
没有随着咸宁公主一同前往洛阳,少女这几天一直遗憾。
“老太太,老爷回来了。”就在这时,林之孝进入厅中,向着坐在上首的众人说着。
贾母闻言就是一愣,说话间,就见贾政换了一身长袍儒衫,从外间举步而来。
“政儿,你不是在前面见客了,怎么?”不等贾政行礼,贾母目光投向贾政,瞧见贾政脸色不对,心头微动,问道:“外间出事儿了?”
此言一出,王夫人、薛姨妈都目带询问地看向贾政,元春、探春也看向脸色较往常要凝重几分的自家父亲。
“母亲可知,镇国公府出事儿了?”贾政落座下来,面色复杂说道。
贾母惊讶道:“镇国公,牛家?他家能出什么事儿?”
王夫人心头一动,暗道,莫非为着假捷报的事儿,宫里怪罪下来了?
那天,牛家和柳家那天,一唱一和,还拿着她家大丫头说嘴,也该遭报应了。
“刚刚宫里传了圣旨,牛继宗变节事贼,圣上除了镇国公府上的爵位,另外……夷其三族。”贾政说到最后,面上也有几分不忍之色,声音低沉几分。
开国勋贵自太祖打天下后受封,四王八公多是老亲,虽因先前果勇营事起龃龉,但毕竟是多少年的老交情,如说除爵、流放,十几年过后,或许圣恩浩荡,还有赦免可能。
这下子,夷三族,几乎不用说了,镇国公府彻底断了香火,或许等再过几代君王,后世之君为显天恩仁德,怜恤开国之初勋贵香火断绝,随便给个低等爵位奉祀宗庙。
而贾政所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无不凛然。
夷三族?
凤姐艳丽的瓜子脸上,残留的一丝笑意都敛去,心头生出一股惊惧,过了片刻,想起前日之事,心头冷笑。
贾母连忙问道:“那镇国太夫人还有牛家一应诰命呢?”
贾政叹了一口气,唏嘘道:“傅通判说,女眷应是要充入教坊司的,不过此刻关押在内厂厂狱,等甄别了身份,要发往教坊司。”
贾母一时默然,苍老面容上倒没有什么幸灾乐祸,唏嘘不已。
李纨秀雅眉头蹙了蹙,心头只觉一股寒意涌起,目中现出惊疑不定。
纵是超品诰命的镇国太夫人,这一朝不慎,竟也落得这般下场?
薛姨妈面上也有几分惧意,定了定心神,暗叹一声,虽然她不是什么诰命,没有前日赴宫观礼的体面尊耀,但起码也不用冒这么大的险。
教坊司那等地方,可谓世间最为污秽之地,昔日的官太太落到那里,几乎不能想。
一旁坐着的宝钗,攥着手帕,那张白腻如白海棠花蕊的丰美脸蛋儿,现出一抹思索。
黛玉倒无多少感触,宦海沉浮,大抵是这般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苍声道:“牛家这……这是完了啊,镇国公的香火祭祀断了。”
哪怕以贾母之心宽体胖,面色凝重,心头生出一股戚戚然。
开国勋贵中,地位尊崇的四王八公,从此镇国公爵除、族灭,以后就只有四王七公。
嗯,不对,她荣国府好像也被除了爵?
念及此处,贾母呼吸一滞,荣国爵位没有保住她百年之后又该如何去见两代荣国公?
王夫人此刻面带喜色,捏紧了佛珠,心头暗呼解气如果不是在荣庆堂,几乎要骂出口。
活该!报应!
让那老妖婆嘴碎,拿她家大姑娘说嘴!
元春柳叶眉下的美眸凝起,轻声说道:“前日好好的封妃大典,如果没有那出假捷报的事儿,宫里纵然惊怒,多少会怜悯着开国勋贵,不至这般……”
贾政摇了摇头,叹道:“以邀功奏疏欺君,原是死罪,又加上变节事贼,如今夷三族,唉……”
虽然贾政觉得杀戮过盛,但一想到天子因之吐血晕厥,也觉得这牛家这番下场也没什么酷烈可言。
而就在众人感慨着时,忽地外间一个嬷嬷,匆匆来到府上,道:“宫里天使来了。”
此言一出,几是将荣庆堂中众人吓了一跳,这时候宫里天使过来,难道也是……
但片刻之后,就觉得自己是多想。
贾母看着那嬷嬷,问道:“天使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迎着一道道目光的注视,那嬷嬷笑了笑道:“老太太,太太,老爷,宫里天使说是传将话来,珩大爷已经领兵抵达了洛阳,还赏赐了百匹绢帛过来,荣宁两府都有的。”
众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头大喜。
探春道:“珩哥哥去了洛阳,那洛阳应该就无恙了。”
贾母闻言,心头一喜,道:“政儿,你去看看,仔细别慢待了宫里来人。”
贾政面上也现出欣然,应了声,往前面去了。
贾母先是看向正面色各异的薛姨妈和王夫人,然后瞬间就决定“放弃”,转而看向元春和探春,微笑问道:“大丫头,三丫头,你知道这赐着绢帛,是怎么一说?”
事实上,在宝钗藏拙、黛玉静默的情况下,元探才是贾家新生代小花的智力担当。
元春明媚如花霰的脸蛋上若有所思,柔声道:“珩弟现在到了洛阳,那洛阳就安然无恙,可倒也不至于赏着绢帛,这宫里天使也没说明白。”
“许是还有着别的咱们不便知道的事儿,不过总归是一桩好事。”探春轻笑说道。
“也是。”贾母笑了笑道。
宝钗在一旁坐着,目光似穿越遥遥的黑夜,望向洛阳那个魂牵梦萦的人身上。
希望,珩大哥顺顺利利平叛回来。
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这时候天色还早,我领着平儿去东府看看弟妹。”
这两天,因贾珩领兵在外,不在家,凤姐就时常过去寻秦可卿说话解闷儿,昨天两个人说话到半夜,甚至留宿在宁国府秦可卿宅院的外厢房。
“去罢,她这两天也担心的不行,你多陪陪她。”贾母连忙说道。
这时,探春轻声说道:“老祖宗,我也去看看嫂子。”
方才,以一只手撑着苹果圆脸听着众人说话的湘云,也起得来,笑道:“三姐姐,我也过去。”
这时候,几个姑娘都去着宁国府,元春犹豫了下,那张珠圆玉润的白腻脸蛋儿上有着几分踌躇之色,终究攥着手帕,叹了一口气。
她去见可卿,总有些心头发虚,还是不去了吧。
贾母转而看向宝钗和黛玉,微笑说道:“宝丫头,林丫头,你们也过去说说话,那天珩哥儿急着领兵,两口子都没怎么道别,也挂念的紧,你们姊妹过去说会话儿,也能亲密、热闹一些。”
当时,军情急如星火,贾珩注定不能与家眷一一道别。
贾母此言一出,宝钗抿了抿樱唇,起得身来,对着薛姨妈说道:“妈,我也过去看看。”
薛姨妈笑了笑道:“去罢。”
这时候不去,什么时候去?
正是和东府打好关系的关口,自家女儿一向聪慧,这两天倒也去了东府陪着珩哥儿媳妇儿坐会儿,可也不知怎么了,回来后就如同梦游,心不在焉。
薛姨妈如何知道宝钗的心事,既担忧贾珩在外征战,盼着平安归来,又惦念着立功赐婚的事儿,还有心头一丝隐忧,就是那位咸宁公主的事儿,一时间患得患失,不知如何是好。
迎春原本愣在原地,神游天外,忽觉衣袖被人扯了下,看向司棋,正见向自己使着眼色。
愣了下,也明白过来,起得身,凝腮新荔的脸蛋儿在灯火映照下,柔美红润,温柔静默,轻声道:“老太太,那我先回去歇着了。”
司棋:“???”
众人正觉得心头古怪了下,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逝。
好在这时候,湘云拉过迎春的胳膊,笑道:“爱姐姐,这时候还早,回去睡觉什么意思过去东府做做呗。”
少女娇憨烂漫,笑意只是说话咬舌不清,不仅将“二”念成了“爱”,还将“坐”,似乎念成了“做”。
迎春也只得由着湘云向着东府而去,只是看了一眼司棋,眸光迅速垂下。
于是,凤纨、钗黛、湘云随着众姊妹向着东府过去。
宁国府
秦可卿让蔡婶从账房支取了银子送那天使离去,落座在内厅,正与尤二姐、尤三姐在一同说话。
尤二姐艳冶、静美的脸蛋儿上见着一丝欣喜,花肠柳肚的少女,娇艳欲滴,道:“秦姐姐,大爷他到了洛阳,宫里就赏了绢帛,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圣眷荣宠,听说宫里就担忧着洛阳的事儿,这下大爷到了洛阳,想来宫里那位至尊也能放下心了。”尤三姐轻笑说道。
秦可卿柔声道:“许是有着这个缘故,但别的还不知晓,那内监倒是说大爷带来了好消息,也没说具体什么。”
几人正说话的空档,就听着外间传来银铃的笑声,说道:“东府里都说三姐儿是个足智多谋的女将军,这对着外间打仗的事儿还知道。”
正是凤姐的声音。
却是唤住了嬷嬷,并未让禀告。
凤姐这两天时常过来与秦可卿说话,嬷嬷也知道这位琏二奶奶和自家奶奶的交情,也敬着三分。
说话间,凤姐、李纨、宝钗、黛玉、迎春、湘云等大群莺莺燕燕,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来到内厅。
“凤嫂子,你过来了。”秦可卿笑了笑,迎了上去,然后看了一眼宝钗,眼神相接,目光柔和几分,说道:“薛妹妹,林妹妹、二妹妹、三妹妹,云妹妹。”
众人也唤着嫂子。
宝钗看向那雍美华艳的丽人,落落大方走了来,轻笑说道:“嫂子,刚才在老太太那边儿坐着说话,听说天使过来了?”
因众人在前,自然也不好直呼姐姐。
秦可卿嫣然笑道:“你也听到了?说是大爷到了洛阳,就送了这些绢帛来,说是带了好消息来,把我都说糊涂了。”
众人虽隐隐觉得这话,有些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但也不疑有他。
黛玉罥烟下的星眸则凝了凝,隐隐觉得这语气有些不同寻常。
其实,更像是两个同侍一夫的姐妹之间的日常对话。
否则,秦可卿应该说着“你珩大哥”,而不是“大爷”。
尤三姐打量了一眼着蜜合色袄裙,容止丰美,浅笑盈盈的少女,思忖着,那位好像就喜欢这等丰润一些的,连晴雯都没有拔得头筹,难道她有些纤瘦了?
可纤瘦不纤瘦,也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呀,不脱了衣服,那位大爷哪里知道她尤二奶奶的厉害?!
凤姐拉过秦可卿的手,道:“弟妹,给你说个事儿。”
“嫂子,你说。”秦可卿一边儿招呼着众姊妹落座,一边随着凤姐落座。
凤姐柳梢眉挑了挑,丹凤眼中见着寒芒闪烁,轻声说道:“是老爷回来说的,我听了都咯噔一下,说镇国公府上被宫里降罪,夷灭三族。”
说着,就将先前和贾母的议事说了说,这等后宅妇人原就喜议着张家长、李家短。
事实上,这两天,秦可卿与凤姐这对儿在红楼原著中的好闺蜜,几是无话不谈,凤姐自是问到秦可卿在西府听到的一些风声,就是魏王封妃大典那天,镇国公家和理国公家、南安太妃家,当着老太太、太太还有秦可卿面说的难听话。
秦可卿闻言,玉容微变,道:“这……我还是刚听到,怎么这么?”
一时间想不到好的形容词。
若说心里有多少报复的快意,其实倒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惨了一些。
叹了一口气,道:“也太惨了一些。”
凤姐道:“就知道你心底良善,可怜着,却不知道人家不定背后怎么咒咱们的。”
秦可卿叹了一口气,道:“原也是老亲,虽有着一些仇怨,但也不想着这般。”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三章 惜春:出家人不打诳语
宁国府
见秦可卿感慨,凤姐首先劝说着,其他几人也跟着劝说,也不再继续说着牛继宗家的事儿,众姊妹聚在一起重又说说笑笑。
秦可卿说话间,将盈盈如水的目光投向探春,笑问道:「三妹妹素来是个有见识的,觉得你哥哥多久才能回来?」
一众姊妹闻言,都停了说笑,看向探春。
湘云笑着拉过探春的小手,道:「三姐姐快说说,大家都等着呢。」
探春被周遭目光注视着,眉眼低垂,似有几分羞,而后抬眸看向秦可卿,道:「嫂子,这个也说不准的,珩哥哥他现在刚到洛阳,那下一步就是和贼人交手,瞧着珩哥哥的意思,是打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好比下围棋先将架式布好,再行厮杀一般,而且纵是击溃了贼寇,还有后续收尾一大堆的事儿。」
迎春听见下围棋,眼前微亮,若有所思。
探春道:「嫂子,刚才凤嫂子说的没错,珩哥哥向来谋而后动,不动则已,动则雷霆,嫂子不要太过担心了。」
她自始自终都知道珩哥哥此去必胜,而且是干脆利落的胜仗,纵稳扎稳打,也不妨碍兵贵神速。
宝钗深深看了一眼探春,抿了抿粉唇。
暗道,三妹妹随着他历练才具,见地倒是愈发深了。
凤姐笑了笑道:「你们都听听,三丫头现在真是了不得了,怪不得珩兄弟那天说要带着三丫头随军,还让老太太和我吓了一跳,也是,这身边儿哪能离了这样的一个女军师出谋划策。」
众人闻听这番打趣之言,都是轻笑起来。
探春脸颊腾地红了,英丽的眸子中带着嗔恼道:「是嫂子刚刚让我说,凤嫂子又偏来取笑于我。」
这些原也是前些时日珩哥哥推演局势时给她简单说过,而她这几天闲来无事思量河南的事儿,倒也琢磨出一些门道儿
湘云笑了笑道:「如是三姐姐过去,和那位咸宁姐姐正好一文一武,正是珩哥哥的左膀右臂。」
先前,咸宁公主与湘云在一块儿说话,说着自己通着武艺,倒将螂形鹤势的湘云听得心驰神摇,跃跃欲试。
—众女眷听到「咸宁公主」,脸上笑意不由凝了凝,都若有若无地看向秦可卿,有些事情纵然明面不说,也难免心头犯嘀咕。
天子的女儿跟着他去平乱,这难道没有旁的意思?
宝钗丰腻、白皙的脸蛋儿上,笑意也稍稍淡了些许,凝露晶莹的水润杏眸秋波流转,瞥了一眼那芙蓉玉面、雍美华艳的丽人。
那天他走的急,咸宁公主的事儿,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呢,或许.......原就问都不能问,否则倒像是不能容人了。
甚至,她也不好寻秦姐姐商量此事,除非秦姐姐主动和她提及。其实,这同样是秦可卿这几天与宝钗独处,几次犹豫过后,也没有提及咸宁公主之事的缘由。
倒不是「贾府就像一座黑暗森林,每个金钗都是带枪的猎人」那般猜疑链,也不是现代都市意识上,谁先冒头谁先出局。
而是这个时代对后宅妇人的道德规范,大家族出于宗族绵延子嗣的考量,根本不可能独宠一人,不广纳姬妾。
善妒为七出之条,与贤良淑德相悖,所以秦可卿也好,宝钗也罢,都没有想过「吃独食「。
当然,礼法也是公平的,在财产、子嗣继承权和地位层面,会对正妻给予充分的尊重。
可现在来了一位公主((宝钗眼中)。
公主代表天家,多半是是唯我独尊,如谋正妻之位,那么原配和小三都有出局的风险。
于是,在崇平十五年的二月,不管秦薛两人愿不愿承认,咸宁公主的出现,为圈
地自萌的荣宁二府带来一股鲜丽春风的同时,也渐渐在秦薛两方造成了「姐妹修罗而外御其侮」的同仇敌监。
凤姐岔开话题,转而看向秦可卿,道:「弟妹,你也别担心了,珩兄弟他什么时候让你担心过,几次出征回来都顺顺利利的。」
秦可卿点了点头,轻笑了下,转而看向宝珠,说道:「吩咐蔡婶,将宫里赐来的绢帛,给几位姑娘和媳妇儿分分,天气暖和了,也好扯两身衣裳。」
「宝珠回来。「凤姐连忙唤住宝珠,看向秦可卿,轻笑道:「宫里也送府上不少锦缎,给她们做衣裳就够了,哪能还要赏赐给价的?」
秦可卿嫣然笑道:「家里原也不缺这些,前前后后赐的苏锦也有不少。」
凤姐笑道:「是呀,咱们家原也不缺,就是宫里赏赐着,终究是尊荣体面,嗯,听说是江南制造局供奉给宫里的上乘绢帛,想来放在外间,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自从贾珩连续抄检如赖家这样的贾府恶仆馈给府中亏空,荣国府的财政状况无疑好上许多,现在不仅有财力合修园子,就连凤姐平时管家也省心了许多。
秦可卿闻言,倒没再坚持,转而吩咐着宝珠道:「四姑娘屋里送过去六匹,给她裁两身衣裳,她这个年岁,个头儿一天一个样儿。」
旋即,又补充一句道:「再拿四匹,凑够十匹,让岫烟姑娘裁剪两身衣裳。」
邢岫烟与迎春住在一起,但锦锻绢帛不送到迎春屋里,而是送到惜春屋里,自是另有深意。
凤姐凝了凝丹凤眼,情知原委,这是防备着她那位婆婆,但这话也没法点破,而是笑道:「岫烟妹妹看着挺文静的,我也喜欢她的品格。」
探春想起那个说话轻轻柔柔,笑起来安静的女孩子,道:「岫烟姐姐平时倒不见她出来顽。」
邢岫烟性情安静,平时不怎么往贾母的荣庆堂去着。
黛玉罥烟眉凝了凝,柔声道:「她时常到妙玉法师和四妹妹那边儿,上次,我到二姐姐那边儿时说过几次话。」
黛玉平时除了和湘云、探春顽闹外,三人也常到迎春、宝钗院里串门儿说话解闷儿,有时黛玉碰到岫烟,谈一会儿诗词。
秦可卿点了点头,柔声道:「她来妙玉这边儿论禅多一些,很朴素大方的一个女孩子。」
实在想不通夫君,家里这般多的女孩子,性情不一,她也不再拦阻着,非要家里不碰,寻着什么公主….让人提心吊胆的。
她倒还好,只是薛妹妹想来更为忐忑不安吧。
思量间,不由瞥了一眼宝钗,却见其笑意盈盈地看着黛玉和探春。
就在秦可卿与凤姐带领众金钗欢声笑语之时,妙玉所居的院落中,却冷冷清清,唯有木鱼轻轻敲起,在静夜笼罩的庭院中清晰传远。
「咚咚l..……」
佛龛下,妙玉一身月白僧袍,跪坐在蒲团上,少女身形纤丽玲珑,头戴未戴僧帽,如瀑青丝没有挽着发髻,而是垂于腰际,纤纤玉手拿着木锤,口中念诵有词。
左侧银白色的月光透雕花轩窗而过,与右侧高几烛台上的晕出的火红烛光辉映,将一张柳眉星眼、不施粉黛的姣好容颜一分为二,一白一红。
左边柔和圣洁,右边明艳谲丽,依稀有着几分糅合为一而界限清晰的意韵一一宝相庄美的菩萨和妍态妖媚的魅魔。
「小姐。」这时,小丫头素素唤了一声,低声道:「前院宫里来了天使,说是珩大爷到了洛阳。」
妙玉手中木鱼一顿,佛经诵持之声停下,转过臻首看向素素时,挺直小巧的琼鼻和微微抿起樱唇,夜色暗影侵蚀而来,月光与烛光不见,唯有一双明亮熠熠的眸子,神色复杂。
自忠顺王府恭陵案发后,他是越发忙碌,也不常往这儿来了,她一个出家人,也不好去寻,说来还是前日从惜春口中得知,他领兵出征,只是,竟连过来道别都没有。
妙玉抿了抿唇,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而在这时,从外间传来一把娇俏的声音,「妙玉姐姐在里面吗?」说话间,一只绣花鞋迈过门槛,惜春将提着的灯笼给了丫鬟入画,与一旁邢岫烟进得房中,绕过屏风,看向那跪在蒲团上的妙玉,关切问道:「妙玉姐姐吃过斋饭了没有?」
妙玉得身来,看向两人,清丽容颜上神色和缓几分,与邢岫烟目光相接一瞬,问道:「你们两个今日怎么得闲?「
邢岫烟柔声道:「用罢晚饭后,在屋中看了会儿书,有些百无聊赖,过来寻着四妹妹看她作画。」
这几天,邢岫烟除却在迎春院落里陪着下棋,就是时常过来寻惜春和妙玉说话,也会去陪着秦可卿说话解闷儿。
后者,其实有邢氏的撺掇。
自贾赦和贾琏二人流放以后,府中又陆续发生贾政升任通政司通政之事,邢氏心态也渐渐转变了一些,听说自家侄女岫烟和东府的妙玉、惜春关系还不错,就让她过来多走动。
惜春进得屋里,说道:「宫里来了天使,说珩大哥那边儿到了洛阳,姐姐可曾知道?
然后,看向一旁的木鱼,好奇问道:「妙玉姐姐在诵经?」这位小萝莉也渐渐习惯了唤妙玉为姐姐。
「饭后无事,寻了《无量寿佛经》诵读。「妙玉轻声说着,相邀两人坐下,转身给两人彻茶。
事实上,大致可以将荣宁两府姊妹划成一个个小圈子,这圈子并非泾渭分明,没有交集,也有重叠。
而妙、岫、惜三钗性情或因恬静自适、或因清冷傲娇、或因幽古孤僻,来往相较其他姊妹亲密繁多,是谓同圈子的闺中密友。邢岫烟坐在绣墩上,双手接过妙玉递来的茶盅,道了一声谢。少女着一身兰白色折梅衣裙,曲眉丰颊,神态恬静,青黛蛾眉下,眸子清澈、明亮的宛如水晶,柔声问道:「《无量寿佛经》多为祈福所诵,不知姐姐在为谁祷祝?」
虽有半师之谊,但两人年龄仿若,平常倒也以姐妹相称,倒也能开着一些玩笑。
妙玉手中的茶盅一顿,轻声道:「谁也不曾为,只是心有所感,诵读诵读罢。」
惜春端着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抬起峭丽的小脸,冷不丁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妙玉:「....…」「
惜春放下茶盅,清霜的小脸上,似找回几分这个年龄段儿少女的活波,只是笑意仍有些浅。
邢岫烟也轻笑了下,眉眼弯弯,淡雅自然。
她这次与妙玉师父故地重逢,明显看出她比之以前,开朗豁达了一些,否则,也不至于有意打着机锋。
当然,出家人...点到为止。
妙玉也没有深究,回复了神色,岔开话题,问道:「这几日在作画?「
「闲来无事,画着花鸟虫鱼什么的,想画一些建筑什么的,但又没有好景致。「惜春轻声解释说着,轻声道:「只怕要等园子起了。
阳,姐姐可曾知道?
然后,看向一旁的木鱼,好奇问道:「妙玉姐姐在诵经?」这位小萝莉也渐渐习惯了唤妙玉为姐姐。
「饭后无事,寻了《无量寿佛经》诵读。「妙玉轻声说着,相邀两人坐下,转身给两人彻茶。
事实上,大致可以将荣宁两府姊妹划成一个个小圈子,这圈子并非泾渭分明,没有交集,也有重叠。
而妙、岫、惜三钗性情或因恬静自适、或因清冷傲娇、或因幽古孤僻,来往相较其他姊妹亲密繁多,是
谓同圈子的闺中密友。邢岫烟坐在绣墩上,双手接过妙玉递来的茶盅,道了一声谢。少女着一身兰白色折梅衣裙,曲眉丰颊,神态恬静,青黛蛾眉下,眸子清澈、明亮的宛如水晶,柔声问道:「《无量寿佛经》多为祈福所诵,不知姐姐在为谁祷祝?」
虽有半师之谊,但两人年龄仿若,平常倒也以姐妹相称,倒也能开着一些玩笑。
妙玉手中的茶盅一顿,轻声道:「谁也不曾为,只是心有所感,诵读诵读罢。」
惜春端着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抬起峭丽的小脸,冷不丁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妙玉:「....…」「
惜春放下茶盅,清霜的小脸上,似找回几分这个年龄段儿少女的活波,只是笑意仍有些浅。
邢岫烟也轻笑了下,眉眼弯弯,淡雅自然。
她这次与妙玉师父故地重逢,明显看出她比之以前,开朗豁达了一些,否则,也不至于有意打着机锋。
当然,出家人...点到为止。
妙玉也没有深究,回复了神色,岔开话题,问道:「这几日在作画?「
「闲来无事,画着花鸟虫鱼什么的,想画一些建筑什么的,但又没有好景致。「惜春轻声解释说着,轻声道:「只怕要等园子起了。
阳,姐姐可曾知道?
然后,看向一旁的木鱼,好奇问道:「妙玉姐姐在诵经?」这位小萝莉也渐渐习惯了唤妙玉为姐姐。
「饭后无事,寻了《无量寿佛经》诵读。「妙玉轻声说着,相邀两人坐下,转身给两人彻茶。
事实上,大致可以将荣宁两府姊妹划成一个个小圈子,这圈子并非泾渭分明,没有交集,也有重叠。
而妙、岫、惜三钗性情或因恬静自适、或因清冷傲娇、或因幽古孤僻,来往相较其他姊妹亲密繁多,是谓同圈子的闺中密友。邢岫烟坐在绣墩上,双手接过妙玉递来的茶盅,道了一声谢。少女着一身兰白色折梅衣裙,曲眉丰颊,神态恬静,青黛蛾眉下,眸子清澈、明亮的宛如水晶,柔声问道:「《无量寿佛经》多为祈福所诵,不知姐姐在为谁祷祝?」
虽有半师之谊,但两人年龄仿若,平常倒也以姐妹相称,倒也能开着一些玩笑。
妙玉手中的茶盅一顿,轻声道:「谁也不曾为,只是心有所感,诵读诵读罢。」
惜春端着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抬起峭丽的小脸,冷不丁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妙玉:「....…」
惜春放下茶盅,清霜的小脸上,似找回几分这个年龄段儿少女的活波,只是笑意仍有些浅。
邢岫烟也轻笑了下,眉眼弯弯,淡雅自然。
她这次与妙玉师父故地重逢,明显看出她比之以前,开朗豁达了一些,否则,也不至于有意打着机锋。
当然,出家人...点到为止。
妙玉也没有深究,回复了神色,岔开话题,问道:「这几日在作画?「
「闲来无事,画着花鸟虫鱼什么的,想画一些建筑什么的,但又没有好景致。「惜春轻声解释说着,轻声道:「只怕要等园子起了。」
现在贾府阖府目光除了远在洛阳的贾珩,再一个就是正在修建的园子。
妙玉拿起茶盅,抿了一口,说道:「我瞧见园子修了些,占地广阔。」
惜春道:「姐姐没看图纸吗?很大的一座园子,对了,听平儿姐姐说,珩大哥特意吩咐着凤嫂子,留一座庵堂给妙玉姐姐,以供修行。」
妙玉:「..…「
建一座庵堂,还是专门为着她留的?
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一个词.......金屋
藏娇?
念及此处,妙玉心头一跳,莹彻冰肌的清冷容颜上,悄然浮起淡淡红晕,低头之间,努力恢复平静,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许是那天,他陪着她追思母亲,就渐渐觉得心.......好像空了一块儿,闭上眼,眼前都是他的影子。
可偏偏他….....忽冷忽热一样,早前天天过来,最近一晃几天不见人影,嗯,许是太忙了吧。
其实,在钟鸣鼎食的贵族之家,为了***道场便利,往往都会在族中修建家庙庵堂。
所以.......也有可能是为王夫人留着。
不过,贾珩的确是想着是给妙玉一个家.......安身立命之所。几个人正说着话。
「姑娘,嫡嫡过来说,送了两匹宫里的绢帛放到房里,给你裁剪衣裳。「就在这时,入画从外间而来,欢喜说着,转而看向一旁的岫烟,笑道:「岫烟姑娘也有,不过放到了四姑娘屋里了。」
邢岫烟脸上就有些不好意思,柔声道:「上次已送了几匹,裁剪衣裳还没有用完呢。」
前不久,天气暖和,一众姊妹换着花花绿绿的春裳,唯有她还穿着过冬的袄子,衣裳也半新不旧,让珩嫂子瞧见,就令人量体裁衣,此外还吩咐嫡嫡送了两匹锦缎,放到二妹妹屋里。
惜春转眸看向对面的有些局促的少女,轻声道:「嫂子心疼姐姐,姐姐收着就是了,再说那几匹锦锻,原也是没落在姐姐手里的。」
妙玉看了一眼惜春,心头闪过一抹欣然。
与原著不同,这位从小到大,甚少感受到亲情关怀的少女,现在是东府的大小姐,贾珩对其视若珍宝,秦可卿对其嘘寒问暖,原本冷心冷口的模样,也渐渐有了热乎气。
邢岫烟点了点头,柔声道:「等会儿我过去谢谢嫂子。」
......
......
就在神京城内因为贾珩的一封关于洛阳的奏报而牵肠挂肚时,洛阳城也在玉兔西落,金乌东升中,迎来新的一天。
晨光落在庭院中,贾珩在锦衣府亲卫的侍奉下,洗把脸,刚刚在小几畔落座,准备用着早饭,忽地就听到庭院中的动静。
「殿下,回来了?「贾珩打量着换回了飞鱼服,身形高挑的少女,问道:「吃过早饭没?」
「还没呢。「咸宁公主轻声说着,快步近得前来。
贾珩一边吩咐着夏侯莹再打一盆水让咸宁公主净手,一边拿起一双筷子,轻笑说道:「殿下还在担心我独自走了?」
咸宁公主净着手,拿着毛巾擦了擦,眉眼弯弯说道:「没有,就是想着别耽搁了大军开拔。」
其实她就是想和先生一起共用早饭。
贾珩笑了笑道:「殿下稍安勿躁,等会儿咱们去衙堂,安排一些军需辎重转运的事儿,然后就走了,到汜水关停一停,做一番部署。」
咸宁公主「嗯「地应了一声,拿起筷子用着饭菜。
两个人用完早饭,来到前衙官厅,此刻官厅中已黑压压聚集了果勇营的一众将校,等候着。
贾珩目光逡巡过果勇营众将,沉声道:「游击将军郁方国,领三千骑在洛阳,接应后续步卒,剩下骑卒全军开拔。」
「末将遵命。「郁方国拱手称是。
贾珩看向蔡权,吩咐道:「蔡游击领三千骑为先锋,派出哨骑、斥候。」
蔡权拱手道:「末将遵命。」
贾珩转而看向以孟锦文为首的河南府官吏,道:「孟府尹,此次托你以河南卫兵马严守洛阳城,转运粮袜,此外,韩国公府上将会组织一批军医、草药接治伤兵,河南府方面要做好协助。」
孟锦文拱手说道:「下官遵命。」
「节帅,兵马集结完毕,随时就可出发。「就在贾珩发布军令时,锦衣千户刘积贤按着绣春刀,进入官厅,抱拳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扫过众将以及夏侯莹、咸宁公主脸上,沉声道:「大军开拔。」
于是,整装待发的京营两万余骑卒,浩浩荡荡开赴汜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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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杀了黑面贼,节帅赏银万两,官升三级!
洛阳城以东,汜水关,古称虎牢关,此关南连嵩岳,北临黄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清晨时分,果勇营参将瞿光领着一队亲兵,沿着青条石方砖铺就的坡梯,登上关城,来往巡视着汜水关略有些破旧的城防,隔着城墙垛口,向着远处的平旷原野眺望。
正是三月季春之初,桃红柳绿,草木郁郁,晴空万里的碧洗苍穹上,不时有着一群群飞鸟飞过,落在远处的山麓林木间栖息、觅食。
「瞿将军,刚才令使策马来此,节帅将在今晨开拔。「游击将军康绍威,领着几个兵,神色匆匆地走上城门楼,对着眺望远处的瞿光禀告说道。
「依大军行进速度,也得晚上了。「瞿光点了点头,国字脸上见着思索之色,说着,看向周围修缮过后仍是有着几分残破的关城,叹道:「此战过后,这关城应该好好修葺修葺才是,怎么能荒废成这般模样?还有兵丁也只有几百老弱,如果不是我们及时领兵前来,只怕轻易就能落入贼寇城中,河洛大门敞开,河南府都要受到贼寇威胁。」
康绍威叹了一口气,说道:「开国以来,河南承平已久,关城也渐渐废弃,如果不是这次节帅果断以轻骑驰援,以河南府卫的懈怠玩忽,只怕还真要出乱子了。」
「是啊,如果当初敌寇不是袭取开封,而是洛阳,依本将看,洛阳卫和河南卫的兵马,未必挡得住。」瞿光摇了摇头,拍了拍城墙垛口,冷声道:「如洛阳有失,那就是天下震动了。」
经过京营整军经武,这位前果勇营参将对地方都司官军的战力与京营兵马两相对比,就能明显感觉出如今的河南府卫官军几乎不堪一击。
康绍威沉吟道:「如今开封府破,也是开国以来未有之事,已是朝野震动,天子忧切,向使当初用节帅之计,也不至于今日了。」
其实,这也是如今京营参与这次演训,最终领兵勘乱的官军的真实想法,如是早一些,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贼寇聚众十万,声势浩大,局势糜烂的地步。
「这种话以后就别说了。「瞿光摆了摆手,眉头紧皱,叮嘱道:「朝堂上的事儿,自有节帅这等军机枢臣操持,我等只管领兵厮杀就是。」
妄议朝政,这是犯忌讳之事。
康绍威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说着话,瞿光面色怔了下,忽而问道:「什么声音,你们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见康绍威迷惑不解,转而又问着一旁的亲兵。
借着清晨曦光所视,身旁亲兵那张清隽的面容,陷入一丝思忖,摇了摇头道:「将军,卑职并未听到什么声音。」
这是贾族的族人,素来有「廊下二爷「之称的贾芸,如今官居总旗之职,现在果勇营参将瞿光帐下做亲兵,同时也学习兵事。
不仅仅是贾芸,贾家的其他族人也在军中,或是为营金书这等文吏,或是为低阶军官,还未成长为高阶将校。
瞿光佑望着远处的山林,皱了皱眉,沉声说道:「这是大地轻微震动的声音!有大批骑兵过境,贾芸,你下去寻水缸听听。」
这个时候骑兵近前,想来不是节帅的援兵,只能是贼寇之骑!「这.……「贾芸愣了下,旋即下了城门楼,过了一会儿,一路小跑上得城楼,抱拳说道:「将军,是马蹄急奔而来。」
经过在郑县稍作休整后,快马奔袭,打算出其不意攻破洛阳的高岳,亲率麾下骑卒终于赶到两百里之外的汜水关。
原本想着趁着子夜赶来,但高岳明显乐观估计了手下的行军效率,中间歇息休整,一直拖到了清晨。
「多半是开封的贼寇来了,离得不远了!「瞿光面色凝重,冷声说道。
游击将军康绍威皱眉道:「
也不知多少人,贼寇领着骑兵,如是裹挟百姓大举而来,以关城如今情况,只怕不好守御。」
「等哨骑赶来,就知道了。「瞿光虎目穿越重重山林,似要望见即将赶来的骑卒,沉声道:「传令下去,全军戒备!」
果然说话的空档,就从汜水关外的官道上飞快来了几骑,正是派出汜水关外的暗哨、斥候。
斥候高声而简短的声音在城墙下响起,道:「瞿将军,敌骑来袭,大约三千余骑。」
能在京营中充当斥候、哨骑者,往往都是骑术精湛、耳聪目明、头脑灵活的军中骁锐。
「三千骑?「康绍威面色阴沉,道:「怪不得开封府落在贼手,猝然偷袭,开封府决然的当不住。」
瞿光道:「河南都司中人将河南都一多半的军马扔在汝宁,这些贼寇得了军马,自然如虎添翼。」
河南都司剿寇,这些兵油子,自然不想在地上奔走,不管是不是骑卒,调动了不少骏马,然后都落在了高岳手下。
「将军,敌骑来袭,未见裹挟百姓,我们是主动出击,还是固守城关?「康绍威问道。
「主动出击。「瞿光沉吟片刻。
康绍威迟疑说道:「可节帅让我们严守关防,将军出击,不说有失,如是打草惊蛇,该当如何?「
瞿光摇了摇头,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节帅之意是如洛阳未得后续援兵,贼寇恰举数万之众而来,我军当依托关城固守,如今贼寇只率轻骑三千,分明是要以迅雷之势攻破关城,抢占汜水关,贼寇长途奔袭,原就疲惫不堪,我等驻扎一日,正好以逸待劳,况且待其洞察我军虚实,知后续大军相援,也是要领轻骑退回开封,打草惊蛇更是无从谈起了,至于封锁围堵,如果打败,康将军分兵三千骑,速速奔向延津,组织丁壮,防止贼寇遁逃,也不算坏了节帅的布置,而本将就在此固守待援一日,关在人在,关丢人亡!」
这是一名老将的随机应变之能,否则千载难逢的机会错失,高岳同样会迟疑,然后退缩回开封府,反而将真正主力掩藏在裹挟的百姓中。
康绍威思量了下,也觉得在理,只是心头还有几分迟疑,道:「谢将军那边儿?」
「以谢护军之能,此刻多半已至汝宁地界,不是今晚,就是明日,可下汝宁,贼寇相援不及,况且贼寇纵被我骑卒所败,岂会轻易放弃声势浩大的开封府,而远遁他处?「瞿光沉声道。
说到最后,掷地有声道:「纵节帅在此,也会如我同等决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正是歼灭其大部的机会。」
瞿光想了想,低声说道:「如果本将没有猜错,此次领兵而来的恐怕就是匪首,三千骑多半也是贼寇能调度的所有精锐兵力,我军以逸待劳,击溃这股兵马。」
不是骑上马就叫骑兵,高岳从手下五六千人东拼西凑,才凑出三千能跟着行军的骑卒,而且为何在途中休整?就是在等掉队的骑卒跟上。
贾芸在一旁听着,面现思索。
「康副将,你领千骑,藏于东北方向的树林,待我领骑兵与敌交手后,自丘后向贼寇背后杀出。「瞿光低声说道。
此事对他的压力也很大,如是贼寇弃开封而走,转战他地,或许不少封堵,可在城关相守,敌寇就没有防备了吗?
「末将遵命。「康绍威低声说着,然后领骑兵开始布置。瞿光又沉声唤道:「贾芸。」
「卑职在。」
瞿光冷哼道:「你领着剩下老弱打开关隘,以老军麻痹贼寇,本将领剩余骑卒出城在东南山坡,等候敌寇。」
如是骑卒主动邀战,就不可能在城关中龟缩,而是要提前准备,借助地利冲锋。
贾芸拱手道:「
卑职遵命。」
待贾芸走后,瞿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目中精芒闪烁。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年轻时骁勇善战,拣选入京营,近十年浑浑噩噩,年过四旬,如今得遇节帅,京营强兵气象已显,能不能获得与谢、蔡等人齐平的信重,来日封爵,关要就在此战!
大约半个时辰,因为连夜奔波,再加上将临城关,高岳领着三千骑卒以一种不太快的马速逐渐接近关城,行之近前。
高岳目力极佳,隔着里许外眺望前方巍峨起伏山岭之间的的关城,只见关门大开,城门楼上方、城门洞下方都有几个老卒在设卡的桌子后无精打彩地晒太阳,因是早饭点儿,还有几个着低阶将校服的小校,手里拿着馒头和碗筷。
「关城大开,长驱直入,真天助我。「高岳心头微喜,浓眉下虎目精芒四射,咄咄逼人。
只要拿下关城,随后裹挟乱民席卷河洛,那么洛阳就是他囊中之物,彼时,陈汉朝廷都要晃上三晃。
「大哥,我觉得有些不寻常。」马亮眉头紧皱,死死盯着前方的关城。
「什么不对劲?「高岳怔了下,闻言说道。马亮道:「我也说不出来。」
如果邵英臣在此,应该就能看出一些反常,比如山林上空盘旋不落的飞鸟,城门楼上有些密集的旗帜之类的一些小细节。
但高岳此刻多少还是被开封府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况且自诩率轻骑奔袭,纵是朝廷有防备,又能如何,他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赖海元和卫伯川两将对视一眼,说道:「没什么不寻常吧。」
这时候,正在领兵的黎自敏,从后面打马而来,唤道:「大哥,怎么不走了?「
这时,魏嵩笑了笑道:「大哥,这就是朝廷的官军,这种懒散懈怠,就是隔着几里,我都能瞧见!兄弟们还没吃早饭,先进了城再说,再拖延下去,他们关了城门,嗯,他们发现了?」
却见城门的老军,似乎发现了远处旗帜、号服不明的骑卒,慌乱地向着城门跑去,一副匆忙禀告上官的样子,城门也缓缓要关上,一副仓皇失措的模样。
这一切正是贾芸临场发挥而来,反而是此举真正打消了高岳的疑虑。
高岳见此,终于不再怀疑,急声催促道:「快,入城!」
如果等关了城门,虽然对上一帮老弱病残,反掌可破,但难保多增伤亡。
高岳呼喝催促着,一马当先,赖海元和魏嵩两将一左一右领着部卒跟随,浩浩荡荡的贼寇骑卒向着关城迅速抵近。
马亮眉头皱了皱,也实在想不出哪里不对,作为高岳身旁的亲卫统领,只能随着大批部队驱马向前冲去。
说来,也就是十几个呼吸的工夫,高岳领着大批骑卒逐渐接近关城。
然而,就在这时,从东南方向的坡丘背后,忽然传来战蹄踏落在土坡上的「踏踏「之音,继而就在这时,城门楼下的士卒吹起号角。
「呜呜….…」
苍凉悠远的号角声惊起天空的飞鸟,继而是四面八方的地动声。
城门楼上,「咚咚..……」「
鼓声擂起,贾芸领着一众亲兵敲打着战鼓,鼓声隆隆,震撼人心。
高岳面色一顿,猛然意识到不对,瞥见侧翼方向出现的骑兵,大声惊呼道:「不好,中计了!」
赖海元、卫伯川两将,同样面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向坡丘上的大批朝廷骑兵,那一柄柄闪亮的马刀,在清晨日光的照耀下,炫人眼眸,令几将都眯了眯眼。
落后一些的马亮也高声大喊道:「是朝廷的骑兵!」
瞿光此刻端坐马上,身后领着大队骑兵,自坡丘上冲下,向着高
岳所率领的骑卒冲杀而去,居高临下的动能以及马匹的力量,恍若汹涌澎湃的黑色潮水倾天而来,向着高岳身后长达里许的骑寇冲去。
利剑穿刺,猛虎下山。
一时间,贼寇登时大乱,马匹和人都在躁动,长大了嘴巴,甚至在短暂的时间内惊慌失措。
轰.......
朝廷骑兵倾泻而下,刹那之间就淹没了贼寇,恍若下雨天的泥泞的土路被洪流冲出纵横交错的沟壑,高岳身后部卒几是首尾不能相顾,在官军一柄柄马刀和长矛、弩箭的收割下,大批贼寇首先中得三轮箭雨,发出声声闷哼,从马上栽下,而后淹没在狼奔家突的马蹄下,碾成肉泥。
这支由高岳手下三十六骑、七八百老营拼凑而起的骑卒,其实严格说来,不能称之为骑兵,因为根本就没有大规模骑兵战阵相互冲锋、绞杀的经验。
如果用骑兵战术来给东虏、汉军和贼寇排序,那么东虏无疑是头一档,而汉军在第二档,在太祖、太宗朝甚至还跃至第一档,至于这伙贼寇,除却高岳的核心三十六骑,有一些往来如风,如臂使指的意味,再剔除七八百骑,其他大多都是骑在马上的步兵。换而言之,如果高岳领着七八百骑过来,还能反应得更为灵活机动,但这次带得人多,机动性受制,反而成了彻头彻尾的累赘。
整军经武、裁汰老弱后的京营骑卒,在这一刻以逸待劳、居高临下,在没有多久将高岳这支贼寇军队截杀数十段,横冲直撞,挡者披靡,然后翻身回来,再次冲锋。
如是三番,纵是铁军也架不住这样的穿刺,何况是一群只凭个人血气武勇,堪称乌合之众的贼寇。
瞿光此刻手持长矛,在亲兵的扈从下,率领轻骑杀穿贼寇的队列,长枪过去扫下一片,好似下饺子一般。
在这一刻,这位将军似乎体会到了建奴击穿汉军的感触,纵横驰骋,如屠猪狗!
放眼望去,贼寇骑兵完全受制,如没头的苍蝇,前后被分割成数十股,个人武勇在这种人借马势的冲锋下,根本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浪花,惨叫之声响起,不少贼寇扫落马下,被马匹践踏而死,其中不乏高岳的三十六骑。
如果从高空看去,可见排上里许长龙,头发皆以红色布巾相包的骑卒,被甲胄齐全的官军斜斜冲杀得七零八落。
高岳心头已是焦急到极致,双眼充血,额头青筋根根暴起,急呼道:「马亮,带人过来,冲,带人冲出去。」
马亮高声应着,领着十几个亲卫向高岳聚集。
在这一刻,高岳个人的武勇和决断发挥了一定作用,很快组织了约莫二三十人的亲卫,在面对着官军的数次冲阵后,始终不散,而高岳往来支援同伴,身边儿最终聚拢了二百余人,至于其他贼寇不是被杀,就是被冲下马后,被马蹄大践踏至死。
直到最后,剩下千余兵马被分割成数十股,马力衰竭的官军三五围拢,有组织地进行绞杀。
「大哥,冲出去吧,完了,完了!「马亮以及魏嵩两人脸上、身子都是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朝着高岳嘶喊道。
高岳脸色黑如锅底,瞥了一眼整个战场,目次欲裂,只觉心头都在滴血。
自起兵以来,虽有大败,可也不曾有这么惨,而且好不容易积攒下这么一些家底,一下子损失殆尽。
就在这时,忽而瞥见那举着长枪,领兵冲杀的朝廷将领,只觉一股烈烈杀意在胸腔沸腾如火,灼得说不出话来,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金丝虎头大刀,咬牙切齿,怒吼道:「兄弟们,跟我冲!」
如斩将夺旗,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瞿光此刻也注意到了在众人围拢下的高岳,面色冷硬,嘴角却噙起一丝冷笑,也不畏惧,领着亲卫
迎了上去。
「铛.…....
双马交错而过,火花四溅。
瞿光冷哼一声,只觉握着铁枪的胳膊酸痛发沉,心口有些发闷,双腿紧紧夹住马匹才得站稳,惊讶地看向身形魁梧的黑面大汉。这黑厮好大的力气!
心头暗道,这等相貌还有身形,定是那贼首高黑塔!这等武力,只怕他挡不下十几个回合,就要落败。
瞿光眉头紧皱,枪指高岳,福灵心至,首先喊出了以后京营众将面对敌方将领勇猛难敌时争先喊出的话语,喝道:「诸军听令,杀了黑面贼,节帅赏银万两,官升三级!」
赏银万两,如能擒其匪首,纵是十万两,朝廷也愿意出!至于官升三级,千户以下,他都能做这个主!
这时候,其他亲兵卫士扈从已经向瞿光聚拢过来,而一些百户、千户闻听参将瞿光所言,已经抽出马刀、长矛,领着亲卫向高岳杀去。
赏银万两,官升三级,值了!
此刻的高岳也被敌将一大枪砸得清醒过来,目光冷冷地看着对面面容方阔的中年将领,暗道,朝廷怎么还会有着等武将人物!这时候,马亮和魏嵩对视一眼,提着马刀,正要驱马向着高岳相援。
然后,就在这时,又听到一阵「哒哒」之音,藏在山林中潜伏多时的游击将军康绍威,领着千骑从山林中席卷而来,恍若黑色潮流,从侧翼包夹。
先前,康绍威一直等着官军冲锋几次,见其顺利,蛰伏不出,直到双方陷入僵局,这才领兵冲锋。
此刻,官军有了这支生力军的加入,恍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一伙伙刚刚因为打蒙还在抵抗不休的贼寇彻底打醒过来,众贼寇几是亡魂丧胆,心头惊惧,仓皇四散,开始向着平原亡命狂奔。
然而这种落单骑卒,根本就逃不远就不会被随后的官军追上,化为刀下亡魂。
见得这大势已去一幕,高岳几乎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口气喘不过来。
只有一个念头在心头盘桓不停,三千骑卒,一战尽殁!一战尽殁!
马亮也愣怔片刻,急声道:「大哥,大哥,事急,走!」
此刻,放眼望去,四处都是官军骑兵,围拢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当然以高岳个人武勇,如果想杀出去,当然能带领一部人杀出一条血路。
高岳脸色变幻,也不犹豫,喊道:「马亮,魏嵩,随我杀出去!」然而,忽听到耳畔惊呼声四起,此刻一个百户斜刺里杀来,狞笑着,将一把马刀向着高岳脖颈儿砍去!
「鼠辈敢尔!「高岳猛喝一声,将手中大刀横地斩出,只听「铛「地一声,那百户手中马刀当即脱手而出,一张狰狞的面容现出惊恐,盖因手臂都有些发麻。
心头暗骂一声,瞿将军特娘的坑人.......
然后,还未等躲闪,忽见寒光一闪,只觉脖颈儿一疼,就陷入无尽的黑暗。
而就在这时,一众官军军卒手中长矛也「「嗖嗖「不停滴刺将过去,然而「蹭蹭」.....伴随着白蜡杆所制的长矛被削断的声音,惨叫声随后响起,三个军卒当即倒下马来。
瞿光见着这一幕,面色铁青,他方才之举原就是为了消耗这黑厮的体力。
果然,高岳虽然骁勇善战,可终究架不住从四面八方刺来的长矛和马刀,不大一会儿,动作迟缓了几分。
见此,瞿光也没有闲着,端着一把缤铁打造的长枪,奋力向着高岳开天辟地砸去。
「铛...…」
伴随着火花四溅,刺耳的尖鸣,马亮在一旁架起双刀,在马上晃动了下,趴伏在马脖子上,当场吐出―大口鲜血,浸染着马匹鬃毛上都是。
「
大哥,快走!」
高岳见此,心头大急,挥刀杀散兵丁,不顾肋骨的伤势,驰援向马亮,而身旁的魏嵩,卫伯川二将,则也向着高岳护卫而来,挡住了瞿光。
恰在这时,黎自敏也领着四五手下,杀出官军包围,与高岳汇合一起。
魏嵩此刻肩头战袍鲜血淋漓,血肉翻起,嘶喊说道:「大哥快走,我来断后!」
高岳也不是扭捏之人,大在黎自敏、卫伯川、马亮、赖海元的拼死护持下,领着十余骑,向着东南方向逃遁。
魏嵩则领着两个兵丁,手提马刀,道:「狗官,过来啊..…」
然而,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在源源不断的官军攻击下,栽落马下,乱刀砍杀而死。
瞿光此刻看着周方的亲卫,冷喝道:「随本将斩杀黑面贼,得其尸首者,赏白银万两,官升三级!」
与副将康绍威打了个招呼,就领着百余骑兵,风风火火地追杀高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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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贾珩:……向朝廷报捷!
傍晚时分,汜水关前的京营兵卒正在打扫着战场,收拢箭矢、断兵、旗帜,掩埋尸体,一切都在安静中透着一股肃杀,不时有山林中的乌鸦盘旋飞过,啄着地上的死尸,大快朵颐,忽地见着一小股骑卒从官道疾驰而过,受惊之下,飞至山林。
在整个下午,京营骑卒以五十人一队,分成数十股,对散落在漫漫无际的原野上,亡命狂奔的贼寇展开追杀,随着夜幕降临,逐渐返回。
城门洞处,贾芸一身汉军红色号服,外罩玄色盔甲,手中按着一把雁翎刀,举目眺望着远处官道,目光越过不时赶来的京营骑卒,等待着果勇营参将瞿光返回。
虽然贾芸是瞿光的亲兵,但其实很少上阵提刀厮杀,因为是贾族族人,哪怕贾珩从来没有说过军将要特殊照顾,贾芸也从未以此自居,但瞿光仍会有意无意的关照。
真的应了那句话,京营打仗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将军回来了。「就在这时,城门楼上,站得高,望得远的兵丁高声唤着,随之城门楼上传来欢呼声。
贾芸闻言,连忙抬眸看去,只见从东南方向的官道上,烟尘四起,遮蔽视线,一对对骑卒恍若汹涌澎湃的潮水,从远处飞奔而来,七八十骑呼吸之间已是来到近前,只是未打着旗/,一些军士也无精打采,面现倦色。
领着亲卫追击高岳残兵而还的瞿光,挽着马缰绳,近得汜水城关前,「吁「地一声,缓缓降下马速,身后骑卒也渐渐跟着进入城门洞。
贾芸连忙一路小跑着跟着骑卒进入城门,抱拳说道:「将军,回来了。」
瞿光翻身下马,将马交给贾芸,道:「让人饮喂清水、草料。」然后拖着沉重的身子,向着修建在城关中的营房而去。
这时,原在府库查点辎重的副将康绍威,闻听瞿光返回,连忙领着一队亲兵风风火火迎了上去,抱拳道:「瞿将军,可曾追到匪首高岳?」
瞿光脸色不大好看,目光冷漠,忿忿道:「领着人一路追到郑县,谁想碰到一伙儿接应的贼寇,和他们厮杀一阵,折了一些兵丁,那匪首就逃到中牟县而去,那边儿贼寇势大,我带的兵少,倒也不好深入了。」
康绍威闻言,暗道一声可惜,转而随着瞿光向着营房进入。
瞿光进入营房,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咕嘟嘟「地大口喝着半温不热的茶水,然后擦了擦胡须上的水珠,大声问道:「是否向节帅那边儿送着军报?」
康绍威道:「过了响后,击溃敌寇后,已经吩咐几路快马报送过去了。」
瞿光问道:「本将走后,战况如何?」
「贼寇除少数一两百人逃至山林,手下斥候还在搜检外,或死或俘,几近全军覆没,听俘获的贼人说,这次是高岳领着老营过来偷袭,他们手下原有着六千人,带到开封府四千,现在损失了大半。「提及此事,康绍威语气中也有几分兴奋,自京营成军以来,还未有过这样的大胜。
而且最关键的是,对蟠踞在开封府的贼寇数目,已有了一个基本判断,一共去了四千人。
瞿光连忙问道:「现在开封府有多少贼人?」
康绍威道:「贼寇虚张声势,除却高岳所部外,开封府那边儿真正能战的也就万余人,这些不少都是盘踞在河南西部的匪寇还有一些山东来的匪寇,至于其他的都是一些刚刚放下锄头的民夫,加起来五六万,号称十万。」
瞿光皱了皱眉,说道:「那也也不少了,五六万人,这哪里还是疥癣之患,分明是心腹之忧。」
康绍威似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还有一些投降的河南都司官军,纳了投名状,被打乱编进贼寇,倒也不多,大约有五六百人。」
瞿光脸色阴沉,低声
道:「等到收复了开封,朝廷自有处置。」康绍威闻言,也不再继续提此事。
瞿光道:「事不宜迟,康副将,你即刻领三千骑向北北渡河,在延津一带遏敌北遁之路,虽勉强胜了一场,但也不能坏了节帅的布置。」
这也是瞿光先前与康绍威提及过的,防止贼寇遇警而逃的策略,不能等待贾珩过来汜水关派兵布置,即刻主动封堵。
康绍威道:「末将这就出发。」
说着,再不耽搁,就起身离去。
瞿光说着,面色难看,仍有些懊恼低声说道:「此战虽剿灭贼寇主力泰半,但也难保不会让贼寇遁逃别省,要是拿下匪首…..…」
这时候,身旁的亲兵,贾芸接话说道:「将军不必懊恼,我军都是骑卒,纵是敌寇四溃遁逃,以轻骑剿捕贼寇残部,也不用担心他们糜烂其他州县。」
瞿光摆了摆手,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只能如此。」河南府,巩义县城
将近傍晚时分,西方天际晚霞弥漫,染红了整个西方天际,贾珩率领的两万多骑卒并未进入县城,而是在县城西南三里外的平原上,下马稍作休整,给马休息吃草料,人吃干粮,因急行军所致,随身带了三天干粮,此刻勉强对付着晚饭。
「汜水关瞿将军的军报。「就在这时,一个锦衣校尉,手中带着一封军报,一路小跑来到贾珩与一众亲卫近前。
锦衣千户刘积贤连忙伸手接过,转身递送过去:「节帅。」
贾珩诧异了下,伸手接过军报,垂眸看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军报大略记载汜水关一战的起因、经过、战果,瞿光与贼寇匪首高岳所带的三千贼寇交手,大获全胜,一举剿灭贼寇大部,而匪首高岳也逃亡开封府,瞿光亲率亲兵前往追击。
「先生?「咸宁公主在一旁好奇地看向贾珩,见其脸色凝重,放下手中牛皮纸包着的葱油烙饼,递给一旁的夏侯莹,暗道,难道关城那边儿出了什么事儿?」
在咸宁公主身侧按刀而立的夏侯莹,接过烙饼,柳叶细眉凝了凝,一双清眸明亮熠熠,目光落在贾珩手中的军报上。
贾珩将军报递给咸宁公主,笑道:「殿下也看看,汜水关刚刚与贼寇交手,歼敌寇三千。」
部署归部署,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高岳既如此不智,瞿光此举并无不妥,至于其他的,再想别法就是。
「哦?「咸宁公主惊讶说着,然后迅速接过军报,垂下美眸阅览,惊喜道:「汜水关下一战剿灭三千骑卒,俘获无数?」
其他几位围拢的将领也传阅着,兴高采烈议论着,一时间传扬开来,原本有些疲倦、士气低落下去的骑卒,重又恢复昂扬斗志。贾珩看着这一幕,暗道,这般也好,起码士气昂扬,等到了开封府,将校奋勇争先。
咸宁公主想起贾珩方才的皱眉,关切问道:「先生,这是否让贼寇提前有警?弃开封府城,而逃遁他处,是否有些扰乱了先前部署?」
贾珩轻声道:「两军对垒,战机稍纵即逝,也不能囿于部署,如今当务之急,还是需随机应变,再作布置。」
战略上可以提前部署方略,但战术上就不能「机枪向左移动五米」的微操,而且战场局势原就根据双方交战情况随时变化,谁能想到二师师长李云龙在淮海直接打穿,乱成一锅粥?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道:「瞿将军在军报说已有补救措施,拣派骑卒三千前往延津一线,监视贼军北遁路途。」
贾珩沉吟道:「现在贼寇伤筋动骨,我倒不担心北面,其不是向山东地界逃遁,就是南下江淮,这两地要提前防备,所幸,我们带的骑卒多,机动性强。」
原先的担忧是担心高岳领着手下马匪奔
袭,如果打破县城就有些尴尬,但现在其主力丧尽大半,这种危险性就降低不少。
咸宁公主粉面上见着惊讶之色,问道:「那以先生的意思,贼寇可能会从开封府向南遁逃?」
贾珩摇了摇头道:「贼寇逢此大败,多半心生疑虑,但如果说丢下好不容易聚拢的乱民,只怕也不是轻易舍弃,当然也不得不防,现在仍是要提前封堵,不过如今贼寇骑卒被扫荡一空,机动性受制,已经难以对江淮、颍川等地构成威胁,等到了汜水关,就派精骑截断开封和汝宁一线,还有雎县等地,不能等进驻郑县再行调拨了。」
所以瞿光这次胜利在于主动出击,一战尽殁贼寇大半主力,那种可乱一省的军事力量被削去大半,但同时也将贼寇彻底打醒,让一网打尽的完美设想效果多了几分不确定性。
后者,只能通过对应策略防范调整,但思路大抵不变,还是以围剿全歼为上。
「吃过饭后,需得加快行军。「贾珩看向面现思索的咸宁公主,然后又看向一旁的刘积贤,吩咐道:「让锦衣和京营军卒,以飞鸽、急递,向朝廷报捷。」
不管如何,击溃了贼寇主力,算是开门公,也能稍稍安安天子和朝臣的心。
刘积贤拱手称是,领命去了。
......
......
深夜时分,汜水关城被夜色笼罩,天空中一轮明月皎洁如银,洒下万道光辉,城门楼上松油火把发出「啡里啪啦」的燃烧声音,而在城门垛口下,黑色炭火盆中一团团火焰,随着晚风跳动不停,也将城门楼垛口左近的汉军士卒脸膛映照的通红。
在关城一片鳞次栉比的房舍中,其中一座正是汜水关的关衙官署,而庭院后方,厢房之中,瞿光坐在贾芸以及几个亲兵的帮助下,为后背上着金创药,包扎伤口,肩头上赫然见着一道清晰可见的刀伤,那时与高岳交手时为其大刀所伤。
方才瞿光进入关城前,担心影响军心,就没有向副将康绍威提及此事,而伤势就在后背为披风遮挡,康绍威也没有察觉出不对。
瞿光在布置了对汜水关关城的兵力防守后,这才回到住处,吩咐着亲兵帮忙上着金创药。
「将军,伤口上了药,一天换着两次,三五天应该就能结疤了。」贾芸此刻帮着瞿光缠好白色纱布,将金创药小瓶放到一旁的皮箱,接过亲兵换下的毛巾,拧了拧一盆热水,洗了洗手说道。
瞿光一边儿穿好衣裳,一边笑问道:「贾二郎,你这一手医术是跟谁学的?」
贾芸洗了洗手,笑道:「家中舅舅开了一间药铺,从小到那里玩要,见着里面的坐堂郎中诊治过。」
瞿光笑着鼓励道:「好小子,怎么不让节帅给你安排个军医职事?如是救治的人多了,一样也能封妻荫子。」
「还是跟着上阵厮杀,建功立业,更为实在,再说这一路跟着将军,对这打仗,感觉越是琢磨,门道越多。「贾芸擦了擦手,俊秀的面庞上笑意憨厚。
瞿光情知这是贾芸在向自己委婉提着出战忌讳,遂笑了笑道:「那将我教你的那套枪法,能完整演练一遍?」
贾芸那张酷似「孙十万」的面容上现出笑意,道:「将军,我已能演练一遍。」
「好。「瞿光正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忽而听到外间传来亲兵的声音,「将军,节帅大军已至关城之外,还请将军前往迎接。」
瞿光面色一动,连忙起得身来,拿过桌子上搠起的雁翎刀,对着贾芸道:「走,过去迎迎,本将寻思着这会儿也该过来了。」
然而当瞿光领着一众亲兵前往迎接来人时,却是见到了领着三千骑兵赶来的蔡权。
此刻蔡权在亲兵的扈从下,翻身
下马,笑道:「老瞿。」说着,上前抱着瞿光,拍着肩膀。
瞿光「嘶「得喊了一声。
蔡权面色微变,连忙问道:「老瞿,这是?」
「和那匪首高岳交手,被他手中刀划了下。」瞿光解释说着,看着蔡权身旁空无一人,问道:「节帅呢?」
「节帅还在后面,估计要明天早上才能过来,节帅听说关城这边儿抽调了不少人前往延津,就派了快马催我赶紧过来相援。「蔡权笑了笑,说着,吩咐着身旁的几个千户,领着兵马前去安置。
瞿光闻言,在两旁松油火把的照明下,领着蔡权向着关衙而去,问道:「先前军报节帅可曾收到?怎么说?」
蔡权道:「还能怎么说?让我率军驰援,说你瞿将军这边儿防守空虚,别出了岔子。」
「我以一千兵马镇此,纵贼寇来十万大军,我也不惧。「瞿光面色一肃,朗声说道。
「瞿将军豪气!「蔡权大笑说着,然后随着瞿光进得关城。
……
……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唯有明月照耀下的梧桐树在春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之音。
开封府,衙堂后院书房中,邵英臣一身青色长衫,负手而立,眺望着窗外的静谧夜色。
「邵先生,还没睡着?「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沉稳、坚定的声音,高岳手下将领詹惟用,迈着厚重的步子,进入书房,问道。邵英臣转头看向来人,问道:「詹兄弟,城内防务都安排妥当了?」
他眼前这位二十七八岁年纪的红脸膛将领,同样是高岳手下三十六骑之一,因性情沈重、练达而被将军委以看守开封重任,而且是少有的没有积年匪盗习气的将领。
「安排好了,也已经按着先生的意思,严禁骚扰本地商户、百姓。「詹惟用说着,眉头紧皱,冷声道:「一些人也太不像话,原本当百姓时被官军欺压,现在进了城,倒比那些官军还要狠毒,简直如同禽兽!先生,这聚拢的人越来越多,倒是愈发不好约束了。」
随着高岳所部打下开封城,原就是打家劫舍惯了的贼寇烧杀抢掠,还有一些原是官府囚牢中的江洋大盗,此刻加入高岳所部,更是军纪败坏,无法无天,开封府这座府城迎来了一场浩劫,可以说开封府百姓对贼寇几是恨之入骨。
而先前邵英臣在劝说高岳却为其搪塞后,仍没有放弃试图约束贼寇军纪的想法,让留守在开封的詹惟用可,对开封城中的各路江湖豪杰严加约束,弹压不法。
詹惟用素来敬服邵英臣这位军中的智囊,对其依言行事,这一天与各路江湖豪杰、绿林好汉没少发生冲突。
「先生,就在刚刚,我手下的人和一些投靠大哥的猛虎帮那伙人冲突起来,杀了对方五六个人,对方这才罢休。「詹惟用面色如霜,眉头紧皱,摇头说道:「自从进了城,感觉一些老弟兄也变了,要么是吃酒耍钱,要么就是领着手下兄弟在城里找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糟蹋,我等跟随大哥起兵,是为了奉天倡义,如今什么人都来开封入伙儿,不成样子。」
这就是这几天开封沦陷后的场景,基本的社会秩序已经混乱,这也是高岳为何急急出兵汜水关的原因,因为拖得时间越长,越无法约束这些英雄好汉。
邵英臣叹了一口气,道:「原先在汝宁府就见着一些,如今到了这等省城,更是变本加厉了。」
「可不是,按着这个,还不如在鸡头山不下来,原本是杀那些贪官污吏,现在比那些贪官污吏还要坏上十分。「詹惟用冷哼一声,说道。
随着高岳所部如滚雪球一般壮大,尤其是打下开封府后,声势无两,手下队伍反而鱼龙混杂,此刻开封城盘踞着整整十几伙大大小小的势力,而且
各有地盘,原本高岳老营中的老弟兄也被带坏了风气。
邵英臣忧心忡忡,说道:「如今就看将军,如果能打下汜水关,威胁洛阳城,就可对这些人进行整编。」
说着,又问道:「将军那边儿还没有传来消息?「
詹惟用端着茶呷了一口,放下茶盅,说道:「还没,不过按着常理,也差不多拿下汜水关了。」
邵英臣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难说呐。」
「邵先生是担心大哥那边儿会出差池?「詹惟用皱了皱眉,担忧问道。
邵英臣面色凝重,目光明晦闪烁,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我又思量了下局势,只怕朝廷再是迟钝,再开封府被破后,也应该有所察觉,将军此去..…..只怕不能如愿出其不意攻破汜水关。」
自高岳领着手下一众兄弟打算奇袭汜水关后,他就有些提心吊胆,甚至有些后悔,先前没有劝住高岳。
詹惟用闻言,面色微变,急声道:「先生之意是,朝廷增援的大军已经到了?」
邵英臣叹了一口气,说道:「纵然没有增援的大军,河南府方面岂能不派兵防守关隘?原本想着试上一试,如今却觉得有些冒失了。」
主要也是先前高岳不死心,非要尝试一番,事实上,谁也忍不住,洛阳城就在眼前,又领着三千甲胄军械齐备、王气高昂的骑卒,未必不能一战而下,况且,这种富裕兵力,高岳在这么多年以来根本就没有打过!
一旦抢占汜水关,后续数万大军跟进,席卷河洛,打下洛阳,想想都热血沸腾,然而注定是一场幻梦。
正在两人议论着时,邵英臣皱了皱眉,诧异地看向外间,分明是外间传来躁动之音,在安静的子夜时分,显得清晰无比。
詹惟用面色微变,唤着廊檐外的亲兵,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然而,亲兵刚刚来到月亮门洞,忽而听到外间几人喊着,「大当家回来了。」
哪怕是进了城,这些来自鸡头山的贼寇,仍是不改先前对高岳的称呼。
「邵先生,大当家回来了。「詹惟用惊喜说道。
邵英臣却眉头紧皱,心头「咯噔」一下,这个时候回来......只怕不是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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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宋皇后:这等宠信,就连然儿都多有不如
开封府,府衙正堂,灯火辉煌,人影憧憧。
高岳迈着沉重的步子进入厅中,身旁几个从汜水关逃来的兄弟,形容狼狈,人人带伤,更有一股猎猎血腥气充斥在整个衙堂,让迎接上来的高岳部下,见此都是面色微变,心头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大哥。“詹惟用一见垂头丧气的几人,心头一沉,急声问道:“这是....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这时候,邵英臣也随后进得厅堂,见得高岳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战袍染血,发髻更是披散开来,一副霜打的茄子模样,皱了皱眉,却已猜出一些缘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高岳听到这叹气声音,猛地抬起头来,抬起一双通红的瞳孔看向邵英臣,七尺高的汉子,眼含热泪,长叹道:“邵先生,悔不听先生之言呐。”
他先前如果不想着故技重施,去弄什么出其不意之策,也就不会有这一番大败。
三千兄弟,有一些还是从西北跟着他去往湖北转战多年的老弟兄,就被他这般折腾没了!。
此刻,詹惟用也从高岳带回来的几位兄弟听到高岳声音梗咽,心头蒙起一层厚重阴霾。
而随着高岳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一些弟兄也都发出呜呜哭声。邵英臣见状,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从何劝起。
高岳闻言,猛地站起身来,快行几步,伸手紧紧捉住邵英臣的双手,问道:“先生,如今当以何言教我?“
此言一出,众人都齐刷刷地看向邵英臣。
“将军,唯今之计,只有..撤出开封府了。“邵英臣迎着众人目光注视,低沉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就是一愣。
高岳身旁的黎自敏当先嚷叫了起来,道:“那我们兄弟的血不就白流了?俺老黎要为兄弟们报仇!”
高岳也愣在原地,面色阴沉不定,半响无言。
邵英臣忧心忡忡说道:“将军,开封府内现在各路江湖豪杰齐聚,鱼龙混杂,我部刚遭大败,损失三千,这大败消息也瞒不住,只怕明天就在开封府中传扬的人尽皆知,那时,将军威信势必大损,再想如先前号令群雄,只怕不能那边容易了。”
高岳带至开封的四千人,损失大半,只有千余人,显然不足以控制各路江湖豪杰聚集的开封府城。
开封府内大大小小十几伙,其中以四伙势力最为庞大。
这四伙势力以罗进忠、王思顺、贺国盛、李延庆为首,手下各领着一两千贼寇,都是高岳树起“奉天倡义、反汉复明“旗帜,从开封府周围的临近府县闻讯赶来的各路贼寇头目,原本就带有部下,再通过杀官造反,释放囚犯,收拢降服,迅速壮大了人手。高岳眉头皱成“川“字,面色凝重,问道:“先生之言不无道理,城内一些人原先就对我当这个带头大哥不很服气。”
原本他带着四千余众,军械齐全,战马齐备,可谓兵强马壮,加上又先一步打破开封府,名义上就对这些人有号令之权,如今这般一折损,这些人还能不能听他的号令?
多半是不能了。
邵英臣沉声道:“将军,这次朝廷在汜水关早有防备,并以轻骑伏击我军,可见开封府失陷消息已经传至神京,引来朝廷大军会剿,唯今之计,还是当避其锋芒,依在下之见,将军不妨弃了这开封府城,从响应而来的豪杰义兵中拣选愿意跟着我等离开的壮士,先行前往汝宁府,再谋南略江淮,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这几天在开封府,他已经看透聚集而来的这些豪杰,只能用来消耗朝廷力量,不可共谋大事。
这也是邵英臣对高岳评价高于旁人的缘故,高岳手下虽然也有一些匪气难改,但盗亦有道,伤天害理之事还都是个别,不像这些时间聚集而来的“义军”无法无天。
可偏偏推翻大汉朝廷,又离不得这些人。
邵英臣此言一出,黎自敏面色铁青,说道:“大哥,我们这一走,这江湖上的各路英雄杰该怎么看咱们?刚刚树起义旗,因为吃了—场败仗,就怕了朝廷了?有老八的仇,要不要报?“
在一众兄弟中,黎自敏排行第三,而老八正是断后而死的魏嵩。
黎自敏怒气冲冲说着,看向一旁的卫伯川和赖海元以及面色苍白的马亮,怒喝道:“五弟、六弟,七弟,你们说这口气,咱们能咽下去吗?”
卫伯川眉头紧皱,高声嚷道:“大哥,我们在开封还有几万人,怎么也要和朝廷拼上一场,怎么能逃走?”
赖海元也愤然说道:“是啊,大哥,兄弟们东躲西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闹出这么大的响动,聚集这么多人,也该是时候拼上一拼,还有先前那些好兄弟,他们死的惨啊。”
虽然几人因为兄弟情谊,没有指责高岳“鲁莽”,但反而是这种要报仇的态度,让高岳心头一沉。
按说这等情况,撤出开封府无疑是明智之举,高岳最好是“兄弟受难,痛煞我也”,然后仰天吐出一口血,晕倒过去,然后挽回人心的同时,还能趁着吐血晕厥,将剩余人马撤出开封府城。
但高岳还没有这种表演天赋,只是面色黑如锅底,直觉心如刀绞,额头青筋跳起,心头羞愧与憋屈、窝囊以及愤怒交织在一起。
邵英臣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面色阴沉不定,却一言不发。如是宋江身旁的吴用,这个得人怨恨的的恶人,为了公明哥哥,吴用那就当了,可惜邵英臣不是。
高岳虎目环视着一众兄弟,沉声道:“好!你我兄弟,就在这里陪着朝廷拼—场。”
邵英臣闻言,心头一凛,张了张嘴,见群情激愤,终究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正心头叹气时,高岳转头看向自己,目光复杂。“邵先生,高某让你失望了。“高岳忽而开口说道。
一开始,先前这位智谋之士就劝说他不要在开封府逗留,待攻破开封城后,就领着聚拢而来的豪杰义士返回汝宁,攻略淮南,说来说去是他贪心不足,非要率领轻骑奔袭洛阳,方才落下这等田地,现在让他撤离开封,他又要一意孤行。
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将军说的哪里话来。“邵英臣整容敛色,劝说道:“如今虽有小败,但此地聚集数万义士,共襄反抗朝廷的盛举,如果万众一心,同舟共济,未尝不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还请将军万勿灰心,事仍有可为之处。”
转念之间,也有些理解高岳心头所想,这般一走,不仅仅是名声的问题,还有人心的问题。
刚刚吃了一场大败,手下兄弟惨死不少,结果二话不说,离开开封府,这等胆小怕事的举动一有,手下人心就散了,此外还有名声的问题,名声好了,哪怕兵马流散,只要还有核心兄弟,将来还有招募兵马的可能,如果名声臭了,那立身之基就荡然无存。高岳说着,看向黎自敏等人,说道:“几位兄弟先去好好歇歇,打起精神,等候和朝廷决一死战,马亮兄弟也赶紧请个郎中诊治。”
黎自敏、卫伯川、赖海元、马亮抱拳称是。
等几位兄弟离开衙堂。
高岳看向邵先生,道:“先生,我意领兵与朝廷死战到底,但开封府人心不定,还请先生为我出谋划策,收拾人心。”
现在是他刚刚大败,未必能号令得开封府内的群雄。
邵先生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将军当以大义感召,以财货激赏,如今诸位兄弟为反抗朝廷而折损,明日当设灵堂,举哀兵,凝人心!”
高岳闻言,心头一震,有些明白邵英臣所言。
就是对三千兄弟的后事大操大办,举着哀兵,然后对朝廷讨伐,那么以大义名分压制,那么就是败了,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高岳看向邵英臣,说道:“先生,如今开封有累卵之危,我在这里与朝廷大军厮杀,只是还放心不下先生。”
就算手下大败,他仍有信心带着一众兄弟,逃出朝廷的围攻,向汝宁而去,但带着邵先生就多有不便,而邵先生是他后续能够建立大业的机会。
说着,看向一旁的詹惟用,道:“老四,你素来谨慎稳重,你护送着先生前往汝宁,如果这边儿事有不济,我就领着兄弟返回汝宁。”
汝宁府罗山县城还有麻六以及时常做着后勤军需等事的二当家张升领着两千核心贼寇以及一万多人留守。
詹惟用惊声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邵英臣面色微变,也是惊疑不定地看向高岳。
高岳目光咄咄地看向邵英臣,语气低沉说道:“先生呆在开封之地,不太安全,先生先一步离开这是非之地,如果我与朝廷决战获胜,那时再请先生过来,共谋大事,万一事败,那时再与先生重逢。”
这就是他先前所下定的主意,他领着残兵汇集各路的义军与朝廷死战,而邵先生先逃亡出去,纵然事败,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反正这般多年都已经过来了。
不提高岳如何安置手下人手,要和官军决一死战。神京城,宫苑,清晨
金色晨曦披落在大明宫偏殿上的屋脊上,琉璃瓦反射出金色光辉,而大明宫内书房中,一道身形消瘦的人影自太师椅上,为东面轩窗的晨光倒映在一旁的高几上和书架上。
崇平帝手中拿着奏疏,阅览而罢,放到一旁,面色阴沉不定。这位中年天子仅仅歇息两日,情况稍稍好上一些,就不顾太医和宋皇后的规劝,天刚蒙蒙亮,就起得床来,来到大明宫处置政务。
戴权在梁柱后垂手侍立,张了张嘴,还是将劝解之言咽了回去,他这几天还是少说话,多做事,比较好一些。
崇平帝冷声道:“好一个卫郑两藩,收买锦衣千户,私蓄甲兵,囤聚粮袜,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这是河南府尹孟锦文与贾珩联名所上奏疏,以六百急递送至神京,其上不仅详细记载了追缴郑卫两藩米粮的经过,并且参劾两藩在河南府侵占粮田、藩邸子弟践踏国法、恶奴欺压良善的斑斑恶迹。
同时,在贾珩所附送的锦衣府密奏中,更将两人收买洛阳锦衣千户所千户的事迹,对抗锦衣监视的奏报。
“戴权,派人将这些奏疏递送给重华宫。“崇平帝沉吟片刻,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声道。
郑卫两藩是上皇的侄子,如今在地方横行不法,他自然要处置,但又不能不顾及上皇还有天家宗室在外人眼中的和睦。
戴权连忙应道:“奴婢遵旨。”
上前收拢了奏疏,然后吩咐着内监,前往重华宫递送奏疏。
崇平帝又拿起奏疏批阅着,然而连续翻阅着奏疏,扔到一边儿,继而面色怒气翻涌,原本休息几天,已见红润的脸颊重又冷硬如铁。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宫女和内监的唤声,宋皇后从外间款步进来,一身淡黄宫裳,雍容雅步而来,柔声道:“陛下,已时了,该用着早膳了。”
看着自家丈夫埋首案牍、宵衣玕食的样子,宋皇后凝了凝美眸,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般下去,怎么得了?
但陛下一向执拗,她劝说多次,仍不怎么听着。
见宋皇后到来,崇平帝拿着手中的奏疏,愤然道:“梓潼,朕不过处置几个御史,现在科道清流齐上弹章,劝谏朕不得因言获罪,这个王恕,一大把年纪,老糊涂了,还来上疏,劝朕制怒?”昨日,崇平帝让戴权督令左都御史许庐,严加整饬都察院,并对云南道御史龚延明下狱论罪。
不想,今天就恍若捅了马蜂窝,科道御史和翰林院的清流齐齐上着奏疏,劝谏崇平帝广开言路,对科道言官不可因言获罪,甚至就连一些六部九卿的官员,如大理寺卿主恕,也上疏劝谏崇平帝,保重龙体,不好因怒罪人。
而这恰恰如火上浇油,让崇平帝更为恼火。
其实,科道清流上疏,更像是科道言官的人人自危之举,毕竟先前弹劾贾珩的奏疏,在通政司都要摞成小山,不少言官人人有份儿,谁也说不上独善其身,那么天子对都察院如此不满,是否会扩大到自己头上。
见崇平帝脸色不对,宋皇后近前,拉过崇平帝的手,柔声问道:“陛下息怒,对于此事,内阁的几位阁老怎么看?”
如果内阁阁臣也赞成整饬科道,将先前弹劾奏疏的相关御史查办,那事情就好办很多,这也是崇平帝以往经常使用的策略。
崇平帝放下奏疏,离了书案,冷声道:“等会儿,朕就召集几位阁臣和都察院的许卿等人计议朝政。”
说着,随着宋皇后向着东暖阁而去,戴权连忙领着一众内监随后跟进,伺候天子用着膳食。
宋皇后一边轻步跟上,一边柔声说道:“陛下刚刚才恢复一些元气,最近还是好好调养身子当是,也不要太为这些事儿恼怒了,子钰离京前还说着,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这些都是小事。”
“怎么可能不操劳?“崇平帝面色叹了一口气,一边儿净手,一边儿说道:“贼寇一日势大一日,朕怠政这两天,积压了不少奏疏,有一些倒不当紧,可北面李阁老的奏疏,关于北疆的事儿,需要钱粮、甲械,还有军将人事命令,这些内阁和军机处都等着批复。”
宋皇后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给崇平帝盛着红枣糯米粥,这是太医开的给崇平帝补益血气的膳方。
“圣上,如是事情不太重要,让内阁和军机处处置就是了,陛下最近还是调养身子,等河南那边儿事了,子钰回来,再作计较不迟吧。“宋皇后想了想,脸上挂着浅浅笑意,轻声劝道。
她这几日已有发现,如果提及贾子钰,自家丈夫就会烦躁尽去,变得心平气和。
念及此处,心思也不由有些复杂,这等宠信,就连然儿都多有不如。
听宋皇后提及贾珩,崇平帝神色果然变得和缓,温声道:“子钰回来,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河南的乱子没有两三个月,是彻底安定不下来的,好在战后安抚百姓,倒不用朝廷往河南输送钱粮,子钰若在军机处,帮着出谋划策,北边儿的事儿,朕也能省心不少。”
经过这次病倒,他已决定将一些琐碎事务丢给内阁和军机处,否则,真的累出一些问题,如何甘心。
可朝堂军机辅臣,多是袖手空谈、不通兵事,如是再出了先前河南那样贻误战机的事,还让子钰给他们兜底没,只怕有塌天之祸。
宋皇后纤纤玉手捏着汤匙,柔声道:“陛下放心,想来以子钰之能,捷音也会很快传来。”
就在这时,殿外内监尖锐的声音响起:“陛下,娘娘,容妃娘娘和晋阳长公主携八皇子、清河郡主来探望陛下。”
原来,崇平帝刚刚好一点儿就开始往大明宫跑,此事为冯太后所知,就在刚刚容妃和晋阳长公主赴长乐宫请安时,让两人去劝劝崇平帝。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眸望去。
说话间,端容贵妃领着八皇子,晋阳长公主陈荔与李月一同进入偏殿东暖阁。
“陛下,姐姐。“端容贵妃领着一旁的八皇子陈泽近前见礼。
陈泽朝着崇平帝唤了一声:“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皇兄,皇嫂,怎么这时候才吃着早饭?“晋阳长公主拉着李婢月的小手,问候说道。
丽人今日着一身浅红色宫裳衣裙,纤腰高束,峨髻如云,只是往日华贵雍美的精致妆容在今天就画的浅淡,不过仍难掩妍美修丽的容仪,此刻狭长清亮的凤眸中带着几分关切之色。
李月唤了一声皇舅舅和舅妈,眉眼郁郁,仪态娴静。众人见礼罢,在戴权和几个内监搬来的绣墩上落座下来。
“皇兄,这才歇了几天,怎么又来大明宫看着奏疏,又是废寝忘食的,也得注意歇息才是。“晋阳长公主黛眉蹙起,清声说着,转而看向宋皇后道:“皇嫂怎么也不劝劝?”
“我刚才还说呢,刚好了一些,偏偏又,唉..…“宋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晋阳.....难道她没有劝着吗?可陛下不听不说,有时候冷下脸,她又能怎么办?
这时,陈泽扬起白净小脸,拉过崇平帝的胳膊,脆生生说道:“父皇保重身子,好好将养才是。”
在幼子面前,崇平帝目光明显温煦几分,道:“父皇的身子,父皇心头有数。”
端容贵妃柳眉蹙起,道:“泽儿过来,你父皇还用着早膳。”“是,母妃。”陈泽轻声应着,然后来到端容贵妃身旁。
“皇兄,臣妹听说河南贾子钰那边儿,昨日传了喜迅,不知是怎么说的?“晋阳长公主看向崇平帝,关切说道。
崇平帝也没有隐瞒,语气见着几丝不易觉察的轻快,道:“今晨从通政司送来的急递奏疏,详细陈述郑卫两藩的事儿,子钰追缴了拖欠税粮,河南平乱的米粮这下是不缺了,下一步就等着他为朕训练的几万京营大军,此去能够剿灭贼寇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凤眸微垂之间,心头闪过一丝思索。
果然如此,她说昨天皇兄怎么赏赐着宁荣两府东西,原来是河南那边儿传来的好信儿。
李月闻言,目光恍惚了下,韶颜稚齿的清丽脸颊上浮起幽思。
也不知他和表姐.....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那天那人说要带着表姐前往河南平乱,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烦躁情绪在她心头挥之不去.......这几天,反正就很烦。
多半是表姐不在家里,她一个人有些无聊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有了米粮,难处也就解了一半。“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劝慰道:“皇兄应该放宽心才是,好了,臣妹也不说这些了,皇兄还是先吃饭才是。”
崇平帝道:“河南的乱子还好说,有子钰过去,现在是北边儿,事务繁多,还有朝堂的事儿,到处都在伸手要钱粮,你在内务府也要多上点心。”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最近,府库粮袜、金银倒是充盈。”崇平帝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说着什么。
府库这东西,从来没有充盈一说,只有多多益善,卫郑两藩身为宗室,如今国家有难,处处用银,也该为国家尽一份力才是。崇平帝这边儿用饭,其他人则说着话。
待崇平帝也用了早膳,刚刚准备起身前往含元殿召见廷臣。这时,忽而见着一个内监在殿外徘徊,不敢进来,皱了皱眉。戴权见状,连忙前去问询,过了会儿,折身而返,道:“陛下,锦衣府送来的贾子钰的飞鸽传书。”
第五百六十七章 崇平帝:朕何时说过汜水关陷入贼手?
大明宫
崇平帝闻言,目光紧紧盯着戴权,原本凛肃、铁青的脸色,不由现出阵阵期待。
这时候送来奏报,还是用飞鸽传书,想来应不是什么坏消息。殿中众人也将一道道或清冷、或明媚的目光投去,盯着戴权手中的笺纸。
戴权躬身递给崇平帝,汲取着以往的教训,他现在是拆都不敢拆,反而解释道:“这是锦衣府密谍司送来的,从信鸽上编译而来,后续详细军报,还在急递路上。”
信鸽承载信息量有限,哪怕不是用着一只信鸽,甚至在贾珩的主导下,还特别用了类似密码本的方式,可也不能详细记载,只能粗略说明。
崇平帝接过笺纸,展开而视,先是粗略阅览一遍,这位帝王看惯奏疏,原就善于提取关键信息,一下就找到重要文字,面色因为激动而变得潮红,振奋道:“京营大军于汜水关歼灭贼寇三千!子钰部署得当,瞿光等将校奋勇杀敌,首战告捷!”
宋皇后闻言,喜道:“陛下,河南那边儿打胜了?”
“首战告捷!说来也是贼寇视我中枢如无物,仍想故技重施,试图出其不意地占据关城险隘以偷袭洛阳,却为京营早已有备的三千铁骑以逸待劳,伏击之下,贼寇折损七八成。”崇平帝面色振奋,重新逐字阅读,声音难掩激荡。
只是说到出其不意时,心头闪过一念,如果满朝文武真被那封假捷报所骗,那么现在.......
嗯,好在没有如果!
“这般快?“宋皇后声音因为惊喜,酥糯中带着几分婉转,姝美雪颜上见着喜色流溢。
崇平帝道:“兵贵神速,也是子钰部署得当,早就以轻骑驰援。”
昨日奏报还刚至洛阳,为米粮馈给追缴郑卫两藩,这才一天功夫,捷音传来。
如此雷厉风行,在这位天子的心头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震动。
因为这比较符合人性,人性就是急功近利,重视短期利益而不注重长远利益。
而贾珩先前也是考虑到天子的焦虑心态,就没有压着军报等着后续再发,而是第一时间递送而来,给天子吃一颗定心丸。
众人闻听崇平帝解说,对视一眼,都是面带惊喜,眼眉上扬,心情轻快起来。
戴权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河南变乱,陛下急火攻心,吐血晕倒,后宫就恍若从百花盛开的春天倒回了万物肃杀的冬天。
崇平帝说着,递给宋皇后,欣然说道:“梓潼,你也看看。”
京营经过整顿,原就今非昔比,只要一至河南,不说马到成功,有这般战力也不足为奇。
河南都司官军不敌贼寇数千兵马,甚至酿成惨败,而京营一出,就剿灭了贼寇三千兵马,虽有种种其他缘由,可也足以说明京营强兵已成!
这才是他心生悦然之故,整军经武,成效卓著!
宋皇后伸出纤纤柔美,接过笺纸,因为微微低下蝶首,小巧的耳垂上佩戴的耳环,小串儿簪花流苏轻轻晃动了下,蹭着耳际旁几缕打着卷儿的秀发,弯弯秀眉下,美眸自光盈盈地落在笺纸阅览着,那张白腻如雪、不施粉黛的脸蛋儿,这两天因为崇平帝吐血晕倒而形成的憔悴和担忧渐渐消散,桃红嫣然,花树堆雪,轻笑道:“陛下,真是首战告捷了呢。”
说着,递给一旁的端容贵妃。
端容贵妃那张清丽、幽艳的容颜上,同样见着惊讶之色,接过笺纸,看向其上文字,少顷,轻声道:“战报上说,贼寇一共领了四千人前往开封,现在被歼灭了大约三千,那开封府还有一千,嗯,这还有其他几家的贼寇?“
崇平帝面上笑意淡了一些,沉声道:“开封还有五六万人,不过多是没什么战力的普通老百姓,真正的贼寇也就万把人,这些原本分属不同匪首统领,等子钰大军一到,彼等即刻化为痛粉!收复开封府也只在旦夕之间。”
汜水关一战,明显给这位天子了不少自信,起码京营的战力,已经向太宗时期的水平恢复。
事实上,封建王朝的军队,只要认真整顿,因为底蕴原故都会焕发出新的战力,起码打组织性和纪律性欠缺的匪寇不在话下。
不过,崇平帝想起五六万百姓附逆,心头仍有几分沉重。
向使百姓有一口饭吃,也不至于附逆造反,而且这些百姓怎么处置,也是个问题,还需等子钰那边儿的奏疏。
“皇兄,先前贾子钰不是说要张网围剿吗?此举是否会影响到先前布置。“晋阳长公主秀眉微蹙,丹唇轻启,轻声问道。
因为贾珩与晋阳长公主先前提及此事,故而这位丽人一下子就把握到关键。
崇平帝道:“此事,子钰在奏疏中也有所解释,已经重新做出针对布置,尽量全剿贼寇,以防其再次兴风作浪。”
“既是有着布置就好。”晋阳长公主点了点蝶首,然后从端容贵妃手中接过笺纸,低头阅看,然后递给一旁的小郡主李月。
“这里面怎么没有提着表姐?“李月翻看完,问道。
端容贵妃脸上喜色凝滞了下,轻声道:“咸宁她昨个儿还在洛阳城,没去汜水关。”
李月“哦”了一声,将笺纸随手给了一旁的八皇子陈泽。八皇子陈泽也接过笺纸,认真看着,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宋皇后转头看向崇平帝,柔声道:“陛下现在也能不用再为河南的事儿忧心忡忡了。”
崇平帝这次难得没有反驳,道:“后续安抚的米粮也齐备,剩下的就是等子钰收复河南相关府县。”
“臣妾觉得应该也要不了多久,以子钰的能为,应该很快就会传来捷音。“宋皇后宽慰着崇平帝,心头也不由想起那少年那天所言,果如其言,河南变乱,可从容弹压,只是那天......
端容贵妃劝说道:“陛下,万勿再忧思过度了。”崇平帝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这时候,戴权躬身近前,禀告道:“陛下,几位阁臣还有军机处的施大人,已经在含元殿候着了。”
“朕这就先去前殿。”崇平帝起得身,面色重又恢复淡漠。
先前要处置前些日子无事生非、暗怀奸心的御史,惩治科道言官,朝野还有反对之音,如今这前后两封军报一出,彼等还有何话说?
等着他们筹措粮袜?
河南十年九灾,就没有一个敢于向卫郑两藩追缴欠税粮,为何?担心得罪两藩!
等着他们领兵出征平乱,等贼寇打了洛阳,他们才如梦初醒,吵吵闹闹一番,说不得都打到长安城下了。
不仅是科道御史,军机处也要在今日严加整饬。
崇平帝刚走向门口,脚下一顿,转眸看向戴权,吩咐道:“将年前暹罗国进贡的绿茶叶,给荣宁二府各送上三十斤。”
“奴婢遵旨。“戴权脸上也见着笑意,应命说道。
说着,崇平帝转头看向宋皇后,目光温和道:“梓潼,你也帮着赏贾家点儿什么。”
宋皇后笑意嫣然说道:“尚衣局的阮司制她们,用着年前进贡的珍珠还有翡翠,做了一批好首饰,听说贾家姊妹多,臣妾等会儿就拣选一些,赏赐给她们家年轻女孩子戴着。”
“后宫的事儿,梓潼你拿主意就好。“崇平帝在戴权等内监的簇拥下,前往含元殿军机辅臣。
待崇平帝离去,宋皇后一边吩咐着女官收拾着碗筷杯碟,一边看向怔怔出神的端容贵妃,劝说道:“妹妹也不要太担心了,芷儿她此行不仅有子钰保护着,还有夏侯莹以及锦衣府的侍卫,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李月柔声道:“舅妈,小贾先生是个谨细的,他定不会让表姐如寻常兵丁那样上阵厮杀的。”
相比不怎么待见晋阳长公主,端容贵妃倒喜欢李婢月的安静性子,最近常常唤着李蝉月进宫一同说话。
端容贵妃春山黛眉下的明眸,忧色寸寸而覆,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姐姐,我没有在担心芷儿了,是四弟,他现在也没有消息传来,他们一家也不知怎么样了。”
提及四弟宋暄,宋皇后雪肤玉颜上原本的轻快之色也被愁容取代,软声道:“四弟他吉人自有天相,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先前,贾子钰不是说已经派锦衣府去保护着,这两天应该也有消息传来了,不过,我想着应没什么事儿,皇嫂和容妃娘娘也不要太担忧了。”
李嫜月也宽慰道:“舅妈,小贾先生既然很早有着准备,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的,记得+多天前就派着人去开封府。”
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自家女儿,凝了凝眸,婢月现在怎么句句不离小贾先生?
不是,仅仅两句不离而已。
李蝉月柔声道:“妈,小贾先生的大姐姐上次说,让我有空了去府上做客,我想这两天过去坐坐?”
晋阳长公主:“???”
元春大姐姐就元春大姐姐,用得着字字不离他?
“她们家女孩子多一些,你跟着去做做客也好,也热闹一些。“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先让女儿过去跟着她们家的姊妹探探风,等有一天,她再过去,也就...水到渠成了。
念及那人,晋阳长公主抬起臻首,眺望远处,心底也涌出一股思念。
当初走的急,连一声道别也没有,只能等他回来,再做相迎了。
......
......
含元殿
此刻,内阁阁臣并军机全班司员,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及右副都御史,皆在殿中等候着崇平帝。
军机处队列中,后军都督金事石光珠脸色难看,目光明晦闪烁。前军都督同知柳芳,脸色淡漠,目光阴沉不定。
东平郡王世子穆胜,浓眉之下的虎目中,也见着几分凝重。不知天子召见他们,议着何事。
昨日,一等伯牛继宗家被夺其爵位,夷灭三族,对柳芳、石光珠等人而言,心头震惧莫名。
其实,对崇平帝而言,今日除却议着科道清流的整饬事宜,主要还是边务。
李瓒到了北平后,第一件事是催饷,第二件事儿就是对原有军士进行裁弱补强,重新募训燕赵之士,所谓裁汰也不是不管,而是在河北一线展开军屯,于是向中枢索要粮种、农具的奏疏递送过来。
“陛下驾到!”
随着外间内监传来的唤声,崇平帝进入殿中。
“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以杨国昌为首的内阁阁臣,和以军机大臣施杰为首的军机全班,行大礼拜见。
崇平帝端坐在御椅上,看着下方跪下的十几名军机辅臣,道:“诸卿平身。”
“臣,谢圣上。“众臣起得身来,拱手谢恩。
崇平帝道:“刚刚,贾子钰飞鸽传书,汜水关遇贼首高岳来袭,打算攻破汜水关,奔袭洛阳。”
此言一出,下方众臣哗然一片,暗道,汜水关失守,怪不得天子脸色难看。
兵部左侍郎施杰脸上见着凝重,兵部官员如石澍、杭敏以及两位兵部主事,也愁眉不展。
杨国昌面色漠然,倒看不出喜怒。
韩癀眉头紧皱,心头生出几分疑惑,汜水关怎么丢了?贾子钰不是提前派了兵马?
柳芳此刻心头狂喜,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面色悲戚,抱着象牙玉沥,以自己都觉得洪亮如钟的声音,说道:“圣上,汜水关一失,贼寇势必裹挟大军攻袭洛阳,圣上,臣愿领一营京营兵马,奔赴河南,驰援贾子钰。”
这是他唯一想到弥补那日对贾珩攻讦的错漏,在诸省兵务悉决于军机处的体制下,如果他离开军机处,他这个前军都督同知一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后军都督金事石光珠面色一凛,出班而奏道:“圣上,微臣也愿往洛阳,剿杀贼寇。”
金孝昱拱手说道:“圣上,臣也愿往。”
忠靖侯史鼎眉头紧锁,觉得此事有些不存常,将抬起的脚又放将下来。
几人等着出征,分明是想借此插手京营兵权。
就在这时,崇平帝目光逡巡过几人,沉声道:“朕何时说过汜水关陷入敌手?“
柳芳、石光珠、金孝昱:“..….“
还真是,天子刚才好像还真没说失守。可为什么他们会生出汜水关失守的想法。
石光珠凝了凝眸,瞥了一眼柳芳,是了,他刚刚被柳家兄弟误导了。
“人云亦云,听风是雨!“崇平帝面色阴云密布,冷哼一声。这就是他的军机处,与闻枢密、预知机务的军机辅臣。
如今看来,是因为有贾子钰才有军机处,没有贾子钰,军机处与当初尸位素餐的五军都督府也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年前,他用了贾子钰整军,此刻再以京营剿寇,无疑雪上加霜!
不过,当初让几人进军机处,原就想着“拆庙搬菩萨”,借此架空五军都督府,如今京营兵权已为他这天子所掌控,对军机处也可稍加调整了。
三人脸色一变,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
而杨国昌和韩癀等人都是惊讶地看向崇平帝。没有失陷,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都是下意识将“人云亦云,听风是雨“的圣训抛在脑后,其实崇平帝还是在暗戳戳指着魏王封妃大典时候,文武百官都跟着附和的事儿。
崇平帝面色平静,转而看向一众沉默不语的阁臣,道:“子钰提前布置骑卒在汜水关以逸待劳,敌寇轻敌冒进,骑卒奔袭,为官军大败,几乎全歼三千来敌!”
此言一出,含元殿中顿时陷入短暂的安静。
韩癀首先打破沉默,慨然道:“首战告捷,一战歼敌三千骑卒,这后面的仗就好打了。”
施杰面色振奋,朗声道:“韩阁老所言甚是,贼寇虽然声势浩大,但其实兵马精锐也就几千人,正是这几千人,才攻府破县,长驱直入,一旦剿灭主力,余下附逆贼寇,短时间内就容易清剿。”
施杰身后的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杭敏,也点了点头道:“圣上,据微臣所知,原本高岳所部有三四千贼人,纵河南都司不及细察,或许贼寇有着四五千人,如今也剿灭一大半,贾大人此行共派四万精骑,几乎是我大汉京营的七八成骑卒,以强击弱,贼寇破灭只是时间问题!所难之处,在于镇抚贫苦百姓,将裹挟从贼的百姓视作民变处置,而非造反,不过,如今赈济粮袜,听说贾大人已有预备,臣以为平复河南之乱,确在日夕之间。”
可以说,在场中人,这位武选清吏司郎中从来就没有担心过朝廷是否会取胜,因为京营前后派了八万步骑。
至于骑卒,更是调拨了八成,当然都是轻骑,如此兵力再不赢,反而奇怪。
崇平帝道:“粮林问题,贾子钰提前解决,不用中枢操心,至于开封府还有裹挟百姓,仍在五六万众,朝廷不可疏忽大意。”
众臣闻言,连忙拱手称是。
柳芳、金孝昱三人则脸色阴沉,倍感窝囊。
史鼎却拱手道:“圣上,河南方面虽有军需粮袜供应充足,但都司兵马不整,亟需校练,臣在军机处于筹画无计,还望圣上允准臣前往河南助贾子钰一臂之力!”
他一个武侯,与一帮小辈窝在军机处,也没有什么意趣可言,如果去河南,如果立下功劳,说不得就能出镇地方,为一省大员。崇平帝目光落在史鼎身上,沉吟片刻,道:“贾子钰先前在奏疏上倒未说需得朝廷拣派人手相助,况且,如今军机处尚有不少事务需得史卿。”
这史鼎才具尚可,只是与南安、北静两家还有些夹缠不清,等征询子钰之意后,将其调入五军都督府接替柳芳职位,制衡南安、北静两王,至于柳芳,无才无德,回家待着,省的贻误军机。
如果不是担心太过刺激正在边关整军的南安、北静两王,他对五军都督府也会有所调整。
史鼎心头虽有些失望,但只能拱手遵旨。
崇平帝道:“昨日大理寺卿王恕上疏,劝诫朕制怒,并对云南道御史龚延明不可因言而罪,许卿,你怎么看?”
说着,就看向老神在在的许庐。
方才,在崇平帝提及汜水关之事时,这位许大人是少有的几位面无异色,不为所动的官员。
许庐皱了皱眉,朗声道:“圣上,臣以为龚延明虽有罪,但罪不至下狱,纵是下狱,也当以他罪责问,而非风言奏事。”
御史原有风闻奏事之权,说白了,就是随意弹劾,许庐先前劝着几位弹劾贾珩的御史,如今又规劝着崇平帝。
“妄议军机,妖言惑众,难道不是罪名?“崇平帝沉声打断着,又道:“如说因言而罪,军机大臣贾珩只是对局势推演,龚延明以其言而罗织罪名,大造诛心之论,因私隙而害军务,难道不该罪之?”
说着,猛然将一双冷眸看向杨国昌,猛然问道:“杨阁老,你以为如何?”
杨国昌此刻心头一惊,后背几乎被汗水湿透,情知是在敲打着自己,苍声道:“圣上,老臣以为徇常例,言官若有攀诬,或贬或流。”
这其实也是常例,皇帝贬谪御史比如贬到某个偏远地方做知县,再低微一些,可能是做教谕等低品官,再狠一些是某个地方做驿丞。
崇平帝闻听此言,这才收回具有压迫性的实质目光,转而问向赵默,道:“赵卿为刑部尚书,以为杨卿此言然否?”
此刻,赵默面色顿了顿,心头同样一凛,迟疑片刻,拱手道:“臣以为杨阁老所言在理。”
崇平帝说完,看了一眼韩癀,却没有去问,而是道:“杨卿,赵卿,拟旨,将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廷杖四十,谪戍广西,永不叙用。”
此言一出,杨国昌心头一凉。谪戍广西,永不叙用。
韩癀面色微变,心头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说方才怎么不问他,原本这种事儿就不好说,因为容易得罪科道清流。
而天子偏偏以杨国昌和赵默两位曾攻讦过贾子钰的阁臣拟旨。
这是.....杀人还要诛心!
只是,六科会不会起了逆反心理,再行封驳呢?韩癀心头不由生出一股隐忧。
“臣遵旨。“杨国昌和赵默面色难看,拱手应是。
崇平帝转而看向左都御史许庐,问道:“许卿,都察院要借此次京察,整肃吏治,纠弹不法。”
许庐拱手道:“圣上,微臣已对都察院御史功绩考核而毕,相关应贬谪名单条目,俱陈奏疏,龚延明原在被贬之列。”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许卿,这倒是和朕想在一块儿了。”
许庐面色一整,拱手道:“据微臣最近查知,云南道御史龚延明与几位御史,原有贪赃枉法等受贿罪行,如按汉律当罢官流放,臣以为可集三法司断谳,以律令而断一干御史罪行。”
其实,这仍是在劝谏崇平帝,甚至有几分刚而犯上的意味。
因为拂了崇平帝的面子,但其实维护的是堂皇律法和崇平帝的威信,也不是在救龚延明,而是要名正言顺地拿捕、断谳,真正使其不得翻身!
某种程度上侧面维护着贾珩的声名,不至沦落到佞幸之臣的地步。
因为言官原就风言奏事,在场的哪个阁臣,没有被骂的狗血淋头?有的置之一笑,有的会在别的事情上报复,但少有天子亲自下场,因为上了某个奏疏,重惩某个御史。
这是权阉、权臣才会做的事儿,比如刘瑾、严嵩。
韩癀面色微肃,心头松了一口气,科道言官因贪赃枉法而坐罪免官,如是一来,科道警然,由此人司掌宪司,他心悦诚服。
赵默同样偷偷瞥了一眼许庐。
许德清,正人也,这是维护了他们这些阁臣的体面。杨国昌心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崇平帝面色变幻,压下心头的一丝复杂,默然片刻,转眸看向杨国昌和赵默,道:“杨卿、赵卿,待下朝后,由都察院汇总龚延明罪名,详查其罪,严惩不贷!”
贪赃受贿是比因言获罪好听,否则就是为这些御史扬名,不定某天又晃荡回朝堂,永不叙用,有时候也不好使。
前明,“徐阶小人,永不叙用“的故事,可谓前车之鉴,而贪赃受贿、降罪严惩,这就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地。
许庐见天子退步,拱手深深一拜,道:“圣上圣明。”
天子还是他心中愿意效忠的雍王,那怕对贾子钰宠幸尤甚,也不至败坏法度。
第五百六十八章 凤姐:这赏赐一拨又一拨的,都把人弄糊涂了
大明宫,含元殿
随着崇平帝首肯了许庐的提议,关于科道清流的整饬算是告一段落,而后又议着北平的疆务,最终分派了任务,由内阁会同军机处对在北疆戍守的李瓒予以军需供应。
待议事而毕,崇平帝先让领了旨意的内阁以及都察院的许庐等人离了殿中,而后看向军机处的几人,目光落在一等子柳芳和西宁郡王世子金孝昱身上。
“柳卿。“崇平帝忽而开口问道。柳芳拱手道:“臣在。”
崇平帝沉吟道:“北平府的难处,内阁方才都议着,你也听到了,如今北平帅司在军需粮袜、兵甲器械上多有匮乏,朕决议派柳卿你为督办钦使,前往北平府,全权负责督办军需粮袜支应事宜。”
对柳芳职位的调整,毕竟没有什么大的过失,就不能操之过急,如今先行从军机处打发出去派到北平,趁机除前军都督同知之职,然后逐渐夺其军机司员之职。
军机处,原就该有进有出。
柳芳闻言一愣,心头大急,连忙拱手道:“圣上,王爷赴北查边,不在前军都督府,军府事务繁多,臣还需坐镇前军都督府,处置兵务,只怕去不得北方。”
为了防止被崇平帝认为是怯战,柳芳道:“等王爷从北方查边过来,微臣再前往北疆。”
“方才柳卿不是说要去河南驰援?如何五军都督府事务又繁忙的脱不开身?“崇平帝皱了皱眉,面色淡漠,平静的目光落在柳芳身上。
柳芳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天子对他果然“出手”了,尽管这次没有除爵夺官,可远远打发到北平府输送粮袜,这种差事,一旦有了差池,很容易就会获罪。
他可不是王子腾,他向来兢兢业业,并无错漏,天子何苛待至斯?
崇平帝将具有压迫性的目光收回,声音温和几分,说道:“柳卿为将门之后,智勇兼备,转运输送军需粮袜,可保万无一失,此事关乎北疆将校筹略,这军机处中,唯有柳卿戎马多年,老成持重,现在北疆防务,百事待举,亟需柳卿这样的国家千才驰援督办粮饷输送事宜,至于五军都督府的兵务,现有军机处和兵部等—众臣工共同处置,也不会耽搁大事,柳卿,不要推辞了。”
见天子话说到这份儿上,柳芳自不敢拒绝,惟恐激怒天子,面色一整,拱手道:“微臣遵旨。”
但心头却生出一股憋屈和窝囊,他这是被“贬戍”了,从中枢到地方,而且前军都督同知职位虽然没有说,但大概率也会被拿掉。都是那个贾珩小儿!
此刻,见柳芳被“逐出“军机处,前军都督金事石光珠、后军都督金事侯孝康、威远将军马尚等人,脸色都不好看。
至于西宁郡王之子金孝昱,那张俊朗的面容,几是面凝冷霜,阴沉如水。
天子这是在为前日之事“秋后算账“,还是在给那位贾子钰出气?估计兼而有之!
他是不知道那小儿究竟有何能为,不就是撞大运地料中了河南局势,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
至于这所谓首战告捷,呵呵,区区贼寇而已,乌合之众,贾珩小儿竟领了八万步骑,大动干戈,糜费粮袜,如是他领兵哉乱,只需三千精骑,就足以扫平河南之乱!
东平郡王之子穆胜,眉头紧皱,须臾,缓缓舒展开来,心头叹了一口气。
史鼎见得这一幕,细眉下的目光闪了闪,暗暗摇头。
如今贾家和其他四王五公,不管是因为镇国公牛继宗,还是因为西宁郡王、理国公,已有几分势如水火的意味,他们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史家也难以独善其身。
不过说来,镇国公家被除爵,其他五家国公府,也就理国公柳芳的仇怨化解不开。
施杰以及兵部的几位军机,则是冷眼旁观武勋内部的争斗。
崇平帝将柳芳、石光珠、侯孝康等人的脸色变幻收入眼底,心头冷哂,面上不动分毫。
现在柳芳已被赶出军机处,至于西宁郡王世子,反而有些难办,原本将选进军机处,就是用来安抚西宁郡王之心,需得再思量思量。
念及此处,崇平帝也不再留着几人,目光掠过众臣,道:“军务繁多,诸卿都下去忙着吧。”
“臣等告退。”
众臣闻言,都纷纷拱手告辞离去。
柳芳与金孝昱等人一路心情沉重地出了宫苑,脸色阴沉。
石光珠叹了一口气,对柳芳宽慰道:“柳世兄不必沮丧,督办粮饷,保障大军粮袜馈给无忧,将来叙功之日,仍有封爵受赏之日。”
柳芳愤然道:“这般好的差事,怎么不让那小儿去做?”他方才是一点儿怨怼都不敢有,但心头憋屈、窝火。
金孝昱冷声道:“他是陛下的宠臣,说不得将来还有可能成为女婿,哪里舍得做这些苦差事?”
“肾弟.慎言。“三等威远将军马尚凝了凝眉,低声说道:“这等天家之事,如何敢拿出来说嘴。”
“不是我说,宫里宫外都有一些传闻,咱就不说那位咸宁公主常常去军机处看他了,就说现在更是不顾男女之别,一路跟到了洛阳,我倒是纳闷儿,将来这姓贾的还能休了那工部侍郎秦业的女儿,再另娶公主,真到那时,攀龙附凤,休妻另娶,就好看了。”金孝昱冷哼一声,冷笑说道。
他父亲是西宁郡王,世镇西北,纵是被天子听到一言半语,又能如何?
众人都面面相觑。
穆胜摇了摇头,对于几人的纷纷议论。看向从朱红宫门中缓缓行来的忠靖侯史鼎,唤道:“世伯。”
史鼎笑了笑,道:“穆侄子,这都晌午了,一同去喝几杯。”
看了一眼几人,客气邀请道:“几位,嘉和坊新开了一家酒楼,红烧狮子头烧的还不错,不若去小酌几杯?”
侯孝康客气道:“世伯,小侄还要回都督府理事,恕不能前往了。”
“那可真是不巧了。“史鼎抱憾说着,继而冲几人笑了笑,道:“那先行别过,等军机处再见。”
说着,从不远处的僮仆中接过马缰绳,然后转眸看向东平郡王之子穆胜,问道:“穆贤侄,咱们走吧?“
穆胜点了点头,笑着答应下来。
二人说话间,柳芳等人分道扬镳。
望着两人离去背影,柳芳冷哼一声,说道:“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分明是恨屋及乌,连史家以及东平郡王之子穆胜也恨上了。
侯孝康轻蔑一笑,说道:“这贾珩原为庶出,如今以裙带幸进,荣宁两府现在几乎是他一人说了算,史家也没什么办法,也只能看他的脸色,谁让宫里对他言听计从,至于东平郡王,原就和贾家祖上相交密切,这穆二郎只是嫡次子,还不是世子,如果想要建功立业,只怕还离不得那位领着京营大军的贾子钰。“
三等威远将军马尚摇了摇头,说道:“侯兄所言甚是,自西府的赦世伯牵连到贩私走私案,被削爵流放,荣宁两府完全唯贾子钰马首是瞻,况且前不久还帮着荣府的二老爷谋了四品官,荣宁两府更为和睦,而贾史两家终究是姻亲,常言道,疏不间亲。”
侯孝康冷笑道:“如今贾珩势大,就连史侯入军机处也是他举荐,自不与其中,倒也属人之常情。”
“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去吃酒,给柳兄送行。“一等镇军将军石光珠朗声说道。
众人也不再提及方才之事,围拢着柳芳,吃酒去了。
…………
...........
宁国府,天香楼
自昨日赐了绢帛后,荣宁两府陷入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因为会芳园种植的各式花卉盛开,姹紫嫣红,秦可卿想着邀请西府的贾母以及一众姊妹过来作客赏花。
昨晚,在凤姐提醒下,秦可卿听说今天还是探春的生儿,就让平儿请了两个说着大鼓、评书的妇人,给探春办一场庆生儿。
天香楼二楼,一扇扇雕花轩窗向外开着,日光与花香随着和煦春风飘进厅堂,会芳园中,一座飞檐斗拱的八角凉亭,周围是重峦叠嶂的假山,蜂桥乏卞沁芳溪潺潺流动,红花绿柳在溪旁青丝曼舞、花姿摇曳,宛如一幅春和景明,萄药郁郁的图画。
一幅松鹤常春的中堂画下,贾母在鸳鸯、翡翠等丫鬟的侍奉下,坐在罗汉床上,左手边儿是秦可卿、尤二姐和尤三姐,元迎探惜几个姊妹,右手边儿则是王夫人、薛姨妈、邢夫人、凤纨、湘云、钗黛、邢岫烟几个。
其他如晴雯、香菱以及几个姑娘的丫鬟在屏风旁侍奉着。
贾母看向探春,笑了笑道:“还是你哥哥和你嫂子疼你,这般忙,还不忘给给你过这个生儿。”
探春英丽面容见着羞喜,脸颊红晕泛起,凝眸看向秦可卿,柔声道:“还要多谢嫂子惦念着。”
秦可卿笑道:“三妹妹过着生儿,家里也热闹一些。”
湘云笑了笑道:“嫂子,感觉自打过年儿后,天天都有生儿。”说着,伸出两个胖乎乎的小手,掰着手指算道:“正月初一是大姐姐的生儿,过年原就热热闹闹的,又添了几分热闹,过了花灯节是宝姐姐的生儿,二月十二是林姐姐,现在到了三月就是三姐姐的。”
众人看着湘云憨态可掬的孩子气模样,都是心情悦然,轻轻笑了起来。
探春轻笑道:“前个儿还是太太的生儿,四月是宝哥哥,还有平姐姐的生儿。
凤姐笑了笑,道:“难为三妹妹还记得我们家平儿的生儿,还有一个是四月的生儿,三妹妹可知道?”
探春诧异了下,面带不解,凤姐说着,看向一旁的邢岫烟,明亮、凌厉的丹凤眼上洋溢着笑意,说道:“是岫烟表妹。”
迎着众人目光注视,邢岫烟芳心有些羞怯,脸颊酡红,宛如出云之岫的蛾眉弯弯而起,轻笑道:“嫂子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和太太提起过,说我们家岫烟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找着婆家,不问问八字怎么能行?“凤姐故意笑着打趣道。
邢岫烟“腾“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臻首垂下,柔柔道:“嫂子.....嫂子说笑了。”
—众年轻姑娘都是轻笑起来,让邢岫烟闹的愈发不好意思。贾母佯怒道:“你婆婆还在这儿呢,就敢逗弄人家小姑娘。”邢夫人那张白净的面皮上见着笑意,说道:“她们年轻丫头说说笑笑,也亲密一些。”
自贾赦流放后,这位大太太渐渐平复了心态,暂时也不敢作妖,否则无儿无女的邢夫人,在整个荣宁二府,几无容身之地。
凤姐笑了笑,又说道:“这五月嘛,就是姨妈和文龙表弟的生。”
身为荣国府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存疑)的当家人,当然要对几家亲戚的生儿记得清清楚楚。
薛姨妈闻言,白净丰润的面皮上笑意繁盛,说道:“凤丫头说的不错,蟠儿的生儿是五月初三。”
自家儿子的生儿被人记着,显然让薛姨妈颇为高兴
凤姐说着,看了一眼湘云,拉长了音道:“六月的生儿嘛,好像是没了。”
湘云搬了妍粉嘟嘟的脸儿,道:“凤嫂子怎么忘了,六月是我的生儿。”
“呦,云妹妹不说,我还真忘了。“凤姐笑了笑说道。众人见此,都是笑了起来。
待笑声稍停一些,秦可卿眼波柔光盈盈,柔声道:“英莲妹妹的生儿也在六月,这是她娘说的,今个儿锦衣府将她娘送了来,问了下,说英莲妹妹是六月的生八儿。”
说来也巧,「根茎荷花一叶香,生平遭际实堪伤」的香菱,与「襁褓父母违,湘江水逝楚云飞」的湘云,都是六月的生儿。“香菱那丫头的母亲找到了?“薛姨妈拧了拧眉,不由问道。
说着,抬眸看着秦可卿身后不远处的香菱,在少女眉心那点红痣上停留了下,看着娇媚、柔怯的模样,怔了下。
这丫头到府上没多久,出落的是愈发水灵了,当初蟠儿还为她打死了人,现在都在五城兵马司的司狱所关押着。
香菱被薛姨妈打量着,就有些怕羞,不由垂下臻首来,搅动着手帕。
秦可卿叹了口气道:“找到了,就是今早儿锦衣府的人送来的,路上倒耽搁了不少工夫,来时候,母女哭的跟泪人似的,我原想着让她们母女好好说说话,她娘非要说让香菱过来。”
说来,就在今天一大早,锦衣府的一位百户用着马车,载着香菱之母送到宁国府,这是从湖广之地的大如州千里迢迢寻访而来。
封氏与香菱母女相见,抱头痛哭,而后秦可卿安排着在宁国府暂时居住下来。
封氏吃了不少苦,原本将近四十的妇人,如五六十的老妪一样,头发灰白,眼睛昏花,秦可卿也没让干着什么重活,就在府中调养着。
贾母唏嘘感慨道:“骨肉团圆,重叙天伦,也是一桩功德了。”宝钗闻言,看向香菱,水润杏眸柔和几许。
说来,也正是因为香菱的事儿,珩大哥才和她结缘,她当初护着她,如今看来,何尝不是善因善果?
众人都是唏嘘感慨,附和说着。
贾母说着,转而看向香菱,她在后宅听说一些婆子说着,说唤香菱的小姑娘,长得像可卿,可这丫头眉眼带着苦相,哪里有可卿的富贵、雍容面相?
凤姐转而又看向尤二姐,笑道:“七月是二姐儿的生儿,这生的好像七仙女一样。”
这时候大家有些伤感,自要将这气氛暖起来。
尤二姐桃腮生晕,柔柔怯怯说道:“嫂子好记性,是七月的生儿。”
然而,这在原著中是巧姐儿的生儿就在七月。
“八月是老太太的生儿,九月是我的生儿,还有三姐儿也在九月吧?“凤姐笑了笑轻声说道。
平儿低声道:“奶奶,金钏的生儿不是也在九月的?”尤三姐笑了笑。
“那就三个了。“凤姐笑了笑,继续往下说道:“十月是舅老爷的生儿,十一月是珠大嫂的,十二月是二老爷。”
贾母就在一旁笑道:“你管着家,倒是记得一个不落,我光是听着,头都大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湘云笑道:“嫂子,这么一说,还真是月月都有人过生儿了,热闹不停着,怪不得凤嫂子说要采买个戏班子呢,等园子一起,可不就天天唱着大戏?
黛玉星眸熠熠,轻笑道:“云妹妹,你就知道玩儿。”提起大观园,一众金钗面上多见着期待。
荣宁两府虽大,可也渐渐看腻了一些,外面又不能出去,如是园子一起,也能多上许多乐趣。
宝钗凝了凝杏眸,目光恍惚了下,心头忽而福灵心至,想起一桩旧事。
当初他对她说,倒不用急着过门,说是想让她在园子里和姊妹们多待一二年,能快快乐乐的,这园子其实...大抵是为着她而修的吧?
这般一想,忽而呼吸凝滞,芳心狂跳。还真有可能。
如果不是这般,好像也解释不了他那般简朴,突然花着不少银子修这么一座园子,所以.….真是为着她?
他原就没有承诺娶谁为正妻,尤氏姐妹那般艳丽,他都没有,可那位公主怎么?
当然,宝钗并不知大观园原意是「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探春轻笑说道:“前个儿,图纸都已经见过,里面规划的亭台楼阁,宛如画里一样。”
“珩兄弟和我的意思,等建好了,让你们几个在里面住着,就和那江南甄家,他们家不就是修着园子,让年轻姑娘住进去,以做闺阁绣楼,也好上一些。“凤姐轻笑说道。
贾母面带微笑地听几个姊妹说笑着,然后看了一眼王夫人,低声道:“宝玉他娘,你是前天的生儿,怎么没见庆贺着?”
元春丰腻、柔美的脸蛋儿上笑意嫣然,接话说道:“老祖宗,前个儿,我给妈煮了一碗长寿面。”
王夫人脸上神色略有几分不自然,轻笑了下,道:“年年过,说起来,过了得有几十个生儿,原也不好再大操大办着,吃碗长寿面就好了,她们年轻姑娘热闹一些。”
她倒是想过,可前几天一大家子都担心着那位珩大爷出征的事儿,和几家诰命也不怎么来往,她怎么过着生儿。
贾母叮嘱道:“该过也得过着,趁着过生儿,和其他几家诰命也能多来往来往。”
王夫人点头应是。
贾母看了一眼几个姑娘,笑了笑道:“她们这些姊妹也能和其他几家的姊妹来往来往,我瞧着那个咸宁公主就是个好的,那天过来,你们几个年轻丫头多说说话。”
不和其他几家来往,这几个姑娘大了后,嫁人都不好找婆家。王夫人点头道:“等到了老太太的生儿,好好热闹热闹才是,也是一样。”
凤姐笑道:“那天我们也能沾沾老寿星的喜气。”
贾母笑了笑,摆了摆手,转而又问着秦可卿,说道:“珩哥儿媳妇儿,怎么不见那位妙玉师傅?”
“妙玉师太她素喜清静,平时多在院子里持诵经文,深研佛法。”秦可卿柔声道。
贾母轻笑道:“今个儿天气难得不错,该请过来,一同说说话才是,想来纵是出家人也不能经常闷在屋里,我这几天心头有些不落定,还想请她过来说说话开解开解。”
秦可卿笑靥似花,柔声道:“那老太太,我吩咐人去唤着。”说着,让一旁的宝珠去唤妙玉。
不多一会儿,妙玉在丫鬟素素还有一个嚰嫡的陪同下,来到天香楼二楼,一身月白色鹤绡道袍,腰束着丝绦,秀发梳成妙常髻,以一根碧纹簪定住,手拿拂尘,一身打扮非僧非道。
“贫尼见过老太太。“妙玉朝着贾母施了一礼,轻声说道。贾母笑道:“妙玉师父免礼,冒昧打扰妙玉师父清修。”这时,丫鬟搬过一个绣墩让妙玉住下。
妙玉双掌合十说道:“老太太言重了,今日春和日丽,原想着出来走走。”
贾母面上笑意不由更为繁盛,叙着话。
几个人叙话间,忽而听到一个嫡因从楼梯上快步而来,惊喜说道:“老太太,太太,珩大奶奶,宫里天使过来了。”
此言一出,厅堂中的众人都是愣了下,面带不解,齐齐看向那嫡因。
凤姐面色诧异,问道:“昨个儿天使不是才来了一遭儿,今个儿怎么又来着?”
“是啊,怎么又?“邢夫人在一旁也难得开口问道。贾母吩咐道:“凤丫头,你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儿?”“老祖宗,我这就过去。“凤姐从绣墩上起身,正要行去。
那因嫉笑道:“老太太,是宫里赏赐了六十斤暹罗国进贡的茶叶给两府,还有宫里皇后娘娘赏赐珩大奶奶一些首饰,说是让珩大奶奶给家里的年轻姑娘戴。”
这话一出,天香楼中又惊又喜。
妙玉颦了颦秀眉,捏着佛珠,思忖着缘由。
“这昨个儿赐了锦缎做衣裳,今个儿又赐着首饰。“凤姐闻言,也笑了起来道:“这赏赐一拨又一拨的,都把人弄糊涂了。”
就在这时,那因嫉笑道:“听说一并来的还有晋阳长公主家的小郡主,过来寻着大姑娘的。”
听到晋阳长公主家的,秦可卿脸上笑意先是凝滞了下,然而...小郡主?
是长公主的女儿?
嗯,她那次去坤宁宫是见过那位小郡主,生的恬静、温柔,这过来做什么。
宝钗也凝了凝眉,这位少女有一半心神留意在秦可卿脸上,见其神色变幻,心头也泛起狐疑。
元春笑了笑,盈盈起得身来,欣喜道:“是婢月,她也过来了?”说着,看向一旁脸上带着诧异的贾母,解释道:“老祖宗,是长公主家的小郡主,我也去迎迎,说不得她知道赏赐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道:“去罢。”
说话间,元春与凤姐离了天香楼。
第五百六十九章 黛玉:世间闺阁琼英,何其之多?
宁国府,天香楼
清河郡主李婢月随着元春、凤姐,在几个女官、嬷嬷的簇拥下进得楼中,小郡主今天穿了一身粉红底色对襟荷花裙装,一头柔顺秀郁的青丝梳着少女特有的带着刘海几的发髻,清丽韶颜薄施粉黛,但恍若清水芙蓉,青春原就是最好的脂粉。
「大姐姐,我还是第一次来你们家,这花园看着真是漂亮。「李蝉月脸上见着新奇之色,明眸四顾,环视着花园中种植的五颜六色的花卉,脚下一双青底祥云纹饰的绣花鞋,踩在一颗颗青色鹅卵石铺就的石径上。
元春挽着李蝉月的小手,珠圆玉润的白腻脸蛋儿,语笑嫣然道:「小郡主第一次来,可能觉得新鲜,其实这园子没有郡主家的大。」
对李蝉月所言的「你们家」,元春也没什么反驳,她与珩弟几如夫妻,宁国府可不就是她家?
凤姐则吩咐着嫡嫡,在后面抬着盛放各种金钗、首饰的锦盒,拿一双妩媚动人的丹凤眼偷偷打量着清河郡主。
这位清河郡主,她还是第一次见着,身形娇小玲珑,眉眼安静又不至冷清,比起前段时候那位同是天潢贵胄的咸宁公主,看着更要让人心生亲近一些。
说话间,元春已领着李婢月进得天香楼阁楼。
「太太,奶奶,大姑娘领着人过来了。「几个嚰嫡朝着里间的贾母、秦可卿等人笑着通禀着。
贾母等众人徇着木梯蹙音望去,只见元春挽着李月的小手,绕过一架仕女图绘的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
少女着粉红裙裳,好似一株亭亭玉立,不蔓不枝的荷花。
众人都是眼前一亮,凝眸望向小郡主,见其眉眼郁郁,一如潇湘之水,楚楚动人。
探春低头在黛玉耳边轻笑道:「林姐姐,这小郡主看着倒是有些像姐姐的品格。」
黛玉星眸嗔白了探春一眼,芳心羞恼。什么都像她的品格。
「橄月见过荣国太夫人。「李月抬眸望着贾家的一众姑娘、媳妇儿,随着元春朝着贾母盈盈福了一礼,声音轻轻柔柔,酥酥糯糯,并没有宗室贵女的傲气。
宝钗秀眉蹙了蹙,白海棠花蕊的脸上见着惊讶,这就是那位清河小郡主,看着倒挺文静。
黛玉重又打量着那小姑娘,弯弯秀眉下的熠熠星眸,多是见着好奇之色,心湖中忽而生出一念。
世间闺阁琼英,何其之多?
前有那位咸宁公主,后有这位婢月郡主,怪不得古人常言,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难怪他总是.....想起来了,就到她那坐坐,想不起来,十天半月不见人影。
比起宝玉时常围着黛玉转,贾珩有时候忙忘了,真是一晾黛玉晾十天半个月,属于那种完全看不见人影儿,用后世话说,「他不来找我,大概是死了吧」的既视感。
所以,黛玉不知古人还有言,芝兰当道,不得不锄。
湘云歪着小脑袋,眨了眨杏仁的眸子,好奇地看向李婢月。
「郡主快快请起。「贾母起得身来,似要伸手搀扶,笑了笑道:「自魏王封妃大典那天,有段儿时日没见郡主了?不知长公主近日可好?」
尽管在逢年过节的典礼上见过晋阳长公主母女,可贾母与她们并不熟稔,也就是说不怎么来往。
如今清河郡主亲自登门拜访,实是破天荒,头一回。
不过想来也算累年世交,毕竟大丫头跟着那位长公主身边儿为赞善女官,还有珩哥儿也时常过去。
「承蒙太夫人问候,娘亲她最近一切安好,这几天皇舅舅龙体有恙,太后挂念着,我就和娘亲时常往宫里去见太后。「李婢月与贾母寒暄着,然后在元春的挽手下,坐到湘云和黛玉近前,
但乌珠流盼的眸子,将目光落在秦可卿脸上。
原本在宫中就和秦可卿见过,此刻四目相对,点了点头。
元春转过来,又轻声介绍着宝钗和黛玉以及几个姊妹,因为钗黛两人是客,就先从黛玉和宝钗介绍起来。
在贾家一众莺莺燕燕、钗裙环袄中,黛玉和宝钗不管品貌气质,还是神态举止,都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出尘脱俗。「见过小郡主。「黛玉柔声说道。
李婢月打量着黛玉,四目相对,唤了一声道:「林妹妹好。」
眼前这位唤着黛玉的姑娘,眉眼郁郁,眉尖若蹙,倒好似那古书上说的西施一样。
宝钗此刻看向李婢月,水润杏眸清波微漾,失神了下。此刻,心头依稀有些不是滋味。
先是咸宁公主,现在又是清河郡主,不仅是赏赐一拨儿又一拨儿,连外面的宗室贵女也是一拨儿接着一拨儿的。
幸在他早早成了亲,这些公主、郡主,再怎么着也不会进得家中,否则还能做他的妾室不成?
念及此处,宝钗抿了抿樱唇,心底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位是薛妹妹,她年岁应该要比你大一些。「元春这时介绍着宝钗说道。
「薛姐姐好。「李蝉月看着对面雪肤玉颜,肌骨莹润的少女,夸赞道:「姐姐生的真白,好似雪堆的一样,看着也举止娴雅。」
其实心里想说,比起她舅母也差不多少,都是雪美人。
宝钗闻言,丰润白腻的脸颊红晕爬起,浅浅笑道:「郡主过誉了,郡主才是鸾凤之姿,贵女气度。」
见着两个人叙话,薛姨妈心底欣喜不胜。
这既是公主,又是郡主,和她家姑娘姐妹相称,将来也能多着一些照顾。
此刻,王夫人捏紧了佛珠,紧紧盯着着李婢月,真是越看是越喜欢。
这小郡主看着文文静静,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礼的,她几次去宫里瞧见都觉得喜欢,如是许给宝玉......
念及此处,不由想起那位晋阳长公主,那天理国公家和镇国公家的两个老妖婆碎嘴,她还帮着她们家说话,现在她家大姑娘在她身旁办事,如是大姑娘从中撮合,再让那位珩天爷劝劝,未尝不能成就一段好姻缘。
李月与宝钗叙了话,转而打量着探春,对上那双湛然有神的清眸,轻声道:「小贾先生时常提及妹妹,说他有个好妹妹,帮着他的忙,想来就是探春妹妹了吧。」
探春轻笑道:「只是帮着珩哥哥做一些琐碎之事,当不得郡主赞誉,珩哥哥出征前,我见着了咸宁殿下,那才真是英姿飒爽,巾帼英雄。」
然后,李婢月又在元春的引荐下,见着邢岫烟,迎春、惜春等几个姊妹,还有秦可卿、李纨、凤姐、薛姨妈、王夫人、邢夫人等人,甚至妙玉也双掌合十,与李月见礼,一—见过。
也得亏是李蝉月在历年的宫廷宴会中,练出了认人记人的本事,否则单单认识一圈儿下来,头都大了起来。
见李月与家中女眷都简单认识过,贾母笑问道:「郡主,这次宫里赏赐是什么章程,昨个儿刚刚赏赐了锦缎,今个儿又赏赐着茶叶和首饰?」
此言一出,众人也都停了说笑,疑惑不解地看向李蝉月。
她们原也想着知道赏赐的的原由,宫里怎么赏赐一拨儿,又一拨儿o
李月轻声道:「昨个儿是因着小贾先生到了洛阳,听说追缴了三百多万石粮袜,这一下子就解决了河南哉乱抚民所需的米粮,后续都不用朝廷再往河南拨付米粮了,今个儿则是....…」
说着,故意顿了下,留意着众人的面部表情变化。秦可卿忍不住问道:「小郡主,今个儿是什么?」宝钗秀眉凝起,紧
紧盯向李蝉月。
在贾母右手边儿坐着的妙玉,清眸闪了闪,同样带着关切之色。小郡主李月将在场中人的目光大致收入眼底,心头略有些失望,单从这些神情,倒也看不出端倪。
因为都是期待和欣喜的神色,不论是年轻姑娘还是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媳妇儿,甚至是贾母、薛姨妈。
这还要怎么甄别,辨认?
嗯,元春大姐姐的娘亲,目光倒是不怎么在意,甚至还有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轻蔑。
「是小贾牛牛提前派了骑兵在汜水关,剿灭了三千偷袭的骑寇,锦衣府一早儿就送来了捷报,首战告捷。「小郡主李蝉月清泠的声音响起。
后面的话虽没有多说,但在场之人也明白过来。首战告捷!
怪不得宫里又是赏赐茶叶,又是赏赐首饰的。
还有先前追缴了三百多万石米粮,宫里岂不龙颜大悦,赏赐频频?
探春英媚玉容上喜色流溢,声音有着独属于豆蔻年华少女的娇俏和婉转:「老祖宗,嫂子,三百万石米粮,战后安抚也就有了米粮,不用朝廷千里输运,现在三千贼寇又被歼灾一空,河南之乱平定之期不远了。」
「探春妹妹好见识,皇舅舅也是这般说的。「李月妙目熠熠地看向探春,看着英气的少女,心道,果然被小贾先生提及,这是他的女金书,不仅人生的如姐姐一般英气,连见识也非寻常闺阁女孩儿可比。
秦可卿轻轻松了一口气,面上的忧色也缓缓散去许多。
尤二姐攥紧手帕的玉手,轻轻松了下来,娇艳、静美的眉眼稍稍抬起,似有几分楚楚动人之意,待转头看向自家妹妹,却见三姐已是面似桃花,媚眼如丝。
尤二姐凝了凝秀眉,心头生出一股羞恼,伸手掐了掐突然发骚的自家妹妹,示意周围还有人呢。
尤三姐转过盈盈美眸,看向尤二姐,柔波点点的目光,欣喜之意不减。
她那卷隋唐话本已经写完了,他当初承诺给她的事儿,等凯旋之后一定要给她兑现,不然她就要自取.…....
凤姐艳丽的少妇脸上浮起淡淡笑意,说道:「弟妹,我就说吧,珩兄弟他不会有什么事儿不说,还能打个大胜仗,你这几天偏偏还担心的跟什么似的。」
这几天,她都和可卿睡在一个屋里,陪着说话说到深夜。
贾母笑道:「珩哥儿他哪一次不是这样?这趟回来,说不得又能再封着爵位,咱们贾家可是一门两国公,珩哥儿他这般年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年不满二十的京营节度副使,只要一直打胜仗,将来爵位升到武侯、国公,指日可待。
宝钗轻轻抿了抿莹润饱满的樱唇,心底暗暗为贾珩念了声佛号,只是当听到贾母所言爵位。
如是立着功,请求着赐婚......嗯,她怎么又想着这桩事儿?
现在的他,如果有了功劳,应该紧要升着爵位才是的,她以后和姊妹住在园子里,不急着过门。
正自心神不定之时,却见一双柔媚流波的眸子投将过来,带着几分如水的温柔。
正是秦可卿的目光。
妙玉明眸闪了闪,藏在道袍中攥紧佛珠的手微微一松,暗暗诵着无量寿佛经,却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能一切平安就好。
邢夫人面色微顿,瞧了一眼自家侄女,安静柔婉的模样。
此刻,邢岫烟一身嫣红底子浅青折枝玉兰刺绣圆领袍白色交领,下着水红长裙,艳而不媚,明丽动人,脸上也见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似是为天香楼中的气氛感染。
邢夫人目光动了动,思忖着,珩哥儿媳妇儿好像挺喜欢着岫烟,还将这般好的衣
裳给她置办着,如是...…许给珩哥儿?
按说她家的女孩儿不好做着妾室,因为妾室地位太低微,几同财货。
可自从老爷出了事儿,她在府中无依无靠的,如果想要下辈子过的安生一些,就需得学某位王家人一样,将自家侄女嫁进来,最好是做平妻什么的。
平妻虽不得官府承认,但在私底下算是贵妾,位份儿也就仅次于正妻,比其他丫鬟收做的姨娘要强上许多。
而且,那位珩大爷虽然脾气倔,但只要不招惹他,他也不会痛下毒手,至于过往的仇怨,那是老爷种下的祸事,也和她无关。况且,他也从来没将她放在心上,否则以往的仇怨,现在该报复着才是。
邢夫人想着,不由瞥了一眼表情明明不变,却偏偏就是给她一种感觉「听着珩哥儿捷音传来,好像不高兴」了的王夫人。
不说其他,她一次又一次得罪着珩哥儿,也没见珩哥儿下着毒手,可见不是心肠歹毒的人。
不得不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贾珩对王夫人的「容忍「,还起到了「雍齿尚侯,吾属无患矣」的安定人心作用。
黛玉目光期冀地看向李婢月,轻声问道:「郡主可知道珩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原本兴高采烈的众人闻言,多是停了谈笑,齐齐看向小郡主。李月轻声道:「虽然首战告捷,但听皇舅舅说,开封府还有不少五六万贼寇盘踞,等小贾先生收复可开封,擒获了匪首,再安抚地方,这般一算,怎么也要一两个月吧。」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道:「希望早些回来吧,这在外面,虽说时常传着好消息,但也让人提心吊胆的。」
凤姐笑道:「可不是吗?平时还不显,这人一走,家里好像没有了主心骨似的。」
尤三姐瞥了一眼凤姐,暗道,这话说的就似你们才是两口子一样。
众人都附和说着。
贾母见说了一阵,看了一眼天色,轻笑说道:「这时候,都晌午了,也该用着午饭了,鸳鸯,去让人摆饭,招待郡主一向吃饭。」鸳鸯笑着应了一声,陵着丫鬟去了。
.....
......
北静王府,后花园
正是暮春时节,园中姹紫嫣红,花香怡人,尤其一树树桃花,盛放其时,彤彤如火,绚烂如锦。
一座飞檐斗拱的八角凉亭内,四方梁柱以淡黄帏幔遮蔽,内设有—漆木长几,其上放着笔墨纸砚等物。
北静王妃甄雪手中拿着毛笔,临着字帖,不远处栏杆下的长木凳上坐着小女儿水歆,在几个嬷嬷的陪同下吃着水果,看着园中的草木。
就在这时,从―棵棵花树掩映的石径,快步来了一个着石青色缎服,年岁四十左右的嬷嬷,近前,笑着唤道:「王妃,楚王妃过来了。」
甄雪搁了笔,挽起的云鬓下,那张明丽脸蛋儿映着曦光,为春色满园、争奇斗艳的后花园增添了一抹靓丽之色。
不多时,就见楚王妃甄晴在几个嬷嬷、丫鬟的簇拥下,来到花园,人未至,笑先闻,道:「妹妹,如此大好春光,在园中临书,真是好兴致呢。」
两姐妹原就关系亲近,又远嫁在神京,如今北静王不在,楚王又时常去渭南县监修皇陵,一去大半个月,甄晴在家中呆得无聊,就常过来串门寻甄雪玩闹。
「—时无聊,寻了豫章先生的字帖来临摹,姐姐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甄雪笑意明媚,—如绮丽的花霞。
甄晴款步而来,近前落座,问道:「妹妹可知这两天京里发生的事儿?「
「这.….…「甄雪一边儿接过女官递来的茶盅,一边儿笑道:「我这两天都在家中陪着歆儿,对外间的事儿没留意,怎么
京中最近有什么新闻不成?「
姐姐也不知怎么着了,每次过来总寻她说着那位贾子钰的事儿,这一次应该不是吧?
甄晴轻声说道:「昨个儿,镇国公家被打降罪的事儿,妹妹应该也听说了吧。」
甄雪抿了一口茶,暗道,这次看来不是,轻声道:「牛家拿虚假的请功奏疏递上来,贻误军机,闹了前日那一出,倒不知怎么处置着?」
前几天,天子在魏王封妃大典上吐血晕倒,闹得满城风雨,这件事儿不可能有头没尾。
甄晴面覆清霜,冷声道:「父皇处置牛家可不仅仅是那封请功奏疏,还有附逆从贼,欺君罔上,这下子牛家不仅被除了爵,还夷了三族。」
镇国公家原就不投王爷,也没什么怜悯的。
甄雪面色变幻了下,幽幽叹了一口气,唏嘘道:「夷灭三族,怎么这般惨?「
甄晴柔声道:「河南之乱,局势糜烂,与牛家脱不了千系!再说,将父皇气的晕倒,更是罪大莫及!妹妹可知,牛家这一倒,都没什么人求情,就连南安太妃家还有那几家,都一言不发。」
牛继宗屈身事贼,欺君罔上,罪证确凿,故而镇国公府一倒,如理国公、治国公还有南安太妃府上,一个帮着说话的都没有。甄雪默然了下,面上带着几分戚戚然,道:「前几天,镇国太夫人领着儿媳妇还去求见太后,太后也没见着她们,昨个儿镇国公府上,还打发了嬷嬷说过来拜访于我,多半是想让我进宫求情。」「妹妹见着她们了?「甄晴问道。
甄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王爷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参合着前面的事儿。」
甄晴点了点头道:「妹妹这样做就对了,镇国公府上的楚氏,昨个儿也求到我那几,我也没见,果然昨天晚上,宫里父皇就降以雷霆,听说,昨个儿还赏了贾家两大车绢帛,今个儿一早,我听说宫里和坤宁宫,又赏赐贾家不少东西,这恩宠还真是绵绵不绝。」
「怎么连续赏着?「甄雪闻言,心头—动,问道。
「今早赏着,是因为那位贾子钰在汜水关布置精骑,以逸待劳,整整歼灭了三千贼寇。「甄晴容色振奋说着,语气中不由见着丝丝缕缕的欣喜之意。
这京营战力是成了,如是京营支持王爷,该有多好。「—战歼敌三千?「甄雪眉头蹙了蹙,惊讶说道。
甄晴面色复杂,说道:「宫里为这个事儿,打发了内监,赐着荣宁两府茶叶还有首饰,昨个儿是赏着锦缎,说是从河南卫郑两藩哪里追缴了欠缴税粮,这下河南平乱的军需都不缺了。」
念及此处,心头叹了一口气,这贾子钰还真是运气好,怎么就恰好让他碰着了卫郑两藩欠缴税粮?
甄雪思量了会儿,轻声道:「这几天,京里都在议着这桩事儿,如河南能尽快平乱,人心也能早一些安定下来。」
甄晴点了点头,道:「妹妹可知咸宁妹妹也跟着他去了河南?」甄雪柔声道:「咸宁公主她去河南,不是说的为了宋家国舅?宋家四国舅一家在开封府祥符县,现在开封失陷,听说下落不明的,这事儿没少让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惦念着。」
「是这么一说,但未必没有别的用意。「甄晴目光幽幽,轻声说道。
「别的用意?」
甄晴道:「妹妹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听宫里一些女官议论着,说咸宁公主只怕是看上了他,而且父皇也不反对,有些要招他为驸马的意思。」
甄雪秀眉凝了凝,低声道:「那贾子钰是成亲了的吧,他夫人还是工部侍郎秦业家的千金,上次咱们还见着,大家闺秀一样。」「可父皇赐婚,非要让那贾珩娶咸宁呢?「甄晴拧了拧眉头,心头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如果贾子钰娶了咸宁公主,与在五城兵马司观政的魏王,关系可又近了一层。
彼时,贾子钰掌着京营,又受父皇的宠信,只怕王爷他.....处境更为不利了。
「姐姐多虑了,如果逼着休妻,那就是陷人家于不仁不义之境了。「甄雪将手中的茶盅放下,轻声道:「我看那贾子钰品行方正,刚直不屈,也不会答应,再说宫里应不会强按牛头喝水。」
她这几天闲来无事,翻阅贾子钰写的那本三国话本,说来以前对这些倒不大感兴趣,这两天闲的无事,寻了来看,谁知一下子就入了迷。
故而,她觉得书如其人,风骨俨然,绝不会为了攀龙附凤,弃糟糠之妻。
听着自家妹妹对那人的赞誉之语,甄晴秀眉下的美眸幽光叠烁,轻声道:「妹妹,等会儿用过午饭,一同去贾家陪着那位珩大奶奶坐坐,如何?」
甄雪面色微顿,正要说话。
正在嬷嬷陪同下玩耍的水歆,轻笑道:「娘亲,是去贾家吗?我想云姑姑还有林姑姑了。」
「你看,歆歆也喜欢她们家的女孩子,说来如果在金陵,咱们家女孩子多,也很热闹。「甄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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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贾珩:……此女断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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汜水关,清晨的金色晨曦笼罩了关城,为这座历史悠久、饱经风雨的关隘披上一层金色纱衣,城门楼上的旗帜明显较昨晚多了一倍,旗幡随风猎猎作响,下方手持长矛的军王,肃然而立,远处的麦苗田野,一望无际,绿意惹目,稍稍冲淡了一些肃杀气氛。贾珩于第二日,终于领着大军来到这座历史悠久的关城,为果勇营参将瞿光、游击将军蔡权一行簇拥着都迎入关衙,打吩咐手下众将埋锅造饭,召集着众将议事。
衙堂之中
里里外外为锦衣府亲卫把守占据,此次京营一众将领,大约二三十号人,各以军阶品阶而站,黑压压一片。
条案后,贾珩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后悬挂着开封府的详细舆图。
瞿光抱拳道:「节帅,当时情况紧急,末将只能先行出击,而后着副将康绍威领三千轻骑,先行往延津一县,在北面封堵,不适贼寇向北遁逃。」
贾珩赞扬道:「瞿将军先前一战,随机应变,当机立断,一战歼敌三千,真虎将也。」
经此一战,瞿光事后调任团营金事和同知,几乎是板上钉钉。「不敢当节帅之赞,全因将校人人争先,奋勇杀敌,如果不是人心思战,未将也不敢与敌正面相抗。「瞿光心头松了一口气向时,连忙说道。
如果不是京营经过一番整饬,战力大增,他也不敢冒险与敌直面交锋。
贾珩点了点头,道:「延津一线,着重就是看好黄河渡口,康副将率三千骑,应先行收缴船只。」
开封就紧挨着黄河,一旦贼寇溃散一空,那么人数少了就不说了,如果人多就需要船只,以康绍威将船只收缴一空,就能最大程度上迟滞乱军的逃遁。
「节帅明见,康绍威临行前,也是如此说。「瞿光闻言,心头不无敬服。
贾珩转而看向一众将领,说道:「贼寇现在开封府,大概蟠踞了五六万人,主力大约万人,大抵会从中牟、尉氏、通许等县收缩向开封府,我等两万余骑,直抵开封,一举剿灭贼寇。」
从先前一战来看,官军的战力还是在贼寇之上,虽然是因为伏击,但也说明长达几个月的整顿,军力已经渐渐恢复。
众将都点头称是。
贾珩道:「对高岳所部击溃容易,关键还是要封堵,否则,贼寇溃散大,荼毒他省,其他省份都司官军久疏战阵,难以抵御。」贾珩说着,然后看向果勇营参将单鸣,道:「单将军。」
「末将在。「单鸣拱手说道。
贾珩打量着单鸣,沉声道:「单将军,你领着两千骑,火速前往开封府下的雎县,堵贼寇东逃之路,一到雎县,单将军就让锦衣府以飞鸽传书过来,不得有误。」
「卑职领命。」单鸣面色一顿,拱手应是。
待单鸣离去,贾珩又看向刘积贤,沉声道:「刘积贤,派人以快马给山东提督陆琪传令,要求其派出一支三千人的轻骑,自曹州进逼开封府西侧逡巡,对开封府向山东府遁逃的贼寇,严加封堵。」
刘积贤拱手抱拳道:「是,大人。」
贾珩转而又看向剩下一众将领,道:「除留下一千骑镇守关城外,全军休整一个时辰,开赴郑县,前锋逼进中牟,先行拿下中牟。」前锋自是游击将军蔡权率领的三千骑卒。
「末将遵命!「随着众将抱拳之声,各自离开官厅,前去点兵,衙堂中只剩下贾珩、咸宁公主以及夏侯莹。
贾珩看向咸宁公主,面上的冷意渐渐散去,轻笑了下,说道:「殿下赶了半夜路,休息一会儿,咱们就出发。「
咸宁轻轻「嗯」了一声,那张清冷、幽艳的脸蛋儿上有着几分关切,问道:「先生也赶了半夜路,不歇息一会儿吗?
」
贾珩道:「我不累,这会儿去各部看看。」
「那我也不累。「咸宁公主轻声道。
贾珩笑了笑,说道:「殿下都有黑眼圈儿了,还不累?好了,去歇息吧。「
说着,声音低了几分,笑道:「如果累瘦、累黑了,容妃娘娘非要怪罪我不可。」
咸宁公主被少年的话说的有些羞,点了点头,道:「那先生我去歇息了。」
贾珩看向夏侯莹道:「夏侯指挥保护好殿下。」
夏侯莹应命称是,然后护着咸宁公主去了后院厢房。
大军在经过短暂的休整后,重又开始启程,向着郑县进发。
….…
.......
开封府城,巡抚衙门
这座巡抚衙门修建的庄严、巍峨,五间正房辟成厅堂、前有仪门,中有花厅,此刻里里外外已经张挂起白色灵幡,在三月初的明媚春光中,随风摇曳,发出沙沙之音。
高岳已经命令手下支起灵棚,此刻属下一千多兄弟全部披麻戴孝,旗帜染以缟素,一副爱哀戚悲伤的氛围。
因为高岳麾下所部的尸身,都扔在汜水关前,此刻的吊唁,就只能以云祭方式。
而周围近万贼寇,都围拢在以巡抚衙门为中心的长长街道上,胳膊上也多缠着白色布条,以示悼念。
可以说,如今的开封府城,城内白布已经为聚集开封的贼寇和乱民购置一空。
官厅大堂正中的高几上,排着密密麻麻的槐木牌位,其上黑漆油封涂,似是新制不久,桐漆金字赫然写着魏嵩以及高岳其他弟兄的名字。
高岳身穿孝服,目光阴沉,面如锅底,身后则侍立着黎自敏、赖海远、卫伯川等一众心腹兄弟。
而对面的一排排梨花木制靠背椅上,列坐着的开封府大大小小十几伙势力的头目,其中以四家最为瞩目。
正是王思顺,罗进忠,贺国盛,李延庆等四位当家。
「诸位兄弟,大敌当前,我等应该同舟共济,合兵一处,共抗敌军!「高岳右手边儿站着的卫伯川,身形魁梧,国字脸,此刻开口说道。
「对抗朝廷不假,可也不能让我们都将手下的兄弟都归高大当家整编到一起吧?「王思顺面色淡漠,率先开口道。
这位有着顺天王之称的中年人,原是猎户出身,三十出头,着粗麻衣物,沟壑深深的面容,神情坚毅,目光凶戾。
原来,就在刚刚,高岳提出要将几家手下的青壮组织起来,编练成队,以便共抗大举围攻而来的官军,但却遭到眼前众人的反对。
罗进忠附和道:「是啊,再说高大当家刚刚在朝廷那里吃了败仗,折了手下这么多弟兄,谁知道我们弟兄会不会...…」
黎自敏怒目圆睁,打断着罗进忠的叙话,沉喝道:「姓罗的,你说什么狗屁话!」
罗进忠也不是善茬儿,闻听呵斥,冷笑一声,说道:「罗某人和高大当家说话,你插什么嘴?」
黎自敏闻言,登时大怒,眼看就要冲上去寻罗进忠的晦气,然而,就在这时,赖海元死死拉住黎自敏的胳膊。
高岳冷哼一声,沉声道:「放开他,最好杀了咱们自家兄弟,好让亲者痛,仇者快!「黎自敏面色顿了顿。
黎自敏闻言,悻悻然而退。
场中一众头目,都交头接耳,然后看向罗进忠。
罗进忠脸色难看,冷哼一声,道:「高大当家说话不用夹枪带棒的,俺老罗和朝廷势不两立,咱们自家兄弟说话深了浅了,何曾有过互相谋害的心思?」
王思顺也开口道:「高大当家,罗兄弟也是一片好意,这将兵马
聚在一起,要我说,还是不太可行,不说其他,就是调动都不好调动。」
李延庆剑眉之下,目光炯炯有神,沉声道:「高将军,如今我们聚在开封,你是打下开封,首倡义举的前辈,现在朝廷要派大军过来,你说这个事儿怎么办?」
高岳道:「诸位兄弟,官军大举而来,我们如果还不将兵马集合在一起,守好开封府城,只怕不等朝廷攻破,我们自己就乱了阵脚!」
方才经过试探,已经看出眼前这些人根本不想交出手下兄弟。
贺国盛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面容沉凝,颌下蓄着短须,瓮声瓮气道:「高大当家,要我说,这开封的几个城门楼,我们十几家各自包圆儿,你高大当家带着手下兄弟四处策应,只要挡住了朝廷的攻城,再打个防守反击。」
其他头目都是纷纷叫好。
「贺当家说的是。」
「防守反击,这说法新鲜。」周围的头目齐声叫好。
高岳看着那贺国盛,心头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事实上,在场一众贼寇说着,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开封城,咱们各回各家算了。
因为从开国以来,只在县城、山沟里打家劫舍、往来如风的贼寇,何时占领过一座省治府城,其中的花花世界,虽只短短的没几天,也已经迷了人心。
故而,聚拢而来的贼寇都在开封府待着,早已舍不得离开这座繁华的大城,而且聚集了五六万人,不和朝廷掰掰腕子,直接转进,怎么能行?
事实上,贾珩带来这般兵马过来剿寇,也有一举肃清豫西、河南与山东交界等处匪患的用意。
高岳将沉稳目光掠向众人,点了点头,朗声道:「诸位说的是,那么就这么着。」
人心所向,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也让眼前这些人都感受一下官军的攻势。
见高岳答应下来,贺国盛心下也松了一口气,他就担心着高大当家一意孤行,大家跟着你反抗朝廷是为了吃香喝辣的,让你吞并了兵马,没了兵马,他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是。
不过,高岳终究首破开封府城,率先树起反旗,汝宁府还有不少弟兄,大家也不好撕破脸皮。
接下来,高岳与王思顺、李延庆、罗进忠等人分拨着城中的势力,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守护开封城。
不提高岳在开封府如何与四家计划收城,却说郑县,贾珩在下午申时,将两万余大军开赴郑县,再往东去,就是中牟县。
郑县衙中,郑县知县裴世贤,腾出了县衙大堂,供朝廷兵马作为议事帅帐。
贾珩正在翻看着开封府城的资料,思忖着下一步的动向,至于咸宁公主则在夏侯莹的护卫下,沐浴更衣,准备晚饭。
贾珩此刻拿着开封府城的舆图,观看着开封城门。
开封是一座大城,在前宋时曾为都城,有不少保存完好的城防设施,不过城门众多,整整有着十一城门,如今贼寇五六万人在城门楼而守,说实话,肯定是守不住的,但依托坚城,多少也会给官军造成一些杀伤。
「节帅,蔡游击派的哨骑回来了。「就在这时,锦衣千户刘积贤从外间而来,拱手说道。
贾珩放下手中的军报,道:「怎么说?」
刘积贤道:「中牟县的贼寇已经退回开封府城,蔡游击已经派了哨骑,另外还带了锦衣府的人过来,是曲镇抚的人。」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顿,问道:「人呢?「
「就在衙堂外。「刘积贤说道。
不多时,就见着一锦衣校尉从外间而来,向着贾珩抱拳道:「卑职见过都督。」
「曲镇抚让小的告诉大人,宋四国舅找到了。「那锦衣校
尉开口说道。
贾珩拧了拧眉,问道:「人现在在何处?」
「曲镇抚让人护送着宋四国舅躲到通许县的一个村子里,让我等过来向大人抱信,让大人勿忧。「那锦衣校尉说道:「另外,大人已经亲自潜入开封府城,等候大人来到。」
「哦?「贾珩面色微顿,问道:「他在开封府带的人多不多?」
「卑职离开开封府时,开封府中贼寇手下混乱,大人冒充投效贼人的贼寇,现在王思顺手下,也是个小头目。「那锦衣校尉说道。贾珩点了点头,心头已有一些定计,说道:「刘积贤,领着他下去歇息。」
待刘积贤领着那锦衣校尉离去,贾珩心头也松了一口气,如是有了内应,这仗就好打了大,起码能减少不少伤亡。
还有宋四国舅,如今安然无恙,去后院和咸宁说说。贾珩放下手中的开封府城的舆图、簿册,向着后院而去。
此刻,后院厢房中,咸宁公主正在沐浴,此刻在水桶中清洗着身子,对着外间的夏侯莹道:「夏侯师傅,等我沐浴过后,你也洗洗吧。」
如果没有这么女护卫护送着她,她都不知道怎么才好,只有从军之后,才知道女人在军中多有不便,不说其他,就说洗澡,就各种不方便,夏侯师傅经常在外面摸爬滚打,也不知怎么适应着。外间护卫的夏侯莹,抱刀而立,轻声道:「殿下先洗着,我等会儿再洗不迟。「
咸宁公主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再坚持,擦洗着身子,圆润香肩以及丘陵沟壑在腾腾热气中若隐若现。
咸宁公主一边儿洗着澡,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瓶上,精致如画的眉眼怔怔失神。
这几天,她随着先生出来,一路奔波,没有什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只有昼夜兼程,长途奔袭。
或许等河南之乱平定,才有一些闲暇看看这中原大地的山川景致吧。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一只如晶莹琉璃玉足带着晶莹水珠儿踩在木榻上,五根纤若竹笋的玉趾,因为用力就有些绷直,足踝被热水泡了会儿的缘故,白里透红,又是伴随着「呼啦啦「声音,继而是一双纤直、雪白的长腿探出水来,冰肌玉骨,洁白如雪,恍若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毫不夸张说几是腿玩年,舔骨折。
咸宁公主这时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了一条长毛巾擦着身子,自精致如玉的锁骨,到白皙秀立,一直到弯下身来。
玲珑曼妙的身形在屏风上倒映着,窈窕纤美,曼妙动人。咸宁公主走到一旁,怒寇窣窣地穿着衣裳。
就在这时,廊檐下依稀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大人。「夏侯莹向着不远处的少年拱手行礼。
贾珩朝夏侯莹点了点头,问道:「夏侯指挥,殿下呢?「夏侯莹道:「殿下这会儿还在沐浴。」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我等会儿再过来吧。」
然而,厢房中的咸宁公主唤了一声:「外面,是先生吗?「
咸宁公主说着,继而迅速穿着里衣、外裳,将崭新的一套飞鱼服披上,系上蟒玉腰带,将纤丽的腰肢扎起,一边儿整理着凌乱的秀发,一边儿清声应道:「先生,是有什么事儿吗?」
贾珩高声唤道:「殿下,是四国舅的消息从开封那边儿传过来了。
「舅舅?「咸宁公主惊讶说着,几十快步来到门前,往日清冷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口中道:「先生,我这就好了。」这时,紧闭着的门扉从里间去了门栓,咸宁公主头发微湿,出水芙蓉地出现在贾珩面前。
少女刚刚沐浴而毕,秀发还未束成发髻,甚至还有一些水迹,故而有着几分慵懒、凌乱的意韵,白腻清冷的脸蛋儿更是红扑扑的,让清冷、幽绝的气质多了几
分―如桃蕊的妖媚,尤其换着一身图纹精美的崭新飞鱼服,立体精致的五官,英丽之气繁盛,神清骨秀的少女此刻恍若一株娇艳欲滴的玫瑰。
贾珩凝了凝目光,面色微顿。
他似乎有些理解那些制服控,或者说有些理解宝钗她们,对美好事物的欣赏是人的天性。
「先生,舅舅他怎么了?「咸宁公主忙问道。
贾珩道:「殿下勿忧,没什么事儿,刚刚锦衣府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人了,让人严加保护着,等会儿殿下写一封报平安的信给京里送去,我再让人飞鸽传书给京里。」
咸宁公主闻言,舒了一口气道:「舅舅他没事儿就好,先生,快里间请。」
说着,邀请贾珩往厅中而去。
转而,抬眸看见门口侍立的夏侯莹,轻声道:「夏侯师傅,你也去沐浴更衣罢。」
夏侯莹看了一眼咸宁公主,在其未束的身前停留了下,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多言,拱手说道:「那卑职告退。「
贾珩此刻,随着咸宁公主进了厅中,问道:「殿下,刚才在沐浴更衣?」
咸宁公主提起茶壶,给贾珩斟着茶,轻笑道:「对呀,先生,喝茶。」
她方才就是在沐浴更衣,怎么了?
少女身上的淡淡香气轻轻浮动着,尤其低身之间,那独属于十六七岁少女的丰盈秀立在在贾珩眼前晃悠不停。
贾珩压了压目光,暗道,难怪是姑侄女,天赋异禀,现在就已如此惊才绝艳,将来还了得?此女断不可留.…....
好吧,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家族大长老之言。
贾珩拿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驱散,说道:「等会儿,殿下写封书信给宫里的两位娘娘报个平安。」
咸宁公主看着对面忽而垂眸喝水的贾珩,欣然说道:「先生,等下我就写着。」
然而,刚刚起身去拿纸笔,忽而心头一动,目光低垂之间,就是一惊,脸颊嫣红如血,心头「砰砰「跳的厉害。
所以,她刚才竟然没束抹匈?
怪不得这么舒服自在,嗯,不是,怪不得先生多此一举问着她是不是沐浴更衣,还有先前夏侯师傅的目光,似乎也在提醒着她。这可真是......
这时候女子都会缠着,尤其是咸宁公主要随军而行。嗯,刚才先生的目光....
忽而想起那少年躲闪不及的目光,咸宁公主贝齿咬着樱唇,脸颊发烫,芳心涌起阵阵羞喜,这时候她如去里厢换着衣服显然也来不及,只得压下心头的羞涩,在不远处的书案上拿起纸笔,问道:「先生,我这就写好。」
贾珩喝了一口茶,抬眸见着去而复返的咸宁公主,有心想提醒,思量了下,只得等其写好。
「好了,先生。「咸宁公主将书信递过去,清冷目光看向对面的少年,见其面容沉静,再无异色,似乎方才的不自然也不存在般,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怅然。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书信,触碰到少女手指瞬间即收,轻声道:「那好,我等会儿交给刘积贤。」
「先生不写一封向家里报着平安的家书吗?「咸宁公主明眸熠熠,问道。
此刻更多按捺着心头的羞意。
贾珩恍然了下,笑道:「殿下倒是提醒我了,这就写。」说着,拿过纸笔,垂眸开始写着给可卿等人的家书。
贾珩写罢家书,看向咸宁公主,轻声道:「殿下,等会儿咱们吃晚饭,我在外面等着殿下,殿下也好换身裙裳,梳梳头。」
「那先生去罢。「咸宁公主心头一跳,轻轻应着,脸颊嫣然晕红,犹似云锦。
原不想提着,谁
知先生直接言明。
贾珩拿着两封书信,站在外间等着,过了一会儿,咸宁公主换了一身青色裙裳,目光略有一些羞怯,说道:「先生,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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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宋皇后:……他原是无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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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县,后堂之中
贾珩将两封书信交给了锦衣亲卫,由其快马向神京而去,然后陪着咸宁公主来到后堂小厅,一起吃着饭菜。
一方小几之畔,放着各式菜肴,色香味俱全。
咸宁公主身着广袖云纹青色衣裙,原本秀郁的青丝挽成一个飞仙髻,因沐浴过后,清丽玉容梨腮晕红,明媚娇艳。
「先生,咱们什么时候前往开封?「咸宁公主手中拿着筷子,夹起韭菜炒蛋,放在小碗里。
贾珩道:「等用***就启程,现在是汝宁府那边儿还没有消息,这都几天过去了,不知谢、肖二人到了何处。」
相比他在洛阳开封一线的不疾不徐,谢再义所率领的一万铁骑,则要迅捷快速许多,可以连夜奔袭直抵汝宁府城,以骁勇锐卒一举攻破敌寇匪巢。
他到目前为止都是枯燥的行军、休整,还未真正与敌交手。事实上,这才是古代打仗的常态,有许多时间都用在行军途中,除非遇到攻城拔寨,战事一般都不会联绵许久,否则,哪怕是军需辎重供应也不支持旷日持久的大战。
咸宁公主看了一眼用着米饭的少年,清声道:「先生,这几天没少忙碌着,多吃些鱼肉。」
说着,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到贾珩碗里,清丽如雪的脸颊悄然浮起一层红晕,眸光低垂。
这几天用饭,两个人都是同桌就餐。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多谢殿下。」
夹起鱼肉,轻轻吃了一块儿,也从碟子里夹了块儿鱼肉放到咸宁公主碗里,轻声道:「这鱼肉味道鲜美,殿下也尝尝,不过注意着刺。」
「嗯,谢谢先生。「咸宁公主略有几分羞怯地垂下臻首,用着饭菜,少女举止文静,小口食着,也没什么声音。
过了会儿,贾珩拿过一旁的粥碗,拿起大汤匙,舀了一碗,递给咸宁公主道:「殿下喝些粥。」
「谢谢先生,我自己来就好了。「咸宁公主连忙伸手接过,四目相对,脸颊嫣然。
心头忽而浮起一个词,举案齐眉。
贾珩问道:「殿下,这几天随军,觉得如何?」
咸宁公主拿着汤匙搅动着粥碗,轻声道:「还好,只是这一路奔袭,赶路有些累,敌寇也没见着。」
「行军打仗,行军在前,打仗在后,这可能与三国话本那种计谋百出不同。「贾珩笑了笑,解释道。
他虽然答应咸宁公主随军,但其实也有些不放心。女将有没有,肯定有。
从商朝武丁的妻子妇好,再到晋朝的荀灌,南北朝的洗英,再到唐朝的平阳郡主、明朝的秦良玉......
咸宁公主尽管没有皇室贵女的骄横之气,但也不适合吃这个苦,当然,跟着他了解下兵事也好。
咸宁公主想了想,脸上见着认真之色,道:「是有些不同。」说着,似有所悟道:「先生是在劝我。」
贾珩摇了摇头道:「其实,那天贵妃娘娘和我说过,如真的让殿下领兵打仗,也太险着,别说贵妃娘娘不放心,我也...…」
越在乎,越不放心。
咸宁公主美眸熠熠,心头一跳,怔怔地看向对面的少年。也什么?他也不放心,是吗?
贾珩道:「殿下通些兵事是对的,倒不一定要亲自上阵,但要大体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以后殿下跟着我就是了。」
咸宁公主:「???」
以后跟着他?
转念之间,明白不是那个意思,轻声道:「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原也是想着跟着先生的,不是说单独领军。」
贾珩点了点头,终究还是宽慰道:「如果有机会,殿下再单独领
兵不迟。」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让咸宁公主成为名将,大体通些兵事,帮他维系好和天子的关系,不使因他兵权在握而被天子猜忌,已经足够了。
咸宁公主轻声道:「这一路走来,我也早就发现,带兵打仗并非如诗词和话本所言,不过,见先生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真是信手拈来的样子,不愧是将门子弟。」
都不好意思说...…赏心悦目。
贾珩拿起一旁的茶壶,给咸宁公主斟了一杯,道:「殿下过誉了,小时候也没接触过这些,也是一边带兵一边学习。」
咸宁公主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问道:「开封府这样一座大城,—落贼手,只怕易守难攻,不知先生可有定计?」
贾珩面色一整,道:「开封府城是大城,人口近百万,贼寇陷府城以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渐失开封人心,无数心向朝廷的义士等候朝廷大军解救百姓于倒悬,所谓民心在我,翘首以望王师,反观贼寇多达十几伙,人心不齐,诸般掣肘。」
前世明军在攻打被农民军占据的开封府城时,引黄河之水以淹,汉军如今的情况要乐观许多。
咸宁公主问道:「先生已是胸有成竹了吧?」
贾珩道:「有一些计较,我方才在看开封府城的舆图,思量破敌之策。」
虽然有曲朗在开封府城中为内应,但内应起作用的前提仍是官军布置得当,否则内应被定点清除的战例还少了?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先生不等后续步卒跟上?」
贾珩道:「京营步卒此刻应该还在前往洛阳的路上,我军到中牟县稍作休整,就直奔开封府。」
在古代,受限于交通条件,行军速度不快,步卒携带辎重,日行五十里就不错了,而丢弃辎重的轻骑,才能长途奔袭。
咸宁公主默然了下,道:「希望—切顺利吧。」
与咸宁公主吃***,贾珩巡视麾下诸军,咸宁公主则回厢房重新换上飞鱼服,京营大军在郑县休整了半个时辰,就向中牟县挺进。
而先一步抵达中牟县的蔡权,则已广布哨骑,向开封府城侦察、刺探敌情。
......
......
神京城,宫苑被浓郁夜色笼罩,天空悬一轮皎洁如银的明月,清冷月辉无声洒落在殿宇前的丹陛上,映照得通明如水,光可鉴人,廊檐下,偶而灯笼如龙迤逦而来,那是巡夜的宫女和内监。坤宁宫,崇平帝正在宋皇后相陪下用着晚饭,这位天子最近心情明显不错,就连米饭都多吃了两碗,面颊红润,气韵悠长,原本两侧凹陷的脸颊都隐约丰实起来。
毕竟,这两天河南方面喜讯频频,原本糜烂难制的局势渐渐得以遏制,
崇平帝拿着汤匙吃着药膳,看向一旁的宋皇后,问道:「梓潼,给贾家赐的东西送过去了?」
宋皇后轻笑说道:「今晌午就去了,婢月还过去了呢。」崇平帝道:「月怎么去着?」
「这不是贾家的元春姑娘,跟在晋阳身边儿做女官,两个人原就相识,过去贾家做做客。」宋皇后解释说道。
提及小郡主,崇平帝沉吟道:「蝉月那孩子一晃也这般大了。」婢月的父亲,当年......可惜了。
宋皇后轻笑道:「可不是嘛,过了年,虚岁都十四五了。」
崇平帝回转神思,想了想,问道:「这般大了,可曾许着人家?」「还没定着呢。」宋皇后端丽妍美的玉容上,笑意嫣然,瞧了一眼天子的神色,柔声道:「陛下,臣妾瞧着要不亲上加亲,让她和炜儿将来作一对儿,他们原就是青梅竹马。」
她将月许给炜儿为正妃,那么内务府
那边儿也能帮衬着然儿。「晋阳她自来有主见,朕不好帮着她作这个主。「崇平帝放下手中的汤匙,面色顿了顿,低声说道。
宋皇后玉颜上的繁盛笑意凝滞了下,顾盼流波的美眸中,隐隐有幽光浮动。
是有主见,可惜就是太有主见了,不该掺和的胡乱掺和,说来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守寡那么多年,也不好好找个男人过日子,非要管着内务府的事儿。
崇平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你如有那个想法,可和她商量着来,不过朕瞧着,蝉月和梁王也没听有什么传闻。「
宋皇后面上笑意盈盈,道:「那臣妾就和她说说。」
说着,又轻声道:「陛下,然儿和严家的姑娘下午时递了牌子,说要给陛下请安问好,臣妾按着陛下的意思,让他们小两口不用担心,先行回去,说来,自从那天新婚大典后,他们小两口也没进宫给陛下见礼,是不是?」
那天,魏王封妃大典,崇平帝得闻河南战败噩耗,吐血晕倒,无疑给魏王的成亲大典蒙上一重厚厚阴霾。
而崇平帝除却当天召见魏王和魏王妃,后续几天谢绝诸王一应入宫晨昏定省,对魏王的进宫请安请求,一律着内监嘱托好生办差,不必惦念,此举让魏王和魏王妃严氏心中颇为忐忑。
好在,崇平帝不仅没有召见魏王,就连齐楚两王也没有召见着,对外的说法是天子需要静养。
事实上,崇平帝正在病榻中,召见着某位藩王,会引起朝廷官员一些不必要的猜想,进而引起朝局局势动荡,所以一律不见。崇平帝沉吟道:「朕明天召见藩王、宗室入宫接受问安,他们夫妻也进宫吧。」
如果一直不让几位皇子进宫请安,给外人感观也不好,倒好像天家父子相疑一样,现在他身子恢复差不多,召见诸藩进宫,再无大碍。
其实,崇平帝上午召见阁臣、军机,恰恰也给外间的众大臣传达了一个消息――朕龙体无恙,诸臣工安心用事。
宋皇后笑道:「那臣妾明天着女官通知然儿,给陛下请安。」崇平帝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面带欣然的宋皇后。
他先前在熙和宫吐血晕厥,当时,皇后一视同仁地让魏王连同其他几位藩王去偏殿跪着,还有先前宋璟的事儿...….皇后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也为人母、为人姊,说来这些年也不容易。
「梓潼,宋暄现在开封,如是找到,就迁至京中为官吧。「崇平帝心头终究觉得亏欠,开口道。
宋皇后闻言,玉容怔了下,继而是心头一喜,婉转动听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压抑的雀跃:「那臣妾代四弟谢过陛下。」
说着,丽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四弟现在开封府怎么样了。」
崇平帝接过戴权递送而来的一杯香茶,沉吟道:「子钰既提前派了锦衣府的人前往河南寻找,以朕看来,应无大碍。」「
「可这般多天过去,也不见信儿,臣妾的心总不落定。」宋皇后面带忧色说着。
崇平帝正犹豫着是不是开口继续劝慰几句。
忽而,外间嫡嫉传来唤声,道:「陛下,娘娘,贵妃娘娘和清河郡主在殿外求见。」
崇平帝怔了下,唤道:「宣。」
不多时,端容贵妃以及李婢月在一众嫉嫉和女官簇拥下,进得殿中,朝着帝后两人行礼而罢。
「妹妹,你怎么过来了?「宋皇后起得身来,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家妹妹。
端容贵妃清丽容颜上见着柔美宁顺之意,道:「和蝉月吃罢晚膳,就过来看看陛下和姐姐。」
宋皇后轻笑了笑,转眸看向一旁的清河郡主李月,问道:「蝉月,去了贾家,和她们家姊妹见着,觉得如何?热闹不?」
「是挺热闹的。「李婢月轻笑道:「认识了不少同龄的姊妹,比我年龄大的有,比我年龄小的也有,后来楚王妃还有北静王妃两位嫂子也过来走动。」
想起先前在贾家的见闻,小郡主也不由觉得有些惬意有趣,先前陪着几个同龄的姑娘在花园里四下转了转,并寻了风筝来放,还和薛林几位姑娘谈论着诗词。
宋皇后心头微动,凤眸中闪过一抹狐疑,道:「北静王妃和楚王妃?」
端容贵妃解释道:「甄家和贾家是几代的世交,楚王妃和北静王妃,是去探望荣国太夫人。」
李蝉月点了点头道:「两位嫂子上门寻着秦嫂子说话。」
宋皇后也不细问,笑了笑道:「咸宁去了河南,你在家一个人也孤单坏了,你六哥他现在跟着弘文馆的博士筵讲,也没有办法陪着你。」
李婢月道:「是呀,三皇兄这一开了府,再过一二年,六皇兄也要开府了。」
宋皇后看着对面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暗道,不说晋阳管着内务府的缘故,就说婢月这丫头,不管品貌,还是性情,许给炜儿也合适,他那个暴躁性子,也该有个能包容他的人陪着他。
就在这时,一个内监在殿外伸着脖子,朝着里面张望,分明见着殿中众人正在兴高采烈议论着,不敢进来。
正被在崇平帝驾前侍奉的戴权瞧见,轻手轻脚离了殿中,近前相询,那内监在戴权耳畔低语几句。
戴权眼前一亮,接过笺纸,折身殿中,禀道:「陛下。」崇平帝看向戴权,拧了拧眉,心头诧异。
「陛下,贾子钰从郑县命锦衣府飞鸽传书,经由锦衣府编译过来,还请陛下御览。「戴权快速说着,连忙将手中的笺纸递送过去。
崇平帝怔了下,惊讶道:「子钰的飞鸽传书?早上不是才来了一封?「
宋皇后、端容贵妃、李婢月三人,闻言都停了说话声,惊讶地看向戴权。
是呀,早上才来了一封,这又来了?
还真是从早到晚,难道又歼灭了几千贼寇,抑或是收复了开封府?
如果是后者,那可真是.......兵贵神速了。
崇平帝却没有想到开封府,连忙伸手接过笺纸,将一双期待的目光在笺纸上阅览,过了会儿,面上现出欣然之色。
果然是好消息。
事实上,贾珩也通过短时间内不停的报着好消息,给予天子某种「贾珩等于喜事儿」的心理暗示。
所谓,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当然,如果进兵不利,那就等着和下一个好消息一同呈送。
见天子喜上眉梢,宋皇后美眸流波,芳心中涌起好奇,问道:「陛下,这..……」
暗道,还真是捷音?
「梓潼,宋暄找到了。「崇平帝转眸看向宋皇后,轻声说道。宋皇后:「...…」
定了定心神,那张芙蓉玉面上欣喜难抑,问道:「陛下,四弟他..……找到了?」
端容贵妃凝眸看向崇平帝,心头涌起喜色。
清河郡主李月柳叶秀眉之下,那双藏星蕴月的晶莹眸子闪了闪。
「让锦衣府的人接着了,已经严加保护起来,一家子都没有什么事儿。「崇平帝这次没有卖说一半藏一半。
如果说着是尸首找到了,估计会被宋氏姐妹当场打死。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宋皇后雪颜玉肤的脸蛋儿上,喜色难掩,念着佛号。
端容贵妃也不遑多让,心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觉这么多天的担心彻底放下来。
崇平帝叹道:「祥符县已经落在贼寇之手,如非锦衣府的人及时赶到
,将宋暄一家接到通许县保护,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大汉汲取明廷地方文官不通兵事,胡乱插手武备以致弄巧成拙的教训,行军政分离之制,县以县尉加守备衔担守御地方之责,如长安守备,府则以卫指挥为守捉,而不对知县、知府苛以守土重责。
宋皇后酥软动听的声音带着几分欣喜,道:「臣妾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现在可算是放心下来了,还多亏了贾子钎。」
她家四弟是宋家的读书种子,如有了闪失,她只怕没有脸面去见在老家颐养天年的父亲,逢清明时候,也无颜去见过世的母亲。这般一说,真是多亏了他。
还有那天他搀扶着陛下,虽然......嗯,怎么又想起那天?
他原是无心之失的。
李月拉过端容贵妃的素手,轻声道:「舅母,这下你也该放心了才是吧,这几天我说,小贾先生和表姐在十多天前就预料到开封府,派了人去保护,现在果然是没有什么事儿。」
「嗯。」端容贵妃点了点头应着,春山黛眉下,狭长清亮的丹凤眼,一时怔怔失神。
那个贾子钰,单凭这事儿,她承他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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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崇平帝:朕以为可行兼祧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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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待几人消化完消息,崇平帝转而看向李月,说道:「月,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李月看了一眼端容贵妃,道:「那舅母,我先回去了。」宋皇后点了点头,慈祥笑道:「去罢。」
待李月离去,崇平帝看向端容贵妃,轻声道:「朕知你心头所想。」
端容贵妃容色微顿,急声道:「陛下,臣妾..……」
崇平帝伸手示意端容贵妃不必继续往下说,沉吟道:「咸宁的事儿,朕一直都有思量,先前还不确定,就没有给你和你姐姐说,今天不妨给你交给底,正好外面也起了一些流言,你这个做母亲的担心,朕也能体会,只是不管外人如何说,你们心头要有数。」说着,看向一旁的戴权,沉声道:「领着人去外面查看各处灯火。」
「奴婢遵旨。「戴权怔了下,躬身一礼,屏退着宫女和内监,徐徐退出大殿。
待众宫女内监离开,崇平帝说道:「咸宁年岁也老大不小了,她像她姑姑,颇有主见,朕也不愿在婚事上逼迫于她,朕看咸宁似乎对子钰有意,朕也有意撮合他们两个。」
此刻全无外人,崇平帝也不再隐瞒真实对自家女儿的婚事安排。「陛下,可贾子钰已娶了亲,妻子是工部侍郎秦家的姑娘。「端容贵妃凝眸说道。
从对贾珩夫人的了解,显然这位贵妃一直将自家女儿的事儿放在心上。
崇平帝道:「朕以为,可行兼祧之法。」
「兼祧?「宋皇后重复着两个字,隐约觉得非同寻常。
崇平帝迎着宋皇后和端容贵妃的疑惑目光,解释道:「这是民间惯例,是一人奉祀两府香火,并行不悖,现在荣府因贾赦父子坐罪流放,荣国公一脉香火无人奉祀,朕于心多有不忍,想着如有一天贾子钰他立了功劳,赐婚咸宁,顺便让贾子钰兼祧荣国府,奉祀香火,倒也为两全其美之事。」
宋皇后闻言,一双妙目晶莹闪烁,思量着其中之意,问道:「陛下,两房都是正妻,一人承两嗣,是否会乱了统绪之传?「
提及后面四个字,宋皇后心头一颤,有些话她不好问,可借此暗示天子,倒无不妥。
端容贵妃轻声道:「是啊,陛下,这是否引起前朝官员的反对?毕竟于常礼有违,如引起轩然大波,反为不美。」
崇平帝道:「朕先前也没想到,这是上次礼部侍郎姚舆上疏进言此法,以为可绝后世礼仪之争,以姚舆素来执拗守礼,既言可行,那就可行,朕常有思,如后嗣之君不孝,过继子嗣承延宗庙,倒不用想着一心想着将自己的本生父亲进尊位,抬进祖庙享受香火供奉。」
后嗣之君没有子嗣,这并不需讳言,因为青史比比皆是。
宋之濮议,明之大礼仪之争多出此由,在清时光绪、宣统反而并无此争,某种程度上兼祧的民间习惯也发挥了礼教作用,所谓「承继同治,兼祧光绪」。
既然给出了解决礼法自相矛盾的策略,帝王再称自家本生皇考为皇考就显得失德信于天下。
当然,在此方世界,说嘉靖就是因为不讲以小宗入大宗的宗礼制度,继而天遣失国。
端容贵妃思量片刻,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既有此番远虑,臣妾自是遵圣命行事。」
如是能给咸宁一个名分,她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崇平帝轻笑了下,说道:「还要再看他们两个,如情投意合,朕也不吝成人之美,如是咸宁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心思,那也就罢了。」端容贵妃抿了抿樱唇,心头生出一股好笑。
心道,她会没什么心思?她现在只以为找到如意郎君了,欢喜的不行。
宋皇后道
:「陛下操心着国事,家事还要陛下操持,。」
「天家无家事。「崇平帝感慨了一句,说道:「不操心也不行,如今东虏在北,外患一日盛过一日,如今河南又起内忧,如不为后嗣之君开万世太平基业,朕有何颜面见我大汉的列祖列宗。」
他这次吐血晕倒,也不得不为将来打算,如果他真的一病不起,就需要及早属意储君人选,齐王荒唐、女干滑,心头全无社稷,不可君天下。
梁王性情暴躁,器量狭窄,也不宜承嗣。
楚魏两藩,魏王为皇后所出,自是希望魏王能为成才,也能减少朝局动荡,而且如果魏王承嗣,将来继承大统,五军都督府的严家也能和贾珩互相牵制。
可万一魏王不成器,就需楚王,那么楚王根基浅薄,势必会重用贾子钰平虏,而因贾子钰和咸宁之故,宋家一脉以及魏楚两藩也能得以保全,不致酿成人伦惨剧。
至于子钰会不会与他心意相左,执意拥立魏王,他会通过其他法子予以制衡。
甚至于如楚魏两藩皆不成,还可立最小的儿子陈泽,因为咸宁之故,贾珩也能护住陈泽。
不过那时,主少国疑,权臣当道...希望不要有那一天。
他还需得保养身子,如能亲平东虏,立万世太平基业,君臣和翁婿相得,传一段青史佳话。
想起那将来的一幕,崇平帝目光失神,心绪就有几分激荡。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次河南平乱,就是一次对京营兵马战力的检验。
端容贵妃清丽玉容上见着释然,柔声道:「陛下这般一说,臣妾的心倒也定下来了。」
宋皇后道:「妹妹,我说先前就不用操心,陛下心头已有定计。」也不知,陛下怎么安排着然儿?
如今储位不定,她以后该怎么办?若是让齐、楚两藩得了大宝......绝不能!
端容贵妃所居的宫殿中,翊坤宫
静谧如水的夜笼罩了这座宫殿,殿中,轩窗下,清河郡主缓缓落座在一架古筝前,手中拨弄着琴弦,「叮咚「几声,少女收指而起,抬起秀美玉容。
如此半夜三更,抚琴也扰人清净。
起得身来,来到廊檐下,怔怔望着天空的明月出神,思索着这几天的烦躁由来。
许是见自家娘亲和他木已成舟,自己再拦阻着也没什么意义,一想起表姐和他......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许是因为娘亲的事儿,对那人太过留心了,留心的多了,就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
「说来,明明是我先认识,娘亲她....…」「李蝉月低声说了一句。似乎这般一说,能够将心头的烦闷排解出去一样。
......
......
时光如水而逝,不知不觉又是两天时间过去。
贾珩将两万余骑卒开赴中牟县,未作停留,经官渡镇直抵开封府城前六七里外的一个唤作郭庙的镇子,这里离开封府城距离已经相当之近。
因为贼寇军马尽没于汜水关前,又加上贼寇决意固城抗守,故而,除却在开封府城三五里外派以哨骑查探官军动向,在与蔡权所部的斥候交锋后,贼寇自知不敌,就渐渐龟缩回开封府城。
正是三月时节,春光明媚,碧空如洗,自开春以来,只下了两场小雨,麦苗的田野中已见着一些干旱迹象。
郭庙北侧是一条蜿蜒起伏的小溪,因许久未雨正值枯水之期,溪水很浅刚刚没膝,东边则是一望无尽的平原,一条官道直抵开封府城。
因为贼寇在开封府聚集,此地百姓已向附近周遭州县逃难,只有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在村镇中。
一棵上了年头的老柳树旁,是一座茅檐竹梁的土地庙,周方三丈以布蓬搭起,临时搭就中军议事所在,贾珩与京营的几位参将、游击,对着开封府城的图纸,计议着开封府城的攻防筹备。
开封大城,里外三重城墙,罗城、内城以及被封闭,只作为天子巡幸中原下榻所在的宫城,三城皆外有汴河之水环绕,以水门转运来自蔡河、黄河的粮船,四方城门瓮城、城楼、敌楼、马面、战棚、女头等守城设施一应不缺。
整体而言,如贼寇依坚城顽抗,对官军的阻击力量依然不小。
「我军未携带攻城器械,虽已临时造着冲车以及云梯,但仅仅是这些,伤亡依旧不小。「贾珩对着一旁的几位参将,指着舆图说道:「若等步卒赶上,围拢城防,倒是可收全歼之功,但步卒刚至洛阳一线,等赶来此地,也要四五天了,本帅担心拖延的越久,给贼寇整合实力的时间就越长,那时伤亡越大,先行试试攻防,若一切顺利,或许不用步卒。」
步卒以骡马之车携带辎重,行军速度极慢,这一点儿,除却修整道路,改进马车外,没有别的法子。
「我军两万兵卒,如是用来攻城,倒也不是不能。「游击将军蔡权低声道。
瞿光点头道:「贼寇困守孤城,外无援兵,应也不会存死战之志。」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
也是因为在汜水关的一战给与了众人信心。
贾珩沉声道:「也不可大意,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纵一战而下,也需尽量减少伤亡,到了开封府城,向城***朝廷布告,对此次民乱,首恶严惩,胁从不问,如有力擒、击毙高岳等相关匪首者,赏银两千两至万两不等。」
说着,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以及夏侯莹,道:「夏侯指挥,吩咐人下去写明赏格。」
此为分化贼寇之计。
咸宁公主应了一声,然后与夏侯莹去操持此事去了。
贾珩道:「现在埋锅造饭,提前就餐,等午时抵进开封城下,开封城城垣外城周长六十里,他们防守力量定然不足,北面四门我们不围,只攻东西南三面,西面新郑、万胜、固子三座城门势必为贼寇重点防御,其他东南两侧各以五千兵马试探而攻,先试探出他们的防守虚实。」
他此来河南,前后共带四万骑卒,一万由谢、肖二人统率奔赴汝宁,三千留守洛阳,一千镇守汜水关,三千前往延津,三千前往雎县,手中正好还有两万人,其实还好,因为青史之上的农民军和官军之间的战斗,在一开始都是比烂。
况且,开封城大城需得防守力量以十万计,贼寇的防守力量不足不说,对百姓并未得人心拥护。
其实,在古代大多数战事都是打呆仗。
为何史书上对草木皆兵、瞒天过海的典故津津乐道,就是因为罕见,大多数战争是没有什么计谋可言的,就是很枯燥的长途行军,因此可见兵书中有着大量对如何安营扎寨、如何寻找水源、如何放出塘骑、如何保持行军队列的大篇幅讲述,而两军对垒,步兵争锋则以列阵迎敌,最终胜负还是要看双方士卒的个人武勇和军械精良。
待众将议事而毕,贾珩唤来刘积贤,沉声道:「曲朗在城中,想要接应我等,需得提前联络,以飞鸽传书通讯,多有风险,需得待他主动联络我等。」
纵然有内应,也需联络上,不然官军接应不及时,内应被顷刻诛杀,那也谈不上里应外合。
刘积贤点了点头,又道:「大人,山东提督陆琪那边儿,刚刚已经回信,说派了五千兵马出曹州前往开封提防贼寇。」
贾珩沉吟片刻,道:「山东那边儿离不得朝廷大兵镇压,陆琪能调拨出五千兵马支援,已是极限了。」
陈汉
几处匪患闹得厉害,一个就是湖广与豫西,再一个就是山东,那边儿还有白莲教,不定什么时候爆出个大新闻。
开封府城,巡抚衙门
高岳此刻坐在后院正在与一众心腹兄弟议事。
「城中百姓,可有愿意帮着守城的?「高岳问着一旁的赖海元道。
这两天听着官军齐至,面对城垣绵长,随时可为官军突破的开封府城,高岳也不是没有想过法子,而发动百姓上城协防就是一计。
可惜,贼寇只是贼寇,这几日的杀戮无辜,已经失却人心,哪怕高岳拿出开封府库的金银招募丁壮协助守城,应者也寥寥无几o
赖海元摇了摇头道:「一听要和朝廷打仗,都打死不愿上城楼,而且大哥,从其他县过来响应我们的百姓一听封城,也逃散了不少。」
原先从开封府下辖各县聚拢而来的百姓,多是为着一口粮食聚拢而来,并未与官军实际交过手,听说高岳封城要与官军决战,人心惶惶之下,两三天时间就是逃散了一半。
如非被李延庆、贺国盛二人及时发现,严查逃亡人等,聚拢而来的贼寇几乎轰然四散,可这几天仍是逃亡近半,此刻开封府城,除却十几家势力的近万人,加上其他人,也就只剩下两三万人。高岳摇头道:「他们原本就指望不上,我们先前一败,更是惧了朝廷,只怕那些聚义而来的各家势力,也打起了退堂鼓。」
还是因为先前大败,对聚拢而来的贼众震动太大,攻下开封府的高岳一战折了三千,可见朝廷还是那个朝廷。
「朝廷无道,鱼肉百姓!我等举义兵反抗,也不让他们下去厮杀,他们就这般贪生怕死!「黎自敏愤然说道:「这般回去,等着朝廷一个个杀他们的头!」
高岳皱了皱眉道:「朝廷对这些逃走百姓,未必怪罪。」
卫伯川面带忧色,说道:「大哥,我瞧着这城里几个当家都有些想跑的意思?」
「怎么一说?「黎自敏心头一惊,连忙问道。
「就是手下兄弟,与天水街的王大当家手下兄弟是同乡,听说王大当家,询问着手下会划船的兄弟,正商量着渡过黄河逃到北面去。「卫伯川面色凝重,低声说道。
王大当家,说的是顺天王王思顺。马亮斥骂道:「这些无胆鼠辈!」
所谓蛇无头不行,当初安排的挺好,一人分包几座城门,其实就是留着一个逃命的口子,方便见势不妙,四散而逃,不然都归高岳辖制,真要为了兄弟报仇,拉着大家和官军决一死战,那没人愿意。
黎自敏霍然站起,怒目圆睁,吼道:「这些***的!大哥,我去杀了他们!」
「三弟,慢着。「高岳面色铁青,一把拉住了黎自敏的胳膊。
「官军一来,人心浮动,也怪不得他们首鼠两端。「高岳摇了摇头,无奈说道。
「大哥,我们丢了三千弟兄,他们就这般想着保全自己?别忘了,当初这开封府城是我们兄弟拿下的,他们就捡个现成的,现在朝廷大军来了,只想着保命!「黎自敏怒气冲冲说道。
其他赖海元、卫伯川、马亮听了这话,也多面见忿忿之色。
高岳叹了一口气道:「人心如此,原本还想着等汜水关一下,咱们就在荥阳举行大会,收拢青壮骁勇,即行收编,但现在..…」
当初,他之所以急着攻下汜水关也是这个打算,就是借着一战而整编聚义而来的各路人马。
因为那时候是个人都知道他大势已成,他在将这些人的部属吞并,整编出三四方精兵来,占据洛阳大城与朝廷决—雌雄。可惜,汜水关败了,这些谋算自是无从谈起。
不仅是他们,他现在也是想着留后路,或许正如邵先生所
言,唯有等他们在北面吃了败仗,他们再乘势起兵,只是可惜了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三千兄弟。
黎自敏愤然道:「大哥,我们现在怎么着?」
哪怕是先前嚷嚷着与官军决一死战的黎自敏,此刻也觉察到一些不妙,人人都想跑,全无抵抗心思,拿什么打官军?
高岳低沉道:「先和朝廷作过一场,如实在不行就回汝宁去,再去江淮,为一众弟兄报仇。」
这也是高岳先前所想,不管如何,不战而溃,于上于下都不好交代。
众人面色凝重,算是认可了高岳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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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贾珩:如内应可用,破城就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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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城
下午时分,贾珩领着一众兵马,来到开封府城之外,到了开封府城,队伍还壮大了几分,主要是周围府县的丁壮听说朝廷官军来此,尉氏县知县就带着两千丁夫从东南方向的朱仙镇过来支援。
而在通许县的河南府衙的相关吏员也派了人,领着临时组织的三千青壮也向朱仙镇赶来。
先前贼寇假冒官军偷袭开封府时,因为猝不及防,斩杀河南巡抚衙门和藩司的官员,还有一些臬司官员逃出开封府城,与地方州县官组织青壮反抗,高岳陷落开封府,还没有来的及对周围府县进行清扫。
此刻,蔡权已先一步领着哨骑在开封府城外,警戒敌情。
此刻三千兵马在开封府城西门新郑、万胜、固子门列队以候,同时派出斥候沿着开封府城查看城防。
因为敌寇军马全失,面对朝廷大范围的骑卒抵近,根本做不到出城有效应对,只能龟缩在城池内据守。
反观官军,如果攻城试探出虚实,就能及时以骑卒来回相援,达到集中优势兵力攻进城池的目的。
此刻,开封府城中的高岳、王思顺、罗进忠、贺国盛、李延庆等人站在城门楼上,眺望着往来如风的官军骑卒,官军旗帜鲜明,刀枪如林,动静之间整齐俨然,自成章法,见得此幕,众人面色多是凝重起来。
王思顺嘴有些欠,说道:「这军容严整,怪不得先前高大当家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古怪。
高岳脸色发黑,冷哼一声,身后的黎自敏、赖海元等将多是脸色阴郁,对王思顺怒目而视。
王思顺身旁同样有四五个弟兄,不甘示弱地看向黎自敏等人。罗进忠眼珠转了转,打了个哈哈,说道:「官军大举而来,我等还是好好想想退敌之策才是,何苦说这些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话来?」
李延庆点了点头,沉声道:「罗兄所言甚是,如今官军来势汹汹,我等现在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瘘,还当齐心协力才是。」
王思顺脸上似笑非笑,目中闪过一抹讥讽,你们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几天逃亡的准备比谁都充足。
罗进忠道:「高大当家,你与官军多次交手,也曾大破官军,面对朝廷人马可有破敌良策?」
贺国盛也是看向高岳,道:「高大当家,如今官军来势汹汹,反汉复明大计能否成事,全看开封能否守住了。」
高岳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唯有谨守城门,严守城防,与官军相持了。」
王思顺看着远处仍是源源不断的兵马,低声道:「我瞧着朝廷还有大批步卒赶来,开封府州县周方说不得也有兵马相援,只怕继续拖延下去,府城周围的朝廷兵马会越来越多。」
陈汉实行军政分离之制,在府一级设卫指挥,在县一级则将驻守的千户所或者县尉加六品守备衔,在山东、福建等沿海省份根据御备海寇之需加从一品提督衔,负责一省或几省军务,缘边军州则设正三、四品节度使,关镇设从一品或正二品总兵,皆承担守土之责,直属中枢五军都督府节制。
但前宣武卫指挥已经战死在汝宁府,而周围府县守备又因兵力不足,城破后或殉国、或逃走,开封府附郭县以及府县官员退至通许县、杞县,组织丁壮,闻听朝廷大军一至,势必要引兵相援开封府。
黎自敏冷声道:「姓王的,你要是害怕,可以自己逃走,不要再三说这些丧气话。」
高岳面色微肃,道:「三弟不得无礼。」
王思顺冷笑道:「老子会怕官军,只是担心我等大业不能打,如今官军势大,要我说,我们还是保存有用之身,再图后计,我等
打守城战,哪里是官军的对手?」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都是面色变了变,心头泛起嘀咕。可以说将这几天众人心头的嘀咕一下子道出来。
这开封府城打也打过了,该抢的也抢过了,该去往下一个地方才是,在城池与官军对耗费
至于给那三千弟兄报仇,难道换个地方就不能报仇了?
高岳见得不远处的十几家势力之主,都是一副意动模样,心头不由更为失望,斟酌了下措辞,激励道:「诸位,如今朝廷官军大批赶来,且多是骑卒,我等就是要撤出开封府,也无路可走,唯今之计,只有死中求活。」
众人闻言,都是点头称是,但实际已是心不在焉,待高岳匆匆交待了下,然后就各自回到所分到的城垣和城门楼开始守御。
然而就在这时,忽听到众人惊呼一声。
只见远处的官军骑卒射来一阵箭雨,众人都是躲着。
忽地,一个贼寇拿起其上黄表纸书叠成的招降文告,问着一个头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那胖头目展开而视,就是一怔,只见其上赫然写着:「官军十万人已至开封府,杀高岳者,赏银万两,生擒者,赏银两万两...…」
不仅仅是招降的布告还有各种赏格。
高岳这时正领着赖海元、卫伯川向着巡抚衙门而去,亲卫统领马亮手中也拿着一个文告,道:「大哥,你看看这个。」
高岳瞳孔剧缩,冷声道:「这是朝廷的攻心之计!」
将其团成一团,道:「即刻命人收缴这些纸条,万万不可使其流传下去。」
「大哥,只怕来不及了,官军现在在各处城墙都在放箭,只怕这会儿已经传开了。「马亮忧心忡忡说道。
卫伯川也从随行的手下中拿过一张纸条,面色变幻,咬牙切齿道:「这上面只有我等的名字,其他几家倒是只字不提,显然这是要分化我等。」
其上赫然也有着他的名字,生擒者赏银两千两,击毙者赏银五千两,显然朝廷就是想要死的!
特么的!
高岳脸色难看,一言不发地向着巡抚衙门而去。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一路上,周围众人看着高岳一众手下的目光隐约古怪了一些。
此刻,就在巡抚衙门以北三百步远的客栈中,轩窗推开,三个青年穿着粗布衣裳,眺望着巡抚衙门前的高岳一行。
「大人,都督现在就在城外,我们什么时候?「一旁的锦衣百户丁敬压低声道。
曲朗自进入开封城中,领着四五十多个锦衣好手,没有多久就聚拢了二三百个人,现在跟着另外四伙儿势力守着南面的戴楼门。「需得和大人联络上,否则单靠我们这些人,难以造事。「曲朗压低声音说着,然后看向一旁的丁敬,低声道:「等天一黑,你就越过城去,和外间联络上,这时候逃亡的贼寇不少,正好掩人耳目。」
丁敬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而开封府城外,已是午后时分,日光照耀在开封府城前的汴河水面上,微风徐来,波光粼粼。
贾珩率领的京营大军也已经陆陆续续抵近这座前年古城,在南面、东面城垣调拨兵马,而正面北门则是万余兵马在开封府城西门列候。
书中常言,人过一万,无边无沿,此刻近万官军在开封府城前,以千人一队,形成前后中左右五哨,前军三千,左右两军皆两千,中军以两千。
后军一千还有尉氏县组织的两千民夫,将临时寻来的骡车装载攻城器械、云梯,向着其他几面城池而运输,同时搭起箭楼,一切在紧锣密鼓中透着井井有条,只有大军阵营旗幡的猎猎响动声以及推动冲车的吆喝声响起。
时而城下,还有一些京营的百户官领骑卒眺望着开封府城,与周围同伴低声叙说着什么。
大战前的氛围太过安静,甚至有些压抑。
可偏偏是这样沉默,却让城墙上的贼寇,心生惧意。
事实上,哪怕是高岳所部在湖广、河南等地,都不曾见到这般安静的官军,更遑论一直在官军剿捕下东躲西藏的贼寇。
贾珩此刻端坐在马上观看着开封府城,问着刘积贤道:「去派人唤蔡游击过来。」
「是,大人。「刘积贤抱拳应着,转头吩咐着手下亲卫寻找蔡权。咸宁公主眺望着开封府城,道:「先生,我瞧着城池上,好像人不是太多的样子。」
在她想象中,贼寇聚十万众,纵然是虚指,可哪怕有五六万人,也该是旗帜密布,人头攒动。
贾珩解释道:「先前蔡权说贼寇裹挟至开封府的乱民,听说官军到来逃亡了不少,此刻开封府内也就两万多人,防守力量颇为不足,不过毕竟依托城池居高临下,不可小觑,等会儿我们这里还是试探他们的防守力度。」
攻打城池的精要在于调动对方的防守力量,而不是平均分配兵力。
就在这时,两名锦衣校尉领着蔡权策马而来。蔡权抱拳道:「节帅。」
「城垣敌情侦测过,如何?「贾珩单刀直入问道。
蔡权道:「回禀节帅,西城垣兵马不少,南面的两座城门和东面陈州门、南薰门、戴楼门贼人要少一些,未将试着让骑卒近前试探,留意了下,一些城垣甚至不见人影。」
哪怕高岳已经派出手下几位兄弟上城巡视,通过敲锣、挥旗示警,以便兵力奔走相援,但开封府城城垣绵长,如撒芝麻一样,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贾珩拧了拧眉,思忖了会儿,吩咐道:「看来贼寇在四城兵力不足,此战关要还是还是机动策应,等会儿我军队稍作试探性攻击,你带着五百哨骑,分散开来观察城防,贼寇分属多部,一旦守起城来,势必协同不齐,那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事实上,开封城在被围的几次经历中,就没怎么守住过,从后唐李存勖再到金兵南下,再到后来农民军围攻开封府,无不如此。「是,节帅。「蔡权应命一声,骑马而走。
咸宁公主道:「先生,一会儿要攻城吗?「
「先行试探攻击,试试贼寇的布防。「贾珩低声说道。先攻一波,到天黑重新埋锅造饭,等候曲朗的消息。
如果不等步卒前来,就只能用内应之计,否则一波攻不下,就需得再等四五天,步卒赶上。
咸宁公主玉容上现出一抹忧色,心头暗暗祈祷,希望一切顺利。此刻,夏侯莹凝望着远处的开封府城,目光似隔垣洞见,落在城中的几十万百姓中。
而随着时间流逝,也到了申时,几时傍晚时分,官军诸项土工作业皆已齐备,箭楼竖起几座,以拆卸的门板置于推车前,掩护进攻。
咚咚...…「
伴随着战鼓隆隆响起,大批官军开始扛起云梯,搭在引渡壕沟相对窄处向着城门抵进,拿着铁锹的官军准备就近在西面城墙掘出土洞,以携带的神机营硝火石药炸开城墙,这是因为西面城墙没有马面。
此刻城门之上,贺国盛和李延庆二人见着官军有序进攻的一幕,双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凝重。
那么只是扫一眼,都能察觉出官军与手下等人的差距。
「擂鼓,诸军警戒,死守城池!「贺国盛吩咐一声,然后抽出了腰刀,开始吩咐着手下弟兄抵挡官军的进攻,再是心存怯战,此刻也别无选择,先行打一场再说。
而李延庆也取来弓箭,开始依托角楼对官军远射。
城内的高岳则领着卫伯川、赖海元、黎自敏等手下千余众,作为预备队,在城垣上往来示警,当然如此之多的兵马散布于城中显然不足以防御,充当救火队员的角色。
而开封府城中贼寇八九千人,裹挟丁壮一万五千人,西面城垣就聚集三千贼寇外加五千丁壮,足足八千人,而南面则是两千五百贼寇外加两千丁壮,东面则是两千五百贼寇加三千丁壮,北面仍有一千贼寇外加五千丁壮。
此刻,三面墙垣齐齐而攻,官军向着城墙抵进,搭起云梯向着城垣攀爬,下方则搭起十来座箭楼,以弓箭对射。
伴随着时间过去,「轰轰!!!「
西南城垣下炸开一个洞,但一时未透,逢其上箭雨擂石急下,士卒连忙躲进洞中暂避。
云梯搭在城门楼上,开始缘梯攀爬,向着城垣攻下,滚木擂石扔下,官军沿着云梯落下。
也有冲上城墙与贼寇交手,但毕竟人手太少,还未扩大战果,就被驱赶下去。
而掘土炸着墙垣的洞口,又在连续的「轰隆「声中,见着两人宽的洞口,直通开封城内。
官军见此大喜,正想要冲进洞口。
贼寇得知官军炸破城墙,登时大急,高岳手下亲卫马亮领着三百人一路狂奔相援,抵挡着朝廷官军的突击,身后的丁夫以车板、土石袋封堵洞口,一时间手忙脚乱。
官军取来火罐以及火药向着洞口人扔着,一时间熊熊大火燃起,爆炸声响个不停,马亮手下贼寇连同丁夫被迸溅的木石所伤,死伤无数,就连马亮也被崩瞎一只眼睛,被手下急抬至城中医治。而大火熊熊,引得官军不敢突进,自然也给了贼寇反应时间。
高岳、李延庆领着五百人赶到,掩护丁壮以土袋垒起封锁,并加派兵力以弓箭远程防守,对从越洞而进的官军狙击。
就这样,官军与贼寇你来我往,不知不觉日头西斜,暮色渐沉,除却在西南城角,官军一度在城头儿占据一块儿地界后,官军攻城并无太大进展。
贼寇抵抗意志虽然一般,但地利优势明显,再加上高岳所部的火速驰援,挡住了管官军近一个时辰的围攻。
贾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对着一旁的刘积贤吩咐道:「鸣金收兵。」
「铛铛...…」
伴随着铜锣声响,官军如潮水徐徐退去,而城门楼上却传来贼寇的欢呼之声,似乎获得了胜利一般。
然而,贺国盛却脸色阴沉似铁,急命领手下都打起火把,防止官军夜战偷袭,然后去了巡抚衙门见着高岳。
官军战力远超都司兵马,他们还是守城,就数次陷入惊险当中,如是官军全力而攻,他们绝对挡不住。
不多时,锦衣千户唤着蔡权、瞿光等众将过来,抱拳说道:「节帅。」
贾珩皱眉问道:「其他两个方向攻城如何?「
瞿光摇了摇头,说道:「贼寇依托坚城,得城池之利,我军虽然骁勇,前后杀伤不少,但贼寇奔跑支援,并未得以打开城门。」
「是高岳的人。「贾珩面色幽沉,低声道:「今天数次都可攻破城墙,都得此人相援,但他们这般势不能久。」
这般救火是非常疲惫,高岳所部现在只有千余兵马,方才就折损了不少人马,这样下去根本撑不下去。
「节帅,我那里贼寇防守松懈,数次冲上城垣,但离城门稍远,如果加派兵力,或可成功。「蔡权低声说道。
贾珩思量了下,道:「贼寇初步抵御我军攻城一波,今夜势必弹冠相庆,我军先行埋锅造饭,收拢伤兵,稍后再作计较。」
先前原就是一场试探,这下子基本已经试探出虚实,南面防守空虚,当然这也是因为重兵都集中在
西面阻击官军主力的缘故。如果不要伤亡数字,只要开封府,大抵一夕可下,但损失势必要为之扩大,这都是朝廷好不容易积攒下的骑卒,他为京营节帅,不能图快,当作步卒折损。
「先生。「咸宁公主面带担忧说道:「贼寇势大,是否要等步卒前来?」
贾珩沉吟道:「殿下稍安勿躁,等后半夜调动兵马,再作计较。」他还在等着曲朗的消息,如内应可用,破城就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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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四章 夜幕下的开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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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明月东升,开封城如蜿蜒起伏的巨龙,影影绰绰隐在天穹下,城墙下汴河之畔种植的上了年头的杨柳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凉风乍起,枝条在朦胧夜色中随风婆娑起舞。
城门楼上火把和高脚火炉炭火熊熊以作照明,而绵长高大的城垣上,城墙垛口以及角楼可见零星灯火以及兵丁来回走动,低声交谈说笑。
而开封府城中,从巡抚衙门、知府衙门,皆已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近万贼寇庆祝着击退官军的首次进攻,人人心头轻快,各处分发酒肉,一副过年的模样。
不管贺国盛、李延庆等有识之士如何觉得官军与过往朝廷官军大威不同,起码底层部属都因为「初战告捷」,顿觉守住开封府城有望。
好像朝廷也不是那么难以抵抗?
见士气高涨,贺国盛和李延庆等人,自也不好去提醒手下,挫伤士气,甚至有意推波助澜,营造一种官军不足为惧的氛围。
巡抚衙门,五间官厅与前后两进的庭院,灯笼高悬,火把插起,映照得明亮如昼,此刻传来阵阵推杯换盏和呼喝之音。
里里外外摆好的一桌桌宴席,其上放着酒肉菜肴,一张张漆木交椅上坐着贼寇的大小头目,说笑喝酒。
此刻,五间正屋连成的官厅中,王思顺、贺国盛、李延庆、罗进忠等人聚拢在一桌,议论着官军的战力。
周围都是几人的亲信部将,则围拢在一桌。
贺国盛放下酒盅,低声道:「这些官军不同于先前州县遇上的兵丁,战力要远远胜上许多,今日只是稍作攻击,还未大举进攻,等到重点进攻,开封府城势必更难相抗。」
「贺兄,这应该是朝廷的精锐。」罗进忠捻起一颗花生豆,举起斟满—杯的汾酒,仰脖饮了一盅。
李延庆眉头皱成「川「字,叮嘱道:「罗兄不可大意,等会儿让兄弟们吃了饭,分成几拨守夜,仔细夜里别出什么差池才好。」
哪怕是现在贼寇聚集于此庆贺打退官军来攻,也仍派出一些人在城墙上看守,防止官军偷袭。
「延庆兄弟所言不错,骄兵必败,不可大意。「贺国盛点了点头,道:「今日守城,哪里难以抵挡,现在说说,等吃***,咱们重新调配一下兵力,重新部署,也省得明日手忙脚乱。」
此刻,这位中年大汉,高岳不在的时候,俨然一副带头大哥的模样。
罗进忠笑道:「我这边儿东面倒没什么兵马,手下兄弟都能挡得住,除了北边儿挨着黄河,官军又没有水师,我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再说不是还有王兄。」
王思顺也了一眼罗进忠,这是在拿他派人搜集船只的事儿来说嘴。
李延庆问道:「王兄,听我手下弟兄说,南面城墙卧牛角,好几次被官军摸上来,究竟怎么回事儿?」
王思顺放下手中的酒盅,摆了摆手道:「没有的事儿,官军数次冲上城墙,那是有几家没见过这般大的阵仗,刚开始慌了神,后来就没什么大事了,官军也没有站稳跟脚,就被我手下的人轰了下去。」
李延庆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贺国盛,道:「贺兄,官军这次来的都是骑卒,只怕随着时间过去,兵马汇聚会越来越多,今天虽然我们小胜一场,但这样下去,久守必失,我想着组织一两千敢死义士,搜集战马,等相持两三日,趁着夜色偷袭官军。」
先前官军以骑卒列队,而后缘城而攻,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只怕这场攻守战还有得打,提前准备一支骑兵机动袭击,十分有必要。
贺国盛皱了皱眉,道:「可城中没有多少军马了,李兄也不是不知道,现在能凑出七八百匹战马就不错了。」
河南都司派
大军前往汝宁府剿寇,可以说调拨了都司的大批军马,而后一战尽殁,军马都落在了高岳手里,但高岳一场浪战,又折损在汜水关。
「能凑多少是多少吧,等明后两天,小弟愿亲领骑卒,夜袭官军,否则这般被动防守,久守必失。「李延庆面色凝重,低声说道。罗进忠举起酒盅,低头抿了一口气,脸色古怪了下,暗道,这李延庆收集战马,难道是想逃跑?
就算不是为了逃跑,也是...…为了方便逃跑。
罗进忠心念及此,道:「李兄,今日直面官军冲锋,手下兄弟没少劳累,反而俺老罗手下兄弟一直歇着,于理也该是俺老罗领着兄弟来做此事。」
李延庆道:「罗兄要做此事?」
贺国盛、王思顺两人也诧异地看向罗进忠,一时间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罗进忠笑道:「手下兄弟原本不少都是响马,夜里打家劫舍之事做的多了,这两天就做这个事儿。」
李延庆也不疑有他,道:「那就罗兄来操持此事。」
王思顺眉头皱了皱,目光闪了闪,却是猛然醒转过来,心头冷笑不停。
这是提前上马,见势不妙,也好逃离开封府城。
贺国盛将几人神色收入眼底,也不以为意,只要这些人能守住开封府城,那时再行整合就是。
「高大当家来了。」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之时,高岳在卫伯川、赖海远以及黎自敏等亲信部属的簇拥下,从里厢出来,几人脸色阴郁,与厅堂里外的欢笑气氛多少显得格格不入。
就近挨着的几桌贼寇头目,纷纷起得身来,齐声唤着:「高大当家。」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敬着这位「奉天倡义「的大元帅,甚至不乏一些人觉得高岳有些憨愚,手下兄弟折损这般多,全为他人做嫁衣。
贺国盛起得身来,面带关切问道:「高大当家,马亮兄弟情况怎么样?「
这是问着先前的马亮,被火药炸开的土石迸溅到眼睛,后来被紧急送医。
高岳一张原就微黑的面容,黑如锅底,浓眉之下,虎目冷闪,瓮声瓮气道:「多谢贺兄弟关心,已寻郎中诊治了,不过一个招子是保不住了。」
马亮是高岳从西北带出来的部下,一直护卫在高岳身旁,数次为高岳舍生忘死,可谓情同手足,这下瞎了一只眼睛,高岳心头悲痛难以想象。
问题,不仅仅是马亮,他手下千余兄弟,经过白日大折损剩下不到一千,而眼前这些人还在为着稍稍打退了官军的进攻而沾沾自喜,难道不知这都是他手下弟兄的血换来的吗?
厅堂里外的众贼寇头目,见高岳脸色不好看,有一些面皮薄的心头也几分发虚,白日里的城防守御,高岳以及手下兄弟的舍身相援,如同救火的样子,都落在众人眼中。
义薄云天,没得说。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理解高岳,比如罗进忠面色虽然带着感受深受的悲痛,但心头却冷笑不已,你手下兄弟死亡,咱们今天手下兄弟也没少折损,摆着一副臭脸给谁看?
如果不是你轻敌冒进,如延庆兄弟所言,这三千兵马偷袭官军,能给官军造成多少杀伤?
贺国盛伸手相邀,说道:「高兄上坐,先用晚饭,等会儿咱们再合计合计,明日这个仗该怎么打。」
众人纷纷附和着应是,不管如何心头腹诽,起码人心在高岳这边儿o
高岳闷闷不乐地坐下,身后卫伯川、赖海元、黎自敏在身后站立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几位兄弟也赶快坐下用饭。「贺国盛看向高岳身旁几个一脸晦气的黎自敏等人,伸手招呼了一声,几人都不动。
直到高
岳吩咐一声,几个人才在就近一桌落座,但目光多是凝聚在高岳身上。
贺国盛面色和缓,以请教的语气说道:「高大当家,您夙来足智多谋,和官军交手次数也多,如今怎么看?」
此言一出,官厅中的贼寇头目都是看向高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高岳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过,高某听说神京城的皇帝,重用了宁国公的后人,一个唤贾珩的亲自整军,京营现在已今非昔比,与咱们平时遇着的那些官军不一样,想来贺兄弟与延庆兄弟白天也见着了。」
「贾珩?「贺国盛眉头紧皱,重复这个名字。
李延庆与罗进忠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高岳看着懵然不知的几人,目光不由更为失望。
暗道,打了半天仗,连人家带兵主帅是谁都不知道,还打什么仗?
其实,高岳对贾珩所知也不多,京营整顿,他是知道的,但领兵主帅是谁,高岳也是刚刚知晓。
就在高岳去探望马亮伤势时,见到为马亮诊治的秦姓郎中,那秦姓郎中自承是白莲教中人,为高岳引荐了一个人,其人自称白莲教在开封府的分舵主,告知高岳了这伙儿官军的情报信息。
「这贾珩是宁国之后,乃是将门子弟,听说年龄不大,自小熟读兵书,颇有韬略,更是那皇帝老儿的亲信重臣,高某先前还以为是那等纨绔世家子弟,可想起这几天与其天交手,发现真是不可小视!诸位兄弟,官军从京营足足带了近十万步骑,如今刚来的只是前锋骑卒。「高岳面色凝结如冰,到最后高声而言,当众爆出一个大料。
此言一出,衙堂自官厅到庭院,一桌桌围拢吃席的众贼寇头目,面色惊变,尽皆哗然。
「十万人..…」
「步骑十万?」
「我们才多少人,开封城能守得住?「西南角的一桌,一个头包红色头巾的头目大声嚷嚷说着。
顿时引来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喧闹不休。
王思顺眼珠转了转,起得身来,义正词严道:「开封大城,只要防守得当,怎么守不住?兵书上不是说,十则围之,我等要是齐心协力,朝廷想要得手,只怕需得二十万兵马才够,区区十万,算得了什么?」
众人闻言,有着几个脸上喝得红扑扑的贼寇头目大声叫好。贺国盛皱了皱眉头,撇了一眼王思顺,分明有些看不惯王思顺的「哗众取宠」,但有时候这般多人,还真缺不了这么一个坏着高岳的事。
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高黑塔就是这根椽子。
贺国盛不理王思顺,而是目光咄咄地看向高岳,问道:「高大当家,后续官军步卒大批前来,消息可曾属实?」
见周围吵闹的实在不像样,罗进忠断喝一声,大声道:「兄弟们都静一静!听高大当家怎么说!」
厅堂前后咋咋呼呼一通,闻听罗进忠这一声断喝,咕哝几句,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高岳沉声道:确信无疑!朝廷听闻我等在河南起事,惊恐非常,开封府城被攻破的噩耗传至宫城,听说皇帝老儿的儿子正在举办册妃大典,听到开封被破,皇帝老儿又惊又怒,当场晕厥过去,京营节帅贾珩领兵倾巢而出,昼夜兼程,誓要将我等荡灭!」
提到皇帝病倒,高岳心头的阴郁也为之散了散,目光冷闪,拿起酒盅,一口饮尽。
不管如何,攻破开封府城,堪称他近年以来与朝廷官军交锋,最为得意的手笔,还是通过假冒官军的方式,这般巧妙的瞒天过海之计。
事实上,高岳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也有类似之事。
崇祯十四年,二月初九,李自成陷洛阳,杀福王朱常询,当时河南巡抚李仙凤
领着游击将军高谦,在黄河以北的怀庆府清剿农民军,李自成察觉到开封防守空虚,遂日夜兼程,打算奔袭开封,先头三百骑假冒明军,但因为官道上乡民拥塞路,手下砍民争路,以致为城头上的明军发现,最终偷袭没有成功。
在稍早一些的崇祯十四年正月,张献忠同样截杀杨嗣昌信使,夺取兵符,假冒朝廷使者进入襄阳,里应外合夺取襄阳城。
在腐朽的官僚体制下,玩忽懈怠之心充塞上下,假冒朝廷信使、钦差,欺骗地方官吏,青史屡见不鲜。
众人闻听皇帝晕倒,都是大喜不已,齐声叫好。
「皇帝老儿都晕倒,可见大汉气数已尽啊。「李延庆面色振奋,高声说道。
这位精擅骑射的李大当家,原是曹州下辖驿站的驿丞,后来因妻子貌美为曹州知州的弟弟看上yin辱,遂杀死知州之子,从此落草为寇,一心一意和朝廷作对。
高岳道:「高某与朝廷势不两立,诸位也知,三千弟兄都折在朝廷手里,但再是愤恨,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现在朝廷官军势大,我等守卫开封,还望诸位同心协力。」
众人都是齐声称是。
而就在巡抚衙门庆贺击退官军之时,开封府府城戴门楼西南角的墙垣处,曲朗领着二三十个弟兄,巡查城垣防守,沿着一根绳子向下放出一道人影,猫着腰,消失在月色中。
离开封府城三里外,四面以鹿角、栅栏临时扎就的营房中,四方悬挂着马灯在风中摇曳不停,一队队举着火把的京营兵丁,手持长矛,腰佩雁翎刀,在错落有致的军帐中巡逻。
「先生。」这时,咸宁公主挑帘进得灯火通明的帐篷,看向立身在城防舆图前方的少年,道:「都过了戌时了,先生吃点东西吧。」说着,端着一个盛放饭菜的托盘,在漆木小桌上摆放着,少女身形窈窕纤丽,手臂舒展如杨柳依依,纵是飞鱼服仍难掩玲珑曼妙的身姿。
贾珩抽离目光,转过身来,看向咸宁公主,唤道:「殿下。」说话间,近得前来,正要拿起筷子。
咸宁公主明眸熠熠而闪,嗔白道:「先生还没洗手呢。」「都差点儿忘了。「贾珩自失一笑说着,放下筷子。
伴随着脚步声响起,夏侯莹端着一盆清水过来,放到一旁的木架子,贾珩洗了洗手。
「先生可想到破敌之策了?「咸宁公主近前而来,手中拿过毛巾,递将过去,玉容关切地看向少年。
贾珩接过咸宁公主递来的毛巾,擦着手,若有所思说道:「倒是有了一些眉目。」
「哦?「咸宁公主惊讶问道。
贾珩道:「等会儿得夜色掩护,我军调拨兵马,前往南面城垣,同时在正面发动猛攻,吸引贼寇注意,而后南面破袭,趁势夺取城门。」
经过先前蔡权以及瞿光的汇总,适当分配兵力给南面城垣。
等来内应更好,如果等不来内应,强攻虽有伤亡,但还在可承受范围。
否则给贼寇越多时间整合内部,越容易陷入旷日持久的攻防战中,给开封城造成更大的战争创伤。
不说其他,贼寇若逼迫着城中百姓丁壮协助守城,依托城池,官军都会觉得棘手。
「夜间攻城,只怕视线不便。「咸宁公主这时拿过筷子,递将过去,声音如冰雪融化,清冷悦耳。
贾珩状其自然接过,低声道:「于我不利,于敌也更为不利,我军可得骑兵往来支援,而贼寇只能疲于奔命,还有敌寇作训不如我军。」
这时代士兵多有夜盲症,而京营骑卒因为需要长途奔袭,昼夜兼程,在拣选兵额时就对患有夜盲之症的兵卒予以筛选,而且平时作训也有夜间破袭。
李愬雪夜下蔡州,更是经典的夜战
案例。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轻声道:「先生定计就好。」贾珩也不再说其他,开始低头食用着饭菜。
然而,就在这时,军帐外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锦衣千户刘积贤挑帘进来,立定,抱拳道:「将军,曲镇抚那边儿派人过来了。」
贾珩闻言,面色一怔,继而心头大喜,问道:「人在何处?领他过来。」
刘积贤应道:「就在外面。」
说着,两个锦衣校尉领着一个青年进入军帐。
「卑职锦衣百户丁敬,见过都督大人。「来者正是曲朗身旁的锦衣百户丁敬。
贾珩目光咄咄地盯着丁敬,问道:「丁百户,开封城内情形如何?曲镇抚现在何处?」
丁敬道:「回禀都督,开封城内都在庆贺着挡住官军,防守已见松懈,曲大人现在南城戴门楼巡视,特命卑职禀告都督,南城一线,防守空虚,而戴门楼有着咱们的人打开城门接应。」
贾珩问道:「有多少人?」
「二百来人,但多是附逆贼寇,咱们手下的锦衣兄弟四五十人,不过已足以放下吊桥,迎接骑兵进城。「丁敬轻声说着,低声道:大人如是今晚或是明天从南面大举而攻,大人可以三声号炮呼应,那时大人就知道都督已有准备,关键时候会响应。」
贾珩点了点头道:「好,原就在今夜袭取南城,刘千户,让人领着丁百户过去歇息。」
再回去报信的风险就很大,曲朗也认识到这一点儿,遂以三声号炮为应,以此作为联络方式。
丁敬抱拳应命而去。
待丁敬离去,帐篷中陷入短暂安静。
咸宁公主脸上见着喜色,声音中难掩雀跃道:「先生,如今得了内应,应能轻易下城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殿下,饭先不吃了,即行调兵,迟则生变。」
否则,耽搁的久了,谁知道贼寇会不会即行调整部署,增援南城守御。
贾珩转而看向一旁的刘积贤吩咐道:「让瞿蔡几位将军过来议事。」
不大一会儿,瞿光和蔡权以及几位游击将军进入小小的军帐,都是诧异地看向那少年。
贾珩沉声道:「今晚我军从南面城垣的戴楼门猛攻贼寇,本帅即刻点齐兵马,从开封府城西面猛攻,吸引贼寇注意,蔡游击,本帅再分你三千兵马,不打火把,借夜色转进南面城垣,你在半个时辰后从南城戴楼门攻入城中,南城城门会有内应接应。」
说着,将与曲朗的约定给蔡权叙说了。
哪怕是有城中内应接应,也不能一股脑地前往南城奔袭,那时贼寇顷刻之间就知道向南城支援。
蔡权眼前一亮,拱手应是。
贾珩看向瞿光道:「瞿将军,价回返东城,半个时辰后,大举造势佯攻。」
瞿光抱拳称是,然后领命而去。
等两将调拨完毕,贾珩看向剩余的众将,沉声道:「剩下诸将领七千兵马,两千丁壮,即刻整军猛攻西城。」
随着时间流逝,休整饱食过后的京营兵马彻底动作起来,趁着夜色再次向开封府城围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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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溃败无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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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城
高岳以及贺国盛、李延庆、王思顺等大大小小几伙势力头目用罢晚饭,除了一些头目喝醉酒回去歇息外,大多数人也没有在巡抚衙门待着,而是各自领着—众弟兄巡视城防。
依然是四位当家各自负责一面城墙,贺国盛在西,李延庆在北,王思顺在南,罗进忠在东。
而高岳则是往来各处,如果哪一面有警,敲以铜锣或者派人快马报信,高岳率领手下兄弟来回驰援。
此刻,高岳领着手下一众弟兄登上西城城垣,拢目眺望着不远处的官军营地,此刻月光如银似纱,远处星火点点,不时有快马哨骑往来警戒敌情。
高岳长长叹了一口气,面色郁郁。
说来说去,还是先前的三千手下折损,让高岳耿耿于怀,又加上白日里马亮的受伤,这场占据开封府的聚义行动,到头来,除了捞了一座空城和名头,竟是什么都没捞着。
赖海元道:「大哥,这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黎自敏说道:「大哥,我们手下兄弟今天又折损了不少,这样下去,就算打退了官军,可也都让他们捡了便宜。」
由于这几天在开封府城受了不少王思顺、罗进忠等人的气,让这位一开始叫嚷着为惨死弟兄报仇的高岳手下第一大将,都心灰意冷起来。
高岳这次难得没有反驳黎自敏之言,但也没有接话,而是望着远处道:「也不知邵先生到了汝宁没有。」
他也没了在开封府久待的意思,如邵先生所言,应该南下江淮,那里远离朝廷北方重兵,南兵久不操演,比起京营骁锐是要好打一些。
卫伯川想了想,说道:「大哥,邵先生都走好几天了,这会儿应该到了汝宁了。」
高岳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地从西城门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隆隆「鼓声,过了会儿,忽地一声声「轰隆「爆炸想起,就连城墙都微微晃动了下,分明是官军又用了火药,而且是大量火药。
事实上,贾珩将此行所带的火药全部用上,并且亲自指导炸点,通过一些技巧,几个点一同炸响,在原有白天炸开洞口的基础生,更为扩大了几分。
听到擂鼓声,赖海元面色微变,急声道:「大哥,是官军!夜里攻城了!「
高岳沉声道:「不要慌!西面有贺当家主事,下去集合弟兄,我们随时驰援。」
赖海元和卫伯川高声应是,就吩咐着人集合弟兄,但从不太迅捷的行动速度来看,两人都不如先前那般积极。
见得这一幕,高岳眉头皱了皱,将到了嘴边儿话又咽将回去。这就是人心,折损了这么多弟兄,手下弟兄都有怨气。
尤其,贺国盛、罗进忠、王思顺三家只要稍稍抵挡不住官军,就呼唤着他手下弟兄相援。
高岳这般想着,心头也有几分不满。。
就这般等了会儿,随着远处的喊杀声渐渐大了起来,而从西城垣方向见着―根松油火把迅速接近,继而,一个贺国盛手下的头目,从兵道上策马而来,急声唤道:「高大当家,贺大当家让您派人支应,官军攻势迅猛,贺大当家要挡不住了!」
这时,恰逢黎自敏领着一众兄弟上来,闻言,脸色一黑,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才多少工夫,他贺国盛就顶不住了?要说危险,哪一次不危险?让他多顶一阵儿,说不得还有其他地方需要支应。」
这是指责贺国盛还有罗进忠等人不愿折损手下兄弟,动辄唤着他们顶上。
那头目苦着一张脸道:「高大当家,这次不一样!官军攻势迅猛,大举而来,夜色里根本看不清多少人,如蝗虫一样。」
其实,贾珩在为蔡权增兵之后,
鉴于手下兵丁减少,为了有力吸引西城门贼寇的注意,将尉氏县带来的两千民夫也用上,在后方多打火把,往来奔跑,因为月色之下,视线晦暗,就辨不清多少人马,一时间觉得铺天盖地,到处都是朝廷兵马。
高岳目光幽沉,问道:「李大当家呢?「
「李大当家去了北城,已经着人快马去叫了。「那小头目急声道。高岳皱了皱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寻常,细思不得其解,看向仍是愤愤不平的黎自敏,沉声道:「三弟,领着人随我去西城门,其他人留下,随时支应其他城门,小心官军偷袭!」说着,与黎自敏领着五百人前往西城支应。
开封城外城周长三十公里,西城垣长达七八公里,众人赶路过去的空档,西城门已大战多时,战况焦灼。
高岳见得眼前一幕,几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官军通过炸开的城墙缺口,如潮水般涌入开封府城,大约有四五百人冲将进来,与贺国盛手下弟兄交手,厮杀突进。
面对官军有条不紊地配合作战,贺国盛手下人马猝不及防,应对不力,节节败退。
贺国盛亲自提刀与官军拼杀,猛然见到高岳以及黎自敏,高声喊道:「高大当家!速来!」
高岳大声应着,带着这伙生力军投入进去,与京营官军交战。一时间,刀枪碰撞声、士卒呼喝声,兵刃劈开绢帛的痛哼声、惨叫声次第响起,不绝于耳,嫣红血迹汩汩流淌,血流汇聚成河,在周围火把的映照下,倒映着两方厮杀人马的人影,显得颇为妖异。
高岳加入战团,虽稳住贺国盛节节败退的阵脚,但后续官军也如潮水般涌入,不断冲将进来。
官军死战不退,与此同时,城墙垛口也传来告急之音,先登死士登上城墙,杀散着贼寇以及丁夫。
贺国盛手下丁壮帮着贼寇协防守城还行,何曾遇到这般惨烈的厮杀?
没有多久就陷入崩溃,而贺国盛手下贼寇虽有血勇之气,遇到悍不畏死的官军,一时间也有些慌神,向着下方溃逃。
眼看局势越来越不利,高岳一边儿命令黎自敏向城头支援,一边儿与贺国盛手下弟兄,与进入城内的官军厮杀。
过了好一会儿,眼看官军越来越多,手下兄弟也有不少倒在血泊中,高岳脸色凝重,急声道:「贺当家,可向李当家求援?」
贺国盛道:「已求援了,这会儿也该来了。」
就在这时,只见远处街道口传来马蹄声和阵阵呼喝声,分明是李延庆领着七百人从北城火速赶来。
「贺大当家,高大当家。「李延庆骑在马上,张弓射杀一个举刀拼杀的汉军百户官,翻身下来,来到贺国盛以及高岳近前,问道:「贺大当家,怎么这般多官军?「
贺国盛又惊又怒道:「官军这次动真格的了!李当家,北城如何?可有官军攻城?」
白日里就不见北面城门有着朝廷大军围拢,但贺国盛仍担心这可能是朝廷的声东击西之策。
李延庆高声道:「没有朝廷兵马,我留了三百人还有几千丁壮,足够应对,贺兄,官军害怕我等存了死战之志,不打算围拢北城,这是围三缺一之策!」
贺国盛张嘴正要说些什么。
忽在这时,东城方向铜锣大响,继而是牛皮鼓「咚咚「之音响起,显然东城也遭受了官军袭击。
「官军全线攻城了。「高岳面色阴沉,忧心忡忡道:「不知罗老弟能不能挡得住!」
李延庆道:「他手下不少人马,支应一时,应不是大问题。」
可惜并未多久,就见得从东城方向来着一个举着松油火把的快马哨骑,在马上急声喊道:「几位当家,不好了,罗大当家那边儿告急,速速派兵相援
。」
此刻,东城在瞿光的攻势下,罗进忠手下贼寇也渐渐有招架不住之感,过来紧急让高岳以及贺国盛向东城分派援兵。
高岳忙问道:「卫伯川他们没有过去支援?」
「支援了,官军攻势甚猛,还需得援兵才是。「那头目高声回道。「哪里还有援兵可派?「黎自敏怒道。
此刻,整个开封府城,喊杀之声震天,紧闭房舍的百姓都熄了灯火,等候朝廷官军进城。
贺国盛急声道:「官军这是要一举下城了。」
高岳道:「只怕南面城垣也不会好的了。」
开封府城垣绵长,长达三十公里,南北两面城垣各长七公里,几千人分布在七公里的城防区域上,防守兵力原就捉襟见肘,大抵是分兵包成几段,一地有警,其他区域来回支援。
李延庆眉头紧皱,高声道:「高兄,我有些不放心王兄那边儿,我领着人去看看。」
高岳和贺国盛对视一眼,都是点了点头。王思顺那边儿是有点不大靠谱。
然而,未等李延庆领人相援,却是从南面城垣方向传来阵阵冲天的嚷喊声,在夜晚传至极遥,继而是「轰隆隆「的马蹄声,骑兵马蹄踏动大地,震耳欲聋。
「官军进城了!「就在这时,众寇纷纷叫嚷。惊呼之声在城墙上,口口相传,不胫而走。
原来,经戴楼门前的官军一场厮杀后,放起三声号炮,锦衣府镇抚使曲朗当即领着手下人,杀散守城贼寇,主动打开吊桥,迎接蔡权率领大批骑军占据城门,而后官军涌入开封府城,王思顺手下的贼寇当即支应不住,宣告崩溃。
贺国盛面色倏变,惊惧道:「不好,是南边儿!」
「我速速前去支援!「李延庆大声说着,吩咐着手下的兄弟,向看南边儿去策应。
就在这时,一个贼寇头目从远处快马骑来,翻身下马,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一路跑来,正是高岳手下部将,急声道:「大当家,赖当家让我来报,戴门楼有内应打开城门,王思顺那厮已领着人去了北城,向黄河渡口逃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一震,目瞪口呆。四个字在高岳心头闪过。
大势已去!
「官军呢?「贺国盛面色阴沉,急切地拉住那头目,喝问道。「官军进来了不少,都进城了,城守不住了!「那头目说道。贺国盛怒骂道:「王思顺这个混账东西!」
高岳面色凝重,看向已经翻身上马的李延庆,道:「李兄弟,南城完了,官军进城,我等需赶紧突围才是。」
他发现这些人中,也就此人顾全大局,是个人才,如能将其其带出开封府城,也能收拢其兵马。
李延庆面色怔了怔,道:「高大当家,现在到处都是官军,往哪里突围?」
「李兄弟,我们杀出一条血路!向汝宁府去,转道江淮,打下金陵,那里是王气之地。「高岳沉声说道。
李延庆思量片刻,问道:「高大当家,我们从哪里突围?」
「先去寻那些马匹,否则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迟早成为官军的刀下之鬼。「高岳沉声说道。
如果没有马匹,朝廷骑军追击,根本就逃不了多久。
而另外一边儿,随着官军自戴楼门杀进城中,有顺天王之称的王思顺领手下四五百弟兄,二话不说,向着北城门逃命,打算借黄河渡口向河南以北的怀庆府逃亡。
蔡权此刻领着八千骑,与锦衣府镇抚曲朗合兵一起,自戴胜门杀进城门,打着松油火把,借助月色,分出三千骑兵在城中向着东城支援。
几里路,骑兵一阵风地来到东城,从里向外杀去。
罗进忠见到从身后冲杀的
官军,手下弟兄一时大乱,领着弟想要逃去,恰在这时,瞿光领着的攻城先登,也渐渐冲进了城,城门打开,罗进忠一下子就被两头儿堵在城中,只得率领手下弟兄转身向着瞿光所部奋勇厮杀,企图杀出一条血路。
随着喊杀声渐近,贺国盛这边儿也渐渐沉不住气,看向正在和李延庆说话的高岳,道:「高大当家,手下弟兄快要撑不住了。」而在这时,只听到「轰隆隆「的响动,震动大地,铁蹄踏在大地上的声音响起,分明是蔡权领着兵马前来支援西城这边儿,打算从里策应贾珩在外面的进攻。
这时,贺国盛手下兄弟原本就苦苦支撑,听到身后街巷中传来的喊杀声,也再支持不住,开始溃败,继而…..崩盘。
原本西城就只有三千贼寇和五千丁壮,虽得了高岳和李延庆一千来人支援,但丁壮战斗意志不高,贼寇又觉腹部受敌,胆气已丧,开始四散溃逃。
贺国盛高声道:「高大当家,城守不住了,快逃吧,我也往北城去,渡过黄河!」
此刻惟有北城没有官军拦路,从北城逃亡自是为首选,否则没有城墙守护,谁挡的住朝廷的骑军追杀?
贺国盛说着,匆匆上了马,领着十几个心腹弟兄,撒丫子就向城里跑,在以往面对官军剿捕过程,这些贼寇就没少逃亡过,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高岳则与李延庆二人合兵一处,加起来千把人,开始向着城里而去,只是明显与贺国盛分流,打算在开封府牧马监的马厩中寻找马匹逃出开封府城,那里有五百匹军马。
此刻,却说贺国盛领着人向里间溃败,正好遇上蔡权率领的骑军,五千骑卒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已经根据城防图封锁道路了,截杀贼寇。
蔡权看着前方街口黑压压一片仓皇四散的贼寇,面色幽幽,举起马刀,高声道:「弩箭,放!」
骑卒端起手弩,取下身后弓箭,向着贼寇射去,箭矢如雨,纷纷而下。
「嗖嗖!!!」「啊...…「
「哼....…」
惨叫声与闷哼声此起彼伏,贺国盛手下贼寇迎面接受箭雨,顿时死伤无数,匍匐倒地者不可胜计。
而贺国盛肩头和腿上也中了一箭,闷哼一声,在几个弟兄舍生忘死的掩护下,向着一旁的民居躲去。
「嗖嗖…」
连续两轮箭雨,贼寇已是伤亡近半。
「投降不杀!「蔡权以及身后的骑军高声喊着,然后随着马蹄踏动地面的声音响起。
「弟兄们,杀!」
伴随着,骑军在宽阔的府城大街上稍稍加速,向着贼寇冲杀而去,骑卒冲锋力度,几乎将贺国盛所部刚刚受的箭雨的贼寇杀个透穿,虽有自持血勇之气者,持刀反抗,也被碾碎。
此刻如果从高空看去,贺国盛手下的两千贼寇猬集在两条长达几里的街道上,被京营骑军纵横收割,根本无法形成有组织的反抗。
溃败无非如此!
贼寇死于马刀者不可胜计,马蹄践踏者更是尸相枕籍,街道上几乎血流成河,这下纵是孙吴复生,都无法拯救这等败局。
原本论装备和训练水平,贼寇就不是京营骑军的对手。
贾珩此行差不多抽调了京营八成骑军,说句不好听话,大汉朝廷京营十二团营就这么点儿骑军家底,都被贾珩带到河南平定叛乱,当然也是一次磨砺战力。
高岳看着远处的官军,连忙领着手下兄弟,沿着另外一条大街突围而去,然而刚走没多久,忽地远处巷口尽头灯火亮起,骑兵已经拦住去路。
「贼寇在这里!」
「李某在前,高大当家断后!「李延庆骑在马上,面无惧色,摘下悬在马鞍上的钢刀,
领着手下几个弟兄,向着街口冲去。
「放箭!」
「嗖嗖!」
弩箭齐发,发出刺耳的尖啸,京营骑军在游击将军周栋的带领下,向着李延庆以及手下弟兄不停放着弩箭。
连续几轮箭雨,李延庆身边儿的弟兄就已倒下一大片,饶是李延庆武艺高强,不停挥刀格挡箭矢,可身上也中了两箭,骑着马匹也中箭呜呜一声,倒地不起。
一下子就死伤不少,剩下六七百人向着一旁的店铺猬集。
可惜店铺门扉紧闭,里面早已紧紧上了门栓,任凭贼寇如何踹门,都打不开。
李延庆高声喊道:「弟兄们,杀过去!杀出一条血路!」
领兵游击将军周栋,皱了皱眉,面色有些凝重,吩咐着一个小校前往其他地方呼叫支援。
此刻高岳肩头中了两箭,在丁夫形成的人墙中,提着一柄大刀在黎自敏等几+个弟兄的扈从下,向着京营骑军冲杀而去。
见着贼寇,游击将军周栋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寒芒闪烁,高声道:「诸军听令,杀!」
身后千余精骑,齐喝一声,向着高岳以及李延庆杀去不,伴随着交锋,贼寇在京营骑军的绞杀下,眼看人数越来越少,渐渐剩下两三百人。
高岳见此,心头大急,猛然看向那大批亲兵扈从的将官正在提刀厮杀,对着黎自敏大声道:「三弟,随我杀了这些朝廷狗贼!」
说着,提刀径直向着游击将军周栋杀去,分明打着擒其主将,斩将夺旗的主意。
另外一边儿李延庆也拿着钢刀,也领着一众心腹弟兄,与京营骑卒缠斗。
却说,另外一边儿,西城墙外,伴随着令人一阵牙酸的转盘绞动声,新郑门的吊桥缓缓放将下来。
贾珩抬眸看向前方豁然大开的城门洞,沉声唤道:「游击将军谢鲸何在?」
一直未得机会领兵冲杀,只是帮着贾珩协调骑军部署的谢鲸愣怔了下,心神一动,抱拳道:「末将在。」
「本帅命你率一千五百骑,直奔黄河渡口,追杀贼寇,不得有误!「贾珩沉声说道。
「诺。「谢鲸大声应着,心头一喜,也不多言,拨马而走,点起兵马,沿着城垣向着北城追杀贼寇去了。
贾珩沉声道:「庞将军,随本帅进城,清剿贼寇!」
扬威营参将庞师立,抱拳应了一声,心头却有些失落,此行过来,除了从事安营扎寨之事,还未上阵厮杀过。
贾珩在京营骑军以及刘积贤率领的锦衣府校尉的簇拥下,向着城内涌进。
至于咸宁公主,并未跟着贾珩前来,在夏侯莹的保护下,与留下保护的五百骑卒在大营等候消息。
起码要等城内贼寇要清剿一空,贾珩才会让咸宁公主进入开封府城,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随着贾珩领兵进入开封府城,京营骑军前后夹攻贼寇,贼寇崩溃之势愈发明显,放眼望去,处处都是官军。
无数附逆丁壮,多是想起朝廷先前射进城中的公告,首恶严惩,胁从不问,也都向官军投降,贼寇中也有弃械投降者。
贺国盛所部彻底崩溃,而贺国盛本人也被官军团团围拢住,依托一面高墙反抗,但官军围拢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
远远见到在锦衣校尉扈从而来的贾珩驱马前来,蔡权领着数十骑打马前来,抱拳道:「节帅,北城之敌已经剿灭一空。」
贾珩挽着马缰绳,皱眉问道:「蔡游击,可曾见着高岳以及贺国盛、李延庆等一众匪首巨枭?」
话音未落,一个京营总旗官快步而来,浑身浴血,肩头还正在流血,年轻面容上见着刀疤,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
颅,嘶声道:「节帅,贺国盛首级在此!」
贾珩转头看向其人,就是愣了下,因为不是旁人,正是贾家旁支族人贾昌。
贾珩点了点头,目带激赏,沉声道:「好!」
在一众从军的贾家族人中,他最看重的是已为百户官的贾芳,几乎是当作他的「曹纯」来培养。
其他如贾莒、贾菱、贾芸、贾芹等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关注,根据他们性情不同,安排了将校学习兵事。
比如贾芳喜欢骑射,就跟着勇猛擅射的谢再义,贾芸性情沉稳又有些机灵劲儿就跟了瞿光,至于贾莒则跟了蔡权,贾菱就跟着原就是贾家部将的单鸣,贾芹则跟了五军营参将的邵超。
其中,贾芳跟着谢再义前往汝宁府袭敌寇之巢。
而这贾莒跟着蔡权,一直不显峥嵘,但不想竟有如此胆气,不管旁人消耗了贼寇多少力量,能割寇枭首级者,足以称功。
如果以后长进,这就是他的「曹休」,事实上,在这个宗族社会,任用外将,怎么也不如宗族之将可靠。
「蔡游击,将首级收好,为此将记上一功!」
蔡权面色微肃,抱拳应命,吩咐着手下亲兵拿过首级。
贾菖心绪激荡,他在军中一直声名不显,将首级递给亲兵,再也支撑不下去,晕了过去,在身后部将的搀扶下扶住。
「让郎中医治!「贾珩沉声说道。
蔡权连忙吩咐着手下搀扶着贾莒前去医治。
贾珩转而又看向蔡权,问道:「蔡游击,高岳呢?」其他人可以不管,一定要抓住高岳,而且死活不论!
蔡权摇头道:「末将还未得到消息,不过先前听士卒说,应该是游击将军周栋拦住了他们。」
贾珩冷声道:「高岳勇武非常,周栋不是他的对手,蔡游击,即刻清剿城中贼寇,监押降卒,配合瞿光截杀罗进忠和高岳等人残部。」
蔡权抱拳应命,道:「末将遵命。」
说着,领着手下骑卒在城中清剿贼寇去了。
就在蔡权离开不久,忽而从巷口飞快来了一骑,分明是一名百户官,近前,拱手说道:「节帅,高岳和李延庆一伙百十人向着城北而去了,游击将军周栋不敌高岳,与部下奋力拼杀,仍身受重创,为其逃走。」
贾珩面色阴沉,心头思索不停。
高岳的武力,纵然是瞿光这等以武勇而成参将的武将,都在前天自承不如。
游击将军周栋自非高岳数合之敌,能在其手下保住一条命已是亲兵舍生忘死,高岳急着逃命的缘故。
「庞师立,随本帅前往北城追击贼寇!「贾珩沉声道。
在他手下众将中,以谢再义和庞师立武勇最强,单鸣和瞿光次之,蔡权、肖林、邵超三人再次之。
至于他的武勇得二世融合,感觉随着年岁渐长,气血比之当初剿灭三河帮时更为磅礴,耐力也愈发绵长,虽然没有认真测过,但论力气,谢庞两人不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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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贾珩:身被数创,血流不止,仍持刀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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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城,北城
北城共有四座城门,随着贼寇惶惧崩溃,不约而同涌向北城,包括陈州门、卫州门在内的四座城门霍然洞开,人聚如蚁,逃亡者众。
城门楼上马灯与炉火火苗随风摇晃,与月光同照辉映,照耀得城门楼上下通明如昼。
伴随着嘈杂声响,王思顺率领手下五六百弟兄,以及从众都而来的丁夫,前后推操拥挤过城门洞,人吼马嘶,喝骂之声此起彼伏。
王思顺这一跑,好似连锁反应,无疑带动了在北墙城垣协防的五千丁夫,李延庆去支应贺国盛,原本留下守城的人手就不多,这下子也不知谁起了头,三五成群沿着城墙上的兵道,向下逃亡,将几座城门弄的拥挤不堪。
「走水门。「王思顺高声喊着,领着手下一众弟兄,不顾逃命的丁夫和其他贼寇,径直拐向五丈河水门。
由于王思顺早就准备好船只在水门前接应,直接领着几百弟兄,手忙脚乱地上了手下兄弟看守的数十条船只,打开水门笼栅。「快,快,开船!」
王思顺面带惊惶之色,瞳孔中密布血丝,口中急声喊道。
回头隔着开封府城城门洞向着里间眺望而去,只见大火熊熊燃起,震天的额厮杀声传来,心头更是骇惧莫名。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提前让人备下舟船,不然,等会儿困在开封府城就麻烦大了。
手下一个头目,急声道:「大当家,后面还有兄弟们没上来呢。」
王思顺手下原有两三千人,都是聚义依附的各路「豪杰义士「,现在仅仅带出五六百人,剩下部众多还在不明就里地抵挡京营官军的进攻。
「来不及了,我们船只不多,现在赶紧驶进黄河,向怀庆府去!」王思顺急声说着,见着还在迟疑不决的手下弟兄,道:「愣着作甚,开船!」
一咬牙,「铛「地拔出腰间宝刀,猛地砍断婴儿手臂粗细的缆绳。
而后船只迅速驶离,而水门渡口还未登上船只的众人,见得此幕,顿时大急,有的人顾不得起来,「噗通「如下饺子一样跳进河水之中,「扑棱棱..…「向着王思顺的船只游去。
「船上满了,兄弟们,另寻他途,赶紧逃命去吧!「王思顺高声喊道。
还未登舟的贼寇闻听此言,无不破口大骂,其中不乏原就是王思顺部属的贼寇。
「这开封府特娘的根本守不住,老子前几天就听城里的老人说,这座城古来就没有守住过。「王思顺立在船头,忿忿骂了一句,转头看向面色多是阴沉不定的弟兄,道:「弟兄们,咱们去怀庆府,休整之后,转道山东,齐鲁山高林密,正适合我等安身。」
众人脸色阴郁,只得应是。
分明对王思顺方才的行径颇为不满,因为被丢下的人中不少是乡党,而且众人见王思顺如此刻薄,自然心寒不已。
就在王思顺领着手下贼寇,乘船只驶出水门之后不久,官军大举进城,开封府守不住的消息,也如瘟疫一样迅速扩散整个开封府城,在北城城门楼踌躇的贼寇也慌了神,开始大批大批向着城外逃亡。
又过了约莫有两刻钟,伴随着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哒哒「之音,黑压压的马队如乌云漫卷过陈州门,为首者赫然是罗进忠,率领手下近千弟兄,向着北城的陈州门涌逃。
先前,当李延庆提出搜集军马,以备相持日久偷袭官军所用的策略时,罗大当家心思就活泛起来,主动请缨,先命人搜集军马,现在正好用得上。
这位罗大当家,弃东城而逃时,还顺路去了开封府的牧马监所,征调军马,但与李延庆留下看守军马的兄弟发生冲突,恰逢前往支应东城的卫伯川、赖海元等人赶到,罗进
忠无奈之下,将将分到三百匹军马,而后率领手下弟兄马不停蹄,向陈州门夺路狂奔。
随着时间过去,开封府城中贼寇彻底崩溃,还有大大小小的贼寇跟在罗进忠后面,向着北城发足狂奔。
罗进忠也不理会,反而认为身后同伴,可以迟滞官军的追杀。
不需要跑多快,只要跑的比同伴快就行。
至于城中丁夫、贼寇,一些逃不出去的,大约有四五千人,跪地乞降,这些人都由蔡权率领骑军弹压、监视。
其他贼寇则在瞿光率领铁骑的追杀下,损折大半,向着北城几座城门蜂拥逃亡。
因为开封府城西、南、东三面城门都有朝廷大军攻击,唯独北城尚有一线生机,哪怕出城不远就是黄河。
正好渡过黄河去往对岸,也就不用担心朝廷骑军衔尾追杀。
否则,两条腿的人在平原田野上根本跑不过四条腿的马,想来没有多久,就如四散奔逃的猎物一样,被官军狩杀殆尽。
这时,罗进忠手挽缰绳,领着手下一众弟兄,一路砍杀着抢道的贼寇和丁夫,浩浩荡荡地出了北城,不由回头瞥了一眼杀声震天的开封府城,对着身旁的弟兄,道:「弟兄们,终于逃出生天了。」
他手下还有四五百人,虽然实力不如巅峰时一半,但相比陷在城中不得脱身的其他三家势力,无疑要幸运许多。
身旁一个头目急声道:「大当家,黄河那边儿只怕没有船只。」
「既没有收集船只,那就不渡河!向西面去,咱们沿黄河前往曹州!「罗进忠高声说道。
骑着马怎么渡河?
至于身后,有同伴吸引官军的注意力,他们也能方便逃跑。
罗进忠手下弟兄闻言,无奈应着,拨马向曹州方向策马而去,眼看就要逃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轰隆隆...…」
大队骑军马踏过大地的声音响起,千余骑军在皎洁如银的月光下涌现,黑压压一片,宛如黑云逼近,一把把举起的马刀,在月光反射下,流转着幽冷的辉芒。
罗进忠等人大惊失色,凝眸看去,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哪来的官军?
为首一将,外罩黑色披风、内着玄甲,正是大汉二等男、京营游击谢鲸,其人领着大批京营骑卒绕城赶来,从侧面袭杀罗进忠所部。
围三缺一,不是什么都不做,任由敌人逃亡,该有的埋伏,一个都不会少。
谢鲸望着逃亡出来,正要拨马向东的罗进忠等人,面色冷漠,高声道:「弩箭准备,放箭!」
随着机括以及弓弦的拉动声,恍若发出死亡的钟声。
罗进忠大叫一声,急怒攻心,只觉眼前一黑,连忙伏下身子,躲避弩箭攻击。
弩箭齐发,矢如飞蝗。
伴随着阵阵怒哼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两轮箭雨过后,罗进忠手下一众弟兄纷纷落马,有三四成人失去了战斗力,在地上发出通哼。
罗进忠肩头、大腿、小腿也各中了一箭,身下马匹也被射倒在地,发出呜呜的痛鸣。
至于身后亲卫弟兄,更是死伤过半。
罗进忠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官军,整装待发,气氛肃杀。
一柄柄马刀在月光下亮的刺眼,一股无尽绝望袭上罗进忠心头。早知如此,还不如带着三五心腹,潜入丁夫群中,化妆潜逃。「杀!」
谢鲸坐在马上,端着一根茶盅口粗细的长枪,「驾「地一声,驱动胯下马匹。
身后众将校也纷纷簇拥而来,向着罗进忠等众贼寇杀去,一时间,骑军进发,千骑奔袭,罗进忠所部正仓皇逃命,士气低落,这下猝然受袭,死伤无数。
比起高岳、李延庆二人之凶悍,以及手下贼寇之骁勇,罗进忠本人以及手下弟兄明显逊色许多。
加之谢鲸率领骑卒一千五,人多势众,在广袤平原上不同于开封府城街道,后者兵马施展不开,列开阵势,疾驰奔袭,眨眼之间,就将罗进忠手下贼寇分割包围,绞杀收割。
罗进忠身中三箭,行动受阻,其人手持一把鬼头大刀,在周围弟兄的护卫下,与谢鲸所领骑卒奋力厮杀。
罗进忠也被激起血气,不顾浑身疼痛,将掌中一口鬼头刀舞动的虎虎生风,大声呼喝。
这时候的兵将,多是使用刀枪或长槊,铁锤、宣花大斧等一干奇门兵器都不是主流兵器。
谢鲸正领着骑卒分割绞杀贼寇,一眼觑见正逞武勇的罗进忠,冷哼一声,一夹马肚子,擎起掌中长枪,向着罗进忠当胸刺去。罗进忠原就在方才几轮箭雨中身中三箭,下得马后,行动多有不便,对付骑卒尚可,见谢鲸这等将校扑来,顿时就有些慌神。
身旁的两个亲兵,举刀就向谢鲸砍去,却见长枪寒芒闪烁,「噗咄」先后两声,两人喉咙就被刺穿,汩汩流血,栽倒当场。
谢鲸冷笑一声,沉喝道:「贼子拿命来!」
罗进忠心惊胆战,连忙举刀相抗,可惜有伤在身,就没有走上十几回合,就只听得「噗吡「几声,一根冰冷长枪刺入前胸,剧痛传来。
罗进忠怒目圆睁,手中握着的鬼头大刀「铛「地落地,张了张嘴巴,想要怒吼一声,却觉胸口剧痛难忍,须臾,意识沉入永久的黑暗。
「大当家!」
见罗进忠被杀,周遭与官军厮杀的贼寇惊呼连连,登时乱作一团,再无抵抗意志。
在京营骑军的围剿下,抵抗渐渐微弱下来,直到官军喊「弃械不杀」,不少贼寇扔下刀枪开始投降。
谢鲸对着手下的一个千户官道:「赵千户,你速速领五百骑,前往黄河渡口,驱逐射杀贼寇。」
「是。「那千户官拱手应是。
谢鲸道:「其他人,随本将领兵封堵贼寇,不要堵门,在城门附近埋伏,逃亡步行贼寇,来回冲杀,凡有骑马而来者,必是贼寇枭首,一个都不能放跑!「
如果贼寇陷入绝境,反而生出死战之心,徒增伤亡,谢鲸深谙此理,故而并不派兵封堵城门,以免手下骑卒伤亡较大。
而且贼寇根本无路可逃,纵然侥幸渡过黄河,还有朝廷骑军在对岸侦察、追杀,确保不会流窜其他州县。
随着谢鲸派人伏击北城诸门,城内贼寇也在瞿光和蔡权的绞杀下,荡灭一空。
而在这时,从北城卫州门快骑奔逃,来了一二百人,为首之人赫然是高岳以及李延庆两人。
先前两人杀出街巷,与卫伯川、赖海元、以及眼伤未愈的马亮等弟兄合兵一处,抢了牧马监马厩中畜养的军马,向着北城卫州门逃亡。
「高大当家,朝廷骑军追杀甚猛,我们向哪儿逃?是渡河还是?」李延庆问着肩头上还插着箭矢的高岳,方才只是以刀削了箭杆,箭矢尚存。
「没有船只,不能全师渡河,先出城,经雎阳,回汝宁府!「高岳纵然此刻有伤,可头脑却格外《清醒》,打算从雎阳返回汝宁府,再图后计。
汝宁府那边儿,他还有几千人马,只要回去,还有东山再起,为手下弟兄一雪前仇的机会。
李延庆面色微顿,沉声道:「高大当家,在下想去曹州,否则一路南奔,都路上是平原,如官兵骑军于后追逐,我们迟早要被官军追上。」
「绝不可往曹州!「高岳急声说着,劝道:「延庆兄弟,高某从白莲教那边儿听说山东提督陆琪,已经领着精兵在曹州扎好口袋等着
我等突围,以高某所见,我等假意过河,实则绕袭雎阳,再回汝宁,才是正理!」
山东等地是白莲教势力范围,其情报探事渗透州府,先前向高岳叙说了山东的兵力调动。
然而,高岳和白莲教还不知道的是,朝廷在雎阳还布置一路人马清剿开封城破后有可能向雎阳逃遁的马贼、骑寇,或者说进行从南向北拉网式的清剿。
「大哥,不好了,后面官军杀上来了。「在二人策马前拥说话的关口,黎自敏在身后大声叫嚷着。
分明时果勇营参将瞿光领着五百骑卒,追杀高岳以及李延庆等贼寇。
在罗进忠溃败后,瞿光也很快领兵从城东杀进城中,听说游击将军周栋没有挡住高岳,就匆匆将清剿贼寇事宜交给了手下副将的游击将军,亲自领着手下人马过来追杀。
瞿光骑在马上,策马前奔,看着前方向城门洞前夺命狂奔的贼寇骑兵,情知前方定是高岳,连连高声催喝手下士卒加快马速。
马亮面上现出一抹厉色,对着高岳道:「大哥,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说着,大声喊道:「大哥对我等有活命之恩,报恩的时候到了,愿意留下来的,随我来!「
马亮留下断后,无疑是存了死志,尤其是马亮失去了一只眼睛,情况更为危险。
赖海元面色微震,看向高岳,目光坚定道:「大哥,我也留下来!」
「六弟,五弟。「高岳见此,不觉鼻头一酸,几是热泪盈眶。
「大哥,别废话了,快走!「马亮提着腰刀,领着手下三十来个弟兄,驱马主动迎上官军,而赖海元也差不多领着十来个弟兄随后跟进。
情况紧急,实在容不得高岳婆婆妈妈。
不等高岳分说,黎自敏和卫伯川二人就簇拥着高岳向外逃去。李延庆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向着前方驱马,这时容不得他多言,否则,留下断后的就成了自己。
高岳回头望了一眼马亮和赖海元,心头只觉锥扎滴血,这些结义兄弟,都是将来可以陪着他打天下的弟兄,现在都折在这里了!如果不是当初冒险急袭洛阳,岂有今日,如听邵先生所言,南下而非北进,又岂会有今日?
高岳心头懊恼万分,只觉愧疚和愤恨抑制不住。
但断后的两将其实也没有抵挡住官军多久,在瞿光与大批骑卒的围杀下,两将没有多久就被京营骑军围杀当场。
高岳和李延庆则领着剩下数十骑,风驰电掣地出了城门楼,然而还未庆幸逃脱樊笼。
忽而,喊杀声四起,从道旁冲出大批骑卒,为首者正是谢鲸手下三千户官之一的张姓千户,领着五百骑照应两座城门。
至于谢鲸还在陈州门狙击逃亡出来的贼寇。
「杀!」
连话都不说,骑卒冲锋而来,撞击一处。
高岳奋力争先,纵然身上有伤,仍大呼酣战,可个人武勇在这样的骑兵冲锋下,保全自己还行,手下弟兄渐渐减少,顷刻之间,在官军马队冲锋下离散开来。
这边儿,李延庆已领着十余骑和高岳手下的黎自敏冲出包围圈,此刻人人带伤,士气低迷。
回头借着城门楼上火把照明看去,高岳赫然手持大刀,领着一二十骑陷在阵中,或者说解救着隔有十几丈远,身陷重围的卫伯川。
「大哥!「黎自敏见得此幕,大惊失色,正要驱动胯下马匹,返身杀去,营救高岳。
「轰隆隆…」
恰在这时,西城门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骑兵踏地,分明是贾珩领着一众兵马赶到。
官军大举而来的一幕,自是引起李延庆的注意,一把死死拽住黎自敏的衣袖,急声道:「黎兄弟,高
大当家武勇非凡,如他想要脱身,天下之大,谁能拦得住他?你再回去,如是陷在阵中,还需得高大当家来救!」
事实上,是方才马亮、赖海元等老弟兄的惨死,让高岳生出一股巨大的愧疚,生出一股执念,一定要解救卫伯川。
黎自敏闻言,面色顿了顿,一时愣在原地。
就在这时,高岳也大声呼喝道:「延庆兄弟,你们快走,不要管我们!」
「走!「李延庆再不多言,拉着黎自敏,带领手下十余骑,向着东北方向逃遁。
他还是想往曹州而去,那里是他的家乡,地形熟悉,可以躲避朝廷抓捕。
与此同时,贾珩也在刘积贤锦衣府卫士以及扬威营参将庞师立的陪同下,领兵前来。
贾珩远望着逃遁东北方向的十余骑,「庞师立,逃掉的那个应该是李延庆,你亲自去追,不能让他们跑了!」
这是汲取先前周栋的教训,派庞师立去追杀,以策万全。庞师立抱拳应命,然后领着二百骑,就前去追杀贼寇。
待庞师立离开,贾珩也将目光重新投向在京营骑卒围攻下的高岳。
身被数创,血流不止,仍持刀酣战,真是世间少有的猛士。
其实,此刻高岳也已注意到在众将簇拥下的蟒服少年,一双虎目咄咄而望,好似一头猛虎紧紧盯着,纵然身上还见着伤势。
似乎根本不用人提醒,高岳就知来人是那位宁国之后――京营节帅贾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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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章 节帅武勇,岂非天下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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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他!」
「杀了这个狗官!」
这念头一经生出,迅速在高岳心中落地生根,长成参天大树,缠绕了内心。
尤其是当卫伯川落马之后,被骑卒数柄长矛钉在地上,死状惨烈,高岳目眦欲裂,只觉一团怒火在胸腔点燃,双瞳充血。
带来开封府的兄弟,都死了!
他高岳,竟只以身免?
高岳一双虎目恍若穿过周遭噪杂声音密布的战场,死死盯着那被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士以及京营众将环护的啜服少年。
高岳已听不到任何杂音,眼中唯有一人,但其人身旁却只有六七骑,这些都是陪着高岳久经厮杀的兄弟。
然而,高岳此刻离着贾珩还有十几丈远。
高岳此刻虽然肩头受有箭伤,但生生凭借一股意志,掌中大刀挥舞如飞,砍杀着周围刺来的一根根长矛,高声道:「弟兄们,掩护我,杀了那人!」
「兄长放心。「身旁六七骑齐声应道。
这些人都是高岳近些年从西北带到湖广的心腹弟兄,在一次次的厮杀中早已与高岳心意相通,默契十足。
闻听高岳之言,如何不知高岳打算,斩将夺旗,群龙无首,敌军大乱,方可求得一线生机。
事实上,这也是高岳无数次在湖广等地,面对官军重兵围剿,能够突围的秘诀――斩首战术!
千户官也好,游击将军也好,面对骁勇刚猛的高岳还真不是对手,一旦被杀,手下顿时大乱,这就杀出了一条生路。
冷兵器时代,武将的个人武勇能够决定战争胜负,哪怕不愿意承认,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往往就是充满了偶然性。
高岳怒喝连连,驱动马匹在周围七骑的簇拥下,向着贾珩所在的中军冲去,奈何马匹经过先前苦战,马力衰竭不少,速度倒没有想象中的快。
这时,京营骑卒纷纷手持刀枪上前抵挡拦阻,但高岳也好,身旁几骑也好,都已存必死之志,宛如箭矢向着城门楼冲杀,官军根本拦阻不住。
只是冲了四五张丈远,就有百户官持矛拦阻。
高岳长刀在手,向着那百户官杀去,「铛「的一下,百户手中白蜡杆制成的长矛顿时被削飞,高岳怒喝一声,就前一刀,那百户头颅冲天而起。
这一幕,令高岳身后骑卒齐齐发出一声呼喝。
但是,源源不断的京营骑卒,从侧翼、前方冲将过来,舍生忘死地拦住在高岳近前,而高岳身旁的弟兄也渐渐减少。
从六七骑,到四五骑,最终高岳已冲到离贾珩四五丈远的地方。「贼子,焉敢猖狂!」
贾珩身旁,领着后续骑卒而来的瞿光面色铁青,怒喝一声,抄起挂在马鞍上的大枪,领着—众骑将,向前迎去。
作为果勇营参将,自然不能任由高岳冲到贾珩近前。
奈何,高岳来势迅猛,手中大刀猛地向瞿光砸去,瞿光身形一震,显然有些难以力敌。
高岳也不理瞿光,全力催动手下马匹,向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士扈从的贾珩冲去。
瞿光返身正要救,却被几骑拦住。
这时,一个千户官迎上去,还未抵挡一合,拦腰被斩成两段,这下子,京营骑军势力为之一沮。
这时,远处一个百户官张弓搭箭,向着高岳射去,却为其躲过,又是两箭,高岳大刀舞起,眼看已冲至贾珩三丈之地。
刘积贤面色凝重,抽出绣春刀,近前道:「都督稍退,卑职带人斩杀此獠!」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到一声沉喝:「如此猛士,本帅当亲手斩之!」
贾珩面色冷峻,摘下放
在马鞍上的大刀,握在手中,催动胯下良驹,向着高岳冲杀而去。
他在京营整军期间,也曾苦练马战武艺,日日不挫,因为这是战场上安身立命的本钱,不定碰到紧急情况需要主帅亲自上阵厮杀,不会武艺怎么能行?
可以说从来到此界,他还在柳条儿胡同儿老宅中,都习练武艺。就是在京营,他才逐渐发现气血随着年岁增长愈发充沛。
甚至他怀疑过,是不是魂归此方世界堪称「同位体」的自己身上,可能产生了某种《宇宙追缉令》的效果,抑或是什么精气神三宝融合之故,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天赋异禀。
至于并未采纳刘积贤的话,甚至没有用着弓弩。前者,他若退到后面,在京营诸将眼中,成什么样子?
后者,京营骑军士气已沮,为高岳勇武所慑,如果他能阵斩高岳,势必在普通士卒中迎得空前的威望。
他现在的权威,更多还是建立在天子的信重上,没有自己的基本盘,如果只是练兵甚至谋画,底层士卒体会不深刻。
因为,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众将见贾珩越马而出,迎敌而去,一时间为之大惊,而锦衣千户刘积贤已抄刀急向前去,身后锦衣卫士也拨马向前,瞿光也催动马匹,紧急而来。
高岳口中大叫一声「来的好!」,驱动胯下马匹,但见两刀交错,「铛」的声音响起,让在场众人心神俱震。
高岳坐在马上的身形晃了晃,闷哼一声,只觉胸口气血翻滚,嘴角溢血,面色惊恐地看向对面的少年。
这贾珩,怎么竟有如此神力!
他才多大?!
这就是陈汉的京营节帅吗?
不过,这只是一刀而已,平分秋色!他还能再战!
然而,就在高岳心头惊疑不定之时,却见弧形刀光乍现,映照月光,幽冷清冽,这一刀带着呼啸刀风,向着高岳脖颈斩去。
高岳面色大变,心头一惊,冷喝一声,连忙低下头来,只觉一股刀风在头顶呼啸,忽地视线一乱,却见头盔上一根理珞被削掉,落在地上,心头已是震惊莫名。
「轰!」
错身之间,高岳正要执刀反击,忽见一道刺骨寒意从天而降,无法形容那一道,恍若羚羊挂角,天马行空,自月中而来,倒映皎洁如玉盘的明月,长刀陡转,横空劈下。
高岳眉头紧皱,奋力迎击。
「铛..……」「
火星四溅,金铁交击之声响彻四野,让人心头剧震。
而高岳闷哼一声,胯下马匹发出「呜呜「的嘶鸣声响,两只马前蹄微微弯曲,强行撑起,在地上刨出一块儿凹坑。
其实这一下,不过是贾珩借助兵器的势能和马匹的动能造成一种技巧。
高岳却已五内如焚,一张黑如锅底的面容,只觉耳晕眼花。
连环三刀,不仅力大如山,而且刀式精妙,衔接的紧密交错,如江河滔滔,绵绵不绝。
周围还为贾珩出战提心吊胆的众将,见得贾珩力压高岳的一幕,又惊又喜,错愕当场。
贾珩其实也有些几分惊讶自己的武勇,心思电转,就不纠结,沉喝一声,将压着高岳的刀锋猛地向下。
高岳只得苦苦支撑,先前经过贾珩的一同猛攻,方才陡然运起的血气,在这一刻也渐渐衰退下去,反而中了两根箭矢的肩膀隐隐作痛,几乎不得发力。
说来,还是因为高岳肩头中了两箭,又经过了好几番厮杀,消耗颇大。
人,毕竟不是神仙,在贾珩势大力沉、连绵不绝的三刀下,自身锐气一受挫,身体因为兴奋而飙升的肾上腺素也渐渐下去。
贾珩自是明白这种势头,
肾上腺素飙升,甚至能够不惧疼痛,但劲头一过去,就.….…是加倍的疲惫。
所以也是有意压着高岳不得动弹,以耐力消磨着高岳的爆发力。「啊!!!」
高岳怒吼一声,奋起余力,想要反抗,但只觉刀柄上的刀锋死死压制,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果然没有多久,高岳举起的刀柄越来越低,额头上青筋暴起,而胳膊却越来越沉重,此消彼长,渐渐不堪重负,直到贾珩掌中刀锋快要抵进高岳脖颈。
其实越到后面,高岳气力越来越羸弱,贾珩反而愈发从容,甚至可以说原本就借了胯下良驹的力量。
「高岳,血气之勇,可雄一时,可雄一世乎?「直到贾珩冷笑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几乎让高岳生出一股来自身心深处的疲惫。
这般神力,特么还是人吗?
贾珩掌中金刀一收,猛然一收,但见寒芒乍现,向着高岳胳膊猛地砍杀而去。
高岳刚刚举刀而起,正要反击,可这时候,也不知为何,身上各处都在隐隐作痛,动作迟钝许多,未及环护,就觉右胳膊一痛,痛哼一声。
血光迸溅,自家右胳膊从胳膊肘下被长刀砍断,当唧一声,手中宝刀再也拿不稳,落下地来,溅起尘土飞扬。
而后高岳只觉肋骨一痛,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猛地传来,转眼就被一刀狠狠拍落马下。
「先捆起来,给他包扎断手,上以脚镣重枷,押赴神京,交论有司,明正典刑!」
贾珩收刀而起,骑在马上,一手提刀,面色冷漠,目光逡巡过一众京营骑军,沉声说道。
他觉得完全没有尽兴,还是先前这些人消耗了高岳不少力量,原本就受了伤,以后再想寻找这样的对手,只怕就不容易找了。
至于明正典刑,比只送过去一颗首级更有警戒意义,而天子知道以后,想必欣喜若狂。
说来,也有几天没有给天子飞鸽传书了,估计天子不定如何焦虑。
而贾珩此言,恍若一下子唤醒了正在愣怔状态,目眩神驰的京营骑军,猛地发出一声欢呼,都以一种狂热的自光看向那明月之下,单手勒缰,一手提刀的蟒服少年。
「万胜!万胜!」
「节帅威武!」
「节帅威武!!!」
从北城门的欢呼声在夜晚传至极遥,而今天这一幕,不仅铭记在在场京营骑军的心头,也会随着时间过去,向着整个京营扩散。高岳刀下走不过一合之敌,从百户、千户、游击将军、参将都不是其对手,但在贾节帅手下,却三刀成擒!
军中向来敬重强者,推崇个人武勇。
虽然贾珩知将略、擅练兵,但自成为京营节帅以后,已然很少提刀厮杀过,现在提刀擒捉高岳,而且是如此信手拈来,给人的感觉就是武勇独步天下,实力深不可测!
瞿光面色微震,看着那蟒服少年,只觉心神震撼莫名,他迎战不了几十合的高岳,节帅仅仅三刀,生擒高岳于马下!
节帅武勇,岂非天下无敌?!
其实,还真是.......有些误会贾珩了。
先前那般多人如潮水般对高岳的围攻,高岳身上的伤势,这些不能当不存在,甚至可以说已经消耗了高岳六七成的气力。
但刚才高岳偏偏凭借一口心气,整出一副越战越勇,挡我者死的模样,哪里有人知道,其实这种暴走状态根本不可持续!
甚至瞿光如果稳扎稳打,坚持与其缠斗,高岳最多撑不过二十多个回合,就会走下坡路,最终被瞿光所斩。
当然,纵然高岳全胜状态,贾珩自身的武勇也是能够一战,但绝不会如先前那般轻描淡写就是了。
不过,不管如何,起码在外人眼中,贾珩勇冠三军,智勇双全!这就和大帝徒手搏熊,至于这熊是不是已被......也没人去细究了。随着一众军卒将高岳捆缚起来,开封之战也渐渐进入了收尾。瞿光挽着缰绳,在贾珩留意之下,目中明显带着几分先前没有的别样神采,道:「都督,现在我军当如何调配?」
贾珩将手中的刀挂在马鞍上,面色沉静,淡漠道:「命人继续向黄河方向追剿残寇,另外搜集船只,准备渡河追击,配合黄河北岸的康绍威所部剿灭贼寇残余!」
说着,看向一旁的刘积贤,沉声道:「命人让游击清剿城中贼寇,扑灭大火,救治伤病,对贼寇善加甄别,严防开封城生乱!」
「诺。「刘积贤大声应道。
这时,谢鲸所派的骑卒中一个百户官,道:「节帅,谢游击让卑职遇到节帅禀明,罗进忠部在陈州门被我部全歼,谢游击枪挑贺进忠。」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谢游击呢?」
「谢游击还在陈州门封堵贼寇,已分兵前往黄河渡口追杀贼寇王思顺一伙儿。「那百户激动说道。
作为方才旁观贾珩举重若轻斩杀贼寇的一员,差不多都将贾珩奉若神明。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瞿光,朗声道:「瞿将军,除高岳外,贺国盛和罗进忠已死,高岳被擒,李延庆在逃,其他贼寇也要于锦衣府提供名目对应,做到有所甄别,如是在逃于外者,要发下海捕文书,悬赏捉拿!」
想了想,道:「等会儿,北镇抚司的曲镇抚等人,会帮着官军辨认贼寇。」
曲朗在开封府城潜伏这般久,肯定知道贼寇细情,只是接应官军入城后,这会儿也不知哪里去了。
瞿光抱拳应是,声似洪钟。
贾珩吩咐完一众将领收拾手尾,然后看向开封府东北方向遥远的旷野,暗道,也不知庞师立有没有追杀到那位李延庆。
还有汝宁府,除却两日前谢再义以飞鸽传书,说骑卒已经到达汝宁府地界,在接近汝宁城,目前尚无消息传来。
贾珩想了想,再不多言,在刘积贤等一应锦衣卫士的扈从下,返回开封府城。
开封府城刚刚收复,起码需要一夜才能将后续手尾处理干净,再等局势彻底稳定,也就是明天了,那时就向天子飞鸽传书,还有要将咸宁接过来。
念及此处,贾珩看向一旁的刘积贤,低声道:「派锦衣卫士过去大营说一声,就说开封城已经收复。」
刘积贤大声应是,正要吩咐着人去报信。
贾珩想了想,唤住刘积贤,低声道:「还是我亲自过去一趟罢。」他去一趟比较好,也有些不放心咸宁,先前一番大战,只有看到她才安心一些。
刘积贤愣怔了下,拱手应是。
此刻,开封府城三里外的京营营盘中――
中军营帐中,橘黄色的灯火,静谧如水,染遍了帐篷中的桌几摆设以及悬在帅案后的那张开封府城防图。
一道纤丽、高挑的身影倒映在军帐上,咸宁公主着一身图纹精美的飞鱼服,腰间配着一把绣春刀,少女在舆图前来回踱步着,不时向着开封府城的方向望去,倾听在静夜中隐隐约约传来的厮杀声。
柔和如水的灯火映照而来,然而那张清绝、幽艳的容颜,满是焦虑之色,两瓣饱满莹润的唇轻轻抿起。
「夏侯师傅,先生他去了有两个多时辰了罢?怎么还没见消息?」咸宁公主转过蝶首,那双晶莹澄澈的明眸,熠熠生辉,只是忧切难掩,清声道:「不若再派人去打探打探消息。」
这会儿已过子时,然而这位公主却无心睡眠,一颗芳心也系在了开封府城上。
夏
侯莹面如玄水,剑眉之下,英秀之气勃发,以金石般的清越声音,宽慰说道:「殿下,刚才斥候来报,官军已经攻进了城,想来这会儿还在清剿城内贼寇,殿下稍安勿躁,想来不久就有捷音传来。」
「城里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先生他怎么样了。「咸宁公主点了点臻首,自顾自说着,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如是一开始跟着他就好了。」
她现在军营中留守,不知先生那边儿情形如何,况且还需分出兵马保护她。
夏侯莹看着眼前这位与自己有着师徒情谊的咸宁公主,目中现出—丝疑惑。
就在夏侯莹思忖之时,却听军帐外传来锦衣府卫士的声音,「夏侯指挥,都督回来了。」
咸宁公主清丽姝美的脸蛋儿上,欣喜之色难掩,因为惊喜,原本清冷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带着几分少有的婉转,惊讶问道:「人呢?「
说着,也没有等那锦衣卫士回答,径直就向帐篷外快步行去,夏侯莹也连忙跟上。
帐篷外的营寨四方,点着松油火把,一队队军卒在寨墙上执刀警戒,咸宁公主立身在帐篷外,听着远处寨门方向传来动静。
只见寨门缓缓打开,在松油火把照明下,贾珩下了马,在刘积贤的簇拥下,出现在咸宁公主视野中,快步而来。
开封府城离营寨也就几里路,并没有耗时多久,贾珩就在刘积贤等亲卫扈从下快马赶来。
咸宁公主凝眸看着远处如众星拱月而来的啜服少年,不经意间就屏住了呼吸,不知为何,手心攥紧,甚至有些微汗。
先生他......他应是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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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咸宁公主:怎么还带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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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
时辰已过子夜时分,营寨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京营兵马在四周寨墙上,手执军械,朝四方警惕而望。
咸宁公主立身在中军营帐前,看向那在锦衣卫士簇拥下,大步而来的少年。
如果这位公主没有随着贾珩前来河南平乱,那么这种强烈的参与感所导致的关注程度自然就没有多高,而开封府的失陷与收复,或许更像是一个陌生的地名,没有太多的意义。
「殿下。「贾珩行得近前,面上的冷色融化几分,唤道。
「先生,开封府城那边儿,战况如何?「咸宁公主清冷如雪的玉颜上见着期冀。
贾珩点了点头,道:「刚刚,官军已夺下开封府城,诸部还在清剿开封府城中残敌,开封收复了。」
咸宁公主闻听此言,芳心中几有一团欣喜炸将开来,往日那如冰雪融化的清冷声音中,雀跃之意难掩,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从军帐中跟着出来的夏侯莹,闻听开封城已经收复,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殿下,外间风大,咱们进军帐再说吧。「贾珩温声说着,然后挑开一旁的帐篷帘子,进得军帐。
咸宁公主见此,连忙跟上贾珩。
身后的夏侯莹面色变了变,将抬起进入帐篷的步子重新放下,然后站在一旁,按刀而候。
「刘千户?「夏侯莹皱眉看向刘积贤,低声道:「刘千户有事?」刘积贤怔了下,摇了摇头,道:「没事儿。」
夏侯莹「嗯「了一声。
刘积贤也反应过来,与一众亲卫在外等候。军帐之中
咸宁公主白璧无瑕的玉面上见着欣喜之意,秀眉下的一双妙目熠熠流波,轻声道:「先生,开封城重新夺回,那些贼寇匪枭呢?可曾擒获了?「
贾珩转头看着气质清绝、容颜俏丽的少女,道:「正要和殿下说。」
咸宁公主凝起明亮澄莹的眸子,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静待其言。
「原本开封城里有五伙贼寇势力,以五人为寇枭,其中,贺国盛和罗进忠两人均被京营官军击毙,高岳自持武勇,连杀我军士卒将校,已被生擒,李延庆眼下还在逃亡,我派了扬威营参将庞师立前去追杀,至今尚无消息传来。「贾珩面色沉静,徐徐说道:「倒是走了王思顺,听说他领着人驾舟船,沿水路逃到了黄河对岸。」
咸宁公主思量着贾珩的话语,问道:「先生所言被生擒之人,可是那位打破开封府的高岳?」
高岳的大名,因为打破开封,已经响彻整个河南之地。
咸宁公主近得前来,忽而闻到贾珩身上浓重的血腥气,玉容微变,惊声问道:「先生和贼寇动手了?」
连忙打量着眼前少年,只见啜服外间披着的披风除却见着一些灰尘和血迹外,身上几乎毫发无损,咸宁公主这才放下心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贾珩点了点头,道:「高岳勇猛强悍,连斩我京营部将,我为京营节帅,见其逞雄耀武,自不能容忍,遂亲自与其交手,力擒其人。」
「先生亲自动...手?这...…也太险着了,听瞿将军说,高岳骁勇非常,先前在汜水关就在瞿将军的追杀下逃走。「咸宁公主忧切说着,抿了抿粉唇,轻声道:「先生,我听人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虽然没有亲见,但也能感受两军阵前交手的凶险。
贾珩面色一肃,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千金之子,我本出身寒微,承蒙圣上慧眼拔擢,简拔于草莽之间,自要用命效死,当然,如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然不会不自量力逞强,两军阵前为人所斩,徒惹人笑。」
所谓,千金
之子,坐不垂堂,如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儒将,尚且可言。
但对他这种可力挽二石之弓,天生神力的人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就好像陈宫某天对吕布说「明公安心在后方就坐,可让魏续、宋宪前去冲杀」一样可笑,再好像姚广孝给朱棣说「你为国家宗藩,身份贵重,两军阵前厮杀,悉托张玉、朱能」一样滑稽,再好像秦琼对李世民说「大破窦建德一事,由我等领兵,殿下且在后方安坐,以免为敌军所趁」—样荒谬!
从来没有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只有毗馁撼树,自不量力!如果没有朱棣、赵大的武勇将略,还非要学两人御驾亲征,那时才是猪叫门,驴车漂移,沦为天下笑。
可如是朱棣、郭荣,哪怕是成了皇帝,关键时刻,为了激励士气,一样要将中军大囊往前移去。
这还是万金之躯的皇帝。
别说他只是武勋节帅,就是一方之主,如果身怀武勇,情况紧急时候,不仅中军大意要压上去,甚至还要提刀上阵厮杀,否则,与那些只要一身居高位就惜命怕死的无胆鼠辈有何两样?
岳武穆之言掷地有声,武将不怕死,文官不爱财。
有些人,官没有当多大,就已经学会了躲在后方,贪生怕死!而他还是那个将数百老弱之卒,深入翠华山中,直捣匪巢的少年。
咸宁公主目光流波,轻声道:「先生心里有数就好。」
贾珩看向对面的少女,对上那一双满含关切的清眸,温声道:「让殿下担忧了。」
与旁人不同,咸宁也是关心则乱。
咸宁公主明眸定定地看向对面的少年,抿了抿樱唇,柔声道:「刚才一直想着先生那边儿兵力是否不够,开封府这样的大城,总要多带一些兵马,如是我没有在这儿,先生也不用分出五百兵马过来保护,也能多带一些人过去攻城,也能多增加几分成算。」少女说着说着,似乎陷入了某种自责担忧情绪,原本清冷悦耳的声音有些低沉。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其实,在开封府城那边儿,我也担心殿下这边儿会有什么事儿,还担心留的兵马太少了。」
咸宁公主闻言,明眸看向对面的少年,怔怔望着。她方才真是提心吊胆,先生他也是吗?
是了,如果不是担心她,先生这会儿应该在开封府城中坐镇,而不是第一时间返回大营..….这原就是过来看她的。
心念及此,咸宁公主胸腔中的一颗芳心砰砰跳的厉害,好似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事实上,情谊大多时候都不需要说出口。
咸宁公主抬眸对上那道复杂的目光,只觉一股喜悦和感动的情绪在心底酝酿着,心头似乎生出一股莫名的冲动。
贾珩默然片刻,躲过那柔波点点的目光,低声道:「好在贼寇人心不齐,各怀鬼胎,不然这仗还有的打,如果高岳当初没有在汜水关损兵折将,以其人将略武勇,必然要以手下兵马整合其他几家,再想如今夜这般破城,就不容易了,只怕需得集步骑十万,集合数万丁夫,才得试着破城。」
这都是可以想见的事儿,没有在汜水关折损的高岳,以四千人再加上首破开封府城的威望,大敌当前,很容易取得对其他几家势力的控制、支配权,那时候,开封府这样一座大城没有十余方人围攻,想要攻破,想都别想。
「先生,不知攻城伤亡几何?「咸宁公主见少年躲开目光,樱颗贝齿咬了咬嘴唇,近得前来,轻声问道。
有时候,她都不知道先生在想什么,明明已经.....
贾珩轻声道:「京营几部伤亡汇总还未送过来,不过单以白日骑卒试探攻城,就伤亡了一二百人,这次攻破开封府城,因为有着内应接应
,想来最终伤亡不会太多。」
这就是他为何非要以刚刚成军不久的京营骑军,急切攻城的原由。
一旦开封府城中的各部贼寇在外面压力下,完成初步整合,甚至适应官军的攻城强度,随着时间过去,各部协同能力提升,再加上对开封府城防御设施运用的愈发得心应手,那时候,步卒赶来就能如愿攻破开封府城吗?
不说其他,比如将城内几门完全堵住,强迫城内百姓上城协防,激起必死之心。
虽然此举可能会遭到开封府城内百姓的自发反抗,但也可能什么反抗都没有。
那时,鉴于李自成三打开封的前世历史,开封府城一战不可下,攻城拖延一两个月,如何能行?
那时候付出的代价,可就不是一夜折损了两千步骑两用的士卒那般简单,而是旷日持久的攻守战事,连番大战,死伤者众。
因此,哪怕没有曲朗作为内应,他也必须以所领骑军趁着贼寇立足未稳,对开封府掌控力度不强之时试着发动一次进攻。
这是一个执掌枢密国政的军机大臣,谋全域的思维方式。
执着骑卒不能攻城之论,那金军骑兵就不应该南下开封,匈奴和蒙古骑兵就应该在前汉和南宋的巍峨坚城下,仰天长叹,高呼不可战胜。
那些被蒙古骑兵吊打的欧亚大陆诸国直呼内行,嗯,必须要在国内筑城,在边境修墙。
咸宁公主转而问道:「先生方才提及一伙儿贼寇乘着船只逃到黄河对岸?先前不是派了兵马过去围追堵截?」
贾珩点了点头道:「已派人寻船只渡河追杀,康绍威部早已前往延津、封丘等地,其部派有斥候在开封以北的黄河北岸进行侦测,如发现贼寇踪迹,以轻骑沿路清剿,而且明日我会行文诸县,严令各地对贼寇清理。」
在平原地界,骑兵速度快于步卒,贼寇散乱在广袤无垠的华北平原上,逃亡不多远就能被追逐狩杀。
贾珩轻声说着,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与一步之遥的咸宁公主,注视着那双清幽、明亮的目光,轻声说道:「殿下,等会儿向朝廷书写军报,明日一早以六百里急递向朝廷报捷。」
咸宁公主轻声道:「那我现在就写。」
说着,转身来到一方书案后,拿起纸笔,看向不远处的少年,道:「先生过来说着,我这边儿就写。」
贾珩应了一声,在咸宁公主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口述着战事经过以及贼寇成擒的情形。
咸宁公主的书法很是秀美、峭丽,不大一会儿,书就一封军报,转过蛙首,目光熠熠看向贾珩,道:「军报写好了,先生署名、用印吧。」
说话间,纤纤柔美将毛笔递将过去。
贾珩接过毛笔,碰到少女细腻入微的肌肤,触感略有几分冰凉,在下方题写着自己的名字,然后从随身香囊中取出一方官印,都朝着上面哈了一口气,在军报下方的空白处盖印,道:「等会儿再寻行军主簿,盖上大印。」
贾珩将毛笔放到笔架上,转眸看向咸宁公主,却见容颜清丽的少女,正自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
「殿下怎么了?「贾珩轻声问道。
咸宁公主连忙垂下眸光,拿起军报,声音微颤说道:「想来军报送过去,父皇他也能睡个囫囵觉了。」
「圣上为河南变乱的事儿没少忧心,不过明天先飞鸽传书送过去,军报估计要在明天晚上了。「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
几天不见他的飞鸽传书和军报,估计天子已是坐立不安,焦虑万分了。
「先生之前说,河南寇乱平定后,还要安抚百姓,这样的话,尚需一些时日才能回京吧。」咸宁公主柔声说道。
贾珩面色
凝重,轻声道:「河南这次附逆者众,以我看来,还是在于百姓生计艰难,贪官污吏盘剥加剧所致,如不解决此事,贼寇一起,百姓群起响应之事,还会重现。」
咸宁公主默然片刻,幽幽道:「原想着等先生平叛回京以后,或许还能赶上神京城西山别苑的盛开的桃花。」
贾珩道:「殿下,什么西山桃花?」
咸宁公主:「……」
所以,先生已经忘记了昔日之约?
当初,在河南败报未传至神京前,贾珩与咸宁公主有言,如果河南没有民乱,就与咸宁公主一同去西山别苑踏青,看看盛开其时的桃花,后来民乱一起,反而耽搁了。
咸宁公主正自心思复杂,转头之间,骤然瞥见少年目光温煦地看着自己,眼神似有几分莫名。
芳心登时又羞又恼,合着方才先生是在逗弄自己?
「先生.....嗯?「咸宁公主正要说着什么,忽觉心头一惊,分明见自家的手已被捉住。
少女怔在原地,弯弯秀眉之下的晶莹明眸见着难以置信之色,继而芳心中一团欢喜炸开。
先生他.....牵她的手?
贾珩轻声道:「殿下,开封府城为古都名城,内有不少名胜古迹,想来也有桃花盛开的所在,等局势稍定,我陪着殿下逛逛,如何?」
咸宁对他的心意,他如何不知?
开封收复,心神一松,也有些忍不住。
听着少年的叙说,尤其是掌指之间的温厚触感,咸宁公主那张清丽如雪莲的脸蛋儿,浮起两朵淡淡红晕,只觉脑袋晕晕乎乎,如饮美酒,原本清冷的声音已打起颤儿,道:「那......那我听先生的,在开封府也好。」
贾珩点了点头道:「殿下晚上多加件儿衣裳,方才我就觉得手有些凉,果然。」
说着,松开少女的玉手。
不得不说,咸宁的手冰肌玉肤,细腻入微,与宝钗和元春相比,没有那种绵软温腻的感觉。
咸宁公主:「???」
什么意思?她的手凉?所以刚刚只是因为这个?
这时,觉得手下一松,玉容微变,不由为之气结甚至还有几分羞怒。
怎么还带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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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贾珩:现在倒是荔芷俱全……
??
营房之中
就在咸宁公主心神惊疑不定之际,忽地抬眸瞥见少年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坚毅眉锋下的眼神似有几分饶有兴致。
嗯?
「先生你...…「咸宁公主恍然说着,心头不由生出一股委屈来,原来,他就是故意的!
正心神复杂之间,忽觉自家的手再次落在那只温厚手掌中。贾珩牵着咸宁公主的手,目光微动,正要说些什么。
然在这时,咸宁公主却轻轻挣脱那双温厚的手掌,转过俏脸而去,也不看那啜服少年,因为逆着烛火,彤彤烛火映照在那张晶莹玉容上,愈见静美、冷艳气韵,幽幽说道:「不劳先生暖手,我不冷。」
贾珩:「..…「
这是觉得委屈了。
也是,毕竟是出生高贵的天潢贵胄,原就有些脾性,在他面前不过是收敛了孤傲,刚刚被他来来回回,如果没有一点儿情绪,反而不正常。
贾珩再次伸手捉住咸宁公主的纤纤柔美,轻声道:「我知道殿下不冷。」
咸宁公主也不言语,只是轻挣了下,却觉得那少年又是攥紧了几分,遂不再挣脱。
芳心羞喜交加之余,又涌起一些委屈,果然......戏弄于她?
贾珩温声道:「这会儿都过三更了,殿下跟着忙碌了一天,先到寝帐歇息,明天,咱们再一起进城吧。「
说话间,不由少女分说,拉过咸宁公主的纤纤玉手,向着军帐右侧的寝帐而来,军帐以帘子隔开,里间则是寝帐。
咸宁公主缓缓转脸看向若无其事的少年,明眸闪了闪,似想问着,这又是哪一出?
待不由自主地被拉到一旁的寝帐,以青砖垒起,铺以床板,用稻草垫着,上有被褥铺着。
刚刚坐将下来,咸宁公主脸颊就「腾「地红起来,也顾不得和贾珩「置气」,转过螓首,明眸熠熠生辉,颤声道:「先生你...…先生要做什么?这还在军帐,再说她还没准备好.......
「殿下先躺下眯一会儿,等天亮,我再唤你。「贾珩目光沉静地看向似乎有些局促不安的咸宁公主,扶着少女的削肩,却见容颜清丽的少女雪肤上玫红红晕散开,绮霞似锦,定神看了片刻,轻叹道:「殿下,桃花许是不用看了,冰肌玉骨,霞飞双颊,娇靥已如桃蕊了。」
「嗯?「咸宁公主面色诧异了下,继而明白过来这是说她艳如桃李,芳心欣喜之余,秀丽眉眼间浮起一抹羞恼,少顷,忍不住嗔道:「你…...价就喜欢捉弄我。」
这会子嗔怒起来,连先生也不唤着。
贾珩打量着垂下螓首,娇羞不胜的少女,目光失神了下。
他其实不太喜欢先前咸宁公主客气备至的模样,因为更多是崇拜和敬重,现在的咸宁才让他有了一丢丢的感觉,这才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鲜活靓丽,娇嗔薄怒。
被那道再不掩饰的灼灼目光打量着,咸宁公主黛眉下的弯弯睫毛颤抖着,明眸眸光搴艳,不知为何,忽觉心砰砰跳得厉害。
「是啊,就喜欢捉弄殿下,殿下你说怎么办?「贾珩忽而凑得近前,在伊人耳畔低语道。
咸宁公主:「......「
这是直接承认了?
忽地自耳畔传来的温热气息,更是让她心慌意乱,连忙侧过脸颊去,羞恼道:「先生,唔~~」
分明暗影欺近,气息侵袭,咸宁公主就觉唇间一软,顿时宛如触电一般,娇躯剧颤,难以自持。
少女那张冷清峭丽的脸蛋儿上,满是怔怔之色,继而抑制不住的欢喜在心底涌起,原是有些绷直、僵硬的肩头也渐渐在少年掌中软下来,琼鼻中响起一
声「嘤咛」,那双狭长明亮的清眸微微阖上,任由少年噙尝。
方才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回来不说,似乎变本加厉,猛烈十分。不知为何,咸宁公主忽而想起在八岁那年的夏天,她跟着母妃在漱玉宫第一次学舞,那时学着一个转圈的舞蹈姿势,不知不觉转了许久,心跳加速,脸颊通红。
贾珩此刻噙住两瓣饱满莹润,只觉柔软微凉,一股似荷花的清香在鼻翼下浮动,双手轻轻抚着咸宁公主的削肩。
鉴于少女空白为零的经验,最终也只是浅尝辄止,没有叩开城门,攫取甘美,然而对少女而言,已是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中的首次。
往日清冷如霜玉的脸颊玉颜酡红,嫣然如霞,好似喝醉了酒一般,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状态。
贾珩轻轻搂过咸宁公主的雪背,将伊人拥入怀中,心头也有几分欣然。
亭亭玉立的少女早已娇羞不已,将螓首靠在贾珩肩头,下巴和脸颊贴在肩头上,狭长的凤眸中仍有几分失神。
先生他刚刚....亲她了?
不知为何,心头忽地涌起一句话,守得云开见月明。
贾珩轻声道:「殿下,这几天随军奔波,没少辛苦,好在开封府城终于拿下,没有拖延上几个月,不然…….殿下歇着吧。」
其实,刚刚算是给咸宁公主这一路相陪而来的糖果奖励吧。
咸宁公主这会儿恍若梦中,唇间残留的触感正丝丝缕缕浸润在心底,看着少年的脸,抿了抿樱唇,明眸秋波流转,低声嗫嚅道:「先生,我…...我不觉得辛苦的,这会儿也不太困。」
这时候如何睡得着?
而且,她也要问清楚,方才是怎么回事儿,总不能先生最后再说刚刚她嘴上...也冰凉?
「躺一会儿就困了,不然明天眼里有血丝,看着更为憔悴,刚刚见殿下嘴唇也有些干裂。「贾珩轻声说着。
咸宁公主:「???」
嘴唇干裂?
不过,转念之间,情知他是在胡说八道,不然她在他怀里又算什么?
觉得她冷了,抱着她暖暖?
哼,反正先生再说什么她都不信了,不过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贾珩拥住咸宁公主,抚过雪背,能明显感受到少女因为心绪激荡的颤栗,按纳住想要去抚那两条纤细笔直的心思,这个只能是......来日方长了。
其实,主要是好奇,咸宁身形窈窕,又擅跳舞,不知这双腿究竟有多长。
反正目前为止,他没见过这方面优势突出的。贾珩道:「殿下,先躺着罢。」
咸宁公主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少年扶着自己轻轻放在床上,顿时芳心一跳,明眸定定地看向贾珩,当然不会觉得贾珩会在此时此地「欺负「她。
贾珩轻道:「殿下如是累出好歹,回到神京,容妃娘娘还要找我的麻烦,好了,先睡会儿罢。」
说着,拿起一旁的被子给咸宁公主盖上。
咸宁公主明眸流波,贝齿咬着下唇,轻声道:「先生,母妃很好的,也是担心我为女将有着危险。」
贾珩道:「我知道,那天和容妃娘娘说了说殿下的事儿,容妃娘娘有些话说的不无道理,风餐露宿,殿下未必适应得了。」
比起雍容美艳、母仪天下的宋皇后,容妃一看就属于那种优雅美丽了一辈子的骄傲孔雀,清冷傲然,有点儿慕容云海妈妈的感觉。
其实,咸宁的气质更多要像容妃,只是在他面前掩藏了真实性情,放低了姿态,毕竟人在一开始为了展示最好的一面,都喜欢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
嗯,其实还有些期待咸宁「本性暴露「的一天。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忽而想起什么,乌珠流盼的明眸闪了闪,连忙道:「先生,我刚才的意思是,我还是想...」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殿下的意思,如果圣上不阻挠的话,殿下以后还跟着我,只是两军阵前,还需得慎重。」
「那就好。「咸宁公主心下松了一口气,轻声道。
贾珩温声说着,帮咸宁公主盖好被子,看着那张气质清绝的妍丽容颜,也不由有些失神。
瓜子脸,柳叶眉,凤眸清亮,顾盼神飞伸手轻轻抚着少女的脸蛋儿,感受到掌指间寸寸流溢的羞意,低声道:「殿下这几天清减了。」
此刻,居高临下看着咸宁公主,对上那秋波盈盈的明眸,心头就有一些怜惜。
咸宁前往河南,有一半是为了他。
咸宁公主感受到少年的体贴入微,心底涌起丝丝甜蜜,轻声道:「这一路随着先生来河南平乱,是我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事儿。」如果没有遇到先生,或许她就如笼中鸟,再也见不到外间风景,如果没有随先生出神京城,也不会互明心意.......
贾珩轻笑道:「殿下以后难以忘怀的事儿还有很多很多。」所以,崇平帝究竟是如何想的?
难道等他和咸宁有了夫妻之实,再让他休妻另娶,奉旨(子)成婚?
咸宁公主见着少年凝眉思索,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见咸宁公主还要再说什么,贾珩笑了笑道:「好了,有什么事儿,咱们明天再说罢。」
关于未来之事,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说也没什么意义,还是要在发展中解决问题。
「嗯。「咸宁公主轻声应着,一些问题不需再问,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先生的苦衷,她都知道,她愿意等。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姑姑一样。
咸宁公主这般想着,微微闭上眼眸,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在心头生出,继而阵阵困倦之意袭来,没有多大一会儿,竟也睡了过去。
贾珩看着恬静安然的玉颜,耳畔响起逐渐均匀的呼吸声,面如玄水,眸光深深。
方才,终究是没有忍住,亲了咸宁,现在倒是荔芷俱全,但回去只怕晋阳那里.....…..不好交代。
......
.....
就在贾珩领着一众骑卒,在傍晚时分,第一次试探进攻开封城时,说来也巧,谢再义与肖林率领京营近万骑卒,风驰电掣地来到汝宁府府治――汝阳县。
之所以今日方至,一来神京离汝宁府原就路途遥远,二来在南阳府等地帮着南阳知府剿灭了一伙儿响应的贼寇。
自高岳在开封府城打出旗帜,南阳府的南阳卫又覆灭一空,一些江湖豪杰见南阳官府兵力空虚,遂想趁机举事,恰逢谢再义与肖林率京营大军赶到,就帮着南阳府知府镇压了几股叛乱,顺势也稍作休整,而后也没有怎么耽搁,万余骑卒就向汝宁府府治汝阳县扑来。
相比开封城城高壕深,贼寇势大,汝宁府县治汝阳县城,城池都要低矮许多,贼寇留守夜不多。
官军集万骑大举而来,几乎瞬息之间,就从四面包围了汝阳县城,不等天黑就向城池不高的县城发起猛攻。
在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攻城后,是夜,只有两千贼寇防守的汝宁府城猝不及防,重回大汉朝廷之手。
事实上,汝宁府城的贼寇也根本没有想到官军轻骑奔袭,几是毫无防备,府城就轻而易举落入谢再义手中。
原属鸡头山匪首的麻六,以及高岳留下的三位兄弟连同一两千贼寇战死城中,朝廷大军夺回汝宁。
此刻,汝宁府衙内,火把僻里啪啦
,通明如昼,随行的京营军卒在大堂、廊檐前后按刀而候。
护军将军谢再义坐于衙堂条案后的靠背椅上,外披黑色披风,内着黑色玄甲,一张胡须遒劲的面容,神情冷漠,目光死死盯向下方跪伏在地的汝宁府前知府钱玉山。
钱玉山面如死灰,体若筛糠,自知大祸临头。谢再义喝问道:「钱知府,牛继宗呢?「
钱玉山打了个激灵,说道:「回谢将军,牛继宗被那些贼寇关押在县衙大牢中。」
「哦?「谢再义诧异了下,转头看向一旁捉刀侍立的贾芳,道:「去将牛继宗带过来,这是朝廷要捉拿的要犯,需得槛送京师,明正典刑,以肃国法纲纪。」
贾芳拘拳应命,迈着沉重有力的步子,带着几个兵卒前往县衙大牢提牛继宗。
就在这时,从官厅外进来一个面容方正,身形高大的中年将军,正是谢再义此行的副将――果勇营参将肖林,阔步进入官衙,抱拳道:「谢将军,城中贼寇已清剿完毕,丁夫贼寇还在甄别。」
谢再义点了点头,道:「肖参将,兵贵神速,罗山县等县乡亭里还有贼寇残余盘踞,为祸汹汹,需得派人前往罗山县清剿,以免其遁逃山林,不好搜捕,这一次我们要一举荡灾贼寇!」
说着,将虎目光看向其中一位游击将军,沉声道:「孙将军,你率领两千精骑,即刻前往罗山县,对盘踞在那里的贼寇进行剿捕。」「末将领命。」那孙姓游击抱拳应命。
谢再义转而再次看向另外一位游击将军,道:「钱游击,你领五百骑,为前锋斥候,向北方许县而去,探察开封那边儿的动向,一有消息,即刻探马快报。」
钱游击道:「末将领命。」
谢再义吩咐完众将,又看向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百户官,沉声道:「周百户,汝阳县既下,汝宁府中贼寇留守势力为我军荡灭,待天一亮,即刻向节帅飞鸽传书,通报此信。」
「是。「那锦衣百户拱手应道。
肖林沉吟道:「也不知节帅在开封战况如何,上次飞鸽传书,还说刚刚进军开封府城,开封府城分属大城,一旦战况相持,连绵日久,只怕我等也要北上支应才是。」
「以节帅将略,攻下开封府城易如反掌。「谢再义目光闪亮,振奋说道。
肖林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
却说汝宁县衙死囚牢中,传来吵吵嚷嚷之声,并非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而是汝宁府一些有头有脸的士绅。
在贼寇占据汝宁府以后,就在县衙更换了牢头,囚牢也用来关押—些原罗山县、汝宁县的县吏。
在里厢一座光线昏暗,臭气熏天的囚牢中,大汉镇国公牛清之孙牛继宗,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正坐在一堆散乱的稻草堆中,这会儿蓬头垢面,神情萎靡。
哪怕牛继宗写了一封假捷报递送神京,某种程度上算是背叛了大汉朝廷,但也并没有得到高岳以及手下之人的另眼相看,一样和汝宁府的官员士绅被关押在囚牢中,三餐不得饱食。
或者说,在高岳等一众豪杰义士眼中,如牛继宗这等大汉勋贵,生来就带有原罪,甚至一些贼寇就想看着大汉勋贵成为阶下囚的模样。
就在牛继宗倾听着外间的喊杀声时,忽而听到外间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不由拨开凌乱的头发,借着监狱甬道中的煤油灯望去。这号服....是官军!
天可怜见,牛继宗心绪激荡,热泪盈眶。
周围囚牢中的官吏士绅,同样哭天抢地,大声呼救。
先前,囚牢中官吏士绅,听着外面传来的喊杀声,而后牢房中用来看守的贼寇都神色匆匆地前去支应,情知朝廷派兵打了回来。贾芳领着人进得阴暗、潮湿的牢房,近得
前来,看向那扶住栏杆的身影,依稀能从身上袍服能够辨认出来眼前之人是朝廷的大官儿,试着唤了声道:「牛继宗?「
「你们京营兵马?「牛继宗拢目细瞧,心头一喜,大声道:「你们是过来救我的?」
贾芳看向牛继宗,面上似笑非笑,说道:「是来救你的。」
牛继宗一时没听出这话的意思,只是随着囚牢被打开,行走之间,「哗啦啦」,腿上的锁链响动不停,身形晃动着,急声道:「这獠铐也取下来吧,戴着太沉重了一些。」
一个京营军卒从手中的一大串儿钥匙中正要取着,却听耳畔传来一道冷喝:「取什么?等会儿还要戴,押赴京里,明正典刑。」牛继宗怔了下,面带疑惑说道:「什么.......什么明正典刑?」心头忽地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牛继宗,你变节投敌,圣上大怒,早就下旨,将镇国公府除爵,夷灭三族,朝廷上谕,前日已发到了南阳府。「贾芳目光冰寒,冷笑说道。
身为贾族中人,对镇国公府与贾家的姐龋心知肚明,如今牛家倒台,心头未尝不为之感到快意非常。
牛继宗惊闻噩耗,如遭雷殛,身形晃了晃,连忙扶住牢房木栅,好悬晕倒过去。
夷灭三族,怎么可能!?
不待牛继宗分说询问,贾芳就沉喝一声,吩咐着手下押送着牛继宗向着衙堂而去。
此刻,谢再义已经汇总着各处的缴获以及伤亡,吩咐行军主簿书写安民告示,以供张贴。
另外再写了军报,准备快马递送朝廷。
等忙完这些,谢再义问道:「肖将军,明日一早,我打算领五千骑,向北而去支应节帅攻开封府城和封堵南逃贼寇,肖将军领兵马在此守卫府城,弹压治安,清剿余寇。」
肖林点了点头,抱拳道:「谢将军放心。」
就在这时,外间亲兵道:「将军,贾百户回来了。」说话间,贾芳已领着几个人押着牛继宗进的大
牛继宗这会儿脸色苍白,两腿发软,几乎不能自如走路,需得两个军卒架着。
夷灭三族?好狠的心!
他牛家曾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只因为他一场小败就要杀他全家,天子何其刻薄寡恩!
这时,随着众军卒进入衙堂,抬眸正见坐在衙堂条案后的谢再义。
「你是...…」「牛继宗借着灯火而望,心头大惊,分明认得其人,顿声道:「谢再义!」
牛继宗自丢果勇营都督差遣之后,就有留意过贾珩身边儿的将领,故而对谢再义并不陌生,这会见得其人,心头就是一惊。谢再义面色淡漠,沉喝道:「牛继宗,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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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崇平帝:开封府重回朝廷之手了!
??
汝宁府,府衙官厅
牛继宗面色惊惧看向上首端坐的谢再义,愤愤道:「我……我何罪之有?」
谢再义面色淡漠,道:「牛继宗,你上给朝廷的那封邀功奏疏还有假的捷报,帮助贼寇欺瞒圣上和朝廷,以致中原局势糜烂难制,圣上震怒非常,你身为国家武勋,累受皇恩,却毫无半点儿忠君之念,与贼寇肮溜一气,如今圣上已夺你镇国公府爵位,夷灭三族,来人,将此獠押入囚车,槛送京师,交付有司论处。」
他主要就是确信牛继宗身份,看其是否还活着,既然是本人,那对一个死人,也没什么废话可多说的。
牛继宗面如土色,
同样得了谢再义确认,心头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失不见。牛家完了!完了!
夷灭三族啊!
贾芳冷哼一声,领着几个兵卒,拖着牛继宗就向厅堂而去。
等牛继宗被众京营军卒叉出去,谢再义看向一旁的肖林,道:「肖将军,还需弄清河南都司郭鹏之死,这三人,究竟在先前假冒军报一事中各自起了多少作用,以备朝廷后续查察。」
肖林点了点头道:「我这就让人查问贼寇以及汝宁知府钱玉山。」谢再义见此,郑重道:「那汝宁府一切就托付给肖将军了。」
.....
.....
翌日,天光大亮,三月上旬的春日阳光照耀在大营中,微风里都漂浮着花草香气,随着微风飘进营帐,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如果没有昨夜一场攻防大战的硝烟弥漫,无疑是季春时节的又一个美好清晨。
躺在寝帐被褥内,熟睡中的少女,弯弯睫毛抖动了下,翻了个身,「嘤咛」一声,阖起的明眸微微睁开,掀开身上的被褥。
咸宁公主起得身来,一头秀郁青丝披落在雪背上,那张清丽妍美的容颜,白里透红,吹弹可破。
掀开寝帐帘子,却见不远处的一张条形帅案后,那人正自伏在案前神情专注地翻阅簿册。
少年眉锋坚毅,清晨的晨曦扑打在脸庞上,因为微微低着头,故而日光在鼻翼和下巴的脖颈投下一道暗影,好比巍峨山峰的背面,显着清奇、古幽,衬托得五官也更见立体、清峻,许是看到了什么难解之处,少年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思考了下,继而舒展开来,然后掀开一面。
咸宁公主明眸闪了闪,一时间有些怔怔失神。
她不是深宫之中寂寞难耐的大龄宫女,只是见着这般赏心悦目,似乎有些明白古书所言,芝兰玉树,看杀卫阶。
不,想来纵是卫阶也未有这般仪表和气度。渊淳岳峙,沉凝如渊。
其实,这种糅合了二世为人阅历的气质,哪怕平平无奇的长相都能赋与其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度,更遑论是贾珩原本就是俊美无俦的相貌。嗯,当然与什么邪魅猾狂,鹰视狼顾无关。
咸宁公主蹙了蹙眉,眸光流转,陡然想起一事。先生好像……昨晚吻了她?
此念一起,咸宁公主芳心猛地一跳,只觉难以言说的欣喜和甜蜜涌上心头,感觉哪怕是经过了一夜,那种喜悦都不曾减轻分毫。
贾珩心有所觉,凝眸望去,面上见着淡淡笑意,道:「殿下醒了。」咸宁公主正自失神遐想,闻言,眸光慌乱地躲开,起得身来,定了定心神,一副若无其事模样,清声道:「先生,什么时候了?」
「快巳时了。」贾珩放下手中簿册,起得身来,近前说着,看向容仪窈窕、袅娜娉婷的少女。
咸宁公主容颜清冷,轻声道:「先生怎么不叫我?」
贾珩笑了笑道:「见殿下睡的香甜,就没唤着,殿下昨晚睡的可好?说来,此刻他
和咸宁的对话,反而不像昨天刚刚确定情谊的男女。怎么说呢,在他表明了一些态度后,咸宁也似渐渐找回了自我,先前或许是太想得到,以致需求感太强烈,反而失去了自身的魅力。
事实上,这就是大多数舔狗面对女神的状态。
咸宁公主伸出一只玉手揉了揉肩头,清声道:「和衣而睡,身上有些不大解乏。」
说着,款步走到近前,将莹澈目光投向贾珩手中的簿册,好奇问道:「先生看的什么?」
贾珩解释道:「是开封府城的户口以及府库资料汇总,刚刚城里送过来的。」
说着,也放下簿册,凝神看向咸宁公主,道:「殿下看着气色红润了许多,没有昨天那般憔悴了。」
说话间,唤着外间的夏侯莹,道:「夏侯,打盆儿水来。」
夏侯莹在帐外应了一声,不多时,自外间挑帘进得帐篷,将铜盆还有其他洗漱等物放好,道:「殿下,洗漱罢。」
「嗯。」咸宁公主说话间,洗漱起来,在铜盆中撩起的清水扑打在少女清丽如雪的脸颊上。
咸宁公主只觉头脑分外清明,伸手从夏侯莹手里接过毛巾,擦过脸颊和手上的水珠,转头问道:「先生,城内情形如何?」
贾珩道:「开封府城内已贴了安民告示,军卒和民夫正在打扫战场,等会儿吃过饭,咱们就进城。」
经过一夜厮杀,开封府城内余寇被清剿一空,原本被裹挟的丁夫则被监押起来,事后甄别,只是需得收拢官军和贼寇尸首,清洗街道上的血污。
等会儿他进城,还要召见城内幸存的官吏士绅,并且对死难者进行慰问和抚恤。
咸宁公主又关切问道:「先生,军报和飞鸽传书可向京城递送过去?」
「一早儿就已递送过去了。」贾珩轻声道。
关于中原开封府收复的消息,以飞鸽传书和军报的两种形式向朝廷递送,飞鸽传书半晌午就能到,六百里急递则要稍晚一些。
不大一会儿,夏侯莹用着一个红木托盘,给咸宁公主端来热气腾辉的饭菜。
当然,自然无法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宫廷御厨相比,而咸宁公主从神京出来,就是这般吃不好、睡不好的状态下陪着贾珩行军。
所以贾珩昨日才言,一路奔波,有不少辛苦。
「先生,你吃早饭了?」咸宁公主问道。贾珩道:「早上看这些簿册,还没顾着吃。」说着,来到铜盆前洗了洗手。
咸宁公主看着正在铜盆中洗手的少年,脸颊微热,欲言又止。那方才是她的洗脸水,先生都不换水的吗?
不过,换不换也就那样吧。
贾珩落座下来,与咸宁公主一如往常地用完早饭,刚刚撤去碗碟,正要和咸宁公主向外走去。
就在这时,刘积贤在军帐外抱拳说道:「都督,庞将军回来了。」贾珩拧了拧眉,道:「让他进来。」
昨晚,扬威营参将庞师立率人去追杀李延庆等人,也不知情况如何。不多时,锦衣亲卫领着扬威营参将庞师立从外间而来,只是看上去无精打采,一副垂头丧气模样。
贾珩心头隐隐有着几分猜测,问道:「庞将军,怎么回事儿?」
庞师立叹了一口气,拱手道:「末将无能,没有斩杀得李延庆,还请节帅降罪。」
贾珩默然片刻,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庞师立面现愧色,说道:「末将昨晚追逐李延庆等人,一直将其追杀到黄河边,但不想两人骑马跳入水流湍急的黄河水中,末将派兵卒在下游寻找尸体,至今并未找到。」
「两人?」贾珩面色幽幽,问道:「除李延庆外,还有一人?」
「末将从后来得知,还有高岳部属黎自敏跳入河中。」庞师立低声说道,只觉无地自容。
贾珩目光深深,沉声道:「没有找到尸体,那两人究竟是死是活?」
咸宁公主蹙了蹙秀眉,轻声说道:「先生,会不会两人已经身死,只是尸身沉入河底了?」
在她看来,造成河/南局势糜烂的高岳既然绳之以法,那么李延庆这等小—些的贼寇,如果实在没办法,倒可以慢慢缉捕。
贾珩摇了摇头道:「此事还不好说。」
默然片刻,目光咄咄地看向庞师立,冷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庞将军即刻派人准备船只沿着河流向下搜寻,此外对两人画影图形,发下海捕文书,如是尚苟活于世,务必捉拿归案!」
「是,节帅。」庞师立抱拳称是。
待庞师立面带愁闷地离去,贾珩转而看向刘积贤,问道:「刘千户,可有曲朗的消息?」
曲朗带领锦衣卫士潜入开封府城,里应外合,帮着攻破开封府城,减少了京营不少伤亡,等回京之后,起码要升授为锦衣指挥金事。
「回都督,曲镇抚身边儿的小旗官刚刚禀告说,曲镇抚似乎发现了白莲教的踪迹,正在开封府城中侦捕。」刘积贤面色沉毅说道。
贾珩目光闪过一道寒芒,喃喃道:「白莲教?」
上次听到白莲教这三个字,还是因为白莲教刺杀忠顺王,当时他命锦衣府严查这股势力,不想没有多久,这股势力又重新出现在他视线中。
咸宁公主明眸现出一抹思索之色,清声道:「先生,白莲教不是在鲁地活动,怎么也来到了中原?」
「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中原变乱,他们自不会甘于寂寞,必是想着煽风点火,以便火中取栗。」贾珩面色冷沉,冷声说道:「看来,高岳先前就和他们勾结上了,好在开封府城一战而下,未让彼等东西响应,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白莲教都渗透到了大汉朝廷的政治中心——神京,足见这伙儿势力的能量和可怕。
「瞿光和康绍威那边儿可有动静?可曾捉拿到王思顺,还有雎阳的单鸣,汝宁府的谢再义,最近可有军报传来?」贾珩压下白莲教一事,又问着刘积贤。
虽然收复了开封府城,但并不意味着事情就结束了,以粮袜安抚中原百姓,清剿残余势力,后续之事,千头万绪,纷乱复杂。
而且,他也要试着将势力深入齐党的核心,山东。
刘积贤道:「瞿将军派了人乘船渡河追杀贼寇,至今还未有信儿传来,谢护军那边儿,也没有音讯。」
贾珩皱了皱眉,道:「谢再义去了汝宁府这般久了,还没音讯。」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卫士自不远处的营帐小跑而来,立身近前,抱拳道:「都督,从汝宁府方向过来的飞鸽传书,还请都督过目。
「拿过来。」贾珩诧异了下,连忙伸手接过笺纸,凝神阅览,面上神色渐渐和缓几分。
咸宁公主将期冀目光投向蟒服少年,问道:「先生,汝宁府那边儿怎么了?」
「汝宁府收复了,谢再义打算领兵向开封府增援,另外还寻到了牛继宗和钱玉山两人。」贾珩说道:「谢再义先前因南阳等地燃起烽火耽搁了一阵,终究没有误着剿寇大事,不然汝宁府的贼寇得知开封的消息,势必要向湖广逃亡,那时就不好剿捕了。」
咸宁公主闻言,面上欣喜之色难掩,轻声道:「这下子,开封府城和汝宁府都收复了。」
贾珩点了点头,对刘积贤说道:「让人给谢再义飞鸽传书,就说我京营大军业已收复开封,让谢再义部清剿汝宁府以南贼寇,不必向北再行汇合。」
「是。」
那锦衣校尉高声应着,转身而走。
贾珩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咸宁公主,道:「殿下,咱们也进城吧。」
咸宁公主连忙应了一声。
于是,贾珩与咸宁公主在大营五百骑卒以及锦衣卫士的扈从下前往开封府城。
只是刚刚近得新郑门,就见北面烟尘荡起,飞快来了一骑,近前,翻身下马,禀告道:「节帅,瞿将军命卑职送来消息,王思顺在延津渡口刚刚上岸,被康游击所部斥候发现,康游击率众一举击溃贼寇,王思顺被生擒,正要渡船押赴开封。」
贾珩闻言,慨然道:「瞿将军做的不错,让他将人带回来,待贼寇头目指认确是其人后,连同高岳一同槛送京师。」
那骑士应命一声,翻身上马去了。
咸宁公主欣喜道:「先生,王思顺也抓住了。」
至此一来,中原变乱的五大匪寇,两死两擒,中原之乱已然彻底平定了。
「只是少了一个李延庆。」贾珩面色却无多少喜色,低声说道:「殿下,进城吧。」
咸宁公主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开封府城,昨日攻城血战留下的痕迹仍历历在目,也不知昨日一番夺城是何等凶险。
少女思忖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心头只觉一股安宁之感,一夹马肚儿,随着贾珩,在五百骑卒浩浩荡荡的扈从下进入开封府城。
神京城,宫苑,半晌午时分
大明宫,偏殿
今日又是例行朝会之期,崇平帝在戴权等众内监的侍奉下,对着铜镜,换上一身龙袍。
这位继续以来,勤政不辍的天子,已养了好几天病,在后宫自然有些呆不住。
不过崇平帝还是听从了太医的嘱托,将早朝改为午朝,这样起码能多歇息一会儿。
「戴权,河南那边儿还没消息传来?」崇平帝面色幽幽,问着正在给自己系着玉带的戴权。
戴权手中动作微顿,轻声道:「陛下,奴婢还未听到信儿。」
这几天,自从陛下没有见到河南的军报和飞鸽传书以后,就变得格外暴躁易怒,他已记不得这是多少次问着他了。
崇平帝皱了皱眉,问道:「锦衣府呢?也没有子钰的飞鸽传书?」戴权迟疑了下,耐心解释道:「陛下,锦衣府那边儿,奴婢已打发了人去等候着,一有消息不会耽搁,就会送来。」
崇平帝面上就有几分郁郁之色浮起,目光明晦不定。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
自那天汜水关歼灭敌寇,河南那边儿就再没有飞鸽传书过来,也没有军报过来,简直……死—样的寂静。
京营骑军应该已到了开封府,现在正在攻城吗?可为何不给一封飞鸽传书?
哪怕就说到了开封也行。
难道是因为攻城不顺利?还是因为贼寇势大,抑或是京营吃了败仗……报喜不报忧?
不,绝不会吃败仗!
京营骁锐齐出,先歼灭了贼寇三千主力,再打开封城就好打了一半,纵然僵持不下,也不会吃败仗。
此刻,说句不好听话,贾珩先前的洛阳一封,汜水关一封,那种随时来报,随时捷音的模式,让这位天子产生了某种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惯性。
就在崇平帝心头焦虑万分时,宫殿之外传来宫女和内监的见礼声,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见过长公主,见过清河郡主。」
因为这是天子身子暂且痊愈后的第一次上朝,宋皇后和端容贵妃都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崇平帝,至于晋阳长公主和清河郡主。
因为清河郡主一直在宫里陪着端容贵妃住着,娘俩儿说话着。晋阳长
公主一个人在家,无人说话解闷儿,也有些想念自家女儿。当然这位丽人不会承认,男人不在,小郡主的地位重新回来了。「梓潼,容妃,晋阳,你们怎么过来了?」崇平帝看向款步而来,云堆翠髻联袂而来的几人。
晋阳长公主着一身淡红色长裙,纤腰高束,雍容华艳,丽人声音轻柔婉转,道:「听皇嫂说,皇兄今天要去上午朝,就过来看看,皇兄气色这两天看着好多了,可怎么也该多歇几天才是,国事急不得的。」
听着晋阳长公主说话,宋皇后秀眉之下的美眸闪了闪,柔声说道:「陛下,晋阳妹妹说的是,这快近晌儿了,臣妾亲自下厨煮了一些药膳,让人端了过来,陛下用些?」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朕正说这会儿有些饿。」终究是皇后一番好意。
宋皇后打量着崇平帝,凝了凝眉,问道:「陛下脸色不对,是身子不舒服?」
分明见着天子神情不大好看,芳心涌起一股担忧。端容贵妃和李月闻言,也投过去关切的目光。
见崇平帝一时未言,宋皇后劝说道:「陛下如是身子不舒服,再多歇息几天,这身子才好一些,也不能太操劳了……太医昨个儿还说陛下需多多歇息才是。」
晋阳长公主同样留意到崇平帝脸现愁容,轻声劝道:「皇兄,保重龙体当紧。」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古人常言,磨刀不误工。」端容贵妃柔声道。
李婢月也劝道:「舅舅,如身子不舒服,不要强撑着。」
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崇平帝摇了摇头,道:「如今满朝文武许久不见圣颜,并非长久之计。」
想了想,知道宋皇后以及误会了自己脸色问题,解释道:「子钰几天没有还未见着飞鸽传书,倒也不知道开封府那边儿情形如何了。」
宋皇后、端容贵妃、李月:「......」
合着脸色不对,就是为了这个?
好吧,开封府现在陷落敌寇之手,陛下是需要上心着。
晋阳长公主拧了拧秀眉,其实刚刚隐隐猜到一些,能让皇兄这般眉头郁郁的,也只能是河/南之乱。
念及此处,弯弯秀眉下,一双晶莹美眸忧色浮动。
他去河南也有几天了,飞鸽传书和军报前几天还发着,听元春说他还给家里写了一封家书。
她这边儿却没见着。
纵然觉得递送家书不方便,难道不能以夏侯莹的名义送过来?
宋皇后定了定心神,压下心头一丝复杂思绪,轻声道:「陛下这般一说,是有两天没见着子钰和咸宁的信儿了。」
「是三天。」崇平帝面色淡漠,随口说着,却已纠正宋皇后的「口误」。
宋皇后:「….….」
这得想成什么样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度日如年,如坐针毡?端容贵妃则看向崇平帝,清冷玉容微动,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女儿还在贾子钰身旁,可陛下这般提心吊胆的却不是咸宁。当然,更多是惦念着开封府的局势。
崇平帝皱了皱眉,低声道:「朕之前推算过,以骑兵之迅,只怕两天前已到了开封府城下,应该已与敌大有所交手,难道是攻城不顺利?还是说要等着步卒赶到一同攻城?」
宋皇后想了想,宽慰道:「陛下勿忧,许是贾子钰还在攻城,想着等攻下之后,再给陛下发着捷报呢。」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道:「多半是了,开封府城是大城,城防坚固,贼寇据坚城顽抗,朕就怕一番攻守,要连绵大战一两月,那时对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而言,无疑又是一场浩劫。」
端容贵妃蹙了蹙眉,轻声道:「贾子钰不是带了四万步卒,合起来,近
八万步骑,应不至于攻不破一座坚城吧。」
「容妃有所不知,一旦贼寇整合而毕,就需得征发不少民夫才能攻城。」崇平帝解释说着,面色就有几分幽冷,道:「就怕天下省府州县,见贼寇与官军相持日久,人心思动。」
能不能以雷霆手段平息叛乱,本身就是中枢威信的体现。
民变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民乱,朝廷久不能制,那表明中枢已经渐渐失驭天下。
端容贵妃柔声说道:「陛下也不要太过担忧了,贾子钰总有办法的。」
李蝉月看向崇平帝,虽未劝说,但目光也有着几分关切之意。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皇兄如实在担心,可以锦衣府放出信鸽,询问开封府那边儿的情况。」
崇平帝闻言,想了想,点头道:「晋阳所言有理,戴权,即刻让锦衣府照此办理。」
戴权连忙道:「奴婢这就派人去办。」说着,就去吩咐内监行事。
「陛下,先用些药膳吧。」宋皇后端过一个汤碗,递将过去,柔声道:「趁热喝,调养调养身子。」
崇平帝却并未接过药膳,低声道:「朕这会儿用不下。」宋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盛有药膳的汤碗放在桌子上。
她算是明白了,没有贾子钰那边儿的消息,陛下就是寝食不安。
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柔声道:「皇兄这般忧虑,也于事无补,还是调养身子要紧。」
宋皇后福灵心至,柔声道:「陛下,子钰临去河南前,也说过陛下还是要以龙体为重,河/南的事儿,他都能从容弹压的。」
李月道:「皇舅舅,以小贾先生的能为,说不定这会儿已经破了开封城了,捷报就在路上,皇舅舅先用着药膳吧。」
崇平帝闻言,也被李蝉月的天真稚气弄得烦闷稍消,轻笑了下道:「开封府城如是这般好破就好了,那就借小月吉言。」
说着,看向面带关切之色的宋皇后,道:「朕先把药膳吃了,等会儿还需去含元殿见群臣。」
宋皇后见此,芳心稍喜,看了一眼小郡主。
心道,这丫头乖巧伶俐,天真可爱,和炜儿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崇平帝压下心头焦虑,一勺一勺吃着药膳,强迫着自己暂且忘却河南之事,如晋阳所言,过于忧虑,也于事无补,他身子不能再出岔子了。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廊檐下,一个内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高声道:「陛下..」
这时,戴权眉头紧皱,面色倏变,紧紧盯住那内监。
崇平帝也放下手中的汤碗,凝眸望去,一双威严的眸子疑惑地看向那内监。
「陛下,河南急报。」内监顺了口气,开口说道。崇平帝闻言,怔了下,霍然站起问道:「河南急报?」众人也都诧异地看去。
这时,那内监手中拿着笺纸,道:「陛下,是锦衣都督贾珩在锦衣府的飞鸽传书。」
崇平帝闻言,心头一喜,连忙唤道:「戴权。」
一听是贾珩之名,甚至是飞鸽传书四字,戴权脸上神色乌云转晴,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从内监手中一把抓过笺纸,小跑折返回来,呈递给崇平帝道:「陛下。」
宋皇后拿过汤碗,用手帕擦了擦手,那张雍容华美的脸蛋儿,见着忧切之色。
端容贵妃秀眉微蹙,那双与咸宁公主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眉眼,冷艳之意更为浓郁,目光聚注在崇平帝手中那张薄薄笺纸上。晋阳长公主华丽玉容上同样浮起惊疑之色。
清河郡主李月不知何时攥紧了手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知为何,心头忽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方才她说的话…
…有可能是真的!
就连戴权也期待地看向崇平帝手中的笺纸,这位权阉,苍老眼眸中满是期待。
三天不来一点儿信,可别是什么坏消息吧。
崇平帝接过笺纸,迅速展开,凝神阅览,须臾就是愣在原地。「这……开封府城?」
众人都被「开封府城」几个关键字吸引了过去。
崇平帝看完,又是再三阅览了下,面色潮红,这位素来威严肃重的天子,兴奋说道:「好,好,好啊。」
「陛下。」宋皇后提到嗓子眼的芳心缓缓放下,喜上眉梢,问道:「陛下,怎么说?」
「子钰他收复了开封府,匪首高岳被子钰生擒,匪首贺国盛、罗进忠皆已伏诛!」崇平帝面色红润,声音激荡,激动说道:「开封府重回朝廷之手了!」
笺纸记载简明扼要,不是详细的军报,详细的捷报还在路上以六百里急递而来,来自贾珩的消息,却比任何东西都让崇平帝确信无疑。崇平帝此言一出,顿时在大明宫偏殿中刮起一股飓风,恍若被喜悦充斥着。
开封府收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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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晋阳长公主:……终究是委屈了芷儿
??
大明宫,偏殿
随着崇平帝亲口确认开封府城收复的消息,明净、轩敞的殿中,都被一股兴高采烈的气氛充斥着,殿内殿外垂手侍立的宫女、内监,也被几位贵人脸上的欣喜感染,,面带欣然。
戴权白净无须的面皮,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肌肉也缓缓放松,心头彻底松一口气。
这几天他真的是提心吊胆,好在,贾子钰没有让陛下失望。
因为开封府城之事,如果神京城笼罩在密布阴云之下,那么宫苑几是在雷霆翻滚,随时可降落的状态中。
晋阳长公主美眸凝露,妍丽玉容因欣然而明媚如桃蕊,思绪不禁飘飞向中原大地。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对,他还有咸宁在身旁陪着。
念及此处,心头喜悦稍退,反而生出一股气闷来,出征之前因为军情如火,不和她告别也就算了,中间家书也不来一封,这会儿说不得正和咸宁卿卿我我。
念及此处,丽人秀眉笼起幽郁气韵,心头不由生出一股烦躁,如果咸宁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出现众人之前,那么她这辈子……可就见不得光了。
李婢月俏丽小脸上见着如释重负之色,手里攥着的一角手帕,微微松了下,藏星蕴月的眸子中熠熠神彩。
她就知道,小贾先生虽然私德不修,但行军打仗的本领,举世无双。
端容贵妃蹙起的秀眉舒展开来,月貌花容的脸蛋儿,难得见着一丝淡淡笑意,转眸看向李婢月,因为心情悦然,声音清越、动听一如碎玉相碰:「还真让小蝉月说对了。」
这位丽人轻轻笑起,笑意略见几分清冷寡淡,犹如皎洁皓白的望舒,乍然被云曦晕然开来,眉梢眼角的妍丽清韵无声流溢。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李婢月。
被几道目光打量着,李蝉月一时间有些羞,眉眼微垂,低声道:「舅母,我也是胡乱猜测着,没想到猜中了。」
看着文文静静,眉眼郁郁的小郡主,端容贵妃蛾眉下的狭长大清眸,见着淡淡的欣喜,柔声道:「能猜中也是本事,可见月内秀藏心,见人见事,颇有独到之处呢。」
闻听此言,晋阳长公主秀眉凝了凝,目中喜色渐渐消退。
李婢月被夸得不好意思,脸颊浮上羞涩红晕,娇软道:「舅母,我哪有……那么好?」
宋皇后雪肤玉容上欣喜,转过云堆翠髻的臻首,眉眼弯弯,轻声说道:「陛下,这好像也没多久,也就是几天前,开封陷落,现在就重新回到了朝廷手里,这也……」
仔细想想,这才多久?
这个贾子钰真是少年英才,只是……嗯?她怎么又想起那天?
念及此处,芳心一悸,连忙压下纷繁杂念。
崇平帝点了点头,往日那冷硬的面容因为喜色流溢平和许多,语气振奋说道:「朕就说这个,不动则已,动则雷霆,朝廷今以雷霆之势扑灭民乱之火,不使其糜烂扩散,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宵小,重树中枢威信,正好也给天下看看,我大汉江山社稷安若泰山。」
如今,经过他整军经武,京营强兵大势已成,这就是明证,否则平乱何以如此迅捷、顺利?
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天。
其实,这就是贾珩「非以骑军猛攻,不待步卒跟进,遽下城池」之故。
如果拖延个三五月,不仅是贼寇达成初步整合,使得攻城伤亡数字大幅增加,那时候,天下诸省百姓,都对中原的这场大战侧目而视,反而使得人心浮动,海内沸腾。
那样就会营造出陈汉皇室失驭,大汉江山风雨飘摇,社稷危殆的观感,继而引起一系列不可测连锁反应,这也是高岳等人所谋求的
一幕。
裁平内乱还和国战不同,国战绵延日久,急躁不得,而内部叛乱在不急兵冒进的前提下,最好以雷霆手段镇压,不能让其酿出更大的祸乱。
甚至,如果可以的话,***,不使其扩散到整个天下,等反应过来,叛乱已经结束了。
这是一个统治集团上层精英敏锐的政治自觉。
这种观感印象,哪怕是崇平帝也不例外,先前一省府治为民乱所破,贼寇聚十数万众,声势浩大,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大汉一副王朝末世,烽烟四起的模样,如何不为之又羞又愧,以致吐血晕厥?
可京营大军一出,以雷霆手段裁乱,那给从上到下的感观就是中枢威信不可撼动,朝廷还是那个朝廷,有力震慑了宵小。
晋阳长公主压下对自家女儿的「忧切」,若有所思说道:「皇兄,方才听匪寇被生擒,要押送京城?」
提及此事,崇平帝也有几分复杂,说道:「子钰已经将高岳押赴囚车,槛送京师,明正典刑,其他两贼寇枭的首级也会送来京师,好像是子钰亲自力擒的高岳,高岳悍勇,众将不能制,子钰自行出马,都具体怎么交手,只怕要等详细的军报送来。」
说着,又拿起笺纸,凝神阅读起来。
刚刚都因为直接寻找最终的结果,反而对战事过程没有仔细端详,这会儿拿着笺纸逐字阅读,发现了更多细节。
晋阳长公主玉容倏变,心头一慌,暗道,他怎么还和旁人动手了。宋皇后也凝神看过去,美眸中涌起一丝关切,说道:「陛下,子钰他为一军主帅,按理说不可轻动,难道战事情况紧急到,需他亲自出手了。」
端容贵妃清冷容颜上,也悄然浮起一些幽思,一颗芳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情况紧急,贾子钰亲自出手,咸宁她就在身边儿,不知遇着什么险没有。
应该不会罢,两军阵前厮杀,子钰应不会让咸宁身处险地。
事到如今,经过兼祧之说,她已不想管着咸宁的亲事,只是咸宁毕竟是小姑娘,非要随着去两军阵前,也实在不像了。
戴权犹豫了下,轻声道:「娘娘,据奴婢所知,贾子钰他原就精通武艺,当初在翠华山,还有京里好几次,都是亲自上阵厮杀,想来并非鲁莽之举。」
当初,率领锦衣府卫士进内务府衙门抓捕忠顺王之党羽,内务府外有一军将拔刀拒捕,为贾珩执兵越马,当场格杀,戴权几是亲眼所见。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子钰为将门之后,武勇过人,朕记得,当初东城三河帮肆虐时,子钰于长街之上,与贼寇血拼,为内卫探事所记述,少年英姿,恍若昨日,这才是我大汉的武勋,不仅具智谋、秉将略,关要时候也要身先士卒。」
以这等谋略、武勇,来日对虏战事,也能大有作为。
其实,这次平乱不仅检验了京营兵马的战力,也给了崇平帝一种信心。
宋皇后玉容欣然,声音婉转动听,说道:「陛下一说,臣妾也想起此事了。」
只是那时,那少年功名不著,还仅仅是提点五城兵马司,如今已是军机辅臣、京营节帅。
端容贵妃妍美玉容上浮起关切之色,清声说道:「陛下,这上面可曾提到芷儿?芷儿她也有好几天没音讯了。」
说着,将一双清冷晶莹的明眸,凝睇而望崇平帝手中的笺纸。嗯,半天过去,崇平帝甚至没有想过将手中笺纸拿给几人去阅览。「上面说,后面军报再详述。」崇平帝面色和缓,轻快说道:「咸宁现在跟着子钰,这两天的军报都是咸宁手书的。」
前几天,飞鸽传书过后,军报走六百里急递送来神京,崇平帝阅览之后,也曾拿给端正容贵妃观瞧。
而贾珩让咸宁公主
帮着手书军报的做法,无疑让崇平帝心底深处生出一股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舒适。
不说其他,贾珩领步骑八万,又授以「先斩后奏,便宜行事」大权,朝廷却并未派以文官和内监监军,当然除却贾珩家眷俱在神京,还有其为军机大臣有关,但将来再领军出征东虏就不好说。
而贾珩让咸宁公主从军,恰好是给崇平帝提供了一个信任锚点,现在还不起眼,等到领兵数十万,与敌国战的时候,再无「王翦」之忧。端容贵妃叹了一口气,清丽玉容上重又蒙上一层忧色,轻声道:「咸宁她没出过什么远门,昨个儿太后还说,洛阳城那边儿家书传来,咸宁和贾子钰在韩国太夫人府上做客,说让咸宁她留在洛阳,她执意要随军到前线去。」
这几天,韩国太夫人的书信也到了冯太后那边儿,叙说着咸宁公主与贾珩到了洛阳,在冯家住了一晚。
嗯,顺便也是要将自家帮着朝廷平叛大军准备军需辎重的事儿提一嘴。
当然,这些贾珩事后与河南府尹孟锦文,以奏疏陈禀卫、郑两藩不法事时,都提到了冯家。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咸宁去历练历练也好,其实,如果不是魏王刚刚大婚……」
说到最后,意识到不妥,轻轻岔开,不再多言。
宋皇后却闻听崇平帝之言,心头不由一跳,如是让然儿随贾珩一同前往平乱,从而能接触兵事,那可太……
不过,转念就觉得不太可能,陛下一向对兵权把持的紧。
宋皇后压下心头的一丝复杂情绪,笑了笑,柔声说道:「现在乱子平定下来,陛下悬着的心也能彻底放下来了,可将这药膳先吃了。」说着,端过一旁的药膳,递将过去。
崇平帝接过盛着药膳的瓷碗,轻声说道:「开封府城这般一收复,贼寇就只剩下汝宁府一路,这些还需子钰派兵清剿,还有战后安抚百姓,这个还好说,先前在洛阳追缴了不少米粮,子钰应能处置妥当,不能让这些贼寇侵扰其他诸省。」
因为贾珩清晨向朝廷飞鸽传书时,谢再义的消息还未送到,故而这位天子还不知汝宁府也已经重回朝廷之手。
这般叙说着局势变幻,也是为了安着自己的心。
宋皇后柔声道:「陛下,汝宁府好像是贼寇的老巢,也不知留着多少兵马?兵马比开封府城多不多。」
崇平帝道:「先前奏报来看,没有开封府多,但除恶务尽,谨防他们死灰复燃。」
李月星眸熠熠,说道:「先前,小贾先生不是说,已派了一路人马去了汝宁府,以便封堵贼寇四逃之势,想来汝宁府不久后,也应该很快好消息传来吧。」
崇平帝正拿起勺子,吃完一勺药膳,看向小郡主,目光温和了一些,轻声道:「小月说的是。」
李月面现微笑,柔声道:「那皇舅舅也别担心了,先把药膳吃完吧。」
晋阳长公主转眸看向浅笑盈盈的李婢月,因为捷报的喜悦已经渐渐退去,秀眉蹙着,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霾。
婢月对他先前的话,倒是记得挺清楚,她方才一时间都没想起来。
宋皇后也看向李月,学着崇平帝的称呼,轻笑道:「小蝉月说的是,陛下还是先吃药膳,等会儿还要去含元殿。」
崇平帝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将药膳一勺一勺食用完,接过戴权以及几个内监递来的手帕以及茶盅、痰盂漱口而罢。
说着,看向宋皇后以及端容贵妃,道:「朕到含元殿去了。」
中原变乱初定,他也需得将这个好消息与前朝的诸臣工叙说,而且后续对受伤士卒的抚恤,对有功将校的奖赏,都要提前定下章程。
待汝宁府一收复,子钰还要安抚后续,
那时就可诏旨晋爵。至于给何爵位,心底也隐隐有了一些数。
见崇平帝在戴权等一众内监的簇拥下起身离去,宋皇后柔声说道:「臣妾恭送陛下。」
随着崇平帝离去,偏殿之中,宋皇后一边儿吩咐着女官收拾碗筷,一边儿对着端容贵妃,轻笑说道:「妹妹,现在不用担心了,满天的云彩都散了,咸宁她没多久也能回来了。」
端容贵妃轻声说道:「还是有些担心他们两个,在外面风餐露宿,也有些不妥。」
其实有些话不好说,年轻男女在一起,没个深浅轻重,万一出去一趟,回来再……珠胎暗结,玷辱了皇室的颜面。
宋皇后自是听出了一些潜台词,轻声道:「等子钰回来,陛下说不得就按着兼祧之法,赐婚他和咸宁了。」
这般大胜,其实赐婚还略有不足,如果按着陛下的打算,多半要对东俘虏战事之后,那时才能堵得住悠悠之口。
端容贵妃轻轻叹了一口气,妍丽玉容上见着担忧之色,说道:「咸宁她年岁也不小了,终身也该定下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秀眉蹙起,凝声道:「皇嫂,方才说什么……什么兼祧?」
她就听着这两个字有些不寻常。
宋皇后这时才醒觉失言,不过想了想,也觉得当着晋阳公主的面,提及咸宁的婚事倒也没什么,遂吩咐着女官,将周围的宫女、内监都屏退。
这种关乎公主婚配的事儿,还未定下前,宫女、内监就不适合知道,省得外传。
见宋皇后如此郑重其事,晋阳长公主抿了抿唇,心头涌起诸般猜测。宋皇后轻声道:「就是咸宁,她这次不是跟着去了河南?先前她更在京营随着子钰练兵,似是有意,陛下也想着成全她,可贾子钰不是娶了正妻吗?」
此刻没有什么外人,宋皇后也不再遮遮掩掩。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像是工部右侍郎秦业家的亲戚,上次魏王大婚,我还见着了一面。」
她倒想看看,皇兄是怎么解决已有正妻之事,如是休妻,以他的性子,绝难成行,如是赐婚,就要顾及皇室的脸面,不分大小,也说不过去。
宋皇后轻声道:「陛下的意思还是赐婚,但赐婚总也有个正妻名分的问题,也不好让人家好好的小两口儿拆散了去,可咸宁也不好做小,这不是荣国府现在没有爵位,荣国府一脉的香火供奉,都没了着落,如是用着平民之礼,就有些薄待开国功勋的意思,但荣国一脉实在又不成器,陛下也不想降恩着其恩袭。」
说到此处,宋皇后顿了顿,留意着晋阳长公主的神色,美眸激艳,心头微动。
晋阳长公主面上若有所思,却是想着另外一事儿。这位丽人原就见识不凡,思路开明。
宋皇后柔声道:「按着陛下之意,就是让子钰将荣府的香火也供奉起来,算是一人兼祧荣宁两府的香火奉祀,这样荣宁两府都不算亏待开国功勋,而且爵位也互不干扰,子钰他是宁国府的一等男,有了功劳,再行晋爵,咸宁这边儿,如是有了功劳,则是封荣国一脉的爵,陛下那天是和我这般说的。」
这是崇平帝想出的一个策略,这样的话也就完美解决了贾珩,以后平定东虏,功勋过高,封无可封的问题。
既要承祀两房香火,宁国一脉爵位是贾珩和秦氏的子嗣,那么贾珩和咸宁的子嗣,就能承袭荣国一脉,这样都能升爵。
而因为军功封爵,也不用担心荣国府会有想法,因为荣国府的爵位被除了,根本就没爵位,现在让贾珩兼祧荣国府,帮着祭祀荣国一脉,你荣国府还占了大便宜。
端容贵妃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女大不中留,先前咸宁跟着子钰去京营练兵就有不少风言
风语,现在又跟着子钰去了前线,这下子就连神京都有一些闲言碎语传来。」
这几天,咸宁公主随着贾珩领军前往开封府之事,已在神京有了一些传扬,不过名义上是因为宋国舅之事,以及咸宁公主代宫里的宋皇后以及贵妃探望太后在洛阳的家眷,倒也并未引起轩然大波。
此刻,听着宋皇后与端容贵妃叙话,晋阳长公主秀眉之下的美眸微微眯起,心头微微一惊。
兼祧?两房都为正妻?
所以咸宁以兼祧之法成为正妻?
是了,皇兄招他为女婿正好笼络,不是,其实妹婿也可以笼络的吧?好吧,不说这些,所以,她以后往哪边儿放?
她如果兼祧的话……
先前,这位丽人因为贾珩家里已有正妻,不好迎娶自己过门而觉得遗憾,这也是始终觉得咸宁公主不构成威胁的主要原因。
赐婚?没有大功,随随便便赐婚,面上也不大好看,而咸宁公主的年纪又放在那里,说不得就定下了亲事。
原是这般想着,结果临了,发现这个问题已经被崇平帝顺利解决。晋阳长公主拧了拧秀眉,转念之间,就觉得纵是兼祧,她也不大可能了。
她孀居多年,与子钰年龄又相差那般大,外人该如何看她?哪怕不愿意承认,她这辈子都只能……
不,原来还是有一线机会的,只是因为咸宁将最后一丝机会也断了,她以后又只能偷偷摸摸,不然实在有损天家颜面。
还有,说来说去,这都是婢月的招数。
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是蝉月非要将她表姐扯进来添乱。念及于此,晋阳长公主转过蝶首看了一眼李婢月。
原本正在惊讶的小郡主,此刻正对上自家娘亲略有几分清冷的凌厉目光,心头不由打了个突儿,弯弯秀眉下手的眸光低垂,心头阵阵发虚,攥着手帕,心绪复杂难言。
她……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兼祧之法,咸宁表姐嫁给小贾先生,再无阻碍,娘亲也不能再不顾外间风言风语,再与小贾先生不清不楚。
可是她为何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了呢?
事实上,在最一开始,晋阳长公主是有意将李婢月嫁给贾珩,但机缘巧合,造化弄人。
晋阳长公主和李婢月对视的一幕恰恰落在宋皇后眼中,明眸闪了闪,倒并未起疑,反而心头生出几分窃喜。
宋皇后目光一时失神,暗道,看来这兼祧之法,果然让晋阳起心动念……不,应该是后知后觉。
只是婢月这孩子,乖巧伶俐,文文静静,她已经预定了儿媳妇儿,就不能和她家咸宁再抢了。
至于天家一个公主,一个郡主,都下嫁给贾子钰,绝不可能。
晋阳长公主容色重新恢复如常,看着宋皇后以及端正容贵妃,心底却幽幽叹了一口气。
然而,宋皇后面上重又现出笑意,说道:「这样就都是正妻了,也就是民间两头儿大,当初陛下和本宫说时,本宫都觉得稀罕,但也属合情理。」
端容贵妃叹了一口气,说道:「姐姐和陛下为着咸宁也是操碎了心,哎。」
为着这么—桩事儿,还牵动了礼法,好在最终能够得以完美解决。
晋阳长公主面色幽幽,纤声道:「荣宁两府,宁国为长,荣国为幼,终究是委屈了芷儿。」
宋皇后:「???」
不是,你故意找茬儿是不是?
不过,经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所以还是秦氏大,她家咸宁成了小的?
嗯,不是,这是晋阳故意在给她心里添堵的,她就是成心的!端容贵妃蹙了蹙秀眉,玉容微变,清眸有些失神。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本来完美无瑕的方案,在晋阳公主三言两语间,瞬间有了一丝瑕疵。
虽然都是正妻,可总觉得自家宝贝女儿还是个小的,这……
不过,晋阳作为长辈,自然能以「担心委屈了咸宁」的立场,来说几句「打抱不平」的话来。
至于是不是存心添堵,那就仁者见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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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二章 崇平帝:赵卿此言何意?
大明宫,含元殿
殿外的广场上,三月季春的温煦阳光照耀在殿前汉白玉铺就的玉阶上,大汉朝的文武百官列队而候,今日是午朝,因为是崇平帝病情初愈后的第一次朝会。
故而,内阁五府六部、寺监、翰林院、都察院等清流科道御史,群聚于此,等候崇平帝召见问事。
此时此刻,文武群臣尚不知锦衣府通过内监递送而来的飞鸽传书。文官班列中,一众文臣正在低声交谈。
不久前的科道御史整饬,以云南道御史龚延明贪腐坐赃为始,继而掀起都察院的大范围整顿。
左都御史许庐不知从哪搜集而来的贪腐罪证,对十三道御史进行了广泛的整顿,从最低程度的训诫,到免官、贬谪。
其实,这是崇平帝借助了内缉事厂以及锦衣府的力量,直接将一些罪证材料递送给许庐。
当然,归根到底还是许庐通过龚延明提醒了崇平帝,如果因言获罪,就有党争之嫌,而以贪腐坐赃,就大为不同,一来没有政争之嫌,二来不管是士林还是普通百姓对贪官污吏都不会有任何同情。
此刻,内阁班列中,阁臣赵默面色谨肃,对着一旁的内阁次辅韩癀道:「韩阁老,开封府城可有消息传来?」
这两天来自贾珩递送神京的军报以及相关弹劾郑卫两藩的奏疏,也将神京朝廷中的大汉文武的目光吸引到了正在中原大地平乱的京营大军上。
或者说,自从开封府城这样的一省府治为贼寇所破,朝臣的目光从来都没有停止关注开封府。
韩癀摇了摇头,道:「至今未有消息传来,昨日军报不是说,汜水关歼灭了千贼寇主力,还有洛阳卫郑两藩的钱粮,想来这会儿应该刚到开封府城。」
赵默皱了皱眉,说道:「虽追缴了卫、郑两藩拖欠的米粮,不需中枢再行拨付,但后续安抚百姓,清理狱讼,是否需要朝廷再派大臣巡抚河南?」
其实,这就有些「摘桃子」的意思,就是派文官去往中原担任巡抚,当然,齐党的人在河南,
韩癀沉吟片刻,道:「河南局势未明,尚有贼寇占据开封府,纵是派人巡抚河南,也无省治可驻扎,还是再等等说。」纵是摘桃子,也要分时候。
赵默点了点头道:「韩阁老所言甚是。」
当初廷推,事后证明天子根本就不想选用齐浙党人,而是用了贾党。嗯,现在的朝局,在这位赵阁老眼中,贾珩俨然自成一党,号为贾党。
杨国昌皱了皱眉,道:「前右副都御史、河南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殉国,朝廷当有追赠。」
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都是齐党中人,在中枢执政,如果没有地方督抚呼应,位置都坐不稳。
而加了右副都御史衔的周德桢,布政使孙隆正是齐党中人,其实不仅是中原一胜,燕代等地的巡抚也是齐党中人,更要不用说齐鲁等地。而如何评价周德桢、孙隆等人的功过是非,关系到齐党在之后的人事上,能否主导的问题。
赵默道:「杨阁老,周德桢、孙隆等人情形具体如何,还有待朝廷事后查察。」
杨国昌面色淡漠,说道:「那是自然。」
韩癀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赵默,道:「等圣上朝会,当有议处。」左都御史许庐瞥了一眼几位内阁阁臣,面无表情。
齐浙两党党争愈演愈烈,于大汉社稷是祸非福,他如今坐镇都察院,绝不能使彼辈党争误国。
历来党争多起于科道,因为朝廷大佬一般不好亲自赤膊上阵。
此刻,翰林院班列中,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以及翰林侍读学士陆理,也正在小声议论着发生在中原大地上的平乱。
徐开拧了拧眉,面上忧心
忡忡说道:「也不知京营攻下开封府没有?」
陆理俊朗儒雅的面容上冷意幽然,说道:「哪有那般快?兵书上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贾子钰所带兵马皆为京营骑军,后续步卒尚在路途,等到开封府城下,才得攻城,况且纵是步骑齐至,以城池之固,没有两三月,这战事只怕也结束不了,可惜中原百姓,天灾频仍,今又蒙兵燹之灾。」
徐开皱了皱眉,道:「如是战事联绵,就怕天下人心思动。」
陆理道:「我也是担心这一节,中原百姓原有生计之难,贼寇又善于蛊惑人心,如是煽动百姓作乱,那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其实,内阁几位阁臣也有担忧,只是以彼等中枢宰臣的身份,这等「危言耸听」的话就不适合说,但以「忧国忧民」自居的科道言官,这些统治集团的精英阶层,不可能不为之忧虑。
果然陆理这话一说,一旁的几位翰林学士也加入讨论,其中一人说道:「真要拖延到那天,那他贾子钰难辞其咎。」
因为前不久科道刚刚被整顿过,翰林院不在波及范围,彼等前段时间上过弹劾贾珩的奏疏,如今见都察院被整饬,对贾珩多有怨愤。
前面不远处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柳政,其人仪容文秀,气度清雅,听着身后交头接耳之声,回头扫了一眼徐、陆两人,皱了皱眉道:「殿前恭候圣驾,诸翰林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陆理就顿了口,只是看向柳政,心头冷笑,假道学。
因为柳政之女嫁了楚王为侧妃,一直以来,陆理都看不大上这位科甲前辈。
就在这时,伴随着三声净鞭响起,内监尖锐的声音响起,「圣上有口谕,着文武百官,入殿觐见。」
而后众臣各依文武品级列好,也停了窃窃私议之音,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纠仪御史也开始盯向文武群臣。
着绯、青、绿各色官袍,头戴乌纱帽,手持象牙玉易、槐木玉易的文武官员,向着含元殿大殿而进。
此刻,崇平帝安坐在金椅上,面色沉凝,看向下方的文武众臣。「微臣,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众臣纷纷下跪,向着崇平帝以大礼参见,山呼万岁之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响起。
崇平帝看着下方黑压压的文武众臣,道:「诸卿平身。」
这位中年帝王的声音中气十足,沉稳坚定,俨然证明着前日的吐血晕厥,根本就不代表什么。
「谢圣上。」众臣齐声说着,起得身来。
此刻,听着高居御座上的天子声音并无异样,原本心思异样的众臣,也都放下了心。
果然如昨日口谕所言,天子龙体已经大安了。
这次朝会除却例行的朝议北疆,更多是索平帝健康状况的一次展示。崇平帝目光逡巡向下方文武百官,道:「就在刚刚,朕收到贾子钰的飞鸽传书。」
众臣闻言,都是一愣。
那位贾军机又来了飞鸽传书?
这几天贾珩的两次飞鸽传书,不仅给崇平帝造成了一种喜讯连连,也让神京城中的大汉官员议论不已,暗暗称奇。
第一次,人在洛阳,刚下马来,追缴郑卫两粮米粮三百五十万石,不需中枢粮袜馈给。
第二次,人在汜水关,歼敌三千。
这第三次,会是什么?人到开封府城,把城围拢起来?
翰林院班列中,翰林侍读学士陆理皱了皱眉,暗道,这个贾子钰,为了讨圣上欢心,但凡有一些进展,动辄就来禀告。
这次多半是领兵到了开封府,以安天子之心,这等伎俩,几与女干佞无异!
只是内阁几位阁臣观察崇平帝脸上的神色,
根本看不出喜怒。军机大臣、兵部侍郎施杰皱了皱眉,思索着飞鸽传书。
崇平帝也不卖关子,刻意平静的声音仍难掩激动,道:「子钰的飞鸽传书,就在今晨送到,其上言开封府城已为官军收复,寇枭匪首贺国盛,罗进忠一概伏诛,反贼高岳则被生擒,槛送京师!」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群臣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惊喜交加者有之,满腹狐疑者也不是没有。
如工部尚书赵翼身后的工部右侍郎秦业,面上现出欣然之色。而通政使程信身后的右通政,贾政心绪激荡,激动的难以自持。但杨国昌,原本查拉的眼皮猛然睁开,苍老眼眸中惊疑不定。开封府城收复了,这……这怎么可能?
不是不能收复,可也太快了罢?
翰林侍讲学士陆理,脸色阴沉不定,心头难以置信。
几天前,军报还说官军在汜水关剿灭了高岳所部贼寇,这才几天,怎么就拿下了开封,而且还生擒了匪首寇枭?
这反攻之势竟比贼寇糜烂中原都快?
韩癀儒雅面容上蒙上一层忧色,分明也思量着此事。
然而,同在班列的内阁阁老赵默,却眉头紧皱,问道:「圣上,这是贾子钰那边儿的飞鸽传书?」
得益于上次假捷报一事的负面影响,这位执掌刑部的赵尚书,下意识就怀疑这飞鸽传书的真实性。
说白了,这封经由锦衣府飞鸽传书的公文书证,仅仅达到了「高度盖然性」,而没有达到「排除合理怀疑」,不足以在这位执掌刑名的阁臣心中达到内心确信的程度。
赵默眉头紧皱,暗道,别是为了讨天子欢心,弄虚作假的吧?
崇平帝同样皱了皱眉,原本压抑了喜色的面容,这次彻底阴沉下来,抬眸看向刑部尚书赵默,声音平静无波,问道:「赵卿此言何意?」你不妨把话讲的明白些?
含元殿中站立的官员大多都是人精,如何不知赵默的言外之意,都是心思古怪起来。
是啊,几天前还在汜水关前,几天后就到了开封府城城前,再是兵贵神速,也没有这么个兵贵神速法。
可如果说贾珩敢以此事欺君,不太可能吧。
工部侍郎秦业面上喜色敛去,转眸看向赵默,这位赵阁老如此针对子钰,是何缘由?
翰林院班列中的陆理,眉头皱了皱,目光一亮。
他就说,看来觉得这飞鸽传书有问题的不仅仅是他一人,前面两封关于洛阳、汜水关的军报他还信,毕竟还有河南府尹孟锦文以及后续弹劾郑卫两藩的奏疏,而且那也合常理一些。
可这才多久,就收复了开封府,未免也太蹊跷了。
其实,说来还是先前的假捷报闹的,现在的文武百官有了一些ptsd的症状,当然这个症状更多还是因「人」而异。
许庐皱了皱眉,神色淡淡说道:「赵阁老,上一个谎报军情,假传捷报的,可是刚刚被夷灭了三族!」
仅仅一句话,瞬间将殿中文武群臣当头泼了一盆儿冷水,无不心生恻然。
是了,怀疑什么,也不该怀疑假传捷报!
经过镇国公牛继宗附逆从贼,夷灭三族后,谁还敢在这个关口上谎报军情,愚弄圣上?
贾子钰年纪轻轻,就已执掌军机枢密,岂是蠢人?只是,真收复开封城了?
这可真是……
但许庐此话,无疑将赵默怼的灰头土脸,脸色晦暗,一时间奏事不是,退回班列也不是。
这边儿,崇平帝眉头拧了拧,看了一眼许庐,情知这位许总宪又在规劝自己不经有司论处而施重刑,当然以维护着贾子钰的方式。
心头有
些复杂,欣慰国有铮臣,不亡其国,无奈臣子不识自己心意。好在,韩癀在一旁出班打了个圆场,说道:「京营整军以来,一改往日颓废之风,阅兵扬武,已见强军之相,彼时,我等就有目共睹,如今能有这番速胜,倒不奇怪,只是,臣等也颇为好奇,贾子钰向有将略,也不知是如何攻下城池的,想来定是有着奇谋。」
这就是在帮着同为浙党的刑部尚书赵默找了个台阶――方才不是质疑,而是好奇。
善意的好奇。
赵默面色微顿,拱手道:「臣也是此意,想来是京营军力已成,回复太祖、太宗之时了。」
「贾子钰的飞鸽传书叙事简明,而后会有记载详备的军报送上,况且其上已然交代,是以内应取城。」崇平帝面色淡漠,看了一眼刑部尚书赵默,道:「倒不知是不信贾子钰,还是不信朝廷能够迅速平定叛乱?」
说到最后,已有几分声色俱厉的意味。
区区内乱,从容弹压而已,怎么都一副副非要打个一年半载的样子?
然而,这位天子却忘记了先前是谁急火攻心,吐血晕倒,又是寝食不安,如坐针毡。
嗯,本来帝王就是健忘的政治动物。下方众臣闻言,心头无不一凛。
赵默脸色难看,失魂落魄,情知方才表现已失了圣心。只是,何至于此?
他不过是说几句需得慎重的话,圣上何以说如此严厉的话?说来说去,还是宠臣在朝。
其实这就好像,天子本来兴致勃勃地分享一个好消息,结果引来的是质疑,而且是毫无根据的质疑。
如果是像贾珩那样说出一二三四还行,结果只是凭空臆测。
韩癀面无表情,看着低下头来,脸色又青又红,羞愧难当的赵默。暗暗摇了摇头,圣上正在兴头儿上,偏偏要去泼冷水,况且,方才之疑实无根据可言。
不过这样也好,自进内阁后,不知谦虚谨慎,如今圣上敲打几句,也能明了朝局诡谲。
兵部侍郎施杰沉吟片刻,从班列中越众而出,手持象牙玉易,拱手道:「圣上,微臣以为,想来是匪首高岳,难以统合几家贼寇势力所致,高岳在汜水关先失三千精锐,致使主力折损大半,开封府城内的贼寇分属几家,彼等人心不齐,各怀鬼胎,再加上朝廷内应里应外合,方一举而破,况且纵无此节,贼寇不得人心,其势难长久。」众臣闻言,都是面色恍然大悟。
怎么说呢,这就是高手一分析,有理有据,瞬间就掰开揉碎,将门道道出。
那么一说,攻下开封府城,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崇平帝点了点头,目带嘉许,说道:「施卿不愧是执掌枢密的军机重臣,朕思来多半也是此由了。」
在军机处中的众臣,施杰还算知兵。
施杰闻言,心头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不敢当圣上赞誉,微臣也是事后诸葛,后知后觉,贾子钰以军兵遽下开封府城,又提前在四方州县布以精骑,合围贼寇,才是深谋远虑,老成谋国,而且两策,可谓一急一缓,得兵法之精,顾大局,前者火速收回开封府城,一举安定天下人心,而后者在月前就有提防,正合虑事周全,庙算多胜。」
先前他判断错了局势,只怕在天子眼中,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如今需得找补回来一些才是。
崇平帝道:「施卿所言甚是,当初贾子钰察祸乱于未生,提前在京营有所布置,不然光是朝廷反应,就需得七八日,那时贼寇已经根基深厚,再难遏制,正有昔日之备,方有今日这般势若雷霆。」
至此,关于飞鸽传书的真假问题,没有人再去怀疑。
可转瞬之间,一些文武群臣心思不禁又陷入某种复杂情绪中。这般
迅速收复开封,匪首伏诛,这又是何等能为?
从出兵到现在,这……匪夷所思,匪夷所思。而且,看这样子变乱已经平定了?
不对,好像还有汝宁府未曾收复,待汝宁府收复,河南之乱才算初步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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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 偌大神京为之沸腾!
含元殿
殿中群臣正沉浸在开封府重回朝廷之手的消息,交头接耳,窃窃私议,尤其是听到兵部侍郎施杰所言,心绪更为复杂。
事实上,并非所有人都如内阁阁员、刑部尚书赵默,怀疑军报的真实性。
此刻经过一番「辩驳」,朝臣确信开封府城收复,心头为京营攻势如此迅猛感到震惊莫名。
不动则已,动则雷霆。
这样一句话几乎不约而同浮上百官心头。
工部尚书赵翼激奋道:「圣上,京营战力已成,尽复太祖、太宗两朝旧观,圣上整军经武后,兵马军力足用,可称强军矣!」
崇平帝点了点头,如瘦松的眉下,沉静目光逡巡下方众臣,将众臣神色收入眼底,沉声道∶「如今府城收复,后续安抚、奖赏事宜,仍需朝廷拿出一个章程来,虽因郑卫两藩故,米粮不再需户部拨付,但变乱一起,省府州县百姓群起而应,足见地方州县贪官污吏横行不法,盘剥甚剧,以致百姓怨声载道,否则,朕连年蠲免河南等地粮税,为何还会有百姓助逆、附逆?」
说着,看向下首的韩癀,道:「韩卿。」
韩癀心头一凛,拱手道:「臣在。「
崇平帝道:「韩卿为吏部天官,当有一言教朕?」
虽是问着韩癀,但杨国昌心头却一突儿,只觉后背渗出冷汗,天子这是在敲打于他。
韩癀沉吟片刻,朗声说道∶「圣上,近年以来,中原之地,天灾频仍,百姓屡受旱蝗之苦,州县官员懈怠职责,不顾百姓生计艰难,故方有积怨,一经贼寇煽动、蛊惑,群起而应,方有旬月之间,局势糜烂,近乎一发不可收拾。」
还能怎么样吏治败坏,地方官绅沆濯一气,欺压百姓。
左都御史许庐道:「圣上,朝廷历来蠲免河南府县赋税,然地方官吏仍巧立名目,向百姓索要苛捐杂税,才致百姓生计之难。」
崇平帝冷硬面容上现出几分思索,点了点头,道「韩卿和许卿两人所言在理,吏部会同都察院,部院两衙借京察大计,对河南下辖府县官员品行才能考成稽核,凡有贪赃枉法,苛虐百姓者,均交付有司拿问。」
顿了下,忽而想起许久以前,贾珩所言,「向使百姓有斗米可食,也不至屈身事贼,对抗朝廷?」
崇平帝面色一沉,补充道:「如今贾子钰就在河南督军,俟河南局势大定,将相关官吏考核事宜抄录一份予贾子钰,他就在当地,对官员品行、才能可依官声而仔细查察。」
韩癀心头一动,当即拱手道:「微臣遵旨。」
左都御史许庐也面色一肃,拱手道:「臣遵旨。」
只是心头却涌起一股阴霾,贾子钰此行只是去领兵平叛,如何还能够插手地方官吏人事任免,此非乱政之举?
崇平帝转而看向拱手而立的施杰,道∶「施卿,等贾子钰后续军报送到军机处,对相关有功将校,详录事迹,汇总到朕这里。」
「是,圣上。」施杰拱手称是。
就在这时,礼部侍郎庞士朗从班列中越众而出,拱手道「圣上,如欲安治河南,亟需追赠相关罹难吏员僚属,微臣以为应予殁于王事者追赠封谥,方昭皇恩浩荡,朝廷矜恤死节义士之意。」
虽然庞士朗没有指名道姓,可含元殿中,政治嗅觉灵敏的几位朝堂重臣,都知庞士朗说的是周德桢和孙隆两人。
这是用死人的名誉定性,为活人增加政治资本和筹码。
周德祯、孙隆等人不管如何,以身殉国,大节无亏,虽然失了开封府城,但那是在都司官军尽丧,也算非战之罪,尤其讲究人死为大。
当然,并不意味着朝廷一定要追赠封谥,一省
巡抚为封疆大吏,有牧民守御之责,如朝廷不想丧事喜办,那么淡化处置,也并无不妥。
崇平帝一时默然,似在思索。
就在这时,翰林侍读学士陆理出班而奏,皱了皱眉,道:「庞大人,如今河南局势不明,汝宁未复,贼寇尚不知有多少残余乡野,倡言追赠封谥,言之过早,况汝宁府为贼寇起势之地,彼等难保不会南掠江淮,糜烂南省,还需京营剿捕,却不知为何,贾子钰并未收复汝宁?」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倏然一寂,都看向陆理,心头诧异。
经过刑部尚书赵默被天子「晾」了一下后,竟还有人泼着天子的凉水。
翰林侍读学士陆理,许这就是清流的风骨?
陆理面色肃然,朗声说道:「贾子钰先前曾言,其派遣骑军四方布控,对贼寇围追堵截,由此可见剿捕贼寇,着重围追堵截,不使其逃遁,今省府初复,汝宁残寇却存,岂言局势初定?彼等贼寇,若流蹿诸省府县,裹挟百姓,重又起势,臣以为只怕开封府城殷鉴未远。」
这就是用贾珩当初给的考量,来找贾珩的错漏。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皆是小声议起来。
是了,如今开封府虽然收复,可贼寇还占据着汝宁府,说什么局势初定,还为时过早。
见着这一幕,陆理面上无表情显露,心头冷哂。
圣上为一武勋训斥当朝阁臣,这般宠信殊异,岂有此理?
彼为京营节帅,领军出征,镇压叛乱,原是应有之义。
礼科给事中胡翼朗声道∶「圣上,微臣以为陆学士所言在理,还是需等汝宁府收复,再论其他。」
此刻,大理寺卿王恕拱手道;「老臣以为合该如此。」
收复省府,固然可喜,但中原局势未定,还远远不是叙功之时。
崇平帝眉头皱了皱,面色阴沉,看向下方的陆理、胡翼、王恕等人,只觉原本欣然的心情,被破坏殆尽。
怎么说呢?
这位天子本来是想给朝臣言说朝廷以雷霆之势收复开封,京营强兵已成,顺便往中枢威信不可动摇上叙说,目的自是降低先前一省府治被贼寇所陷的负面影响。
结果呢?
首先是一位内阁阁臣开口质疑飞鸽传书的真实性,紧接着,齐党想借着对周、孙两人的追谥用来「文过饰非「。
这位天子好不容易将朝局引向对地方州县政失的检讨上,翰林清流又出来阴阳怪气,说开封府城收复不足称道,还有汝宁贼寇残余势力作乱,随时可再现开封府之乱。
至此,好好的心情被败坏殆尽。
眼前文武,就差提议河南巡抚人选,派文官领兵过去摘桃子了。
崇平帝一时间脸色阴郁,甚至生出一股烦躁,心头涌起一股冷意。
「管中窥豹,中枢比之地方府县,也未必强上多少,如果贼寇不是在中原作乱,而是在关中造反,眼前这些文武百官,又有多少能够济事?」
此念一起,几让这位天子背后生出一股寒意,心思电转,不禁在心底深处效仿贾珩做了一个推演。
在他未曾整军之前,关中比之中原差不了多少,当初翠华山就有贼寇盘踞,甚至敢堂而皇之的进入神京。
而神京城也不太平,东城就有帮派,那时满朝文武视若无睹。
如果不是他当初一手简拔贾子钰,令其以未及弱冠之龄统帅京营,整顿兵卒,单靠着五军都督府以及军机处,只怕丢的就不是一省府治,而是洛阳。
纵然最终平定叛乱,也拖延上一年半载,那时大汉……元气大伤。
幸在……这一切都是如果!
而就
在崇平帝在心底偷偷做着局势推演时,含元殿中也在陆理的一番说辞中,陷入一阵诡异的宁静。
而明堂右侧珠帘一个内监挑帘,朝着戴权使着眼色。
戴权面色微顿,眉头紧皱,转眸之间,忽地见那内监手里拿着一张笺纸,怔了下,眼前猛地一亮。
悄然向着内监行去,得内监附耳低语几句,脸上现出一抹惊喜,连忙将笺纸接过来,粗略扫了一眼,心头狂跳。
这……双喜临门!
正是贾珩在收到谢再义的飞鸽传书以后,吩咐锦衣府卫飞鸽传书给神京可,经过锦衣府密谍司编译,终于在午朝时递送而来。
原本正在陆理以及户科给事中胡翼奏禀中沉默等待天子反应的群臣,见得戴权折身返回,就是一愣。
崇平帝转眸看去,皱眉问道:「手中拿的什么?」
戴权道:「陛下,贾子钰刚刚的飞鸽传书。」
崇平帝怔了下。
不等崇平帝问着,戴权暗暗咬了咬牙,道:「圣上,贾子钰今晨刚刚收到军情奏报,京营护军将军谢再义收复汝宁府,而在开封府城城破后,潜逃在北的贼寇王思顺部,在黄河以北的延津为京营骑军击溃,匪首王思顺也被生擒,连同高岳一同押送神京。」
戴权声音虽然阴柔,但这一刻却格外宏亮。
经过当初假传捷报一事,这位戴公公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了恐惧,决定再相信贾珩一次,用来洗涮先前的「乌龙「。
而随着戴权说完,偌大的含元殿中恍若刮起一股飓风,让殿中上到内阁大学士,下到掌道御史,无不哗然一片,震撼莫名。
「这……汝宁府也收复了?「一个官员惊声说道。
「这也太快了吧?」
一时间,人声鼎沸,嘈杂之音四起。
而见得这般阵仗,纠仪御史也不好弹压。
内阁阁臣赵默此刻如遭雷击,面色变幻,目瞪口呆,几乎难以置信,因为超越了这位阁臣的认知。
这……怎么可能?
所以,飞鸽传书是假的?
不,不可能,方才已经辩论过了,绝对假不了,贾子钰也没这个胆子欺君!
可这也太匪夷所思,这时朝廷的兵马,还是天兵天将?
而工部尚书赵翼身后的秦业,面色潮红,颌下的灰白胡须因为心绪激荡都在微微颤动。
继开封府回到朝廷手里之后,汝宁也重回朝廷之手。
许庐同样目带惊色,只觉难以相信,可方才他所言,言犹在耳,在牛继宗假传捷报后,还有谁胆大妄为,欺瞒圣上
可贾子钰年纪轻轻,竟如此擅谋军国,能征善战
这是柱国之才。
如果不是因为方才众臣一通质疑,或许还不显得沸腾,可经过一番争执,尤其是翰林侍读学士陆理的一番《有理有据》的「泼令水」之言,殿中群臣虽然感慨开封城收复之快,但也情知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彻底平定河南局势。
可转眼之间……
事实证明,见识限制了群臣的想象力。
心头震撼莫名,如见鬼魅.
崇平帝此刻也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中,面颊红润,如饮美酒,目光咄咄地盯着戴权手里的笺纸,呼吸粗重,沉声道∶「戴权,拿过来,朕看看。」
以这位天子平时之威严肃重,何曾有这般失态?
因为汝宁府收复,开封府城的残寇也被剿灭,自此大局已定!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肌肉跳了跳,浑浊的眸子中满是迷惑。
他贾子钰领的是天兵天将不成?
能够腾云驾雾不成,飞过
去的?
其实,杨国昌却忽视了京营骑军星夜倍道,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抛援汝宁府。
户部左侍郎姚舆面色振奋,如饮美酒,几是恍惚说道∶「圣上,贼寇一举荡灭,扬我大汉天兵神威,至此之后,天下宵小何敢造次?」
杨国昌∶「…」
眼皮跳了跳,天兵天将
而随着姚舆的开口,殿中群臣也是纷纷热烈讨论着,感慨莫名。
这一刻,不论政治派系,都有一种感觉.
大汉军力回复了!
通政使程信神情激动,拱手说道∶「陛下,经此一事,天下皆知朝廷拥京营强兵,威震四方,而圣上励精图治、整军经武之心,如大日悬天。」
此言一出,好似提醒了殿中群臣,一时间溢美之词频频。
崇平帝也阅览而罢,将笺纸连同先前的笺纸放下,说道:「据飞鸽传书所言,相关匪首寇枭,皆已落网成擒,槛送京师论罪,详细军报依然以六百里急递送到,诸卿,至此叛乱大定了。」
说到「叛乱大定」四个字,崇平帝只觉心绪激荡,目眩神驰,这几日的担忧、羞愧为之驱散一空。
京营没有让他失望,子钰也没有辜负他的信重,一出关陕,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弹压了中原的这场叛乱。
而且没有旷日持久,拖延时日,这才是尤为难得。
韩癀面色顿了顿,压下激荡的心神,拱手道:「臣为圣上贺,为大汉贺。」
杨国昌也拱手,苍声道∶「老臣为圣上贺,为我大汉贺。」
崇平帝看着这一幕,心头也有几分欣然。
然而,就在众臣兴高采烈,猛地回想起来,不由瞧着一旁的陆理。
陆理面皮又青又红,此刻只觉手足冰凉。
待感知到殿中众臣一道道讥笑的目光落在自己,宛如刀子一般,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痛。
汝宁收复了!
开封府中逃亡的贼寇也被贾珩提前封堵,可偏偏贾珩先前为何不报?为何不能一下子报来让他出这般大的丑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见身旁的好友脸色变幻,暗暗叹了一口气。
崇平帝面上喜色稍稍敛去一些,将严厉目光投向下方站立的陆理,道:「诸卿,汝宁府收复,如今是否可言局势初定,陆学士?「
说着,问了一句。
陆理正自心神不宁,愤恨难当,听着上方崇平帝平静无波的声音,忽而猛地被唤住,一时间心神一惊,手臂不由颤抖了下。
「啪嗒……」
分明是陆理手中用来记事的笏板从上而下掉落,砸在殿前的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且竟好死不死,翻滚了几下,落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
这下……
陆理眼前一黑,手足颤抖,暗道一声,完了!
斯文扫地,丢人现眼!
手中笏板被天子一问惊倒,这是什么清流风骨,只有出乖露丑、狼狈失态。
这可不是「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藏拙,而是无言以对,惊惶失措!
果然,殿中群臣听到这一声,都是停了窃窃私语之声,都对呆呆站在原地的陆理侧耳而视,皆是面色古怪,目光有着几许玩味。
这是被吓傻了?
有一些做人不厚道的官吏,比如在六部衙班列中站立,以举人出仕的五品郎中官,甚至发出阵阵轻笑之声。
这笑声虽轻,可在诡异安静的含元殿中格外清晰,几如一把把尖刀扎在陆理的心头,扎得千疮百孔,只觉如坠冰窟,无地自容。
出乖露丑,不过如此。
「臣……臣愚钝。」陆理脸颊又红又白,心神恍惚之间,心头忽而生出一股愤然的不屈。
不,十年寒窗,绝不能就此而终,落得被百官嘲笑的下场。
就好像被前明于谦痛斥的徐有贞,只能改名字。
陆理撩下衣袍,跪将下来,顿首而拜道:「臣不识军机,妄言兵事,还望圣上降罪」
后背衣裳已为冷汗浸染,纵然这番老实认错,可经方才一事,他在朝野士林之中,也会名声下降。
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方才之言,只是处于虑事周全,为了朝廷大局出发,何错之有?
说来说去,这都是贾珩,为何没有一次而报
众臣见陆理面色苍白,肩头颤抖,跪地请罪,都是冷眼旁观。
韩癀皱了皱眉,面色顿了顿,暗道,这就是顺风顺水惯了,这般心性,仍需磨砺。
贾政瞥了一眼陆理,拧了拧眉,对这位科场得意的翰林有些不喜。
崇平帝深深看了一眼垂首请罪的陆理,面色淡淡道「陆学士何罪之有来人,去将陆学士扶起来,笏板也帮着捡起来。」
说到最后,心头古怪之余,还有几分失望。
翰林清流,风骨俨然,直言进谏,如是而已?
既存此念,心头反而没了太多的怒火,不过一腐儒而已,何必置气?
然而,正是这样的观感,某种程度上,也断绝了陆理在崇平一朝的仕途。
这时,两个内监从明堂过来,搀扶着失魂落魄的陆理,而翰林掌院学士柳政,则是意外地弯腰,捡起落在一旁的笏板,转头递送过去,面色平静地看着陆理。
陆理身形一震,伸手接过,嘴唇蠕动了下,而柳政已然转头而去。
崇平帝也没再关注翰林院的动静,目光掠向下方面带欣然之色的群臣,声音中难掩激动,道「汝宁府收复,王思顺也在黄河北岸成擒,河南局势初定,等后续军报而来,后续就仅仅是一些安抚百姓的手尾,仍需得贾子钰操持。」
殿中众臣闻言,皆是称是。
汝宁府也被收复,河南局势的确是彻底平定了。
赵默面色苍白,心头却后悔不迭。
如不是方才他非要出来质疑飞鸽传书的真实性,此刻就可顺势议起河南巡抚人选,现在,他已被天子「另眼相看」,显然提都不能提了。
至此,尘埃落定,河南局势大定,而京营奔袭救援,所展现的战力更是让朝臣震惊莫名。
崇平帝稍稍平复了心绪,高声道:「军机处拟旨。」
以杨国昌为首的内阁阁臣,闻言,都是一愣。
兵部侍郎施杰从班列中越出,拱手道:「臣在。」
「拟旨,着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加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军政,督问后续剿抚事宜,无论大小之事,不需奏裁,皆可便宜行事,诏令内阁明发上谕。」
这算是为了方便贾珩后续安抚河南,而总督例行加兵部尚书衔,也算是侧面提升了军机处的职能。
换言之,连安抚百姓、赈济抚恤一事,起码在贾珩回来之前,根本不需朝廷再行拣派文官前往。
而无论大小之事,不需奏裁,如果不是放之河南一省,而是放眼全大汉,就是「常务副皇帝」。
当然,这种权力也就仅仅限于河南,贾珩也不会真的一点儿都不奏报。
此言一出,杨国昌眼皮狂跳,只想张口大喊:「圣上不可!」,但片刻之间,心底油然生出一股颓然、无奈。
经过先前推演河南局势,还有火速平叛,贾子钰在圣上心头的地位,比之文武百官
,判若云泥。
至于殿中臣子,同样大惊失色,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因为有些懵,加兵部尚书衔
韩癀眉头紧皱,目光流转,心底评判此事的影响。
军机处,大势已成。
左都御史许庐眉头紧皱,抬眸看去,却见崇平帝瞥了一眼,心头一凛,暗暗叹了一口气。
总督河南军政,无论大小之事不需奏裁,倒也没有什么,多半都是临时差遣,贾子钰也不会恃宠而骄,况且先前已授予天子剑,便宜行事,所以一时总督军政并无太多不妥。
关键是加兵部尚书衔,这是彻底将军机处抬升到与内阁平齐的位置。
至此,军机枢密与内阁,合称军机辅臣,这是名副其实的枢相。
可以说,直到此刻,军机处的地位彻底抵定下来。
施杰面色怔了下,缓缓道:「臣遵旨。」
而内阁杨国昌、韩癀等人,面色幽幽,应命称是。
之后,在一片山呼万岁声中,文武群臣怀着复杂的心情,徐徐出了含元殿。
而贾珩领着京营大军在中原迅速平定叛乱的消息,也随着散朝而归的文武百官,如旋风一般在整个神京刮起。
偌大神京为之沸腾!
开封府、汝宁府先后被官军收复,可谓朝廷天兵一至,原本攻破省府,声势浩大的贼寇,顷刻之间化为童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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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端容贵妃:这……还真让婵月说中了?
宫苑,神武门
下了朝的高阶官吏乘着马车,向着家中而去,而其他品阶稍低的官吏,因是正午,临近饭点儿,约上好友,三三两两聚拢一起,前往酒楼,吃酒用饭。
而随着官员下朝,关于京营大军在河南等地大获全胜,连续收复开封府、汝宁府的消息,随之扩散到整个神京城。
今日正是艳阳高照,神京城内原就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中都在讨论着在中原大地的叛乱。
一家悬着「醉仙」匾额的酒楼,二楼包厢中,几个着绫罗绸缎的年轻公子,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关中大地进入三月之后,天气彻底暖和起来,风和日丽,春风拂面,神京城中的不少年轻公子,往往约上三五好友,出城踏青折柳,赏玩名胜古迹。
冯紫英、柳湘莲,卫若兰,陈也俊等几个年轻公子围拢一桌而坐,气氛热烈喧闹。
柳湘莲问道「紫英兄,京营大军去了河南,也有不少时日,不知可有消息传来?「
自那日见了贾珩领着锦衣缇骑,查抄内务府返回,宁国之主就给这位柳家二郎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段日子,贼寇打破河南一省府治,以致神京城的百姓都在关注河南局势,柳湘莲自也不例外。
卫若兰道「这个倒没再听着消息,前两天军报上说,汜水关先胜一场,歼贼三千,想来这会儿大军已到开封府城了吧?」
柳湘莲目光灼灼地盯着卫若兰,问道「卫兄,伯父领效勇营都督之职,可知战事细情?」
「父亲不在此次前往河南之列。」卫若兰轻声说道」不过,父亲曾回来提及过,说自贾节帅节制京营以来,京营蔚然一新,大改军纪涣散,疏乏操演等诸般弊政,军力大有提升,以我看来,贼寇毕竟是乌合之众,甲骑不整,京营战而胜之,也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卫若兰之父卫麒统领效勇营,留守神京,不在此次出征河南军将之列。
「攻城之战,非寻常可比,说不得绵延日久。」冯紫英忧心忡说道。
「十万京营大军,前往中原平乱,开国以来都很少见,要我看,如果拖延个三五月,那才是将帅无能。」陈也俊端起一个酒盅,声音中有着几分冷意,俊朗面容上却隐约见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艳羡。
他为宗室子弟,未尝没有想过拥旄持节,代天子出征四方。
彼时,珥金拖紫,高居庙堂,可惜仁和郡王之子的宗室身份,怎么也不可能领兵出征。
卫若兰道「这开封城城高壕深,城防设施齐全,只怕不是轻易可攻下的,不说其他,就是贼寇拿刀枪逼迫百姓上城协防。」
冯紫英道「贼寇不得百姓人心,如强行征发百姓,只会引来群起反抗,如果是朝廷防守,贼寇来攻,哪怕是万余兵丁,晓之以理,感召义士,贼寇非数十万不可下。」
「就这般也要打上三五个月,就怕贼寇不守开封府城,向着其他府县流窜,扰乱地方州县,那时京营可就难了。」陈也俊幽幽说道。
冯紫英道「兄长他未雨绸缪,早有定计,应该不会有走到那一步的。」
其实,在外人面前,冯紫英都是以贾珩为兄长相称……大抵就是,我兄长如何如何。
「难说。」似是看不惯冯紫英如此推崇贾珩,陈也俊皱了皱眉,抿了口酒说道。
卫若兰见两人语气有些冲,连忙打了个圆场,微笑说道「这些自有朝堂那些人谋之,我等还是喝酒罢。」
说着,举起酒盅,向几人敬着。
陈也俊也举起酒盅,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庙堂之事,自有衮衮诸公操持。」
众人都只当没听见陈也俊的「轻狂之言」。
就在几人议论的空档,就听得包厢外传来阵阵欢呼议论之声,几让冯紫英、卫若兰等人停了谈笑,心头诧异。
「外面在吵什么?」卫若兰皱了皱眉,俊朗面容上现出一丝不悦,唤过小厮,吩咐道「去问问掌柜,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小厮连忙出了包厢,询问掌柜,过不多时,折返回来,面上喜气洋洋,说道∶「几位公子,听说是朝廷大胜了。」
「什么大胜?」冯紫英疑惑说道。
小厮道「是京营大军收复了开封府城和汝宁府城,匪首寇枭或死或擒,河南之乱已彻底平定了,这是上朝回来的几位御史老爷说的。」
此言一出,冯紫英先是一愣,继而面现狂喜,因为心绪激荡,声音都有几分颤抖∶「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啊,兄长这次领兵前往河南,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涤荡贼寇,真是大涨我大汉士气。」
陈也俊脸色却又青又红,只觉火辣辣的疼,手中的酒盅捏的骨节发白。
虽然一众好友没有细究其方才轻狂言,但心高气傲的陈也俊,却不能当不存在。
柳湘莲目中异色翻涌,啧啧称奇道「真是了不得,这进兵之速,古来少有。」
说着,剑眉之下,眸光灼灼地看向冯紫英,问道∶「紫英兄,可否在大军凯旋之后,帮着在下引荐给这位贾子钰?「
卫若兰诧异道「柳兄,你不是向来不与这些朝堂重臣结交?」
「这位珩大爷不同,我读其所著三国,以为此人可为当世英雄。」柳湘莲慨然道。
他祖上也为仕宦之家,只是家道中落,那日长街所见,忽而生出一念∶「大丈夫当如是!」
如他想要重新光耀门楣,一展胸中抱负,这位珩大爷,就是他寻找的伯乐。
而在几年前,京营军纪废弛,将校不整,他哪怕有一身武艺,也不愿从军,现在则是不同了,以平生所学重振家声。
冯紫英笑了笑,爽快应道∶「二郎放心,等兄长回来,我就与你引荐。」
众人热烈讨论着,陈也俊心不在焉,强颜欢笑。
此刻,不仅仅是冯紫英这里,随着消息在神京城中的街头巷尾扩散,神京城逾百万军民、官吏都在议论着来自中原的这次光复之战。
正如崇平帝所想,朝廷以雷霆之势抵定河南乱局,有力地鼓舞了人心,震慑了宵小,重树了中枢威信。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就在整个神京都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着中原大地的这场朝廷平叛时——
翰林侍读学士陆理面色颓然地出了宫门,因为心事重重,走路的动作也缓慢了几分,尤其是听到身后官员的指指点点以及左右官员的异样目光,心头更为烦躁。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唤住了失魂落魄的陆理,「德甫兄。」
陆理身形一顿,不由转过身去,凝眸看去,却见是翰林侍讲学士徐开,拱手道∶「徐兄。」
徐开年岁三十出头,身形修长,仪表清秀,近得前来,问道∶「德甫兄,怎么不乘马车回去?」
陆理面色愁闷,在翰林院中的为数不多的好友面前,苦笑一声,说道∶「想一个人走走。」
经过先前一事,来日仕途前景黯淡,他已是心灰意冷。
自太宗朝开始,也效仿明代,翰林院作为储英之地,而陆理作为翰林学士,多是当作储相培养,换言之,经过转任、磨勘,将来有可能进入内阁,成为执掌中枢的宰辅重臣,但经先前一事,陆理自知已经恶了天子,而且在士林中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徐开面色默然了下,也知道陆理这会儿心情不佳,伸手相邀说道「德甫兄,还请上马车一叙。」
不远处的道旁,赫然停靠着一辆马车,两个着粗衣短打的家仆垂手等候着。
陆理长叹了一口气,随着徐开上了马车。
随着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铺就的街道,发出蟒糁之音,大街的喧闹之音,也自竹帘向着车箱钻来,没有周围异样目光的注视,陆理烦闷的心绪倒也纾解了许多。
徐开道「德甫兄不必为先前一事烦忧,圣上为中兴圣主,气度恢弘,不会因前事罪之,今任用良将而收复河南,将来于九边战事也能振奋有为。」
随着河南之乱被迅速平定,朝野百官对崇平帝的内心评价也在悄然提升,振奋有为,有中兴大汉之志。
陆理沉吟说道∶「如今天子信重武勋,宠信非常,只怕于社稷是祸非福。」
「圣上明照万里,胸有四海,德甫兄何必杞人忧天?况本朝以来,武勋足足封了四位异姓郡王,世袭罔替,爵位已传三代,如今也未见什么祸乱滋生。「徐开劝说道。
情知眼前这位好友是对那位不及弱冠,而掌柄国政的贾子钰,心头有着嫉羡。
但,武勋原就因战事授功,一场战事打下来,骤登高位,煊赫一时,这也不足为奇。
唯一让他忧虑的是军机处之设,还有兵部尚书衔,这才是破坏了政制,好在陛下也吸纳了文官同掌枢密。
陆理摇了摇头,道「话虽如此,但如贾子钰这般少年得志……罢了,再说下去,反而显得陆某器量狭隘,不能容人了。「
说着,顿了下,面色愁闷,叙说道∶「如今我仕途前景不明,只怕半生蹉跎,不得出头,这些国政,另有旁人操心。「
先前,丢人丢的有些大。
徐开皱了皱眉,正色道「德甫兄此言,我却不敢苟同,我等士人,岂可因一时宦海沉浮而失却忧国忧民之心。」
说着,缓和了语气,道「德甫兄就是太过在意这些虚名了,以愚兄之见,没过几天,大家都会忘记此事,况且内阁赵阁老,在先前不是也质疑着消息的真假,再远一些,魏王封妃大典那天……
后面的话就不适宜往下说着,但意思却传达到了,就连当朝天子也曾弄错过,今日又算得了什么。
陆理叹了一口气,得好友一番劝说,只觉心底好受了许多,转而就有几分惊异,目光深深,看向对面的好友,压下心头的一丝莫名情绪,请教道∶「可如今我在朝堂中为人所讥。
徐开想了想,道「德甫兄可谋任外放地方,如能做出一番实绩来,那时自无流言中伤。」
陆理闻听此言,面色变幻,心头微惊。
如今翰林院以他和徐开两人文辞优长,常常担纲重大礼仪的贺表书写,如今他这一走,岂不是眼前之人鹤立鸡群,一枝独秀?
徐开沉吟道「我也打算谋求外任,中原之地,贼寇一乱,百姓响应,由此可观地方州县弊政百出,常言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待河南事定之后,如吏部方面需官吏增补实额,我愿向吏部毛遂自荐,纵外放汝宁府下一七品知县,治理县域,造福百姓。」
徐开官居翰林侍讲学士,纵然谋求外任,至少也是一任知府,而且只要有了政绩,因为翰林院的光鲜履历,也会迅速升迁。
陆理心头一怔,继而脸颊微烫,方知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顿觉一股自省后的内疚和羞愧从心底生出,凝声问道∶「可徐兄自登科以来,从未有在地方履任过,州县庶务繁芜,非清贵显要的翰林院可比。」
徐开面色一肃,说道∶「只要治政以仁,爱民如子,律法严明,德育教化,谋得一县大治,想来也不难。」
陆理想了想,劝道∶「徐兄,地方不同中枢,还是要慎重一些为好。」
他还想留在京里寻寻机会,实在不行,哪怕最坏的情况,崇平一朝不得伸展,还有……下一朝。
说来魏王大典,圣上吐血晕厥,国本之事,再过二三年也会提上日程。
这些隐秘心思在陆理心头一闪而逝,被其埋在心底。
……
……
大明宫,偏殿
自崇平帝到含元殿上朝,召见文武群臣,宋皇后、端容贵妃和晋阳长公主、清河郡主随意闲聊着。
因为晋阳长公主的「大小之论」,弄得宋皇后和端容贵妃心头颇为不自在。
堵的慌。
「这都午时了,陛下也该散朝了。」宋皇后秀眉之下,美眸莹远望,吩咐在不远处侍立的夏守忠道「打发人去前殿看看。」
因为今日午朝是崇平帝见着朝臣,以示「龙体康健,朕躬无恙」,不是廷议朝政,以宋皇后估算,与群臣议着几桩事儿,也就该回返后宫,正好留着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一同用过午宴。
内监还未离开偏殿多远,殿宇廊檐外,忽而传来内监尖细、阴柔的声音∶「陛下驾到。」
「这可真是巧了。」宋皇后嫣然一笑,惊喜说道。
不多大一会儿,就见崇平帝在戴权所领一众内监的簇拥下,进得偏殿。
这位天子脸上喜色难掩,步伐轻快。
宋皇后、端容贵妃、晋阳长公主、清河郡主纷纷离座起身,看向自殿外而来,龙颜大悦的崇平帝,相迎见礼∶「臣妾(臣妹)见过陛下。」
「平身。」崇平帝轻快说道。
宋皇后笑着迎了上去,察觉到崇平帝脸上的喜色,好奇问道∶「陛下,这是有了什么喜事儿,怎么满面春风的?」
心底也有诧异,难道前朝又奏报了什么喜事儿?
端容贵妃同样面色诧异地看向心情悦然的崇平帝,春山黛眉之下的明亮清眸,熠熠而辉,略有几分疑惑之色。
晋阳长公主也看向自家皇兄,目带期冀,心底隐隐有着一些猜测。
果然,崇平帝面带喜色,语气轻快说道「梓潼,刚刚子钰飞鸽传书。」
听到飞鸽传书,宋皇后玉容先是一愣,惊讶说道∶「不是才……这是新的?」
心道,怪不得陛下喜形于色,原来系出此由,子钰的飞鸽传书……
念及此处,不由就有几分吃味,这得亏是臣子,如是哪个女子,让陛下这般惦念着,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待几人追问,崇平帝目光振奋,语气轻快道∶「是汝宁府,重回官军手里了,河南之乱自此彻底平定,腹心之患已去,子钰这一仗打的干脆利落,没有拖泥带水。」
此言一出,宋皇后明媚、狭长的凤眸睁大,檀口微张,不由轻「呀「地一声。
丽人这一声轻呀,语调悠扬婉转,恍若黄莺出谷。
那张雪颜玉肤、靡颜腻理的脸蛋儿因为惊喜流溢,桃腮生晕,绮丽如霞,道∶「陛下,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了。」
才说着开封府城收复,现在连贼寇匪巢都被官军捣毁,汝宁收复,这可真是捷音一波接着一波了。
端容贵妃清丽玉容上同样喜色流露,清冷幽艳丽眉眼笑意微微,说道∶「还真是,捷音偏偏赶到一起了。
晋阳长公主美眸凝起,雍美妍丽的芙蓉玉面上也见着欣喜之色。
以他的能为,领兵平定叛乱,她倒是不意外,但这般迅速,也有些大出所料。
崇平帝在绣墩上落座下来,面色仍是翕然不减,道「朕拿到半晌午那封飞鸽传书时,就在寻思,子钰先前有言,他先派轻骑攻袭贼寇匪巢,断敌后路,以免贼寇四散而
逃……可一晃这般多天,汝宁府那边儿杳无音讯,反而是开封府城捷音先传,原还担心会不会出现什么差池,不想应在今天,这下子,两地皆复,匪首寇枭也被殄灭一空。」
说到最后,这位天子难掩心头兴奋,语气中的激动和轻快,就连偏殿中的内监都感受出来,都为之欣然。
这下子,才真正是满天的乌云都散了。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神采熠熠,雍美玉容上现出欣然之色,柔声道∶「皇兄,汝宁克复,河南局势大抵定了。」
崇平帝转而看向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道∶「是啊,朕还以为要拖延上一年半载,那时就……好在子钰领着都骑军,迅速克定祸乱,也可见京营已成强军,来日与东虏一战,也有了几分成算。」
哪怕贼寇远远不能和肆虐于北的东虏相比,可官军能迅速击破,也足见战力大有改观,更不用说有子钰这样的将帅之英统带,一言蔽之,未来可期。
宋皇后轻声道「陛下继位以来,为国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如今也算是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平定内患而已,以后需做之事,还有不少。」
平定叛乱,固然可喜,但大汉内忧外患,仍不曾减少半点儿。
端容贵妃抿了抿粉唇,猛然想起一事,转眸看向李婵月,惊讶说道∶「先前,婵月不是说着,说不得汝宁府已经拿下,这……还真让婵月说中了?」
此言一出,一双明眸当先已落在李婵月身上,粲然笑意藏于眉眼,美眸柔光潋滟,正是宋皇后。
只是还有一双狭长清亮的眸子,幽思的涟漪清波在眼眸中圈圈泛起,心头轻叹了一口气。
婵月这孩子,看着文文静静,心思却比谁都通透。
晋阳长公主目光凝了凝,如是想道。
李婵月正自为着汝宁府收复的消息怔怔出神,听到端容贵妃这话,不由芳心一跳,又被几道目光注视着,清丽眉眼微垂,浮起一丝慌乱,俏丽的脸蛋儿已是嫣然如血,绵延到耳垂,娇俏道「舅母,我方就是觉得小贾先生应该会有一番谋算,原是胡乱猜测的,谁能想到小贾先生他……那般厉害。」
小贾先生那般厉害,文采武功,在同龄人中,几是无人出其右,怪不得表姐不顾人言。
念及此处,李婵月心头喜悦消散一些,反而生出几分怅然若失。
表姐如果许了小贾先生,她以后也要嫁人了,正月去南阳姐姐那里做客,南阳姐姐与驸马因是指婚,性情不算投契,似乎过的并不是太快乐。
也不知她来日所托之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比不过小贾先生……
嗯,她胡思乱想着什么呢。
宋皇后看着略带几分局促之态的李婵月,秋水美眸波光盈盈,心头愈发喜爱,轻笑道「那蝉月怎么一说一个准?可见真是长了一张喜鹊的小嘴儿。」
这样的小姑娘,真是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众人听着宋皇后这话,都是轻笑起来,善意地看向李婵月。
被一众目光注视着,李婵月脸颊微红,捏着的刺绣荷花的丝绢手帕,不由攥紧了几分,只觉一颗芳心羞喜交加。
崇平帝也看了李婵月一眼,神色也为之和缓几分。
婵月这孩子嘴巴,今天给开了光似的,一说一个准儿。
宋皇后笑了笑,转而看向崇平帝,柔声说道「陛下,汝宁府这一收复,子钰和咸宁他们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停了说笑,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崇平帝。
崇平帝面上笑意微微敛去,沉吟道∶「剿捕之后,还有后续安民事宜,怎么也要个把月才能彻底理清手尾
,朕已给子钰加了兵部尚书衔,便于他总督河南军政,做好善后事宜。」
他先前授子钰以总督职衔,也有一观其内政之才如何的打算。
这几天,闲来无事,也有思量当初经晋阳引荐,君臣初会大明宫内书房中,子钰于变法革新一道似十分推崇,只是随将略优长,惹人注视,以致让他下意识忽视了在治政之能,或有王佐之才。
当然,年纪小的名将青史之上屡见不鲜,如冠军侯,但年未及弱冠的宰执,则是罕见。
因为政务不同领兵打仗,且看他在河南如何施为罢。
此刻,贼寇涤荡一空,安抚百姓的米粮也早已从郑卫两藩那里解决,接下来就看他如何安抚河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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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宋皇后:小姑子实在太难缠
偏殿之中
众人讨论着河南局势平定的消息,宋皇后思量下,婉丽玉容上见着担忧之色,关切说道:「陛下,这几天不见咸宁那孩子,臣妾和容妃妹妹,对她也是想念的紧。「
端容贵妃玉容失神,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提起自家那个女儿,她也有些发愁,这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也不知身子骨儿撑不撑得住。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烁,忽而开口道∶「芷儿她这会儿应在开封府城,皇嫂如是思念的紧,可让人飞鸽传书,让人护送着芷儿回来,倒也没什么的。」
宋皇后:」……」
你什么意思?
是了,晋阳她的主意,就是不想让咸宁和子钰多待,以免互生情愫,可这是陛下的心意,她能阻挡得了?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咸宁她跟着子钰从军,这次长途奔袭,想就知道,没少吃苦,现在河南局势初定,朕的意思,让她跟着子钰在河南走走,宗室之女不能总是养尊处优,也该见见民间疾苦,等她回来,朕也好询问民情。」
「皇兄说的是。」晋阳长公主丰丽、华艳的玉容上见着认同之色,然而目中却现出一抹忧思之色。
看来皇兄心意已决,铁了心要将咸宁许给他,还有皇嫂,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还再打着她家女儿的主意。
简直痴心妄想。
宋皇后笑了笑道:「能早些回来也好,陛下,臣妾刚才还和晋阳妹子,说着几个孩子的亲事,这然儿一开府,她们几个小一辈儿的,也好了不少。」
先前晋阳长公主的一番「大小之论」,给宋皇后添了堵的同时,也让宋皇后生出一念,不妨当着崇平帝和晋阳公主的面,将自家儿子梁王陈炜和小郡主的事儿定下来。
晋阳长公主拧了拧秀眉,瞥了一眼宋皇后,心底隐隐生出一丝警惕之意。
崇平帝诧异问道:「什么亲事儿?」
宋皇后轻笑道:「这不就是和晋阳妹子说着兼祧的事儿,眼看咸宁和婵月年岁也不小了,终身大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该操持着了。」
崇平帝闻言,心头恍然,后宫妇人就喜欢议着这些家长里短。
想了想,道:「此事不急,朕还是想再看看子钰的意思,不能一厢情愿。」
最好是咸宁争气一些,能让子钰亲自提出赐婚,不然他这般赐婚,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纵是嫁过去,对子钰能有多少羁绊?
再说,也需得子钰在东虏之战立下功劳,那时才堵得住上下悠悠之口,在此之前,反而不宜大张旗鼓。
念及此处,截住宋皇后的话头,轻声道∶「梓潼,现在不用操之过急,还有此事一律不得外传。」
宋皇后点了点头,正要重新组织语言,想着怎么牵扯到小郡主和自家儿子身上。
然而,就在这时,晋阳长公主脸上浮起一抹坚定之色,轻笑道∶「皇兄,臣妹倒有一事不明。」
崇平帝面色顿了下,瘦松下的沉静目光,看向晋阳长公主,问道∶「何事不明?」
晋阳长公主面上做出思索之状,柔声道∶「皇兄,臣妹就在想,这咸宁如是真定了贾子钰,这兼祧的算是宁国府的,还是荣国府的?」
此言一出,宋皇后玉容微变,心头打了个突儿,隐隐生出一股不妙。
暗道,这个晋阳难道要当着圣上的面说她那一番「大小之论」,这个小姑子,可真是太气人了。
崇平帝思量了下,道:「自然算是荣国府。「
分明下意识地将秦业之女秦氏,当做是宁国府。
晋阳长公主容色幽幽,清声道∶「可皇兄,如果臣妹没记错的话,贾子钰好像是以小宗成大宗,他现在
入主宁国府,又是帮着祭祖,又是帮着奉祀,他生父的香火祭祀以何典制?这些细论起来,还没个说法呢,人家好不容易生个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的儿子,最终不能奉祀自家香火,也于情理不合吧?」
宗族祭祀都有礼制规格,比如天子和诸侯、士大夫、平民祭祀之礼的规格皆有不同,杀几头牛、几头猪,都有严格说法。
如《大戴礼纪》∶「诸侯之祭,牲牛,日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日少牢;士之祭,牲特豕,日馈食」。
所谓光耀门楣,反映到祭祀香火上,规格都有等级提升。
故而后世仙侠,阳世追封,还有个冥土阴宅灵光百丈,扩大十倍,即所谓福泽先人,祖灵有应。
而现在宁荣两府都没有承爵人,现在还好,等到十几年后,以何礼数给两脉先祖祭祀香火?
比如宁荣两公,贾演和贾源,贾代化、贾代善,将来以平民之礼祭祀,或者说后世子孙直接就是平民,这倒不是断了香火,而是祭祀礼仪的规格俨然沦为氓吏一流。
现在,贾珩虽然入主宁国府,以族长之尊而祭祀,但还有自家一脉,论起来还是祭祀着自家。
荣宁两脉只是借了光,以族祭混合祭着,贾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随着贾珩以后封爵,尤其是封了超品的公侯伯一级,建自家一脉宗庙,甚至郡王爵位,这个问题就会格外突出。
那时,贾珩肯定要说,皇考为我生父,我自是祭祀我这一脉,与宁国无涉。
此处「皇」,非皇家意,而是灯火辉煌,美也。
那么荣宁两支不是绝祀,而是祭祀之礼沦为氓吏平民。
崇平帝思量片刻,道:「晋阳这般一说,是有一回事儿。」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说道:「所以,要按臣妹说,贾子钰自家也需得祭祀祖宗,既然两房是兼祧,三房难道不是兼祧?臣妹闻,圣君在朝,不绝人祀,如果子钰是祭祀他那一支儿,荣宁两府怎么办?子孙又不成器,爵位都因罪除了,国法煌煌,也不好再降天恩,但宁荣二公的血食就只能以寻常百姓之礼了。」
此言一出,崇平帝凝了凝眉,面现思索。
好像还真是,宁荣两府,子孙不肖,多出珍赦之流,他也不打算再让其后辈子嗣恩袭,可这般就有些苛待勋贵。
宋皇后闻言,则是直接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晋阳长公主此言何意,端容贵妃同样有些懵然,明眸眯起,狐疑地看向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说到此处,顿了下,轻声道∶「臣妹觉得那秦氏,既是贾子钰元配,那么现在的一等男爵就是人家贾子钰自家挣出的功勋,就不能算是宁国一脉,如此一来,芷儿她也就为宁国之长,自无大小之分。」
说道「元配】二字,晋阳长公主语气弱了几分,心头就有几分异样。
此言一出,宋皇后檀口微张,端容贵妃脸色一顿,都是思忖着这话。
宋皇后心头一动,明了其中缘故,暗道,刚才,她冤枉了晋阳,其实她真是为了咸宁的名分问题考虑,是她将这个小姑子想差了。
念及此处,宋皇后秀眉凝起,浅笑盈盈地看向正在思索中的崇平帝,轻声说道∶「陛下,晋阳妹子所言有理,否则,秦氏为宁国之长,荣国为幼,这落在外人眼里,都算不得两头大,倒好像……」
后面的话没有直言,但意思明确,咸宁不就成了小的了?
这让皇室情何以堪?
端容贵妃也反应过来,秀眉弯弯,轻声说道:「陛下,皇室体面,不可轻忽,臣妾以为此法的确可行,况且宁荣两府,香火祭祀隆盛不减往日,也能彰显陛下矜恤开国勋戚之意。」
这样一来,她女儿承嗣宁国府,可就是地地道道的大宗,而秦氏代表的贾珩本生之家,说来还是小宗,也就是说,她家女儿才是大的。
这落在外人眼中,真细究起来,也是这么个理解。
崇平帝一时陷入沉吟,点了点头道∶「晋阳之言,不无道理,宁荣两府,于社稷有功,虽子孙不肖,但香火祭祀,也不好牵连了。」
晋阳长公主瞥了一眼宋皇后和端容贵妃,见几人都已入彀,心思也有几分复杂,轻笑说道:「臣妹也是这个说法,皇兄,臣妹看婵月也不小了,也有意许给子钰,正好宁荣两府,都坐罪除爵,无人奉祀,她们姐妹正好一府一个,咸宁是宁国府的,婵月是荣国府的,她们表姐妹,从此以来,并无大小之分,只有长幼之序,还有那秦氏,那就还供奉着贾子钰皇考的香火,这就不是两全其美,而是三全其美了。」
崇平帝:「……「
宋皇后、端容贵妃:「???「
好呀,晋阳,饶了一个大圈子,图穷匕见了你。
而且她们两姐妹,还帮着晋阳垫话儿。
嗯,陛下也觉得有理?
李婵月闻听晋阳长公主之言,如遭雷殛,愣在原地,星眸不由眨了眨,这什么意思?
娘亲这是让她也嫁给小贾先生,这可真是……太意外了。
嗯,虽然她是这般想过,好像这样就能和表姐还有娘亲永远在一起。
可娘亲这般……岂不是委屈了她自己?
看向秀眉蹙起,脸色变幻的宋皇后,晋阳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皇嫂也别怪我起这心,原先我就有意让婵月许给贾子钰,但顾忌着贾子钰已有正妻,也不好逼迫,后来一耽搁的工夫,才让咸宁……捷足先登。」
宋皇后:「???「
什么叫捷足先登?你这个当娘的,不给自家女儿操心着终身大事,临了,怪别人捷足先登?
不是,婵月也嫁过去,炜儿怎么办?
崇平帝眉头紧皱,将几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隐隐觉得这里并不寻常,似乎有着一股他也看不透的迷雾,波谲云诡。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皇兄,臣妹就婵月这一个女儿,如今这么说,就是想着给蝉月找个佳婿,原本也很为难着,不想皇兄提到了兼祧之法,我就思量了下,还不如这般,两全其美,一来是因着大小之论,为了皇室体面,二来也是臣妹的一点儿私心,为着我苦命的婵月孩儿。」
既然她注定没名没份,那就……让婵月嫁他算了,这样也能掩人耳目。
嗯,或许也算有了名分,岳……
而且就算将来婵月知道自己身世,都不用改口了,也能唤着她娘。
所以,这都叫什么事儿?
念及此处,晋阳长公主芳心生出一股苦涩,只觉委屈不胜,苦命的不是蝉月,是她。
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
还有,他连家书都不寄一封,而她还要在这里帮着他,等他回来,要罚他伺候自己十次,不,一百次。
李婵月娇躯微震,只觉手中的手帕已经攥紧,芳心复杂莫名。
宋皇后玉容怔怔,美眸叠烁,一时之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这会儿算是看出来,晋阳就是成心的,成心的她!
先前她说怎么这般好心,为着咸宁的事儿,费了这般多心机,她听着都觉得精妙,原来是为了给自己女儿留一个位置。
这是故意挖了个坑,让她和妹妹往里跳,最后还把陛下饶进来了。
这小姑子打十年头里,就不是省油的灯。
端容贵妃玉容
怔怔,抿了抿樱唇,晶莹明眸浮起忧色,轻声道∶「晋阳妹妹,公主和郡主齐齐下嫁于一人,这也太……荒唐了,只怕传扬出去,百官哗然,天下都会议论纷纷吧。」
虽然这样的确两全其美,但咸宁和蝉月共侍一夫,传扬出去,会不会好说不好听?
宋皇后闻言,也反应过来,忙说道:「是啊,这传扬出去,天下之人怎么看天家?全天下就贾子钰一个好男人了不成?公主下嫁,郡主也下嫁,这都要落人闲话的。」
其实,心头是隐隐觉得贾珩的功勋还不足够,那么是这次平乱河南,她也觉得只是有了个起念,多半还是要等在北面儿有了功劳,陛下才会正式赐婚。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只是心头苦涩,轻声道:「皇嫂放心,不会有闲话,只会是一段津津乐道的佳话,如他能扫灭东虏,开大汉社稷万世太平,人们只会交口称颂,当然如是功勋不著,这些提都别提了,徒为天下笑。」
她如果真想搅局,直接爆出子钰和她的私情,那时,芷儿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把锅掀了,你们都没得吃。
现在,她也算对得起故人,婵月最终有了好的归宿,她替婵月试过了,良人可托。
李婵月黛眉之下,藏星蕴月的眸子,熠熠闪烁,两侧脸颊虽然因为提到自己亲事儿而觉得害羞,嫣红如血,可心底深处却有几分让人羞恼的雀跃。
怎么说,就是晋阳长公主一番话为小郡主打开了崭新的思路,只有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晋阳长公主说完,转而看向崇平帝,妙目熠熠,轻声问道:「皇兄怎么看?」
崇平帝眉头紧皱,沉吟道:「这……」
想了半天,却不知如何说这个「别出心裁」的提议,问题在于,他好像还有些心动。
一人兼祧三房,那就永远不用担心封无可封,功高震主的问题,只要功成之后,再对兵权分拆、制衡,这样君臣一场,翁婿一场,也能有始有终。
可这也太便宜贾子钰,一个侄女,一个女儿都嫁给他?
除非他灭了东虏,不,之后还要变法革新,帮他大汉呕心沥血,绵延国祚。
现在,贾子钰虽然平定了民乱,但分量还有些地不够,哪怕是咸宁赐婚都稍有不足。
这般一来,其实现在说这些,还是些太过遥远。
不过晋阳所言也有一定道理,兼祧三房,的确既能终结大小之辩,又能降天恩于宁荣两府,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崇平帝想了想,沉吟说道∶「此事容后再议,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正如晋阳所言,功勋不著,妄言此事,也徒为天下所笑。」
单单他的女儿,想要突破正妻名分的限制,都要给一个堵住悠悠之口的理由,还需得贾子钰立下殊功,遑论再带上一个郡主。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玉容上也无失望之色,柔声说道∶「臣妹就是一个提议,那皇兄心头有数就好。」
原本就是在皇兄心底留个影儿,不必急于一时,等到有一天,皇兄自然会想起这一茬儿。
她刚刚旗帜鲜明地提及了婵月的婚事,皇嫂那些异想天开的小心思,不说就此打消,起码也要老实一段儿时间。
什么梁王,毛毛躁躁,不成样子,也能娶她家的宝贝女儿?
念及此处,不由看向一旁的李婵月,美眸幽沉几分。
婵月,你知道不知道,为娘被你坑苦了。
此刻,李婵月垂下螓首,已是羞红了俏丽的脸蛋儿,小手不停绞动着手帕,心思莫名。
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孩子呀,当着她的面就提及她的终身大事。
还有,娘亲也不
问问她的想法。
她其实也……也没那个心思。
就是觉得咸宁表姐如是有了归宿,就剩她孤零零一个人,然后又不知嫁给哪个不认识的王孙公子,这样的话,其实小贾先生……还行。
宋皇后容色幽幽,转眸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觉得心累无比。
小姑子实在太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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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贾母:这是打了个大胜仗?
荣国府,荣庆堂
正是晌午时分,贾母刚刚吩咐着鸳鸯摆着饭菜,周围王夫人、薛姨妈相陪,钗黛、元探、迎春、湘云皆列坐相陪,珠钗裙袄,云堆翠髻,恍若百花盛开,桃红柳绿。
随着贾珩离了贾府,连续两封飞鸽传书送来,以致宫中前后送来两次封赏,府中前几天也沉浸在贾珩在河南等地顺风顺水的喜悦中。
可一晃几天过去,贾珩那边儿再没有飞鸽传书送将过来,荣宁两府也不禁有些担心。
贾母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问道:「这几天怎么不见凤丫头和兰哥儿他娘?」
王夫人道:「这几天,珩哥儿不是没什么消息,珩哥儿媳妇儿担心的不成,凤丫头就过去陪她说说话,住几天,兰哥儿他娘也过去了。」
想起她那个大媳妇儿,最近也时常跑到东府,陪着那珩哥儿媳妇儿凑趣儿说话。
唉,她也是为了兰哥儿,也不容易。
提及秦可卿,贾母点了点头,说道:「这一晃也有几天过去,从上回宫里赏赐着首饰,珩哥儿也没再往家里送着信儿,珩哥儿媳妇儿不定担心的跟什么似的。」
元春轻声道:「老祖宗,前天不是还来了一封家书?」
可卿担忧,她又何尝不担忧?这几天夜里辗转反侧,提心吊胆。
贾母点了点头,轻笑道:「是来了封家书,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宝钗在薛姨妈身侧坐着,听着元春和贾母之间的叙话,如白海棠花蕊的白腻玉容,怔怔出神。
家书,她前天也收到了,或者说他就是给她和秦姐姐,嗯,是给秦姐姐和她写的。
其实,上面也没写着什么,就是说着一些问候安好的寻常话语。
也不知他和那位咸宁公主去了河南那边儿,怎么样了。
薛姨妈笑了笑,道:「老太太,珩哥儿在外面领兵,前天不是先胜一场,您老就放心吧。」
贾母点了点头,道:「我倒是放心,珩哥儿什么时候也没让人操心过。」
说着,转而看向探春,问道:「探丫头,你知道你珩大哥的事儿多一些,你说说,你珩大哥那边儿,现在是怎么说。」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都是齐刷刷地看向探春。
宝钗闻言,也将一双水润杏眸看向眉眼英丽,顾盼神飞的粉袄少女。
或许心底也生出一丝如宋皇后的感慨,这个小姑子不简单。
探春被众人的目光瞧的有些羞,那张英媚天成的韶颜上,悄然浮起两团绮丽红晕,娇俏说道:
「攻城可能与野战还有不同,弄不好就要拖延个十天半月的,不过,珩哥哥为军机大臣,一向谋而后动,应不会将战事拖延的那般旷日持久的。」
元春点了点头,声音柔软酥糯道:「三妹妹所言甚是,兵书上说着,兵贵胜,不贵久,半个月前,珩弟就绸缪着河南的变乱。」
年过双十的丽人,身姿愈发丰腴,一身淡黄色宫裳,剪裁得体,衬托的气质淡雅如菊,温婉可人,而那张愈见雍美华艳的粉面,一如盛开其时的牡丹花蕊,娇艳欲滴,明艳动人。
只是,仍梳着少女的发髻,额前覆着刘海儿,留着未出阁女子的眉,可眉梢眼角那股轻熟绮韵抑制不住,言谈举止更是妍态万千。
好在,抱琴以妆容遮掩着,再加上贾珩几天没有在家,没有浇灌,纵然是王夫人也没有相疑,自家女儿......已非完璧。
湘云轻声道:「珩哥哥说不得已打完了仗,这会儿正跟着那位咸宁姐姐在游玩的。」
宝钗脸色淡了淡,攥了攥手帕,眉眼中藏着一丝忧思。她当然不相信,他会扔下军情不管,随着那位
宗室贵女花前月下。
只是,想起那人和自己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那些令她面红耳赤,心驰神摇的手段,如是用在其他女孩子身上......
黛玉星眸熠熠,轻声说道:「云妹妹还是惦念着没有随着珩大哥一同去。」
「这几天云妹妹一直念叨着这个事儿。」探春轻笑着拉过湘云的胳膊说道。
薛姨妈笑道:「史家几位兄长也是封侯的武勋,云丫头也算是人家常说的将门虎女了。」
这话一说,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见几人言谈说笑,气氛喧闹,贾母也笑了笑,只是语带叮嘱之意道:「云丫头,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还小,不知道里面的厉害,如是磕着碰着,以后可是没法嫁人的。」
说来,她们史家也算是武勋之家。
湘云应了一声,也不好再说,那位咸宁公主也去打仗了,也没见怎么回事儿。
而就在几人议论着时,忽,一个管事嬷嬷面带喜色地从外而来,说道:「老太太,老爷下朝回来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都是看向外间,面色见着疑惑。
暗道,老爷午时也不大回来,都是陪着同僚去吃酒,今个儿怎么下了朝过来?
贾母想了想,轻笑道:「这都晌午了,也该过来了。」
王夫人敛去脸上寡淡的笑意,轻声道:「老太太安坐,我去迎迎。」
然而,未等王夫人起身相迎,只见贾政绕过一扇琉璃屏风,从外间大步而来,立定身形,头戴乌纱帽,身上四品绯色官袍,仍未换去。
王夫人目光在官袍上的云雁补子停留了会儿,心头生出一股欣然同时,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几天,她拐着弯儿问着老爷,关于请封四品诰命夫人的事儿,可听老爷说,还要等几个月向礼部统一呈报,然后等宫里诰封,这可真是......等的人心急火燎的。
贾政在众人目光注视中,朝着贾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母亲。」
看着服绯色官袍的贾政,贾母点了点头,笑道:「政儿,这是下朝回来了。」
瞧见贾政脸上的喜色,心头一奇,不由问道:「政儿,今个儿看着怎么这般高兴?」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都看向贾政,果见其面色红润,眉梢带着喜色,众人心头多是称奇。
因为贾政在小辈面前,素来庄重、威严,如今日这般喜形于色,颇为罕见。
「母亲,刚刚朝会,据宫里圣上说,子钰领着京营在河南大获全胜。今天飞鸽传书来报,子钰先后光复了开封府、汝宁府,官军歼灭贼寇不知其数,并一体擒拿了这次谋叛造反的相关匪首寇枭,河南局势大定,子钰平叛大功告成了。」贾政面色振奋说着,心绪激荡不已,声音都有些微颤抖。
此言一出,荣庆堂顿时陷入短暂的安静,继而恍若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掀起了轩然大波,又如一股喜气洋洋的春风吹进了厅堂,让人熏染欲醉。
贾珩领兵光复了开封府和汝宁府?这是打了个大胜仗?
「好,好。」贾母怔了片刻,连道了几个好字,苍老声音中带着雀跃和惊喜,都道:「我就说,珩哥儿在外面许久没有消息,定是在打仗,不想转眼,就传来喜讯。」
薛姨妈笑意满面,附和说道:「老太太这般一说,还真是,我瞧着自打珩哥儿领兵出征以后,这好信儿就没停着。」
此刻,凤姐不在此地,薛姨妈作为客人,自然接过了活跃气氛的暖场大旗。
其他人也都是面带喜色。
宝钗丰腻玉容见着欣然,只是因为担心被别人瞧出端倪,只能稍稍垂下螓首,以免现出异状,但
芳心却被一股欢喜充斥着。
元春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也见着欣喜之色流溢,美眸恍惚了下,似是倒映着那少年的面容轮廓。
珩弟他果然是天生的将种,领兵去了河南没多久,就迅速平定了叛乱。
王夫人面色淡淡,捏了捏手中的佛珠,将厅中众人的喜色收入眼底。
贾政在小几旁的梨花木制椅子上落座,手捻胡须,面带笑意说道:「母亲,乱局已定,子钰这次领兵,贵在胜的迅速,现在满朝文武都觉得稀罕,宫里圣上更是龙颜大悦。」
一些关于朝会上的「争辩」,于此欢庆气氛当中,就没必要详细去说。
「好,好。」贾母面带笑意,又是道了两个好字。
忽而,就有些想问,宫里有没有什么封赏,但转而就觉得这时候问这个,有点儿不太合适。
不过,想来这一次珩哥儿爵位还得往上动,原先是一等男,再往上是子爵,抑或是......伯爵?
贾母终究有些不落定,转头看向同样喜色难掩的探春,问道:「三丫头,你说说,你珩大哥这仗胜的是怎么一说?」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探春。
被贾母「点名回答问题」,探春怔了下,那张稚丽宛然的玉颜上见着欣然之色,轻笑说道:
「老祖宗,珩哥哥这下子主要是胜的干脆利落,倒不用担心拖延得久了,引起其他变故来。说来就好像灭火,越快扑灭是越好的,再加上先前追缴了粮食,这下子,后续安抚善后的事情都成了一半了。」
「三姐姐真不愧是珩哥哥女佥书,怪不得珩哥哥对姐姐高看一眼,说着还要领着三姐姐去河南呢。」湘云轻笑着打趣儿说道。
当然,究竟是哪个眼,常常去西府马厩骑着小马驹的湘云,来日另有计较。
贾政面色顿了顿,也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已这般见识不凡,可惜了,如是为男儿身,也能帮衬着珩哥儿,在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众人都笑意盈盈地看着探春,心头也是生出一念。
王夫人拧了拧眉,看了一眼探春,心头叹了一口气。她好好教养的三丫头,现在是愈发出挑儿了。
薛姨妈笑了笑,开口道:「也不知这次回来,宫里怎么赏着珩哥儿,这立了这般大功劳,爵位也该升着了吧。」
贾母不好问的一句话,薛姨妈这会儿倒是随口说了出来,而且此言一出,恍若戳破了西洋镜,提醒了众人。
荣庆堂中的众人都是心神一动,为「爵位」二字,陷入了无限遐想。
王夫人脸色一滞,掌中佛珠早已不转,手指因为捏着佛珠,指节微微发白。
现在已是一等男爵,那下一步是什么?
宝钗在下首听着,原本正思量着探春的话,听到自家母亲所言,芳心剧震,掌中的手帕再次攥紧了起来。
这次功劳比以往都大的多,想来不会仅仅封着子爵,说不得是......超品的伯、侯?
念及此处,芳心一跳。
黛玉静静坐着,罥烟眉之下的星眸,熠熠而闪,宛如潇湘之水,微波乍起。
一双纤纤玉手抚上前襟,捏了捏......玉符,正是贾珩上次在黛玉过生儿时,赠送给黛玉的生日礼物,一枚羊符。
那天,那夜,蟒服少年刚刚查抄了忠顺王府,担风袖雨而归,身上血腥之气未散,修长白皙的手掌松开剑柄,从怀中掏出生肖玉符,作为少女的贺礼。
那一幕,给豆蔻年华的少女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好似「峨眉山上的云和霞,像极了十七岁那年的烟花」。
年少时,原
就不可遇到太过惊艳的人。
贾母转而看向贾政,面上似有着几分疑惑。
贾政沉吟道:「还没叙着功,河南还有一些残余贼寇需得清剿,不过圣上加了珩哥儿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军政,便于善后事宜,就算晋爵,也要等河南之事初步定了。」
贾母心头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应该等着回来了,就不知能封着什么爵位。
贾政截住话头儿,说道:「母亲,这个终究还要看宫里的意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好奢想太多。」
「是这个理儿,那咱们不说这个了。」贾母点了点头,连忙说着。
众人也只得压下对「晋爵」的畅想,但现在不好谈论,回去私下说小话,终究是难免之事,当面不说背后说,会上不说会下说。
贾母笑了笑道:「珩哥儿打了大胜仗,收复开封府和汝宁府,这可真是个大喜事儿了,等会儿得好好和珩哥儿媳妇儿说说,怎么庆贺着才是。」
说话间,转头看向鸳鸯,笑道:「别摆饭了,我们这就过去。」
贾母自来喜欢热闹,这般喜庆之事儿,如何还在荣国府坐得住,也想到宁国府凑凑趣儿。
贾政见此起得身来,轻声道:「母亲先去,刚才几个同僚约了一同叙话,就不过去了。」
一众后宅妇人聚拢说话,原本贾政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过去。
「去罢。」贾母见此,心头高兴不胜,笑着说道。暗道,宁荣两府现在是一文一武,蒸蒸日上。
而就在贾母领着众金钗前往宁国府时——
宁国府中,后宅内厅,同样是珠翠环绕,脂粉堆香。
秦可卿居中而坐,正与凤姐、尤二姐、尤三姐围拢着一张方桌抹着麻将,此外还有一个着兰色素梅袄裙,不施粉黛的少妇,也坐在凤姐一旁,脸上难得见着盈盈笑意,正是李纨。
李纨这几天也放下了一些矜持,时常过来寻秦可卿叙话,有时候也陪着坐下玩上一两把。
这位孀居多年的少妇,秀雅脸蛋儿上虽未涂抹胭脂水粉,但耳朵上配着晶莹剔透的兰花耳钉。
这正是前不久,宋皇后赐了首饰,秦可卿让年轻姑娘媳妇儿挑着,李纨一眼就相中了,这以蓝水晶翡翠打磨成兰花的耳钉。
为此还担心旁人提前挑走,好在年轻姑娘都选着红、黄之色,造型别致的首饰。
耳钉自没有耳环、耳饰惹人注视,空谷幽兰的晶莹潋滟,恰如枯槁死灰中的一点火星,唯有在极深的暗夜中,细致观察的有心人才能洞见。
说来,也是宁国府的宽松氛围所致,如是在荣国府自是要从头到尾的清素装束,方才符合「青春丧偶」的寡妇形象。
秦可卿今日着一身丹红色长裙,云鬓高挽,以一根金色步摇穿起,容仪雍丽,纤若葱管的玉手,将手中的麻将扔过去一张,轻声道:「二条。」
凤姐轻声说道:「碰。」
然后拿过牌,放在垒起的麻将块儿中,涂着红色胭脂的丹凤眼眸,瞥向玉容上有些心不在焉的秦可卿,嘴角弯起弧度道:「还惦念着珩兄弟呢。」
此刻,如果换上一幅场景,留声机播放黑胶唱片,透着阳光的红蓝黄三色玻璃窗,穿着皮草、旗袍的女子,捏着纤长的香烟,几是军阀姨太太的麻雀局。
「姐姐这几天都是茶饭不思的。」尤三姐起过一张牌,轻声说道。
「不是昨个儿,才给你一封家书,」凤姐问道。
「看了家书,反而更有些不落定。」秦可卿轻轻叹了口气,与凤姐、尤三姐相处的久了,褪去了少女的几分羞涩。
李纨转眸看着秦可卿,轻柔说道:「弟妹也不用太担忧
,以往珩兄弟领兵也是有着几回,没有多久就回来了。」
「这次还不一样。」秦可卿顿了下,轻声道:「罢了,不提这个事儿了。」
瑞珠以及几人的丫鬟,端着茶盅,给几人侍奉茶水。
就在这时,宝珠笑道:「奶奶,这都晌午了,也该用着午饭了。」
秦可卿应了一声柔声道:「凤嫂子,先到这儿吧,等会儿咱们再玩罢。」
凤姐艳丽的少妇脸上笑意嫣然,轻声道:「正好这会儿也饿了,让她们摆好饭菜,一起用些。」
尤三姐轻轻伸了个懒腰,将玲珑曼妙的曲线展示的淋漓尽致,俏声道:「今个儿手气不佳,都让秦姐姐赢去了,这个月的月例都输了进去了。」
其实是众人见秦可卿惦念着贾珩,都有意逗弄着秦可卿高兴,尤三姐不停地帮着秦可卿点炮。
凤姐笑着打趣儿道:「等你家大爷回来了,让他给你涨涨月例,这一月二两哪里够使,再给你涨二两才是。」
凤姐说话间,目光在三姐衣襟前盘桓了下,暗道,这骚蹄子,里面都不束着,晃的人眼晕。
珩兄弟真是艳福不浅,也不知以后在床上怎么摆弄着这三姐儿。
嗯,她想这些做什么?珩兄弟的房事,也是她该胡思乱想的?
「凤嫂子,我可不敢。」尤三姐轻笑着,然后看向秦可卿,轻声道:「再说涨月例这等家里的事儿,也是姐姐说了算。」
一副唯秦可卿马首是瞻的模样。
秦可卿轻声道:「我们府上人口少一些,原本各房按着二两的月例是少了一些,正要重定了呢。」
她是一品诰命夫人,原本就有着朝廷的俸禄供养,但按着规矩在府中还有着一份月例银子,也就是二十两银。
荣宁两府,衣食住行原是公中供给,不用额外花钱。
月例也就是零花钱,如贾母、王夫人这些年长太太都是一月二十两,年轻的姐儿和哥儿则是二两,姨娘也是二两,而丫鬟则是一吊、半吊不等。
李纨的月例还多一些,先前是一月十两,前不久,贾母为了照顾膝下还有贾兰的李纨,同时也是见府上财用宽裕,又给李纨加到了二十两。
「你这边儿月例一改,我那边儿也得大改。」凤姐笑了笑,轻声道。
府上的财用才宽裕了一些,又投进了修园子这般的工程,她那边儿倒也不缺银子,只是需得详定一个章程来。
「也不必大动,就是在姨娘这一档上,月例往上调调。」秦可卿笑了笑道。
听着「姨娘」之语,尤三姐羞红了脸颊,心头一跳,连忙说道:「姐姐可别,这弄得我都没脸待这儿了。」
她一日没有过门,住在这儿一日,都觉得心头发虚。
「现在不急着,等大爷回来,咱们再说。」秦可卿笑意柔美,宽慰说道。
现在外间形势是越来越严峻,前不久又多一个咸宁公主,三姐早些进门也能为她分担分担压力。
就在这时,只听外间传来嬷嬷的声音,道:「奶奶,西府的老太太、太太还有几位姑娘都过来了。」
正说话之间,就见着贾母与王夫人,薛姨妈以及元探、迎春、湘云、钗黛连同丫鬟婆子一同过来。
秦可卿心头诧异,连忙起身迎去,问道:「老太太,您怎么过来了?」
尤二姐、尤三姐、凤姐、李纨纷纷起得身来,看向在邢王两位夫人搀扶着过来的贾母,纷纷过来见礼。
元春、迎春、探春,钗黛、湘云也过来向秦可卿齐齐见礼,唤着弟妹、嫂子的都有。
贾母笑着看向那丹红长裙,丰腴娉婷的玉人,笑道:「珩哥儿媳妇儿
,刚刚宝玉他老子下了朝会回来,珩哥儿在河南打了胜仗,说是收复了开封府城,还有汝宁府城。」
此言一出,秦可卿容色微怔,继而明媚娇艳的玉容上顿时见着喜色涌动,惊讶说道:「老太太,夫君他在河南打胜了?」
「胜了,开封府城和汝宁府城都回到朝廷手里了,刚才我和宝玉他老子还在说这个事儿,这会儿神京应该都传遍了罢。」贾母轻笑说着。
不由打量着对面雍容华美的丽人,暗道,珩哥儿媳妇儿这颜色越来越好了,她看着都觉得稀罕,这样颜色,能是小门小户之家培养出来的?
也就是嫁了珩哥儿,不然这等好颜色,嫁给小门小户,就是红颜祸水,败家的根本。
所谓人老成精,贾母活过几十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看到的,此类之事屡见不鲜。
凤姐也是怔了下,瓜子脸上笑意流溢,问道:「老祖宗,这可真是大喜事儿了,珩兄弟立下的功劳,只怕比着先前几次都不小罢?」
不同于还需要经薛姨妈提醒,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在宁国府陪着秦可卿住了一段日子的凤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因功晋爵。
念及此处,余光瞥了一眼秦可卿,心思复杂莫名。
贾母笑了笑,说道:「这可不是?不过,还是要等珩哥儿班师回来再说。」
尤二姐与尤三姐同样面带喜色,心头振奋不已。
尤其是尤三姐,秀眉之下的眸光闪了闪,暗道,大爷打了胜仗,只怕不久就班师回朝了,那时......
宝钗凝起水露的杏眸,与秦可卿对视一眼,二人眼神迅速交流,心照不宣。
秦可卿招呼着贾母众人落座,然后吩咐着宝珠准备着午饭,众人纷纷落座。
「老太太,二老爷有没有说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秦可卿连忙问道。
贾母笑道:「听宝玉他老子说,珩哥儿那边儿还有一些善后事宜,这会儿还不急着班师。」
秦可卿点了点头,面上的喜悦消退了一些。
贾母笑道:「珩哥儿媳妇儿,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想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就该回来了。」
秦可卿点了点头,只是心底仍浮起一丝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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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 惜春:看来纵是出家也……
宁国府
后宅内厅之中,秦可卿陪着贾母以及薛姨妈、王夫人、凤纨、三春、钗黛、湘云在厅中叙话,兴高采烈,气氛喧闹,而惜春所在的院落,却在春日近晌静谧难言。
西窗厢房下,妙玉与邢岫烟隔着一方漆木棋坪对坐,而惜春则在书房西南角下的书案后,坐在太师椅上,挽起衣袖,纤细白皙的胳膊,拿起画笔,沾墨绘画。
轩窗下,妙玉一身月白色道袍,气质素雅,三千青丝以一根蓝色布条在肩后束起,玉容晶莹如雪,玉手捏起一颗黑色棋子,轻轻放在黑白纵横的棋盘上,发出轻不可察的清脆碰撞声。
妙玉的手十指纤纤,白皙如玉,略有几许苍白。
对面坐着的邢岫烟手中也捏起一颗白子,放在棋坪一角,年近二八的少女着淡红底色褙子,下着兰色素裙,秀发扎起一个斜髻,明额前覆着空气刘海儿。
两人一清冷安静,一个淡然闲适。
气韵相契,好似一颗晶莹剔透的冷玉,悬浮在飘淼岚烟的淡淡云雾中,唯有等清风而来,吹动云雾,才能见到妙玉一二绰约风姿。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嬷嬷的唤声:「四姑娘,大奶奶唤你和岫烟姑娘过去用午饭呢。」
惜春清霜小脸上见着认真、专注,执起手中画笔,在画纸上勾勒晕染,只见蓊郁翠丽的山山水水间,亭台楼阁具现影绘,听到外间唤声,轻声道:
「入画,去和嬷嬷说,等会儿我就过去用饭,让嫂子不用等我,她们先吃着就是。」
入画应着,然后去了。
不想,外间又传来那嬷嬷的声音,道:「四姑娘,西府老太太、太太还有几个姑娘都过来了,说是有了大爷的消息。」
因为惜春一向喜欢清静,再加上有一个妙玉时常过来叙话,这些嬷嬷也就得了秦可卿的吩咐,都不好贸贸然进来打扰。
听到「大爷」两字,惜春「呀」地一声,手中画笔顿时落下,砸落在产自徽州的上好画纸上,近乎完工的画卷顿时被污了一块儿,少女稚丽冷峭的小脸,惊喜之色密布。
珩大哥的消息?
而与此同时,轩窗下也传来「吧嗒」一声,妙玉捏着棋子的素手,停留在半空中,棋坪上几个棋子砸至棋格,女尼黛眉下的清莹明眸同样见着惊喜和恍惚。
入画连忙将那嬷嬷请进里厢,嬷嬷面带笑意地叙说着经过:「方才西府老太太说,珩大爷在河南收复了开封府,汝宁府,打了个大胜仗。」
此言一出,恍若三月暮春的微熏暖风,带着花草的馥郁芬芳吹动帘帷,吹进室内,也吹进了小小寂寞的城,让正在下棋的两人都是怔了下。
一惊,一喜。
惜春闻言,俏丽小脸上喜色流溢,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嬷嬷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说道:「老太太说,是二老爷午朝回来时说的。」
惜春翕然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一旁的邢岫烟和妙玉,轻声道:「妙玉姐姐,岫烟姐姐,嫂子既然来唤,不妨一同随我过去看看?」
妙玉芳心正自喜不自抑,听到惜春这话,秋水明眸凝了凝,一时间有些迟疑。
邢岫烟看向妙玉,捏着手帕在胸前,不涂而红的粉唇微启,樱颗方绽,认真说道:
「老太太和二太太都过来,你过去也没什么的,况战事方定,不知多少黎民百姓罹劫兵燹,你过去念几遍往生咒也是好的。」
妙玉的心思,她和惜春妹妹都看出一些,不知为何,一腔情丝牵绊在那位已有家室的珩大爷身上,可化外之人,非僧非俗,将来之事难为。
念及那位珩大爷......
少女却是不由想起
来荣国府时的初见,而非之后在荣庆堂中的旁观,那明明脸颊微醺,偏偏清冷一如幽石寒潭的眼神,让人见之难忘。
妙玉也没再推辞。
这时过去,也好听听那人的消息。
前日鸿雁东来,字里行间有着给惜春的嘱托,却并未见只言片语予她,许是......在外征战,忙忘了吧。
惜春静静看向妙玉,心头有些好笑。
不由想起以往与妙玉的相见,她既也喜欢哥哥,可口称佛号,说什么佛法,六根不净。看来纵是出家也难求解脱呢。可不出家......她将来又能如何呢?
这些隐秘心思在少女心底一闪而逝,转而那嬷嬷已催着惜春以及妙岫两人前往秦可卿那边儿。
嗯,就恍若涓涓细流,汇入江河,今日的宁国府,注定要为来自中原大地的捷音而不平静。
北静王府,正是午后时分,后院花厅中,以八架琉璃架,凋绘芙蓉、仕女、松鹤图案屏风分隔开来,内里陈设家具多为上乘的黄花梨和紫檀木,兽头熏龙中青烟袅袅,安神定心,暖香宜人。
中堂画下的太师椅上,不是坐着北静王妃甄雪,而是一个着绫罗衣裙,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妇人面皮白净,眉梢眼角见着浅浅皱纹,而从眼角内侧至鼻翼的法令纹,愈添了几分严厉。
而下首的梨花木椅子上,坐着一个着水绿梅白色对襟褙子,下着素色马面裙,云堆翠髻、浮翠流丹的丽人,双腿并拢,削肩低下,垂着螓首。
北静太妃目光紧紧盯着甄雪,面色寡淡不见一丝笑容,道:
「城东有一家观音庙,那里的送子观音很是灵验,天气暖和了,你也不要一直在家里,也去庙里上上香,不要总在家里待着不出去。」
自从北静王去了边镇查边儿,甄雪就在府中待着。
或者说,甄雪不像其姐楚王妃甄晴,这位少妇原是「宅女」的性子,婚后时常在家中看看书、练练字、养养花,然后逗弄逗弄自家女儿水歆,旁的诰命夫人之间的交际也不怎么去着。
嗯,用后世话,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少走了几十年弯路。
在后院庵堂,吃斋念佛的北静王太妃,今天用罢午饭,则在后花园唤住了甄雪。
甄雪玉容苍白,紧紧抿着樱唇,声音有些柔弱道:「婆婆,儿媳知道了。」
「你和溶儿这样一直没有男孩儿,我们老水家一脉单传,你这般下去......哎,如是实在生不出来,老身也不为难你,你自己生不出来,拦阻着别人生,成什么样子?」
北静太妃说到这里,也动了几分情绪,道:
「我们水家祖上是大汉朝世袭罔替的郡王,按例有一个正妃,四个侧妃,下面还可请封夫人,用意自是绵延子嗣,广大宗族,现在可好,这么大的王府就你一个在后院,说出去,也不好听。」
北静太妃说着,只觉心头一股烦躁生出,难以抑制。
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媳妇儿,她水家是造了什么孽,过门儿几年,连个带把儿的都生不出来,而且溶儿还独宠她,其他女色一概不近。
听着北静太妃当着厅堂中嬷嬷的面说落,甄雪心头生出一股屈辱,明丽玉容愈发苍白如纸,贝齿轻轻咬着已无一丝血色的下唇,只觉老太妃的话字字如刀,扎在心上,不知何时,鼻头一酸,眼圈微红,哽咽道:「婆婆,儿媳知道了。」
说来,北静太妃说了甄雪不止一次。
北静太妃眉头紧皱,面无表情,道:「你看你,老身不过说你两句,让你多为水家着想,你就这般抹泪,溶儿去了北边儿查边儿,你这哭哭啼啼,又是给的谁看。」
此言一出,甄雪如遭雷殛,娇躯轻轻
颤着,只觉心如锥扎,颤声道:「婆婆,我没有......我也劝过王爷好几次,王爷每次答应的好好的,可没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
她能有什么法子?
从她过门来,除了新婚,王爷这几年都没碰过她一次,她膝下有着一个女儿,已是老天见她可怜了。
「你劝他?我瞧着他现在就是被你迷住了。」北静太妃一听这话,只觉气不打一处来,重重放在手中的茶盅,目光凌厉几分。
水歆在一旁被教养嬷嬷搂着,手里拿着一个竹蜻蜓,看着自家祖母和娘亲,粉嘟嘟的脸蛋儿上满是委屈的模样。
随着茶盅「吧嗒」响起,小萝莉当即吓得「哇」的一声哭起来。
北静太妃轻哼一声,冷冷看了一眼水歆,面无表情,眼神却凌厉无比。
水歆哭声戛然,顿时将哭声憋了回去,只是无声流淌着眼泪,一张粉腻的小脸憋的红扑扑。
甄雪见此,心头大恸,嘴唇嗫嚅了下,泪流满面。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北静太妃收回目光,淡淡道:
「你们娘俩儿委屈,老身不委屈?天天在庵堂斋戒,吃斋念佛,两年了,木鱼都敲烂了,你这边儿连个动静都没有,给你请了多少太医,拿了多少药,你吃了多少?你非要让我们水家绝后不是?」
甄雪闻言,微微闭上明眸,梨花带雨,紧紧攥着手帕,听着北静太妃的言辞刀剑,只觉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就在婆媳争战时,一个嬷嬷小心翼翼地从厅外进得屋中,低声道:「王妃,太妃,楚王妃过来了。」
北静太妃脸上厉色稍退,低声道:「你姐姐来了,你去好好招待着,也向她请教请教,怎么生个带把儿的,都是一家子出来的,也没见楚王府一个带把的都没有。」
楚王膝下还有一个男丁,这也是甄晴的依仗。
说着,北静太妃拿过一旁的拐杖,在几个嬷嬷的陪同下,离了后宅内厅。
随着离去,原本凝滞的气氛也倏然一散。
只留下一对儿母女以及一个女官和一个嬷嬷面色不忍。
「妈妈。」小萝莉水歆泪眼朦胧,一路小跑到甄雪近前,扑进怀里,小萝莉委屈巴巴地哭将起来。
「歆歆。」甄雪一把搂过水歆,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轻轻呜咽着。
「王妃,楚王妃那里......」
见北静王妃伤心啜泣,贴身女官莲香低声道。
「让人引到轩室。」甄雪强按伤心,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泪,道:「我一会儿过去。」
然而,不多时,就听到厅外传来熟悉的清朗声音。
「妹妹在里间吗?」甄晴轻声唤着,已在一众嬷嬷和丫鬟的簇拥下,进得花厅。
也是因为姐妹两人这几天频繁串门儿,作为大姨子的甄晴,往来之间也没太多讲究。
甄雪连忙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对着嬷嬷低声道:「将歆儿带到里厢。」
须臾,甄晴进入厅中,甄雪向着甄晴迎去,强颜欢笑道:「姐,你怎么来了。」
甄晴面色怔了下,柔声道:「这不是过来看看你,怎么了这是?」
却是瞥见甄雪脸上的泪痕以及红肿的眼圈,情知有异。
「姨妈。」就在这时,水歆从一旁跑过来,小萝莉眼眸中噙着热泪,已经说明了一切。
甄晴蹙了蹙眉,面如清霜,冷声道:「怎么能这样?」
自家妹妹在北静王府的处境,她还是知道的,就因为生不出男孩儿,被北静太妃十天半月找一回茬儿。
「姐姐,我没事儿的。」甄雪连忙轻声说道。
甄晴眉头紧皱,打抱不平道:「这个也能怨你吗?」
「姐姐,咱们不说这个儿,你怎么得空过来了?」甄雪连忙岔开话题,拉过甄晴的手,轻声说道。
甄晴叹了一口气,道:「那先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们去你屋里说吧。」
如果不是想着为王爷拉拢北静王府,她非要为自家妹妹寻老太妃理论理论不可。
甄晴说着,拉起水歆的小手,随着甄雪一同前往所居宅院,姐妹二人进入厢房,在靠近轩窗的炕上坐下。
甄晴轻声道:「这不是听说,朝会之后,那贾子钰领兵平定了河南局势,就想着过来和你说说,这也算是京里最近的新闻了,外面议论的热火朝天的。」
甄雪闻言,梨花带雨的玉容微诧了下,柔软声音中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一说?」
这几天,甄雪在家中,哪怕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就是,甄晴带来关于外面朝局的消息,已成为这位少妇枯燥无味生活中的些许调剂。
「开封府和汝宁府都收复了,这才多久,这个贾子钰,真是了不得。」甄晴说着,清丽容颜上见着幽幽莫名。
甄雪明眸熠熠生光,轻声道:「河南之乱平定,那对朝廷可是一桩大喜事儿了,那天魏王大典,宫里着急的给什么似的。」
待想起那天,甄雪心湖中不由再次浮现着那一幕,少年在锦衣卫的簇拥下从殿中沿着红毯大步而出,满朝文武官员在含元殿列跪两旁,真是......
甄雪连忙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定了定神。
甄晴轻笑说道:「等会儿,我们过去宁国府瞧瞧,和秦氏说会儿话。」
「这时候?我们去合适吗?」甄雪迟疑了下,柔声说道。
其实也有些出去散散心,在家里只觉得压抑的不能呼吸。
「怎么不合适?甄贾两家原是老亲,元春这两天都在家里,我们也去找她叙叙旧,再说前几天,咱们不是去了。」
甄晴轻声道:「正好也出去散散心。」
小萝莉水歆也糯声道:「妈妈,我们去贾家,找云姑姑玩儿吧。」
「你看,歆儿都说过去转转,也散散心,看把孩子吓的,怎么也哭了。」甄晴拉过小萝莉的胳膊,捏了捏粉嘟嘟的脸蛋儿。
她从小喜欢看医书,深知这生不出孩子也不能全怪女人,而且水溶什么性子,她也从王爷那里听到一些传闻,在外豢养娈童。
而那位北静老太妃,非要将屎盆子往妹妹头上扣,真是不可理喻。
不过,原本她还有些犹豫,现在反而下定了决心。妹妹如果怀了那贾子钰的孩子就更好了,这样更能拿捏着其人。
甄雪想了想,轻声说道:「那姐姐,我再收拾收拾头面。」这会儿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
甄晴笑道:「妹妹天生丽质,不用收拾都行,再说去见秦氏而已,又不是去见那位珩大爷,要收拾也随便收拾收拾就是了。」
甄雪:「......」
芳心一跳,羞恼说道:「姐姐,你......你浑说什么呢。」
少妇情急之下,声音婉转悠扬,有着一丝丝少女的娇憨烂漫,当然也仅仅是自家姐姐跟前儿。
甄雪轻声说着,转身来到梳妆台,拿起胭脂粉盒,对着铜镜,在脸颊上补了妆容,不多时,镜中倒映着一个温柔、静美的娇媚容颜。
「咱们姐妹两个,说着玩儿而已,看把你羞的。」甄晴轻笑说着,挪动着浑圆如磨盘的酥翘,来到甄雪身后,柔声道:
「说来,甄贾两家联姻以往也不是没有,如今兰儿定了人家,再过二年就要过门,四妹妹年岁倒是合
适可惜人家已有正妻了。」
甄家四美,晴雪兰溪,晴雪是甄应嘉的女儿,兰溪则是甄应嘉弟兄所出。
甄雪一边朝着脸上扑着水粉,一边儿蹙眉道:
「咱们家是名门望族,怎么也不能说给他贾家做妾的,我听王爷说,荣府里不是有个生而衔玉的,颇为神异,和咱们家的宝弟弟还是同名的,四妹妹或可许他。」
「我打听过,那荣国府里的宝二爷就是个绣花枕头,成天混在脂粉堆里,倒是和咱们家三弟的性子类似,就连容貌,我瞧着也有六七分相似,说来咱们家的宝玉,现在文不成武不就的,父亲也愁的不行,偏偏老太太还宠着他给什么似的。」甄晴轻声说道。
提起自家那个三弟,甄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如果能像贾子钰一样,嗯,这个不能比,贾子钰那是柱国之才,但哪怕是知道读书上进也好啊。
甄雪叹气道:「谁让父亲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传承香火,家里老祖宗自溺爱了一些。」
提及香火二字,甄雪心底又是幽幽一叹。她生了个女儿,连儿子都没有着,水家的香火怎么办呢?
甄晴叹道:「二叔,三叔,四叔他们,他们调理的几个堂兄弟,倒是出挑。」
甄家家主是甄应嘉,但弟兄四个,有的经商,有的为官,还有的在江南江北大营为中阶军将,这也是甄家支持楚王的主要助力。
甄雪没有接话,重新画好妆,柔声道:「姐姐,咱们走吧。」
甄晴打量着自家人比花娇的妹妹,笑道:「妹妹颜色是愈发好了,我瞧着比着那秦氏也不差多少。」
甄雪脸颊染绯,红晕微微,嗔恼道:「姐姐又浑说。」
说她颜色好就颜色好,非要和那秦氏比做什么?不过,那秦氏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然后,姐妹两人乘着马车,带上水歆,前往宁国府。
此刻,宁国府中,秦可卿已经陪同着贾母、王夫人等几人共同用过午饭,在凤姐的提议下,众人到天香楼赏玩春景,在二楼落座叙话。
贾母笑道:「可卿啊,我想着珩哥儿过两天就给你送着家书。」
秦可卿柔声道:「听老太太刚才的意思,夫君他还要在河南之地待一段儿,还是公事要紧,家书也不能寄的太勤了,只怕人家也要说闲话的。」
「能说什么闲话。」贾母面带笑意,说道:「宫里现在重用着他,还给他加了文官的官衔儿。」
秦可卿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天香楼上来一个嬷嬷,说道:「老太太,珩大奶奶,楚王妃和北静王妃,过来探望大奶奶了。」
众人闻言,都是愣怔了下。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老太太,两位王妃前个儿不是才来过一遭儿?」
凤姐笑道:「姨妈,前个儿那是珩兄弟在汜水关歼敌三千,宫里赏赐着首饰,两位王妃过来庆贺。」
嗯,那天赏赐的首饰,她也得了一支凤头钗,做工精巧,可谓珍稀,尤其金翅流溢,不愧是进贡宫里的物事儿。
可惜,如是配着诰命夫人服饰,兴许更好看。
她前天见着可卿在衣柜里挂着的诰命服,真是一品诰命服,金丝银线,芙蓉团纹,滴翠玉冠,看着真是羡煞旁人。
也不知穿上是何等的体面尊荣。
贾母面上笑意不减,轻声说道:「原是一应老亲,想来这是听到外面传的信儿了,过来道喜来了,亲戚来了,也不能往外推着。」
元春起得身来,柔声道:「老太太,我去迎迎。」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大丫头去罢。」
元春于是在抱琴陪同下,向着前厅而去,没
多大一会儿,与甄晴、甄雪两个姐妹从外间而来。
「老太太一向可好,秦妹妹可好?」甄晴一进入天香楼,笑着看向在一众金钗中围绕着的贾母,近前盈盈一福。
贾母笑道:「好,好。」
甄雪也过来见礼,一众金钗也起身相迎。
这时,水歆看向着粉红色袄裙的湘云以及黛玉,糯声道:「云姑姑,林姑姑,三姑姑......」
教引嬷嬷领着水歆过来。
湘云见到水歆,苹果圆脸上见着笑意,一把拉过小萝莉的胳膊轻声道:「歆儿过来了。」
黛玉也拉过水歆的另一个胳膊,星眸明亮,轻笑道:「歆儿有几天没来了。」
探春也凑近过去,捏了捏小萝莉粉嘟嘟的脸蛋儿,心头诧异,却是看着小萝莉红了的眼圈儿,不过也不好去问。
众人也都喜欢这个粉凋玉琢,恍如瓷娃娃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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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方才先生……他是渴了吗?
宫苑,傍晚时分
如锦似缎的晚霞在西方天际染红了苍穹,金色夕阳披落在殿宇楼阁之上,恍若披上一层金色纱衣。
晋阳长公主挽着李婵月的手,登上一辆装饰精美奢丽的马车,在锦衣卫士以及王府嬷嬷和女官的簇拥下,出了宫门,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之隐,车影在夕阳余晖中拉得极长,车厢帷幔放下,也将外间的喧闹阻挡在外。
车箱中,李婵月端坐在车厢一侧,坐姿端庄,两只小手交迭在身前,攥着手帕,微微垂下螓首,默然不语。
“婵月。”
李婵月耳畔闻听略带几分清冷的呼唤,心神一跳,抬眸看向容色清幽如霜的晋阳长公主,眸光迅速低垂,落在晋阳长公主胸前那串儿珍珠项链上,怯怯唤道:“娘亲。”
“你满意了,称心了?”晋阳长公主光洁明额下的美眸,隐有清幽暗藏,紧紧盯着李婵月,顿声问道。
李婵月俏脸微滞,心头微颤,声音纤弱道:“娘亲,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当初也是担心娘亲被人抢走,这才想出祸水东引之计。
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晋阳长公主秀眉弯弯,芙蓉玉面上见着一丝复杂,道:“现在你皇舅舅是铁了心将你表姐许给贾子钰。”
李婵月嗫嚅道:“还能怎么办?不如就按娘亲说的……”
说到最后,芳心大羞,声音弱不可闻。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许是按着娘亲所言,也不是不行。
晋阳长公主美眸凝起,定定看向李婵月,怔了半晌,轻哼一声,哂笑道:“你想的倒挺美。”
李婵月:“……”
什么意思?
娘亲先前在宫里当着舅舅的面,不是积极促成此事的吗?
还有她什么时候想了?
“兜兜转转,又回来了是吧?”晋阳长公主美眸微眯,轻声道:“当初我怎么给你说的,原就是给你的,原来可是好好的,根本没有你表姐的事儿,现在好了,真以为你舅舅没反对,就万事大吉了?他要立多大的功劳才能将公主和郡主都娶回家?”
李婵月被说落的情绪有些沮丧,低声道:“娘亲,我……”
“你现在就是,作茧自缚,害人害己。”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李婵月,轻叹道:“不过,你如是不喜他,那我也不难为你,回头给你定门亲事。”
李婵月心头下意识一慌,连忙道:“娘亲,不是,我……”
“你什么?”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眉,轻声说道。
她就觉得婵月有些古怪,如说没动心思,可这段时日又时常提着,可如说动心思,又扭扭捏捏,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年龄段儿小女孩儿的心思,原就琢磨不透。
李婵月贝齿咬着樱唇,颤声道:“我就是觉得,我和表姐年岁都大了一些,如南阳姐姐那样,突然及笄后,某一天突然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也太吓人了,表姐既然觉得小贾先生不错,小贾先生又和咱们家有着渊源,也算熟识。”
她其实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这几天孤零零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心思,也不知是因为表姐离了京,还是因为……以前她经常撺掇表姐,撺掇的多了,觉得小贾先生似乎有些不一样。
问题,小贾先生都不待见她。
晋阳长公主打量着自家女儿,美眸目光闪过一丝明悟,幽幽说道:“明白了,你是喜欢姐姐妹妹在一起的热闹。”
李婵月:“……”
什么话,什么叫她喜欢姐姐妹妹的热闹?
“不是的。”
晋阳长公主道:“不是什么?一会儿担心你表姐扔下你,一会儿担心娘亲不要你,你不是小孩子了,总要长大嫁人,这一二年就要定人家,还能像小孩儿一样,大家说说笑笑,一辈子都不分开?”
“娘亲,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李婵月被说落的心头一慌,连忙拉过晋阳长公主的手,将螓首靠在怀里,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拿着小脑袋拱着晋阳长公主的心口,柔声道:“娘亲,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晋阳长公主被拱的有些不自在,玉颊微红,扶住小郡主的肩头,嗔怒道:“多大人了,还天天像个小孩子。”
“再大,在娘亲面前也是小孩子呀。”李婵月柔声道。
“都知道保媒拉纤了,还小孩子?”晋阳长公主捏了捏李婵月的脸颊,搂住自家女儿,轻声道:“那你怎么想的?”
李婵月凝了凝眉,说道:“我但凭娘亲做主。”
“凭我做主?”晋阳长公主轻声道:“怎么现在不担心我被人抢走了?”
现在是谁抢她,婵月跟谁走。
李婵月被戳中心事,俏脸染绯,羞道:“说这个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道:“为娘现在也只是给你留个位置,最终能不能把握住,还要看别人的心意,而且,这等事儿,你自己也要心里有数。”
李婵月迟疑了下,轻声道:“娘亲,我……我其实都还没想好。”
她对小贾先生,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晋阳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家女儿可能根本不能理解成亲的含义,也是,她好像根本就没有教过她,也没有让嬷嬷给她提及此事,婵月刚刚及笄,在此之前也没有中意过人。
那么在婵月心底,多半是如先前一样,成了亲,大家依然能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她也不用嫁出去,天天和咸宁在一起玩儿。
“那你就慢慢想罢,想到荣国府的那个位置也被人抢走。”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李婵月:“……”
晋阳长公主又是叹了一口气。
反应慢半拍,等到彻底想明白,荣宁两府估计也没她的位置了。
……
……
开封府,傍晚时分,贾珩从开封府巡抚官厅前衙出来,来到后堂。
自白日进城之后,贾珩一方面命文吏对开封府城的剿寇战果进行核实,一方面接见府城中的相关士绅。
当着贾珩这位京营主帅的面,府城中的士绅对高岳一伙儿贼寇盘据开封府城期间,所做的种种暴虐行径进行了血泪控诉。
贾珩耐着性子听完士绅的哭诉,安抚几句,待午饭用饭之时,当着众士绅的面,说了几句对相关背着血债的贼寇要在事后交付有司鞠问,详定其罪的打算,之后就是核定战果。
“先生,忙完了。”咸宁公主凝眸看向绕过屏风,进得书房里厢,举步而来的少年,连忙放下毛笔,从条案后的太师椅上,起身迎了上去。
少女在后院之中,自是换回了天蓝色宫裳长裙,一头如瀑青丝挽成飞仙髻,容仪秀丽,窈窕娉婷,只是眉眼之间笼着一层清绝、幽艳的气质。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对面的少女,轻声问道:“让你梳理的开封府资料,写了多少了?”
进了开封府城后,贾珩就给咸宁公主安排了个事,即整理开封府户口度钱粮的资料,写出一份汇总,或者说是归纳概括。
欲施政地方,不可能不知户口、钱粮。
咸宁公主清丽玉容上见着欣然,清越声音动听悦耳,道:“已梳理了大概,先生可看看。”
说着,引着贾珩向书案而来。
“抄写了一个下午,累了吧?”贾珩看向芳姿婧丽的少女,近前,牵过咸宁公主的玉手,温声问着,只觉入手纤细、柔腻。
自家柔荑落在心上人的温厚掌中,咸宁公主那张冰肌玉骨一如盛开雪莲的玉容上,顿见两朵红晕悄然浮起于脸颊,白里微红,明媚动人,眉眼低垂之间,柔声说道:“先生,我不累的。”
“原想给你揉揉肩的,既然不累,那就算了。”看着颇有几分羞赧的少女,贾珩轻声说着。
咸宁公主:“……”
情知又在逗弄自己,郁郁秀眉下,那双粲然如星的明眸现出羞嗔之意,莹澈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已打着些微轻颤,纤声道:“那先生……给我揉揉肩罢,这会儿正有些酸呢。”
贾珩怔了下,目光在咸宁公主的肩头停留了下。
只是揉揉肩吗?
他就怕一揉就是揉到别的地方去。
但也有为清丽少女眉眼间陡然的羞怯情态感到欣喜,轻轻拥住咸宁公主,附耳道:“公主上次给我涂抹药酒,那我也投桃报李。”
少女被贾珩搂在怀里,听着耳畔的温言软语,芳心既是娇羞,又是甜蜜,玉颜生晕如花树堆雪,颤声道:“先生不用了,一看先生就没有伺候过人。”
贾珩轻声道:“其实还是伺候过的,要不伺候伺候殿下?”
咸宁公主:“???”
转过俏脸而去,怔怔对上少年的清眸,四目相对,粉唇翕动,正要开口,却见那熟悉的暗影不疾不徐地欺近,比起第一次稍显追逐猎物的急促,这次就变得慢条斯理甚至有几分风轻云淡,以致让咸宁公主感触逐渐及近的温热呼吸。
咸宁公主不由轻轻阖上明眸,弯弯眼睫颤抖不停,芳心几是提到了嗓子眼,既是羞涩又是期待。
先生……又要亲她了。
果觉唇瓣一软,只觉恣睢、热烈的气息凑近,继而关城被扣开。
那种熟悉的如坠云端,晕晕乎乎之感再次袭来,不,比先前更为强烈,更难以自持。
贾珩品撷着六月的荷花清香,只是怀中的伊人似乎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任由施为,茫然无助,最后几是瘫软在他怀里。
过了会儿,贾珩拥住娇躯酥软的咸宁公主,温声道:“辛苦殿下帮着整理文书,省了我不少工夫,无以为报,只能这般。”
咸宁公主眉眼微垂,樱唇莹澜闪光,轻轻“嗯”了一声,金红彤彤夕光透过轩窗,照耀在那张梨腮生晕的脸颊上,愈见绮丽娇媚,任由少年搂住腰肢,嗅闻着自家的秀发和脖颈。
先生的意思是,是拿着这个为酬劳吗?那她以后……
还有,方才先生……他是渴了吗?
念及此处,少女芳心一跳,只觉脸颊滚烫的厉害,抿了抿樱唇,反而自家有些口渴。
“殿下,我去看看你做的那些汇总。”贾珩轻声说着,落座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整容敛色,拿起书就的簿册,凝神看着。
咸宁公主则是压下心底的羞喜,提起茶壶,给贾珩斟了一杯,递过去道:“先生喝茶。”
贾珩点了点头,端过茶盅,抿了一口,翻阅着簿册。
咸宁公主书法纤丽清奇,笔锋冼练,字里行间的遣词造句,也颇见文字功底。
“先生,开封府人口逾百万之巨,自沦陷贼寇之手后,酿出不少惨剧,先生后续打算怎么安抚百姓?”咸宁公主平复了刚才的羞意,脸上现出思索之色,轻声说道。
贾珩道:“先处置一些作奸犯科,平息民愤,此外关要还是民政,欲施政地方,户口钱粮资料也不能不看,最好是寻找下辖各县的知县查问一番民政,等事情稍定,我打算在开封府下辖县域都考察一番,给圣上呈递一份儿详备的奏疏。”
大汉知县统管民政,主管户口、钱粮度支。
咸宁公主轻声道:“开封府城官吏这会儿还在尉氏县和杞县,需等明天才能过来了,不过舅舅先前在祥符县为知县,待他过来,问过就是了。”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已打发了人去请,想来明天一应官吏都会回开封府城。”
咸宁公主想了想,轻声道:“先生也不要太过忧虑了,父皇那边儿听到开封府平定的消息,想来也会派能臣干吏收拾民政。”
“朝廷派来的官儿未必济事。”贾珩摇了摇头道。
巡抚为一省封疆,如果任用得人,能造福一方百姓,但先前的河南巡抚周德桢显然不能胜任。
咸宁公主玉颜上现着若有所思之色,柔声道:“先生想留在这里治政?”
如果先生留在这里,她该怎么办?
“我为武将,不可能在此督问政事,而且圣上也不会让我多留,等叛乱一平,后续抚恤善后事宜办完,咱们就该班师归朝了。”贾珩解释道。
等他离去前,天子多半会问他河南巡抚的人选,但他夹带里目前没有什么合适人选,出任河南巡抚。
贾政刚刚调任通政司,也没有地方治政经验不说,级别也不合适。
林如海倒是合适,可还在南省巡盐,而且纵然巡盐功成,调任中枢会更好。
史鼎的话也还可行,先前其一直谋任外放一省大员,如果让史鼎坐镇河南,慢慢将势力往河南渗透,四大家族原本就是同气连枝。
理由倒不缺河南方乱未久,贼寇常起于中原,亟需通达内政的武勋为封疆大臣,巡抚地方。
见贾珩思索,咸宁公主也不打扰,轻声说道:“先生。”
就在这时,外间锦衣千户刘积贤高声道:“大人,曲镇抚回来了。”
贾珩闻言,放下簿册,看向咸宁公主道:“殿下先在这儿等着,我出去见见。”
“那先生去吧,等会儿天黑了,我让后厨给先生准备晚饭。”咸宁公主轻声说道,目送贾珩离去。
待书房空荡荡剩下一人,少女抿了抿樱唇,感受到刚刚唇齿之间的侵袭,脸颊又是滚烫如火。
贾珩来到前厅,此刻曲朗已经等候了多时,一见贾珩,连忙站将起身,道:“卑职见过都督。”
贾珩看向曲朗,道:“辛苦了,这次开封城破,曲镇抚当为首功。”
“分内职责,不敢居功,都督过誉了。”曲朗连道不敢。
贾珩沉吟片刻,问道:“听刘积贤说,你找到了白莲逆党的线索。”
提及此事,曲朗面色一肃,沉声道:“都督,据高岳身旁的亲兵交代先前城中白莲逆党勾结贼寇,为其提供我方在京中的情报。”
贾珩皱了皱眉,思量着其中的利害,问道:“白莲逆党在京中眼线众多,并不奇怪,你可曾摸索到线索。”
曲朗面色凝重,沉声道:“据卑职所知,白莲逆党在开封、洛阳这等府城都有分舵,遍布眼线,哪怕是如今的开封府城都有眼线,卑职今天主要就忙着抓捕逆党,抓了十几个。”
贾珩闻言,目光深凝,问道:“可有讯问,有没有说出什么情况?”
“并无核心之徒,不过可以得知,白莲教对发生在中原的叛乱十分关注,并为高岳积极奔走,提供情报,从那些逆贼口中得知,白莲圣女就在神京活动。”曲朗低声说道。
“白莲圣女?”贾珩眉头紧皱,喃喃重复了一句,不知为何,忽而想起去年忠顺王遇刺的那个斗笠刺客,似乎是女人来着。
曲朗沉声道:“大人,白莲教在鲁地,那里才是他们的老巢,卑职已派了锦衣探事隐藏身份,顺藤摸瓜,探探白莲教的底细。”
贾珩点了点头,赞道:“做的好。”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刘积贤,问道:“给山东提督陆琪的军报送过去了?”
刘积贤道:“回都督,吃了午饭后,就吩咐快马向曹州而去,只要遇上了陆琪的人马,想要知会陆琪就快了。”
“山东贼寇也为数不少,待河南稍作休整,京营就要派骑军,至鲁省对盘踞在山林中的大小贼寇进行清剿。”贾珩沉声道。
其实,眼下也不过是治标,只要苛政一日不缓,贼寇也就一日不绝。
念及此处,又吩咐道:“着快马向汝宁府探知,待那边儿事定后,步卒分镇几府,令诸骑将至开封府,商议重建河南都司卫所,并对诸省进行清剿。”
这几天,不管是雎阳的单鸣,还是汝宁府的谢再义,抑或是黄河北岸怀庆的康绍威,都在清剿河南的贼寇。
至于重建河南都司卫所,经过先前一战,河南都司全灭,事后他要留下一位参将,举荐其为河南都指挥使,重建地方兵马。
刘积贤应着。
“另,让洛阳城的戚建辉加快行军之速,以便调拨步卒分守重地,骑军最近要南下湖广,清剿贼寇,以求除恶务尽。”贾珩沉声说道。
在崇平帝的命令中,他还都督这几省军事,对剿寇事宜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见贾珩再无所命,刘积贤抱拳领命,忙碌去了。
……
……
而在宁国府正接受来自甄家姐妹的庆贺时,在荣国府后院,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自后宅离了荣国府,先回到宁荣街的一座院落,隐匿一番,在午后向着城西而去。
在城西一处万姓商贾购买的园林深深的庄园中,西南角幽篁竹林笼罩着的书房中。
深目高颧,长着鹰钩鼻的青年面色阴沉,目光明晦不定,愤愤说道:“河南之乱顷刻而定,这个贾子钰,实在可恨!”
“公子,小姐过来了。”就在这时,一个老仆进屋低声说道。
青年敛了敛脸上怒色低沉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着一身藏青色长裙,身形苗条的女子,清丽如雪的玉容不施粉黛,冷意幽闪的眸子,锐利如剑,看向对面的青年,一言不发。
“你倒还知道回来。”青年冷声道。
女子秀立的眉颦了颦,没有应着,而是坐在不远处一张梨花木椅子上。
青年脸色阴沉,地城道:“你知道不知道?河南那边儿全完了。”
“高岳等人起事仓促,不待天时,有此败不足为奇。”女子冷声说道。
“好一个不足为奇!”青年压了压心头的烦躁,冷声道:“你在贾家,为何不言京营早有准备?”
“不方便,贾家周围都有锦衣,我现在出来见你都是冒着风险。”女子面色淡漠,沉吟了下,皱眉道:“再说,上次已给你传了讯息叙说京营骑卒有备战迹象,也未见你放在心上。”
“你……”青年面色阴郁了下,一时间哑口无言。
想了想,冷声道:“你在贾家浪费时间,可查出了什么?”
“已有一些眉目,可以确信,贾家就与当年之事有关。”女子面色冰寒,若留心观察,可听到平静声音中却有几分波动。
“不要查这些了,等那贾珩回来,你寻机会杀了他,此人为那位手下重臣,如此轻易就扫灭高岳等人,我等欲成大事,此人断不可留!”鹰钩鼻的青年冷声说道。
女子面色淡淡,说道:“不行,现在贾家的不及十八的年轻男丁都动不得。”
“你不会以为贾珩是吧?”青年瞳孔微缩,冷声说道:“年龄对不上!”
“年龄?谁知有没有假,错上一两岁,你能知道?”女子淡淡说道。
她心头有着几个怀疑人选,既然当初是送到了养生堂,那么有可能是秦家的那一对儿姐弟,也有可能是贾珩进行了调包,也有可能是族中的某个不起眼的庶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反正与贾家脱不了干系。
否则,通灵宝玉上的字迹,为何会是那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这就是有人在故布疑阵的同时,又留下了一丝线索,以供她这样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调查真相。
青年恼怒说道:“谁知生的是男是女,万一当初生的是女婴,你现在就是白忙活。”
“总要试试。”女子冷声说道。
青年冷声说道:“那贾珩怎么办,京营如今战力已成,我等以后还怎么起事?”
“如果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如今掌着京营,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儿?我等或许不用背叛身上的皇室血脉,就能报仇雪恨,洗刷污名。”青年女子轻冷声说道。
“绝不可能!”青年说道。
不说不是的问题,就是贾珩哪怕真是太子遗嗣,他也不能是!
这大汉的江山是属于他的。
“总要查察一番才是,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女子面无表情说道。
青年怒不可遏道:“还查?就是因为等你查什么太孙,贻误了时机,否则中原一乱,多好的机会?”
女子剑眉之下的目光,锐利如剑,宛如看着白痴一般看着鹰钩鼻青年,冷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响应河南,就大事可期吧?”
不等青年开口,冷声叙道:“高岳一伙儿,连水花儿都没溅出来一个,就被京营几万骑军剿灭,就是加上我们的人,也成不了什么事儿,无非是朝廷多费一些手脚而已,退一步说,哪怕和朝廷是两败俱伤,最终也不过将江山打烂,不知道便宜了什么人。”
青年面容怒气涌动,冷哼一声,不得不承认,有一定道理。
否则,他也不会等到现在。
“找到太孙,那时候再联络那些心向太子的旧部,才是正途。”女子冷声说道。
第五百八十九章 贾珩:……延误了剿抚大计,本帅绝不姑息!
宁国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随着甄家姐妹以及荣国府庆贺的人渐渐散去,白天里喧闹过一场的宅院,重又恢复宁静,但各房各家以及仆妇丫鬟,有多少暗地讨论着贾珩在中原大地的这场大胜,不得而知。
逗蜂轩中,西窗下的黄色帷幔随风而起,现出一方陈设布置精美奢丽的轩室,烛火彤彤,明亮如昼,将两道容止丰美的身影倒映在竹木屏风上。
在和一众年轻姑娘用罢晚饭后,秦可卿单独留下宝钗叙话,两人隔着一方小几对坐品茗,左右都不见丫鬟侍奉,却是被两人屏退了出去。
不得不说,时间是奇怪的东西,当初两个隐隐还有着别扭的女孩儿,此刻因为里里外外的原因,相处和睦,甚至还有几分亲密。
秦可卿玉容娇艳如花蕊,轻轻柔柔道:「夫君他现在河南那边儿,听三妹妹和大姐姐的意思,似乎有段时日回不来,我打算写封家书过去,托人送去,妹妹觉得如何?」
「家书?」宝钗凝了凝秀眉,玉容上现出讶异之色,轻声道:「给珩大哥写封家书也是应该的?」
「想着妹妹也该写一封才果是,随着我所写的一同寄送过去,也不用引得别的动静。」秦可卿看着对面脸颊白腻如雪、肌肤莹润的少女,美眸闪了闪,心底涌起一股思虑。
远在开封府的夫君,见到她和薛妹妹的两封家书,也会知道,家里还有着两个人挂念着他,与那位咸宁公主相处起来,能多些顾虑。」
宝钗闻言,心头感动不已,莹润目光看着秦可卿,道:「原是想写着,但不大偏方便寄出去,如此这般,真是多谢秦姐姐了。」
宝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再是对情郎思念,也不好写书信给一个有妇之夫,不说其他,寄送都不好寄送,而秦可卿此举正是解了宝钗的燃眉之急。
「咱们是一家人,妹妹不必客气的。」秦可卿浅笑盈盈说着,看向一旁的书架,轻声道:「我那边儿备了纸笔还有信封,妹妹倒也不用回去,就在这儿写着就是了。」
宝钗「嗯」了一声,轻声道:「还是姐姐姐想的周到一些,那我去写信了。」
说话间,盈盈起得身来,来到书架后,拿起毛笔,蘸着墨汁,开始写着书信。
秦可卿则坐在原处,端起小几上的茶盅,抿了一小口,秀眉下的美眸怔望着宝钗,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如今看来,薛妹妹知得进退,倒也没什么,反而是那位公主,哪怕先前随着夫君便衣过府时,再是和蔼可亲,也不好大意。
待宝钗书写好信笺,待笔墨晾干,方塞进装好的信封,款步过来,纤声道:「秦姐姐,信写好了。」
说着,递送过去。
秦可卿点了点头,接过信封,放到一旁,柔美目光落在对面少女白海棠花蕊的脸蛋儿上,丹唇轻启,说道:「妹妹是个仔细的,有些事儿,我也不瞒你,想必妹妹对那位咸宁殿下也有所猜测。」
宝钗玉容微顿,水润杏眸中见着思索之色,问道:「秦姐姐的意思是?」
秦可卿轻声道:「我倒没什么意思,终究看夫君他的意思,如实在不行,大不了我收拾收拾回娘家就是了。」
「姐姐……姐姐言重了,珩大哥对姐姐敬爱有加,再怎么着也不会那般的。」宝钗怔了下,柔声说着,宽慰道:「再说宫里也不会那样,姐姐放宽心就是了。」
秦可卿默然片刻,轻声道:「当初夫君和妹妹说的赐婚的事儿,我今儿个想着,如是因功赐婚公主,还能再赐婚吗?」
宝钗:「……」
她这几天还担心着这事,只怕那桩事儿,可能还有一些波折。
原本想着天塌下来,自有秦姐姐顶着,
可看秦姐姐的意思,也没什么法子,而且赐婚,万一赐的是公主,这可……
宝钗秀眉蹙了蹙,杏眸浮起郁郁忧色,问道:「姐姐有什么法子?」她现在也没什么法子,她只能选择相信珩大哥。
秦可卿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夫君他重情重义,既然答应妹妹给你一个名分,将来总能做到的。」
「宝钗白腻玉容上见着怅然之色,轻叹道:「秦姐姐,其实我也……没想过争什么的。」
如是名分,看先前在河南的架势,有朝一日,他封为郡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可卿道:「等夫君他回来,再想想法子,总能给妹妹安置妥当了,妹妹也不必太过忧心。」
也不能让她一个人提心吊胆。
宝钗「嗯」了一声,莹润如水的明眸见着柔婉,轻声道:「姐姐也是,珩大哥他待姐姐与旁人不同,再说,姐姐温婉贤淑,宜室宜家,我也只认姐姐的。」
说到最后,恍若梨蕊的脸颊泛起红晕,微微垂下眸光。
秦可卿美眸闪了闪,目光落在宝钗脸上,打量半晌,近前拉过宝钗的手,只觉入手绵软,尤其鼻翼间嗅着一股冷香,暗道,真是比史上那位杨妃都不遑多让。
压下心头的琐碎心思,妍美玉容上见着感慨之色,道:「也难为妹妹这么苦等着了,只怕心头也着急跟什么似的,不知姨妈最近可有催促着妹妹的婚事?」
宝钗凝眸看向秦可卿,说道:「最近倒没催着了,只怕再有不久,哪天又重新提着了。」
说到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是,妹妹年岁毕竟不小了,纵是不过门,亲事也该定着,也不能怪姨妈心急催着。」
秦可卿柔声说着,想了想,道:「夫君他先前不是给妹妹说过「,如是姨妈催促,就和姨妈说说。」
宝钗水润杏眸失神片刻,须臾,轻声道:「珩大哥是说过的,只是我想着妈她现在知道,再闹的沸沸扬扬的,只怕对珩大哥那边儿也不太好。」
秦可卿轻声道:「妹妹是个识大体的,如是姨妈那边儿再起了波折,我和姨妈说会好一些。」
她现在是一品诰命,其实哪怕是张罗着给自家夫君娶着薛家妹妹为平妻,薛家姨妈顶多心头嘀咕,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眼前的这位薛妹妹,还有着一些赐婚正妻的心思,这就难办许多了。
此刻,两个人的对话,不见丝毫硝烟弥漫,反而因为其咸宁公主的出现,达到某种空前的团结。
就在这时,外间的丫鬟宝珠高声道:「奶奶,琏二奶奶过来了,在后厅等着奶奶呢。」
宝钗连忙起身,轻笑了下道:「姐姐先去和凤嫂子叙话,我就先过去了。」
秦可卿柔声道:「那妹妹慢走。」
荣国府,梨香院中
「乖囡。」薛姨妈看着从外间而来的宝钗,好奇问道:「珩哥儿媳妇儿留你说什么呢,回来这般晚?」
「嫂子也没说什么,就是随意闲聊了几句,说着香菱的事儿。」宝钗接过莺儿递来的脸盆,洗着手,伴随着水盆中的「哗啦啦」声响,绵软丰腻的小手在水盆中拨动清波。
「你和珩哥儿媳妇儿多呆呆也是好的,她是个宽厚温和的。」薛姨妈也不疑有他,笑了笑说道。
须臾,感慨道:「说来,王宁府那边儿是越来越体面尊荣了,也不知这次之后,宫里给珩哥儿封着什么爵位。」
正如贾政先前在荣庆堂中不好让贾母议论着,此刻府中私下里难免会议论着贾珩的这次大胜,朝廷会如何加官晋爵。
加官已有,兵部尚书衔,而晋爵还需等贾珩彻底抵定河南局势,班师回京,才有说
法。
宝钗拿过手手巾擦了擦手,轻声说道:「宫里一直器重着珩大哥,先前是一等男爵,想来这次怎么也升到子爵。」
薛姨妈忽而幽幽道:「那秦家好姑娘真是命好。」
宝钗水杏般的莹眸,在灯火映照下清润明亮,只是见着几分嗔意,说道:「妈,各人有各人的福运,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拉过宝钗的手,就近坐下,轻声道:「唉,为娘这心头终究有些不甘,咱们也算是看着珩哥儿一点点起势,记得刚进京时,他也才三品的爵位,现在都位极人臣,一天一个样,你说有没有可能封侯爵,公爵的羹?乖囡,你平常看的书多,你说他能最终走到哪一步?」
「妈,珩大哥做的这些事儿,也是寻常人做不来的事儿,不说其他,听说他这一路去河南,还亲自和贼人动手着,这是多大的险处?」宝钗轻声说道:「至于封爵,他领着京营,以后用兵的机会不少,只要一直立有功劳,公侯什么的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就是将来封个郡王也是有可能的,开国以来,朝廷就封了四位郡王,世袭罔替,这都是有着前例。」
贾珩当初给宝钗提及郡王之事后,宝钗闲来无事也寻来一些书籍,对开国勋贵有着研究。
「郡王,这可……」薛姨妈面色微震,喃喃说道:「人常言,富贵险中求,只怕这等富贵也不疑寻常人能消受着的。」
唏嘘感慨了几句,忽而想起先前的事儿,低声问道:「乖囡,我瞧着宫里的那位咸宁公主,她这趟也跟哥儿去河南,听你表姐说,这位贵人还没许人,我怎么寻思着有些不对。」
宝钗凝了凝秀眉,道:「妈,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薛姨妈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是今天下午和你姨妈一块儿闲聊,你说,珩哥儿别是和那戏文里那陈世美一样,最后和那公主……」
下午时,随着贾母回去午睡,薛王两人回到荣国府时,也说了一段时间小话,自是提及贾珩的这次立功,然后就顺势提到咸宁公主。
「妈,那位贵人是因为有个舅舅在河南,这才过去的。」宝钗凝了凝眉,轻声说道。
「话说是那样说,可我听三丫头好像说过,先前那位公主就跟着珩哥儿在京营跑前跑后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也不怕人闲话,多半不寻常。」薛姨妈低声道。
事实上,妇人在后宅,就爱背后说着这些是非长短。
「珩大哥不是那种人,再说秦家老先生现在工部为公一衙部堂,这还是珩大哥帮着谋划的。」宝钗轻声道。
如果秦姐姐地位不保,那她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而且,珩大哥应该不是那般喜新厌旧、始乱终弃的人。
薛姨妈想了想,道:「我也是这般想着,不然,珩哥儿也不会帮着那秦家,还有帮着你姨父,倒是有情有义的,你说怎么你哥哥就……」
说着,又是提起了薛蟠。
「妈,哥哥的事儿,不用再想了,等哥哥过了几年,成家立业就好了。」宝钗宽慰说道。
提起此事,心头也有几分气沮。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五六天过去。
京营骑军在河南汝宁府等地的捷音也不停传将过来,贼寇起势之地的汝宁府被官军全线收复,原鸡头山的贼寇高岳残部被清剿一空,而罗山县也重回官军手中,犯官钱玉山、牛继宗等人俱已押赴神京。
自开封府城收复以后,贾珩也投入到对开封府城以及下辖州县的抚恤赈济事务中。
首先,是对死难者进行抚恤,这是朝廷挽回人心之举。
其次,对被俘虏的八千余贼寇进行甄别,对作女干犯科的大女干大恶之徒
,通过检举、揭发的形式,绳缚游街,前后处斩了七八百人。
这些都是在高岳占据开封府城期间烧杀抢掠、***作恶,犯下累累罪行的贼人。
一时间,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开封府城,但开封府百姓并无恐惧不说,反而民心大悦,无不盛赞贾节帅的雷霆手段。
最后,对贼寇和丁夫则是判罚不定期限的徭役,兴修水堤。
也在昨日,从洛阳城赶来的步卒,齐齐涌入开封府城,贾珩也对开封府下辖四州二十八县进行了初步摸底。
此刻,巡抚衙门
贾珩正与祥符县知县宋暄,尉氏县知县焦景行,还有河南布政使司右参政江元武,按察副使廖明琨、按察佥事薛良益,等藩臬两司以及州县官员聚在一起,议论河南民政。
此外,从洛阳押送而来一批药材的冯廉,也坐在不远处旁听。
河南藩臬两司官员,都是在此次开封府陷落后,赖以幸存下来的官吏。
贾珩目光掠向一众官吏沉声道:「据本帅所察,河南近年以来,旱蝗两灾频生,水利利堤堰更是经年不修,仅以汴河为例,商丘之段,水浅至膝,舟楫难行,两岸良田不得水沛之润,如此种种,亟需趁干旱之期疏浚掘挖,否则等夏汛之日,恐有不测之险。」
汴河又名通济渠,算是大运河的一段。
陈汉定都长安,在建国初就对通济渠和广通渠都进行了深度疏浚和挖掘。陈汉太祖听从当时工部尚书池景洲的建议,在关中等地广植林木,并颁发诏命,令凡宫殿营造土木悉采贵州深山之木,而不许伐秦岭一木一草。
历经百年,虽难言已复秦汉旧观,可也勉强回复了一些元气,再加上东都洛阳,南京金陵,事实上形成了三京之制。
而近些年中原旱情严重,水利失修,漕运壅塞,神京城不得不自巴蜀转运粮秣以补充从南方漕运的不及。
右参政江元武面色漠然,当先开口说道:「贾节帅,治河一事,朝廷经制,派有河道专官治理,河东总督费思明费大人就专责此事,下官常作对接。」
言外之意,这并非贾珩之权责。
按察副使廖明琨,面色顿了顿,提醒道:「江大人,河东总督费思明费大人先前为贼寇残害,家中财货、女眷皆被掳掠一空,河道衙门官署已经停务多日了。」
江元武道:「那也需等朝廷另派河台前来。」
焦景行看了一下贾珩的脸色,开口说道:「江参政,贾节帅为军机大臣,如今贼寇初定,全权负责安抚后续事宜,今将贼寇、丁夫征发至修河,也属善后事宜。」
「焦知县,我大汉历来行军政分离之制,圣谕所言,贾节帅节制河南、湖广五省兵事,督军剿捕然治河一事,并不属兵事,下官分管水利专务,于治河之事,总归还要请奏朝廷圣裁。」右参政江元武开口道。
自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殉国,河南藩司这位幸存下来的右参政成了藩司最高级别的官吏,而且先前为专务河道之官,情知不宜细察。
按察副使廖明琨,面色淡淡说道:「如今贾大人拣发了不少丁夫,正可勘定河道,筑修堤堰,江大人守巡河道,不知为何阻挠?」
江元武眉头皱了皱,说道:「朝廷自有政制,先前派了左副都御史彭大人去了南河巡河,按着常例,或拣选都御史,或拣派侍郎,前来巡查,下官只是因循旧例而已。」
宋暄看了一眼江元武,又看了一眼贾珩,倒没有开口。
这位宋皇后的四弟,当朝四国舅昨日刚至开封府城,与侄女咸宁公主见过后,就投入到对开封府下辖诸县的户册、钱粮输运当中。
贾珩面色淡漠,道:「贼寇、丁夫闲极生事,今徭发以
河道,代良民苦役,也属安抚事宜,江参政如有异议,可向朝廷上疏弹劾本官。」
当初崇平帝给了他在兵事上的剿捕之权,节制湖广、山东都司官军,但并未在政务上给予太多权柄,这也是他这几天可以随意向几省派遣兵马剿捕,在政务上却更多寻着藩司的官吏商议的缘故。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好脾气,给了这位原属齐党党羽的江参政一种错觉,节制一方的军机大臣需要受地方官吏的辖制。
见贾珩面色不悦,江元武面色微变,心头一突,忙道:「下官……下官不敢。」
他弹劾眼前这位权势炙手可热的军机,只怕第一个要挨贬谪的反而是他,哪怕背后有杨阁老也难以保全。
可河道那里,原就是零一笔烂账,他帮着河台征发徭役,输送钱粮,岂能让眼前这位贾节帅察问。
贾珩瞥了一眼江元武,沉声道:「江参政,那么本官就弹劾你扰乱军机,居心叵测。」
江元武面色一白,只觉手脚冰凉,嗫嚅道:「下官……」
贾珩冷哼一声,道:「江参政,本帅对贼寇剿抚都有便宜行事之权,地方藩臬两司要全力协助,江参政如有异议,只管上疏参劾,可延误了剿抚大计,本帅绝不姑息!」
如果他直接以天子剑威吓此人,虽然可一击必杀,却显得简单粗暴,也容易惹来一些朝堂文臣的反感,如今弹劾其人,再搜集其相应罪证,方是周周全之策。
就在官厅气氛紧张之时,忽而外间官衙一个书吏快步而来,进得厅中,急声道:「大人,神京来了天使,有旨意给贾大人。」
此言一出,巡抚衙门中的众人都是一楞,然后也顾不得看江元武,都是起得身来,浩浩荡荡向外迎去,着文吏备好香案。
来传旨的是一位身形瘦高的年轻内监,并十几个锦衣府卫士,一行人风尘仆仆,翻身下马。
「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接旨。」内监来到衙堂上立定,高举圣旨。
「臣接旨。」贾珩拱手应道,然后见礼,身后河南藩臬两司的官员,也都纷纷跪下见礼。
内监展开圣旨绢帛,尖锐的声音在官厅中响起,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昔宗周煌煌,威名远扬,功臣昭昭,分封四方,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辅弼之臣,决策枢密,机敏练达,骁勇咨毅,察变乱于未生,定寇祸于雷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廓清中原,勘定河洛......
特授贾珩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军政,督问剿抚事宜,于河南之地,不论大小之事,无需奏裁,皆可便宜行事,钦此。」
「臣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珩听着圣旨之言,面色一肃,高声应道。嗯,他还以为是给自己晋爵的圣旨,不想是加官的圣旨。
身后的几位河南藩臬两司的官员,同样齐齐高呼万岁,只是在心底品读内监所念圣旨内容,心头皆是一惊。
总督河南军政,便宜行事,这……这几是军政大权独揽。
内监将圣旨缓缓合起,递给贾珩,年帮白净的面容上,洋溢着阴阴柔的笑意,道:「贾节帅快快请起。」
贾珩一边双手接过圣旨,一边起得身来,问道:「这位公公,不知圣躯如何?」
「圣躯安好。」内监笑了笑说着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的蟒服少年,笑道:「听说贾大人从河南传来的军报,圣上龙颜大悦,这几天胃口大开。」
在出宫传旨之前,戴公公再三嘱托他,不可怠慢,如是旁人,他就不会说天子龙体如何,但当着这位天子宠臣的面,就没有什么隐藏的,更可见君臣亲厚。
「圣上龙体康健,微臣心头方得大安。」贾珩点了点头,与内监
寒暄几句,吩咐着一旁的刘积贤,说道:「快请这位公公到偏厅喝茶,好好招待着。」
刘积贤应命一声,然后道了一声请,领着内监去了。
贾珩这边儿拿着圣旨,转而看向河南布政司右通政江元武以及河南藩司一应官吏,面色淡淡说道:「回官厅继续议事。」
江元武面色苍白,后背渗出冷汗,几将里衣浸湿。
先前还想着这位贾大人在河南呆不了多久,眼下看这样子,又领了总督河南的差遣?
贾珩重回官厅,在主位坐定,说道:「圣上命本官总督河南军政,如今民乱方定,相关民政亟需梳理,治河备汛自属民政之列,不仅仅是要河道疏浚,相关支系水渠也要开凿,以裨灌溉所需,稍后本官命人查阅河道衙门以及藩司,历年徭役钱粮花之数额账簿,彻查亏空不法,河道总督费思明虽已身死,然河务不能停滞不理,在朝廷派遣河道总督以前,本官以总督军政名义,接管藩司相关河务事宜!」
所谓久旱必雨,中原大地自崇平十二年就屡受旱蝗两灾,正需此时兴修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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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 贾珩:所以,殿下还是为女儿身的好
开封府城
随着圣旨降下,加贾珩兵部尚书衔,授总督差遣,巡抚衙门中的官吏无不心神剧震,随着那身形挺拔的蝶服少年重新进入官厅。
事实上,哪怕是天子剑,如联亲临,也不是说什么时候都能用着。
尤其是在文官序列当中,用之行权越多,给文官的观感就越差。
时间长了,就会有武将跋扈之风评,流传于士林官场。
而且,哪怕崇平帝当初授贾班节制五省军事,也没有将相关政事之权,全部授予贾班,这是位成熟帝王下意识的保留。
名与器不可假于人。
至于贾珩的钦差身份,仅仅是钦办剿寇差事的专员,比如先前督办巡盐的钦差,那么不可能在路上因为某个百姓拦路喊冤就不理专务,而客串裁判官吏。
当然,钦差过境,地方官吏肯定礼敬有加,视若天使。
如今总督军政,才算是名正言顺,虽然此刻加给贾班的总督之职,是临时差遣,但也能一定程度上插手河务。
贾珩目光冷冷警了眼面如土色的右参政江元武,沉声道:「诸位,百姓为贼寇裹挟,附逆从贼,来因为因旱皇两灾,民有生计之难,
二来府县官吏横行不法,百姓有冤难申!即日起,桌司派遣法司官吏,在京营军卒护送下,巡按州县地方,接受县乡百姓申冤告状,纠察不法,
同时泉司官吏对屈身事贼的百姓冤屈,配合府吏录事,立案查察,对相关欺压百姓的案犯,穷查其恶,律倒查三十年!「
此言一出,按察副使廖明现,按察金事薛良益,面色都是变了变,已经预感到场腥风血雨正在酝酿。
这是位刚刚剿灭贼寇,简在帝心的铁腕疆臣!
贾珩将众人神色变幻收入眼底,沉声道:「凡官吏因缘为女干,官官相护者,本官绝不姑息养女干!」
治理中原,他打算从两个方向入手
其一,抗旱救灾,结合钱,粮赈济,对户口和受灾情况统计,定程度上解决百姓的糊口问题。
其二,司法狱讼,辨明冤枉。
司法不公就是最大的社会不公,当百姓无法诉诸于法司,就不会再信任官府,那么贼寇一起势,自然民心所向,群起响应。在这一点儿上,就需通过对贼寇
和丁夫提供的线索,对开封府乃至整个中原大地,县乡基层级出现的贪污、不法事迹做到彻查穷究,
对长期盘踞县乡的乡绅、村霸进行次彻头彻尾的清扫,将他们的不义之财收缴官府,将他们的田地全部发还被欺压百
姓,将他们的罪行编成恶人录,布告天下。
最终杀批、关批,实现对基层官吏士绅的物理净化,然后大浪淘沙,些不愿同流合污的廉直之吏,自然会选拔出来,走到相应的位置填充实额。
此为,刑乱国,用重典!
至于乡绅村霸,会不会挺而走险?朝廷数万大军在此镇压,这些都不是摆设。
会不会通过各种渠道,向朝廷告他的刁状?不会,因为死人就不会告状!
什么叫封疆大吏?
封疆大吏,明明滥施恶政,明明草营人命,明明欺上,瞒下,明明作威作福,都能做到地敢怒不敢言。
不仅是普通百姓没有能量,而是铁拳砸下,人人平等,官府整起自己人来更狠!
为什么恶吏可以肆无忌惮,甚至平步青云,廉直之吏反而顾忌重重,寸步难行?
因为好人太要脸,好人不够卑鄙无耻,好人不够心狠手辣!
他堂堂枢臣,借司法狱讼,有理有据,大张旗鼓清察地方不法,再以安治民变大义,铁腕治理省,谁敢反
对,谁就是激起民变的最大帮凶。
省府治被民变所破,只能说明个问题,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吏治需要严厉整肃,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大乱之后,方有大治。
而且他也有:这个底气,刚刚平乱功成,圣心所钟,总督军政,气势如虹,这会儿就是内阁,都要避他锋芒。
另外再让咸宁帮着写整肃吏治、安抚百姓的日志,以及相关司法案例的恶报,以快马急递送交给票平帝,让天子实地感受下百,姓正在承受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为何会附逆从贼。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再写相关整顿吏治的总结奏疏,朝中不是没有识之士,那时候正直之吏,自会感召而从,虽然数量不够庞大,但却是新生力量,正好填补他根基虚浮,势单力孤的弱点。贾珩压下心头盘算,看向宋暄,这是位二十六七岁,身形顾长的青年,沉声道:「宋知县,你为祥符知县,对开封府内情知之甚深,即刻组织文吏,对屈身事贼的百姓,鞠问缘由,
凡检举有功,经查实,可减劳役刑期,对所述线索陈录簿册,详加议定,要将这件事儿当成头等大事来办,事成之后,本官保举宋知县知开封府事。「
由位国戚主导此事,某种程度上也能分担来自朝堂的攻讦。
事实上,这个事儿,除了官不聊生,百姓只会拍手称快,而且原本的丁夫「定积极检举,以图减刑。
至于能不能彻底肃清吏治?滋生苍蝇的土壤只要还在,苍蝇就不可能清除完。不过,苍蝇这东西,拍死只少只。
宋暄面色微动,拱手说道:「下官谨遵大人之命。
这位宋小国舅,这两天随着与贾班相处,已为眼前少年雷厉风行的手,段深深折服。贾班转而看向藩桌两司以及开封府辖下的几,位知县。
藩司共有两位参政,左参政刘安醒随着布政使孙隆同殉国,目前只有右参政江元武,还有三位参议,督粮、督册以及分守诸道。
桌司以按察副使廖明琨为首,下面有两位按察金事。
开封府尹以及相关治中、通判等属官,在城破后被贼寇掳掠戕害。
至于都司,不说网打尽,纵然有幸存之人,因具守土之责,也要拿问其罪,槛送京师,依律严惩。
贾珩道:「诸位,中原变乱,贼寇登高呼,百姓四方云集,可见地方贪官污吏与恶绅流澄,气,欺压百姓,非止日,方致民怨沸腾,舆情汹汹,本官今日可剿捕,贼寇明日复起,百姓再群起而应,又当如何?」
在场众官吏目光惊疑不定,心头惊惧难言,已为这位少年疆臣方才只言片语透露而出的魄力震慑到。
冯廉目光微眯,暗道,这是要重定经纬,再造乾坤。
也就是这位佩天子剑,圣上宠臣的少年能做。
不等众人回答,贾珩睨了眼江元武,沉声道:「江参政将手上事务交接下,本官另派人统管河务。」
江元武面色微变,颗心顿时沉入谷底,也不敢拒绝,只得拱手道:「是,大人。」
这会儿,还不同于贾班先前只是以京营节帅督军地方,终究隔着层,现在是总督军政的制台,藩泉二司都为督抚属员。
贾珩看向尉氏县知县焦景行,说道:「焦知县,你即刻拣派人手,对开封府下州县旱灾情形进行统计、核实,登记造册,同时对衣食无着的百:姓登记造册。」
焦景行心头一震,拱手应命。
贾珩又对着三位参议分派任务,而后打发走藩桌两司的员吏,对着刘积贤说道:「通知开「封府下辖所有知州、知县,三日之内全部到府衙议事,逾期不至者,严惩不贷!」查察不法,
疏浚河道,先从开封府始,等完成试点后,就将之推行全省。待众人离去,贾珩看向冯廉,郑重说道:「冯公,不知军医招募如何?」
先前在洛阳,贾珩让冯廉帮着寻找郎中,购置药材,帮着诊治大战受伤的京营兵卒。冯廉笑了笑,说道:「以重金礼聘了三十七人,如今皆已进城,在京营诸将的安排下,帮着开封府城军民诊治外伤。」
贾珩点了点头,道:「冯公真是帮了我大忙。」
说着,目光灼灼看向冯廉,轻声道:「冯公春秋正盛,年富力强,为何不出山予朝廷分忧?」
从这次购置军需等物,就能看出冯廉的组织能力不错。
冯廉叹了一口气,道:「在下年老体弱,德浅才薄,难堪重任,再说家中尚有老母需得奉养。」
他如何不想重新起用,只是举人功名,又顶着外戚的身份,神京城那位没有怎么信重,甚至远远不如眼前的少年。
事实上,哪怕宋暄这等外戚都不如贾珩受崇平帝信重,可以说,完全没得比。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如今河务乏人专督,如冯公不弃,可受我征辟,权督河务,着官吏疏浚汴河沿线支系水渠,如汴河两岸皆为良田,也能造福中原百姓。」
依他估计最多在这里呆上两三个月就要班师回京,在此期间,就需给诸项事业开个头儿。
之后,顺势举荐忠靖侯史鼎巡抚民
政,延续他在这里的各项举措,这样就能将这块儿中原之地暂且收入魔下。
不用怀疑忠靖侯会不会听他的,当他将对,封疆大吏之位心心念念的史鼎调来后,史鼎要想坐稳位置,就只能听他安排。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哪怕王子腾,从头到尾想的也只是,他当话事人,也没有,想过让四大家族分崩离析,自相残杀。
至于冯廉,欲治卫郑两藩,还需要借助冯家之力。
冯廉迟疑了下,似乎有些犹豫。
贾珩笑了笑,说道:「还望冯公不要推辞,如治河功成,本官向圣上为冯公请功。」冯廉苦笑了下,说道:「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其实还是有些心动。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整修河道事,除却科贼寇劳役之罚外,本官打算以工代赈,以先行丁夫为劳役,不再对普通百姓派发徭役。」
至于以工代赈的财货从哪里来,自是从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手中获得。
通过对恶霸层面不法之事的打击,然后罚没田宅、财货,来达到清丈田亩,抑制土地兼并的深层目的。
这就是只说不做,学汉代酷吏割豪强非菜,当然这些都是小头儿,大头儿还是卫郑两藩,这两家清,中原为之大治,不过需得借力打力。
先前的追缴拖欠粮税只是第步,对宗室俸禄削减以及对,兼并田亩进行清查是第二步。冯廉点了点头,算是领下了差事,然户陪着几,个书吏前去忙碌。
贾班处置完前衙的事务,面色默然地返回后堂,此刻正是响午时分,身形纤美静殊的少女,已在后宅所居厢房中张罗着菜
肴。见着进得厢房的蝶服少年,咸宁公主脸上喜,放下手中的筷子,惊讶问道:「先生忙完了?」
贾珩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咸宁公主。咸宁今天穿了身素白和,粉红为底色的裙装,比起往日青绿和天蓝等冷色调要多了几,分可爱俏皮,只是玉容清丽、明媚,在这点儿上,那种端丽的气质几,乎浸润到了眉眼气韵中。
秀发挽成飞仙髻,耳垂装饰以耳环,雪腻脸频上,涂着淡淡的脑脂,琼鼻下的唇瓣儿恍若桃花,光滑细腻的下巴下面,秀颈冰肌玉骨,清透水润。
女为悦己者容,咸宁这两天也不再素面朝天
,都化起了淡妆。
「先生,听夏侯说,父皇来了圣旨?」咸宁公主也定定看向对面的少年,见少年打量着自己,芳心欢喜,欣然说道。
这几天,贾班在前衙议事后,每每都会返回后院,与咸宁公主同说话,吃饭,如同情侣般。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加我兵部尚书衔,授我总督军政之权,让我安治此地。」
说话间,近得前来,笑道:「殿下今天做的饭菜挺丰盛,殿下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得益于端容贵妃的良好教育,咸宁不仅能歌善舞,还能做手好菜。咸宁公主明眸烟烟流波,轻笑道:「先生快去洗手。」
贾班应了下,来到旁的脸盆架前。
咸宁公主轻声道:「先生难道要留在此地镇抚.「应该不会,最多在这里待两三个月罢,待诸项事务初定之后,圣上应该就会召我回去了,其实在这儿也做不多少事儿,最多只能开个头儿,后面再寻可靠之人接手。」贾珩洗罢手,拿起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温声道。
如他这样的军机大臣,根本不可能长期远离政治中心。
那么,如果想要插手地方政务,只能在人事和大方向上进行把控。
说来,还是袖笼中的人才太少,或者说,未在边事上取得,绝对的话语权前,根本就没有机会去笼络人才,插手地方内政。
现在所为,也不过是次打着清查不法的名义,进行革新弊政的试探,同时略尽人事。咸宁公主想了想,妙目烟烟而闪,粉唇微启,声如飞泉流玉,道:
「内政不修,贪官污吏横行,百姓生计无着,如高岳那等事还会发生,昨天我和小舅舅还有、小舅妈聊过,地方积弊之深,已至脏腑,
哪怕小舅舅在附郭县,想要做些实事,也是掣肘重重,反而因为国威身份,顾虑同僚上司,瞻前顾后,不得伸展手脚。「
贾珩点了点头,目带欣赏地看向咸宁公主,笑道:「殿下所言不错,这次带殿下来,真是来对了。」
一介女流,能有这番见地,实属难得。
咸宁公主被贾珩带着欣赏和喜爱的目光看的羞喜交加,据了据粉唇,清丽眉眼间满是认真之色,清声说道:「如是先生常督此地,想来定能使中原大治,以为关中屏藩,只是父皇须與离不得先生,真是可惜了。随着接触日久,她觉得先生真是几百年不世出的奇才,军务、内政几乎无不精,然而想到这样的男,子竟是她的情郎.念及此处,心底愈是羞喜难抑,阵阵甜蜜涌起。说来,还要她感谢婵月,
贾珩默然片刻,目中湛光流转,道:「事有轻重缓急,边患为我大汉头等大患,如今当务之急,是将建奴的兴国之势打断,而后才有余力革除积弊,为大汉再开,万世之太平。」
咸宁公主闻听此言,玉颜娇媚,明眸焕彩,定定看:向少年清峻的面容,芳心深处涌起说不出的爱慕,轻轻拉住贾珩的手,将秦首靠在贾珩怀里,几,是痴痴说道:「先生说的是,可惜天下只有个先生。」
如果不是先生分身乏术,或许都能并行不悖。
贾珩伸手,顺势拥住咸宁公主的削肩,鼻翼间嗅闻着咸宁公主秀发之间的清香,时有些失神。
晋阳与咸宁每每都让他有,种老陈家政治方面的脑子,都长在女眷身上的感觉。「或许这才是红楼梦的画风,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在我之上?
贾珩念及此处,轻轻扶住咸宁,不由感慨道:「殿下如是为男,儿身,该有多好?」
咸宁公主:「???」
先生什么意思?
先生难道。
旋即,反应过来,不是那
个意思,而是心思就有,几分复杂,将脸频贴在贾珩心口感受着有力的心跳,羞道:「如不为女儿身,也不能和,先生厮守唔~」
还未说完,却见暗影欺近,熟悉的气息再次抵进,赫然已禽住自家两瓣儿柔软。
咸宁公主芳心跳,弯弯眼睫颤了下,掩下丛羞涩阴影,面频绯红染霞,绮丽华艳。
心湖闪过一念,这几天,先生一言不合就吻她,好像怎么都不腻似的,而且每次都感觉不一样。
有时如和风细雨,有时又如狂风暴雨。两人这几,天也不知过了多少次。
刚刚定情的青年男女,感情原就突飞猛进。贾珩轻轻攫取着甘甜,咸宁仍有几分羞,虽偶有几,分回应,但更多还是被动承受。
念及此处,双手缘肩而下。
咸宁正沉浸在如饮美酒,晕晕乎乎状态中,忽地「嘤咛」声,如遭雷殛,只觉前襟传来阵阵异样之感,娇躯顿时颤票不停,紧紧抱住贾班的腰间。
芳心大羞,先生他怎么能怎么能碰她那里?
「所以」贾过了会儿,在少女羞红如血的耳垂之畔低声说道:「所以,殿下还是为女儿身的好。」
刚刚丈量了下,老陈家的脑子不仅长在了两位公主身上,雪子也不遑多让。
咸宁公主:「..…」
腻哼一声,正想嗔怒,然而那少年又再次俯身而下。
不多一会儿,咸宁公主已不能自持,饱满莹润的唇瓣上,仍残留着少年的温软,而触电般的感觉让身子酥软成泥。
贾珩拥住咸宁公主,顺势落座在锈墩上,捉住纤纤玉手,轻笑说道:「殿下,这会儿午时了,咱们先用饭菜吧。」
咸宁公主面频如火,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好像仍未从方才的颤票中解脱出来,只是依偎着贾珩。
第五百九十一章 咸宁公主:其实……她也早有此念
巡抚衙门,后院
响午时分,日光自窗外照耀而来,披落在两人身上,更添了几分柔和与静谧。
贾班拥着几有些不能自持的咸宁公主,心头也有几分好笑,轻声说道:「殿下,好了,用饭罢。」
咸宁公主雪颜丰频,已是,媽然如霞,讷讷应了一声,拿起竹筷夹着菜肴,时间心不在焉,神色莫名。
她刚才……这辈子都算是先生的人了。
贾珩温声说道:「殿下,等吃完午饭,咱们下午去大相国寺转转,一晃也来府城许多天了,还未和殿下在开封府城走走。」
咸宁公主闻言,转过那张因为羞喜。而浮起绮霞红晕,愈见明艳动人的俏脸,问道:「先生不忙着公务了?」
哪怕再是觉得,贾班工作起来看不够,可也想陪着贾班在府城中四下转转。
贾珩点了点头道:「劳逸结合歇半天,权当体察一下民情,这几天府城稍稍安定下来,咱们正好出去四下转转。」
「先生说的是。」咸宁公主闻言,明眸流溢着惊喜之色,芳心涌起丝丝甜蜜。
这是专门陪着她,想来是因为,刚刚那般亲密所以照顾着她的感受。
贾珩也不再说其他,低下头开始用着饭菜。
就在两人用着午饭之时,廊檐下夏侯莹高声道:「大人,前厅有人拜访。」
自从昨天,夏侯莹撞破了一次,贾珩与咸宁公主拥吻之后,夏侯莹现在见贾珩过来,就退避三舍,只在廊檐下护卫,而不进来贸然打扰。
贾班放下筷子,看向妙目中现出诧异之色的,咸宁公主,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起得:身来,出了厢房,看向夏侯莹,问道:「夏侯指挥,什么人来拜访?」
夏侯莹递上'一份名帖,面无表情道:「是山东水陆提督陆琪,领着扈从已至府城,现被接入驿馆,命人,送来了拜帖,说来拜访大贾珩伸手接过,目光在名帖上的、字迹上盘桓了下,思忖片刻,沉声道:「去打发来人,就说陆军门鞍马劳顿,不妨先在驿馆歇息,用罢午饭,未时三刻,再来相见不迟。」
陆琪是山东提督军务总兵,属于从一品的高阶武将,算是齐党手下干将。
先前,他行文陆琪率师助剿,因他督五省军事,全权负责剿捕事宜,陆琪只有应命听令的份儿,根本不敢对他的将令有任何怠慢。
这就是武将与文官的最大不同,武将贻误军机,是真要死人的,被他拿天子剑斩了,也没处说理去。
「是。」夏侯莹拱手应着,按着绣春刀,匆匆去了。
贾珩伫立廊檐片刻,收回目光,折身返回厢房,看向放下筷子,一脸好奇看向自己的咸宁公主。
「谁来拜访先生?」咸宁公主明眸烟烟生辉,看向贾班。
贾班一边落座,一边说道:「山东提督陆琪来了,说来,白莲教匪在齐鲁之地肆虐壮大,官府多年剿灭不定,这位陆提督难辞其咎,等下看他如何说。」
咸宁公主眉眼弯弯,晶莹如雪的脸蛋儿上现出思索之色,声音虽依然平静,但仍可听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道:「那先生下午不去大相国寺了吧。」
「没事儿,有时间,再说也是,答应你的。」贾珩不由失笑,看向已是有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咸宁公主,重又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鸡肉,放到咸宁公主碗里,道:「殿下多吃些这个,补补身子。」
再是天赋异禀,也需要补补,年岁还小,来日,不可限量。
咸宁公主应了一声,心头甜蜜不胜,拿起筷子低头食起饭菜。
两人,吃罢午饭,再次离了餐桌,品茗叙话。
「京营整军之后,军力大有改观,先生在都司
这里可有整顿计划?」咸宁公主轻声问道。
贾珩目光思索片刻,轻声道:「牵涉众多,现在其他地域,还不可操之过急,现在只能先行重建河南都司,此事我昨天已经命人去办了。」
都司兵马在高岳一伙儿贼寇手中覆灭殆尽,宣武、南阳、汝宁等各卫所都要重建。
同时对河南卫、怀庆卫、洛阳卫等卫所清查空额,裁汰老弱,顺带解决一部分青壮的生计问题。
咸宁公主白腻如雪的玉容上现出思索,说道:「那这陆琪,先生打算怎么应对着?」
「他是齐党的人,也非庸碌无能之辈,以往也有一些功劳,如是动的狠了,齐党在京中只怕要沸反盈天,我反而在这里更呆不长,不说其他,找个京畿安危事关重大,仍需大军拱卫,圣上就可能召我班师。」贾珩皱了皱眉,轻声说着,道:「不过也看他识不识时务,北平经略安抚司筹建以来,也会对山东都司官军进行清点稽查,山东、河北等地的,空额,我就不好插手了。」
鉴于他整顿京营的成功先例,南安、北静两王已去往了山西、宁夏等军镇,而河北、山东两地则由李瓒这位北平安抚司的;帅臣整顿。
咸宁公主想了想,说道:「不说其他,地方都司兵马整顿一番,大为节省朝廷开支,这次先生的京营只怕也震动了父皇。」这几天,充任女金书的少女,时常和贾珩论及兵事,得贾班亲口相传,见识突飞猛进。贾班点了点头,说道:「山东都司还好说,谁来整顿都一样,登莱有支水师,回头我会上疏圣上,这支水军定要扩建,作为中枢直辖的一支水师。」
当初在《平房策》中,他曾提出设想,就是,跨海横击辽东,那么登莱的这支水师自然要纳入掌控。
「先生先前不是还打算派骑军进入齐鲁,清剿白莲教?」咸宁公主眉眼柔美,关切说着,清声道:「先生和我说说,我回头也好写给父皇。」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只是敲山震虎,顺带练练兵,白莲教隐藏颇深,一时半会儿还清剿不定,而且他们不仅仅在山东一地活跃,从先前高岳之事就可知,只怕在南北诸省还设有分舵,锦衣府目前还在全力侦查,等查到线索后,再一网打尽。」
「那我等会儿就给父皇写着奏疏。」咸宁公主盈盈起身,柔声说道。
贾珩看向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少女,点了点头道:「嗯,去跟父皇写奏疏吧。」
咸宁公主:「???」
须臾,一双晶莹眸子带着讶异,娇嗔道:「先生先生怎么也,也唤着父皇?」
贾珩醒觉过来,起身,拉住咸宁公主的纤纤柔美,轻轻一带,使咸宁拥在自己怀中,重新落座在梨花木制椅子上。
此刻咸宁玲珑曼妙的身姿,几是轻盈无物,青春靓丽的气息在鼻翼之间徘徊,不由低头嗅闻着咸宁公主的秀颈,
道:「殿下既不想让我唤着父皇,那我以后永远不唤着就是了。」
「先生,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咸宁公主原本正自羞喜交加,玉颜酡红,骤然闻听,此言,不由芳心一急,连忙说道:「我就是没嗯?」
旋即,反应过来,原本为清冷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再次带着几许嗔恼,说道:「先生就喜欢捉弄我」
她这几天也发现了,身后之人就喜欢捉弄她,就想看她羞急难抑的样子。
贾珩轻笑了下,附耳低声道:「谁让殿下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喜欢捉弄呢嗯?」清冷幽艳的气质,难得现出一二扭捏情态,那种并非矫揉造作的,反差,总是让人,情难自己。
咸宁公主轻哼一声,似仍有几分嗔恼,垂下蜂首,也不说话,只是听着耳畔的温言软语,原本神清骨秀的脸蛋儿早已如饮美酒
,熏染欲醉。
贾班面色顿了顿,忽而低声说道:「向知殿下能歌擅舞,等有空暇的话,给我跳一支舞如何?」
此刻感受着水绿绢裙下的纤细笔直,心头微动,遂有此念。
咸宁身高应该接近一米七八,窈窕明丽,丰姿聘婷,哪怕是后世超模,也大致是这个身高。
咸宁公主「嗯」地一声,算是应下,其实她也早有此念。
因为,这是,先生在婵月家里,怎么都看不到的。
因为,有人只会琴棋书画,偏偏就是不会跳舞
驿馆内,二楼一个内着枣红色盈甲,外披黑色披风,面容方阔、下领宽大的中年武官,将随身佩刀解下,「啪塔」一声放在桌子上。
其人,正是山东水陆提督军务总兵官陆琪,年岁四十出头,原是世袭青州卫的卫指挥,后来累功升迁至都司都指挥同知,后来得杨国昌的赏识,自此平步青云。
「军门。」这时,一个校尉按刀进来,抱拳道:「去往巡抚衙门的张书办回来了。「
「让他进来。」陆琪面色顿了顿,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陡然精光四射,如同择人欲噬的虎目。
不多时,着一身蓝色长衫、头戴方巾的张姓书办,进入厢房,朝陆琪行了一礼,面色恭谨,说道:
「军门,名帖已送往巡抚衙门,据里间出来的锦衣将校所言,贾节帅说大人路前来鞍马劳顿,不妨先用过午饭,歇歇脚,之后在未时三刻,至巡抚衙门叙话。」陆琪闻言,眉头皱了皱,听着未时三刻,只觉怎么就怎么别扭。
「军门,这位贾节帅年轻轻轻,派头儿倒不小,以军门之品阶、爵位、资历,纵他亲自来迎都不为过,却这般颐指气使。」在窗下小几旁坐着的青年武官,眉头紧皱,沉声说道。
论品阶,贾班检校京营节度副使是正一品,陆琪是从一品的提督,论爵位,陆琪是二等男爵,看似乎与贾班品阶只差一等,但其实天壤之别。
京营节度副使定阶正一品,但在大汉军方序列中却是排名前五的高阶武官,与五军都督平齐,甚至某些时候话语权比五军都督府某一都督更重。
因为发,十二团营虽是由公侯伯超品之爵掌军,但作训调度,仍要听可能都不是公侯伯的京营节度使的调遣,比如贾代化也不过一等神威将军。
这本身就有大小相制的意味。
反观提督,更是排不上号,有时候还要受文臣的巡抚和总督节制,两者的地位不可以道里计。
「这位贾子钰是钦差令使,又手持天子剑,这次迅速剿平寇乱,愈发得了圣心听,说加了兵部尚书衔。」不远处站着的武将,低声说道
。
陆琪皱了皱眉,面色不悦,伸手制止了手下两位武官的议论,沉声道:「军机枢密,不是我等可以随意置喙的o。」
听到陆琪呵斥,两人不再说话。陆琪转眸看向不远处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文吏,问道:「吴主簿,这位贾节帅在朝堂和杨相屡有争执,可否会因前仇而与我等为难?」
吴主簿思索了下,面色凝重说
道:「军门,此事难说,关键是看这,位贾军机是否有意插手山东军务。」
陆琪目光阴沉几分,道:「这几天,听说京营骑军陆续派往湖广等地剿灭贼寇残余,前日也行了公文给我们,命令我等也要接应京营骑军入齐鲁之地剿寇,这摆明是了是要插手山东军务,先前贼寇作乱开封,本官也是极力配合这位。「
贾军机沉吟片刻,说道:「我打算据理力争,山东自有都司官军剿捕贼寇,自崇平十三年以来,功绩卓然,倒也不需京营派兵介入,惊扰地方。」
吴主簿摇了摇头,说道:「
军门,话虽然如此说,但贾子钰受皇命,节制五省兵事,一旦以我等剿捕白莲逆匪不力,他再指派派京营助剿,也是大有可能的。
陆琪面上现出一抹忧色,说道:「吴主簿之言不无道理,可就怕彼时京营察我都司虚实,那位贾军机奏禀朝廷,清核兵额。」
吴主簿沉吟了下道:「都司诸卫府兵额流散,不是一日两日,虽军门号称总掌水陆之兵十余万,但论及实员兵额也就八九万人,这些兵马既要备倭,又要捕盗,还要支援边镇,兵力捉襟见肘,白莲教匪又狡诈如狐,的确不好清剿,这些朝廷心知肚明,军门这些年是有功的,应该也不会怪罪。」
陆琪面色变幻了下,忧心忡忡道:「本将若不允京营入省助剿呢?不行,也说不过去而且容易授人以柄。」
归根到底还是来自中枢的力量,没有给与支持。
因中原寇乱,贾班督五省军事,正是气势如虹之时,哪怕是杨国昌也不敢在地方兵事上多言。
吴主簿沉吟片刻,劝了一句,说道:「军门,朝廷整军之意坚决,大势如此,难以相违,尤其是李阁老经略北平,前段时间行文,打算整饰河北、山东两地的卫所兵马,军门不若先行整顿,也好防止授人以柄。」
京营十二团营查补空额,裁汰老弱诸事,天下皆知,而京营以雷霆之速剿灭中原之乱,也有力证明了整军以来,成效斐然。
那么下一步势必要在地方诸省推广。与其等待朝廷派人整军,清查空额,稽查不法,不若自己先行整顿,补充兵额,这样就不怕朝廷来查。
陆琪点了点头,说道:「吴主簿所言甚是我对都司官军原也有整顿之意,鲁省广大,兵员倒是不缺,随时都可在府县招募,北平经略帅司那边儿已有裁核我省兵额之意,不过这些仍需和李阁老会商。」
自辽东失陷后山东肩负着随时支援北疆的重任,整整设了十九个卫,二十一个千户所,另外有一支四万余人的水师,额定兵员就有十五六万人,但陆琪手下兵马实额也才仅仅不到十万人,且多为老弱。
吴主簿皱了皱眉,说道:「如果军门不想让那位贾节帅再派兵马入齐鲁之地剿寇,需得军门等会仔细应对。」
陆琪目光深深,说道:「齐鲁之地不比旁处,贼寇动辄遁入山林,京营不谙地理,不识民情,贸然进则,只是劳而无功,这般还不若由我都司兵马会剿,等会儿就这般和那位贾节帅言明。」
吴主簿点了点头,而后客栈伙计准备了饭菜,伺候着陆琪等人用着午饭。
巡抚衙门
贾珩陪着咸宁公主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倒也没有多留,而是叮嘱咸宁公主先去后宅午睡,这才来到衙堂,刚刚坐定不久,锦衣千户刘积贤进来,禀告道:「大人,陆提督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贾珩吩咐一声,做到衙堂条案后。
不多时,就见着陆琪领着两个武将,随着几名锦衣校尉进入官厅。
陆琪一进官厅,快行几步,朝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贾班,拱手一礼,说道:「下官陆琪,见过贾大人」
贾班放下手中的簿册,凝眸打量向陆琪,离案起身,近前搀扶,笑了笑说道:「陆提督请起。」
说着,吩咐着一旁的刘积贤道:「上茶。」
陆琪这时也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心头就是一惊,眼前这位近来在大汉朝堂叱吒风云,权势煊赫的贾子钰,果如传言所言,只是一未及弱冠的少年。
贾珩邀请着陆琪落座,道:「陆提督在曹州驻兵,怎么现在才来?」
「自接大人手令,下官将手中兵马交给副将,遂领着亲信随从,急奔开封府。」陆琪却并没有碰小几的'茶蛊,面色郑重说道。显然对贾
班的'问话十分谨慎,或者说根本不想让贾珩拿出一点儿错漏。
贾珩点了点头,道:「陆提督辛苦了。」寒暄几句,直奔正题。
「陆提督,这次中原之乱虽然暂且平定,但仍有一事,令本官不解,还望陆提督释惑。」贾珩面色沉静,看向陆琪,沉声说道。
陆琪心头暗暗警惕,面色一肃,说道:「贾大人,请言,下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珩沉吟片刻,朗声说道:「其一,开封乱起,曹州治下诸县,等地贼寇流窜至中原,云集响应,附逆作乱,其二,本官在贼寇当中发现,白莲逆匪活跃勾连,而白莲教前几年,常在陆大人治下作乱,陆大人也常领兵清剿,其三,本官在关中剿寇时,就见不少来自山东之百姓,甚至不乏逃亡军户,落草为寇,沦为盗贼,陆大人提督山东军务,对以上所言,可有何言?」
陆琪听完贾珩心头一凛,只觉眼前之人实难对付。
用后世话说,思路清晰,简明扼要,一针见血。
陆琪面色明晦不定,道:「对贾大人所言三事,下官还有下情回禀。」
「哦。」贾珩面色淡淡,盯着陆琪,说道:「陆提督,本官洗耳恭听。
陆琪斟酌着言辞,说道:「开封府乱,曹州下辖各县有盗贼响应,原是在于彼等原在两省交界活跃,下官也曾多次剿捕,但贼寇太过女干狡,常常遁入中原,下官不好越境剿捕,至于白莲逆匪,下官这二年已派重兵剿杀,但彼等隐藏愈深。」
言及此处,顿了顿,说道:「另外,民为盗贼者众,盖因地方民政不修,百姓生计无着,这才落草为寇,此为天灾频仍所致,下官提督军务,备倭捕寇,纵是忧心民生维艰,也无计可施,况下官提督军务以来,山东再无贼寇攻破县城之事,虽不如贾大人运筹帷幄,一战而涤荡中原贼寇,威震天下,但下官自问已竭尽驽钝,不负王命。」
这番对答,既有避重就轻,也有诉苦表功。
贾珩面色沉静,对陆琪的,陈辨不以为意沉声说道:
「陆提督,现在白莲逆匪仍在山东潜伏,响马盗贼仍是滋扰地方,既山东都司皆不能制,本官为圣上授以节制五省兵事之权,京营兵马就要入山东剿寇,此事,陆提督你要配合。」
你说的再有道理,我就是不听,节制五省兵事,督问剿抚事宜,派京营进剿,自然名正言顺。
陆琪面色怔了下,迟疑了下,道:「贾大人,京营大军往来需用粮秣,劳师远征,并不划算,而都司兵马就近征发,还能节省钱粮,不若下官回去之后,再行清剿如何?」
「陆提督,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京营骑军正需磨砺战力,眼下对山东贼寇势力进行清剿,正为此由,你部既然愿清剿,那只管出兵配合即是。」贾珩面色淡漠,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张笺纸,沉声道:
「这上面有贼寇盘踞活跃之地,彼等长期为恶汹汹,如今正好一举荡平,靖安地方,况且本官被圣上委以剿捕全责,焉能只顾中原一域,而不思谋全局?」
他不仅会派出骑军,给予贼寇压力,同时也会派出锦衣府的探事随行,以备无虞。
陆琪见此,一时无言。
见陆琪默然,贾珩也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本帅为军机大臣,原要对地方都司兵丁稽核员额,向上具陈细情,整顿防务,但北平经略安抚司方建,也会派专员负责此事,本官就不多此一举了。」
经略安抚司,不仅节制着蓟镇等边镇之兵,同时对河北、山东都有节制之权,而李瓒上任,自然要整合几省的兵力。
不过,据他所知,李瓒还算欣赏陆琪,认为其人尽管分属齐党,但镇抚山东期间,还算有些能为,就给予着一定机会。
陆琪面如玄水,情知京营入鲁剿寇已成定局,而且对面少年似乎也看出他对清点兵额的、顾虑,这才有意提着,以作敲打。
贾珩道:「陆提督,京营将派一万步骑,汝部出兵协助京营对贼寇进行清剿。」
陆琪面色一整,拱了拱手道:「下官遵命。」
忽然发现,在这位强势的少年权贵面前,先前来时所想的说辞,全然无用。
贾珩之后也没有再多,留陆琪,吩咐着人将其送回驿馆,然后唤来了单鸣,交派前往山东剿寇事宜。
第五百九十二章 贾珩:嗯,之前一时失言
巡抚衙门,后院
在衙简单见完山东提督陆琪,而后吩咐果勇营参将单鸣领着几位游击将军,领兵前往山东督捕剿寇。
刚刚在后堂坐定,面色顿了顿,想起一事,对着一旁的刘积贤道:
「派人去河道衙门将黄河营修堤堰的图纸以及开销账簿,抬将到巡抚衙门,派人稽核,另外着人调查右参政江元武,稽查相关贪污案犯。「
在他提出要疏浚运河时,这位分工水畿利河道的参政,胆敢对他阻挠,事有可疑。
如果说齐党僚属都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也说不过去,区区参政而已,纵是想要掣肘,谁给他的胆子?
那么只能有一个解释,河提营造事宜,隐藏着巨大的贪腐窝案,而江元武也事涉案中。
征发备役以及筹措修河物资,这些需要地方藩司对接、操持,这就有了沆瀣一气,上下其手的机会。
刘积贤拱手道:「卑职这就让人去监视。」
贾目送刘积贤离去,转身返回书房,却迎面见得咸宁公主俏生生站在珠帘后,诧异了下,问道:「殿下,怎么没有去歇息?」
「平时不怎么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也睡不着。」咸宁公主挑帘进来,明眸莹莹地看囊向贾珩,问道:「先生,那陆琪怎么说?」
向贾珩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已经应允了。」
宁公主点了点头,也不再细问此事儿,转而道:「刚刚先生有意整修河工?」
贾珩一边落座,一量边提起茶壶斟了杯茶,轻声道:
「按例查问,眼下只能巡查一量下河堤,这几年中原之地安逸的太久,渐渐忘了洪水畿之害,接下来几天,在开封府下知县未至之前,我要巡视两河沿岸河堤,实地考察,警惕今夏夏汛,做到有备无患。「
他在中原总督军政,那么河务有可能侵扰民政,也不能不理。
咸宁公主盈盈落座下来,秀眉之下的明眸微微盛起,说道:「黄河历年为患,先生如欲治河,仅凭一地人力物力,只怕力有未逮。」
自古以来,治河靡费甚巨,故而常有民受河患之苦,更受治河之苦。
贾珩据了一茶,目带欣赏,说道:「殿下所言甚是,故而,待考察河道情形,如确有必要,就上疏圣上,从中枢委派廉直能吏治河,
否则,旦天象有变,开封、归德两府不说,淮扬等地恐怕还要受河患之灾。
他虽然不是水餐利气象专家,但得益于前世信息资讯的发达,推测早情不可能长期维持,如果夏季暴雨来袭,黄河泛滥,那么中原、淮扬之地都要受洪水之灾。
「可惜先生分身乏术。」成宁公主看着对面的少年,再次感概说道。
贾珩失笑说道:「殿下过誉了,天下不乏贤能俊杰之士。」
说着,不待咸宁公主说其他,又道:「殿下收拾一番,咱们等会儿一量同去相国寺上香。」
这是先前就答应成宁公主之事。
咸宁公主玉容微顿,据了据粉唇,清声道:「先生忙于公务,几是席不暇暖,要不,改天再去好了。」
分明是因为贾珩先前之言,觉得不能耽搁着贾珩的公事。
贾珩笑了笑,道:「没事儿,原也是考察开封府民情,这几天一量直在巡抚衙门安抚剿寇事宜,不知府城是否已恢复繁华了没有」
再说也就今天下午难得有有空暇,之后几天,殿下还要随我去巡查河堤,那时殿下也会更为辛苦。」
宁公主玉容欣然,心头松了一量气,轻声道:「先生既有章程,那我听先生的。」
两人说着,贾玩转而吩咐着夏侯莹,以及刘积贤备着车马,在大批
锦衣府卫士明里暗里的扈从、保护中,向着大相国寺而去。
大相国寺香火鼎盛,此刻开封府城重回朝廷之手,城内秩序渐渐恢复,原本紧闭的寺门也开门迎接香客,
只是终究官军在城中往来不停,副戒严之状,百姓惊魂未定,就还没彻底回复往日游客如织的喧闹景象。
贾与咸宁公主在亲卫的扈从下,来到大相国寺。
寺庙建筑宏丽庄严,寺中景致优美,更钟楼、鼓楼嘉立于东西两侧,甬道以青石板铺就,绵延通至天王殿,青墙黛瓦,古色古香。
方丈智通法师,早已得知贾珩来到的消息,命知客僧谢绝了为数不多的香客,将贾珩和咸宁公主引入后山一间禅房。
禅房布置简素,内里放着三足六耳香炉,混合着檀香、冰片的青烟袅袅升起,散发而出的香气,令人心神都不由自主安定下来。
智通法师提起个紫砂壶,给贾珩以及咸宁公主斟满了一量杯茶。
贾珩客气地道了一量声谢,而后将一双清冷的眸子凝了凝,打量着对面身着架裳,面带微笑的僧人
这是一个年岁五十左右的老者,面容富态,慈眉善目。
「智通法师,先前府城论陷于贼寇之手,听闻法师庇佑了不少百姓?可有此事?」贾珩问道。
智通和尚单手立起,苍声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前日城内混乱不堪,苍生嚎哭,贫僧平日仰仗城中众施主供奉香火,结下善缘,尽力庇佑一方施主平安。」
贾珩道:「智通法师真高僧大德也。」
既是高僧大德,等到清查田宙兼并,横行不法,如果事涉大相寺,就「宽刑」一些。
「将军谬赞了。」智通和尚谦虚了下,然后又恭维着贾珩说道:「贫僧所为,不过庇护几人,而将军收复开封府城,才是拯溺百姓于水警火,功德无量之事。」
贾珩道:「本官受皇命平叛,收复府城,安定百姓,不过本分而已。」
想了想,问道:「智通法师出家多少年了。」
智通和尚不假思索道:「贫僧自六岁持戒修行,至如今,已有四十三年矣。」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智通法师算是对开封府城知之甚深了。」
「不敢言知之甚深,但城中的一些大事,还是知道一二。」智通和尚拿捏不住对面贵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应对着。
贾珩沉吟道:「黄河为患,决堤之时,法师可有印象?」
康熙朝的治河名臣斩辅和陈潢,凡有一言可取。一事可行者,兼听。
智通和尚目中涌起一量抹不易觉察的异色问道:「将军是说北面儿的黄河?「
略作沉吟,徐徐说道:「崇平三年,封丘县决堤,黄河水變淹开封府城,及城墙尺高,开封府下辖州县,死伤军民两万余众,十余万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距今也有十二三年了,这几年倒是雨水響不多,未闻决堤之事,反而旱皇两灾连绵,据贫僧听知,官府派了河道衙门驻扎开封府城,想来修缮河堤,不复遭河患之苦。」
贾珩道:「贼寇陷落开封府城,原河道总督费思明被戕害,如今河台衙门只余小吏留守。」
「阿弥陀佛。」智通和尚双掌合十,念了一量声佛号,眼皮查拉,念诵着超度经文。
贾珩与一旁坐在不远的咸宁公主对视了一眼,转而看向持经念诵而毕的智通,问道:「法师在寺庙许多年,可曾听闻城中精通水数经流域的人士?」
朝廷工部都水监自有水利官员负责清修全国水利,但也可以听听民间一些奇人异士的意见。
智通和尚沉吟了下,道:「将军这般一说,贫僧还真
想起一人。「
「哦?」贾原想着随问,不想这智通和尚还真有识得精通水利工程的民间大能,不过转念一量想,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是开封府城四十多年的地头蛇。
智通法师解释道:「其人家学渊源,喜读水畿经舆图,精擅绘画,他时常来描摹佛像,曾为寺中僧侣驱逐,贫僧见其所绘佛图棚棚如生,一来二去,相识了下来,原也是为河道衙门礼聘,后来不知怎的,就离了河道衙门。」
一般能画河道水数域图的人,肯定有画技傍身,其他方面的画艺也不会太差。贾珩问道:「不知此人姓甚名谁,现居在何处?」
「其名关守方,家就住在马道街铁锁胡同,将军派人问应知。」智通法师道。
贾珩记下名字以及地址,点了点头道:「那多谢智通法师。」
说完,贾珩也起得身来,说道:「法师,我和拙荆四下逛逛,不用相陪了。」
智通和尚连忙起得身来,道:「那将军自便。」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亭亭玉立的咸宁公主,目光不由温和几分,道:「走吧。「
闻听此言,咸宁公主白腻如雪的频微微泛起红霞,芳心之中羞喜交加,讷讷「嗯」了一声所以刚刚为何唤着她拙荆?
贾珩与咸宁公主一量后出了禅房,转头看着清丽玉颜上红晕浮起的少女,笑了笑说道:「去大雄宝殿拜拜。」
这个年龄段儿的女孩儿,就是容易关注些可能并不是太重要的东西,比如名分,比如大小。
「嗯。」咸宁公主如冰山雪莲一般冰肌玉骨的脸蛋儿,雪颜生晕,清冷稍去,却多了几分柔美,据了抵樱唇,低声应着。
此刻身后不远处就是夏侯莹亦步亦趋跟着,也不好问贾珩方才那一声「拙荆」是什么意思。
两人沿着树荫遮蔽的青石板路踩碎着斑驳陆离的光影,走过梁柱高嘉的回廊,相伴来到大雄宝殿外。
贾珩看着咸宁公主在蒲团上跪将下来,双掌合十,祷祝着,也不打扰,站在殿门处静静等待。
于他而言,大相国寺更像是一个可供游览的名胜古迹,再无什么别的意义。
咸宁公主上完香,然后起得身来,出了宝殿,明眸定定看向少年,清声道:「先生久候了。」
贾珩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咱们再去其他地方逛逛罢。」
之后又领着咸宁公主逛了寺中其他几处地方,四下闲逛着,也是两人自来中原之地剿寇以来,难得的次放松。
直到傍晚时分,贾珩这才扶着意犹未尽的咸宁公主登上了马车,彼时,中原大地的西方天际不知何时铺染起彤彤晚霞,正应了那句,早烧霞,晴不到黑,晚烧霞,晴半月,而道道金色夕光投过竹帘稀疏地进入车厢,贾珩伸手将咸宁拥在怀中,嗅闻着秀发之间的清香,一时间也欣然不胜,道:
「这趟出来,说是陪着殿下出来赏玩,仍是没忍住问及旁事,殿下勿怪。」
咸宁公主将青丝如瀑的蜂首靠在贾珩肩头,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轻声道:「先生总督一省军政,体察民情,操心政务,也是应该」
虽先前和那位方丈聊了几句,但后面也陪着她逛了不少地方。
「殿下可真是善解人意。」贾珩说着,转过脸来,抚住咸宁公主的香肩,低头再次住那两瓣莹润微光的桃花。
现在的他已是老马识途,熟练到哪怕闭上眼睛,都不会找错地方。
而暮春三月的微暖春风带着花香透过轩窗,慵懒地投落在一对人身上。咸宁公主眼睫弯弯,芳心碎碎乱跳,再次闭上眼眸,承受着新鞋轮侵袭,以及……
过了一会儿,雪颜绮丽如霞,喘着细气的咸宁公
主,几是雍软在贾珩怀里,半响才缓和过来,伸出纤纤玉手整理了下凌乱的前襟,不由低声问道:「先生方才所言拙荆……」
贾珩品味着少女宛如薄荷清露的甘美,掌指之间的丰腻更是寸寸浸润心底,面色恍惚了下,道:「嗯,之前时一失言。」
咸宁公主:「???」
一时失言?怎么能是失言?不是,先生又在捉弄她吧?
然而,细细思量之间,柳叶细眉下那双莹润晶然,自始至终都是光彩烟烟的清眸闪了闪,光彩迅速晦暗下来。
是了,先生已有家室,今日种种,原就是她不顾切抢来的。
「芝儿。」贾珩感受到咸宁公主的失落情绪,拉过纤纤素手轻声唤了一句。
咸宁公主娇躯微颤,凝起清眸,似乎没有想到少年突然唤着自己的名字,或者说是意外,定定看向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将咸宁公主拥在怀中,在少女耳畔低声道:「咱们来日方长。」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也不多言。
夜色将深,烛火彤彤,巡抚衙门后院的书房中,一道挺拔、顾立的人影投映在轩窗上,伴随着「刷刷」的翻阅纸张声音。
贾珩正拿着刘积贤傍晚时分,从河道衙门抬来的黄河水餐经图注翻阅。督抚河南不得不提途径开封府的黄河。
大汉因装前明,开之初就饱受黄河之患,自陈汉太宗年间,拣派重臣对。黄河进行了一量定程度的治理,但收效甚微,隆治年间也曾数次治河,但问题依然严重,时常有决口溃堤之事发生。
按照后世治河经验,治理黄河大致有两个妻思路,第一个是拓宽河道,高筑河堤,还有一个是束水攻沙,修建引河,缓解河道压力。
「按照前世康熙朝治河的经验,欲治黄河,需得河运一体,统筹兼顾,唯专务河道之官集三五年不能功成,我在此地留不太长,也无法主持此事。」
贾珩合上来自河道衙门的水域图,目光望着桌上的蜡烛出神。
故而,他现在也只是疏浚通济渠等运河,别的也做不了太多,或许可以巡视一下南北江堤,然后回天子上疏陈奏治河方略。
就在这时,刘积贤从外间而来,抱拳道:「大人,从河台衙门的查察结果了。「
贾珩问道:「怎么一说?」
刘积贤道:「经过属下讯问河道衙门书吏、同知,原河督费思明在任六年,参政江元武、前河南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欺上瞒下,贪污分赃朝廷拨付的河工款项,上有细情载述,还请大人过目。「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本札子,递给贾珩。
贾珩接过札子,皱了皱眉,道:「周德桢,孙隆也身涉案中?」
不想这两个的官吏,屁股之下也不干净,或者说,大汉官场之中,两袖清风的廉直之吏原就少之又少。
刘积贤道:「藩司通过协调府县摊派徭役,转运钱粮,与河道衙门诸道、厅、汛等官吏多有勾结。」
贾珩面色凝重道:「这些贪官污吏,本官离京前,齐党中人还质问修河款项去向不明,奏请巡抚南河,不想竟是贼喊捉贼!」
当时,南河总都高斌上奏朝廷请求拨付修河银两,当时被内阁首辅杨国昌质疑,而后,齐党干将左副都御史彭哗自请南下巡查江堤,他当时就纳闷,怎么就对开封府的河道衙门视而不见?
原来应在此地。
贾珩皱了皱眉,放下札子,问着刘积贤道:「南北两岸大堤,想来也是经年失修了?」
刘积贤道:「大人明察,卑职听开封地方官吏所言,大堤年久失修,少人看护,不过这几年雨水贫乏,并未再有决堤之事发生。」
这就是整个大汉北方近些年的现状,持续处于少雨少雪的干旱天气,雨水不丰,黄河之患反而消停了许多。
贾沉吟片刻,说道:「几年没有汛情,但这几年就不好说,还是需得及早防汛,不仅是黄河,淮南之地也是如此。」
看来,他要向朝廷书写奏疏,让崇平帝重视此事。
在贾珩转身来到书案前,思付着如何书写奏疏时,就在这时,刘积贤的声音传来,「大人,冯参议来了。」
现在冯廉外挂职务是总督府下参议,统管疏浚汴、蔡二河干、支渠等事。
贾珩离了书案,迎向来人,没有绕弯子,微笑问道:「冯公,人手可曾组织齐全了。」
廉笑道:「已组织了人手,原万余被俘罪囚,再加上三万丁夫,如再募集一些丁夫,人手倒是不缺着。」
这位老先生原就担任过一县主官,组织能力自然不乏。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通济渠事关南北漕运,近些年日渐壅塞,汴河、蔡河到淮扬之段尤为甚之,如今趁水位尚浅,正好疏浚清淤了。」
「大人所言甚是。」冯廉轻声说着,警了一眼书案上的水经舆图,沉吟片刻,说道:「贾大人,通济渠还好,先前就常有疏浚,用不旬月即刻清淤而毕,但黄河南北两案之阳武、封丘诸县,河堤破败不堪,当需加固修缮才是。」
以贼寇派发徭役,正好不用劳动百姓。贾珩问道:「冯先生竟也知此事?」
「老朽赋闲在家,封丘县有好友来信提及过此事,先前开封府城有河台衙门操持此事,官府有经制,老朽也不好多言。」冯廉解释道。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会向朝廷上疏具陈。」
不仅是上疏具陈黄河之患,同时也要将河道、藩司诸衙摊派徭役,变相苛敛的弹劾递将上去。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感谢书友“瓜田看守”的盟主打赏!)
翌日,巡抚衙门
一大清早,贾珩与咸宁公主围着一桌,用着饭菜。
「先生,昨晚奏疏递送过去?」咸宁公主明眸流波,定定看向对面的少年,问道。
贾珩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说道:「一早儿,让刘积贤,派快马以急递送过去的,殿下也抽空写写这些天在民政上的见闻,奏陈圣上。「
不能光顾着和他谈恋爱,也得履行好女秘书的职责。
「先生昨晚四更天,书房的灯火还亮着,也别忙的太晚了。」咸宁公主关切说道。
贾珩道:「需要奏票的事情比较多,写了六封奏疏,而且有些也不是三言两语都能说清的,所以写的久了一些。」
奏疏一共六封,皆是不走通政司的密奏之疏,以锦府的渠道进奏御前。
可以说,将前日所为之事,总结成项,并将自己后续安排以及出于何种考虑,尽数呈报给崇平帝,因为太过详细,加之事项又多,就写了六封。
第一封,对河南贼寇之乱平定的完整总结,经过前几天清剿余寇,安抚百姓,这场中原寇乱基本宣告结束,算是一封报功的奏疏。
第二封,提到重建河南都司,关于请封果勇营参将星光为指挥使的举荐,并详细记述了星光的战绩,包括但不限于记水关歼敌三千。
以上两封,也都是崇平帝可以拿出来给群臣讨论的奏疏。
第三封,密奏匪首李延庆下落不明,白莲教匪暗中在高岳底下蛊惑爆动等事,同时另派京营步骑之军开赴山东清剿。
第四封,是对县乡基层的治理和展望,以及对中原之地民变寇乱的思考,成因分析、对策试行,最终采用了六个字「抑豪强,决冤狱」,重典治吏,以平民愤。
奏疏洋洋酒酒写了几千字,从民政、钱粮到狱讼,全面总结地方官吏的治政之失,民为何会反,贼寇为何一起,百姓云起而应?
写这一封本身也是提前给崇平帝打预防针,省得有人说他在地方行苛虐(士绅)之政。
第五封,就是对河务的担忧和建言、举措,以及拣派冯太后之侄子冯廉为藩司参议,组织民夫,疏浚河渠,并建言崇平帝派专员巡河,
同时在关中等地广植林木,固本存土,对后者引用开国之时工部尚书池景洲的观点。
第六封,严参河道总督费思明,前河南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参政江元武等一干吏员,对彼等贪鄙之状,列举罪责,恳请彻查河道贪腐之案。
以上六封,自是费了他不少工夫。
就在这时,刘积贤在外说道:「大人,关守方已被延请至官厅。」
贾珩问道:「殿下,我先去见见,等会儿,你换上飞鱼服,咱们去巡查河堤。」
咸宁公主柔声应了下,说道:「先生去罢。」
贾珩出了厢房,忽而问着刘积贤,道:「没吓到人吧?「
如他这样的封疆大吏,朝堂重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根本不可能亲自登门访贤。
提及此事,刘积贤说道:「卑职并未让锦衣校尉去请,让巡抚衙门的书吏延请,倒没见着惊吓。」
贾珩点了点头,目带嘉许之色。
来到官厅,一眼见到了大相国寺方丈提及的家学的关守方。
是位年岁三十五六的中年,面皮略有,几分微黑,领下留着山羊胡,身浆洗发白的蓝色长衫,面容清瘦,细眉深目,脸上见着意外之色。
朝廷二品大员,他不是没二有见过,但却并未有这等娃娃脸的少年,年轻的过分。
心头暗暗提醒自己,眼前之人是手握大权的疆臣,连忙从黑漆木椅上起身,面色一整,拱手说道:「
学生见过贾大人。「
贾珩点了点头,伸手相道,道:「关先生快快免礼,刘积贤,上茶。」
刘积贤应了声,奉上香茗。
寒暄几句。
贾珩也从先前刘积贤那里知道其人身份,秀才功名,因其父亲为河道衙门小吏,遂托了关系,任职于河道衙门,后来与同僚不睡,索性就辞了差事,日常以撰文卖画为生。
关守方心头忐忑,面色恭谨道:「不知大人找学生来,有何见教?」
贾珩面色温和,说道:「本官奉皇命总督河南军政,然这两日之间查访河道,发现河堤破败,亟需重修,关先生为这方面的行家,可知此事?」
治河修堤非一人之能,需得集思广益。
关守方面色迟疑,道:「学生已离河道衙门有两年有余,实不知如今河务是何情形。」
贾珩道:「关先生不必藏拙,不瞒关先生,前任河道总督费思明,贪污修河工款,罪证确凿,虽其人为贼寇所害,但朝廷对其在任贪渎之事,定会彻查穷究,严惩不贷,关先生将你所知河务细情,皆道于本官,如何?」
关守方看向着蟒服少年,心头陷入纠结的情绪。
事实上,一旁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刘积贤,本身就是最大的威慑。
到了贾珩这种权势滔天的层次,哪怕是山东提督陆琪都为挟大胜之威的贾珩所慑,避其锋芒,不敢直接硬顶,遑论是前河道衙门小吏。
关守方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河道衙门已有四五年不曾修缮河堤,河台费思明自履任河道以来,一意括敛,无心用事,但学生观察,这种干早现象不会持续太久,今年将会有大变,进入五月,下旬,或有暴雨连绵,一直下到六七月,只怕到时,黄河恐有汛情。」
贾珩皱了皱眉,道:「关先生此言,可有凭据?」
他只是一种基于常识的判断,哪有连续几年少雨、少雪的,而且他记得前世崇祯年间大旱,持续时间之长,干旱范围之广,后世所言,为五百年未见。
连旱五年以上,而且还是北旱南涝。
更糟糕的是,在之后又转变为北涝南旱。
同时伴随着干旱的是皇灾、鼠疫,此世因为崇平君臣的辗转腾挪,再加上家底殷实,才撑到现在,但在他到来之前,也是民力交。
关守方道:「这是学生供职河台以来,对河道案牍司中天象记载做出的整并查阅了家中的记录,推知天象变。」
刘积贤说着,从关守方手中接过簿册,递给贾珩,「大人。」
贾珩伸手接过,解开而看,可见其上密密麻麻记载着一串串符号,以及相关的记载,最终得出一个推断,大日,气温骤降。
看到这里,睡孔一缩。
因为这已经极为类似后世气象专家的研究论断,太阳黑子活跃异常,导致小冰河时期,当然这簿册上记载的只是现象,而没有有对原因作出科学解释。
贾珩翻过会儿,抬头看向关守方,目光咄咄道:"这是先生自己琢磨而来的?」
在中国古代,有天文气象记载于书中,日食、地震、洪水都会有专人记载,只是能推断出一些规律的都是人オ。
事实上,读书人就爱研究天文星相,比如土木堡之变的徐有贞,夜观天象,卜了一卦,预测堡宗有险,当真铁口神断,然而事后又占卜明廷需得迁,被于谦打脸。
不过,天文星象之学太过深奥,一头扎进去,科举可能被荒废,而且不是官面身份,研究这个还有些犯着忌讳。
关守方闻听询问,面上分明有,些迟疑之色,终究考虑到眼前之人的身份,也不好隐瞒,道:
「先祖父生
前在神京钦天监用事,后来家父转隶河督衙门,学生耳濡目染,根据记载推断了一些,制台大人如不信,只当天方夜谈,小儿梦呓就是了。」
贾珩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之人的面孔,道:"先生簿册所载,天气反常所致,去岁冬,确比往年要寒冷许多,而早些的去岁夏七月,,河北竟下了一场碗口大的雹子,确如先生所言,气候寒冷,以致灾劫多发。」
见自己簿册所载为对面的朝堂重臣相信,关守方原本紧绷渐渐放松下来,道:「制台大人,学生只是根据家中气象所载,做出的推断,认为当有四次气温反常,」
贾珩此刻已彻底相信眼前之人,的确对气象水利有着不同常人的理解,沉吟片刻,问道:「关先生方才所言,入夏以后中原江淮等地将有大雨?」
关守方面色顿了顿,道:「早过四五年,哪怕按着常理,也该下雨了,不过学生只是推测。」
担心太过言之凿凿,关守方连忙找补了一句。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
「本官有意督修河堤,以防此次暴雨夏汛,关先生既先前在河道衙门任职,应熟知事务,先随本官前往黄河南北两岸河堤,参赞河务,如事成之后本官向朝廷保举你为管河同知。」
大汉于河道总督之下设道、厅、营三级,厅级官署掌事官就是管河同知、通判,而道一级在开封之段,则是由藩司参政和河道对接。
关守方闻言,连忙起身离座,行大礼参拜,心绪激荡,声音有几分颤抖,说道:「学生多谢制台大人提携。」
贾珩将簿册递给刘积贤,示意其将簿册递给关守方,然后徐徐道:「如今河务整顿,千钩发,本官即刻就去巡河,准备营造堤堰之事。」
如果说只是自己一个人根据后世印象判断会有暴雨成汛之事,那么突然一个原河道衙门官吏的不谋而合,无疑佐证了心头的判断。
再说,纵然什么事儿者没有,加固河堤总没有什么错。
以三月之期,加固堤堰,疏沒河道,
以备夏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么他总督河南军政的政绩着力点就只有两项。
一,抑制豪强纠察不法。二,整治河务,营堤造堰。
这两件事儿恰恰是短期可以见得成效的至于别的,如全面治河,梳理、整顿漕运体系,需得他回朝廷之后再行推动,而且也需要借别的契机。
贾珩心头打定主意,也不再停留,转身去后宅看咸宁公主收拾好了没有。
「先生,咱们启程吧。」见贾珩过来,咸宁公主这会儿已经换上了飞鱼服,清丽动人的眉眼间,英气逼人,身旁不远处就是夏侯莹以及几位锦衣校尉,面容冷肃,捉刀扈从。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几分,道:「嗯。」
这就是他对咸宁公主「另眼相看」的缘故,以宗室贵女身份,不辞辛劳,身赴险地,哪怕有可能是为了爱情,可也能说明坚贞性情,难能可贵。
之后,贾珩就领着咸宁公主,在京营骑军以及锦衣卫扈从下,前往开封南北两案巡视河堤。
自柳园口黄河渡口缘堤而上,众人浩浩荡荡沿着河堤查看。
贾珩跳望着远处的黄河,感慨道:「如今正是三月中旬,水流倒很是平缓。」
关守方道:「制台大人,不仅河南,关中之地,近五年都未见暴雨,沿途官员早已心生懈怠。」
不远处,咸宁公主也在跳望着河面,目之所见,只觉心胸为之开阔许多。
贾珩打量着脚下的河堤,可见大堤龟裂裂缝随处可见,而缝隙中更是长着荒草,随风飘摇,不由皱了皱眉,说道:「确是年久失修,如是洪水一来,这河堤根本撑不住,那么开
封府危殆。这还仅仅是开封府眼皮底下。」
就在这时,咸宁公主接过话头,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春风中响起,让人心神一清,道:「只怕渡过黄河对面的封丘等地,情况更为恶劣。」
她等回去之后,也要给父皇写奏疏,陈述河务之弊。
嗯,也算是帮先生吧。
贾珩面如玄铁,目光冷意幽幽,说道:「朝廷每年拨付二三百万两银子给两座河督,命其修缮、加固河堤,这些贪官污吏,用在河道上只怕连三成都没有。
因为中原以及山东等地连年大旱,故而河务反而没有急修之患,再加上陈汉财政困难,这几年,户部拨付给河道的银两其实也很少,但每年大致也有二百万两左右。
只是,两位河督贪污很是严重,土方石料,人工估销,可上下其手之处甚多。贾珩念及此处,对着刘积贤吩附道:「让锦衣府组织相关人手,将河道总督衙门在河南境内诸段相关吏员尽数监押起来,听候朝廷旨意。」
河道贪腐之案,他总督河南军政,不论大小之事,皆可便宜行事,其他地方不说,单论在这三分地,他还是有这个权力过问的。
刘积贤拱手称是,吩咐着锦衣卫士传令去了。
贾珩接下来又领着咸宁公主沿着河堤巡视了五六里路,哪怕不根据关守方的判断,仅仅出于一个正常人的感观,基本可以得出结论。
如果河堤再不整修,洪水一来,肯定要出大问题。
就这般,一连两天,贾珩在开封府城的黄河南北两岸巡查河堤,发现了诸多问题,集中三项。
其一,河堤毁坏严重,年久失修,亟须修缮加固,其二,河道沿岸营防兵丁纪律散漫,也就是没有相关巡堤之人,其三,河工流散,拖欠粮饷。
这些都被贾珩记录下来,写成奏疏,又向神京城送了一封急递,陈奏崇平帝。而咸宁公主也记录了相关情况,寄送到神京城。
三日之后,巡抚衙门官厅
贾珩端坐在一方条案之后,左右是锦衣府亲卫,下方一排椅子上,左列坐着的是京营的几位军将,计有程光、蔡权、肖林等人,右列坐的是藩泉两司的官员,以及冯廉、宋暄等人。
官厅之中,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站满了着绿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六七品官吏。
开封府下四州二十八县,除祥符、尉氏两县外,其他知县、知州经过几天赶路,风尘仆仆,聚之一堂,拜见新任制台大人。
除却先前在贼寇席卷开封府城时,县城被攻破后程难的官吏,尽数到全。
现在还仅仅一府会议,如果让其他河南府、南阳府、汝宁府、归德府、怀庆府等地的县长官集合在此开会,都能组成了小型的文武百官。
这就是封疆大吏,京营军将众多,但更多是上下级,如这般管理诺大一省,贾珩也还是头一遭儿。
「见过制台大人。」
近三十位地方着绿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知州、知县,分成四列,朝着条案后的蝶服少年齐齐拱手,尽管是文官,声音有强有弱,但人多势众,依旧声震官厅。
「诸位大人请起。」贾珩面无表情,看着一众比自己年龄大上一轮儿、两轮儿,甚至可见一二头发灰白的官吏,心头并无任何异样,沉声说道。
「谢制台大人。」众人几十个官吏齐齐拱手说道。
贾珩也没有让几十位官吏就坐,沉声道:「召集诸位来,是为议着两桩事。」他不会废话文学讲两点就是讲两点。
下方一众官吏,面色是肃,做出洗耳恭听之状,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这位新任总督大人,根本不好惹。
「第一,钱粮、户口、田亩,自崇平九
年,河南之地屡屡报灾,好業好業的中原粮税重地,如今需得中枢转运粮秣馈给,方得自足,如今更是酿成寇乱,实令人痛心疾首,本官经过查察,发现地方官吏盘剥甚重,此事,本官已着专员整饰风纪,纠弹不法,然钱粮户册,繁芜不整亟需重新排。」
言及此处,看向下方一众知县道:「这次诸县组织精干之吏,下乡普查隐户、隐田,丈量田宙,登记造册,限期一月,同时,本官会派人随同查察户口钱粮。」
贾珩道:「今年原就是地方大计之年,尔等也应有所清查。」
如果连开封府乃至整个河南连多少户口、钱粮、田宙都不知道,那就是不称职的疆臣。
至于协查,则是从京营临时抽调一批识字的将校以为监督,同时弹压地方上的乡贤。
下方众位知县,心头一松,齐声应是。
见着少年权贵郑重其事,他们还以为是什么事,不想只是查验户口钱粮。
「此次户口、钱粮、田亩的普查,务求做到严格核查,事后本官会派人对某县抽查,如果两方面对不上,严惩不待!」贾珩沉声说道。
身为封疆大吏,自然在人事任免权上有很重的话语权。
众人闻言,心头这才一凛。
"第二,水利不修,本官今督河南军政,欲重整水利,整饬河务,以备夏汛。」贾珩沉声道。
此言一出,在场众知县面色微顿,暗道,难道制台是要吩咐他们抽调民夫,派发徭役?
这个他们可太熟了。
「大人,据下官所知,中原之地三年以来,降水寥寥,现在尚在旱期,兴修河堤,是否为时尚早票,况且贼寇之乱方平,百废待兴」这时,太康县知县迟疑了下,硬着头皮说道。
这位少年权贵,这样折腾,只怕刚刚经寇乱的百姓无法承受。
贾珩看向太康县知县道:「叶知县,你有何高见?」
就如元末黄河泛滥,吵着不让修的未必是女干臣,同样,这位叶朗同样也不是女干滑之吏。
第五百九十四章 崇平帝:……六封奏疏?
巡抚衙门,官厅
坐在条案之后的蟒服少年,目光掠过下方一众官吏,沉声道∶「此次不再向百姓征发徭役,而以先前寇乱之民夫为主力,修建河堤,同时,京营步卒也会支应,但为了尽快完成工期,还有一定人力缺口,诸县招募有糊口之难的百姓,愿至河堤挖河者,可得官府支取一份粮米,以为家中生计补贴,对于此事,诸县不得强行征派,而凭个人自愿。」
下方一众知县,闻听这番解释,都是又喜又惊。
太康知县叶朗面色一松,连忙拱手说道∶「下官代县域中百姓,谢过制台大人体恤。」
待众知县、知州议论之声稍停,贾珩徐徐道:「徭役无度,百姓屡受治河之苦,今京营步卒至河南,将统筹各地府卫,齐治河堤,不再惊扰地方,如百姓自愿修河者,官府以粮米馈给酬劳。」
中原之乱,前后俘虏贼寇逾万人,肯定不能即行放归,大致要劳动改造三年,而裹挟的丁夫两万余,多属煽动,罪责较轻,正好要以河工赎刑,等河役一罢,就可放归乡里,耕种田亩。
同时,来自京营的四万步卒也要轮成几班筑堤,先前完全没有厮杀大战,派他们过来不能白派。
这样一来,大约就有近十万军民,修堤挖渠的人手就不缺了。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银子,营堤造堰所需石料、土方都需银子购买。
这一部分,贾珩打算抄没河道贪官污吏之财,然后再号召开封府城中的富户捐输,剩余若还是不够,再请求朝廷拨付。
目前,锦衣府已经查封河道总督衙门下辖藩库,等朝廷旨意一至,即刻查账、核销,抄没河衙贪赃吏员的家财。
可以说,在这片古老土地上,只要官僚机器自身运转起来,想要办成一件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一省总督,封疆大吏,没有任何掣肘,几乎是说一不二。
说句不好听话,昨天晚上贾珩做个梦,第二天都能让梦实现。
「本官就说这两件事,诸位知县回去后要照此办理,不得贻误。」贾珩面色淡漠,沉声说道。
「是。」下方众官吏纷纷应命称是。
贾珩目光掠向下方的数十位知县,默然片刻,转头看向祥符知县宋暄,道∶「宋知县,将这三天汇总而来的贪以败官之事,与几位知县、知州通报。」
先前,宋暄主持搜集、汇总、核实相关贼寇以及丁夫所提供的州县贪官污吏的线索,在贾珩的指导下,对百姓反应的比较集中、比较强烈的问题,进行归纳分类,对相关官吏以及事迹登记造册,另外派人稽查、核实。
宋暄道:「是,大人。」
这位青年官吏,面容遗传了宋家的优良基因,白皙如玉,五官更是俊朗非凡。
说话间,拿起放在手边儿的簿册,起得身来,看向场中一应官吏,高声说道∶「经稽录贼寇以及丁夫口供,派人核实,中牟县知县康克庆、阳武县知县杜绍修、西华县知县范贵勇、项城县詹敬真、商水县知县路鸿章,五人任职以来,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在地方勾结乡绅,通过强买强、敲诈勒索等手段,帮着县中士绅侵占百姓粮田,摆平人命官司,其贪酷乖戾,恶名昭彰,以致百姓民怨沸腾……」
通过对来自不同丁夫、贼寇的线索,汇总到一起,确信不同来源,经过核查,确认五个问题尤为严重、性质特别恶劣的五名县官。
此言一出,中牟县知县康克庆面色大变,心神一沉,疾呼道:「制台大人,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这都是那些刁民含血喷人,下官履任以来,清廉如水,从未有此贪酷之举。」
阳武县知县杜绍修更是「噗通「一声跪下,面如土色,颤声说道∶「下官冤枉,从未有贪
腐之事。」
其他两位知县也是面色苍白,手足冰凉。
宋暄面无表情,沉声道:「这些都是经由不同人之口,并且经详细核查后的定罪,相关罪证确凿。」
贾珩目光逡巡过几人,沉声说道∶「冤枉不冤枉,要看臬司衙门的巡查、鞠问。」
看向按察副使廖明琨,道:「廖按察,你即刻带此五人回衙司详加查问。」
廖明琨面色一整,不敢怠慢,起身朝着蟒服少年拱手道∶「下官谨遵大人之命。」
不多时,从官厅外进来衙差,将面如死灰的几位官吏架走,而廖明琨也出了衙堂。
贾珩转而看向其中一位参议,道:「藩司之经历司,准备本省七品知县县吏人事档案,搬至巡抚衙门,本官亲自过问。」
他要对整个河南的人事进行一次梳理,并且派锦衣府探事对省域范围中的官吏,从官声到能力进行考核,综合打分,汇总成一个考核表,以便提拔任用。
根据大汉会典,地方督抚,尤其是总督,位高权重,可谓集行政、立法、司法、监察、军事大权于一身。
其中监察之权,包括对所属文官布、按两司、学政以下,武官都司指挥使以下的各级官吏可行使考核权,对所属文武官员有具本题参之权。
人事之权,文职道府以下有提调权,即可不经吏部而直接任命官员,但需要向吏部备案,提调范围因时因地制宜,但名额一般不会超过一半。
也就是说府县以及分守、分巡两道的官吏,基本可以自由任命,除非全部撤换这样的极端情况,一般只需要向吏部备案即可。
立法之权,包括可以制定省例。
这就是为何史鼎心心念念想要做督抚之故,督抚在地方上等同于土皇帝。
故而巡抚还好,权力局限于民政,总督就尤为权重。
以往,大汉也就四川、两江、湖广、两广等四地设置总督差遣,而且因事常设常罢,就是说过了三五年,突然又进行裁撤,相关官吏或升或调,比如云贵总督也曾因战事短暂而设,事后即罢。
贾珩在河南呆不久,也会随之而走,那么河南重设巡抚督查民政,权力肯定大为缩水。
随着几位知县「开会之中」就被带走,场中官吏面色微变,大气都不敢出,心头凛然不已。
贾珩面如玄水,声如金石,道:「朝廷寇乱,百姓生计无着,多系地方官吏贪酷而不知恤民,尔等为一县父母,多要引以为戒。」
「是,大人。」下方众官吏拱手应到。
至于一些人心怀怨怼,可小胳膊怎么可能扭过大腿?
贾珩又对在场知县警诫了几句,然后吩咐人领着知县知州下去歇息。
待地方官吏一走,贾珩目光逡巡过藩臬两司的官员,目光定在一人面孔上,唤道∶「许参议。「
「下官在。「一个面容儒雅,身形清瘦的四品官吏,连忙起身,行礼道。
方才当场免去五名知县的差事,不仅震慑了地方官吏,也将在场藩臬两司的官吏大为震慑。
贾珩道:「以总督衙门名义,举办一份官办报纸,主要用于向民间宣教总督衙门以及朝廷中枢的惠民之策,向省、府、州县等县学刊行,同时张贴于乡亭教民榜,咸使与闻。」
邸报,原就有之。
许参议倒也不奇怪。
贾珩道:「内容包括廉政建设,本省要闻,政务公开……编辑人手可向学政衙门求助,从省、府学、县学招募,另外,再从民间招募说书先生,唱曲的民间艺人,将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事迹,编制成《恶人录》,《贪官传》等评书、戏曲,下乡宣传,传唱南北。」
这时代,受限于繁体字,百姓文盲率都比较高,大部分都看不懂报纸。
所以报纸更多还是向士林(学校)宣传,而戏曲、评书则是向县乡基层的百姓宣教。
他虽然不惧恶名,但也不会放弃舆论阵地,因为他不占领,别人就去占领,尤其是能够读书的都是中小地主,他们在省、府、县、学大造舆论,又当如何?
他不是要在中原之地大搞均分田地,不分善恶,从根本上摧毁一个阶级。
而是要以司法狱讼名义,将豪强劣绅定点清除,缓和一下尖锐的社会矛盾。
至于拼音简化字扫盲,开启民智,这都是他真正掌柄国政之后,攀科技树以后的事了。
事实上,在未开启工业化前,低下的生产力根本就养不起那么多不事生产的人上人,都读书当官,都坐轿子,谁来种田?谁来抬轿子?
那些掌握了文科知识的读书人,如果没有就业,将成为庞大的社会不安定因素,统治成本也会相应上升。
科举教育终究要服从于工业门类的发展,要以社会需求为导向。
工业化时代的开启,自然而然需要受过初等普及教育、知识技能的劳动者投入生产部门,这是经济基础的变革,在迫切呼唤政治上层建筑的适应和匹配,你不适应,它帮你适应和匹配。
贾珩思量着,看着时而迷茫、时而恍然的许姓参议,叮嘱道:「稍后,本官将方式方法记录成册,你回去揣摩,如有不懂的,及时来问。」
其实,官办邸报,就有时政要闻,比如某某大员被吏部任命到何地,不过更多是面向官府和士林。
「下官领命。「许参议拱手应命,也明白过来,旋即,面上现出思索,问道∶「大人,报纸如何命名?」
官办报纸总要有个名字。
贾珩思忖了下,说道:「就唤为大河报吧。,
许参议思量了下,眼前一亮,恭惟说道∶「大河滔滔,浊浪排空,制台大人好文采,好名字。」
贾珩也不以为意,这等旧文人就善于牵强附会。
等许参议领着差事前去学政衙门寻找学政招募人手。
贾珩转而看向冯廉道:「冯公,人手招募齐全之后,河工衙门的人,就要陆续施工。「
冯廉道:「这几天已经动工了,疏浚河淤,工程量并不多。」
通济渠因为朝廷一直用来向关中转运漕粮,其实,情况不算太恶劣。
「远一些的黄河河堤也要修修才是,以防再次泛滥成灾。」贾珩道。
待打发藩臬两司官吏离去,官厅之中就仅仅剩下京营的一干将校。
不仅有瞿光、蔡权这等在果勇营中的老班底,也有戚建辉,谢鲸,庞师立这等在贾珩掌管京营后主动靠拢而来的将领。
贾珩看向戚建辉,道:「戚同知,你和蔡游击、庞将军,将京营几营步卒排班,以备上堤。」
戚建辉、庞师立纷纷称是。
贾珩将目光先看向蔡权,他已行文兵部,保举蔡权为参将,如事无意外,最近会有公文降下。
投向瞿光,说道:「瞿将军,本帅已向朝廷保举你为都指挥使,先将都司宣武、汝宁、南阳两卫的兵马筹建起来,兵马成型之后,这些人也要发往河堤,修建堤堰。」
瞿光心头一喜,拱手道:「末将这就拣派人手,组织兵马。」
都司都指挥使,官居正二品,哪怕是京营中也是一营都督,在地方可称都帅。
贾珩将其提拔为正二品,本身也是酬功,汜水关歼敌三千,荡灭贼寇主力,升为一省都司,哪怕放在朝堂上也能说的过去。
待瞿光离去,贾珩看
向下方的众将,沉声说道∶「剿灭贼寇是战争,修河也是一场战争,一旦黄河决堤,开封府县百万军民危若累卵,诸位互勉之。」
众将齐声称是。
将众将都离去,贾珩留下了关守方,说道∶「河堤营造图纸,以及监督河道衙门的河工施工,这些细务,还需关先生操持、把关。」
关守方拱手说道:「学生义不容辞。」
待将众人都发回去,见已是晌午时分,贾珩也没空有在官厅多待,转身返回后宅。
……
……
神京城,宫苑,坤宁宫
正是晌午时分,崇平帝在宋皇后的相陪下,刚刚用完午饭,正在品茗叙话,不远处还有端容贵妃以及晋阳长公主陈荔,清河郡主李婵月,过来探望崇平帝。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崇平帝气色好了许多,也是因为中原之乱渐渐平定。
端容贵妃玉容上见着怅然之色,轻声道∶「陛下,咸宁有几天没有音信,陛下这里可曾收到河南来的奏报?」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茶盅,说道∶「自几天前,开封一战的详细军报送来,子钰那边儿已有许多日子未曾发来奏疏,朕也有些纳闷。」
提及此事,这位中年天子,心底深处隐隐有着几许失落。
先前已经习惯了贾珩事事都有奏报,一下子好几天,没有来自贾珩的音讯,就显得颇为不适应。
宋皇后两只白皙如玉的纤纤素手,端过一个图绘云纹的玉碗,如朝霞桃蕊的丰腻脸蛋儿上现出盈盈笑意,柳叶细眉下的凤眸秋波婉转,轻声说道∶「陛下,药膳不怎么烫了,可以喝了。」
随着崇平帝渐渐痊愈,原本前段时间也不怎么化妆的宋皇后,又重新回复往日云髻翠丽的雍容美艳妆容。
崇平帝接过药碗,一边拿着汤匙吃着,一边说道:「这几天,朝臣都纷纷说着要让京营还有子钰班师归京。」
端容贵妃宛如琪花玉树的清丽容颜上现出期冀之色,清声问道:「那陛下的意思呢?」
「河南安抚之事,也不可小视,如是剿而不治,难免贼寇死灰复燃,再次兴风作浪。」崇平帝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几分,说道:「朕也盼望着子钰能早些回来,但河南也离不得他镇抚,待上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晋阳长公主想了想,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殿外一个内监快步进得殿中,跪下行礼,说道:「陛下,军机大臣、河南总督贾珩的奏疏,以六百里急递,送到宫里了。」
此言一出,原本议着河南之事的众人,心头都是一惊。
贾子钰的奏疏?
晋阳长公主芳心一喜,美眸潋滟,宛如凝露乍闪,一瞬不移地看向那内监,转而心头就有几分忧虑。
崇平帝诧异了下,放下手中的玉碗,急声问道∶「奏疏呢?
宋皇后见着这一幕,凤眸闪了闪,心头就有几分吃味。
端容贵妃也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内监,将到了嘴边儿的可有芷儿消息的话咽了回去。
内监忙说道:「陛下,就在外面。」
「快拿进来。」
不多时,外间一个内监捧着一个大木盒,戴权连忙上前接了,转过身来,轻笑道∶「陛下。」
崇平帝拿手帕正擦着手,见此面色就是一愣,道:「是密奏?」
大汉除逢年过节一些贺表,并没有大清那种无意义的问安奏疏,地方督抚例行按月都要递送奏疏,主要是工作汇报,而且各地的巡按御史也要将所见所闻奏报于京。
「陛下,听信使所言,内里是六封密奏,外以密匣盛放,这是钥匙。」内监解释说着,将钥匙递给大
明宫内相戴权。
宋皇后:「……「
这位肤色白腻,一如雪美人的丽人,容色微滞,檀口微张,樱颗贝齿在宛如桃蕊的唇瓣中,晶莹如玉,甚至还反射着熠熠光芒。
贾子钰这是将前几天没写的奏疏一下子都补回来吗?
「六封奏疏?」崇平帝也诧异了下,惊声说道。
别人都是上一封,这一下子上六封,自然让崇平帝大吃一惊。
不仅用后世话说「太卷了」,还有一事,在崇平帝心头,连发了六封奏疏,难道河南出了什么大事?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变,乌珠流盼的美眸,泛起阵阵异色。
李婵月俏丽脸蛋儿上,也有几分惊讶之色流露。
这时,端容贵妃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问道∶「陛下,贾子钰怎么连上着六封奏疏?」
「他刚督河南,诸事繁芜,许是要奏禀的事儿多一些,只是朕已让他不论大小之事,不需奏禀。」崇平帝想了想,轻声解释说着,面色却不自觉有着几分凝重。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面上若有所思。
戴权这会让内监将木盒抬来,取过钥匙,打开锦盒密匣上挂着的小锁,将其内一摞奏疏抱起,上面还按着甲乙丙丁的方式编排。
崇平帝先打开第一封,凝神阅览着,随着时间流逝,面上凝重之意渐渐退去,笑了笑,说道:「这几天过去,余寇也被肃清,寇乱已被彻底平定了,中原大地再无寇乱。」
至此中原寇乱,算是尘埃落定。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喜。
宋皇后美眸闪了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暗道,只要是好消息就是,起码陛下看着心情不错。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戴权,将这封奏疏派人递送内阁,通传上下,另外等下午后,议议封赏事宜。「
既督抚河南,不知有几个月,对子钰的晋爵以及相关将校的封赏也可提上议程。
宋皇后见着天子面色悦然,眉眼笑意藏起,凤眸弯弯如月牙儿,宛如莺啼燕语一般的悦耳声音响起:「陛下,中原不复为患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又是迫不及待地展开了第二封,聚精会神地阅览起来。
过了会儿,迎着宋皇后的目光,语气不无感慨说道∶「这个瞿光,当初在果勇营时,跟着牛继宗那帮人和光同尘,现在到了子钰手下,倒是大放异彩,重建河南都司,正需得一员猛将,戴权,将朱笔拿来。」
戴权连忙应了一声,从内监手中接过朱笔,双手递送过去。
崇平帝接过一旁的朱笔,在奏疏上题上准奏,而后放到一旁,道:「即刻着人递送军机处,以兵部正式行文河南方面,升授瞿光为河南都指挥使。」
「是,陛下。」戴权应命一声,连忙躬身接过,吩咐着一个内监往武英殿军机处去了。。
晋阳长公主和清河郡主,对视一眼,面上也见着喜色。
崇平帝又拿起一份奏疏,再次垂眸阅览起来,这次就阅览的比较详细,过了会儿,眉头皱了皱,问道:「戴权,白莲教是怎么回事儿?」
戴权小心翼翼回答道:「陛下,白莲教匪前几年还在山东作乱,后来为陆琪剿灭,但现在又在开封府活跃,前不久还在京中刺杀忠顺王府。」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传朕口谕,让军机处行文山东提督陆琪、巡抚石毓卿,对二人严厉申斥,剿灭白莲教匪,刻不容缓,不得让其等再行死灰复燃,另吩咐锦衣府同知纪英田,在神京城中深挖白莲教匪藏身之地,京师重地,岂得这些宵小作祟?「
戴权记下崇平帝之言,然后小声吩咐着内监前去传谕。
崇平帝
又是拿起第四封奏疏,这一次看的时间就格外的长,原本微微靠坐在垫子铺就的靠背椅上,已然渐渐正襟危坐,面色凝重下来,目光也明晦不定。
宋皇后目光落在崇平帝脸上,自然意识到天子这般的神态变化,将手中斟好的一杯茶,放在崇平帝身旁的小几上,美眸中现出疑色。
贾子钰究竟在奏疏中写了什么,让陛下这般心神不定?
崇平帝最终阖上奏疏,大叹了一口气,目光复杂,沉声道:「贪官污吏,豪强劣绅,鱼肉乡里,又岂止一个河南?子钰在地方大刀阔斧,革除弊政,这些举措,雷厉风行,颇有可取之处。」
却是为贾珩奏疏所言所陈感到惊讶。
贾珩在奏疏中解释了自己在县乡对士绅施以重拳所做的考虑,更进行了充分大说理,最终落实在了「平抑豪强,察决冤狱,重典治吏,以平民愤」的十六字方针。
之后,并列明了详细举措∶「凡为富不仁者,草菅人命者,欺男霸女者,纠问其罪,科处严刑,籍没不义之财,与彼沆一气的贪官污吏,不论事涉乡、县、道、府,绝不姑息养女干。」
最后,提到了廉政教育,包括不限于编制《恶人录》、《贪官传》,通过说书先生、戏曲、大鼓、评书等宣传方式在士林(府州县学)进行广泛宣讲,当然着重宣传圣明天子在朝,中原寇乱都是地方上的贪官污吏欺上瞒下所致。
嗯,大意是,皇帝是好的,坏的是下面的人。
而且现在朝廷,已经决定在中原大地掀起一场反贪风暴,清朗行动,还中原大地一片朗朗乾坤。
最后,隐晦暗示了可能会有士绅会借助一些人际关系,说他在地方滥施恶政,行严刑峻法。
并言,一家哭,何如一省哭?苦一苦贪官污吏,豪强劣绅,骂名他贾珩来担。
其实这些预防针也没有太多必要,因为崇平帝原就有意整顿吏治。
宋皇后、端容贵妃面面相觑,对崇平帝这话都没有应。
晋阳长公主明眸闪了闪,有些想看那封奏疏,但又不好问,担心犯了崇平帝的忌讳。
李婵月黛眉之下,晶莹明眸眨了眨,暗道,也不知小贾先生写了什么奏疏,得皇舅舅这般感慨。
不过,小贾先生原就擅写政论,她记得当初,小贾先生就是这般……俘获娘亲的芳心罢?
崇平帝默然片刻,旋即又拿起一封奏疏,迅速阅览而罢,思忖片刻,又大拿起第六封奏疏,分明是参劾河道总督费思明等相关员吏的奏疏,落在这位中年天子手中,随着阅览,手臂都有些颤抖起来,道∶「河道衙门,贪污成风,积弊至深,不得不整顿了。」
这位天子还在潜邸为雍王之时,就曾执掌刑部,对地方官员贪腐问题就深恶痛绝,如今看到奏报,只觉颇为窝火。
宋皇后凝了凝秀眉,脸上笑意敛去,忙柔声劝说道∶「陛下息怒,为这些贪官污吏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划算。」
端容贵妃和晋阳长公主也都纷纷劝说着,心头就有些好奇奏疏上写的什么。
「子钰奏报,河道总督衙门,自总督费思明以下,贪污修河工款,并与前河南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参政江元武等人勾结,经过子钰巡堤,河堤残破不堪,并推断今年或有雨水降下,河堤亟需修缮加固,并请求严查河道衙门贪腐一案,同时恳请朕整顿河务。」崇平帝面色沉郁,如蕴雷霆。
当然,崇平帝说这些,并不是指望着宋皇后和端容贵妃帮着自己出着什么主意,而是为了纾解心头的烦闷。
宋皇后秀眉之下的玉容上现出担忧,说道:「陛下,也不要太过忧虑了,子钰他在河南坐镇,应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晋阳长公主心眉头
蹙了蹙,明眸现出思索之色,暗道,他这是要整顿河务?
就在这时,外间又来了一个内厂的内监,说道∶「陛下,咸宁公主殿下的急递送了过来。」
宋皇后闻言,容色一怔,对着女官吩咐道:「快拿过来。」
端容贵妃脸上也见着讶异之色。
待女官将一个锦盒拿来,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个簿册,先递送给崇平帝。
在一道道或端丽、或柔美、或清丽的目光注视下,崇平帝缓缓打开簿册翻阅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行娟秀的小字,这字迹,崇平帝自然识得,就是自己女儿咸宁公主的笔迹。
崇平帝眉头舒展开来,目中皆是震惊。
不同于贾珩奏疏多是政论,咸宁公主的蓝色封闭的簿册,更像是日志,然而那种没有公文属性的平时文字,却以感性的方式讲述了开封府的寇乱经历以及普通百姓的困苦。
从当初随着贾珩领兵出京平叛,到收复开封府城,再到巡视河堤,所见所闻,当然没有和贾珩的……谈情说爱部分。
甚至对贾珩的描写,只是以贾先生指代。
咸宁公主以其清新、自然的笔触,为崇平帝描绘了一副中原画卷。
崇平帝翻阅完日志,然后递给宋皇后,道:「你们也看看,这是咸宁写的,这次平叛经历,文字跃然纸上,宛如亲眼所见。」
宋皇后连忙伸手接过簿册,放在自家裙上腿上,和一旁的端容贵妃凑在一起看着。
两个仪态端庄、雍容华艳的丽人,此刻凑在一起观瞧,宛如并蒂双莲,只是一个温婉可人,一个幽清谲艳。
而李婵月也凑了过去,俏丽脸蛋儿上见着好奇,软声道:「舅母,我也看看表姐写的什么。」
过了一会儿,等着几人传阅完毕,李婵月也拿过簿册,给着晋阳长公主,道:「娘亲。」
晋阳长公主明眸微闪,翻看一页,见着其上的文字,心底生出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有些不大想看。
「黄河河堤经年失修,是需得修缮了。」崇平帝思量片刻,沉声说着,对戴权道∶「以急递给河南方面,让贾子钰兼管开封府河道衙门,严查河道衙门贪腐之案,整顿河务,如银两……」
说到此处,看向晋阳长公主说道∶「晋阳,子钰推断今年河南可能会泛滥成灾,而河堤残破,难以相抗。户部财用不足,如子钰那边儿需要银两,就从内务府拨付,不再经由户部,直接拨付给子钰。「
因为先前的汝宁寇乱,现在的崇平帝对贾珩在公文中「推断」、「推演」词语,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确信无疑,言听计从。
再说,纵然没有大水,修缮、加固河堤也是例行之事。
如果旁人提议修固河堤,还要担心是不是乞银贪污的问题,但贾珩这边儿不存在。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应将下来,美眸流波,心神恍惚了下。
他在河南整顿河务,只怕没有两三个月根本回不来。
而她这几天早已相思成疾,她担心两三个月不见他,只怕黄河没有泛滥成灾,她就先……泛滥成灾了。
而且他在河南整顿河务,也势单力孤,或许她过去陪陪她也好?
念及此处,丽人打定了主意,美眸抬起,柔声说道∶「皇兄,不若臣妹亲自带一批银两,押往河南,帮助修堤?「
崇平帝:「???」
见崇平帝诧异,晋阳长公主解释道∶「河南那边儿也有生意上的事儿,还有这都清明节了,母后让我去洛阳看看,母后一直惦念着洛阳那边儿,昨个儿婵月还说呢,她也有些想念她咸宁姐姐。」
李
婵月∶「???」
她有说过吗?
好,她是说过想念咸宁表姐,也想去河南看看。
宋皇后∶「......」
心头闪过一念,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晋阳为了婵月的终身大事,在神京已经坐不住了。
端容贵妃颦了颦秀眉,清眸闪过一抹思索,心头有些不自然。
提及冯太后,崇平帝沉吟片刻,问道:「母后她是有许多年没回洛阳了。」
冯太后年纪大了,人一上了年纪,就怀念故乡故人,一直起念想回洛阳看看。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兄,母后一直想往洛阳家乡看,但虑着出行至洛,给皇兄有着麻烦,也就没有启程,臣妹这个当女儿的去河南看看,皇兄觉得如何?」
崇平帝闻言,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此事,先问过子钰之意吧,戴权,飞鸽传书给贾子钰,如确有必要,也好让他派人接应。」
他也猜出一些缘故,只怕他这个妹妹还是为着婵月的事儿在绸缪。
第五百九十五章 晋爵永宁伯!
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吩咐而毕,将药膳食用完,就离了坤宁宫,之前让戴权召见了几位内阁阁臣,打算商议封赏一事。
因为平叛一事已经落下帷幕,贾珩又是总督河南军政,又是治理河道,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那么对有功将校的奖赏问题,就不好如先前一般,再拖延到贾珩班师而还,首先是要对贾珩进行封赏,以酬其功,其次是对这次寇乱进行总结,最后是接下来的河道事务。
这时,内阁几位阁臣以及军机处的施杰,四人都在大明宫内书房中相候。
方才崇平帝让戴权着内监递送至内阁的奏疏,几人已然看过,对天子召见一事,心头隐隐有着一些猜测。
崇平帝在戴权以及一众内监的相护下,来到内书房。
「微臣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以杨国昌为首,吏部尚书韩癀、刑部尚书赵默、兵部侍郎施杰,几人躬身向着崇平帝躬身见礼。
「四位爱卿平身。「崇平帝摆了摆手,在御案之后的太师椅上坐定身形,看向三位阁臣以及军机处的施杰。
如今大汉内阁凡五位阁臣,一在北督疆,一在南巡盐,就剩下三位阁臣在京理事,因为兵事悉托于军机处,三位阁臣正好掌管政务户口钱粮、人事、刑名三大事务。
「谢圣上。「杨国昌、韩癀等人纷纷起身,道了声谢。
崇平帝目光咄咄,逡巡过众臣,开门见山说道∶「方才朕让你们所看河南方面奏疏,想来都看过了,余寇已清,中原裁平,朕任命了贾子钰总督河南军政,托以治理、安抚之权。」
下方众人闻言,都并无异议。
贾珩剿灭中原叛乱,从事起到结束,如今重新回顾这个过程,哪怕是杨国昌在心底也不得不承认贾珩……有点儿东西。
崇平帝沉声道∶「此系贾子钰未雨绸缪,指画方略,星火用兵,将校用命,方并未使得民乱酿成大祸,动摇我大汉江山社稷,如今贾子钰已总督河南军政,三个月回不得神京,朕思量来,应对贾子钰等平叛有功的将校予以封赏,以彰示天下,朝廷赏罚分明,茂绩嘉彰。」
此言一出,几位阁臣心头一惊,都是凝眸看向天子。
「贾子钰已为军机大臣,今拥军功于社稷,所能晋者,只有爵位,况贾子钰整军以来,劳苦功高,诸卿也是有目共睹,如今以京营强兵速定中原,更不避艰险,亲斩贼寇,其为国朝武勋,晋其功爵,也是应有之义。」崇平帝声如金石,顿声说道。
杨国昌眉头皱了皱,心头虽然不喜,但也不好说什么。
因平乱军功而晋升爵位,倒是无可指摘,可问题是晋几级,如果太过分,他还要不要出来据理力争?
「诸卿以为如何?「崇平帝目光沉静,掠向下方朝堂重臣,观察着彼等神色变化。
韩癀面色一整,当先拱手说道∶「圣上所虑甚是,如非贾子钰裁乱中原,速定贼寇,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臣以为,贾子钰有功于社稷。」
有功于社稷,这也就有了封超品之爵的最大依据。
赵默、杨国昌、施杰三人也纷纷出班附和说着,总而言之,并无反对之声。
谁不知道天子这会儿正在兴头儿上,谁也不好胡乱泼冷水扫兴。
尤其是赵默,前日飞鸽传书捷报事件,在含元殿中,当众被崇平帝「甩脸子」,训斥之后,已深知有些事,真是乾纲独断,说都不能说。
「那就,晋贾珩为三等伯,以酬其在河南平叛之功,另追赠其母为诰命夫人。「就在众人将心提到嗓子眼时,崇平帝开口说道。
按照功劳,三等伯其实正合理。
杨国昌皱紧的眉先是一松
,好在没有封侯,圣上哪怕再是宠幸小儿,也还是有着分寸,只是三等伯,好像也有一些……过酬了罢。
韩癀面色一整,拱手说道∶「圣上明鉴,以贾子钰之功,封爵三等伯,臣以为恰如其分,妥当周全。」
在他看来,平叛并非外战,功劳不足以封侯。
从一等男爵晋为一等子爵又有些薄功的意味,那么晋爵三等伯,再加上追封先母诰命夫人就比较合适,前者算是正常酬功,后者追赠其母,也有些皇恩浩荡的意味。
施杰也拱手道「圣上圣明。「
杨国昌和赵默也出班赞同,并无异议。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关于封号,朕也想了几个,有些犹豫,诸卿都是饱学之士可为参详,一为贼寇起势之地,汝宁,二为贾子钰领京营兵马城破之地,魏宁,还有一封号为永宁,诸位以何封号为好?」
不同于子、男,到了超品的公侯伯,就有了封号,多为县、郡之名上选择,当然还有其他美称,如贾珩如果封汝宁府,是指贼寇起势的汝宁府,开封古称大梁,为魏国都城,故而称魏宁。
至于为何非要带个宁字,嗯,或许只是老丈人的一点儿私心,因为咸宁公主的封号中就带有一个宁字。
将来小两口,都带着宁字,相濡以沫,和和美美。
韩癀沉吟了下,拱手道「圣上,臣以为,可以贾子钰所收复开封府城为号,封号魏宁,褒扬功绩,更为贴切。」
赵默面无表情,拱手说道「圣上,微臣附议。」
杨国昌目光晦暗了下,苍声说道∶「圣上,老臣以为,魏宁不如汝宁二字恰如其分,妥当周全。」
魏是古之封国,尊贵已极,小儿虽有功劳,还配不上魏字。
况且汝宁……也有「你贾子钰安分一些」的告戒意味。
施杰拱手说道∶「陛下,微臣以为,封号可为永宁伯,以为我大汉世代永宁,况贾子钰少年英才,武威功绩也不应止于中原之地,而为我大汉震慑四夷。」
其实,在前明时间就有永宁伯谭广,相比汝宁和魏宁,这个封号的寓意更为广泛和美好,没有局限于一地一域,也带着深深的期许。
崇平帝点了点头,目露欣然,显然心头也有些倾向于永宁这个封号,说道∶「施卿所言在理,那就晋贾子钰之爵为三等永宁伯,赐丹书铁券,追赠其母为超品诰命夫人,内阁拟旨,明发上谕。」
杨国昌面无表情,拱手应是。
韩癀、赵默也都行礼,表示谨奉诏。
崇平帝旋即,又沉吟道「其他有功将校,也不能不赏,朕已行文兵部,升授瞿光为河南都指挥使,另晋其爵为二等将军,此外,军机处行文贾子钰,着其上报有功将校名单,酌功绩升赏官职、爵位。」
下方众臣都是拱手称是。
就这般,贾珩的封号永宁伯就这般定了下来
这时,杨国昌说道「老臣还有一事启奏圣上。」
「哦」崇平帝面色微异,问道。
杨国昌苍声说道「圣上,河南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参政刘安衢殁于王事,彼等慷慨就义,气节常存,如今中原大定,是否为两人追赠谥号,以彰朝廷矜恤悯怜义士,广申宣教忠孝之意?」
此言一出,在场诸位阁臣都是默然下来。
韩、赵两人自然不好反对。
崇平帝面色阴沉,冷声道「刘安衢不提,可予以追谥,单说周、孙两人,据朕所知,两人虽言殉国,但实际是被贼寇打破巡抚衙门时,亡命于流矢之中,而两人更是牵涉到河道衙门贪腐案内,先前贾子钰弹劾河道总督费思明,对二人也有弹劾,朕正要整饬河务,这两个贪官污吏,如何
堂而皇之得朝廷追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哗然。
竟有此事?
崇平帝对着一旁的戴权,说道∶「将贾子钰所上的严参河道衙门的奏疏给几位阁老看看。」
戴权应命一声,然后将所带奏疏递送过去,下方几位阁臣传阅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河道衙门相关人等贪污修河工款,以致河堤经年失修,沿岸百姓处累卵之险,如非贾子钰今日巡查河堤,一旦黄河泛滥,如之奈何?」崇平帝面色冷厉,言及最后,沉喝道。
赵默原本面色默然,闻听此言,面色一肃,开口说道∶「圣上,臣以为如确有此事,诚不宜追谥,否则将来曝出彼等贪赃受贿之丑闻,流传世间,朝廷颜面何存?」
原本齐党借助为死人追谥一事,希图为自家派系谋留河南一地的官员任免,而浙党自然不会乐见于此。
韩癀也不好站着,将传阅到手中的奏疏一阖,也整容敛色,拱手郑重说道「圣上,微臣以为还需审慎查察,不得妄追谥号。」
这样就是不同意杨国昌所言。
崇平帝看了一眼脸色晦暗不明的杨国昌,又道「如今河南治河,查出河道衙门贪腐,清江浦的南河也应派能吏前往查察。「
杨国昌苍老面容凝滞了下,拱手说道∶「圣上,左副都御史彭晔已至南河巡河,想来不久应有消息传来。」
南河总督高斌,并非是齐党中人,而与浙党有着干丝万缕的关系,或者说与两江总督沈邡关系密切。
不过,驻扎在开封的河台,却是齐党中人。
崇平帝看向杨国昌,心头不无失望,他不信杨国昌没有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可仍是囿于结党营私,装聋作哑。
试问,河道衙门出了这般大的纰漏,如果子钰不总督河南军政,果真如子钰所言,今年夏天一至,万一雨水丰沛,以致黄河河水上涨,以大河南北两岸河堤的破败情况,如何能行?
身居高位,心头却全无社稷,德才堪居首辅之位哉?
念及此处,崇平帝心头忽而生出一念,杨国昌在首辅位置上太久了,也该换人了。
杨国昌却不知崇平帝已生出换相之意,或者纵然知道也无可奈何,因为经过先前种种之事,其相位原就风雨飘摇。
崇平帝沉吟片刻,瞥了一眼韩癀,道∶「内阁拟旨,着南下巡盐的右佥都御史于德,不必回京复命,即刻赴清江浦巡查南河河堤,其与左副都御史彭晔,两路而报,不得延误。」
原本于德和当初的户部侍郎梁元一同赴扬州督办林如海被谋杀一案,但后面只查到了盐枭线索,扬州地面的官军对盐枭进行了清剿,而后,户部右侍郎梁元因为事涉忠顺王府皇陵贪腐一案而被拿问,那么就谋杀林如海的案子也就没法查下去,顺势换以巡河差事。
至于派两位都御史,而且是分属齐浙两党,两路巡河,自是以策万全。
杨国昌与韩癀两人应命称是。
崇平帝沉吟片刻,冷声问道「梁元可到了京城?」
这时,刑部尚书赵默,连忙回道∶回禀圣上,昨日刚到神京,现在在天牢等候讯问。」
崇平帝面色霜意浮起,目中寒冷闪烁,道∶「梁元,为恭陵贪腐一案的罪臣,与工部潘、卢二人同罪,待事定之后,斩立决,抄没家财。」
赵默面色一肃,拱手道「微臣遵旨。」
心头冷哂,齐党今又去一大将,真是大快人心!
崇平帝沉声道「诸卿,古人言,久旱必雨,今大汉北方诸省积年成旱,已有四五年之久,今夏或有大雨倾盆,故,即刻以内阁和军机处名义行文黄、淮两河沿岸诸省,着沿案文武官员,派
遣河工丁夫在河道清淤,开凿引河与蓄水湖,谨防入夏以后,多雨成汛,酿成水灾。」
鉴于中原寇乱的惨痛教训,崇平帝对贾珩的这次「推演」进行了高度重视,并采纳了贾珩奏疏中「相关沿岸省份,量力而疏浚河道,开挖引河,修建蓄水湖和水坝,以备旱时所需」的建言。
当然,行文归行文,公文到了地方,引起多少重视,也根据地方官员的执行情况。
某种程度上可以缓解一下北方诸省的水患。
况且,黄河之害不在上游,而在中下游段,也就是河南、山东与淮扬之地。
「臣等谨遵圣命。「几位阁臣连同军机大臣施杰齐齐拱手说道。
韩癀与杨国昌虽然觉得崇平帝此策有些心血来潮。
但在场之人都是心思玲珑之辈,结合着先前贾珩上疏严参河道总督费思明,建言对河道衙门进行整饬,也猜出是某在身在中原总督军政的贾子钰的策略。
赵默目光阴沉几分,自从河南之乱后,那位贾子钰对天子的影响是愈发强烈了,已达到了一疏而引起天子重视的程度。
韩癀面色顿了顿,心头叹了一口气。
天子如今对贾子钰几乎言听计从,只言片语都能让天子为之慎重其事,于国家社稷,是祸非福。
之后,随着众臣离去拟旨的拟旨,书写公文的书写公文,内书房也重新安静下来。
崇平帝伫立了一会儿,面色幽幽,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坐下来,处置积压的奏疏。
……
……
巡抚衙门,厢房中
咸宁公主坐在靠窗的位置,提笔书写着日志,簿册纸张上一行行娟秀的字迹现出。
少女一袭淡红色衣裙,青丝挽着一个飞仙髻,那张冰肌玉肤的瓜子脸,既如冰山雪莲,又似冷月皎白,让人见之难忘的是幽清眉眼眼角有着一颗泪痣,无损其峭丽风姿不说,反而多了几分难言的气韵。
因为神情专注地写着日志记载,添了几分婉静、柔美。
这时,就听到夏侯莹对贾珩的见礼声,咸宁公主连忙放下手中的毛笔,迎了上来,飞泉流玉的声音中欣喜流溢「先生,你回来了。」
浑然不知已封了永宁伯的贾珩,举步进入厢房,绕过一架屏风,进入里厢,向咸宁公主点了点头,轻笑道「殿下,晌午了,该用午饭了。」
说话间,来到咸宁公主近前,就捉住少女的纤纤柔荑。
咸宁公主也不让开,四目相对,轻声道「这会儿不大饿。」
」可我有些饿了,还有些渴了。」贾珩扶住少女的削肩,目光落在那樱唇上。
咸宁公主闻言,雪肤玉颜「腾」地艳若红霞,不等暗影欺近,就已乖觉地阖上明眸,柳叶细眉下的弯弯睫毛颤抖不停,而眼角的泪痣,更因为绮霞云散变得颤抖。
至于耳垂上的翡翠耳环,已随之轻轻摇晃,炫出一圈圈绚丽的光芒。
过了会儿,贾珩轻轻摩挲着咸宁公主狭长凤眸眼角之畔的泪痣,其实如针尖大小,淡可不察。
咸宁公主贝齿咬着樱唇,晶莹玉容上已然密布担忧之色,嗫嚅道∶「先生,这泪痣……」
这眼角的泪痣,虽微可不可察,但她每每对镜自顾,都恍觉白璧微瑕,不是没有想过以妆容遮掩。
「我就喜欢殿下眼角这颗泪痣,当初第一眼见到殿下,就喜欢这颗小泪痣。「贾珩说着,轻轻摩拳着,附耳低声说道。
咸宁公主「……「
默然片刻,芳心已是又惊又喜,一剪秋水盈盈而闪,对着少年的目光。
她明显感觉到,对面的情郎是真挚之言,而不是在哄着她。
贾珩轻轻刮了刮咸宁公主的琼鼻,在少女眸光娇嗔中,解释道「泪痣其实是上辈子两个生死契阔的人,一人在另一人脸上落下的泪,为了来生,人海茫茫中,好再相遇,所以那天城郊见着殿下,一眼就认出来,至今记得那天殿下穿着领口绣有梅花的素色箭袖武士劲装,腰间束着一条嵌有碧色斑斓明珠的锦带,是罢?」
「先生,你……你还记得?「咸宁公主闻言,芳心一惊。
她也记得,她那天的确是这般穿着,先生果然不是骗她的。
其实,她仍记得那天傍晚,少年在郊外练着射术,眉宇坚毅,尤其那双清眸,神芒暗藏,让人见之难忘。
念及此处,芳心再次涌起阵阵甜蜜。
哪怕贾珩没有如往日那般七噙七吮……然而,已然醉倒在甜言蜜语编织的幻梦中。
少女晶澈明眸恍惚了下,幽艳眉眼之间见着痴痴之色,喃喃道∶「如按照先生这般一说,我和先生在上辈子就相识了。」
那么就不是她……抢的了,而是冥冥中自有缘法。
婵月也好,还有某人也罢,那时都没有见到先生,最开始是她先见的先生,她们其实……还都是后来的。
此念一起,好似空山花开,少女只觉天地广阔,再无束缚。
贾珩再不说其他,也不知道自己无形中让咸宁公主生出「我是第一个」的念头,低下头去,施展了七十二绝技之小噙拿。
过了会儿,拉着已是渐渐不能自持的咸宁公主,轻轻一带,从身后将其拥入怀中,只觉温香暖玉在怀,如兰如麝的馥郁香气朝着鼻翼里钻,让人沁人心脾。
说话间,来到太师椅上,让咸宁公主坐在自己怀里,附耳温声说道∶「还是抱着殿下舒服一些。」
忙碌之后,嗅闻着荷露的清香,的确是一种难言的享受。
咸宁公主白腻如雪的脸蛋儿泛起嫣然红晕,蝽首微垂至胸口,纤纤玉手有些无力地拨弄着贾珩隔着衣裙摩挲的手,心底已是娇羞不胜,嗔恼道「先生一回来,就知道……欺负我。」
这几天,先生经常抱着她,感觉先生似乎对她的……腿情有独钟。
这时候的审美,还算兼容并蓄,要么是喜欢身形娇小玲珑,如黛玉这般,要么身量中等,美艳丰腴,最好带点微胖,比如元春、宝钗这种。
但唯独大长腿其实并不怎么受欢迎,因为会显得太高,让男子觉得自己相形见绌。
关于这一点儿,咸宁公主甚至还有些苦恼。
「谁让我家咸宁芳姿婧丽不说,还这般温宁可人。「贾珩轻声说道。
哪怕这几天两人感情升温,但他其实不愿意唤着芷儿。
因为就担心哪天嘴瓢,明明心里想唤着「芷儿」,结果反而唤着「荔儿」,那……直接二话不说,当场去世。
咸宁公主闻听情郎对自己的赞美,芳心甜蜜不胜,不由将贝齿咬着粉润泛光的丹唇,似嗔似喜说道「先生……先生怎么喜欢这个。」
她能明显感受到他是真的珍爱她的……每次抱着她,都是爱不释手。
贾珩没有回答,只是行动表明自己的喜爱,温声道「吃完午饭,殿下给我跳支舞好不好?「
他都不好说,真想打起来……
上次贾母赠送用来糊窗子、带孔眼的软烟罗,可以让家里的裁缝剪裁剪裁,给咸宁……做两双袜子。
第五百九十六章 凤姐: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宁国府,天香楼
暮春三月,风朗气清,天高云淡,会百花盛开,争奇斗艳。
二楼,荣宁两府女眷围拢一起,珠翠环绕,莺莺燕燕,聚之一堂。
不久前贾珩在河南大胜的消息,随着文武百官朝会以及随后入京的军报,荣宁两府就门庭若市起来。
先是接受了如保龄侯、忠靖侯史家等一众老亲的庆贺登门,而后是京营武将家的诰命夫人登门拜访秦可卿,前前后后热闹了好几天。
这几天,在凤姐的提议下,荣宁两府又请了戏班子和杂要艺人,听戏唱曲,热闹非凡。
此刻,贾母在鸳鸯等众丫鬟的簇拥下,坐在罗汉床正中,左边儿是秦可卿、凤纨、元迎探惜四春、钗黛、湘云、邢岫烟、尤二姐、尤三姐等年轻姑娘,右边则是那夫人、夫人、薛姨妈。
此外,挨着薛姨妈而坐的还有楚王妃甄晴、北静王妃甄雪,两人一最左一最右,正簇拥着一位着宝蓝色绸缎裙裳,年岁四十左右、徐娘半老的妇人,其面皮白净,笑意盈盈,身后站着四个嬷嬷以及几个丫鬟。
其实,这几天,楚王妃甄晴,北静王妃甄雪已时常带着小萝莉水歆,过来与元春、秦可卿叙话。
不过,今天则另有不同。
因为金陵省钦差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夫人甘氏来京探望两位在京中嫁为王妃的女儿。
此外,甄家太夫人,另打发了几位嬷嬷运来南省的特产,同时让甘氏带了一最封书信,过来探望荣宁两府,或者说是探望贾母这位荣国太夫人。
恰逢贾母正在宁国府天香楼听戏,因此嬷嬷就领着甄家几人来宁国府说话。
甄应嘉夫人来此,一来是,甄贾两家原为老亲,二来是,随着贾衍在大汉朝政坛的强势崛起,哪怕是远在南省的甄应嘉,在年许时间内,也频频从邸报上听到贾珩的名字。
邸报作为刊行诸省的报纸,官吏基本人手一份,时常阅读,用来解读大汉中枢朝堂的政治变动。
因此,当甄应嘉在钦差总裁体仁院的官厅,泡上最杯茶,拿起衙门小吏送上的邸报随意翻阅,去看京中政坛要闻。
大抵就是,起初贾衍还是豆腐块儿上条不起眼的简讯,如贾珩提点五城兵马司,查封三河帮等匪寇窝点。
而后不多久,贾珩履任果勇营都督,靖平三辅贼寇,再之后,贾珩授锦衣都督,贾珩主持阅兵事宜,升任大汉一等男……这些刚开始都不怎么起眼。
而随着贾衍授检校京营节度副使,主持京营日常事务。
再到,皇陵贪腐案,出镜率已然是越来越高,虽然没有到「贾衍强调,贾衍指出」的地步,但宛如坐上了火箭一样,赫然已是大汉朝的宰枢重臣。
那么直到现在,基本就大致形成一种画风:贾衍,男,汉族,崇平元年生武勋现任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兵部尚书、河南总督,爵封永宁伯。
试问,甄应嘉如何坐得住?
但因为其为钦差金陵体仁院,身负皇命,无谕旨不得擅离金陵。
故而特意叮嘱赴京的甘氏,来荣宁二府时,重新联络两家的关系,尤其是往宁国府多走动走动。
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亲戚不勤走动,天长日久,就会渐渐淡了下来。
而在红楼原著中,甄家抄家之后,财货就成箱成箱搬至贾家,让贾家保管,可见两家关系之亲厚。
甘氏笑了笑,说道:「婆婆在家中时常提起太夫人,一直说一晃眼这般多年,都没见到太夫人,想的不行。」
「我刚才看着她的笔迹,一时间也有些恍惚,说来,自我扶着小荣国公赴南落叶归根,离金陵一最晃也有许多年没见着
她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身子骨儿可还好吧?」
贾母苍老面容上见着回忆之色,不仅是对金陵的回忆,还有对小荣国公贾代善的追忆。
提及甄应嘉之母奉圣夫人的身子骨儿,甄应嘉夫人甘氏,面上笑意敛去一些,叹了一口气道:「婆婆她去年入冬时候,生了一最场大病,开了春,将将好一些,又是咳嗽不停,现在才好了一些。」
「可延请了太医?」贾母关切问道。
邢王二夫人、凤纨、四春、钗黛,众人也都纷纷看向甘氏。
「延请了,太医说老太太就是上了岁数,旁的倒也没什么妨碍。」甄应嘉夫人甘氏轻声说道。
贾母闻言,面色顿了顿,唏嘘感慨说道:「她也是年过八旬的人,还是需得注意身子骨儿才是,说来南省天气暖和,水土养人,她在家里含始弄孙,顾养天年其实还好一些。」
「太夫人不知,这几年,南面儿也冷了起来,湿冷湿冷的。」甄应嘉夫人甘氏感慨说道。
甄晴一身淡黄色衣裙,云堆翠髻,容仪秀丽,清眸见着笑意,接话说道:「家里老祖宗这几年,上了年岁,办了八十大寿,那天老祖宗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老祖宗还说人逢七十古来稀,她此生都没什么遗憾了,就是想着和以前的诰命姐妹没有得见,说能见着就好了。」
「她是个有福气的,现在四代同堂,儿子又孝顺,还有你们几个乖巧伶例的孙女儿。」贾母面上挂起笑意,感慨说道。
风姐笑道:「老祖宗,等再过年,老祖宗七十大寿,也得好生操持操持呢。」
甘氏笑道:「可不就是。」
天香楼中众人都是听着。
甘氏笑道:「太夫人也"是有福气的人,现在荣宁两府枝繁叶茂,蒸蒸日上,衍哥儿现在还是军机大臣,太夫人的儿子也是通政司的官儿,再小一辈儿的还有宝玉,嗯,怎么不见宝玉?」
甘氏挺会说话,语气更是轻轻柔柔,不停恭维着贾母。
王夫人笑着接过话头儿,笑道:「宝玉他学去了,这不是,这几天京兆府快到了进学。」
甘氏证了下,笑着说道:「进学票试,那可真是了不得了,说来,我们家那个宝玉倒是成天不爱读书的,常在后院跟着姊妹打闹,弟妹是怎么教着宝玉的?」
因为甄应嘉年纪比贾政大一最些,甘氏称着弟妹,已婚妇女凑在起,大抵就谈着孩子。
「也是宝玉他老子盯的紧一最些,宝玉有时候也顽劣、淘气一最些。」王夫人笑了笑,轻声说道。
心头却闪过一最念,她还能怎么教?
家里出了个族长,还有一最个对族长奉若神明的丈夫,儿子想不去上学都不行。随着贾政在通政司升任了右通政,对宝玉的功课督导更为严格。
情知荣国府内的宝玉怎么回事儿的甄睛,岔开话题,艳丽生辉的瓜子脸上,见着盈盈笑意,笑道:「婶子,说来咱们两家,两个宝玉,也真是合该是亲戚的缘分。」
凤姐也笑着说了一句,道:「可不是?前几年头里,我都觉得巧,不仅是宝玉,听说姊妹四个。」
薛姨妈笑道:「那次过年见过两人丫头,看着生的文文静静,知书达理的。」
薛家之前住在金陵,虽因为与甄家门第差的有些远,但身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吊车尾,商贾出身的薛家,逢年过节,也都有一份儿礼物送到甄家府邸,只是平时不大怎么走动。
甘氏笑道:「她们四个姊妹,是巧了一最些要不说两家就是几辈子的交情呢。」
说着,将一最双目光投向元迎探惜四春,目光在元春那张愈见丰润、柔美的脸蛋儿停留片刻,心头暗暗叹了一气。
这大丫头早也见过几回,真是可惜了,婚事说耽搁就耽搁了。
但甘氏自然不会缺心眼地说出来给人添堵,甚至眼神都没有流露异样,笑道:「我们家四个丫头,现在两个嫁到京里,一年也不见几次,这不就过来看看兰儿和溪儿,还说要来见她们两个姐姐,说要过来,我想着小孩子不好奔波,早知道带过来,和你们家几个姊妹也都认识认识,元春丫头不是和睛丫头还有雪丫头没少在起玩。」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时间气氛轻松愉快。
甘氏笑了笑,说道:「不过,我们家可不像老太太,家里子弟可没有一最个有能为的衍哥儿,听老爷说,衍哥儿这是百不出的一最个大才。」
不及弱冠,而身登枢相高位,甄应嘉都暗暗心惊。
甘氏赞颂着贾珩,言语轻柔,尤其是借着甄应嘉之口,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贾母笑了笑,摆了摆手,谦虚说道:「过誉了,他们小一辈儿争气归争气,但比着年长辈儿的,在人事上还是需多历练,衍哥儿他伯父在南省为官多少年了,过得桥比衍哥儿走的路都多
这就是商业互吹。
甘氏笑了笑,心头也有些慰贴,不由问道:「太夫人,昨个儿听睛丫头和雪丫头说,衍哥儿现在是还在河南带兵平乱?」
这话说的略有几分古怪,但众人心底并没有疑惑。
因为甘氏刚来京城,消息不是从自家女儿听来,还能是从哪里,甚至都是一泛指,也有可能是听着两个女儿家的下人提起,说着甄氏姐妹,无非是显得消息来源不是道听途说而已。
甄睛倒没什么感触,面带笑意听着自家母亲和贾母对话,不时看着秦可卿
甄雪就有些不自然,什么叫听她和姐姐说?整得她们两个有夫之妇,天天留意着那贾子钰似的。
嗯,虽然这段时间王爷不在家,当着故事来听。
在秦可卿背后的绣墩上坐着的尤三姐挑了挑秀丽的柳叶细眉,拿着一双涂着淡红眼影的清亮美眸,警了一最眼楚王妃甄睛以及捏着手帕,眼神略有几分不自然的甄雪,心头涌起一最阵狐疑。
这两个最近天天登门来找秦姐姐的小妇人,留意着大爷作甚?贾母笑了笑,说道:「河南那边儿的叛乱已经平定完了,不久,传着捷报。」
甘氏笑道:「我这两天也听到京里在说,说衍哥儿这仗打的好,干脆利落样。」
分明只是垫话,为了夸赞着贾珩。
贾母笑了笑,道:「打仗的事儿,老身也不懂,胜了就好。」
甘氏转眸看向贾母身旁的秦可卿,笑道:「这就是衍哥儿媳妇儿了吧?昨个儿还听睛丫头和雪丫头说过,看着真是雍容富贵,落落大方。」
秦可卿此刻一身丹红色宫裳,云鬓高挽,一张宛如牡丹花蕊的脸蛋儿国色天香,明媚娇艳,欠了欠身,盈盈笑道:「不敢当太夫人夸赞,两位王妃才是温婉淑德,仪态体娴。」
丽人听着对面的甘氏夸赞着自己的夫君,与以往登门的如理国公、镇国公家的诰命夫人,两相对比之下,只觉如春风拂面。
甄雪柔声道:「秦夫人谬赞了。」
甄睛却笑了笑。
薛姨妈听着秦可卿和甘氏以及甄氏姐妹说着话,白净面容上见着美慕,目光有一多半落在甘氏脸上,再看着下首楚王妃甄晴和甄雪,心头感慨不甚。
这才是女人的体面和尊荣,生出两个女儿都是王妃,自己还是诰命夫人。
其实,王夫人这会儿,也轻轻捏着佛珠,不错眼珠地看向气质优雅、言笑和善的甘氏,尤其是眉眼间那股从容不迫的气韵,还有唯有养尊处优多年的官太太最样,那种淡淡的慵倦之态。
心思就有几分复杂,准确说,一股嫉妒混合着怨慰。
如果当初她家大丫头没有出宫,而是封着妃.
宝钗凝眸看向甘氏,水润杏眸也见着微微失神。
无他,因为在甘氏身上同样看到了那种物质和精神充分满足之后淡淡的慵倦感,或者说甘氏展示了一最个官太太的模样。
不是像王米夫人那样怨恨藏心,吃斋念佛,也不是如薛姨妈那样殚精竭虑,精于算计,而是从容不迫,闲适豁达。
金陵甄家之富贵,已历百年,而宝钗自然过甄家的名头。
「哥儿年纪轻轻,现在也是封疆大吏,算是咱们两家年轻一最辈儿的就数着珩哥儿了。」甘氏笑着说道。
贾母笑道:「衍哥儿他不能以常理度之,他们小一最辈儿也不能和衍哥儿去比。」
甘氏笑了笑,说道:「这个倒是,的确不能拿着小辈相比。」
贾衍的地位,已经超越了「年轻人」的衡量范畴,已经跳出三界外,进入了另外一最个维度,和甄应嘉、史鼎、王子腾属于「同辈」人。
而在厅中的众人听到这话,原本还如一最阵朦胧迷雾的人,也生出类似感觉。
贾母笑道:「你们家的宝玉,年岁也不小了,过上一二年也能顶门立户了。」
甘氏面上笑意不减,却叹气道:「宝玉他的性子,不大怎么读书,正发愁着,怎么办呢。」
「孩子还小,多教导着就是了,我们家宝玉也是,这不衍哥儿督促着,我见在族学里读书,一走半月不回都心疼的不行。」
贾母笑了笑,说元春白腻、丰润的脸蛋儿上,笑意微微,刘海儿下的美眸水润生辉,丹唇微启,语笑媽然说道:「老祖宗,宝玉他再过几天就参加进学试,等再考完试也不迟的。」
这位生于正月",双十年华的少女,一最攀笑偶尔现出的风姿,已有华光明艳的动人之态。
贾母笑了笑,道:「你瞧瞧,不仅是珩哥儿,还有宝玉他姐,宝玉他老子都管着宝玉,我现在也不好管着略。」
甘氏面上恰到好处地现出艳羡之色,说道:「也是你们家宝玉争气,我们家宝玉现在顽劣的不成样子。」
她在家中不是没有想过督促自家儿子读书,但老太太一最直溺爱着,别说打骂,就是说也说不得。
众人知道说的不是家中的宝玉,而是甄家的宝玉,不过仍是有些古怪。
黛玉在下首与探春使了个眼色,似在说,南省的宝玉,也不怎么爱读书?
探春脸上也有几分古怪。
甄雪女儿水歆,此刻正和湘云玩着花绳,两个小手手指张开,糯声道:「姥姥,舅舅怎么没有过来呀?」
甘氏笑道:「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他可不舍得跑这般远。」
此言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也为甘氏的坦率和爽朗感到新奇和亲切。
事实上,能嫁出去两位王妃的女人,情商如何会低?
正在天香楼中众人说笑之时,忽而,一个嬷嬷登上楼梯,绕过屏风,说道:「老太太,太太,珩大奶奶,琏二奶奶,南安太妃领着南安王妃过门拜访。」
众人都是一愣,暗道,南安太妃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黛玉捏了捏手帕,星眸中也现出一丝诧异。
那位老太妃前次登门,为着她家个亲威求情,她瞧着说话就不是很客气,后来被他顶了回去,凤嫂子说这位太妃好像就记恨上他了。
宝钗也凝了凝水润杏眸,如梨蕊雪白的脸上现出思索。
秦可卿秀眉盛了盛,晶莹玉容上同样浮起最层霜意。
最时间,屋中的气氛就渐渐冷了下来
。
贾母脸上笑意同样敛去一最些,这等老亲过来,也不能闭门不见,笑道:「凤丫头和珠哥儿媳妇儿,代我迎迎。」
自从先前的魏王封妃大典,贾母被镇国公太夫人牛继宗之母许氏,以及理国公太夫人柳芳之母孙氏夹枪带棒地奚落之后。
尤其是南安太妃在一最旁瑟,贾母嘴上不说,心头也落下一丝芥蒂,不过毕竟是众老亲,也需得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老祖宗,那我去迎迎。」凤姐笑了笑,起得身来,与李纨眼看就要出了天香楼。
秦可卿聲起的秀眉舒展开来,柔声道:「老太太,我也去迎迎太妃。」
来者是客,哪怕再是不喜那位南安太妃的性情,也不好慢待,被人挑礼,让夫君面子上难做。
「去罢,来者是客。」贾母笑了笑说道。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颇有意味。
而这一最幕自然而然落在甘氏眼中,心头暗暗诧异不已。
甄晴柳叶细眉眸光闪了闪,抵了抿樱唇,心底闪过一最抹喜色。
当初魏王封妃大典,镇国公太夫人,理国公太夫人一唱和,南安太妃也在旁说怪话,想来已恶了秦氏。
这样也好。
7t南安老与贾子钰同为军机,如今已与魏王成了姻亲,贾子钰不能再投了魏王,不然王爷就被动了。
不多会儿,在秦可卿以及凤姐、李纨的相迎下,南安太妃领着南安王妃罗氏,在一最众嬷嬷、丫鬟的簇拥下,上了天香楼。
南安太妃进来之时一眼就瞧见甄睛以及甄雪,面色就是一最愣,然后先向着坐在上首处的贾母行礼,笑道:「冒昧叨扰了,老姐姐一向可好?」
贾母笑了笑道:「好,好。」
心头纳闷儿,南安太妃这时候过来做什么?南安太妃与贾母简单寒暄几句,分宾主落座,看向一最旁的甘氏,诧异道:「老姐姐,这位是?看着倒有些面熟。」
甄家与贾家是老亲,与南安郡王家关系倒平常一最些,如是甄应嘉之母在此,南安太妃自然识得,但多年不见甘氏,一下子就相工扣本。
就想不起来,隐隐有几分猜测,但不确定。贾母笑了笑,介绍道:「这是江南甄家的甘夫人,过来探望楚王妃和北静两王妃,昨个儿刚到的京城。」
南安太妃闻言,白争面容上现出繁盛笑意,说道:「老姐姐,你瞧我这老眼昏花的,一时都没认出来,是甄夫人。
暗道,这来的也不知是不是时候,回去和以柳她娘说说,这楚王家的还有甄家,最近和贾家倒是频频走动。
甘氏连忙起来,盈盈福了一最礼,面上挂起笑意,说道:「老太妃,一最向可好。」
楚王妃甄晴、北静王妃甄雪也都纷纷欠身行礼,而另外秦可卿那边儿,也都起身见着礼。
几人寒暄而罢,重新落座。
一时间,诺大的天香楼中莺莺燕燕,香风扑鼻,集合了老、中、青、少、幼五代的钗裙环袄,几是花红柳绿,珠光宝气,时间颇为喧闹热烈。
贾母笑了笑,问道:「怎么有空过来我这边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看向南安太妃。甄应喜夫人甘氏与甄家姐妹过来,这是甄家两家老亲千里迢迢而来,上门见面,联络感情。而南安太妃此来,鉴于以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前科,贾母这一问来意,凤纨,四春与钗黛、云岫,尤氏双姝都暗暗留意。
秦可卿同样凝了凝美眸,心头涌起猜测。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艳丽的脸蛋儿上现出抹讥诮。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甄晴端起一旁小几上的茶蛊,以玫瑰脑脂涂起的粉唇贴合在瓷杯上,
吸了一是清茶,抬眸之间,略带几分凌厉的美眸同样现出一最抹玩味。
人说四王八公十二侯,同为开国勋贵,是几代的交情,可这南安太妃摆明是欺负人家宁荣两府前几年败落了。
「由此观之,这些开国勋贵也不是铁极块。」
甄睛将带着浅浅唇印的茶蛊放在小几上,心头冷晒。
「老姐姐,我这一来是看看老姐姐,二来也是有事烦劳。」迎着众人一副用后世之言「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目光,南安太妃心头也有几分不自在,好在这种感觉只是闪而逝,很快被驱逐一空,笑了笑说道。
贾母心头微动,面上笑意不减。
暗道,她就是客气一问,这南安太妃家的还真有事?
当真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而此言一最出,在场众人也都是面色古怪。
南安太妃也不在意一最众目光,笑了笑,说道:「老姐姐,这不昨个儿魏王以柳归宁,碰到理国公家的太夫人上门,说着柳芳侄子的事儿。
昨日,魏王陈然带着新婚不久的魏王妃严以柳归宁南安王府,不久后,
恰巧理国公太夫人柳芳之母孙氏上门拜访南安太妃,或者说不是恰巧,而是柳芳之母孙氏有意蹲守。
于是,柳芳之母孙氏在后宅请求着最事,就是柳芳被派往北平经略安抚司押运粮草的事儿,看能够将这差遣推掉。
魏王倒没说什么,但南安太妃当着魏王来的面,也不好推辞同为老亲的柳家,就只能说来贾府问问。
贾母道:「柳家侄子?他怎么了?」
「唉,这不是他因为当初和珩哥儿因为河南叛乱的事儿争执着,现在被宫里派了个押送粮草的差事,而且,前军都督同知的差遣,前个儿也被军机处还有兵部的拿掉了。」南安太妃说道。
当然,这话就没有细说缘由将柳芳的罪过避重就轻,而没有说在军机处的斑斑恶迹。
秦可卿秀眉紧盛,玉容如霜
宝钗也擦紧手帕,杏眸中见着不喜。这个南安太妃当着甄家夫人的面,却不把话说清楚,什么又叫争执着?前段时间的事儿,不过是柳家上蹿下跳,作茧自缚,如今却又故意混淆是非。
而王夫人眸光凝了凝,心头暗道了一最声该。
那天镇国公府和理国公府两个老妖婆,拿着她家大姑娘的年龄和亲事说事儿,现在好了,最个发卖到教坊司,一个儿子又被下了差事。
「老姐姐,咱们几家祖上」也是过命的交情,有些话也不瞒老姐姐。」南安太妃叹了一气,说道:「现在镇国公府上倒了霉,京里就传了不少闲话。」
贾母皱了皱眉,面色笑纹已经彻底消失,道:「这能传什么闲话。」
其实什么闲话,就不想听,但人就是这样,不听又有些好奇外面是怎么传着的。
南安太妃道:「外间说牛家主要还是因为得罪了衍哥儿,才落得这么惨,不然也不会,三族都夷灭不说,女眷还都发放到教坊云司,继宗听说再有一两天也到京里开刀问现在呢,得罪他的理国公家的柳芳侄子也被拿了差事,去派了押送粮草的苦差事,玩哥儿是个有能为的,这个京里都知道,柱国之才,少年俊産,没的说,但年轻人,日子以后还长些,是不是,也得饶人处且饶人一最些?」
此言一出,甘氏转眸看向自家女儿甄雪和甄睛,目带询问,似在问着南安郡王家的什么情况?因为甄家远在江南,对京中近年以来,尤其是贾珩崛起以后,四王八公间的政治暗流并不是十分清楚,遑论甘氏只是一个妇人。
甄睛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看着就好,不要多言。
甄雪容色顿了顿,据了抵粉唇,也是
冷眼旁观。
元春美眸凝了凝,丰润脸蛋儿上神色就有几分冷,以少女温婉性情,心底都涌起一最股不喜。
这个南安太妃,总是说着衍弟的坏话。
贾母默然了下,道:"这个……衍哥儿现在不在家,老身对外面的事儿不清楚,等珩哥儿回来再说如何?」
南安太妃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我都说了,这是外面的人乱嚼舌根子说的,我还说这怎么能怨着衍哥儿?衍哥儿他在朝堂当官,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容易。」
说到此处,笑了笑道:「老姐姐您看是不是给在河南的衍哥儿去一封信,给宫里说说,柳家侄子他年轻时打仗受过伤,这次押运粮草,旧伤复发就不好说了,理国公的老姐姐说过几天来府上为先前的事儿向老姐姐赔礼,先前是柳芳侄子口无遮拦,冲撞着珩哥儿,咱们几家都是几代人的老亲了,老姐姐,说来这些也都是误会。」
就在这时,秦可卿忽而开口说道:「听太妃的话说,这是宫里的意思?」
「是,宫里不清楚,柳芳侄子也是个要强的。」南安太妃笑了笑说道。
秦可卿道:「既是武勋,累受国恩,为国押送粮草而已,又不用和敌人厮杀,也不算苦差事罢?如论苦我家夫君现在河南,千里奔袭,前不久还和贼人亲自动手,还能比着这个苦?」
南安太妃:「……「
好家伙,这个秦氏,现在竟然敢拿话顶她了?
元春此刻紧紧捏着手帕,忍着叫好的心冲动,温宁目光敬佩地看向秦可卿。
宝钗看着那丽人,白腻如雪的玉容上现着欣然之色,水润杏眸现出失神。
这话,她碍于身份,在心里不好说,不然,非要……
甘氏也看了一眼秦可卿,目露异色。这个秦氏,看着美艳过人,方才一最副温婉娴静的模样,不想竟也有着几分锋芒。
见南安太妃脸色变幻,贾母轻笑了笑,似是打着圆场,说道:「我想着也是这个意思,既是宫里的旨意,不说衍哥儿他在河南,就是在京里,也不好多言,再说衍哥儿媳妇说的是,看着也不像是苦差事,都说东边儿***闹的厉害,也没让柳芳侄子领兵去北边儿。」
第五百九十七章 元春:永者,恒也,这是长长久久之意
宁国府
天香楼中,随着贾母与秦可卿先后出言驳斥着南安太妃,厅堂中陷入短暂的安静。
南安太妃先是一愣,然后白净面皮上现出一丝不自在的笑意,说道:「老姐姐,理是这个理儿,但人家可不这么想,况且常言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秦可卿弯弯秀眉之下,晶莹美眸冷色蕴起,寒声说道∶「牛家夷族,满京城都知道缘由,变节投敌,国法难容!如果南安太妃为着牛家叫屈,现在就可向宫里求情,也不必拿我家夫君来说事儿,我家夫君在中原就是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
这一去,这么久都没有回来,如果不是中原寇乱,夫君也不会去平叛,更不会与那位咸宁公主一同前往中原之地。
南安太妃闻言,一张老脸彻底挂不住,悻悻然道∶「谁也没说不是,珩哥儿他在河南打的胜仗,京里这几天都知道的……罢了,也是外面那么一说,我就是这般说说。」
天香楼中众人听着南安太妃和秦可卿的「言辞交锋」,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只是心头生出不同程度的厌恶。
事实上,在场之人中,也就秦可卿既为一品诰命夫人,又为贾珩之妻,才有资格说这个话,旁人都不行。
因为,南安太妃身份贵重,又是长辈,凤纨、尤氏双姝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都不合适。
至于钗黛、四春、云岫等年轻姑娘,大人说话,小孩儿就不能胡乱插嘴,否则,也会被外人说闲话。
贾母年岁大了,又不好与人起争执,故而最终秦可卿以言驳斥,就恰如其分。
南安太妃身旁的南安王妃罗氏,容色变了变,张了张嘴,想要帮腔。
却在这时,楚王妃甄晴秀眉之下的美眸闪了闪,忽而开口说道∶「贾夫人这话说的是,那牛家变节投敌,将父皇气成那样,说来,那天牛家的请功奏疏,还搅乱了魏王弟的封妃大典,在喜庆的日子,闹出多大的难堪来,太妃如是为着牛家叫屈,魏王弟只怕第一个不答应吧?人成亲的婚礼,一辈子就那么一遭儿,老太妃若是想帮着说话,先前就该进宫求情才是。」
此言一出,恍若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南安太妃的脸上,火辣辣的痛。
秦可卿道:「前不久牛家出事,听说牛家去老太妃府上求情,老太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现在偏偏过来说这些话?」
甄雪正端坐着,明眸抬起,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家姐姐。
心道,这是卖着秦氏的好了,不过见着自家姐姐和秦氏联手说落南安太妃,看着怎么就有一些古怪。
甄晴玉容微顿,凤眸光芒凌冽,轻声道∶「如说理国公家的柳同知,当初军报造假诨骗文武百官,就属他最为积极,如今父皇派他去北疆押运军需粮草,也有几分诫勉之意,老太妃如是觉得处置重了,可以让魏王弟进宫求情嘛。」
南安太妃眼神一凝,心头不悦。
让魏王去求情,宫里的皇帝怎么想,这个楚王家的,就是在使着绊子,分明是想拉拢着掌着兵权的贾家。
听着甄晴所言,甘氏凝了凝秀眉,心思就有着几分古怪,她家大女儿,为着贾家说话,好吧,虽然两家是老亲,可这是不是有些太卖力了?
思量了会儿,心头了然。
还是因为贾珩,如今权势炙手可热,这是为着她那个楚王女婿在使力气。
南安王妃罗氏笑了笑,说道∶「王妃,婆婆她也只是做个中人,想着一众老亲,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不好让外人说了闲话。」
南安太妃也顺势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不是外面胡乱说着,那既然这般,老姐姐,我回去和柳家说说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姐姐,你说是不是?
」
见气氛有些古怪,贾母也顺势岔开话题,缓和了语气,说道∶「外间的事儿,自有他们朝堂上的那些大臣操心,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再说珩哥儿他现在既然在河南忙着宫里交办的差事,也不好因这些琐碎的事儿分了心。」
众人都纷纷说着附和的话,这个插曲算是过去了。
贾母旋即又寻着甘氏说话,多是问着南省的一些趣闻,甘氏也微笑叙说着,一时间气氛重又和谐、融洽起来。
南安太妃坐在原地,手中拿着手帕,多少就有一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与自家儿媳妇儿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只听外间一个嬷嬷踩着木梯上得阁楼,那张宛如橘子皮皱巴的面容上,褶子都笑开了花,欢天喜地说道∶「老太太,奶奶,宫里天使传旨来了,说是朝廷封了珩大爷伯爵,让老太太和珩大奶奶前去听旨呢。」
此言一出,恍若一股喜气洋洋的春风,吹进了整个天香楼二楼,所过之处,红桃绿柳,姹紫嫣红,皆是随风摇曳,又惊又喜。
这是……封了伯爵?
哪怕这几天都有所猜测,多少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突然就这般「最后一个靴子落地」,也让众人惊喜交加。
坐在探春之侧,着粉红色袄裙,头戴珠钗步摇的宝钗,那张丰润、白腻的脸蛋儿,容色喜色浮起,弯弯秀眉下,那双水润莹光的杏眸明亮熠熠,其中流溢的动人光采,而少女因为心也急促几分,如雪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异样的红晕。
伯爵……这是超品的公侯伯。
珩大哥他如今不足二十岁,已然封着超品之伯,以后如开国之时那些年轻勋贵,为公侯,甚至郡王,都是指日可待。
元春那张与自家表妹宝钗一样丰美、温婉的玉容,同样涌现欣喜之色,玉颜生晕,明艳动人,眉梢眼角流露的风情,几让人心神一跳。
珩弟……他终于靠着自己的能为走到这一步,她们贾家到现在,比之开国荣宁两公在时也不遑多让了。
薛姨妈原本旁观着南安太妃以及贾母叙话,也不好插嘴,此刻闻言,目中满是复杂,心头欣喜、艳羡等思绪涌起。
欣喜之处在于,贾史王薛,贾家起势,薛家也能沾一些光。
珩哥儿媳妇儿真是大福气,这是嫁了什么样的好夫婿?
念及此处,不由将目光投向那位丰姿丽韵,绮霞云鬓的玉人。
此刻不仅是薛姨妈心思复杂,时不时偷瞧着秦可卿的神色。
凤姐瞥了一眼秦可卿,艳丽的少妇脸上复杂无比,笑了笑道∶「老祖宗,这可真是皇恩浩荡了。」
贾母已是笑的合不拢嘴,说道:「是啊,皇恩浩荡。」
荣宁两府,哪怕爵位都还未除之时,也只是拥有一个三等将军,一个一等将军,莫说公侯伯这等超品爵位,就是子男这样的五等爵都不见一个。
如今封着伯爵,而且还是因为珩哥儿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这比起小国公爷都……差不离儿了。
而就在凤姐身旁坐着的李纨,手中捏着一方手帕,心底早已涌起一股深深无力感,神情恍惚,心思复杂。
她教导着儿子读书进学,科举出仕,这辈子……或许下辈子,都不可能走到这一步,伯爵。
当一个人的成就,超越了大家的认知时,嫉妒已然没有了任何意义,只有羡慕、无奈等等情绪,甚至于……道心动摇。
王夫人面色苍白,嘴角抽了抽,手中捏着的一串儿佛珠,已因为用力而轻轻颤抖着。
那位珩大爷功封伯爵,这是超品的爵位,她们王家祖上,也不过是才伯爵而已。
可这是人家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事实上,当初如果贾珩没有固辞宁国之爵,以其为晋身之阶,那么现在多半要引起府中一些嘀咕,比如王夫人说不得,如不是当初让你继承了宁国的爵位,你会有今天?
因为贾珩由白身而因功劳封爵,这种想法和说法完全没有存在的余地。
邢夫人看了一眼「强颜欢笑」的王夫人,心头暗暗摇头,这个弟妹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念及此处,看向在惜春身旁坐着的邢岫烟,见着少女面上见着一丝喜色,心头微动。
另外一边儿,秦可卿芙蓉玉面,弯弯秀眉下,乌珠流盼的美眸,也涌起喜色。
在这个妻凭夫贵的时代,伯爵夫人,比一品诰命更在其上。
这时,身旁的尤二姐、尤三姐同样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面上的雀跃之色。
两姐妹住在宁国府,不仅是下面的丫鬟,就是尤二姐,心底也隐将自己视为贾珩的姬妾。
至于尤三姐,艳冶、妖媚的玉容上,那张白里透红的脸颊,因心绪激荡已然嫣红如血,恍若红艳桃蕊,美眸更是水光盈盈,蒙上一层雾气,粉红马面裙之下,一双绣花鞋的后脚跟轻轻并拢,似是轻轻蹭了下脚跟,同样是道|心动摇,心旌摇曳。
黛玉春山黛眉之下的明眸,粲然星眸晶光闪烁,目光也有几分恍惚,尤其是怀中的羊纹玉符,似有一股绵绵不绝的热力般,灼得心口微热。
见证着贾珩,从当初那个从柳条胡同面对贾珍逼迫,还需在荣庆堂中仗剑而鸣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没有比这位心思细腻的少女明白,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究竟经历了多少艰辛。
不说其他,那天雨夜的血腥气……
黛玉捏着某人遗落而来手帕的纤纤玉手,轻轻抚了抚心口,握住羊符,胃烟眉下如潇湘之水的清眸,宛如蒙上一层朦胧烟雨,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这会儿,许是和那位咸宁公主朝夕相处,言谈甚欢罢。
哪怕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想一些有的没的,可心底仍是有着没来由的烦躁。
南安太妃脸色又白又红,目光阴沉不定,将天香楼二楼的众人面上的喜色收入眼底。
心头冷嗤,区区伯爵而已,他们家还是世袭罔替的郡王,那贾珩一辈子,也比不上,不定哪次马高蹬短,就丢了性命。
这会儿,众人正沉浸在欢喜不胜的心情中,都没心思理会南安太妃以及南安王妃这一对儿「恶客」的神态变化。
甄晴美眸闪了闪,心头也有几分感慨。
封爵为伯,哪怕在大汉顶级武勋中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这才是武勋立身存世的底蕴,先前的一等男,爵位终究还是有些低了。
不过,她也不怎么看重爵位,主要是贾珩掌握着关要兵马————京营,这才是关键时刻能够扭转乾坤的东西。
念及此处,不由瞟了一眼自家妹妹,捕捉到那雪颜玉肤的脸蛋上的欣喜神色,心头微动。
妹妹她……有些不对劲。
无他,因为甄雪这会儿一双温宁如水的目光,怔怔失神,晶莹如雪的脸蛋儿见着喜色流溢。
经过甄晴不久前,天天提着贾珩的事迹,好似后世女大学生追连续剧,甄雪俨然在一定程度上代入了主人公。
就在众人喜不自禁,浮想联翩之时,甘氏面上笑意繁盛,善意地提醒了一句道∶「太夫人,别让天使等急了,得去摆香案,接圣旨呢。」
贾母闻颜,也反应过来,拄着拐杖,起得身来,笑道:「是,去接旨,可卿,咱们去接圣旨要紧。」
接旨也不是谁都去,也就贾母、王夫人、秦可卿等贾府诰命夫人,过去接旨,几个丫鬟、嬷嬷搀扶簇拥而去。
邢夫人、凤姐和李纨几个媳妇儿和元春等成年姑娘陪着甄家客人叙话。
一时间,天香楼中又是兴高采烈的热闹起来,这座二楼空间轩敞,以后各式屏风隔开相对独立的空间,众莺莺燕燕聚之一堂,欢声笑语,宛如莺啼燕语,悦耳动听。
只是南安太妃与罗氏坐在一旁,多少有些尴尬,南安太妃只得看向邢夫人和凤姐这对儿婆媳,笑了笑,说道∶「今个儿是府上大喜的日子,我们来的还真是时候了。」
邢夫人说了几句场面话。
凤姐笑着接过话头儿,说道∶「老太妃说的是,等会儿还要设宴款待,还请太妃和王妃,留下用饭才是。」
暗道,明明是夜猫子,一只叽叽喳喳的黑鸨,偏偏想暗示自己是报喜的喜鹊儿上门。
不过,不论如何,四王八公这等老交情,该有的礼数也应周全,省的在外面传着什么闲话。
甘氏笑道:「因功封爵,这爵位可是能传承子嗣的家业,这真是一桩大喜事儿,就是可惜珩哥儿不在,不然还要开祠堂祭祖才是。」
正在小声说着话的姑娘,重又看向甘氏,多是生出类似的念头。
可惜,就是不在家。
凤姐笑道:「珩兄弟现在河南,想来朝廷也会知会他?如能赶过来就好了。」
探春欣然笑道:「珩哥哥总督地方军政,如无旨意,不好一个人擅离封疆的。」
凤姐笑道:「瞧瞧,三妹妹对这些朝堂上的事儿摸得清。」
众人都是轻笑了起来。
甘氏轻笑说着,然后又问道:「倒也不知是什么封号,这爵位都有封号,还不知宫里封着什么封号?」
心底多少也有一些羡慕,两个女儿为王妃不假,可甄家自己却没有什么爵位传承下来。
凤姐笑道:「这个,我们可就不懂了,三妹妹,你可知道?」
众人闻言都看向探春,眉眼英丽、顾盼神飞的少女,这会儿面带喜色,只是目光现出失神,藏着一股魂牵梦绕的思念。
迎着众人一道道目光,探春轻笑说道:「嫂子,封爵之号,一般都是美称,不过怎么取,还是要看着宫里的意思,还有那些内阁大学士,他们都是学究天人的饱学之士,咱们在这儿猜也猜不出来,等老祖宗和嫂子过来,就知道了。」
元春看向自家妹妹,点了点头,轻笑道:「三妹妹说的是。」
楚王妃甄晴以及甄雪,对视一眼,心头不约而同涌起猜测。
不知封着什么爵位,侯?伯?
这时,湘云正拉着水歆,翻着花绳,方才的唇枪舌剑,姑侄两人浑然不受影响,但这会儿的封爵也吸引了湘云的心神,听着几个人说话。
「云姑姑,该你了?」水歆伸着两个白生生好似莲藕的小手,糯声说道。
湘云笑着揉了揉水歆的刘海儿,轻声道∶「好歆歆,一会儿再玩,我先听听怎么回事儿。」
水歆撅了撅粉嘟嘟的小嘴儿,有些快快不乐。
离得稍远一些,邢岫烟身旁的惜春,俏丽小脸上也见着欣然,转头看向眉眼之间,秀郁岚烟的邢岫烟,低声道:「岫烟姐姐,等会儿告诉妙玉姐姐才是。」
邢岫烟闻言,不知想起什么,拿起一方蓝色手帕,掩嘴轻轻一笑,笑意浅浅,好似柳絮青烟,然而秀丽婉美的玉容,却好似渺渺云雾散逸开来,凑过一张粉腻俏脸过去,附耳说道:「这几天府上唱戏唱了好几天,她昨个儿还说着吵闹,也不知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等府里再庆贺着,还说吵闹不吵闹呢。」
「只怕不是幡动,而是心动。」惜春轻轻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月牙,俏丽如霜的脸蛋儿也少了几分清冷之相。
他封了伯爵,她以后大抵就是伯爵……妹妹了吧。
和凤姐坐在一块儿,陪着说话的邢夫人,远远瞥了一眼远处正在和惜春说话的岫烟,目光闪了闪。
那位珩大爷封了伯爵,愈发得势,等他回来,就不能再拖延了。
而就在这时,随着说笑声音传来,分明是贾母与秦可卿、王夫人,从外间领着一众嬷嬷、丫鬟,浩浩荡荡而来。
众人都起得身来,面上见着好奇之色。
「老祖宗。」凤姐笑着迎了上去,问道:「接完圣旨了?」
说着,目光在几人手中打量,却并未见那明黄绢帛。
」圣旨已放到祠堂里供奉起来了。」不等凤姐以及众人相询,贾母面上笑意吟吟,开口说道:「宫里封了珩哥儿为三等永宁伯,正儿八经的超品伯爵。」
「永宁伯?」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眼睛都是一亮,思忖着永宁伯三字的含义。
元春嫣然笑道:「老祖宗,这封号贴切,珩弟他是宁国一支的,带上一个宁字,永字也是吉利,永者,恒也,这是长长久久之意。」
众人闻言,都是频频点头。
这时候都没有人联想到「咸宁」,而是因为宁国一脉,自己就带个「宁」字,自然而然就往这方面去想。
「大姐姐,永宁二字,只怕宫里也有期冀大汉世代永宁的意思呢。」探春英丽眉眼间,欣然不尽,轻笑说道.
黛玉星眸失神了下,在心头喃喃重复着,永宁,永宁。
凤姐笑道∶「这封号里还有这么多门道,倒像是取名字,讨个好彩头一样。」
众人都是轻笑了起来,一时间,天香楼二楼花厅中充满欢快的空气,微风徐来,将会芳园中的馥郁花香吹进了二楼,让人心情也不由好了起来。
甘氏笑道:「这就是宫里的期许,希望珩哥儿将来还能再立新功,为朝廷建功立业。」
甄晴与甄雪听着,也点了点头。
南安太妃在一旁听着,面色愈发不自然,按捺住想要出言讥讽的冲动,早知道,她方才走就好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稀嘘说道∶「不止呢,宫里还给珩哥儿他娘追封了诰命,唉,他娘命苦,如是还在世上,看着珩哥儿这般有出息,该有多高兴。」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一些。
直到现在,猛然有人发现,贾珩自幼丧父,母亲现在也不在人世,然而偏偏是这么一个庶子,一步步走到永宁伯的位置,更是朝堂的重臣。
如何不让人感慨万千。
黛玉心思细腻,念及此处,目光怔怔出神。
他从来没有在人前表现出来,与他比起来,她有着外祖母的疼爱,还有父亲在扬州惦念着……
少女心底深处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触。
那种感触,其实唤作……母性,嗯,黛玉妈妈。
而元春玉容失神,眼圈微微红着,心头的母性早已如潮水般涌起。
怪不得珩弟每次都像小孩子一样趴在她玉虎上……
念及此处,心头一跳,她这时候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这和那些也并没有关联才是啊……
南安太妃听着众人的议论,心头冷笑连连,无父无母,难怪养成那般牛心孤拐,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见气氛有些低沉,凤姐宽慰道∶「珩兄弟如今也算是给婶子争气了,纵然婶子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秦可卿抿了抿粉唇,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前段时间是清明节,夫君那时候还在河南平乱,想回来也回来不成。」
「忠孝自来两难全,想来珩哥儿
他娘在天之灵,也能体谅着。」贾母感慨说道∶「如今,给他娘追封了超品诰命,已是最大的孝道了。」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稀嘘感慨不已。
而李纨面色顿了顿,分明更有体会,她养个儿子,不是就求着将来有一天,能封赏着诰命夫人。
第五百九十八章 黛玉:……多情却被无情恼
夜色降临,笼罩大地,一轮皎洁明月悬于天穹,道道清冷月辉洒落在宁荣两府朱檐碧甍的墙面上,莹莹如水,冷白明亮。
而贾府各处院落纷纷亮起明亮通明的烛火,此刻如果从高空向下眺望而去,只见整个宁荣两府,宛如陷入灯火海洋中。
自下午时候,宫里传了晋贾珩为三等永宁伯之爵的圣旨后,整个荣宁两府,上自各房主子,下到奴仆,都陷入了一种欣喜的气氛中。
秦可卿让蔡婶拨付了一些铜钱,赏着各房的丫鬟、小厮,并摆了晚宴款待过来道贺的一众贾府老亲。
保龄侯史鼐的夫人领着几个儿媳,忠靖侯史鼎本人携其夫人,以及领着年轻儿媳过来相贺,就连王子腾的儿媳妇儿领着王姿,也来到贾府府中道贺。
贾政从通政司告了假,招待着一众来贺的男宾客,而女眷则由贾母以及秦可卿招待着。
而在一个下午的工夫,宫中对贾珩封爵永宁伯的圣旨,早已传遍了神京城,而贾史王薛几家自然得到消息。
除却史家、王家这等核心姻亲,如贾珩的亲戚,比如蔡权媳妇儿、董迁媳妇儿也都备上一份礼品,过来庆贺着秦可卿。
至于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罗氏,倒并未留下用宴,或者说,南安太妃实在受不得这等热热闹闹的气氛,早早寻了个借口,就与罗氏离了宁国府。
各房嬷嬷、丫鬟仍是沉浸在喧闹氛围中,而锣鼓钲鸣以及戏曲之音不停自会芳园天香楼而出,穿过茫茫的夜色,在荣宁两府当中响起。
黛玉院落之中,种着一丛翠竹的西厢房灯火亮着,将一个小巧玲珑的纤丽人影投映在窗扉上。
“今个儿是大爷封爵大喜的日子,姑娘怎么不在东府和几个姑娘多待一会儿?”紫鹃上着一袭淡红色小袄,下着素色长裙,头发梳着丫髻,额前是空气刘海儿,脸颊白里透红,此刻手中抱着一摞干净的衣裳,轻手轻脚,走到坐在梳妆台前,看向正对着铜镜去着秀发之间簪饰的黛玉。
一旁高几上燃起的烛台,轻轻摇曳不定,晕出一圈圈红黄的光芒,一方摆着胭脂粉盒,妆奁首饰的少女,着月白交领兰花刺绣长袄,外披湖蓝印花披帛,身形如弱柳扶风,肩若削成,那张朦胧烟雨的远山黛眉下,见着淡不可察的怅然之意。
黛玉这时正伸出纤纤玉手,将脖颈上悬起的玉符缓缓取下,放在手中,玉符白璧无瑕,温软细腻,其上的小羊娇小可爱。
听到紫鹃在身后所言,黛玉玉容幽幽,轻声道:“我原也不大喜欢热闹的。”
紫鹃:“……”
终究是有着慧紫鹃之称的小姑娘,目光转动之间,一下子就猜出黛玉的心结,在一旁的椅子上,放下叠好的衣服,柔声说道:“姑娘,大爷他现在在河南,忙着一省的军政,许是没有时间写信,这下子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说来,现在府上都庆贺着大爷晋了伯爵,但大爷有这天也是不容易。”
黛玉闻言,容色恍惚了下,握住了羊符,轻声说道:“当初珩大哥在柳条儿胡同住着,还没有和秦嫂子成亲时……那时候在荣庆堂,就见着不凡气度,后来一步步走到今天。”
说到“和秦嫂子成亲”时,声音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秀丽玉容上见着复杂之色。
当初,那个在荣庆堂中按剑而立的少年,声如金石,言辞铮铮,恍若昨日。
紫鹃这时,提起茶壶斟了杯茶,将目光投在黛玉手中的玉符,道:“大爷说来也比姑娘大不几岁,能走到今天,真不知吃了多少苦,好在现在封着伯爵了,先前碰到袭人她们说,大爷这般势头,将来说不得还能封着侯爵、公爵呢,说来,姑娘家以前也是五世列侯,后来传到老爷这代,走了科举之路。”
少女说着,递过茶盅。
黛玉怔了下,恍惚了下,道:“那都是祖上的事儿了。”
紫鹃笑了笑,道:“但姑娘毕竟公侯士人之女,论起出身来,不知道多清贵呢。”
少女怀春,她家姑娘多半是有着一些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唉,如是珩大爷没有娶亲,该有多好,姑娘这般出身,也不能去做妾。
黛玉看着空荡荡的屋中,轻声说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也不过是没什么理会的人罢了。”
黛玉虽然是喜欢安静,但并不意味着喜欢无人关心的生活。
紫鹃闻言,抿了抿唇,眼眸闪了闪,轻声道:“姑娘也别太忧思了,上次,大爷写家书过来,不是提到了姑娘?还让姑娘保重身子,我瞧着姑娘身子骨儿开了春后,真是愈发好了,那药膳和食补方子,也都需练着。”
黛玉“嗯”了一声,玉容就有些微失神。
上次家书中是提到了她:「春季气候多变,还请务必嘱托林妹妹要注意身子,莫要受了风寒才是……」
但除她之外,还嘱托了三妹妹,四妹妹,还有宝姐姐……人人都有一句呢。
黛玉压下心头的思绪,伸手将耳垂上的耳钉去下,轻声说道:“紫鹃姐姐,你说珩大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紫鹃轻笑道:“姑娘,这个也说不好的,三姑娘不是说,大爷在河南善后,等那天事情彻底了结,怎么也得两三个月了。”
黛玉蹙了蹙罥烟眉,星眸笼上一层忧切,一时默然无言。
两三个月,他和那位咸宁公主朝夕相处,珩嫂子她怎么就……那般沉得住气?也该管管他呀……
紫鹃想了想,提议道:“姑娘若有事,要不和大爷写写信?”
黛玉正胡思乱想之间,玉颊羞红如霞,虽紫鹃说着“有事”,但她能有什么事儿?
“太惊天动地了,也不便寄送。”少女声音略有几分颤抖说着。
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单独给一个已婚之夫,怎么寄送得出去?只怕要落人闲话。
“那姑娘,倒也不用寄送出去,姑娘想起来就写封信,然后写的多了,最终如是觉得不想要,再烧掉就是了。”紫鹃认真的想了想,忽而福至心灵,开口说道。
然而,恍若是一句话点醒了黛玉,或者说这种方式,一下子就戳中了黛玉那颗多愁善感的心。
永不寄出的信,等写完,再烧了,神不知,鬼不觉。
“这……成什么样子?”黛玉秀眉凝了凝,颤声说着,转而又道:“不过倒有些……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归,何必见戴的意思。”
在这一刻,似乎契合了原著,因为黛玉平时所写的诗稿,最终焚稿断痴情。
紫鹃忽而想起一事,面色迟疑说道:“姑娘,那要不算了,如是烧了,也有些太不吉利了。”
黛玉一听,也反应过来,贝齿咬着唇瓣,罥烟眉下的粲然星眸中恍若倒映着亮光,樱唇翕动了下,嗫嚅说道:“那就……就不烧就是了。”
她只觉有许多话藏在心底,当着那人的面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一直想问问他,为何会对她那般好,仅仅是因为……她父亲?
可他都没有见过父亲一面,依着他的性情,如未见着父亲,想来那些敬仰的话,多半也是客套了。
抑或是……爱屋及乌?
念及此处,芳心一跳,好在侧对着灯火,脸颊隐在温柔的月光中,也看不出多脸颊已是滚烫如火。
“姑娘,热水准备好了。”就在这时,雪雁绕过一架竹木材质,图绘仕女画的屏风,对着黛玉唤道。
紫鹃轻轻扶过黛玉的削肩,道:“姑娘,走吧。”
黛玉“嗯”了一声,随着紫鹃向着里厢而去,紫鹃吩咐着雪雁将院落大门锁起,然后在房间上了门闩。
缓缓放下金钩上的淡黄色帷幔,转过身来,看向黛玉,轻声道:“姑娘,我服侍你沐浴。”
黛玉脸颊微红,轻声道:“紫鹃姐姐,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紫鹃轻笑了下,走到近前,说道:“从小一直伺候着姑娘,姑娘羞什么?”
黛玉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这时去着身上衣裙,不多时将外间的褙子和裙子去着,只着一件小衣。
黛玉现出藕臂,轻声道:“紫鹃姐姐,下面我自己来就好了。”
“姑娘还怕羞,穿着小衣进浴桶也不好。”紫鹃轻声说道。
黛玉连忙躲开了一些,低声道:“我,我一个人来就好。”
紫鹃见此,多少有些无奈,轻声道:“那我给姑娘再拿条毛巾过来,姑娘慢点儿,有事唤着我,别再像上次摔倒了。”
说着,掀开帷幔离去。
见紫鹃离去,黛玉微微松了一口气,星眸闪了闪,伸手将身上一件刺绣着梅花的兰色小衣除去,借着小几上的一盏烛台的灯火而照,削肩圆润如玉,雪背恍若玉璧,恍若凝脂。
黛玉伸手穿过颈后青丝秀发,解开蝴蝶结,拿过一旁。
左手护,右手遮,只是右手掌心传来的绒绒之感,让一张清丽如雪的脸蛋儿羞红如云霞绮艳。
低头之间,只觉似又葱郁几分,芳心不由又羞又急,遂不敢多看,如嫩菱的脚丫踩着木凳,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娇小玲珑的身形,被带着花瓣的腾腾热气遮掩成影影绰绰。
黛玉抿了抿唇,望着不远处的烛火,一时出神。
她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好像是去年,还是今年春……真有些讨厌呢。
想要拿剪刀,但紫鹃姐姐不让……
“姑娘好了没?”紫鹃在帷幔之外问道。
黛玉连忙将心头的一抹羞急压将下来,声音回复往日的平静,唤道:“好了。”
紫鹃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木盆,还拿着两条白色的毛巾,柔声道:“我帮姑娘洗。”
黛玉这会儿已没有了羞意,纤纤玉手轻轻撩起热水,在白皙如玉的胳膊撩起,温热之水沿着滑若凝脂的肌肤落下,只有花瓣落下。
“姑娘,昨个儿我听晴雯说,宝姑娘倒是常常往着珩大奶奶那边儿去。”紫鹃服侍着黛玉沐浴,轻声说道。
此刻关上门儿,也没外人,主仆两人就说着一些体己话,正如原著所言:“不想如今忽而来了一个薛宝钗,年纪虽不大,然品格端方,容貌美丽,人人都说黛玉不及……不爱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深得下人之心,就是小丫头们亦多和宝钗亲近。”
换言之,自宝钗进府之后,府中下人无不称宝钗之好,反而让黛玉比将下去。
对这些闲言碎语,黛玉初期黯然神伤,渐渐也平常视之。
但紫鹃却有些为自家姑娘打抱不平,有些不喜宝钗,尤其是宝钗的丫鬟莺儿,觉得那丫头心眼太多。
可以说,整个宁荣两府,尤其是荣国府,并没有因为贾珩在东府的崛起,丫鬟、小厮就一团和气,私下该有的别扭一个都不少。
里面的精彩,绝非三言两语可以道尽。
“这几天,珩嫂子是邀请着她过去做客,有几次,也邀我也过去了的。”黛玉伸手擦着秀颈,轻轻搓洗小羊。
紫鹃轻声说道:“宝姑娘去的比姑娘勤了,听说珩大奶奶时常留着宝姑娘用饭,见宝姑娘打扮的素雅,还拿了一些首饰给她。”
黛玉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宝姐姐她有个兄长,不太省心,往东府去的勤也是有的。”
想了想,抿唇说道:“至于送着首饰,上次宫里不是赏赐着几件,还留在那里没戴着。”
紫鹃“嗯”了一声,转而开口道:“姑娘,宝姑娘按说今年虚岁也有十五了,你说姨妈不愁吗?”
“嗯?”黛玉正在搓洗的手微顿,有些不明其意,星眸现出一丝狐疑。
紫鹃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虚岁十五,及笄之龄,按说也该定着人家了,但因为她哥哥的事儿,倒是耽搁了下来。”
黛玉蹙了蹙罥烟眉,嗔恼道:“这些事情,自有姨妈操心,咱们以后不好背后说这些。”
“不是背后说着。”紫鹃面色微顿,轻声说道:“姑娘,我就是奇怪,她去年倒是和大爷走的近,经常因为薛家少爷的事儿,常常去找大爷,一去就呆大半天。”
黛玉闻言,芳心一紧,罥烟眉下的星眸闪了闪,郑重道:“紫鹃姐姐,这事关女儿家的名节,还有珩大哥,不好再说了。”
经紫鹃姐姐一说,她好像也想起去年回来时候,见到珩大哥和宝姐姐在回廊上走着……而且最近这段时间观察,宝姐姐的一些举止神态,的确有些反常。
嗯……应该不会。
紫鹃点了点头,说道:“姑娘,我就是纳闷,这话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好和别人说,姑娘心思剔透,就和姑娘问问,说来,珩大爷这般好的人,也就是成了亲。”
毕竟背后道人长短,有些话不好说,紫鹃也就点到为止。
黛玉“嗯”了一声,星眸怔怔失神,芳心深处幽幽一叹。
也就是成了亲……
“姑娘,如是闲暇,也可过去陪着珩大奶奶说会话,先前大爷没少为着姑娘的身子操心,现在大爷不在家里,姑娘也多去陪着珩大奶奶坐坐,也是礼数。”紫鹃轻声说道:“我瞧着,珩大奶奶也喜欢姑娘的品格,就是姑娘,怎么好像不大亲近珩大奶奶一样。”
黛玉想了想,贝齿咬了咬下唇,柔声道:“年后,不是去坐过好多次,再说,珩嫂子那边儿最近已经够热闹了,我去得太勤了,落在外人眼里,也不好。”
她不是不想过去,只是天天去玩,落在外人眼里,也不太好。
“姑娘你呀,就是瞻前顾后的。”紫鹃闻言,脸上也颇有几分无奈,嘴唇翕动了下,轻叹道:“如是珩大爷在家,就好了。”
她能感受到自家姑娘的孤独,平日这边儿也不见什么人过来陪着姑娘说话。
黛玉闻言,玉颊染绯,羞恼道:“珩大哥在时,我也没往那边儿勤去,他以往忙的不行,现在又封了伯,以后还不知怎么忙碌,纵是回来后,也不能时常来的。”
说到最后,芳心深处,也有几分说不出的幽怨。
那人身边儿不是公主,就是郡主的,就算回来,也不会到她这里坐上……哪怕一小会儿。
十天半月不来一回,他现在掌柄国政,她知道忙于公务,可……过来坐半个时辰也用不太长时间。
如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紫鹃忽而开口道:“宝二爷去了学堂,如是在家,虽然烦了一些,但姑娘这边儿还热热闹闹一些。”
黛玉:“……”
想了想,轻声道:“姊妹们都大了,就是宝二哥在家,也不好像以往小孩子那般无忧无虑玩闹着了,他也需读书进学,将来还要科考,成家立业,舅舅对他期许很高。”
再说,她也大了,不是小时候了,也需得知些男女之别,避讳着了。
事实上,自从宝玉被贾政“防贼”一样,督促着去上学,可以说,黛玉这里连一个吵吵闹闹喊着“林妹妹”的人都没有了。
而且留心红楼原著,就会发现,宝黛大部分时间都在一玩闹,别扭,哭泣,哄好的循环中。
紫鹃轻笑说道:姑娘如果不是素来喜欢清静的性子,也能跟着珩大奶奶、琏二奶奶她们在一起搓搓麻将什么的,听素云那丫头说,珠大奶奶也时常过去。”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偶尔玩玩还好,年轻姑娘哪能天天玩着。”
黛玉虽然知道秦可卿那里热闹,但不管是尤二姐还是尤三姐,抑或是凤姐,如果偶尔在一起聚聚,说说笑笑还行,可让黛玉和她们坐在一起搓着麻将,言笑无状,那对黛玉简直就是一种精神折磨。
黛玉是喜欢安静的,否则也不会住在大观园的潇湘竹林之中,但安静并不意味着排斥热闹,只是有更多的精神自由选择。
“三姑娘和云姑娘也是往东府去跑。”紫鹃叹道。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她们去着好了,我平时在家里看看书就好。”
探春平时要到宁国府书房帮着整理来自京营和五城兵马司的文件汇抄,等贾珩回来方便查看,剩余时间,不是练字、看书,就是发呆。
湘云则属于谁都能玩一起。
刚才和几岁的小孩儿都能玩得津津有味,有时候与黛玉在一块儿,也不太照顾黛玉一些琐碎的小情绪,对黛玉的一些多愁善感,可能突然就“咯咯”笑了起来,几次三番下来,将黛玉也弄的哭笑不得。
于是,黛玉俨然成了一个荣宁两府的“孤独者”。
紫鹃轻声道:“姑娘,唉,珩大爷他疼着姑娘,如果没有河南的叛乱,还说带着姑娘去城外踏踏青,赏赏花,现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说到最后,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如何劝说自家姑娘,甚至姑娘那些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心思,她也隐隐猜出一些,还是因为珩大爷。
珩大爷终究不像宝二爷一样天天围着姑娘转,而且也是有了家室的,可当初……招惹姑娘做什么呢?现在让姑娘牵肠挂肚的。
黛玉幽幽说道:“现在他在河南,听三妹妹说,他领兵平叛,还跟人亲自动手,生擒了匪首。”
哪怕回来京城,不过来找她,也是……应该的,三妹妹她们是他的族妹,还能帮着他,而她……
紫鹃看出黛玉一些低落心绪,不好说什么。
等黛玉沐浴更衣而毕,来到书架前的,想起紫鹃方才所言,抽出一张信笺,开始凝神书写着,只是过了一会儿,看着信笺上的文字,脸颊已经绯红如霞。
她这都是……写了什么呀。
只见上面写着:“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又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黛玉一时心烦意乱,拿起笺纸,就作势想揉成一团,但片刻后,不知为何有些舍不得。
这首苏子瞻的词,却于此时此刻,道尽了某种潜藏许久的心声。
纤纤玉手放下毛笔,望着轩窗外的朦胧月光出神,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闪了闪,当羞涩渐去,一股难以言说的寂寥和怅然袭上心头。
尤其是远处隐隐传来的喧闹声,以及东府的戏曲之音,屋内却静谧的出奇,似乎连暮春的晚风吹动竹叶,轻轻拂过在轩窗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蓦地,一股难以言说的孤独和萧瑟,袭上少女心头。
黛玉星眸定定半晌,垂眸看向书案上的纸张,拿起一个信封,郑重装进去,又压了压纸角,拿起笔,在信封纸上写上一行小字,然后将其藏在古籍中。
旋即,颓然地坐将下来,一只手握着羊符,一只纤纤玉手托着如玉的脸颊,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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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宝钗:当初是她……对不起秦姐姐
宁国府
惜春院落,东边跨院,天穹之上悬起一轮大如圆盘的皎洁明月,如雾似纱的月光悄然透过轩窗,投落在屋内。
着月白色僧衣,一头如瀑青丝以青绳扎起的少女,立身在窗前,眺望着会芳园的天香楼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曲乐大起。
而少女纤纤玉手,正自拿着一本书,借助几案上的灯笼晕出的橘黄光芒而视,赫然题着「三国」等几个字。
忽地,一声幽幽叹息声响起。
妙玉那张白璧无瑕,清光蒙蒙的脸蛋儿上,笼上一层怅然幽思。
贾珩晋爵永宁伯的消息,在傍晚时候通过丫鬟素素之口,传至这一方院落。
「永宁伯。」妙玉轻声喃喃,目光失神,过了好一会儿,心头仍是有着感慨。
少年俊彦,国之干城。
就在这时,小丫鬟素素轻手轻脚来到近前,轻声唤道:「小姐,岫烟姑娘和迎春姑娘、惜春姑娘,过来了。」
在宁荣两府当中,时常来寻妙玉的,也就是三人。
妙玉闻言,放下手中的书籍,离了书案,凝眸望去,只听到一阵脚步声,琉璃屏风上渐次投来几道云髻粉鬓的人影。
邢岫烟与迎春、惜春在丫鬟的陪同下,进得里厢,将一股或淡雅、或馥郁的香气带进厢房中,一时之间,原本凄冷孤寂的厢房为之鲜活明丽起来。
「你们不在天香楼听戏,怎么过来了?」妙玉定了定身,迎了上去,声音恍如碎玉落在玉磬上,清泠悦耳。
迎春当先开口道:「府上庆贺珩大哥封伯的事儿,从午后到现在,倒是听了一下午的戏,这会儿吃***,想着过来和师傅下下棋。」
在东西二府的年轻姑娘当中,迎春棋力最强,如元探惜三春等几个姊妹也多有不如,而妙玉是罕有能够与迎春棋力相持者,每次都能杀到有来有回,故而迎春时常过来寻妙玉下棋。
妙玉也不讨厌这个拙于言辞,甚至有些木讷的姑娘
邢岫烟打量着妙玉,清丽淡雅的眉眼间见着好奇,道:「知你这边儿冷清,就过来瞧瞧。」
妙玉一边招呼着几人坐下,一边说道:「能一个人看看书,也挺好的。」
说着,转身就给几人上茶。
邢岫烟轻声道:「珩大哥封了永宁伯,现在府上为庆贺这个事儿,热闹坏了,我刚刚过来二门时候,婆子们还在吃酒耍钱,没有吵到你罢?」
惜春道:「嫂子之前特意交代了,不得在这儿附近吵闹,我回头和嫂子说说。」
妙玉提着茶壶,给三人斟了一杯,声音清冷如飞泉流玉,说道:「客随主便,没有一直让主家迁就客家的道理,只是在府上没多久,这样的热闹,就已逢了好几遭儿。」
素素抿了抿嘴儿,心道,小姐方才高兴的也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又是风淡云轻起来。
惜春拿起茶盅,道了一声谢,俏丽小脸上见着向往之意,说道:「等园子修好就好了,那时,园子里亭台楼阁,山水环绕,幽清宁静,妙玉姐姐也能在园子里的庵堂好好清修。」
邢岫烟轻吟几句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妙玉:「......」
惜春轻轻掩嘴轻笑,道:「岫烟姐姐念的这首五柳先生的诗好。」
说着,脆生生道:「当初珩大哥给宝二哥,说五柳先生才是隐士。」
当初贾珩对宝玉「隐士」之言,以「缸中一米虫耳」斥责。
邢岫烟明眸现出诧异,当初她还未来京中,并不知此事。
事实上,下人也曾提及早先关于宝玉的种种事迹。
但王夫人处置了几起犯了「口舌」之事,没人再敢议着宝玉的不是。
妙玉也是诧异地看了过去,目带征询。
惜春简单介绍着经过,清眸微动,俏声道:「珩大哥他敬重隐士,推崇五柳先生,说五柳先生才是真隐士,说来,岫烟姐姐刚刚念着五柳先生的诗,珩大哥上次就说岫烟姐姐,神情散朗,似有林下风气呢。」
提及旧事,邢岫烟眉眼低垂,玉颊微红,嗫嚅道:「我诚不敢和那些隐士相提并论。」
惜春放下茶盅,怅然道:「珩大哥在河南不知多久,只怕要很久才能回来了,上次寄来的家书上说,至少得一两个月。」
提及此事,妙玉眸光闪了闪,一时微怔。
前日所寄的家书,并无只言片语予她,虽知化外之人多有不便,可心底仍难免有着几许失落。
将心底翻涌的复杂心思压下,唤道:「去将棋坪拿来。」
迎春举着茶盅,听着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目光闪了闪,也不知想着什么,待听到棋坪,才放下茶盅。
而后素素就准备了棋坪过来,迎春与妙玉就坐在一块儿下起棋来,邢岫烟与惜春则在一旁观看着。
......
......
荣国府,梨香院
已是戌时时分,天香楼那边儿的热闹稍歇,正在热闹的众人也稍稍散去。
宝钗随着薛姨妈进得院落中的厢房,刚刚落座,薛姨妈就问着一旁侍立的嬷嬷道:「文龙回来了吗?」
薛蟠在五城兵马司司狱所,每半月回来一天,而今天恰恰是薛蟠回家之日。
「太太,这不是珩大爷封了伯爵,二老爷听说大爷从司狱所回来,就打发了小厮,唤着大爷过去,还有族里几个年轻后生,这会儿应还在喝酒。」那嬷嬷笑道。
听着两个大爷,前面是封了伯爵,后面是从司狱所回来,薛姨妈面色变了变,心头莫名起了一丝烦躁,恼怒道:「他又吃酒,明天还要回去,快打发人让他回来。」
宝钗轻声劝了一句道:「妈,今个儿大家都高兴,哥哥高兴高兴也是有的,再说也是姨父唤着他去吃酒。」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唉,你哥哥是不让人省心的,就担心他吃多了就胡闹,罢了,先不管他了,乖囡,咱们娘俩儿说说话。」
说着,拉过宝钗的手,向着里厢而去。
「嗯。」宝钗乖巧地低声应着,两个人在炕几两侧坐下,轩窗外的梅花树枝叶扶疏,树影婆娑。
莺儿沏了一杯茶,给薛姨妈和宝钗递送过去。
「乖囡,你说这珩哥儿,想想咱们来京时候,还在城外听着圣旨,封他一等将军,现在才多长的工夫,感觉一晃眼一样,他都封着三等伯了,珩哥儿他也没多大吧,这般年轻有为。」薛姨妈面色不无艳羡地说道。
先前来庆贺的诰命夫人,几乎让薛姨妈看花了眼。
宝钗手中托着一杯茶,白腻如雪的脸颊浮起一层红晕,好在因为灯火遮掩,倒也看不出异常,轻声道:「妈,可珩大哥办的那些事儿,也是寻常人办不了的。」
听着自家母亲夸赞着自家情郎,心底的那股古怪就是抑制不住,只是还不好说出实情,只能......窃喜。
薛姨妈面色复杂,感慨道:「珩哥儿这般架势,我瞧着,将来封侯还是封公,都是有的。」
宝钗轻声道:「如珩大哥一直能立功,不是没有可的。」
「丫头,当初咱们要是早一些进京就好了啊。」薛姨妈闻言,思量了下,忽而幽幽说着,脸上现出期翼之色,说道:「那时候珩哥儿还没有这般势头,谁能想到?当初东府闹得不像,那时
候要是......」
宝钗:「???」
稍稍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嗔怪道:「妈,胡说什么呢。」
自家母亲多半是想着......那时候她慧眼识佳婿,然后,今天这番场景热闹都是她的。
可那时候他和秦姐姐有着婚约,她也......
只是听莺儿说,一开始秦姐姐......还不想履约?
嗯?她都被带沟里了,反正纵然早来一年,也不可能的。
命里如此而已。
薛姨妈道:「这女人的体面荣耀,还是看嫁的怎么样,珩哥儿媳妇儿先前只是五品小官儿家的,还有那甄家,如果不是一门嫁了两个王妃,也不会有这般的尊荣和体面。」
今日甄应嘉夫人甘氏以及甄晴和甄雪两人来访,以及一众诰命夫人登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薛姨妈。
满堂珠翠,个个都是诰命贵妇,就她什么也不是。
听着耳畔的感慨,宝钗一时默然无言。
她知道自家母亲陪着一众道贺的诰命说笑了一天,心头难免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
薛姨妈也不是喜欢抱怨的人,感慨两句,旋即岔开话题说道:「对了,乖囡,你和你嫂子经常待一起,她有没有......」
宝钗凝了凝秀眉,水润星眸起了一丝羞意,嗔怪道:「妈,你怎么说着说着,又扯我身上了。」
自从宝钗过了生日后,已达及笄之龄,薛姨妈为自家女儿谋划终身的心思又再次浮起来。
「好了,乖囡,我不是发愁吗?」薛姨妈笑了笑,连忙拉住作势欲走的宝钗,笑意盈盈说道:「珩哥儿媳妇儿这几天常常留你在东府说话,如是提起你的大事,你也留意着,实在不行,我这几天往她那边儿勤走动走动。」
宝钗螓首垂下,白腻如雪的脸蛋儿满是羞意,低声道:「妈,珩嫂子留我只是说说话,也没说什么。」
「乖囡,你爹去的早,你姨那里自家的事儿都焦头烂额,也使不上力,咱们自家的事儿,还是咱们自家操心。」薛姨妈拉着宝钗的手,轻声道:「妈就是舍上这张老脸,也不能让你耽搁了,你不知道,你大姐姐她说着要出家。」
可以说,元春对薛姨妈造成的震动是触及灵魂的,二十出头的老姑娘,高不成、低不就,说耽搁就耽搁了。
宝钗凝了凝秀眉,被吸引了注意力,诧异道:「妈,大姐姐这是怎么一说?」
「你别和旁人说,是你姨和我说的,你表姐时常买着一些佛经来看,前天,还到你姨那里找了一本孤本的佛经。」薛姨妈低声说道。
宝钗:「......」
抄写佛经?
她看着表姐今天还兴高采烈说着珩大哥的事儿,不像是要出家的样子呀,这怎么......
饶是少女心思慧黠,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者说一时间就没往旁处想。
事实上,这几天元春已经开始为将来「带发修行」做了铺垫,只是王夫人还压制着风声,甚至还想着等贾珩回来,再劝说着元春。
薛姨妈叹道:「她也不容易,只怕是前后一折腾,也心灰意冷了,那甄家两个丫头,当初和她是一块儿长大的,现在一个亲王妃,一个郡王妃,你说她心里能好受?」
宝钗蹙了蹙眉,轻声道:「不是说珩大哥帮着表姐......」
「那哪是好找的。」薛姨妈叹道。
就在这时,忽而听到外间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妈,谁要出家?」
分明是薛蟠的声音。
不多时,就见薛蟠高一脚、浅一脚的进来,一张在司狱所吃的胖乎乎
的圆脸,因为喝酒,红扑扑如猴屁股一样,眉眼间更是带着繁盛笑意。
「蟠儿,怎么喝这么多酒,你瞧你这一身酒气!」薛姨妈见得薛蟠,先是一喜,旋即皱了皱眉说道。
薛蟠嘿嘿笑道:「妈,又在操心妹妹的婚事了。」
薛姨妈,宝钗:「......」
薛蟠近前,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摇着大脑袋,说道:「妈,你听我说两句。」
这时候,薛蟠也是借着一股酒意,打算将心底一些想法给薛姨妈说说。
薛姨妈脸色一黑,恼怒道:「混账东西!吃多了酒就来胡吣,同喜,同贵,拉着他出去醒醒酒!」
「妈,我刚才可听了有一阵儿了,妹妹也大了,我爹去的早,我这个当哥哥的不操心,谁操心?」不等同喜、同贵来拉,薛蟠铜铃大的眼珠子瞪起,低声说道。
薛姨妈听了这难得一见「懂事」的话,只觉心头又喜又恼,叱责道:「你个小孩子,懂个什么?你自己的心都操不好,还操别人的心?」
这时,宝钗羞道:「妈,我先回屋去了。」
「妹妹别走,我这十天半月不回来一回,下次就要月底了。」薛蟠连忙唤道。
宝钗一时间,秀眉蹙起,抿了抿粉唇,心思也有几分复杂。
薛蟠叹了一口气,道:「妈,咱们不说入宫待选的事儿,那谁也没法子,就说现在,也是我连累了妹妹,如今但凡是京里的好人家一打听,我在牢里坐着,没有人不打退堂鼓的。」
碰到他这么一个摊上人命官司的哥哥,京中有权有势的好人家,不愿意招惹麻烦。
碰到一些普通人家,别说他看不上,妹妹也看不上。
此言一出,薛姨妈和宝钗都是陷入短暂安静。
或者说,薛蟠的话原本就有一些道理,只是薛姨妈先前不愿直面。
好人家但凡打听一下,一个哥哥是杀人犯,正经的官宦人家,愿意娶着为正妻?
薛蟠眼珠子转了转,叹道:「妈,要说,也别寻旁人了,就珩哥儿吧!你说他才多大,现在可就是伯爵了,哪怕是舅舅也不及他了,珩哥儿他管着京营,以后立功劳的机会更是多的是,将来只怕是要封着郡王的,我听说这郡王侧妃一共四位,有了子嗣,还能请封着爵位。」
薛姨妈脸色一黑,恼怒道:「混账东西,我还当你长进了,原来让你妹妹给人家做小......你个混账东西,我打死你!」
说着,就四下找东西,要去打薛蟠。
宝钗凝了凝秀眉,杏眸微动,一时怔怔无言。
自家兄长能有这番想法,并不出奇,珩大哥他就算在整个大汉朝,也是绝世无双,其实,就算没有成亲,她商贾之女的身份,严格论起来,也......
薛蟠忙道:「妈,你先别急,这是侧妃,听说比寻常诰命夫人都尊贵,怎么算是小的?」
事实上,哪怕宝钗上京待选成功,入宫也不能说是妃,没有临幸,贵人都不是,遑论嫔妃。
薛姨妈脸色变幻,一时间火气稍退,低声道:「可珩哥儿他还不是......没到那一步?」
「真到那一步,你再想着,可就晚了,这府里哪一个不是眼巴巴盯着?我听小厮说,东府尤大嫂子的两个妹子,就是那个老三,等珩表兄回来,表嫂就张罗着纳进门,给珩表兄收做偏房呢。」薛蟠压低了声音,道出一个从凤姐院落的几个陪房听来的「秘密」。
宝钗藏在衣袖的手,攥了攥,水润杏眸蒙上一层晦色。
尤三姐的事儿,她听秦姐姐提及过,用意,一是大家族绵延子嗣,二也是因为那位咸宁公主。
倒也不打紧,妾室
而已。
听秦姐姐说,尤三姐在府上那么久,珩大哥他连正眼都未曾看过,反而那段时间对她......
宝钗念及此处,芳心一跳,只觉臊得慌。
她怎么了......越来越不知羞了,怎么能当着母亲和兄长的面,想这些风情月思?
薛蟠压低了声音,道:「我可听说,她们两个去年就赖在东府里不走,妈,你猜能打着什么主意?她们进府时候,珩表兄连男爵都不是,现在可就是伯爵了,按珩表兄这势头,将来真要有封郡王的一天,那时候再给她们侧妃?妈,你好好想想吧。」
薛姨妈面色变幻,一时间被说的心思起伏,想要张嘴骂上两句,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骂起。
不等面色变幻的薛姨妈恼怒,薛蟠转头看向宝钗,笑了笑道:「妹妹是个心里有数的,我就不用多说了。」
他去司狱所,妹妹去年经常找着珩哥儿,两个人接他那几回,他使了银子询问,听说两个人坐在一辆马车,这里面要没事儿,他能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再说,妹妹打小儿就聪慧,可以说仅次于他,说不得早就先下手为强......
「妈,我......我先回去了。」宝钗被薛蟠一番醉话说的又羞又恼,再也坐不住,起得身来,就要回房去。
见宝钗被气走,薛姨妈对薛蟠怒目而视,作恼道:「你......非要气死我不是。」
「那你和妹妹说话,我去洗澡,睡觉。」薛蟠笑了笑,抢先一步离了厢房,嘴里咕哝道:「反正侧妃就四位,先到先得。」
说着,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厅堂。
薛姨妈:「......」
这都叫什么话?
不过,郡王侧妃是四位,嗯,这个她是知道的,可......
是了,珩哥儿如果有一天封着侧妃,四个名分,东府那尤氏两姐妹,眼巴巴地一旁等着,难道让她们成了侧妃?
薛姨妈只觉得心头一股烦躁涌起,眉头紧皱。
尤家的出身,她可是打听过的,尤家老娘的名声不是太好,她们两个姐妹也能成侧妃?
将来有一天,她要陪笑着给她们姐妹两个说话?
这可真是......
不是,珩哥儿这不是还没封着的吗?现在还是伯爵,她想这些做什么?
宝钗愣在原地,白腻如雪的脸蛋儿又白又红,一时失神。
薛姨妈连忙起身拉过宝钗的胳膊,重又落座,道:「乖囡,你哥哥是个浑人,别听他胡说,咱们家祖上也是紫微舍人,妈不会委屈了你,一定给你寻个好归宿......」
说着说着,薛姨妈底气也有一些不足,声音渐弱不可闻。
正如薛姨妈先前所言,去年刚进京时,贾珩还是一等神威将军,这眼瞧着就晋了三等伯,这等加官进爵的速度,将来封着郡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让自家闺女去做妾室,当然不行,但侧妃可就不一样了,她们家是皇商出身,哪怕再不愿承认,论及出身清贵,根本比不得公侯之家还有官宦之家的小姐。
如是封为侧妃,已然是高攀了。
「乖囡,你说珩哥儿他将来真有封着郡王的一天?」薛姨妈容色顿了顿,语气复杂说道。
宝钗水润杏眸闪了闪,默然片刻,纤声道:「珩大哥,他这般势头儿,将来都不好说的,妈,你也别问我了,我这会儿有些乏了,妈,累了一天了,你也早些歇着。」
「好好,去吧。」薛姨妈叹了一口气,目送着自家女儿离去,缓缓坐将下来,心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才文龙说,宝丫头是个心里
有数的,难道......
难道宝丫头心属珩哥儿?
这......不是没有可能,珩哥儿这样的,就是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如珩哥儿真有封着郡王的一天,宝丫头封为侧妃,也没有委屈,可现在珩哥儿他还不是......
如是,那二话不说。
可真等是的那天......好像又晚了。
薛姨妈只觉心头纠结不胜,恍若两个小人正在心里打架。
一个说薛家已没落成这个样子,嫁了珩哥儿,先委屈一时,将来珩哥儿封了郡王,就是侧妃。
一个说,可万一封不上郡王呢?哪怕是国公,她家姑娘也是妾室,生的儿子也没名没份的,就像那环哥儿还有琮哥儿,这怎么能行?
她们家又不是小门小户。
可寻常之家嫁为正妻,万一将来封着郡王,这将来......是肠子都要悔青的。
可以说,薛蟠一席话,已让薛姨妈陷入了纠结之中,或者说,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贾珩年不及弱冠,已因军功封为超品伯爵这一现实,让薛姨妈心思活泛起来。
许久过后,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烛火,心头已打定了主意。
还是一个字,拖!
「宝丫头这般年纪,虚岁也才十五,再拖一二年,其实也不算晚,那时候珩哥儿如果因功封着侯,那就差不离儿了,纵宝丫头委屈一时,先为平妻,可先到先得,怎么办?」
薛姨妈目光闪烁,心思电转,旋即,又是面色恍惚起来。
不对,尤家那是小门小户,听刚才文龙的意思,珩哥儿媳妇儿还是想着纳妾的主张。
以薛姨妈的见识,连赐婚都没有想到,更是不用提兼祧。
却说另外一边儿,宝钗回到厢房,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彤彤灯火将容止丰美、肌骨莹润的少女照耀的恍若一树梨花。
莺儿掩了门,进入里厢,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姑娘,怎么不和太太说着?」
「一说,哥哥也知道了,以哥哥的样子,保准传的府里都是。」宝钗对着铜镜,轻轻去着葱郁发髻间的一根流翅金钗,镜中那张如梨蕊洁白的脸蛋儿,隐约有着一丝忧色。
「也是,那时候对姑娘的名声也有影响。」莺儿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着,道:「不过刚刚大爷说的也是尤家......不过,就算论起先来后到,也是姑娘,倒是尤家那个三姐儿,天天打扮的妖艳的不行。」
荣宁两府的丫鬟,东府还好,西府的丫鬟也有私下讨论着尤二姐和尤三姐,如果说都是好话也不可能。
宝钗拧了拧秀眉,水润杏眸恼怒地瞪了一眼莺儿,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在我跟前儿说,也别和其他人说,弄得不好,就闹的家宅不宁的。」
此时此刻,嗯,大致就是,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莺儿连忙垂下脑袋,嗫嚅道:「姑娘,我......我知道了。」
宝钗转过身来,拉过莺儿的手,轻声道:「好了,你随着我一同长大,以后你也要跟着他的,如是背后道着这些长短,让他听见了,该怎么看咱们主仆?再说一家人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和气、宽容。」
如是她过了门,如是哪天身子不方便,肯定是要让莺儿替着的。
「姑娘,不是我要说,就是那个尤家三姐,我瞧着她不像是个善茬儿,感觉她和姑娘也不是太亲近着。"莺儿眼圈微红,心头涌起阵阵委屈,低声说道。
宝钗的为人,在荣宁两府,几乎无人不赞,不管是李纨还是凤姐,抑或是四春,都没有觉得宝钗不好的,起码都亲近着,而尤三姐因为知道宝钗....
..所以不大亲近。
宝钗杏眸失神片刻,幽幽道:「我都知道。」
她不仅知道,她甚至怀疑那次他和她被秦姐姐发现,就有那个尤三姐的手笔。
不过懒得和她计较了,他也不喜她们那样。
「姑娘,你知道?」莺儿诧异说道。
上次她家姑娘和大爷被元配堵了个正着儿,她就怀疑这里面有些不寻常,只是不敢确信明里暗里打听了下,却是愈发怀疑。
宝钗晶莹如雪的玉容蒙起一层怅然,道:「秦姐姐是个温柔和平的,纵然有疑,也......那天,是有些古怪着。」
莺儿道:「我也是这么说。」
宝钗想了想,柔声说道:「她若是个聪明人呢,就知道适可而止的,她碰到你没怎么样吧?」
「这个倒没有,我碰到她两回,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莺儿想了想,轻声说道:「就是有时候看姑娘的眼神怪怪的,我这才怀疑着。」
事实上,尤三姐有时候就时常似笑非笑地看向宝钗,旁人可能没有留意,但莺儿心思剔透,就瞧见一些端倪。
宝钗杏眸闪了闪,默然片刻,低声道:「那你也客客气气,她应该也没什么别的坏心思的。」
他的心头有数,那天被堵的正着儿后,她就知道了。
如果那个尤三姐,真的以后藏着什么坏心思,根本不可能瞒过他。
而且,当初,是她......对不起秦姐姐。
「姑娘,她们其实还好,就是那个公主。」莺儿迟疑了下,低声道。
咸宁公主的出现,在秦可卿和宝钗心头产生了危机,也在莺儿和宝珠这等贴身丫鬟的心头敲响了警钟。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宝钗面色怔了怔,只觉心口有些堵,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他心头都有数,再说,这些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
她不会做什么妒妇,谁以后想做做去罢,反正她不会做。
默然片刻,面色郑重看向莺儿,叮嘱道:「你以后和其他丫鬟私底下也别说这个事儿了,提都不要提,还有别的事儿,只要是关于他的,旁人提着,听见别人说,你就说有事,起身就走,听见了没有?」
莺儿思量着其中的道理,点了点说道:「姑娘,我知道的,可她们说着主子的事儿,不告诉琏二奶奶吗?」
宝钗摇了摇螓首,秀眉之下,水润眸光流转,柔声道:「不用去的,那些说闲话的也好,说其他话的也好,自会传到别人的耳朵中,你不用去,就有旁人去。」
莺儿重重点了点头,低声道:「姑娘,其实东府还好一些呢,珩大爷管的严一些,现在大爷不在家,那个尤三姐也帮着管着,倒也没见什么闲话。」
「嗯。」宝钗应了一句,轻声道:「那去接些热水来吧。」
莺儿知道自家姑娘不想再说这些,也不多言,就去准备热水去了。
待莺儿离去,宝钗轻轻取下脖子挂着的金锁,轻轻摩挲着,秋水盈盈的眸光怔怔出神,心头不由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
也不知他在河南怎么样了。
金锁都有些生锈了......念及此处,少女芳心一跳,丰润、白腻的脸颊顿时彤彤如火,绮艳如霞。
第六百章 探春:……大不了,她也出家?
荣国府
就在薛姨妈为薛蟠一席话说的心思起时,随着夜至戌亥之交,宁国府会芳园中的热闹也彻底消停,东西各房的丫鬟和小姐,纷纷回到所居宅院,而各家来贺的诰命夫人也陆陆续续乘马车返回。
元春与探春所居的院落,夜凉如水,月色静谧,橘黄灯火在西厢亮起,宁静温暖。
「大姐姐。」探春挑帘进得厢房,绕过一架图绘锦绣山河的琉璃屏风,进入里厢,轻声唤着。
只见元春端坐在轩窗下的书案后,双十年华,曲眉丰颊,气质淑静的少女,一身鹅黄色宫裳衣裙,身姿丰腴,这会儿正就着灯火,聚精会神对着一册佛经逐字抄写。
所谓,做戏做全套,这几天元春在荣国府,有意让抱琴寻来了各种各样的佛经,每每在闲暇之时抄写,于是王夫人过来时,就见到自家大女儿正在抄着佛经。
当然,元春除却应对王夫人的「骚扰」,也真的有一些要为出征在外的贾珩,祈福的意味。
见探春过来,元春放下手中毛笔,将正在抄写的佛经掩起,那张丰润白腻的脸蛋儿见着繁盛笑意,问道:「三妹妹,怎么没睡着?」
毕竞是同胞姊妹,元春虽然进宫多年,但看向探春的目光仍有几分长辈的温宁。探春弯弯秀眉之下的明眸晶莹剔透,倒映着温宁如水的眉眼,道:「一时睡不着,过来和姐姐说会儿话。」
说着,来到近前,拿起书就娟秀蝇头小楷的笺纸,轻笑道:「大姐姐的梅花小楷,真是愈发秀丽、幽古了。」
元春眉眼弯弯,抿了抿粉唇,略有几分不好意思,柔声说道:「平时不大练,没有妹妹的书法技艺精湛。」
元迎探惜,琴棋书画,但书法这种东西,并不代表元春不会,只是没有探春下的工夫多。
说着,唤着一旁的抱琴,道:「沏两杯暹罗茶来。」
抱琴笑着应了,不多时,端上两杯茶,轻声道:「三姑娘,喝茶,这还是上次大爷立了功,宫里赐着的呢。」
探春道了一声谢,英丽眉眼间见着欣然笑意,明眸抬起,目不转睛地看向对面丰姿娉婷、品貌端丽的自家姐姐。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抑或是借着烛火而照,只觉得大姐姐眉梢眼角那股温宁、柔婉的气韵愈发浓郁。
不过,长姐如母,倒也不疑有他。
「大姐姐这几天怎么没有去晋阳长公主府上?」探春英丽秀眉之下,眸光涌起好奇之色,问道。
「公主府上前几天没多事儿,我先回来了,不过今个儿傍晚,公主府那边儿刚刚打发了嬷嬷来,明个儿就需回去了。」元春端着茶盅,抿了一口绿茶,莹润饱满的粉唇泛着晶莹之芒。
探春笑了笑,说道:「那天见到那位清河小郡主,倒没有想到竟那般知书达理,也不知那位晋阳长公主,又是怎么样的雍容气度。」
「晋阳殿下温柔可亲,也没什么架子,妹妹如是想一观凤仪,改天,我带你过去看看就是了。」元春轻笑了下,柔声说道。
对自家这个三妹妹,不仅他很喜爱这份英秀之气,她也喜爱。探春目焕异彩,笑道:「那大姐姐,我可期待着了。」
自从那天见过那位咸宁公主还有清河郡主,她却是知道,这世间的奇女子真的多。
两姐妹随意聊着,探春放下茶盅,开口说道:「先前听母亲说,大姐姐怎么起了遁入空门的念头?」
王夫人在面对自家大女儿有些无可奈何,就给探春说说,想让探春过来劝劝元春,探春应允下来,方才说这般多,这才是其主要来意。
元春美眸恍惚了下,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说来,也是盘桓在心底许久的念头了,在深宫一呆许多年
,伺候着贵人,只觉人生毫无意趣可言,现在你珩哥哥他封了伯爵,咱们家也算重振了家声,我的心愿也算了了。」
随着贾珩掌京营,领军机大臣,眼下又晋爵永宁伯,贾族声势复振,那么曾为贾族富贵而奉献青春的元春说出这番话来,倒也有几分「勘破」红尘,出家修行的意味。
探春容色复杂,劝道:「可大姐姐也不用遁入空门呀?人这一辈子还有那般多美好的事儿。」
「也是最近对佛经禅理起了一丝兴趣,别的也没什么,说不得以后带发修行,也好为二老还有弟弟妹妹祈福。」元春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见着恬然笑意,借着灯火柔光而照,倒有几分圣洁的感觉。
嗯,她算什么对禅理起了兴趣,方才抄佛经之时,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以及他在京城时候,两人抵死缠绵的场景。
她想他了。
探春看着元春脸上的恬静,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终究是苦了大姐姐,如是珩哥哥早生几年,或许大姐姐也不用去宫里虚耗青春,蹉跎岁月,现在.....或也不至如此了。」
元春面色恍惚了下,喃喃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许是我命该如此罢,不过,现在也还好,看着你们几个长大,我心愿也就满足了。」
如果,她没有进宫为女史,十五六岁就要嫁人,许再也遇不到他,也不能和他有着那番刻骨铭心的经历,那纵是嫁了人,她的人生该是何等的晦暗无光?
念及此处,那张丰美、明媚的脸颊浮上淡淡红晕,柳叶细眉之下,晶莹美眸潋滟,起了一丝羞意。
当着自家妹妹的面,她怎么能一二再地想着和他的种种?唉,也是许久未见,思念成疾。
探春不知元春这番感慨的意思,一双明亮眸子定定地看着玉颜柔美难言的自家姐姐,轻声问道:「姐姐不用介怀,珩哥哥不是说要帮着姐姐,姐姐的亲事落在他身上?」
说到这一句话,不知为何,心底忽而生出一股古怪之意。
这话说得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她好像是看着自家姐姐面如桃花,艳光动人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要出家的样子呀?
元春默然片刻,轻声道:「你珩哥哥他现在在河南,忙的脱不开身,等以后回来,有空暇了再说罢。」
探春秀丽的眉微微蹙起,说道:「可姐姐现在又说遁入空门,传扬出去,对姐姐的名声也不好。」
等珩哥哥回来,她非要给珩哥哥说说,让他想想法子。
元春却止住了探春的话头,笑了笑道:「好了,妹妹别操心我的事儿了,三妹妹月初过的生儿,年岁也不小了,等上三四年也该定着人家了。」
探春闻言,脸颊顿时羞红成霞,嗔恼道:「大姐姐说着说着,怎么绕到我身上了?」她上面还有一个二姐姐,怎么也不会先轮到她,再说她已此心属....大不了,她也出家?
嗯,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元春眉眼笑意盈盈,宽慰道:「倒也不急,你珩哥***你,等过几年,你珩哥哥也给你操持着。」
探春垂下螓首,英媚脸颊上似有些羞,只是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帮她操持着吗?她才不要.....
只是哪怕是元春还是探春,都没有意识到一个「也」字,也操持到自己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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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另外一边儿,王夫人院落中,灯火亮着,人影憧憧。
王夫人正坐在炕几上,面色阴沉不定,手中的佛珠捏来捏去,仍在思忖着东府晋爵的事儿。
就在这时,外间的嬷嬤唤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王夫人闻言,面色先是一愣,继而心头一喜,连忙起得身来,看
向一脸醉醺醺,在小厮搀扶下进得屋中的贾政,唤道:「老爷,你回来了?」
说话间,连忙吩咐着嬷嬷打来热水。
两口子成婚多年,举案齐眉,相敬如冰,除却因为王夫人年老色衰外,为人刻板也是主要缘由,故而,贾政平时多是睡在小意一些的赵姨娘屋里,平时也不大过来歇息。
「老爷今个儿怎么喝这么多的酒?「王夫人接过玉钏递来的铜盆,享着毛巾拧了拧,转头问道。
贾政歪坐在太师椅上,面颊红润,意态酣畅,手抚着颌下胡须,微笑道:「今个儿高兴,陪着几个来贺的同僚喝了几杯,可惜珩哥儿不在,不然能多喝几杯酒。」
贾珩封着伯爵的消息传至京城,首先是京营的将校,其次是贾政在通政司以及工部的一众旧日同僚。
现在神京城中,谁人不知贾家已然是大汉朝堂重臣,宁国府那位珩大爷更是权势煊赫,炙手可热。
「傅试,夫人知道吧?「贾政一边儿接过毛巾,一边问道。王夫人诧异了下,问道:「他不是老爷的学生,怎么了?」
贾政道:「傅试上次托我寻珩哥儿,帮他外放个差事,后来珩哥儿去了河南,看他的意思,也想去河南谋个一官半职。」
王夫人这时接过玉钏递来的茶盅,递到贾政身旁,强笑了笑说道:「这对老爷应不是难事儿吧?」
贾政接过茶盅,喝了一杯,压了压酒意,说道:「需得给子钰修书一封,不过,这个傅试还罢了,明日再说罢。」
终究觉得不妥,将后半截话连同上涌的酒意,一同压了回去。
却是方才在书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傅试喝多了酒,说着自家妹妹年岁愈大,尚未婚配,想要许给子钰为妾,让他旁敲侧击下子钰的意思。
随着贾珩以未及弱冠之身,晋爵为永宁伯,彻底成为朝堂重臣,傅试再也坐不住,打算赌把大的。
王夫人也不疑有它,问道:「那老爷明日修书即是了,珩哥儿他为一省封疆,对他也是一句话的事儿吧。」
贾政点了点头,问道:「虽是一句话的事儿,但也看看子钰的意思,对了,宝玉呢?」说着,忽而就想起宝玉。
「老爷,宝玉他这几天不是去了学堂?现在还没回来,明天倒是假期,应该能回来着。」王夫人连忙说着,说到最后,语气也有几分自得。
谁说她家宝玉只会在后宅厮混,真要读书,比谁都不差,等将来考个进士,东府那位都比不上,他连秀才都不是。
贾政面色严肃几分,道:「如今珩哥儿已贵为伯爵,又封为朝堂重臣,宁国一脉以后就走着武勋的路子,我寻思着荣国这边儿,也得于举门发迹才是,我平时忙于公务,你还当好生督促这宝玉他好好读书,不能让他在内宅厮混,进学试就是三天后。」
因为心情还算不错,贾政语气其实较往日还是温和许多。
王夫人点了点头,应承着贾政的叮嘱,迟疑了下,问道:「老爷,宝玉他刚刚读书没多久,是不是再缓缓?珠儿当初不也是到了十四才进着学?」
哪怕自家宝玉聪慧过人,但毕竟刚刚读书没有多久,逼迫的太狠也不太好,万一今岁不能进学,老爷再一怒责罚着,反而就不好了。
贾政沉吟片刻,也觉得可能有些期望过高,说道:「那就今年先下场试试罢,今年进不了学,那就明年、后年倒也不迟,总能进若学。」
这时,嬷嬷端来了个盛放着温水的木盆。
王夫人打发走嬷嬷,见贾政今日难得宽厚,心头倒也慰贴几分,原本皱纹浅浅的眉梢浮起一丝笑意,说道:「老爷,那等宝玉回来,我就叮嘱他。」
贾政「嗯」了一声,微微眯着眼,
在小厮的伺候下,将官靴脱下,去了袜子,放进木盆中,忽而再次,感慨道:「珩哥儿他真是了不得,如今封了伯爵,光耀门楣啊。」
听到这消息时,尽管有着一些预料,可仍是心绪激荡,伯爵,国朝之中,伯爵才有多少?
纵是宁府代化公在时,也仅仅为一等神威将军,这伯爵来之不易。
王夫人听着贾政再次感慨,眉眼间的笑意敛去,一时间心头腻歪不胜,只得岔开话题,轻叹道:「老爷,大丫头她最近也让我没少操心。」
贾政闻言诧异了下,问道:「大丫头,她怎么了?她现在不是在长公主府上?」自从元春出宫之后,因为有子钰操持着,他也没怎么管着。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面色愁闷,说道:「还不是大丫头,她的亲事,我这几天问她,她说这辈子不嫁人了,要出家当姑子去。」
贾政眉头紧锁,默然片刻,问道:「子钰怎么说?」王夫人:「」
所以,这究竟是谁的闺女?
「现在珩哥儿在河南,也没时间顾及着,老爷,我寻思着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王夫人轻声说道。
「子钰他不是有着安排?」贾政皱了皱眉,过了会儿,叹道:"终究是对不住她,等子钰回来好好劝劝她就是。」
王夫人心头压下一阵烦闷,强颜欢笑说道:「今个儿上门道贺的几家诰命夫人说,有着一些好媒茬儿,我想听听老爷的意思。」
只要老爷应允,大丫头的婚事,她就不用再看东府那位珩大爷的脸色。
贾政皱了皱眉,说道:「这些人多半是见子钰得势,为了攀附,才来提着此事,还需仔细甄别,这等事儿,等子钰回来再说,如是识人不明,与那仗势欺人的结亲,只怕给族里招祸。」
王夫人面色变幻,心底只觉烦躁不胜。子钰,子钰,天天都是子钰。
可当初因为女儿和大同府蒋家的事儿起过好大一场争执,当初她答应过由那位珩大爷做主,现在也不好贸然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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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迷离,月华如练。
宁国府巍峨、轩峻的门楼前,两只写着「宁国府」字样的灯笼,随着暮春的春风摇曳不停,晕下一圈圈橘黄光芒,将两辆马车以及大批衣衫珠翠罗绮,妆容浮翠流丹的嬷嬤、丫鬟映照得光彩鲜丽。
在秦可卿以及凤姐、李纨、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相送中,甄家家主夫人甘氏挽着水歆的小手,楚王妃甄晴和甄雪,与秦可卿以及凤姐等人道别一声,先后登上装饰精美奢丽的马车,在嬷嬷和护卫的扈从下,打道回府。
马车辚辚转动之声、王府仪卫胯下所骑的马蹄声,以及侍卫沉重的脚步声交织一起,在空旷、轩敞的宁荣街上齐齐响起,夜色愈发幽静,而一串串高高打起的旗幡、对牌在宫女挑起的灯笼下,映照的红漆发出圈圈油光。
甄雪将帷幔挑开一些,顿时,窗外两侧街道酒肆、茶楼悬挂的灯笼,将彤彤之光透过竹帘,光芒泻入铺就以软褥,内设小几的马车车厢中。
两个容貌娇媚妆容雍丽的妇人,并排而坐,雪颜玉肤,洁冷温婉,一时间宛如如并蒂双莲。
「姐姐。」甄雪凝起明眸,看向一旁的甄晴,轻声道:「今天,贾府真是热闹,京营武将家的诰命,还有王孙公子都来了不少,就连八公也派了人来。」
甄晴笑了笑说道:「妹妹,贾珩这次封了三等伯爵,大势已成,他如今在京营也已彻底站稳了脚跟,这些开国勋贵不管怎么想,也要承认这一点儿,说来,开国一脉现在还袭封侯爵的没几位,他就算在大汉勋责中也算数得着了。」
先前她帮着秦氏,与那南安太妃「理论」几句,以后再和秦氏亲近,也有了由头。甄雪点了
点头,道:「贾子钰这次晋爵超品,的确不同前面几次,这次才算是有着可以说道的功劳,这次是平定一省叛乱的功劳,有大功于社稷,更不必说先前还闹了那么一出风雨。」
作为《贾珩传》的剧迷,自然对贾珩的一些过往事迹了如指掌。
「是啊。」甄晴艳丽玉容上现出感慨,忽而凤眸清光闪烁,熠熠生辉地盯着甄雪,顿声说道:「妹妹,咱们甄贾两家,可是几十年的老亲,先前咱们嫁到京里,忙着王府的事儿,虽逢年过节,礼数一应周全,尽量不落着亲戚的闲话,但来往终究是少了,以后还需往贾家勤走动走动才是,我瞧着贾家的几个姑娘倒是挺喜欢着歆歆,妹妹如是觉得在家中烦闷,就时常领着歆歆和秦氏还有贾家的几个姊妹走动着,一来二去,也能更亲密一些。」
她还有些身份不便,那贾子钰有可能为了避嫌,可能不太待见自己。
自家妹妹却不一样,北静王府原就和宁荣两府交情莫逆,在朝局消息上互通有无,早先是因为贾子钰是以庶支发迹,与贾赦、贾珍不对付,如今两府重新续上关系,她以后借着妹妹的光往贾家走动也能便宜一些。
「这几天没少走动着。」甄雪轻声说着,顾盼流波的美眸看向甄晴,欲言又止道:「姐姐,贾家掌着京营,是宫里的人,姐姐也不能太...「
自家姐姐的那些拉拢心思,她都能看出一些,遑论是贾子钰那等朝堂重臣?
甄晴柔声道:「妹妹放心,平常走动,倒也没什么,再说他贾子钰可是对王爷不假辞色,不过也正好。」
不仅对王爷不假辞色,就是对魏王,听说也保持着距离。
她从来都知道这贾子钰是父皇的人,但并不意味着不能暗通款曲,她求的就是关要时候帮着王爷一把,甚至,不偏不倚,冷眼旁观就行。
甄雪也不好多劝,轻声道:「姐姐心头有数就好。」
「妹妹,我瞧着,如果他将来能平虏功成,那时候,国朝要出一位世袭罔替的郡王了。」甄晴目光幽幽,说道。
「这..·「甄雪闻言,玉容顿了顿,轻声道:「王爷在家时候说过,北面的***,不太好对付,只怕还与这贼寇还不一样。」
「所以等和***打了仗就知道了。」甄晴轻声道:「如是对虏也能战而胜之,那可以断定这位珩大爷,以后二十年都是朝廷需得在边事上倚重的将领,打好关系,也是应该的。」
彼时,哪怕王爷克承大统,也离不得这位贾子钰。
姐妹两人说着话,马车已行驶到楚王府前,甄晴唤停了马车,柔声道:「妹妹,我先下了。」
甄雪点了点头也随着甄晴下了马车。
这时,另外一辆马车,甘氏也挽着水歆的小手下来,笑道:「雪丫头,歆歆陪我住一晚怎么样?」
小萝莉水歆闻言,委屈巴巴道:「妈妈,妈妈。」
作为从小没见过甘氏几次的水歆,似乎更为依恋甄雪,伸手唤着。甄雪梨涡浅笑,说道:「歆歆,跟你姥姥住两天。」
「妈妈...."
「歆歆还以为你不要她了,这会儿都快吓哭了。」甄晴笑了笑,轻声说道。
「刚刚和我玩的还好呢,小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甘氏笑了笑,揉了揉水歆的空气刘海儿,轻声道:「还是和雪儿亲着。」
甄雪说着,领着水歆离去。
而甘氏和甄晴母女两人,进得灯火辉煌的王府,在嬷嬷和丫鬟簇拥下,沿着灯火通明的绵长回廊来到后院。
甄晴问着一个迎来的嬷嬷,道:「世子睡了吗?」嬤嬷笑道:「回王妃,世子这会儿睡下了。」
甄晴点了点头,与甘氏来到所
居的跨院,进入厢房。甘氏轻声道:「楚王今个儿还没回来?」
「他去了渭南监修皇陵,前天匆匆回来一趟,又忙着办差去了,先前恭陵坍塌,玄宫都需得重新修建,工期又紧。」甄晴柔声说着,挽着自家母亲的手,进得里厢,待屏退了下人,说着体己话。
甘氏凝了凝秀眉,问道:「晴丫头,重华宫那边儿,上次晕倒后,身子骨儿怎么样?」她来京后,听到了恭陵的事儿,还没来得及打听。
甄晴摇了摇头道:「上皇身子一直也不大好,岁月不饶人。
「那我明天去瞧瞧。」甘氏点了点头说着,忽而叹了一口气,说道:「太上皇是念旧情的人,老太太年前冬天,身子一倒下你父亲也担忧着,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想法,虽说当初老太太没少帮着太后娘娘,但人走茶凉,最终能记着多少情分,这些也不好说。」
甄雪凝了凝柳叶细眉,狭长、清冽的眸子中现出几分关切,问道:「老祖宗身子骨儿现在怎么样?」
甘氏长吁短叹道:「去年病着,看了不少太医,吃了不少补品,现在还在床榻着,一到晚上就咳嗽的厉害,喘不过来气,太医说是年岁大了,先吊着,能多熬一天是一天罢。」
甄雪闻言,眸光闪烁,如霜玉颜忧色密布,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祖宗年纪也大了。」
老太太就是她们甄家的参天大树,一旦驾鹤西去,宫里父皇的性子,家中的事也不好说。
甘氏道:「晴丫头,你父亲让我过来,还说一个事儿,海上的生意这两年不大好做,太上皇在宫里开销又大,派往江宁织造局的内监一波又一波,今年的银子就要减少一半。」
三大织造局都统归钦差金陵体仁院管治,而丝绸绢帛之贡品不仅献送入宫,也可通过海商行销海外,以为内务府创收,而这部分产业基本属于太上皇的自留地,崇平帝也不怎么动。
甄晴玉容幽幽,轻声道:「娘,现在王爷动静都需要银子,不是扬州那边儿支应一波,只怕撑不过现在,这少一半,诸般事儿都不大成。」
打点宫中内监,还有资助官吏,培植私人势力,举办士林文会,这些都需要海量银子,除却楚王本身置业以及俸禄,剩余不少都仰赖甄家馈给。
甘氏轻声道:「晴丫头,可今年是不大成,家里开销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南省的事儿,也是你父亲还有你二叔他们帮着上下打点着南省,这些年没少用着银子。」
甄晴默然片刻,晶莹玉容上现出思忖之色,柔声说道:「娘,那女儿再想想别的法子罢,不过等王爷过几天回来后,女儿恐怕还要往南省一趟。」
楚王身为陈汉宗藩,无旨意不得离京半步,故而,甄晴就只能托几个叔叔还有堂兄弟操持南省的事儿,当然,甄晴都是定期以探亲名义去查问一番。
甘氏点了点头,轻声道:「也该回去看看,你爹还有你祖母,都没少挂念着你,还有你妹妹,如果得暇,也一同回去看看。」
甄晴目光闪了闪,也不说其他。
第六百零一章 咸宁:所以,婵月和……她要来了?
河南巡抚衙门,后院。
贾珩与咸宁公主用罢晚饭,只身一人来到书房中,借着明亮煌煌的烛光,可见方形红漆梨木上摊着一张泛黄的舆图,正是黄河水经流域图。
先前,贾珩召集诸县知县协调民夫,接下来就全力投入到营堤造堰之事中,这几天更是频繁查察黄河水道河堤。
「据关守方所言,今年夏雨倾盆,黄河成汛,河南之地不论,怕就怕淮扬等地。」贾珩目光深深,凝眸看着黄河走向图,手指在黄河故道图上来回丈量比划。
黄河过境之地中下游,河南和淮扬,屡受黄河之灾,一旦溃决,沿岸百姓死伤无数。
他总督河南军政,自信能够保得住河南一地不失,但途径淮扬之地的沿岸河堤,能不能挡住夏汛洪水,他没有把握,一切要看南河总督所营建河堤能否经受住洪水。
「南河总督高斌,其人是浙江绍兴人,应属浙党,高斌与两江总督沈邡还是连襟,高斌能出任南河总督,也与沈邡的鼎力支持有关。」贾珩放下手中尺子,冷峻目光在淮扬等地盘桓。
此处有淮河、洪泽湖等湖泊,一旦黄淮齐齐泛滥,不知多少百姓蒙受水灾。
「明日行文南河沿岸府县,咨告以夏汛之警。」贾珩目光深深,思忖道。
他虽为河南总督,军机大臣,但也不能跨省施令,只能予以提醒。
「或等半月后,再上奏疏给朝廷,那时走通政司,传抄邸报,此后半月一封,足以引起天子和朝臣重视。」贾珩思量了下,想了想,「最后以私人身份给高斌,沈邡等人去信,至于他们听不听就看他们的了。」
这是他能够做出的应对,如非头上挂有军机大臣差遣,跨省干涉别省民政事务,都是招人忌恨的事儿。
「先生。」就在贾珩面如玄水,陷入深沉幽思之时,从书房屏风后传来一把清冷如冰雪融化的悦耳声音。
咸宁公主换了一身水绿色长裙,纤腰高束,将高挑明丽的身姿衬托的淋漓尽致,一头秀郁青丝挽成云髻,别以碧玉珠钗,而娇小玲珑的耳垂上,耳孔配以耳饰,尾端坠以蝴蝶形,借光而耀,光影交辉,明艳动人。
此刻,咸宁雍容雅步,款行而来,许是因为刚刚沐浴过,原本白腻、莹润的玉颊,雪腮微红,娇艳欲滴,幽清眉眼之间更是萦着一股慵懒之意。
之前,咸宁公主答应贾珩跳着一支舞,于是,刚刚就去沐浴,换了一身衣裳,重又过来,准备给贾珩跳舞。
贾珩循声而望,抬眸看向姿容清妍,亭亭玉立的少女,目光在低胸裙装衣襟处趟趄了一下,夸赞说道:「殿下这身绿裙水袖,倒有几分清水芙蓉,荷露风中的意韵。」
此刻,咸宁公主白皙秀颈之下还挂着一串儿水晶项链,沿着精致如玉的锁骨藏在衣襟中,让贾珩颇为好奇,究竟是什么材质所制。
「先生。」被贾珩目光打量着,咸宁公主芳心羞喜,春山黛眉之下,明眸微垂,雪肤玉颜不知何时已然泛起如霞红晕。
贾珩点了点头,离了书案,近前伸手捉住咸宁公主的纤纤柔荑,问道「咸宁,你这项链挺好看的?珍珠作的?」
咸宁公主:「???」
情知少年又在捉弄自己,明眸嗔白过去一眼,正要说话,忽而觉得暗影欺近,不由闭上明眸。
这已经是……她和先生的日常了。
从初始不大适应,到现在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嗯?
过了一会儿,贾珩拥住娇躯剧颤的咸宁,温声说道:「你跳什么舞蹈?」
咸宁公主玉颜微红,颤声说道:「我想跳一支湘夫人,这是母妃在宫中闲暇时,整理楚人《九歌》之舞,根据水袖之法
编排而来的,其中有一小段是独舞。」
贾珩目光失神了下,喃喃说道:「湘夫人?」
他知道湘夫人,还是因为……天仙妈妈。
只是,那虽说是跳的古典舞,但更多是后世复原出的古典舞蹈,未必有如今古人来跳更具神韵。
咸宁公主欣然说着,然后,拉着贾珩的手,向着里厢而去。
贾珩也顺势起得身来,前往里厢,寻了张椅子坐下,从小几上端起一壶茶,轻咂慢抿,打算欣赏舞蹈。
「可惜此间并无曲乐。」贾珩目不转睛地看着气韵神清骨秀,身形袅袅婷婷的少女,暗道。
似乎当着贾珩的面,咸宁公主有些害羞,深吸了口气,做了一个起手势,柔软如细柳的身段儿,恍若弱柳扶风,轻絮堆烟,只是手中的流云水袖刚刚甩起……
墓地,书房外传来夏侯茔一如金石相碰的清越声音:「大人,京中传来飞鸽传书。」
贾珩面色一肃,放下手中的茶盅,目光略有歉意的看向愣在原地的咸宁公主,温声道:「殿下稍候,我去看看。」
不等细言,绕过屏风,看向着飞鱼服,面容如霜的夏侯莹,与那清莹眸子对视片刻,问道:「笺纸呢?」
「在这儿。」夏侯莹递将过去,目光幽光流转,心头五味杂陈。眼前这位少年,当初翠华山断匪巢时,她还以之为能。
谁曾想,是那等三心二意,拈花惹草之人,以往是勾搭着晋阳殿下,现在这几天又和咸宁公主卿卿我我,以致为了掩人耳目,她现在替换了刘积贤在外的护卫、传令之责。
那么,等晋阳殿下过来河南,要不要告诉她?
贾珩这时伸手接过经锦衣府卫编译而来的笺纸,就着灯火观瞧,面色微变,皱眉不语。
而这一幕自然被早已看过笺纸的夏侯莹瞧见,皱着眉,晋阳殿下过来难道是坏了他的好事了吧?
贾珩阅览而罢,一时默然。
「怎么了,先生?愁眉不展的?」就在这时,咸宁公主从里厢轻步出来,秀眉之下,那双熠熠流波的明眸,好奇地盯着那蟒服少年。
夏侯莹瞥了一眼咸宁公主,目光不由幽清几分,拱了拱手,转身到廊檐下护卫去了。
贾珩放下笺纸,挽着咸宁公主的玉手,向着里厢走着,落座下来,迎着那双晶莹目光的注视,温声道:「圣上因河南之乱勘平,晋我之爵为三等永宁伯,另,追封我先妣为超品诰命夫人,封赏的圣旨还在路上,等几天就行六百里寄递传来。」
咸宁公主闻言,清丽眉眼之间现出喜色,轻声说道:「这是好事儿呀。」
「嗯,永宁伯?」
只是片刻之间,少女明眸眨了眨,目光柔润地看向贾珩,心湖中泛起圈圈涟漪
这是……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先生,永远属于她咸宁?
可,晋爵应该是喜事,先生怎么看着面有怏怏之色?
贾珩凝神看向眸光清透的少女,道:「还有一桩事,圣上听我上疏治河,打算拨一笔银子过来支援。」
「父皇他知河务事关重大,能拨付银子而来,也不奇怪,这应也是喜事儿啊。」咸宁公主点了点头,清冷如霜玉的容颜,见着疑惑之色。
贾珩默然片刻,顿声道:「押送银子过来的是……小郡主和晋阳长公主。」
咸宁公主「???」
什么?
所以,婵月和……她要来了?
她在京里好好呆着就是了,非要千里迢迢过来做什么?
贾珩面色顿了顿,解释道:「现在圣上也有一些犹豫不定,故而着飞鸽传书,过来问着我的意思。」
他也不想让晋阳过来查岗,可他如果这般拒绝,又会伤了晋阳的心。
晋阳多半是想他了,而且定是想的不行那种,不然也不会离京来此。
而且,一听他两三个月不回来,相思之苦愈发难抑。
咸宁公主蹙了蹙秀眉,清眸深处幽光一闪即逝,默然须臾,玉容幽幽道:「那先生不妨和父皇说,中原方靖,诸事纷繁,寻一内务府差官过来就好,倒也不用大张旗鼓的。」
贾珩「……」
迎着少年惊讶中带着玩味的目光,咸宁公主花容月颜的脸颊「腾「地绯红如霞,樱唇翕动了下,支支吾吾道:「先生……中原她们也没必要过来的。」
有她就足够了,那人和表妹过来做什么?
「长公主和小郡主这趟过来是代太后过来在洛阳探望太后亲眷,顺便代圣上看看河南的局势,估计停留不太久。」贾珩沉吟片刻,轻声说着。
心底不由生出一念,三个和尚没水喝。
咸宁公主明眸定定看向贾珩,默然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先生,那就让她们过来吧。」
她能看出先生的纠结心思,其实先生心头也有思念那人,毕竟,他和那人已有那般亲密的关系。
念及此处,不由再次想起去年那阁楼之上,似乎鼻翼仍是盘桓着……
贾珩默然片刻,道:「暂且也不急,这边儿,修河堤的银子还够用着,再等半个月,中原之地清静一些,我亲自去接她们。」
如是旁人去护送,他也不放心,只有他领着骑军和锦衣卫赴潼关去接,待亲眼见到荔儿,才能放心。
咸宁公主玉容微顿,抿了抿樱唇,芳心深处没来由生出一股酸涩,纤声道:「嗯。」
亲自去接吗?还真是体贴入微呢。
贾珩伸手挽住少女的纤纤柔荑,轻轻带入怀中,这几天的相处,也能感知到咸宁的一些失落情绪,宽慰道:「明天咱们将河道勘定完毕,就去下面府县巡视,你随着也下去,主要也是陪你一览中原风光。」
说着,捏了捏咸宁清冷如雪的脸蛋儿,只觉肌骨莹澈,触感柔腻。
咸宁公主的聪颖天姿,估计早就知道他和晋阳之事,偏偏飞蛾扑火…横刀夺爱。
咸宁公主玉颊染绯,眸光流转,轻嗔了贾珩一眼,幽幽道:「那等她过来先生好好陪着她就好了。」
贾珩:「……」
现在咸宁连喊人都不喊了?言谈之间,竟是称呼着她……罢了,不称呼也好。
「可真是小醋坛子。」贾珩轻声说着,在咸宁的娇羞不胜中,低头噙住。
咸宁公主腻哼一声,明眸再次阖上。
过了一会儿,咸宁公主将配红玉颜的蟒首依偎在贾珩怀中,听着那坚强有力的心跳,轻声道:「先生,是我不好,是我……」
「与你没什么关联,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贾珩轻声说道。
咸宁「???」
谁是苍蝇?叮什么?
咸宁公主压下心头的古怪,忽而想起一事,俏声道:「舅舅那边儿准备了酒菜,明天想邀着先生小酌两杯,先生可有空暇?」
贾珩想了想,问道:「他最近忙着主持整顿吏治,怎么得空暇请我用饭?」
咸宁公主道:「先前一直忙于开封府城的公务,没有时间和先生畅谈,现在吃顿便饭,也好聊聊。」
「那就明天晚上罢。」贾珩答应道。
相比宋璟,与宋暄亲近一些倒也无妨,但还是不能过从太密。
「那我明天一早儿告诉舅母。」咸宁公主欣然说着,明眸中喜意留意。
「嗯,先不说这些了,咱们去看湘夫人。」贾珩想了想,忽而凑在少女耳畔,低声说道。
咸宁公主清丽玉颜微微泛起红晕,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
两人重又回到里厢,咸宁公主长袖飘飘,身姿婀娜,而贾珩一睹舞姿,不等咸宁公主跳完舞,就已揽住伊人,亲口试了试那珍珠项链的材质。
……
……
就在贾珩欣赏舞蹈,大口食雪之时,神京城,齐郡王府一一
书房之中,灯火通明,稍晚一些从渭南县回来的齐郡王,将肥硕身形窝在太师椅中,小眼中满是疲惫之色。
下方靠背梨花木椅上一排坐着窦荣、许绍真、慧通法师三人,此外还有一位特殊的之人,正是贾雨村。
自从忠顺王倒台之后,贾雨村已经投靠了齐郡王陈澄,先前就陪着齐郡王前往恭陵,在一旁署理机谊文字。
毕竟是两榜进士出身,对公文一道自然得心应手,渐渐获得齐郡王的信重,授以府中主簿之职。
齐郡王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叹道:「可把本王累坏了,本王怀疑这趟出去,瘦了得有十斤。」
初始齐郡王和楚王两人刚刚接着监修皇陵的差事,还比着谁勤勉忠孝,但随着时间过去,也实在受不了一直待在恭陵受罪,兄弟两人遂约定你五日、我五日,然后剩下五日共同问事督查。
彼此监督着,自是谁也不敢动手脚,反而工程进度加快了许多。
贾雨村笑道:「王爷这些时日在渭南夙夜在公,孝心诚谓感天动地,待明日进宫朝见上皇和圣上。」
窦荣看了一眼齐郡王在烛火照耀下几是冒着油光的大胖脸,面无表情,起得身来,从袖笼中取出一个札子,苍声道:「王爷,这是河南的密报,还请王爷过目。」
齐郡王陈澄豢养三河帮为奴仆时,曾利用积累而来的财货,组建了一支庞大的情报力量,而这支情报力量遍布全国,以为耳目。
齐郡王接过笺纸阅览着,脸上肥肉跳了跳,冷声道:「这个贾子钰,仗着父皇的信重,在河南是要折腾的底儿朝天!先是折腾官吏,现在又折腾着普通百姓修筑河堤,治政如此苛虐急躁,看着吧,等不多久,就有科道严参。」
笺纸上分明记载着贾珩前些时日在河南等地的举措,比如让附逆的百姓检举地方士绅的恶行,征发丁夫修筑河堤。
「王爷,贾子钰为一省封疆,纵然折腾的地方怨声载道,凭借平乱大功,最多灰溜溜返京,圣上也不会降他之罪。」窦荣面色凝重说着,低声道:「王爷刚刚回来,或许还有所不知,今天下午刚给贾子钰晋了三等伯,封号永宁。」
「永宁伯?」齐郡王面色倏变,目中寒芒闪烁,愤愤说道:「只是平定个小小的叛乱就封以伯爵,父皇也太宠他了。」
贾雨村眉头也深深凝起,目光深处现出丝丝怨毒。
他昔日投在贾家门下,可谓一心奉承,极力巴结,却落得如今丢官罢职的下场,投了忠顺王爷,忠顺王爷又倒台,现在投着齐王,等他辅佐齐王荣登大宝,定要让贾家家破人亡,鸡犬不留!
窦荣苍声道:「王爷,现在于此多说无益。」
齐郡王眉头皱了皱,思量了一会儿,说道:「窦长史,你觉得这贾珩,究竟支持着谁?」
窦荣摇了摇头,说道:「从眼下来看,贾子钰是宫里的人,其与魏王因为在五城兵马司同衙共事,看似走的偏近一些,但据下官所知,贾子钰并不常往五城兵马司去问事,与魏王若即若离,不过,咸宁公主随军去了河南,王爷不得不防。」
在齐郡王眼中,宋家姐妹几乎不分彼此,对端容贵妃所出的咸宁公主,自然视为魏王一系。
提起咸宁公主,齐郡王面色幽幽,目中现出一抹冷色,沉声道:「王妃和本王说过,咸宁到了婚配之龄,多半是瞧中了贾子钰孤这个妹妹整天是疯癫癫,不知检点,现在更是和一个有妇之夫勾勾搭搭,皇室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他比谁都了解他那个在深宫中的父皇,这是想招那贾珩小儿为婿,可惜小儿已成了亲,真要弃糟糠之妻,那反而是好事儿,贪慕富贵荣华,至此沦为天下笑柄。
慧通法师开口道:「王爷,魏王眼下在五城兵马司,咸宁公主又随军远行,宫里莫非心属魏王?在为他铺路?」
齐郡王摇了摇头,说道:「不能这般说,本王自认还是了解父皇的,不过他和南安家联姻……也得想个法子,削削他的气焰。」
低声说道:「窦长史,你让人找咱们在翰林院埋下的钉子上疏,就说中原之乱已平,二圣因前事接二连三晕倒,当立国本,以定中外人心。」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心头一惊,无他,国本之事太过敏感。
贾雨村闻言,面色变幻不定,目中现出苦思。
这位起先还需门子提点为官之道的金陵府尹,此刻随着宦海沉浮,两起两落,心计也开始用于琢磨人事上。
窦荣闻言思量了下,眼前一亮,赞叹道:「王爷,此策甚妙。」
慧通和尚目光闪了闪,心头有些疑惑不解,看向许绍真。
许绍真思忖了下,笑道:「那时科道清流,舆论大起,这可就是将魏王架起来烤了。」
齐郡王小眼闪过精光,点了点头说道:「翰林院是柳政在管,不少都是柳政的门生,那时父皇心有狐疑。」
翰林院掌院学士柳政,其有一女嫁给楚王为侧妃,如果翰林院首倡早立国本,那么崇平帝一定以为是楚王陷害魏王,势必要对楚王的印象不大好,这就是他的另外用意。
许绍真闻言,也反应过来,几是击节赞道:「妙啊,王爷,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齐郡王道:「不仅是借刀杀人,父皇自来多疑,故而多年东宫无主,悬而不立,科道舆论一起,本王就不信宫里那两位坐得住,会不会让人借机鼓噪?那时父皇因先前龙体不豫一事,心头正是烦躁不胜,见得满朝文武祈请立太子,他会如何作想?这就是引蛇出洞。」
多年以来,崇平帝不立太子,就是汲取隆治一朝,太子早立,易为诸藩攻讦,况太子党一起,也容易威胁皇权。
一旦立了太子,以后再不合心意,想要废黜势必朝局动荡,动摇国本,那么一开始先不立,以观诸子品行。
贾雨村此刻听着齐郡王所言,已是暗暗敬服。
他实在没有想到眼前肥胖如猪,处置大大咧咧的齐郡王,竟有这等心计?
一计套着一计。
窦荣点了点头却并不奇怪,说道:「王爷此策虽好,但万万不能让宫里查察出来,还是等王爷接替楚王去渭南后,再行发动不迟。」
齐郡王笑道:「窦长史所言甚是,那时楚王弟在京,父皇更怀疑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而本王也就摘了出去。」
他之所大胆行此计,就是看出父皇不想早定储君的心意,谁提此事,谁就是和父皇对着干。
贾雨村揣摩着齐郡王以及窦长史所言,或者说学习着这里的门道。
其人本就是一个善于学习的人,先前活学活用,将那自作聪明的葫芦僧,发配到北疆充军。
许绍真目光闪了闪,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要不要将贾家也捎进去?」
「怎么说?」齐郡王起了一丝兴致。
许绍真笑道:「如是贾政上疏附和,王爷以为,那时宫里会不
会疑而忌之?那贾家可掌握着京营二十万大军,还管着锦衣府。」
贾雨村眼前一亮,思忖着此策的可能性。
「王爷不可。」迎着众人奇怪的目光,窦荣面色微变,解释说道:「这就画蛇添足了,贾家当年吃过一次亏,多半不会参与此事,况且算计贾家,一旦贾子钰警觉,查察出真相,专心对付王爷……况且,宫里对那位言听计从,如是假戏真做,悔之晚矣。」
如是算计不成,反而让宫里坚定了立魏王的心思,那真就是为他人做嫁衣,滑天下之大稽了。
齐郡王面色顿了顿,心头也不由生出一股后怕,忙道:「窦长史提醒的是,如今贾珩军机辅臣,得父皇宠异非常,一旦事涉贾家,父皇多半要问及贾珩意见,如是贾珩胆敢言魏王有人君之相……虽然他很大可能不会这般说,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父皇真的……」
如果父皇一糊涂,那时候他真就是欲哭无泪。
许绍真闻言,悻悻然道:「王爷,下官不明就里,一时妄言,还望王爷见谅。」
「无妨,许先生不知这贾珩在父皇心头的分量,他火速平定河南之乱,父皇对他在边事上报以厚望,等他在边事上现了原形,那时候才是新仇旧帐齐算之日。」齐郡王冷声道。
现在那贾珩小儿就是他父皇的心头好,当初他何尝不是?
而边事就是这贾珩小儿的试金石,***可不是好对付的,等小儿现了原形,不用他出手,就有人收拾小儿。
贾雨村眸光闪烁,思量着其中关节。
他刚在王府立足,还是多听少说,一旦说错,容易被人怀疑智计高下,还是需得仔细梳理才是。
其实,他倒觉得可以将贾家和魏王打成一党,炮制贾珩以京营、锦衣府拥立魏王,逼迫天子逊位荣养的传闻,从而引起宫里的猜忌,那时贾家才是真正死期不远。
只是,或许真如王爷所说,时机还不成熟,还需等东虏之事后,再作计较。
窦荣低声说道:「王爷,还有一事,甄家上京了。」
齐郡王皱了皱眉,绿豆大小的小眼精光闪烁,说道「甄家?」
窦荣道:「王爷,是甄应嘉的夫人,她昨日到的京,今日去拜访的宁国府,恰巧贾珩晋了三等永宁伯,楚王妃还有北静王妃都去庆贺,说来,这甄家两位王妃前些时日,就时常去贾家走动,为楚王笼络之意昭然若揭。」
齐郡王目光现出思索,道:「本王记得,当初楚王弟不是派人提起纳贾家女为侧妃,被拒了,当时闹的也不大好看。」
「王爷,此一时彼一时,贾珩坐稳京营了位置,楚王纵然有气,也只能忍下去。」窦荣面色凝重,说道:「况且两家是几十年的老亲,倒不会因为这件事儿生出嫌隙,他们两家如互通有无……」
齐郡王冷笑一声,说道「本王就等着他们勾结,父皇一旦有所察觉,等待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楚王勾结京营掌兵大将,父皇岂能容忍,纵是贾珩也不行,况且贾珩原本就是用来对付四王八公的刀,既然是刀,就应握在父皇手里,岂能另择主人?
许绍真道:「王爷,先前扬州的汪家,问王爷什么时候见上一面?」
「扬州盐商是谁都不得罪,告诉他们,如想上本王这条船,那就彻底断了和甄家的联系,专心侍奉。」齐郡王冷声道。
扬州盐商在扬州经营盐业,几乎碰到哪路佛祖和菩萨都会上一炷香,不管是江南甄家,抑或是分属浙党的两江总督沈邡以及江南巡抚衙门,逢年过节都会孝敬,可以说谁都不得罪。
但因为最近朝廷整顿盐务,扬州盐商花了不少银子在京城打点,当然不仅打点齐王,还打点着浙党。
「窦长史,明天你随本王要见着一个人,如果得其支持,我们如虎添翼。」齐王说道。
窦荣点了点头,心头已有一些猜测,点头应下。
第六百零二章 崇平帝:朕龙体好着呢!
河南,巡抚衙门
子夜时分,后院书房中的烛火还依稀亮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坐在太师椅后,提笔悬腕,伏案书写。
贾珩定了定心神,托起一旁的茶盅,喝了一口清茶,将齿颊之间的阵阵甜腻雪香压下。
刚刚欣赏完舞蹈,就即刻写着书信。
先前晋阳要来河南的事儿倒也提醒了他,先前好像给家里写家书,忘了给晋阳写着书信?
于是不由发散联想,在河南一呆要两三个月,只怕还需经常往家里写信才好。
贾珩思忖片刻,将一封刚刚晾干字迹的书信装进信封,在封面上书写「元春亲启」的字样,旋即以火漆蜡封了信封,剑眉之下目光深深,低声道:「不如都写一封,看着也不起眼一些,就是不能....不能送错了,不然,那就当场去世了。」
他之所以先前不写给晋阳的书信,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书信这东西就发诸笔端,落于文字,一旦为人所截获,就有安全性的问题。
故而,哪怕现在写着,对元春还有对晋阳长公主,里间也都是寻常的问候之语,这倒没什么。
接下来,是要写给秦可卿、宝钗,她们两封书信可以装在一起,这样可卿就可以将书信递送给宝钗。
再有一封,就是写给惜春,她和妙玉两人两人装进一个信封。
黛玉可以单独一封,这倒没什么大事,湘云可以与写给探春的信封装在一起。甚至贾政以及老丈人秦业,也都各自写了信。
至于信纸中的内容,自是叮嘱着离京之后的事儿,对公务以本分勤勉为要,对朝堂齐浙两党之争不可间与,遇事多写书信询问他这边儿的意见。
另外还给董迁写了一封,询问了五城兵马司的近况,或者说隐晦问起,魏王那边儿的近况。
而就在贾珩「群发」书信之时,西跨院,厢房之中,淡黄色帷幔脱离金钩束缚,垂落而下,而里厢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借着高几上的明亮灯火映照,将一个坐在浴桶中的云堆翠髻的丽人身影,倒映在屏风上。
咸宁公主云鬓挽起,现出那,藕臂舒扬,撩起带着花瓣的热水,轻轻搓洗着雪子上的口水,热气腾腾之中,一张芳姿婧丽的脸颊已然滚烫如火,嫣然如霞,至于晶然明眸,则满是失神。
先生刚刚真是...筒直与平日天壤之别,宛如小孩子般。可她为何没有一丝讨厌,反而心底有着些许窃喜呢?呀,她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只是,先生那般对她.什么时候娶她?咸宁公主一时陷入失神。
洗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有头绪,享起毛巾擦了擦身子,换上衣裳,躺在床上歇息。
...
....
翌日,天光大亮,晨曦刚刚披落于巡抚衙门上空,贾珩就唤着咸宁公主用罢早饭,在大批锦衣府卫士以及京营骑军的扈从下,一路骑着快马,赶至兰阳县巡查河堤,及至傍晚时分,淡方从河堤而返,重新回到巡抚衙门。
「先生,兰阳县城那边儿的河堤好一些。」咸宁公主鬓发因微汗黏在鬓角,面色虽有疲惫,但清眸却湛然有神,在贾珩身侧轻声说道。
贾珩叹道:「那里地势险峻,河床陡高,还需加固才是。」
在咸丰年间的黄河最后一次改道,就是在兰阳县瓦厢口决堤,造成后世的黄河流向格局。
贾珩与咸宁公主,说话间,前往宋暄之家。
宋暄一家四口暂且居住在开封府城区的一座宅邸,前后三进的宅院,此刻宋暄换上一身圆领长袍,与妻子岳氏,降阶而迎,恭候多时。
因为咸宁公主之故,将贾珩当作了通家之好。「宋国舅,久等了。」贾珩寒暄道。
下了衙堂,贾珩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如唤着宋兄,肯定要吃咸宁的一记白眼,如唤着宋知县,又有一些太过摆谱儿,只能唤着一声宋国舅,以示尊敬。
在衙门里,宋国舅也是以上下级称呼着他。
许是因为科甲出身,宋暄并无寻常皇亲国戚的骄横,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见到咸宁和贾珩两人,笑着相邀道:「也没等多久,听巡抚衙门的书吏所言,子钰是刚从兰阳县过来?「
贾珩道:「刚刚回来。」
另一边儿,咸宁公主唤着宋暄之妻,轻声道:「舅妈。」
岳氏年纪也才二十四五岁,面皮白净,温柔宁静的花信少妇,笑意嫣然,目光打量着飞鱼服、腰间配绣春刀的少女,笑问道:「咸宁,怎么穿着这一身?」
说着,亲近上前去拉咸宁公主的玉手,轻声道:「看着也风尘仆仆的。」
「这不是刚跟着先生从河堤巡查而返,还没来得及换着衣裳。」咸宁公主眉眼弯弯,柔声说道。
宋暄这边儿伸手相邀着贾珩进入花厅,回头看见锦衣府卫士抬着的礼物,道:「子钰,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些?」
贾珩落座下来,说道:「登门拜访,也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来的匆忙,挑一些礼物给小孩子,都是吃食,还请不要见怪。」
宋暄笑了笑,也没有太在意,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两人品茗叙话。「子钰,兰阳县河堤如何?」宋暄问道。
贾珩道:「比开封南北两岸大堤强一些,但也不容轻忽,这几个月都需要疏浚一番。」
宋暄面色凝重,说道:「子钰,可确信今年入夏会有大雨?」
「这谁也不好说,不过旱了几年,也当趁机对河堤修缮。」贾珩着,问道:「府县官吏如何?」
「最近又录取了一些口供,有汝宁,怀庆二府之官吏不法之事。」宋暄轻声说道。「倒不出奇,也要严防诬告之事滋生?「贾珩问道。
提及公事,宋暄面色严肃几分,说道:「这个倒没有,严格遵循制台所言,根据多方核实,先做登记,再行查察。」
贾珩对地方士绅和贪官污吏的打压,也不是说不经查察,制造冤假错案,同样要事后经过多渠道进行核查,明察暗访,最终带走之后,进行询问,同时也不是全部一网打尽。
「在贼寇和丁夫口中,官声斐然的官吏,也可以做下登记,我事后让人查访。」贾珩沉吟片刻,说道。
宋暄点了点头,算是记下贾珩之言。
贾珩清声道:「大乱之后,方有大治,先兴修水利,使民得以糊口,再谋他途,以纾百姓生计之难,宋国舅在河南三年,应对河南的艰难处境有所了解,不知可有一言教我?」
宋暄面色凝重,说道:「近些年,中原之地虽有天灾,但更多还是人祸,吏治腐败,贪酷苛虐,朝廷年年都会蠲免河南一些府县的赋税,但胥吏盘剥仍屡禁不绝,故而每到灾年,食不果腹的百姓将自身卖于大户之家,大前年,南阳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百姓人相食,几成人间地狱。」
贾珩皱了皱眉,面色凝重,问道:「朝廷没有派粮赈济吗?」
宋暄摇了摇头道:「户部派了一位堂官赈济,还曾任河南府府尹,然而,南阳知府袁继冲伙同其贪墨救灾粮食,以沙子掺米粥,饿死不知多少人。」
他这些年在河南为官,种种乱象见识太多,而他为附郭县知县,因为身份特殊,虽没有人为难,但地方官员也不视他为自己人。
贾珩皱了皱眉道:「户部侍郎?梁元?」
「就是此人。」宋暄沉声道:「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与之蛇鼠一窝,不向朝廷奏禀,子钰以为
周德桢和孙隆两人为何被贼寇戕害?百姓对这二人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那袁继冲其人呢?」
宋暄愤然道:「被朝中御史参劾一本,丢官罢职,于去岁复起,倒也不知走通了谁的门路,如今派到扬州任知府去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问道:「竞至于此?国舅没有上书向圣上言明此事?」
宋暄摇了摇头,道:「家姐..娘娘不让,说地方事务自有经制,如对官员迁转不满,自有科道言官检劾,另外,罢了...不提了。」
说着,恍然明悟自家姐姐是皇后来着,应该称着娘娘,连忙改口说道。也是因为眼前的少年,总给人一种同龄人的感觉。
贾珩道:「是巡抚衙门的人,与国舅谈过话,不得插手河南之事?」宋暄闻言,心头一惊,道:「子钰焉何得知?」
贾珩目光幽幽,沉声说道:「彼等欺上瞒下,自然要上下打点,国舅当初调来祥符县,在彼等眼皮底下,就是这些官吏防范的手段。」
宋暄道:「子钰一语中的,说来惭愧,我虽为国戚,对彼等也没有什么法子可想,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
「吏治腐败,亟需整顿,这是圣上与衮衮诸公的共识,京察如今正在如火如茶,诸省大计也会如期而举,这次我对府县官吏也有一次大的检视,能上庸下。」贾珩沉吟了下,朗声说道。
这位宋皇后的四弟,还算有着政治良知,或许有着政治抱负。
「子钰少年俊彦,初掌军即名扬天下,如今又为军机辅臣,在地方上定当有所作为。」宋暄道。
说来心思也有几分艳羡,他那个姐夫信重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反而对他们这些外戚,并不怎么倚重。
贾珩道:「留任太短,能为者也有限,如今只能初整河南,以后得机会,再行督抚地方罢。」
他绝对不能产生在一省一域种田的想法,否则,如四川总督高仲平如何?当年也曾为崇平帝依为臂膀,可一旦被焊在地方,几年不回中枢,天子就立刻寻了「新宠」。嗯,也就是他。
况且,他的起势之地,原就是在中枢之地,否则离得太久,人的感情就淡了。
这也是他让京营在此协助修堤之故,等京营一走,他也会顺势上疏,中原大定,朝廷另拣选疆臣安抚军民,然后返京交卸差事,载誉而归。
换言之,他想做的是天子的救火队员,而不是封疆大吏。
但地方根基又不能不谋划,想要在中枢坐稳位置,怎么能离了封疆大吏的呼应?
所以必须在此有限的时间内,安插亲信,首先是都指挥使司,调任瞿光为都将,等回京之后,还要让史鼎运作过来。
宋暄微笑说道:「也是,如今京营强军已成,东虏初平后,再梳理内政不迟,子钰年纪轻轻,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另外一边儿,咸宁公主在岳氏的挽手下,进入花厅后堂。
岳氏端丽玉容上见着关切之色,压低了声音,道:「咸宁,你老实告诉小舅妈,你和这贾子钰是什么关系?」
咸宁公主秀眉之下的明眸见着羞意,嗔道:「小舅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岳氏今年二十四五,仅仅大咸宁公主八九岁,原是宋暄的青梅竹马,过门后,因陪着宋暄在京中待了一段儿,曾和外甥女咸宁公主相处融洽。
岳氏见着少女脸上的神色,心头就有五六分确信,柔声道:「咸宁,你跟着贾子钰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开封府,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这还不是父皇?他说让我过来随军平叛,同时将所见所闻,密奏具禀回去,我想着在京里也没什么事
儿,就跟着先生平叛过来了。」咸宁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纤声说道。
岳氏眸光闪了闪,道:「当着你舅妈的面还说瞎话?听你舅舅说,怎么说是你瞧上了这贾子钰?」
咸宁公主闻言,玉容染绯,轻声道:「舅舅他这都是听谁说的?」既未承认,也没否认。
岳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还用听说,你最近几天都住在巡抚衙门,我唤你过来陪我住几天,你还不情不愿的,咸宁,我可听你舅舅这几天说这位贾子钰,在京中是可有家室的,发妻还是工部侍郎秦家的千金,你怎么能?」
想了半天,终究不知说什么,只是有些着急。
咸宁公主忙拉住岳氏的玉手,说道:「小舅妈,父皇心头自有成算,别的我也不好多说,再说母后和母妃离京前也没说什么呢。」
岳氏闻言,面色变幻,思忖了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两位娘娘都没觉得不妥,她也不好越俎代庖。
「好了,小舅妈,不用担心了。咸宁公主轻笑了下,柔声说道。
「咸宁,你在这儿,我也不能不说,你们两个朝夕相处,可得注意着男女之防。」岳氏想了想,又叮嘱说道:「你舅舅不好说,我看你长大,我得操心着。」
咸宁公主脸颊微红,垂下螓首,轻声道:「我和先生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说到最后,底气也略有不足。
昨天那步步蚕食,啮噬项链,几令她心神战栗昨晚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到凌晨,都没有睡着。
岳氏拉过咸宁公主的手,道:「你呢,自小就有主见,心头有数就好,别的舅妈也不多说了,咱们去吃饭吧。」
如是咸宁在这边儿做下有损皇室清誉,她也不好去见宫里的两位娘娘。
两人说着,来到花厅,咸宁公主轻声唤道:「先生,舅舅,饭菜准备好了,入席用饭了。」
宋暄笑道:「说着,这天都黑了,用晚饭罢。」
只是起身之间,心头忽地浮起一念,咸宁她方才是先唤着谁来着?贾珩面带微笑应着,与宋暄一家用饭。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七八天时间过去。
这几天的时间里,贾珩在咸宁公主的相陪下,实地走访了河南一省境内的所有黄河河堤,并视察了通济架的疏浚。
同时收到了来自神京的书信,以及锦衣府对神京城中朝局的禀告。事实上,在贾珩忙碌安治河南之时,神京城也不平静。
这一日清晨,大明宫
金色晨曦照耀在一座座气度恢弘,轩峻壮丽的殿宇,琉璃瓦反射着绚丽的光彩,而轩窗帷幔支起,春光照耀在含元殿偏殿南面的内书房中。
一方紫檀木方形条案后,着黄色龙袍,身形消瘦的中年天子,脸色阴沉,目光寒芒闪烁,颤抖的双手正拿着一份奏疏,将其狠狠扔在地上。
「简直一派胡言!」
赫然又一封建言崇平帝早定国本的奏疏,这位中年天子,在这短短的两天,已记不清自己已读了多少封这样的类似奏疏。
自从前日翰林院编修虞师寿,上疏谏言崇平帝早定国本,以安中外人心,奏疏被崇平帝留中不发以后,在短短的两三天时间内,科道开始掀起了一股舆论风暴,今日甚至已有六部郎中的官员,跟进上疏。
甚至已有一些胆大的,分别提出请立魏王、齐王、楚王为储,这让崇平帝大为光火,只觉一股政治风暴正在酝酿。
见崇平帝骤发雷霆之怒,戴权白净面皮抽了抽,将身形瑟缩在帷幔之畔,几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戴权。」崇平帝面色阴沉唤道。
「奴婢
在。」戴权连忙闪出身形,应道。
「让人告知内阁,再有此类议立储君的奏疏,当归门别类,一同呈送过来,朕集中御览,不得转送、转抄诸衙司,另着内监和锦衣府严查,究竟是谁在暗中造势。」崇平帝面色如铁,冷声道。
归拢到一起自然为了方便留中不发,或许直接看都不看,全部扔到一旁。任你写的花团锦簇,我就是不看,那就毫无意义。
戴权面色微顿,连忙应道:「是,奴婢遵旨。」
崇平帝重又翻阅了奏疏,见凡是议立储君的,统统放置一旁,约莫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一封不是请议储君的奏疏。
定神细看,随着时间流逝,瘦松的眉头紧紧皱起,提起朱笔,在奏疏上题上一行小字。
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
这赫然是一封河南道御史弹劾贾珩在地方施以苛虐之政的奏疏,其言辞倒没有多么激烈。
或许是汲取了当初科道言官因兵事弹劾贾珩,皆被批量整顿的教训,在奏疏中委婉谏言天子,贾子钰从无安抚地方之履历,于地方事务急躁冒进、滥施刑兵,长此以往,怨声载道,有损圣上仁德之名。
「弹劾贾子钰的奏疏,也都归拢一起,不必间杂在这些奏疏中了。」崇平帝面色默然,对着戴权冷声说道。
这些之前子钰的奏疏就有言,京里果然有着动静,这还没变法图强,彼等已经咬牙切齿了。
「是,陛下。」戴权连忙低头应着。
崇平帝放下朱笔,沉吟道:「去通政司看看,如有子钰的奏疏,不论明上、密奏,第一时间呈送过来,不得贻误丝毫。」
经过贾珩六封奏疏齐上,崇平帝对来自河南的奏疏愈发期待。戴权连忙应着,然后吩咐人传令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面容年轻的内监,进得书房,跪下行礼,道:「陛下,魏王携魏王妃入宫请安,魏王在外恭候陛下召见。」
「不见,让他回去五城兵马司,好生办差,倒也不必晨昏定省。」崇平帝面色幽幽,冷声说着,忽而补充一句:"朕龙体好着呢!」
朝堂齐齐上疏,议立东宫,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
魏王有很大的嫌疑!其为皇后元子,在这些奏疏中,甚至就有不少提议直接立魏王为嗣。
他当初不过晕倒而已,这还没病入膏肓,不能理事,就这般急不可待?
内监闻言,心头「咯噔」一下,只觉背后冷汗浸湿里衣,不敢耽搁,领命去了,出得偏殿。
此刻,魏王立身丹陛之下,一身王袍衮服,俊朗白净的面容凝重如霜,一见那年轻内监出得宫中,连忙快步迎上去,拱手问道:「这位公公,父皇他是否召见?」
内监面色复杂,道:「魏王殿下,陛下说魏王殿下回去好生办差,倒也不必日日晨昏定省,陛下还说「
哪怕觉得太过骇人,可圣谕仍要不折不扣地传达。
「陛下还说.....朕龙体好着呢!」
魏王闻听此言,脸色倏变,心头凛然,只觉手足冰凉,不寒而栗。朕龙体好着呢!
眼前似乎浮现自家父皇阴沉着脸,面无表情说着这几个字,都不是什么公式化的话语。
这是敲打和警告!
定是这两日的议立国本一事,让父皇疑忌生怨,只怕已怀疑到了他的头上!
念及此处,魏王面色苍白地向那内监道了声谢,朝着内书房方向恭敬行了一礼,这才在随行内监的扈从下,步伐匆匆离了偏殿,失魂落魄向着宫苑外走去,只是刚刚走到文渊阁,忽而,殿宇拐角处见到一个熟悉身影。
「三哥,母后让我唤你。」梁王陈炜快步近前,面色凝重地
在魏王身旁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向文渊阁去了。
魏王陈然面色微动,心底松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前往坤宁宫。
第六百零三章 贾珩:投笔伤情,临书惘惘
坤宁宫,内殿
宋皇后坐在一架铺就软褥的云床上,正在与随同魏王进宫请安的魏王妃严以柳叙着话。
这位南安太妃的孙女,容颜姣好,气质英丽,此刻,一脸浅笑盈盈地看向对面的宋皇后。
「娘娘,魏王殿下来了。」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手持拂尘,白底黑帮祥云图案的官靴,跨过门槛,快步进得内殿,尖细的声音响起。
宋皇后温婉一笑,转眸看向女官说道:「青琐,引着魏王妃去见见容妃娘娘。」女官青琐低声应了一句,然后盈盈轻步来到严以柳近前,说道:「王妃,随奴婢来吧。」
严以柳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心思有些复杂。
自家这位母后虽是温和,但方才也有不少耳提面命。
不多时,魏王进得宫,蟒袍少年,面容俊朗,这会儿见着惶惶之色,大礼参见道:「儿臣见过母后。」
「起来吧。」宋皇后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魏王,目光落在那张略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年轻面容上,问道:「见过你父皇了。」
父皇没有见儿臣。」魏王言及此处,目光深处难免涌起一丝惧意。
宋皇后玉容幽幽,心头倒不意外,默然片刻,给夏守忠使了个眼色。
夏守忠招呼着,殿中宫女和内监,尽皆屏退,殿中一时间只余母子二人。
宋皇后道:「京里现在闹的沸沸扬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是不是你和你舅舅找人闹出来的?」
「母后,儿臣也不知情,翰林院最早上疏的那位虞师寿,儿臣根本不认识。」魏王面色苍白,叫屈道。
宋皇后黛眉凝了凝,美眸现出思索,问道:「那是谁在这几日鼓噪生势?你可知你父皇这两天烦闷成什么样子了?」
她自然是信着自家弟弟和儿子的话,那么不是然儿上疏,莫非还是翰林院的一个愣头青,真的为了社稷安危着想?
魏王轻声说道:「舅舅说,有人暗中捣鬼,左右不过是那两家。」
因为宋璟是外男,不好进宫,尤其是这等敏感关口,哪怕为了避嫌也不能进宫,因此舅甥两人私下有着对最近这场风波的商议,也只能借魏王之口向宋皇后互通有无。
宋皇后秀眉弯弯,顾盼生辉的美眸现出思忖,说道:「他们最近,都去了渭南忙着皇陵的事儿。」
魏王低声道:「母后,舅舅说这不过是掩耳盗铃之计,命翰林上疏又不需他们亲自部署,况且楚王兄这几天都在京中,而那位上疏首倡议立嗣子的是翰林院的人,而翰林院学院学士就是柳政,儿臣不信这里面,没有一点关联。」
宋皇后凤眸闪了闪,问道:「然儿,你说这话,可有实证?」
魏王摇了摇头,道:「这等事儿,不经刑讯,如何会有实证?而如今朝臣舆论大起,纵是父皇也不好下狱科道。」
宋皇后瞥了一眼魏王,冷声道:「后面那些御史是你舅舅找的吧?」提及此事,魏王支支吾吾,目光躲闪。
时机千载难逢,他和舅舅自也不能视之不理。
宋皇后玉颜倏变,美眸幽幽,娇斥道:「你糊涂!」「母后,儿臣...「魏王面色微变,嗫嚅道。
见自家儿子不明其中关节,宋皇后幽声道:「不管别人怎么算计,你都要沉得住气,只要母后和你姨母在宫里一天,就没有人能动得了你。」
想要改立旁人,第一个要废的就是她,还有她的妹妹,她虽然对东宫久多悬不定着急,可愈是这时候愈不能急,而且她近来思忖陛下先前的担忧,也有一定道理,早早定下储位,虽然心安,但也容易被视为众矢之的。
魏王道:「母后,这次机会,千载难逢。」
宋皇后玉容宛霜,轻声道:「千载难逢?你父皇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可知,这立储风波一起,你父皇何等震怒?这几天,不往坤宁宫过来用饭,也不往你姨母的福宁宫去,说吧,刚才你去问安,你父皇说了什么?」
作为天子的枕边人,她比谁都了解自家丈夫的脾性,不止一次感慨着隆治一朝夺嫡惨烈,就在于立嗣太早,反而引得诸王党同伐异,不知误了国家多少大事,故而再观望诸子品行。
魏王这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声音发额,将先前在大明宫内书房之外的遭遇说了,脸上仍是密布着心有余悸之色。
宋皇后靡颜腻理的脸蛋儿浮上一层忧色,幽幽叹道:「这已是动了怒,你还没看出来吗?」
不用公式化的圣躬安,就差指着鼻子训斥,「朕还没死呢!」
「母后,儿臣听出来了,可儿臣该怎么办?「魏王这下也慌了神,急声说道。
宋皇后轻声道:「你回去好好办差,最近和你舅舅都安分一些,不要再理会此事,你父皇他智如海深,不会让人蒙蔽了去,再说母后总觉得这里面藏着算计。」
隆治一朝的刀光剑影,阴谋诡计比这些都鬼崇几分,陛下履险如夷,荣登大宝,岂是这些宵小能够算计的。
想来,另有谋算也未可知。
许是引蛇出洞,为了引出背后的鬼祟之人。
魏王面色微顿,也不再多言,道:「那母后,儿臣告辞。」
宋皇后凝了凝眉,道:「你媳妇还在你姨母那里,急着走做什么?」这孩子毕竟还年轻,现在已方寸大乱,连媳妇都扔下不管了。
魏王反应过来,道:「是,母后。」说着,就出了坤宁宫。
待魏王离去,宋皇后容色蒙上一层忧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自家这两个孩子,都不太稳重,比起那贾子钰还年长一些,可偏偏....念及贾子钰,宋皇后目光失神,心头一悸,旋即回过神来。
她真是魔症了,最近怎么总是想起那天陛下晕倒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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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府,后院书房之中———
楚王以及王府长史冯慈、主簿廖贤,楚王妃甄晴,柳妃聚之一堂,议论着这几天京中闹的沸沸扬扬的立嫡风波。
楚王面色难看,目光咄咄地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冯慈,问道:「冯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这几天只觉吃了苍蝇一样,他在京中明显发现一些官员,看他的目光颇为异样。冯慈问道:「王爷,翰林院那边儿如何?」
「孤让柳妃问过岳丈,他不知晓。」楚王说着,转眸看向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丽人,说道:「柳妃也在这儿。」
柳妃着一身藕荷色长裙,年岁二十三四的花信少妇,鹅蛋脸,容颜修丽,仪态端美,温宁眉眼间萦绕着一股缱绻翰墨的书卷气,粉唇微启,声音轻轻柔柔道:「殿下,那位翰林编修是家父学生不假,可家父为两任副主考,一任主考,留翰林院中的学生不少,平时也没怎么留意这虞师寿,不知他与何人交往过密。」
廖贤目光出神,低声道:「难道真是翰林清流仗义直言,为国事上疏?」这不是没有可能,读圣贤书读迂了的人,有可能热血上涌。
冯慈冷声道:「王爷,下官着人查访,那虞师寿三十岁五岁中得进士,如今三十有六,在翰林院蹉跎五年,上有老母,下有妻小,因俸禄微薄,在神京城中,还在租房居住,如说仗义直言,倒也不像。」
这等老翰林都快被官场磨平,怎么可能头脑一热,为图名声而甘冒奇险?
「也说不定,许是正因此节,才想图以美名,进而搏个前程,现在京中都在传扬其名,已为朝
堂重臣瞩目。「廖贤眉头紧皱,若有所思,说道。
甄晴晶莹玉容宛如清霜覆盖,柳叶细眉之下,凤眸眸光清冽,道:「王爷,只怕此事不太寻常,我猜这里必是有人在暗中弄鬼。」
楚王闻言,目带期盼地看向甄晴,问道:「王妃以为会是谁?」
自家王妃为他的贤内助,每每多有奇思妙策,他平时也多依仗王妃出谋划策。「王爷,妾身猜测多半是老大,齐郡王!「甄晴明眸冷闪,幽幽说道。
此言一出,书房中众人,都是心头一惊,面面相觑。
如果齐郡王在此,一定会惊呼,他好不容易想个法子,楚王妃甄晴竟一眼识破。因为甄晴知道自家人没做,那么还能是谁?
除了魏王,就是齐郡王,魏王有一定嫌疑,但刚刚开府,就有这般动静,只怕更多还是齐王。
楚王默然片刻,迟疑道:「有没有可能是魏王和宋家人,他们想着时机千载难逢,按捺不住。」
「我猜就是老大,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人想。」甄晴冷声说着,十分笃定。楚王:「..."
甄晴解释道:「否则,三位宗室之中,此事单单牵涉到魏王和王爷,惟独齐郡王府独善其身?事出蹊跷。」
楚王眉头紧锁,不解问道:「可他图什么?如果父皇就势立魏王弟为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甄晴冷哂道:「父皇如果想立魏王,早就立了,也不会等到今天,那么现在老大这般起哄架秧子,就是想浑水摸鱼,栽赃嫁祸,坑害王爷,让父皇以为王爷,想要架魏王在炉火上烤。」
廖贤目光一亮,点了点头,赞同道:「王爷,王妃所言不无道理,圣上御极多年,久不立储,原就有观诸王品行之意,而齐郡王行止浮浪荒诞,举朝所知,现削爵为郡王,系出此由,而齐郡王心有不甘,故想要将挑拨王爷与魏王之间关系,如今闹的沸沸扬扬,满朝文武以为王爷有嫌疑,圣上猜忌王爷和魏王,齐郡王坐收渔翁之利。」
「可这般大的声势,齐郡王这几天一直待在渭南,倒也不像是他让人鼓噪出来的,有没有可能是魏王一手操持出来了?「楚王面上现出思索,皱眉说道。
这几天不少朝臣上奏疏,如说都是齐郡王撺掇,也不可能。
廖贤摇了摇头,说道:「王爷,下官猜测,多半是魏王见朝臣跟进上疏,趁机寻人借势而动,然而不想圣上之意甚坚,碰了个钉子,方有今晨不见魏王之事。」
或许是一股暗中力量的推动,魏王得了崇平帝训斥之事,已经传扬出来。
楚王沉吟片刻,点头道:「廖先生之言不无道理,多半就是此由,可父皇会不会怀疑是本王在离间骨肉,本王是否进宫自辨?」
「王爷不需自辨,不然就是越描越黑。」廖贤提醒道。
甄晴轻声道:"廖长史所言甚是,一动不如一静,父皇势必要迁怒王爷,这个哑巴亏,王爷先吃着。」
不远处的柳妃听着几人叙说着朝局,温婉缱绻的眉眼间见着恹恹之色,这些朝堂的人心算计,她仅仅听着,就觉得想要.....打瞌睡。
说来,楚王陈钦与柳妃是在一次诗会上认识,柳妃这等文青女,对这些原就兴致不高。
楚王沉吟片刻,说道:「不过经此一事,也不是全无用处,起码父皇的心思更为明确,无意立嗣。」
「王爷也不用太过担忧了,如今闹的这般大,圣上定会派人查察,那时真相水落石出,谁女干谁忠,一目了然!「冯慈开口说道。
甄晴轻声说道:「相比老大是长,魏王是嫡,王爷两头不靠,最没有优势,可以说最不想将夺嫡摆在明面上,以父皇心智之深,只要细思其中缘故,应不会怀疑到王
爷头上。」
冯慈点了点头,道:「王妃所言在理,圣上明察秋毫,如王爷没有参与其中,必定不会被蒙蔽。」
楚王点了点头,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本王只想好生办差,为父皇分忧,奈何有人咄咄相逼啊。」
感慨了几句,楚王打发走了廖贤和冯慈二人,以及柳妃。
等众人离去,楚王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问道:「王妃这几天常往贾家去,他们家如何?」
「还好,先前和王爷说过,南安家骄横,贾家现在与南安家不怎么对付。」甄晴玉容微微,说道:「但妾身也大方便常往贾家去,只能让二妹过去,莫要淡了交情。」
楚王点了点头,温声道:「我更不方便往贾家去,你和二妹勤往贾家走动走动,不说打下多好的交情,起码不能让贾家站魏王,如是两不相帮就好了,他是父皇的人,眼里只认父皇,如今领兵平叛,这等柱国之才,纵是我将来...也不可或缺。」
甄晴柔声道:「王爷放心,定让他不与王爷有隙。」
此事,她自有谋划,一旦贾珩回京,就寻机会拿捏住贾珩。
说到此处,楚王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问道:"咸宁的风声,你可听说了?」
甄晴点了点头,宽慰说道:「王爷不需担忧,贾子钰已有正妻,此事千难万难,退一万步说,纵然父皇真的赐婚,贾子钰也不会至此倒向魏王,反而与魏王保持距离,不然置父皇于何地?」
不过,真到那时,会很难办,所以还需拿捏住贾子钰的.....把柄。
楚王眉头紧锁,低声道:「是这个道理,不然京营和锦衣都倒向魏王,那重华宫之事就要重演了。」
这也是他不再奢望将贾子钰拉到自己身旁的缘故,贾珩的身份注定了不能旗帜鲜明地支持任何人。
--宁荣街,荣国府
经过六七天,贾珩封爵永宁伯的喜讯,也渐渐散去,而来自中原之地的家书也终于到了荣宁两府。
因为毕竞不是军情塘报,也不是奏禀朝廷的奏疏,贾珩也不好假公济私,不能走六百里急递,而是派了锦衣府中的得力人手往府中送着。
此刻荣国府回廊之中,平儿一身水荷色长裙,手中拿着几封信,快步来到黛玉院落,看向正端着木盆,手拿毛巾的紫鹃从月亮门洞而来,笑道:「紫鹃姑娘,这儿有一封信,是给着你家姑娘呢。」
紫鹃笑问道:「是老爷从扬州来的信?」
「是珩大爷从河南寄来的。」平儿精致如画的眉眼间,笑意盈盈。
「这....」紫鹃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芳心大喜,连忙放下手中端好的木盆,连忙拿起手帕擦了擦手,近前,从平儿手中小心翼翼接过信封,见着上面的字迹,果是题着贾珩的名字。
平儿笑道:「好了,我还要去其他房送着,这还有老爷的一封。」
紫鹃连忙道谢,气色红润的脸蛋儿上笼起甜美的笑意,道:「那就有劳平姐姐了,这信,我这就拿给我们家姑娘。」
心道,真真是奇了,珩大爷先前根本没有给她们家姑娘写着成封书信,反而,这几天姑娘写了不少给大爷的「信」,压在古籍之中。
黛玉所居院落,庭院西南是十几竿翠竹,竹节苍翠,枝叶繁茂,三月暮春半晌午的春风吹过竹叶,发出飒飒之音,竹影摇曳,绿波成浪。
厢房中,一方摆放了笔墨纸砚的书案后,上着银红菊花纹样镶领粉色断面交领长袄,下着朱红长裙的少女,微微垂下螓首,手中拿着一本书阅览,娴静而坐,神情专注。
正是春日上午,暖阳照耀在轩窗外的藤萝架,稀稀疏疏落在少女娇小玲珑的肩头,落在粉红立领
中衣,湖蓝色的印花披帛上的羊符晕出温熠的光辉。
「姑娘。」
紫鹃手中拿着信封,兴致冲冲地过来,红扑扑的脸蛋上见着繁盛笑意。
「怎么了?」黛玉一剪秋水的目光从书本上抽离,俏脸抬起,诧异地看向紫鹃,柔声问道。
紫鹃笑道:「姑娘,是珩大爷的信,你看看。」
黛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了下,旋即,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俏丽玉颜上见着惊讶,问道:「珩大哥的信?」
紫鹃近前,将信递送过去,轻笑道:"有着火漆封口,姑娘等下,我拆开,再给姑娘看。」
黛玉只得按捺住心头焦急,静静看着紫鹃将信封拆开,连忙接过信封,只见上面写着「林妹妹亲启」字样,只觉芳心微悸,呼吸不由急促几分,纤若玉葱的手指,从封口中轻轻抽出两张笺纸,凝神阅览。
一行游云惊龙、铁画银钩的文字,顿时跳入黛玉眼帘,胃烟眉蹙起,粲然星眸一下陷了进去。
「时至望安,见字如晤:自神京一别倏忽近月,因时节入夏,黄河防汛事重繁芜,故于近日携三五扈从巡视河堤,举目而望河水滔滔,草木依依,堤岸春风乍起而杨柳堆烟,恍觉郁郁眉眼依稀眼前,曾忆二月所言,待风和日丽,公务得暇之时,于神京西郊踏青折柳,后因中原离乱,领兵平叛而爽约不至,至今思来,仍抱以为憾....唯盼妹妹善加珍重玉体,循药膳食方调养,待回京而返,或已入夏,再与妹妹泛舟湖上,共赏芙蓉....投笔伤情,临书惘惘。」
黛玉一张雪腻如玉的脸蛋儿,桃腮泛起嫣然红晕,一如云霞锦缎,芳心更是砰砰直跳,拿着信笺的纤纤玉手轻轻颤抖。
这.二偶然看见杨柳堆烟,依稀像她的眉眼,然后就想起了她?这可真是.....
嗯,她的眉眼,照镜子时就知晓,的确如杨柳似卷微舒,这般也是说的过去的。而且,他还记得要带自己出去走走,所以巡视河堤,就想起了她。
其实,这就是文字的想象力,将一些不能当面直言的情感放诸笔端,如果贾珩当面,是万万不会说出这些话的。
故而,贾珩所书信笺,仍是以嘘寒问暖为主,可字里行间已有「山河辽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的情书既视感,不是痴痴想起你,而是在春光烂漫的一天,忽而看到堤岸杨柳,就想起了黛玉,那种没有刻意的雕琢,好似吃饭喝水,恰恰于真挚中带着几许诗意。
当然,贾珩已然自动隐去了与咸宁公主巡视江堤一节。
不管如何,此刻的文字,宛如情丝糅织成一张大网,小羊只能在网中咩咩。紫鹃一边儿提起茶壶沏着暹罗茶,一边轻笑问道:「姑娘,珩大爷在信中写了什么?」
黛玉这会儿又是将文字反复阅览了几遍,将书信放在心口,轻声道:"倒也没写什么,就是让我好好保养身子。」
看着霞飞双颊,目光莹润的自家姑娘,紫鹃轻轻一笑,也不戳破,端过茶盅过去,轻声道:「姑娘要不要给大爷写一封书信?如不回信,倒也失了礼数。」
黛玉眉眼低垂,轻声说道:「嗯,不能失了礼数。」她最近每天都写信,只是不好寄送出去。
黛玉坐将下来,将书信珍而重之地收好,正要提起毛笔,书写信笺。「对了,这书信是单单一封还是有着其他的?「黛玉忽而问道。
紫鹃一时没有多想,回道:「平儿姐姐说,还要往各房送着,我瞧着她手里好像拿着好几封.....」
说到最后,反应过来,声音细弱几分。
黛玉:???」
好几封,这....
紫鹃见此,情知少女又起了别的心思
,失笑道:「姑娘,大爷好不容易来封信,也不能单独紧着姑娘,听说还给了二老爷寄送了信,想来是问着族里的事儿。」
黛玉闻言,心底的古怪之感方消散一些,星眸微嗔,道:「原也没想着单单给我.....」
单单给她写一封信,算什么意思呢?
岂不是荣宁两府都瞩目着这边儿?
第六百零四章 贾珩:……再与妹妹剪烛西窗,共话戎机
荣国府
元春与探春所在的院落,平儿享着书信,进得庭院中,正好见到元春的丫鬟袭人在晾晒衣裳。
「大姑娘呢?珩大爷的书信。」平儿笑道。
袭人放下手中衣裳,拿起手帕擦了擦鬓角的细汗,清丽韶颜之上浅笑盈盈,柔声道:「大姑娘去了公主府,只怕得打发小厮送过去了。」
为了掩人耳目,两封书信都是写给元春,但其中却有一封是写给晋阳长公主的。平儿点了点头,拿起其中一封书信,笑问道:「那三姑娘呢?这封书信是珩大爷写给三姑娘的。」
贾珩思量再三,终究没有将写给湘云的书信与探春放在一起,另外给探春起了一封,族兄妹之间的书信往来,倒也没什么。
「这会儿还在屋里,你等下,我这去唤着。」袭人笑着,只是刚刚拔腿,忽见到从藤萝垂挂的月亮门洞行来一个着翠色掐牙背心,头上梳两个丫髻的少女,正是探春的丫鬟侍书。
平儿快行几步,将书信递了过去,笑道:「侍书,这是珩大爷从河南发来的书信,给你们家姑娘的。」
侍书先是一愣,旋即又惊又喜道:「珩大爷的书信?我家姑娘还在练字呢,我这就给她送去。」
说着,接过平儿手中信封,折身寻探春去了。
袭人凑得平儿近前,瞧瞧左右没人,目带好奇之色,压低声音问道:「平儿姐姐,珩大爷都写了几封信?」
平鸳袭,丫儿塔三巨头,原是从小一起长大,私下问着,倒也不怎么出奇。
平儿笑了笑道:「东府这边儿,有老爷的、有老太太的、还有大姑娘、三姑娘、林姑娘_嗯,你问这个做什么?「
袭人秀丽的柳叶眉挑了挑,惊声道:「没有鸳鸯姐姐的?「
鸳鸯与贾珩曾一吻定情,后来在荣国府遇到,偶有叙话,只是后来贾珩军务繁忙,鸳鸯又要伺候贾母,相处日短。
平儿蛾眉蹙了蹙,脸上笑意凝固,重新看着书中的信封,低声道:「这个倒是没有。」
袭人妍丽玉容倏变,迟疑道:「这...上次都没有着,这次怎么还?」
她那天瞧见珩大爷与鸳鸯在花墙下旁若无人...如今,竟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这珩大爷未免也太过薄情了一些?
这让她.....以后如何是好?
平儿精致如画的眉眼间现着思索,道:「许是不大方便罢。」
鸳鸯的事儿,她也知道,她倒不觉得是珩大爷忘了,毕竟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书信交通,不大方便。
见着袭人眉眼间愁郁之色笼罩,轻笑劝道:「好了,别担忧了,我先去送着书信了,这儿还有一封老爷的书信,先送过去当紧,回头咱们再说话。」
说着,沿回廊向着贾政书房而去。
袭人面色变幻,想了想,挪动步子,寻贾母去了。厢房之中
探春一身淡蓝底子五彩折枝菊花刺绣圆领袍,内着白色交领袄子,下穿米黄长裙,此刻已经拿着书信,开始阅览,英媚天成的眉眼间,满是欣喜流溢。
「万事均安,请释锦怀:暮春三月,鸢飞蝶舞,桃天李艳,百卉含英..三月三,为三妹妹之诞辰,然愚兄在中原平叛,戎马倥惚,惜未能与三妹妹同庆生辰,今在河南勘定叛乱,局势大定,方得余暇,思及昔日如领三妹妹共履中原,当眺河洛千里之廖阔,仰嵩岳百丈之巍峨,顾甲骑万众之繁盛..每忆至此,怅然若失,待中原事罢凯旋,生礼毕备,再与妹妹剪烛西窗,共话戎机..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嗯,这个其实有一丢丢夫妻夜话的味道,当然也可以说是与友人夜话。
探春眉眼弯弯已成月牙,那张随着年龄增长,已有几分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气质的英媚脸蛋儿,见着痴痴之色,只觉寥寥几字,将中原大地的风景揭开一角。
河洛千里,嵩岳百丈,甲骑万众..她如是随行军前,想来也能见到此生都难以见到的风景。
「珩哥哥,他还记得我的生儿,我还以为....」
自从那天,贾珩雨夜归来,当着众人的面,送了黛玉一枚开光的羊符,探春就期待在自己过生日时,贾珩能送着自己什么礼物,但不想中原叛乱,贾珩领兵平叛,近月未返。
而自家生日恰恰没有赶上,每思此节,心底难免引为憾事。
侍书眉眼带笑地看向探春,打趣道:"姑娘,是不是给大爷回着一封?」
探春修眉之下的粲然明眸熠熠闪烁,轻笑道:「你倒提醒我了,是该给珩哥哥回一封书信。」
说着,重又回到书案后,拿起毛笔,寻张桃花信笺,这是一种徽州所产信笺,上面印有一朵朵的桃花图案,煞是好看。
探春凝神书写,只是刚刚写了几句,脸颊便已滚烫如火,贝齿紧咬樱唇,只觉羞不自抑。
她怎么能这般写着,好似与情郎..也太不知羞了,重又拿过一张新的桃花信笺,凝神书写,一行娟秀小字在笺纸上现出。
梦坡斋,小书房
已近月底,贾政今日在家休沐,此刻坐在书案之后,一身锦袍圆领斓衫,头戴方布头巾,书生打扮,手里拿着一本《朱子集注》,面色冷肃,目光严厉地看向宝玉,问道:「明日就是府试,你准备的如何了?」
宝玉面色惮惧,嗫嚅说道:「回老爷,复习的差不多了,只是进学堂日短....」虽然得蒙国子监举人教导,但学习需得日积月累,不是一蹴而就之事。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整顿,贾家族学——崇文馆,不再说原著那般混乱不堪,而是人人发奋争先,以图科举出身,宝玉置身其间,如同坐牢。
「那我考考你。」贾政面色一肃,沉声道。
宝玉心头打了一个突儿,只觉后背渗出冷汗,手足冰凉。俨然如后世被老师抽查背诵课文的小学生。
就在贾政「刷刷」翻起手中的书籍,正要摘选一段询问宝玉时,忽地从外间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让宝玉如闻天籁:「老爷,傅家二爷来了。」
傅试这几天频繁来拜访贾政,一来是勤加走动,以免感情疏淡,二来也是询问自家外放为官的事宜。
随着贾珩总督河南军政,傅试的心思活泛起来,打算在河南谋个差事,以六品通判的京官,外放之后,起码要升上一升。
贾政将手中《朱子集注》放下,儒雅面容上见着异色,瞥了一眼宝玉,道:「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宝玉心头又是一紧,连忙老实应着。
贾政出了书房,这时,傅试在小厮的引领下,从抄手游廊而来,快行几步,拱手作揖道:「东翁。」
贾政点了点头,寒暄了几句,笑道:「请至书房叙话。」
说话间,引着傅试进入书房。
傅试一见宝玉,脸上堆起宛如春风般的和煦笑意,拱手道:「世兄也在这里?」时人对座师、房师之子敬称为世兄。
宝玉尽管不喜傅试的世故、圆滑,但贾政在此,也只得乖巧上来行礼,瞥了一眼笑意吟吟的傅试。
暗道,这位傅大爷比起其妹傅秋芳那等闺阁琼秀,真是差的远了。贾政道:「我在考察他的功课。」
傅试上前搀扶着宝玉,笑道:「后天就是县府两试,世兄天资聪颖,才情绝艳,可一展身手了。」
贾政摆了摆手,端起茶盅,抿了
一口,说道:「什么大展身手,只要不给我这丢人现眼就是了,天天在学堂一呆半个月,也不知是不是贪玩嬉戏学进去了多少。」
当着自家门生的面,虽然训斥着宝玉,但终究还是点出了宝玉近日长期在学堂读书的「事实」,这对经常在后宅脂粉堆里厮混的宝玉,无疑是最新印象的一次修正。
傅试笑道:「世兄年岁尚浅,进学倒也不急,想来在下十七岁才得进学。」
贾政邀请着傅试坐下,仆人奉上香茗,抬眸见傅试欲言又止,情知有事,转头对着宝玉,皱眉训斥说道:「愣在这里作甚,还不回去念书备考?」
「是,父亲。」宝玉如蒙大赦,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随着小厮出了书房。傅试问道:「东翁可听到京中的奏疏?」
贾政面色凝重,说道:「如何不知?现在京中立嫡风波闹得沸沸扬扬,我在通政司见了不少议立国本的奏疏。」
提及此事,贾政叹了一口气。
天子因中原之乱吐血晕倒,按说也该立着国本,以备不测,但他纵有此心,也无法上疏建言。
「未知东翁之意?「傅试问道。
「这浑水不能趟,隆治年间,夺嫡惨烈,前车之鉴,犹为不远。」贾政面色恍惚了下转而说道:「这几天,原工部一些同僚,联络我,想让我上疏附和,我如今在家中读书,也有相躲是非之意。」
傅试点了点头,目光现出容智之芒,道:「东翁所言甚是,如今大爷执掌京营,刚刚封着伯爵,一时国朝瞩目,风头无两,东翁如这时上疏参与此事,只怕引起轩然大波。」
他正要过来劝说,这几天风向隐隐有些不对,而且刚刚听到消息,奏疏尽数被宫里留中不发,还有听说魏王去请安,并未见得圣上。
在外间的流言中,并没有崇平帝「严厉」的敲打之言。
「前日,我已向子钰去了书信,叙说此事,并举荐你外放河南。」贾政想了想,看向傅试,低声道。
傅试面色一喜,起身,拱手道:「多谢东翁荐举。」
京兆府下的诸县,最近不可谋划,如能去河南外放为官,其实也不错。
就在这时,廊檐外传来小厮的声音,「老爷,平姑娘在外等候,说着送来了大爷的信。」
贾政与傅试两人闻言一愣,继而心头惊喜交加。贾政连忙问道:「信呢?」
说话间小厮将书信递将过来。
贾政接过书信,看着上面所署日期,说道:「这是六天前的书信。」说着,打开火漆,从中抽出笺纸,阅览起来。
而傅试凝神瞧着贾政的神色,哪怕知道这是六天前的书信,应该还没有见到先前的荐举,可仍有些期待。
贾政逐字阅读着,面色欣喜,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激荡的心绪,道:「子钰在信中叮嘱,京中之事,我贾家不可参与,如遇大事不决,应修书相询.....另外还提到如是你愿外放河南,可任为一州知州,如有政绩,再行擢升。」
贾珩考虑到一事,就是在河南需要留一部分亲信,因此想到了傅试,相比贾雨村让人厌恶,傅试作为贾政的门生,虽然趋炎附势,身上同样有积年的官僚习气,但只要时时敲打,作为贾家外围的爪牙,也是合适不过。
一开始并没有给太高的位置,打算给予知州官职,六品通判升任为从五品知州,也没有超擢之嫌。
傅试闻言,心头激动,面颊潮红,道:「东翁,学生愿往河南为官,抚育一方黎庶,多谢东翁和大爷成全。」
这次机会他一定要抓住,只要安治一州,等两三年,就可平步青云。
....
.....
荣国府,荣
庆堂前几天庆贺着贾珩晋爵永宁伯,荣宁两府上下热热闹闹,又是请了戏班子,又是招待来贺的诰命夫人,颇让贾母累的不轻。
贾母今日难得歇息,正歪靠在罗汉床上,微微眯着眼歇息,银发之下的苍老面容见着安详,鸳鸯、琥珀、翡翠、琉璃几个丫鬟帮着贾母捏着肩头,捶着腿。
贾母忽而开口问道:「鸳鸯,贵州那边儿有音讯传来没有?」这是问着贾赦和贾琏。
贾赦父子自流放贵州,也有两个月。
鸳鸯白腻的鹅蛋脸上现出思索之色,柔声道:「这快两个月,应该快到了贵州,先前珩大爷有所吩咐,押送的差官到了贵州,会派人送来书信。」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千里迢迢的,琏哥儿他年轻力壮,我倒是不担心,就是他老子,一大把年纪,那老胳膊老腿能熬到贵州吗?」
在庆贺着宁国府封爵之后,闲了下来,贾母也挂念起贾赦。
毕竟是自己的大儿子,再是不争气,也是身子掉下来的肉,当初的厌恶,随着时间过去,也渐渐淡去,担忧着贾赦的安危。
「那些押送的差官承着大爷的面子,应不会让大老爷和琏二爷吃着太多苦头。」鸳鸯轻声说道。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鸳鸯,等再过三二年,看着能否让珩哥儿在宫里求个恩典,让他们父子回来,凤丫头她们婆媳守着活寡一样,也非长久之计,再说大房不能绝嗣。」
鸳鸯秀眉微不可察的蹙了蹙,轻声道:「老太太,当初宫里的旨意,好像是遇赦不赦,这就是大爷,恐怕也不好说,昨天,我见到琮哥儿从学堂回来,他这次好像要参加府试。「
让他向宫里求情,只怕还要消耗着圣眷,至于绝嗣,庶子贾琮还在,荣国大房还是有着后人。
贾母:「」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也没有多想,想起那个贾琮,低声问道:「后天是县府两试他和宝玉都要下场?」
鸳鸯柔声道:「听太太的意思是,是都去下场试试,纵然不中,也没什么的。」王夫人这两天已经打起了预防针。
「能下场试试也不错了,他们年岁还小。「贾母点了点头,面带欣然说着,又微笑道:「如今珩哥儿在东府挑起武的大梁,西府这边儿走着科举,也是好事,正好一文一武,等宝玉将来考中进士,我也就放心喽。」
随着荣国爵位已失,贾政在文官仕途上升迁至四品,贾母也对宝玉多了更多期许。
嗯,毕竟是能在宝玉挨打时,说出他将来为官作宦...
就在这时,林之孝家的轻步进得荣庆堂中,说道:「老太太,袭人过来了。」贾母先是一愣,诧异道:「她不在大丫头那边儿伺候着,这时候过来做什么?」袭人当初也是从贾母屋里出来,后来被王夫人从宝玉屋里驱赶出来,现在伺候元春。
林之孝家的笑道:「说是找鸳鸯的。」
贾母面色恍然,轻笑说道:「鸳鸯,你先别伺候着了,许是袭人找你有什么事儿,你去见见罢,你们年轻姑娘多说会话也好。」
鸳鸯应了一声,柔声道:「那老太太,我等会儿就过来。」
「去罢。」贾母目送着鸳鸯离去,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丫头过几年跟着珩哥儿,还真有些舍不得。
鸳鸯轻步出了荣庆堂,来到回廊尽头,正好见着袭人,鸭蛋脸上笑意微微,语气略有几分责怪道:「我正在伺候着老太太,你怎么唤着我?有什么事儿?」
袭人轻轻拉过鸳鸯的胳膊,来到花墙,低声道:「大爷从河南来了书信,你知道不?」
鸳鸯凝了凝秀眉,说道:「书信?怎么了?」
「那就是平儿还没过来。」袭人低
声说道:听说给几个姑娘都来了一封,又没有给你。」
上次贾珩曾来过家书,也是黛玉先前「诟病」的一封,因当时河南局势未定,就不是单独的一封,信中对元迎探惜、黛玉、湘云等姊妹都有提及一句,却没有提及鸳鸯。
第六百零五章 隔槛相望,一如星河揽照秋水……
荣国府,荣庆堂西南角的花墙下,迎着袭人关切的目光,鸳鸯想了想,轻声说道:「许是不大方便,而且贸贸然给我一封,荣宁两府下人中,不定传的沸沸扬扬的。」
她在老太太屋里伺候着,他怎么给她送信,比如上回,难道单独给她一句话,让人传来,落在下人口中,七传八传,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袭人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平儿姐姐也是这般说,许是这般缘由吧。」
一时间,她也想不出别的缘故。
鸳鸯拉着袭人的小手,梳着油亮辫子、鸭蛋脸面的少女,在春日半晌日光照耀下,脸蛋愈发白腻如玉,虽有几颗小雀斑却清丽无减,说道:「好了,我知你为***心,不过,这些都没什么,他若想起来,就过来寻我,若想不起来,倒也没别的也没什么,伺候着老太太,以后大不了将头发铰了,出家当姑子去。
反正自从那天之后,她这辈子就认准了他,如是他不要她,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她出家就是了。
袭人秀眉之下,明眸见着急切,说道:「你要这般说,那真就是我的罪过了。」
鸳鸯笑道:「好了,我想大约真是书信不便,你去问问晴雯,她这次多半也收不到什么信封。」
袭人点了点头,道:「许是这般,也是有的。」
就在这时,从抄手游廊尽头的拐角闪过一道倩影,眉眼如画,笑意盈盈。
平儿从远处过来,手里正拿着一封信,笑打趣道:「你们两个妮子,咬着耳朵,说什么秘密呢?」
说话之间,款步而来。
鸳鸯笑着近前说道:「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大爷给老太太的信,你帮着送进去。」平儿轻笑道。
鸳鸯与袭人交换了眼色,忙道:「我这就过去。」
然后,拿着信封往着荣庆堂而去。
贾母这时正接过下人递送而来的枫露茶,拿着茶盅抿了一口,听到轻盈的脚步声,耷拉的眼皮抬起,笑道:「怎么了这是?」
「老太太,这是珩大爷从河南来的书信。」鸳鸯面上笑意盈盈,俏声说道。
「哦?珩哥儿的书信?」贾母连忙放下手中茶盅,苍老面容上颇见讶异,笑道:「难为他了,这般千里迢迢的,给我写着一封信。」
「珩大哥给二老爷也寄了一封,这一去近月,也是应该的。」鸳鸯解释说着,然后来到近前,唤着丫鬟打开着火漆,递将过去。
贾母点了点头,接过翡翠递送而来的老花镜,打开信封,抽出信笺,阅览起来。
嗯,与贾母的信当然没有「杨柳堆烟,依稀是你的眉眼」,「西窗剪烛,共话戎机」的字句。
都是一些晚辈对长辈平常问候之语,让贾母不必担忧,多多保重身子骨儿,另外,提及三月县府两试,以宝玉的学业进度,可以试着下场科举,最后言及封爵之事,回京再作祭祖。
贾母阅罢,忽地讶异了下,分明是见着结尾处的一行小字,端详片刻,目光现出一抹古怪,对琥珀和翡翠轻声说道:「你们去看看宝玉回来了没有,寻到了让他过来,我有几句话叮嘱他。」
琥珀和翡翠连忙应了一声,相伴出了荣庆堂。
待两人离去,只剩下贾母和正在伺候茶水的鸳鸯,贾母看着身形高挑明丽的少女,语气复杂说道:「鸳鸯,信封里还有一封信是珩哥儿给你的,你拿去看吧。」
信的结尾提到了鸳鸯。
好在贾母一下子没有抽错,不然见着其上缠绵悱恻的文字,心头该是何等......
嗯,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姑且不说贾珩在信笺中写了抬头称呼,并且以叫胶漆将信笺粘合在一起
,并装订在一起,扉页上写有文字,可谓信封中藏信。
就说,贾母活了七十来岁,什么没见过?
贾母说话间,将其中的信封拿起,递给鸳鸯。
鸳鸯闻言就是愣在原地,一张白腻如玉的鸭蛋脸,「腾」地红将起来,嗫嚅说道:「老太太,这......」
她也有一封?
不是,袭人刚才不是说她都没有的吗?
「珩哥儿也真是的,将信放在一个信封里了,我说怎么好几张信笺?最后落款倒是写着给你。」贾母似责怪说着,旋即,目光慈祥地看着鸳鸯,笑着打趣道:「我看这问候我是假,给你写信才是真。」
「老太太......」鸳鸯声若蚊蝇说着,颤着素手接过信封和剩余的信笺,当着贾母的面儿,一时也不好阅看,鹅蛋脸已羞的通红,微微垂下臻首。
看着娇羞不胜的少女,贾母点了点头,微笑说道:「珩哥儿是有心的,他惦念着你,又想着落了闲话,不好单独起了一封,我原想着过几年,就让你到他屋里,他如今封了伯,东府人丁稀少,哪怕是为了绵延子嗣,也要多纳妾室,外间的女人,不定是狐媚魇道的,总不如咱们自己府上的人老实,让人放心。」
其实将信装进这个信封,也是在说相中了鸳鸯。
看来是真喜欢鸳鸯。
鸳鸯明眸微垂,忍着心头的羞喜,连忙道:「老太太,你这边儿也离不了我,我和大爷说过,还要服侍老太太的,大爷先前也是应允了的。」
贾母笑道:「好孩子。」
既是如此重情义,别的也就不用说了,等她百年之后,鸳鸯也能看顾着一些荣府这边儿。
宁国府,惜春院落,厢房里间是一间画室、外罩以帘帷,内里暖香宜人,陈设精致,半晌午的柔和日光透窗而过,披落在一个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身上。
惜春同样在拆封着一封信,看着上面的字迹,凝神而览,将书信轻轻合上,放到自己心口,目光一时怔怔出神。
借着半晌午的春光依稀可见,信笺抬头赫然书着一行小字,「见字如晤,展信舒颜:阳春三月,桃红柳绿,此身在中原,局势方定,惊觉已至暮春,惜春景之须臾,不由思及与四妹妹近月未见......」
信中内容,倒是一些寻常的问候,让惜春不要总是待在家里,多去会芳园走动,更多是兄妹之间的殷殷嘱托。
惜春俏丽小脸见着恬然之意,将书信收起,就在这时,入画挑帘儿进入画室,眉眼见着笑意,说道:「姑娘,妙玉师太过来了。说话间,妙玉进入书房,看向惜春,或者说目光盘桓在其手中的信封上。
先前她还有些好奇,那人怎么给她写着书信,还借着惜春这边儿送来。
「妙玉姐姐,你来了。」惜春看向着月白僧袍的少女,将信封拿过去,轻声说道:「妙玉姐姐,这是珩哥哥给你的书信。」
妙玉接过信封,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回去了。」
忽而秀眉蹙了蹙,清眸打量着惜春,问道:「你没......偷看吧?」
惜春连忙摇了摇头道:「我没看着,上面以胶漆粘合,扉页上有着名姓。」
说着,反应过来,粉腻小脸微微嘟起,娇嗔道:「妙玉姐姐当我是什么人了?」
其实,她方才也有一些好奇,他会给妙玉姐姐写着什么呢?
想来,应该不是如她那般兄妹之间的嘘寒问暖。
念及此处,心底不知何故,竟起了一丝怅然之意。
妙玉「嗯」地一声,也不多言,尽量以淡然的表情,徐徐的步伐,回到自己所居厢房。
只是刚到厢房,已是迫不及
待地来到窗前的书案,迅速抽出胶漆粘合的信笺,定睛一看,果见扉页上写着「妙玉师太亲启」字样。
眸光闪了闪,不由暗暗啐了一口,这人在书信中,竟还唤着她师太......
轻轻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剪去掉点合的胶漆,只见一行宛若笔走龙蛇的文字跳入眼帘。
「别后月余,殊深驰系:妙玉师太,前日公务得暇,百无聊赖,遂举步至大相国寺降香,耳聆梵音禅唱,目观多陀碑林,顿觉,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忆起京都正月时,与师太秉烛夜谈,谈玄说法,而师太音清气正,字字珠玑,师太不尚铅华,似疏云之映淡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你我隔槛相望,一如星河揽照秋水......唯期回返之时,于明窗净几之下,酷一炉好香苦茗,再与师太谈禅续缘......纸短情长,不胜依依。」
嗯,自然没有提及当初去大相国寺,是陪着咸宁公主一同去的。
妙玉脸颊羞红,目光在「别后月余,殊深驰系」八个字上来回盘桓,既是舍不得往下读着,又是芳心嗔怒。
这是思念情侣的句子,他怎么能用着这样的问候语?
只是,顾不得这些,又是忍不住目光下移,不多时就已沉浸在字里行间的情感攻势中,只觉恍若汹涌澎湃的潮汐袭卷内心,几让人心神颤栗,难以自持。
音清气正,字字珠玑?不尚铅华,不落空寂?
这都是说......她的?
原来在他心中......
又是迫不及待地往下读去,见到隔槛而望,星河揽照秋水字样,不由怔怔失神。
当初槛内槛外之语,犹在耳畔,当初心高气傲的少女,还为之生了几天闷气,不想竟是......隔槛而望,星河揽照秋水?
压下心底的美好继续往下看去。已是芳心剧颤,脸颊滚烫如火。
谈禅续缘?这是......再续前缘?
比起黛玉那封书信,意涵还颇为隐晦,此刻给妙玉的这封书信,因为贾珩将思念、打趣之情付诸笔端,用语亲密自然,反而更像是一封情真意切、炽烈如火的情书。
这番阅览下去,几让妙玉面红耳赤,心驰神摇。
妙玉抿了抿樱唇,又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方是恋恋不舍地放下笺纸,玉颜绯红,明眸如秋水莹润,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喃喃道:「阿弥陀佛,真是......孽缘。」
只觉字字在动摇内心,让人坐立不安,心魔丛生。
甚至心底深处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星夜倍道,即刻赶至大相国寺......挂单。
嗯,文青其实是一种强烈的情绪,正如《漂洋过海来看你》,《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如此种种,不足为奇。
河南巡抚衙门,后院,书房中——
不知何时,夜色笼罩,华灯初上,就在神京城中,宁荣两府正在拆阅贾珩家书之时,贾珩同样在阅览信笺,轻轻放下,眺望着窗外凉凉夜色,一时默然出神。
这是来自京里的家书,是秦可卿与宝钗所写,为了帮助宝钗掩人耳目,故,共用一个信封。
从日期落款而言已经是几天前所写的书信。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贾珩面色幽幽,沉静目光,眺望着远处梧桐树后的月晕,喃喃说道。
人总是很多年后,才能体会到中小学时候背诵的那些古诗的意韵之美,体会到承载了情感的文字,那沉甸甸的分量。
可卿与宝钗对他的惦念,在字里行间流溢充斥,笺纸虽轻,却重若千钧。
秦可卿的书信,文字平实,甚至有些琐碎,林林
总总说了家中最近一月发生的一些事儿,包括封爵以后家中来了一些亲戚,并问着他什么时候回家。
宝钗的信,依然是藏拙的性情,同样没有太多诗意文字,都是一些寻常的问候,让他在外照顾好自己,保重身子。
但恰恰是这样「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文字,让辞藻华丽,精雕细琢的某人,一时间......
不过,贾珩写给秦可卿和宝钗、晋阳和元春的书信,也大抵如是。
「只愿君心似我心......所以,隔着这般远先前写信给她们也是写对了,嗯?」
贾珩面色微顿,连忙将纷乱的思绪,驱散一空,灯火之下,那清冷坚毅的眉锋一如往日。
「先生在屋里吗?」正在贾珩思量着时,忽地,耳畔传来一把清冷如冰雪融化,清澈悦耳的声音,凝眸望去,只见一袭淡红色宫裳长裙,身形窈窕,芳姿明丽的少女,进得书房。
咸宁公主诧异说道:「先生是在?」
目光自是不由自主为那站在书案后的少年吸引,而后在手边的信封上盘桓了下,情知是家书,抿了抿樱唇,眸光错将开来。
这几天,两人朝夕相处,白天去巡查河堤,一直去到归德府,晚上贾珩就欣赏着咸宁公主的舞蹈,当然自从食雪之后,也在逐渐由雪山向草地进发。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过来了?」
不动声色地将几张信笺轻轻装进信封,暂且放到手旁的古籍中。
咸宁公主晶莹清澈的明眸闪了闪,装作没有看到,来到高几之侧,提起茶壶,「哗啦啦」声中,给贾珩斟了一杯茶,转身过来,递将过去,说道:「先生,我刚刚排了一支舞蹈,先生等会儿要看吗?」
「今天先不看了,等会儿要看诸县递送上来的公文。」贾珩接过茶盅,轻声说道。
咸宁公主清丽眉眼间闪过一抹失落,压下心底复杂莫名的情绪。
多半是家书过来,先生思亲成切,所以......已经没有心情看她跳舞了。
念及此处,明知不该,可芳心深处仍难免涌起一股酸涩。
咸宁公主转移了话题,清声道:「舅舅说,昨日那封晋先生为永宁伯的圣旨一来府衙,这两天,府县衙吏异议之音少了许多,原本阳奉阴违的官吏也勤勉用事了不少。」
随着宋暄在贾珩授意下,以检举材料整肃河南地方官吏风纪,纠弹不法,在藩桌两司不
出意外地出现了一些怨言,私下里说贾珩治政躁切、苛虐百姓。
一时间开封府以及下辖诸县,暗流涌动,官吏士绅或以快马、或以书信,联络在京中为官的亲朋故旧,主要是一些河南籍的御史言官,希望他们向朝廷弹劾贾珩,即刻调回京师,另外选派文官巡抚河南。
事实上,这也是贾珩所言变法改革的阻力所在,不仅仅是贾珩会写信,这些在地方府县,营田置业的士绅、乡贤一样会写信,写信给在京中为官的子弟。
在宗族社会中,一个读书人出人头地,往往荫庇宗族,其所在宗族也会为其立进士牌楼褒扬,同时,宗族族老在县乡往往享有司法、徭役、赋税等特权。
而且,一个读书人从县学,历经童生、秀才、举人,一路考上去,座师、房师、同乡、同年该有多少?
虽然不一定就形成严密的组织,但多少还是有着一些应激反应。
这毕竟是一个士林舆论掌控话语权的时代。
故而,贾珩并没有大肆诛连,甚至摧毁整个士绅阶层,而是借助百姓的检举和揭发,将豪强恶绅的不法事迹记录下来,挑着闹的实在不像话的进行打击,抓大放小。
可纵是这样,仍有不少反对之声通过
各种渠道汇总到神京。
只是因为京里正为国本之立争吵的沸沸扬扬,也没有人关注这些,偶有一封奏疏,也被崇平帝批复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
而当昨日正式由内监在锦衣府卫护送下,带着京中一道晋贾珩为三等永宁伯,追封其母为超品诰命夫人得圣旨来到巡抚衙门,这种杂音瞬间消失不见。
谁人不知,这位贾节帅正是天子依托的重臣,刚刚因军功封了伯爵,根本弹劾不动。
说句不好听的话,贾珩就是作恶,都能一手遮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贾珩面色默然,冷声说道:「他们想着我尽快班师回京,现在见圣旨一下,方知踢到了铁板,又安分起来彼等不足为惧,不过,还是得行分化拉拢之计,不能任由彼等颠倒黑白。」
咸宁公主轻声说道:「先生,我今个儿已将一些情形,落于文字,打算呈送到神京,给父皇御览,小舅舅也会上疏,力陈河南一些地方官吏士绅之斑斑恶迹。」
贾珩点了点头,面带歉意,说道:「多谢殿下了。」
他这趟带咸宁随军,就是这个用意,所谓疏不间亲这些千里之外「喊冤叫屈」的豪强劣绅,怎么能比得上天子的亲女儿以及小舅子的话语。
「先生,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咸宁公主迈着盈盈步子走到贾身旁,目光不由扫了一眼放在书案上的家书,不易觉察地凝了凝眉。
嗯,好几张信笺,也不知她给先生写了多少?
贾珩近前,伸手握住少女的纤纤柔荑,轻轻带入怀中,轻声说道:「我今天下午写了一封黄河夏汛之警的奏疏,待明日走急递和你写的那封密奏,一同寄送至京,呈送给父皇看。」
咸宁公主柔柔「嗯」了一声,听着少年的父皇之言,婧丽容颜重又浮起欣然,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瞥了一眼夹在古籍中的信封,也不知为何,有些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心底古怪之余,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似乎这样能够......
呀,她怎么能这样呢?
咸宁公主眉眼低垂,连忙掩下心底一丝古怪,清声说道:「今早儿,我见先生还行文了淮扬等地的衙司,只是淮扬等地的官府不知先生之能,未必将先生所言放在心上。」
今日上午之时,贾珩给黄河沿岸的府县衙门行文,包括河南府县、山东巡抚衙门,希望引起对黄河夏汛的重视。
在下午,又写着进奏崇平帝的奏疏,此外,还给两江总督和南河总督写信,这些都被咸宁公主看在眼里。
「尽人事,听天命罢。」贾珩沉吟片刻,面色凝重说道:「不过,其他的地方不论,河南之段,不能出纰漏,这里大乱刚平,百姓才将将恢复一些元气,如再受水灾之患,民心势难挽回。」
「先生放宽心,父皇应该会重视此事的。」咸宁公主将臻首依偎在少年怀里,柔声说道。
第六百零六章 晋阳:本宫可以让,但她不能抢!
晋阳长公主府,后院
一轮皎洁明月悬在梧桐树梢上方,洒下万千清冷月辉,而装饰精美的阁楼上灯火通明,明亮如昼。
二楼,一架玻璃仕女图画屏风隔断而成的里厢,隔着袅袅青烟升起的香炉,可见两个珠辉玉丽,雍美丰艳的丽人隔着一方棋坪相对而坐。
左边的丽人着丹红色长裙,秀发梳着芙蓉髻,云鬓之间别以金钗步摇,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耳际上悬着翡翠耳环,愈发衬托得肌肤如雪,丰润白腻。
右边,双十年华的少女淡黄色长裙,秀发梳着少女的刘海儿发髻,袖子挽起,皓腕凝霜,绵软略有些微胖的素手,捏着一颗棋子。
晋阳长公主春山黛眉下,美眸凝露,看向面对棋坪思索的元春,只觉对面双十年华的少女,眉梢眼角都是艳丽动人的风韵。
晋阳长公主丹唇轻启,温婉如水的声音带着几分渺渺,问道:「元春,子钰这几天可有书信过来?」
也就是在几天前,贾珩的飞鸽传书抵达京城。
说河南暂时不需内务府拨付银两,后来笔锋一转,又说如今中原余寇方靖,待半个月后,晋阳长公主再赴中原,由他派骑军亲自接送。
元春捏着一枚黑色棋子,「啪嗒」一声放在棋坪一角,抬起丰润、白腻的玉容,眉眼间见着不易觉察的怅然,柔声道:「回殿下,这几天倒没见着书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晋阳长公主涂着蔻丹的玉手捏起一颗棋子,同样放下,柳叶秀眉下,晶莹美眸清润流波,道:「听皇兄说,他要在黄河防汛,督修河堤,只怕要在河南呆上一两个月,应该勤往家中写着信才是。」
「黄河?」元春略有几分诧异说道。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是呀,他说夏汛有警,黄河有泛滥之险,也就被羁绊住了,不然,战事善后事宜也用不了太多时间,这会儿应该班师回京了。」
元春玉容现出思索之色,轻声道:「这几年北方干旱多一些,倒没怎么听到黄河泛滥的消息,珩弟要在河南治河?」
毕竟是在宫中担任过女史,也有一些政治见识。
「自前明之时,黄河夺淮入海,每不久就要泛滥一次,后来,太宗朝为关中漕运,下大力气治理过河运,方得河运分离,隆治年间也多有治理,但断断续续有着河患发生,崇平年间的这十年,倒因为北方干旱少雨,黄河这才太平了一些。」晋阳长公主柔声说道。
「殿下真是博学。」元春美眸见着惊叹,看向对面的丽人。
「本宫也是这几天看的相关书籍多了一些,现学现卖罢了。「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眉眼之间气韵十足。
因为贾珩被黄河牵绊了在河南的手脚,这位丽人这几天没少寻着黄河的资料研读,对国朝治河之史如数家珍。
晋阳长公主徐徐道:「子钰说今夏可能暴雨成汛,开封府还有归德府,都在黄河流经之地,沿河岸堤都需要修缮、加固。」
元春柔声道:「是应该提前修着河堤,以策万全,听说朝廷每年都拨付了不少修河银子在河道上。」
晋阳长公主道:「河道衙门贪腐之风猖獗,都宪巡察频繁,仍难以遏制,子钰先前在开封府的河道衙门整饬了一次,追缴了一些赃银,本宫想着河南方历大乱,各处都需银子,只怕会不够用,先前也和皇兄说好了,再有几天,本宫要押送一批银子去往河南支应修筑河堤,你若是想去,可以随行前往,洛阳和开封府城都置备有宅院,咱们一同在那儿居住一段时间,也好做个伴儿的。」
她这次带上元春与他团聚,想来他应该感谢于她的吧?
抑或是正和咸宁你依我依,顾不得元春和她?甚至觉得
元春和她.....来的不是时候?
到现在,他仍是一封书信未曾寄来。
元春容色讶异,芳心又惊又喜,讶声说道:「殿下,我也能去?」她长这般大,还未出过这般远的门。
「你是本宫的女官,本宫出行洛阳,你怎么能不随行?」晋阳长公主语气理所当然说着,笑意嫣然地看向元春,目光落在少女前襟上,在其丰盈粮仓上停留了下。
怪不得他对元春那般痴迷和依恋,宁愿冒着名声负累也要.....这般丰艳可人,只怕在绣榻上,也是他爱不释手的恩物。
「多谢殿下。」元春面色欣然,芳心涌起一股期待。许多时日不见,心底也有些思念成灾。
这几天梦里都是往日被欺负的场景,一幕幕宛如真实,第二天醒来,汗透里衣,都需得沐浴更衣。
嗯,她在晋阳殿下面前怎么能想起这些?
晋阳长公主端起一旁的酥酪茶,抿了一口茶,旋即,抬眸打量着面颊嫣然明媚,羞喜涌上眉梢的元春,轻笑了下,忽而问道:「那天鹿鸣轩,在窗外窥看的是你吧?」
「啪嗒」一声,棋子落在棋坪上,发出清脆玉音。元春:"."
这.....长公主怎么突然问及这个?
抬眸之间,却见着一双顾盼流波的美眸,定定地看着自己,笑意直达眼底,芳心不由一惊,嗫嚅道:「晋阳殿下....」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你既是瞧见了,那本宫也不瞒你了,你我开诚布公就是。」
元春玉容微顿,心头一时间有些不自然,连忙说道:「殿下之事,我是知道一些,殿下和珩弟情投意合,倒也没什么的。」
晋阳长公主眸光投去,似笑非笑道:「你和子钰之间的事儿,本宫同样了然于心。」
「殿下....」元春闻言玉容倏变,心头又惊惧又是羞急,连忙说道:「晋阳殿下....误会了。」
说着,底气愈发不足,声音渐渐细弱。
却是不知晋阳长公主何时知晓自己的事儿来,难道是珩弟告诉她的?
「这个倒不是他和本宫说的。」似乎看出元春的一些困惑,晋阳长公主笑了笑,解释说道:「这座公主府里发生的事儿,本宫什么不知道?再说,妇人比之云英未嫁的少女,总有一些不同的。」
一番话,说的元春芳心剧颤,白腻如雪的脸颊彤彤如火,螓首低垂至心口,已是羞不自抑。
「这些原也没什么,再说你们都出了五服,庸人自扰,大可不必。」晋阳长公主笑了笑,目光莹润道。
她在宫中寻一些古书来看,什么没有见过?再说他原就不姓贾,两人连同姓都不是。
「殿下说的是。」元春那愈见丰艳、柔美的脸颊羞红成绮霞云锦,低声讷讷应着晋阳长公主之言。
晋阳长公主目光见着怜惜,说道:「只是你与他这般,需得不知历经多少劫难,才能修成正果了,这般没名没分的跟着他,你的心头可有不甘?」
除非他的身世真相大白于天下,可那也不知多少年后了。
元春闻听此言,娇躯一颤,抬起螓首,轻柔如水的声音却如磐石坚定,道:「殿下,纵然是飞蛾扑火,我也甘之若饴,我已和他说,出家为尼,带发修行,此生终身不嫁,名分不名分的,我不在意那些的。」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柳叶细眉下,美眸现出复杂之色,没名没分地跟着他,她又何尝不是?
只是,女儿家心底深处,怎么可能不会在意名分?都是不得不如此罢了。
念及此处,轻轻拉过元春的玉手,宽慰道:「倒也不用急着借出家掩人耳目,这二年,你先在本宫身旁,本宫
倒可护你周全,再说...说不得,你我还要一起伺候他。」
元春闻听「伺候」之言,只觉芳心狂跳,娇躯都为之阵阵发软,嗔道:「殿下....
什么伺候?怎么伺候?
不知为何,许是因为刚刚晋阳长公主提及黄河,脑海中不由现出一副画面,她与身份高贵的晋阳殿下一左一右,而珩弟面对黄淮一起泛滥,围堵汲水,难免顾此失彼。
呀,她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定是这几天太过想他了,这才魔怔了。
晋阳长公主拉着元春的手,打趣说道:「好了,这又有什么可羞的?」
「那殿下呢?」元春点了点头,感受到丽人对自己的善意,心头不由大为感动,关切地看向晋阳长公主,担忧说道:「那殿下呢?咸宁公主那边儿.....」
方才的一番谈话,让两人心也贴近许多,毕竟是共侍一夫,相比之下,与那位平时冷冷清清的咸宁公主,就有着一些距离。
晋阳长公主弯弯秀眉之下,涂着玫瑰花汁所制眼影的美眸,现出过一丝无奈,轻声说道:「还能怎么着,本宫让她一步就是了。」
元春闻言,容色变了变,叹道:「那般不是委屈了殿下?」
当初如果没有眼前这位殿下,珩弟许还没有这般快闻达于天子,可以说这位殿下才是珩弟的贵人,可如今这般架势,却被人后来居上。
「委屈就委屈罢,还能怎么办。」晋阳长公主玉容怅然若失,幽声道:「只是....本宫可以让,但她不能抢!」
元春:"..."
「等到了洛阳,之后,我们一同去开封府,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美眸幽光一闪即逝,清声说道。
元春一时默然无言。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怜雪上得阁楼,秀丽玉面上带着欣喜之色,道:「殿下,贾家的小厮过来,说珩大爷寄送了信给着元春姑娘。」
此言一出,元春就是一喜,凝眸看向怜雪,或者说目光落在怜雪手中的书信上。
说着,将手中的信封递送过来。
晋阳长公玉容幽幽,美眸复杂地看向元春,轻声道:「他倒是没忘了给你寄信。」
心头一时间有些吃味。
怜雪笑道:「殿下,这里是两封。」
「嗯?」晋阳长公主玉容现出一抹异色,柔声道:「嗯,怎么是两封?」
元春明眸熠熠流波地看向晋阳长公主,柔声道:「这里应有一封是给殿下的。」
心底也为对面的丽人感到欣喜。
晋阳长公主闻言,愣怔片刻,连忙伸手说道:「怜雪,拿过来,我看看。」怜雪轻声道:「殿下勿急,上面有着火漆。」
说着,取来小刀,打开火漆,将信封递送了过去。
晋阳长公主连忙拿起笺纸,眉眼间带着喜色,开始阅览起来,只见一行矫若游龙的文字跃入眼前。
「相思之甚,寸阴若岁:自京中一别,倏然近月,忆昔往日恩爱缠绵,如胶似漆..."
晋阳长公主美眸微垂,逐字阅读着,不多时,容色绯红,贝齿咬着下唇,目光失神,掩起信笺,看向窗外的月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刻倒恨不得飞往河南,与他团聚。
信上终究顾忌这时代书信的安全性,简单写了几句风月之语,就没有太多铺陈,而后提到了河南事务,并在信中说过几天再至关中相接。
而另外一边儿,元春也是抽出笺纸,阅看信笺,晶莹美眸莹波微闪,生怕漏过一个字。
贾珩给元春的书信,更多还是平常而亲切的
问候,终究顾忌着,文字就克制一些,但仍是让少女心头甜蜜不胜。
宁国府,逗蜂轩
就在晋阳长公主与元春拆阅信笺之时,秦可卿也让宝珠唤来了宝钗,两人隔着一方小几对坐。
「妹妹,这是夫君给你的信。」秦可卿玉容雍美,指着其中的一封信,嫣然笑道:「妹妹在这边儿看后再回去罢,省的书信被姨妈看到了。」
「嗯。」宝钗如梨蕊的脸蛋儿泛起淡淡红晕,点了点螓首,轻声应着,拿过书信开始凝神阅览着。
过了好一会儿,阅览而罢,眉眼间的欣喜之色不受抑制地流溢,轻轻阖上笺纸,水润流波的杏眸,迎着一道温宁如水的目光,心头微动,轻声说道:「秦姐姐,他说只怕入夏才能回来,让我们不必挂念,还让我常过来陪陪姐姐说话。」
秦可卿笑了笑,心底不知为何,稍稍松了一口气。其实先前有些好奇,夫君会给薛妹妹写着什么。
想了想,柔声说道:「薛妹妹,夫君先前给我那封信,也说河南那边需得防汛,起码要入夏过后才得返回,等会儿,咱们两个再写一封回信给他,让他不要惦念才是。」
两人自成亲以后,这还是贾珩第一次离家这般久。
「姐姐,这不是上次才写着一封?」宝钗水润杏眸见着诧异,迟疑说道。
说着,心思百转之间,就已明了其意,倒也明白过来,这是有意写着书信,让他在开封府不要忘了秦姐姐和她。
秦可卿柔声道:「给夫君多写写信,总是没有坏处。」如果不是驿传不便,她甚至想每天写着一封信给夫君。
她就不信了,夫君天天读着她和宝钗妹妹的书信,还能和什么甜宁,咸宁,卿卿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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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河南巡抚衙门,后院,书房之中
轩窗下,书案上的蜡烛晕出橘黄色光芒,将一对儿的璧人投映在书架上,气氛一时静谧难言。
贾珩拥着神清骨秀,玉颜酡红的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附耳说道:「咸宁,咱们去里厢,看你...你跳舞罢。」
一个往日幽清冷艳示人,身份高贵的帝女,在他怀中任由.....这谁也顶不住。
而且,甜的吃多了总归有些腻牙,就想换点儿咸的。
咸宁公主清眸莹润,如雾似水,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襟,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芳心砰砰跳个不停,瞥了一眼那信封。
也不知为何,见着那封书信,就有些难以自持,就尤其想和先生.....不及少女细思,咸宁公主在贾珩的相拥中,已是向着里厢而去。
而几案的烛台,明亮煌煌的烛火映照着那封在古籍中夹起的书信,现出一角,似无人关注,略有些孤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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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转眼之间,又是六七天时间过去,转瞬进入四月上旬,随着贾珩总督河南军政,中原大地蔚然一新,各项事业生机勃勃。
就开封府的汴河整修而言,以开封府城俘虏的贼寇以及丁夫为主,再加上以米粮号召征集的百姓,大约集齐四五万人,在京营步卒的监督下,趁着河流干涸,挖掘河泥,拓宽疏浚通济渠。
因为朝廷先前就重视运河,常有疏浚,故而,这个工程量倒不大,在半个月的时间中,只留下一部分人手,向修建黄河河堤的另外一波民夫支援,营造堤堰,以备汛期。
另外一边儿,则是河南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以地方大计之名,对河南府县考核民政和钱粮,以及伴随着士绅清扫,而轰轰烈烈的肃清吏治,贾珩前后派出四五波人巡视府县,接受百姓状告不法,查察鱼肉百姓的士绅。
同时在贼寇的检举、
揭发下,彻查穷究不少陈年旧案被翻检出来,贾珩从京营和锦衣府中善于刑讯的军士为首,下去核实记录。
不少县乡亭里的贪官污吏,豪强士绅被纠察出来,经过臬司鞠问,多判罚以追缴赃款所得,家眷男丁发往河道修河等刑。
前后下狱一二百人,一时间,官场震动。
在对旧有官吏清查的同时,又提拔了一些比较清廉、务实的官员。
贾珩在河南大刀阔斧的种种举措,自然也经由一些渠道传至神京,因为立嫡风波愈演愈烈,朝野目光都聚焦在立嫡之事,虽有零星弹劾奏疏,但皆为崇平帝命内阁归拢一起,留中不发。
而贾珩更是在半月之间,再次向朝廷进发奏疏,建言重视河堤,以备夏汛。
另外向南河总督、两江总督、漕运总督等部院衙门行文,警惕夏汛影响河运,黄河有泛滥之险,并以私人名义向浙党中人的两江总督沈邡和南河总督高斌写信。
淮安府,清江浦
因河道衙门官署驻扎此地,常有河工商船往来,故两岸繁华不胜,酒肆饭馆沿岸而设,青楼妓馆多达百家。
离南河总督衙门衙门两箭之地的一座庄园,正是南河总督高斌的宅邸,占地广阔,门楼轩峻,外间更有河营兵丁往来把守。
后花园,一座飞檐斗拱的八角凉亭,梁柱皆以绢帛制成的帷幔挂起防风,南河总督高斌一身便服,背着手,立身在悬在凉亭的鸟笼近前,逗弄着鸟。
其人四十出头,面容富态,肥头大耳,此刻拿着一只狗尾巴草,逗弄着竹笼中的鸟。
其内鹦鹉翠羽尖喙,羽毛鲜亮,正在琢着翡翠米,这是一种产自江南松江府的米,色泽晶莹,碧绿一如翡翠,入口甜软,售价不菲。
不远处青砖黛瓦,藤萝垂挂的花墙中,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不时有蜜蜂、蝴蝶往来其间,一派春光烂漫旖旎之景。
石凳上,铺就着软褥垫子,一个着水绿衣裙,梳着妇人发髻,头戴金钗的妇人安静而坐,其人年岁三十出头,坐姿端娴,手中正在拿着十字绣,一针一线绣着。
「老爷。」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员外服的,颌下理着山羊胡的老者,也就是高斌的管家,从月亮门洞沿着回廊快步而来,说话间来到近前,道:「这是何主簿让人递送来的,说是河南总督递送而来的公文,走了六百里急递,从部院衙门送过来的。」
正是高斌的外门管事。
高斌摆了摆手道:「不看,不看,扔一边儿去!这个贾子钰,这几天,书信连着写了几封,见本官不搭理他,现在又行公文官署,真的以为本官是他的下属了?他一个武勋,年岁不大,河务之事是他该管的吗?黄口小儿!」
「贾子钰,黄口小儿,黄口小儿。」笼中的鸟,鹦鹉学舌,清脆悦耳,响起在凉亭中。
「噗呲。」正在坐着绣花的女子眉眼带笑,忍俊不禁。
高斌的管家苦着脸,说道:「老爷,何主簿说,邸报言,永宁伯贾珩被授以提督河务,开封府的河台衙门现在也由这位永宁伯统管。」
崇平帝前日以军机处之名行文河南巡抚衙门,授贾珩管领河台衙门,整饬河务之权,督修河堤以备夏汛。
「开封是副河所在,本官这里才是总河衙门!开封河台贪赃枉法,致使河堤不整,与本官这里有什么关系?本官这里,他也要插手,手未免也太长了一些。」高斌面色阴沉冷声说道。
女子放下手中的十字绣,起得身来,柔声说道:「老爷,这贾子钰怎么也是军机大臣,如是不理会,如是他向朝廷上疏,只怕对老爷也有一些不利。」
此人正是高斌的夫人郑氏,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是高斌
的续弦,其还有一姐,嫁给了两江总督沈邡。
高斌白胖的脸盘儿上,横肉跳了几跳,坐在凉亭的木质长椅上,冷声道:「提起此事,我就一肚子气!据邸报所载,这个贾子钰近来频频上疏,进着谗言,先是借河道衙门贪腐一案,请求朝廷严查河务,可朝廷开春之后,就派了左副都御史彭晔巡河,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也从扬州过来巡河,我应对的心力憔悴,这前后两波,他们还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老爷消消气。」郑氏轻轻拍着高斌的后背,然后看向伺候着的丫鬟,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给老爷倒杯茶。」
丫鬟连忙应了一声,提起石桌上的茶壶,给高斌斟了一杯茶。
高斌喝了一口茶,冷声说道:「他贾子钰既然不放心,倒不如直接上疏弹劾本官贪腐,可老爷不是那些贪赃枉法的齐党中人,治河关乎淮扬等地百姓安危,岂能懈怠?不论淮河,还是黄河,让他们都看看,堤岸都是固若金汤,足以应对三十年不遇的洪水!」
「老爷,邸报上不是说,他刚刚封永宁伯,正是得宠之时,现在又总督一省军政,少年得志,妾身收到前日河南的一些友人的书信说,他在河南严刑峻法,杀的人头滚滚。」郑氏劝说道。
「不用理他,一介武夫而已,也就打仗有些手段,于地方事务是一窍不通,将打仗的那一套,带到河务和政务上,等闹得民怨沸腾,朝中自有人收拾他。「高斌不以为然说道。
「既然如此,那老爷心头有数就好。」郑氏柔声说道。
高斌骂了几句,又道:「夫人,我收拾收拾,要去衙门。」
郑氏玉容笑意敛去,嗔怪道:「老爷今个儿不是才休息两天,今个儿是福儿的生儿,老爷答应妾身的,等福儿下了学,陪着庆生儿。」
福儿是郑氏为高斌生育的两女一子中的小儿子,今天刚满八岁。
高斌叹气道:「这还不是朝廷派来的那两位都御史,老爷我还需应付他们,于德还好说,这是韩阁老的人,总会给着一些面子,可那位彭御史,不是个善茬儿,自打来清江浦,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挑着老爷的错漏儿,漕运衙门的杜季同更是在一旁煽风点火。」
左副都御史彭晔,是杨国昌派来淮扬,专门查察河堤的大员,而漕运总督杜季同同样是齐党中人,驻扎在淮安府城。
第六百零七章 贾珩:她抱过你,哪天你也抱抱她?
应天府,两江总督衙门
前明亡后,陈汉废除南直隶侍郎一职,太宗年间,裁撤南直隶,改称金陵省,隆治年间,又因金陵省行政体制庞大,重新设官定制,到了如今,曾经的金陵省也隐隐拆分成几块儿,改易旧名。
其一,淮扬,以漕运总督加副都御史衔,兼领巡抚淮扬庐凤四府,徐和滁三州,治淮安。
时人称为淮扬巡抚、漕运总督。
当然,因其本务为总督漕运,南粮北输,故而不理民政,加「都御史衔,巡抚淮扬」也为方便行事。
其二,江南巡抚,辖应天府、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治苏州,也就是后世江苏省前身,而江南右布政使作为江南巡抚衙门辖制藩台,同驻苏州,协理五府民政。
其三,以江南左布政使驻扎应天,统管庐州府、安庆府、微州府、宁国府、池州府、太平府、凤阳府、徐州、和州、滁州等府州民政,也就是后世的安徽省前身。
因为江南之地继承南直隶改名的金陵省,还保留着「钦差金陵体仁院总裁部院」这样的衙门,故而时人往往又将金陵省与江南省混用。
另外,应天府另设两江总督,部院衙门驻节应天,统管江南、江西两省军政粮饷。
事实上,江南巡抚和两江总督,抑或是巡抚和总督,在陈汉经制中,一旦督抚同省,严格来说,也没有太过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各自分管一摊事务,如此设官,原本就是起掣肘、制衡之效。
此刻,两江总督衙门官厅中,正是清晨时分,官厅后堂。
一个服绯色官袍,腰系玉带,头戴黑色乌纱帽的老者,坐在一张盘的扶手油光发亮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封书信,手捻胡须,阅览着信笺。
其人年近五十,面庞削瘦,头发灰白,精神矍铄,气度俨然,不是旁人,正是这座官衙的主人——两江总督沈邡。
身为陈汉朝野中寥寥几位总督数省的封疆大吏,这位沈节夫,是地地道道的科甲出身,又擅治儒经,故而在江南士林中官声斐然。
「东翁。」不远处坐着的中年幕僚,年岁四十左右,一身蓝衫,面容儒雅,其人是沈邡幕府中署理机谊文字的主簿,名唤傅敬本,浙江绍兴府人。
「你也看看,这是永宁伯这个月给老夫的第二封信了,又是再说着淮扬的河务。」沈邡笑了笑,细眉之下,眸光湛然。
傅敬本连忙起身,接过书信,凝神阅览,须臾,眉头紧皱,说道:「东翁,前日,清江浦那边儿来了书信,也曾提及此事,这位永宁伯说入夏以后暴雨成汛,他还真以为自己能掐会算,未卜先知?」
「永年伯是武勋,虽然年轻,但出身将门,才略不凡,现被圣上擢为军机辅臣,先前因河南之乱,就曾料敌机先。」沈邡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沉声说道。
先前他从京中一些书信往来中,还知道更多的细情,伪造捷报,一眼识破,料敌机先,火速平叛。
不得不说,的确是个人物。
「如今朝廷以其能,加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军政大小事宜,正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之时。」沈邡面色淡淡,又是说道。
这位封疆大吏,面色平静,无喜无怒,或者说原就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
傅敬本点了点头,说道:「这位永宁伯,学生也有所了解,起家是以整顿京营,当初为果勇营都督,协助李相勘定王子腾酿出的祸乱,后来一路升迁,先前功劳倒也没有太多称道之处,这次河南之乱,才算崭露头角。」
「不可小视。」沈邡道。
傅敬本道:「东翁,这人如论起来,倒也有几分雷霆手段,只是民政、河务不比旁处,动辄上下牵连,层层掣肘
,不可操之急切,他在河南得京营大军扈从,携大胜而行,尚可压平异议,但于河务一道,还是外行。」
沈邡摇了摇头,说道:「他在河南大刀阔斧,做差了,起身走人就是,做对了,反而,得一个抚民有方的美名,老夫若是他,也大致如此。」
言及此处,心头冷哂连连。
傅敬本沉吟片刻,说道:「只是,天要几时下雨,下多少,这是龙王爷才知道的事儿,这位永宁伯,未免也太过言之凿凿了。」
「信上所言,是河道衙门现任管河同知关守方所言,其人擅观天象,许是看出了一些什么,也未可知。」沈邡不以为意说道。
傅敬本想了想,建议道:「那东翁还是如上次一般,由学生修书一封,送回给河南巡抚衙门。」
主簿就是从事日常一些机谊文字,帮着写材料。
「回信归回信,同时将近日河南方面行文以及来信一事,一并登载金陵邸报上,另外,再以老夫名义,行文南河总督衙门、应天布政使司衙门,让他们巡视河堤,准备救灾所需之物,不得有误。」沈邡沉声说道。
金陵邸报,是大汉在金陵省的官方报纸,如同神京城中的邸报一样,记载着时下的官场新闻,不过更多是南省的人事变迁以及政治要闻。
傅敬本想了想,忽而眼前一亮,笑道:「东翁思虑周全,学生佩服。」
「既是给他个面子,也是让江南官场,都认识认识这位国朝勋贵。」沈邡面色淡淡,道:「如是真有暴雨成汛,也不能说本官不重视此事,如没有,倒也无伤大雅。」
整饬河务,给南河总督高斌行文,倒没有不妥,因为贾珩如今兼领河南、山东河道总督,在大汉典制中,凡有两河共涉之事,两位河督协商上奏,遇有险工,则一面抢修,一面相互知会,原就有互通有无之权责。
但贾珩又是给两江总督衙门行文,又是给沈邡寄送私人信件,建言两江总督衙门提防汛灾,多少有些显得武勋得势,手伸的太长。
当然,贾珩认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为军机大臣,又权摄河督,给沈邡知会一声,并无不妥。
但在普遍轻视北人与武勋的江南官场,很容易就形成这么一种观感。这位声名鹊起的永宁伯,多少有些年轻气盛,颐指气使。
再加上河南的种种所为,就很容易贴上骄横跋扈的标签。
当然,最关键的是,大家都在秦淮风月,好端端的给寻个差事。
傅敬本道:「东翁,方才齐阁老派人送了请帖,在体仁院等候大人,商谈变革盐务事宜。」
齐昆自来扬州整饬盐务,先在扬州盐院会见了正在养病的林如海,而后直奔应天。
先后约见钦差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江南右布政使楚公达,两江总督沈邡等一众高阶官员,还同负责核发盐引的南京户部部院衙门进行了协调。
提及盐务,沈邡皱了皱眉,说道:「朝廷为了盐务之事,先是派遣户部侍郎梁元,右佥都御史于德,现在又派了一位阁臣南下,如依我所言,盐务尽归两江总督府管辖,每年还能为朝廷多收三四百万两。」
说到最后,语气颇有几分讥讽,说道:「那个户部侍郎查案查到一半,就被槛送至京,也不知这位齐侍郎,能在此地支撑多久。」
盐务不仅牵涉到宫里,还有南京六部的官员,没有宫里的意思,不管是谁来到应天府,都要铩羽而归。
-
河南巡抚衙门,后院
清晨时分,道道金色晨曦透过窗外,将丽人的窈窕身影投映在屏风上。
梳妆台前,一身淡红色衣裙,梳着飞仙髻的咸宁公主,对镜梳妆,望着镜中的姣好容颜,轻轻抚
着红若桃蕊的脸蛋儿,一时怔怔失神。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眉梢眼角之间的春韵,让她面红耳赤,心惊肉跳。
不由回想起那天。
先生拥住她进得书房里厢,也不知怎么的,就在耳畔说着要奖励她这么多天的辛劳奔波,还没等她问怎么奖励,先生就将她那身水绿衣裙撕开,然后就是.....伺候她。
那种噬骨灼心的感觉,至今思来,仍有些心神颤栗,不能自持。那天就好像坏掉了一样。
而后这几天,两人时常腻在一起,先生也越来越.....
念及此处,眉眼弯弯的少女,脸颊微红,明眸闪了闪,一手轻抚了抚心口,一手轻抚了下腿弯儿,只觉芳心砰砰直跳,明眸眯起。
她可知道先生为何说最喜欢她的.....腿的原因了。
就在少女心猿意马之时,忽而听到门外响起熟悉的说话声。
不多时,蟒服少年举步进入厢房中,看向坐在梳妆台前,玉颊通红,眸似秋波盈盈的少女,轻声唤道:「咸宁。」
咸宁公主面带欣然地看向少年,清眸柔光莹润,抿了抿樱唇,轻声道:「先生,你来了?」
贾珩应了一声,近得前来,温声道:「一呆这里一两个月,身边儿没个丫鬟,也多有不便,什么都需要你自己来。」
说着,拿起一旁的梳子,给咸宁公主梳着柔顺秀郁的青发。
不是不能让冯家人或者宋家人帮着寻找伺候咸宁的丫鬟,一旦找了丫鬟,多有不便的就该是他和咸宁了。
从那天他一个没忍住,品完甜宁后,又品咸宁,这几天,两人感情突飞猛进,每天晚上,他公务得暇,就过来欣赏着咸宁的舞蹈,对其精湛舞艺......赞不绝口,津津乐道。
可惜之处,咸宁性情清冷,似乎还有些害羞,哄了几次,还在迟疑,他兴致起时也只能另寻他途。
不然,毕竟是帝女,总不能还未成亲就...有损皇家颜面。
被身后的少年梳着秀发,咸宁公主玉容嫣然,心头甜蜜不胜,明眸痴痴地看着铜镜中的少年面容,轻声道:「我没什么的,不怕吃苦的。」
「咸宁,给你说个事儿。」贾珩梳了一会儿,轻轻拥着咸宁公主,在耳畔道。
少女眉眼间明媚笑意微微淡了一些,转过冰肌玉骨的脸蛋儿,清眸诧异问道:「怎么了?」
其实,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只怕是她要来了罢,前天的飞鸽传书,夏侯莹提起过。
贾珩斟酌着言辞,解释道:「明天,我要去洛阳,你在开封府等我罢。」
咸宁公主默然了下,修丽双眉下的清眸凝起复杂之色,清声说道:「那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几天罢,主要是最近黄河修河事繁,还需采购一些粮米,运往河工。「贾珩面色顿了顿,解释说着:「还有,前日京中飞鸽传书,圣上让我留意着卫郑两藩,想来是要清查卫郑两藩,我可能在洛阳多待几天,大约十来天。」
「十来天?这么久呀。」咸宁公主喃喃说着,芳心一紧,贝齿轻轻咬着莹润如桃蕊的唇瓣,莹润如水的目光藏着纠结之意,轻声说道:「先生是觉得我碍事了吧?」
贾珩闻言,面色一顿,捉住咸宁公主的柔荑,凝眸看着芳姿婧丽的少女,拉过一张椅子,坐将下来,温声道:「怎么会呢?我是心疼你,这般来回奔波,也太辛苦了一些,咱们出京以后,你随我随军平叛,巡查河堤,没少累着。」
说着,伸手轻轻抚着咸宁的脸颊,轻笑了下,说道:「你看这脸上都清减了不少,回京后,只怕容妃娘娘都该心疼了,这几天你好生将养。」
咸宁公主将
螓首依偎在贾珩怀里,柔声道:「我不辛苦的,先生带我过去罢,再说她过来,我怎么说也是晚辈,也应该迎迎才是。」
贾珩:「-..」
你是迎迎?是想大打出手,然后大道都磨灭了?
似乎看出贾珩心头所想,咸宁公主抬眸望去,定定看向贾珩,忽而展颜一笑,恍若冰山雪莲迎风摇曳,道:「先生总归是要见面的,躲过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的。」
贾珩:"???」
「先生放心好了,不会有什么事儿的,说来,我比先生认识她还要久,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呢。」咸宁公主柳叶眉下明眸闪了闪,略有几分促狭。
贾珩面色恍惚了下,下意识说道:「她抱过你,哪天你也抱抱她?」
咸宁公主:"???」
嗯,什么抱抱,怎么抱抱?
以这位帝女的纯洁心思,自然不会明白什么是双份快乐。
「不是,我的意思是,只怕她更会生气,也不一定。「贾珩轻声说着,连忙压下了心头古怪的思绪,揽过咸宁的肩头,鼻翼间仍是浮动着一股清新如草木的荷露清香。
许是被咸宁带动,他也渐渐不再称呼着晋阳。
不过,别的也没事儿,平常不称呼,等该称呼的时候,自会称呼。
咸宁公主将螓首依偎在贾珩肩头,莹润目光微微失神清声道:「先生,可我不想一个人在这儿,孤零零地等着。」
这几天,她和先生虽未走到剑及履地的一步,但又和真正的夫妻又有什么两样?
现在因为那人来了,就可以丢下她不管吗?
贾珩感受到少女低落和幽怨的情绪,顿了顿,温声道:「那咱们就一同去罢,只是..·她终究千里迢迢过来。」
后面的话也不用说,需要咸宁公主自己去领悟。
咸宁公主扬起清丽玉容,低声道:「先生放心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说此事,而是转移了个话题,说道:「方才朝廷吏部的行文,原翰林学士徐开要调任河南为官,我正在想着给他安排什么职务为好。」
咸宁公主清眸晶闪,柔声说道:「先生,前几天不是来了一封信先生不是要派他一州知州吗?」
「那个是傅试,原是荣国府政老爷的门生。」贾珩失笑说着,挽起咸宁公主的素手,温声说道:「他过几天也会携家眷到河南上任,我已向吏部行文调任,调其为信阳州知州,这位徐侍讲,多半是留意吏部文选清吏司的选官多时,闻听此信,方托了人来问。」
说来,还是吏部尚书韩癀亲自签押的公函,并修书一封,言及徐开的履历,极力举荐。
贾珩也有偿还先前因为劳烦韩癀运作贾政至通政使司右通政一事欠下的人情。
咸宁公主明眸闪了闪,道:「先生呢,先生是怎么想的呢?」
贾珩道:「他倒是有魄力,想要去汝宁府罗山县,但他一个翰林侍讲,从五品官,还是清流出身,又不能薄待了,按理来说,纵是为一省参议也足够,不过据韩阁老所言,他一心想到地方为父母官,暂且任命为汝宁府知府,倒也未为不可。」
「汝宁大乱方平,只怕还有余寇,先生让他出知汝宁,如是有了差池,只怕士林舆论对先生也有影响罢。」咸宁公主思忖了下,担忧说道。
贾珩道:「这个倒不会,现在瞿光重建河南都司,先组建的就是汝宁卫,有朝廷重兵驻守,倒也没什么大碍。」
半月以来,不仅是河务,在河南都司的筹建,派往山东剿灭白莲余寇的兵马,也陆陆续续传来消息。
「这些事情,先生做主就好了。」咸宁公主清眸流波,柔声说
道。
贾珩笑了笑道:「嗯,那别的也没什么事儿了,今天答应你去转转,走吧。」
「嗯。」咸宁公主轻声应着,不再多言。-
-神京城,宫苑大明宫,含元殿
此刻又是一次例行午朝,内阁、六部、都御史、科道齐聚,面圣廷议。这几天,京中立嫡风波随着率先上疏陈请立嗣、早定国本的翰林院的虞师寿被贬谪广西,连同几位御史被发落,立嫡风波也渐渐平息,朝臣皆知天子春秋鼎盛,并无立嫡之意。
此外,中原叛乱的罪魁祸首——高岳、王思顺等人被押送京师,以及原镇国公之孙,一等伯牛继宗也被槛送京师。
而这一切,一下子吸引了文武朝臣的目光,同时关于贾珩这次在河南平乱的细节,再次被神京一些好事者发掘出来,啧啧称奇。
比如高岳连斩京营诸将,而那位京营节帅,亲提长刀,生擒高岳,颇有传奇色彩。
崇平帝目光逡巡下方众臣,却并未提出朝臣关注的问题,而是说道:「河南方面进奏奏疏,说通济渠已征发贼寇赎刑,初步疏浚而毕,河南方面正在加紧全力修河,以备夏汛,另往南河总督衙门行文,谨防夏季暴雨成汛,内阁可有向黄河沿岸诸省府县行文?」
杨国昌手持象牙玉笏,出班而奏道:「回禀圣上,内阁已行文给南河总督衙门,命其整顿河务,警惕夏汛,朝廷先前也派遣两位都宪巡查河堤。」
崇平帝皱了皱眉,说道:「彭晔和于德二人,最近可有消息传来?」
这时,左都御史许庐拱手出班,说道:「圣上,左副都御史彭晔昨日上疏,鉴于河东总督费思明贪污治河款项,河堤经年不修,祈请朝廷彻查河务,自崇平元年拨付银两支用情形,一体彻查,右金都御史于德上疏,说沿清江浦巡视,河堤修筑垒高,暂时无虞。」
崇平帝沉声道:「彭晔的奏疏朕看过了,河务账簿,让彭晔着人查察,可于德言河堤暂时无虞,又是何解?」
于德巡视的清江浦沿岸,自是暂时无虞,眼皮底下不说,万一黄河决堤,南河总督衙门首当其冲。
崇平帝面色淡淡说着,不由将威严的目光投向韩癀,问道:「韩卿,于德是你举荐南下淮扬查案,后至淮扬巡堤,所言河堤无虞,其意为何?」
韩癀拱手道:「圣上,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如今看来,南河之段河堤修筑无虞,否则彭晔当有指出此节,至于彭御史所言整饬河务,清点账簿,河务所用土工石料,历年都是一本糊涂账,臣以为也该彻查一番,以正视听。」
心头却蒙上一层阴霾,有些话说的太满了。
但知道含糊其辞,多半是不能,朝廷派遣于德巡河,总要出具意见。这一局,原本就是齐党对浙党的进攻,他们只能见招拆招。
崇平帝目光冷闪,沉吟不语。
许是于德的奏疏,让这位天子隐隐觉得其中有着党争的痕迹,沉声道:「河务账簿需得彻查,起码要知道,这些年,朝廷的银子花在何处,给彭晔传旨,让他彻查河务。」
这时,刑部尚书赵默道:「圣上,中原寇乱之匪首高岳、王思顺等大小头目已为京营骑军押送进京,另有犯官钱玉山、牛继宗两人槛送京师,现在刑部大牢,听候圣上发落。」
提及此事,含元殿中都是窃窃私议起来。
就是这几个人,闹出了轰轰烈烈的河南寇乱,也让朝廷为之焦头烂额,如今齐齐解送京师,明正典刑,大汉重又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崇平帝面容上也有冷色翻涌,沉声道:「匪首高岳、王思顺等大小头目,一概凌迟!犯官钱玉山、牛继宗二人,斩立决!」
含元殿中众臣,都是面带振奋。
这时,左金都御史季宏,出得班列,浓眉之下目光咄咄,这位左金都御史是左都御史许庐一手提拔。
季宏拱手说道:「圣上,军机大臣贾珩,河南府府尹孟锦文,在月前上疏参劾洛阳所驻,卫郑两藩横行不法,草菅人命,微臣亲自前往洛阳查察,确有其事,还请圣上严加处置!」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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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湘云:洛阳牡丹甲天下……
大明宫,含元殿
随着左佥都御史季宏,出班陈奏参劾卫郑两藩一事,殿中群臣心头大惊,侧目而视。
卫郑两藩都是太上皇的兄弟,这般弹劾,岂不大伤天家之友爱和睦?
先前,贾珩与河南府尹孟锦文上疏弹劾两藩拖欠税粮三百余万石,在整个神京中就曾引起一时躁动,后来因为举朝关注着河南叛乱局势的走向,后续也没怎么再留意。
但如今,贼寇匪首已被押送入京,河南之乱的最后余响也渐渐平静,那么秋后算账之事,自也就提上了议程。
崇平帝沉声道:“先前河南奏报,卫郑两藩拖欠缴纳钱粮,如今河南能有善后之军粮,系赖此因,还有不法之事,朕也略有耳闻。”
季宏拱手说道:“圣上,卫郑两藩不仅仅在税粮之事上对朝廷经年拖欠,两藩更是收买锦衣府驻洛阳上千户所千户,私养甲兵,囤积粮秣,臣以为两藩其志不小。”
这句在三国演义中频频用着的“其志不小”,在这一刻,无疑很是引人遐想。
轰……
殿中群臣这下当真是沸反盈天。
先前贾珩所上密奏,因事涉两位藩王,崇平帝在接收到后,虽然怒不可遏,但因为中原叛乱为当务之急,故引而不发,以致拉拢锦衣千户一事,并不为朝野群臣与闻。
而这位左佥都御史,前些时日,不顾河南战乱,领老仆前往洛阳,明察暗访,终于在今日河南匪首寇枭绳束缚至京、叛乱尘埃落定之时,于朝会上揭开这个盖子。
无疑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掀起了轩然大波。
藩王豢养甲兵,收买锦衣府卫,对了,还拖欠着朝廷的税粮,囤积粮秣,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图谋不轨!
有粮有兵,再拉拢了朝廷监视的眼线……
一时间,科道御史纷纷出班弹劾卫郑两藩“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刑部右侍郎岑维山,也从赵默身后出班奏,面色冷肃,拱手说道:“圣上,臣以为当速召二王至神京问话,以辨其非,同时锦衣府竟与藩王沆瀣一气,因缘为奸,臣以为当严加整饬锦衣府卫风纪!”
礼部侍郎庞士朗也出班奏道:“锦衣府探事都被收买,实在骇人听闻,锦衣府当严加整饬才是。”
两位六部侍郎级官员的出班,无疑更是又添了一把火。
其他朝臣也都蠢蠢欲动,四相而顾。
韩癀皱了皱眉,儒雅面容沉静如渊,唯湛然有神的目中现出一抹幽光。
纠弹锦衣风纪,可锦衣都督正是永宁伯贾子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可其人去岁接管锦衣,时日尚短,纵是追责也追不到永宁伯头上。
当然,完全可以其人所领事繁,精力有限,无暇顾及,削夺其锦衣之权,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可以说,贾珩身兼锦衣都督、京营节帅、五城兵马司,凡国朝有识之士,或者说有点儿良知的文臣,都是无法容忍。
事实上,贾珩在京期间,已经不大理五城兵马司事务,悉数交给魏王以及五城兵马司五城指挥。
等受封永宁伯后,就打算上疏一封,请辞提点五城兵马司的差遣,只是未得合适机会。
崇平帝面色澹漠,目光扫过岑、庞两人,沉声说道:“先前永宁伯就有密奏二藩收买锦衣之事,朕先前顾及河南战事如火如荼,并未理会。”
岑维山、庞士朗:“……”
韩癀面色顿了顿,心头叹了一口气。
天子真是对永宁伯宠信殊异。
韩癀压下心头的复杂思绪,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说道:“圣上,既然两位藩王事出有疑,还当查察其意,以正视听。”
不管如何,藩王在地方拉拢府卫,私养甲兵,这些都是犯忌讳的事儿,需要拘捕至京详询。
杨国昌拱手道:“圣上,老臣知户部事、度支钱粮以来,翻阅历年账簿,河南等地两藩拖欠粮秣,长达十数年,欠缴税粮三四百万石,虽因上次河南战事而尽数缴回,但郑卫两藩兼并粮田,肆无忌惮,今遍观河南等地,皆为两藩之田亩,百姓都为佃农,彼等骄奢淫逸,奢靡无度,今又阴蓄甲兵,颇见异志。”
在限制、打压藩王的立场上,不分齐浙两党,都是一致行动人。
随着内阁首辅和内阁次辅两人纷纷出班,要对郑卫两藩下手,殿中群臣再不迟疑,纷纷出班附和。
崇平帝看向下方众臣,沉吟片刻,说道:“卫郑两藩,诸般逆事,有待询问,内阁拟旨,着楚王陈钦即刻前往洛阳,押送卫郑两藩入京交宗人府讯问。”
宗藩毕竟是宗室,纵然犯了罪,为了皇室体面,也不好让都察院甚至锦衣卫拘捕,派一位藩王前往,也就成了应有之义。
待郑卫两王到了京城,也多半是崇平帝交办一位与皇室有旧的勋戚在宗人府先行预审,最终将讯问结果告之于大臣。
与此同时,崇平帝还要前往重华宫与太上皇透透气。
只是,派遣楚王前往洛阳?
朝中众臣听到此处,心头不由一紧,心思莫名。
暗道,难道是和先前的翰林院上疏,祈求早定国本有关?
……
……
楚王府,傍晚时分,晚霞漫天,彤彤如火。
轩窗下,一个着天蓝色长裙、秀发挽着桃心髻的丽人,坐在里厢的书桉后,一手执着羊毫毛笔,一手拨打着算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响声时顿时响,纤纤一如葱管洁白莹润的玉手,握住毛笔,就在宣纸上写就一行娟秀清丽的梅花小楷。
正是楚王妃甄晴。
甄晴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弯弯,细眸琼鼻,脸颊肌肤粉腻,而穿过凋花轩窗的夕光照耀而来,低胸裙下现出大片莹润雪白的肌肤,霞光在蓝色翡翠玉符上炫出一圈圈碧波微澜的光晕。
不多时,霞光踉跄了下,恍若逃不出黑洞的光线,可终究难以照见深深的沟壑。
时节已至四月,天气也愈发暖和,这位姿容艳丽,眉眼冷峭的王妃,也去了身子厚厚的袄子,在厢房穿起了稍微单薄的裙装,居家一些,身前并未束着。
甄晴弯弯眼睫颤了下,玉容见着专注,清冷目光在账簿上的一行行文字扫过。
其上,赫然是江南甄家历年递送至楚王府的相关款项银两,以及楚王府开春以来的各项开销支出。
作为楚王的贤内助,楚王妃甄晴在府中几乎大权独揽,同时也帮着楚王掌握一支暗中的情报力量。
因为手中的账簿过于敏感,甄晴只能亲自记录、核算。
甄雪伸了伸懒腰,玲珑曼妙的曲线在霞光下宛如蜿蜒起伏的丘陵,艳丽雪肤玉颜上见着一丝倦色。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嬷嬷说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甄晴闻言,抬起莹润如水的美眸,讶异问道:“王爷这时候怎么回来了?”
说话间,楚王已从前厅快步来到后院,进入厢房,面色凝重地看向甄晴。
甄晴磨盘一样的蜜桃臀离了铺就褥子的太师椅,迎了上去,关切说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说着,亲自提起圆桌上的茶壶给楚王斟茶,茶香鸟鸟升腾的热气,四溢开来。
楚王坐在绣墩上,叹道:“父皇派了我前往洛阳,护送卫郑两藩入京。”
甄晴玉容微讶,递过去茶盅,柔声问道:“去洛阳?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楚王接过茶盅,喝了一口,面色凝重道:“据路上内监所言,大卫郑两藩在河南收买锦衣府卫,又私蓄甲兵,朝廷要严办两藩。”
甄晴闻言,玉容微变,弯弯秀眉蹙起,狭长清冽的美眸见着惊异之色流露,道:“他们如此胆大妄为,难道是要谋逆?”
楚王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个就不知了,不过,永宁伯去洛阳之时,追缴了卫郑两藩拖欠的税粮,今天朝会曝出两藩逆事,父皇单单派我过去,办这趟苦差事,也不知是什么用意?难道是因为上次翰林院议立国本的事儿?”
他隐隐觉得父皇是有些像是在敲打于他。
甄晴想了想,柳叶眉下,凤眸闪了闪,思忖着其中的缘故。
过了会儿,粉唇轻启,柔声道:“王爷许是多虑了,这等远支宗室,又是长辈,触犯国法,原该是宗室前去提人,交付宗人府鞠问,以示郑重,不然派朝廷法吏过去,反而不成体统。”
楚王面色顿了顿,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
心头松了一口气。
甄晴清声道:“况臣妾觉得,父皇派王爷这个差事,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儿。”
“好事儿?”楚王这下真的有些不明所以。
甄晴凤眸明亮熠熠地看向楚王,柔声道:“臣妾以为,想来是翰林院的事儿,在父皇那边儿,已被查的水落石出,这才给王爷派个差事,以示倚重,不过还是需王爷处置好,这等事儿,弄得不好,在远支宗室那里落了闲话,可如是处置的周全妥当,父皇心情悦然,宗室敬服,那时,父皇认为王爷在宗族那里有大家气度,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皆有章法体统,情理兼备,那时候就得了彩头了。”
最后一句“家事国事天下事……”,是她前几天与那秦氏说话时,在贾子玉书房外的门柱瞥见到木牌,留下深刻印象,据秦氏解释,这是贾子玉平时所写,以为座右铭。
嗯,她当着王爷的面引用着贾子玉的座右铭,好像有些不对?
楚王闻言,俊朗白皙的面容上,若有所思,眼前一亮,赞道:“好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欲为人主,岂不事事在心,情理兼备,我到了洛阳,恐怕还要对卫郑两藩客气一些。”
原本以为是一趟得罪人的苦差事,心底有些打退堂鼓,不想竟还有着这般深刻用意。
“王爷,有礼有节,于朝廷法度当有坚持,别的就是温厚。”甄晴柔声说道。
楚王俊朗面容上隐隐见着翕然,目光欣赏地看向甄晴,笑道:“爱妃真是我的贤内助,洛阳不少土特产,回来时候给爱妃带着一些。”
说着,握住甄晴的纤纤柔荑。
甄晴轻轻“嗯”了一声,艳若桃李的玉容上现出盈盈笑意,柔声道:“王爷别忘了到韩国夫人府上拜访,太后的亲卷都在洛阳,不能失了礼数。”
她不仅是贤内助,她还要做阴丽华、长孙氏那样的贤后。
“爱妃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楚王点了点头,笑道:“是得好好拜访拜访才是。”
甄晴又问道:“那王爷何时出发?”
“父皇说明日即刻启程,等会儿打点行囊,收拾一番,明日一早儿,我就领着随从,骑快马向洛阳。”楚王道。
甄晴清声道:“那王爷路上保重。”
楚王点了点头,道:“我先去见见廖先生和冯先生。”
说着,也不多停留,起身离了厢房。
甄晴看向楚王消失的背影,清眸闪了闪,看着书桉上冒着热气的茶盅,轻轻叹了一口气。
本来想着离别之前可得温存,王爷又……只怕后半夜仍是去寻柳妃去了。
这些年,随着甄晴膝下有着一子,性情强势,楚王其实大多时候都不愿留宿在甄晴房中,反而是柳妃性情温顺乖巧,十分得楚王的宠爱。
只是,柳妃小产过一次,至今无子。
……
……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脉脉,金色夕光宛若为荣国府披上一层金色纱衣。
后院,元春和探春所居的院落,厢房之中,元春着澹黄色衣裙,梳着美人髻,与抱琴正在里外厢房间,收拾着东西,似在为出远门而作准备。
就在这时,只听到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娇俏声音。
“姐姐在里间吗?”
说话间,就见探春挑开帘子,绕过屏风,进入里厢。
元春笑着起得身来,迎了上去,问道:“三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招呼着袭人倒茶。
“过来看看大姐姐。”探春清丽容颜上笑意盈盈,粲然明眸闪了闪,将屋内正在收拾的一幕幕收入眼底,柔声说道:“姐姐是要去洛阳?
“晋阳长公主要代表内务府押送一批饷银,前往河南,我在随行之列。”元春拉着探春的小手,引入一旁靠着花窗的炕几上。
袭人端过暹罗茶,给两人奉上香茗。
“那大姐姐什么时候启程?”探春目光一瞬不移地看向元春,问道。
“后天,今天先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准备府卫、舟船还有银两,我和长公主坐船过去。”
自广通渠可直抵潼关,再入黄河就可驶往洛阳,这是大汉朝南粮北输的漕运路线。
当初贾珩星夜驰援河南,军情如火,故而并未乘船。
探春明眸闪了闪,英丽玉容上见着纠结之色,忽而目带期冀之光,开口道:“那姐姐能不能带上我?”
自接到那封书信后,她这几天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来想去,不若前往河南去见见……中原之地的廖阔景色。
“三妹妹,这……你也要去?”元春闻言,讶异了下,旋即,面色迟疑道:“可先前没有和你珩哥哥说过。”
探春抿了一口茶,清声道:“大姐姐,上次珩哥哥就说让我随军前往河南,后来是老祖宗觉得军情如火,考虑到我没出过远门,这才没有应着,如今河南局势大定,大姐姐也要去河南,我如何不能去?想来我过去,珩哥哥也是很乐见的。”
见元春面现迟疑,探春柔声道:“姐姐,当初还是珩哥哥头一个想让我去,姐姐现在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儿,倒跑到我头里去了呢。”
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委屈不胜。
当初珩哥哥承诺过她,塞上牛羊,江南水乡……
元春目光柔润如水,轻声道:“可妹妹年岁还小,这一路舟车劳顿,只怕身子骨儿受不得。”
两人谁都不知道,一会儿又是“跑我头里”,一会儿又是“年岁小,身子骨儿受不得”,已有谶语之祥。
探春拉过元春的胳膊,摇晃着,却不想以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蹭着元春的胳膊,轻声道:“好姐姐,让我去罢,抱琴不就是去了?姐姐在船上也无非多带一个人,多添衣双快子而已。”
往日英媚的少女此刻在自家年过双十的胞姐面前,难得现出几分小女孩儿的娇憨烂漫。
元春感受到胳膊处的异样,温宁如水的眉眼间,涌起一股名为母性的气韵,揉了揉探春的额头,珠圆玉润的声音中带着几许宠溺,柔声道:“好了,你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学小孩子撒娇。”
一来同胞姐妹,骨肉亲情,血浓于水,二来元春年岁稍长,小时候还抱过探春,其实这会儿看着探春,就如看着自家女儿一样。
嗯,有些古怪。
“那大姐姐这是答应了?”探春秀丽眉眼间现出欣然之色,说道。
元春柔声道:“我这儿倒是没什么,不过需和老祖宗还有太太说一声,他们如果没有什么说法,那就随我去河南就是了,其实,我还担心你晕船。”
其实有些不好让探春去着,否则,以三妹妹的聪慧,如是看出她和珩弟……
探春秀眉之下,眸光熠熠生辉,说道:“我先前都有练过,并无大碍的。”
说着,拉着元春的手,笑道:“姐姐,咱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和老祖宗还有太太说说去。”
如果是她要一个人去,老祖宗肯定不放心,但有大姐姐在就不一样了,长姐如母。
元春一时间有些无奈,柔声道:“好吧,这就去了。”
吩咐着抱琴收拾着衣物,两姐妹说话着,就前往荣庆堂去寻贾母。
荣庆堂
贾母正在陪着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三位妇人说话,宝玉、湘云、黛玉则在一旁作陪,至于凤纨去了宁国府,迎春也与邢岫烟去了惜春院落去下棋。
宝玉前些时日与贾琮,刚刚参加了京兆府组织的府试,这已经过了好几天。
先前,在贾母的要求下,族学的崇文馆也放了宝玉几天假期,故而,宝玉这会儿正黛玉说着话,湘云则是解着九连环。
贾母看了一眼宝玉,笑道:“宝玉他娘,明个儿就是放榜的日子罢?”
王夫人点了点头,微笑道:“老爷说,明个儿就放榜了,不过,他们拢共也没在学堂学多久,老太太也不要太期望了。”
说来,她也不是头一回,当初珠儿就中过秀才。
贾母笑道:“能去下场考就是了不得了,宝玉还小,不着急。”
说着,转眸看向邢夫人,好奇问道:“琮哥儿是怎么一说?”
邢夫人白净面容上堆起笑意,笑了笑道:“我昨个儿还说琮哥儿若不是读书的料儿,就跟着珩哥儿的去军中,也挣个富贵才好,说来,还是宝玉聪颖一些,这次说不得就进学了。”
随着贾赦被流放,这位无子嗣傍身的邢夫人在荣国府就显得不尴不尬,不过也收敛了一些骄横之气。
王夫人闻言,矜持地笑了笑,道:“宝玉他年岁还小,其实,倒也不急着进学,当初珠儿不是才十四岁才进着学?”
贾母笑道:“是啊,不着急,我看府中读书种子都有不少,宝玉,兰哥儿,琮哥儿,将来说不得也如那戏文上唱的,一门三进士?”
众人听着,都心头带着欣然之意。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西府是文的,东府那边儿就是武的,前个儿我听蟠儿说,说族里有个唤贾芳的,寄了信过来,说是升了千户,这都是六品武官了。”
薛蟠半月回来一次,有时候和贾家神京八房的年轻子弟以及小厮吃酒,闲谈之间就听到传扬着河南那边儿的情形。
随着河南之乱抵定,贾家族人在军伍中升官的也有不少,寄送了书信回来。
一场平叛之战,贾芳升六品千户,贾菖也因取了匪首贺国盛的首级,从总旗一跃而成副千户官,其他如贾芸、贾菱、贾芹的军职,也有不同程度的升迁,多是百户、试百户不等。
可以说如今的贾家族人在军中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不过还是停留在中下级军官行列。
“军中不比旁处,那是拿命搏富贵。”贾母笑了笑,感慨说道。
王夫人捏了捏佛珠,心头有些复杂。
六品武官,比着老爷当初的五品郎中,嗯,文贵武贱,倒也不能相提并论。
说来,她家宝玉也就是年岁小了,如是在军中,得那位珩大爷照拂,将来也能做个参将、游击什么的。
不过,宝玉他性情恬澹,温厚孝顺,还是好好读书。
念及此处,王夫人不由瞥了一眼自家儿子,却见正在黛玉身旁,嬉皮笑脸,而黛玉罥烟眉蹙着,低声说着话。
王夫人面色顿了顿,手中转动的佛珠登时一顿,心底陡然生出一股烦躁。
就在这时,嬷嬷说道:“老太太,大姑娘和三姑娘一同过来了。”
贾母闻言诧异了下,笑道:“她们姐妹两个,一同过来做什么?”
说话间,元春挽着探春的手,一大一小身形的两个姐妹,进入荣庆堂,朝着贾母以及王夫人行了礼:
“见过老祖宗,母亲……”
贾母笑道:“大丫头,探丫头,快快起来。”
待两人落座,元春就道明来意,柔声道:“老祖宗,我随着晋阳长公主去洛阳办着内务府的差事,想着三妹妹在京中无事儿,不妨也随着同去洛阳游玩一番,当初珩弟也是想带着三妹妹同去的,后来想着兵荒马乱的,现在倒是太平了下来,不妨带三妹妹过去,这次倒也遂了他和三妹妹的愿?”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就是一惊,原本正在与湘云说话,应对着宝玉“骚扰”的黛玉,一剪秋水的星眸轻轻抬起,怔怔看向元春。
去洛阳?她……好像也有些想去。
可,只怕外祖母怎么都不会愿意,说来,自从从扬州坐船上京,一晃也有许多年了。
湘云已是放下手中的九连环,苹果圆脸上见着惊喜之色,雀跃道:“人言,洛阳牡丹甲天下,这时候牡丹花开的正艳呢。”
分明也动了前往洛阳之意。
第六百零九章 《陈河事疏》
荣庆堂
随着元春的一席话,也引起了湘云的心动,荣庆堂中人心思动起来。倏然,一团彤彤火焰向着贾母而去。
却上身着大红底子粉紫织金牡丹刺绣纹样交领长袄,下着粉紫长裙少女离了绣墩,近前而去,坐在贾母近前,俏生生道:「姑奶奶,我也想去洛阳玩。」
湘云的父亲,唤着贾母为姑母,论起来还真要唤上一声姑奶奶。
「你这孩子,你大姐姐方才不是才说了,陪着长公主去洛阳办着差事,又不是去玩。」贾母笑了笑,看向一张苹果脸红扑扑的少女,眉眼之间满是祖母般的慈祥笑意。
说来,自打春节时候,湘云在荣国府住下,等到后来史鼎进了军机处,也不知为何,史家就再没提来接的事儿。
湘云拉过贾母的胳膊,苹果圆脸上见着笑意,撒娇道:「姑奶奶,让我去罢,我不胡闹的。」
少女鬓角几缕秀发以红色头绳扎起小辨,随着上下摇晃着贾母的胳膊,在耳际轻扫着气血红润的脸蛋儿。
而脖子上挂着的金麒麟,也在矮丘上跳跃、嬉戏。
黛玉见着这一幕,星眸闪了闪,粉唇据了据,心头不由涌起一股羡慕。
在这小小的四方宅院,谁都可以去洛阳,唯有她哪儿也去不了,想来也没人问着她要不要去。
如是他在,不知会不会问着她呢?
捕捉到黛玉眉眼间的黯然神伤,宝玉心思灵敏,压低了声音,宽慰道:「林妹妹,这洛阳也没什么好去的,妹妹如是想看牡丹,我这两天,让茗烟从洛阳来的商人那儿,买上几株就是了,倒也不必大费周折地跑到洛阳,一路舟车劳顿,妹妹的身子骨儿也吃不消。」
黛玉轻轻笑了笑,道:「不好劳烦着二哥哥。」神京之牡丹,岂能比得洛阳?
再说她原也不是想去看牡丹,而是....
不由想起先前的那封信,黄河河堤两岸的杨柳,真的依稀像她的眉眼?念及此处,黛玉蹙了蹙眉,星眸失神,芳心幽幽叹了一口气。
宝玉见此,虽心底有些烦躁,但也不好说什么。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林妹妹对他虽还如往常一般有说有笑,但偏偏给他的感觉,好像不如往常那般亲密。
最近说话时,更是时常走神,眉间若蹙,似喜似嗔。贾母笑道:"好了,好了,云丫头,先别晃了,我问问。」湘云轻笑一声,然后期待地看向探春和元春。
贾母转脸看向探春,笑道:「三丫头,上次你珩哥哥就说要带着你去,这次既然你大姐领着你,那就去罢,只是带着丫鬟,到了哪儿,打发人寄送一封书信回来,报个平安。」
三丫头性情爽利,如男孩子一样,珩哥儿看着也疼爱三丫头,三丫头去洛阳,她也不怎么担心。
王夫人面色幽幽,凝眸看向元春,心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也好,她们姊妹两个去一趟洛阳,也能够散散心,想来不会再提着出家的事儿。
湘云仍是央求着贾母,贾母揉了揉湘云的脑袋,道:「这般小就这般喜欢贪玩儿,大了可还得了。」
云丫头这天真烂漫的性子,说来还真有些像她年轻时候。
「好了,如果你大姐姐同意,你和探丫头一同去罢。」贾母笑道。
其实,还是因为有晋阳长公主以及元春随行,在贾母和王夫人眼中,元春已是大人,长姐如母,带着两个拖油瓶,能够照顾好,倒不会有什么不妥。
当然,也是神京洛阳往来运河交通便利所致。
湘云闻言,又跑到元春跟前,捉住元春的胳膊,道:「大姐姐,带我也去一趟洛阳罢,我活这般大
,还没去过洛阳呢。」
说着,故技重施,在一旁晃着元春的胳膊,央求着。这一幕看的众人都是好笑不已。
元春看着眉眼雀跃,一脸娇憨烂漫的湘云,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轻笑道:「云妹妹,去洛阳不是玩闹的,还有正事儿呢。」
「那三姐姐呢,她怎么能去?」湘云撅了撅饱满红润的唇瓣,怏怏不乐道。探春清眸瞥了一眼湘云,忙说道:「先前珩哥哥就说带我过去,我去也能帮着珩哥哥抄抄写写什么的。」
湘云笑了笑,现出两个闪亮的小虎牙,道:「那我也能呀。」
听着两个小姑娘小声斗嘴,贾母目光慈祥,心头愉悦,反而笑着劝了一句,说道:「大丫头,云丫头一直在京里,让云丫头出去走走也好,再说,珩哥儿他在河南也能照顾好她们姊妹两个。」
元春丰润、白腻的脸颊上现出柔美笑意,柔声道:「那老祖宗,我明天去长公主府上问问。」
明天等她过去和长公主怎么说?
不仅她去见珩弟,还带着两个妹妹一同过去?再说,她是去河南与他.....相亲相爱一家人的。
贾母点了点头,面色郑重几分,关切问道:「你和长公主府上那边儿究竟是怎么一说?」
方才还是小女孩儿的玩闹,这时才是正事儿相询。薛姨妈、王夫人也都关切地看向元春。
元春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柔声道:「珩弟总督河南军政,最近更是正在治河,宫里想着银子不够用着,就让内务府拨付了一些银子过去应急,这才让晋阳长公主去押送。」
贾母苍老面容上现出感慨之色,说道:「河务上的事儿,有多少银子往水里砸,也不过听一个水响而已,珩哥儿现在督修黄河,好好修河堤,也能造福着黄河两岸的百姓。」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真是见多识广了,连黄河上的事儿都知道。」
「以前听小国公在的时候说过。」贾母笑了笑说道。
她这些年是在后宅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可当年也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见识了几朝的风风雨雨,这些事儿如何不知?
贾母又问道:「这路上怎么说?是坐车还是坐船?路上可曾顺遂?」
元春解释道:「是坐船,路上有着官兵护送,珩弟还说会到潼关来接,沿路护送,倒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贾母闻言,放下心来,笑了笑道:「珩哥儿虑事还是周全的。」
旋即,转眸看向一旁的湘云和探春,叮嘱说道:「你们的丫鬟也带着,路上好伺候着。」
元春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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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而逝,不知不觉就又是三五天时间过去。
此刻已是四月中旬,贾珩在对驻守在黄河河堤的京营诸将吩咐后,就离了开封府城,在五百京营骑军以及大批锦衣卫士的护卫下,与咸宁公主领轻骑西向洛阳,相接晋阳长公主的船只,沿路以锦衣府卫的飞鸽传书通传消息。
洛阳这座城池,在大汉定都神京以后,一直作为神京的陪都,在隆治年间,喜爱南巡的隆治帝曾六下江南,多次驻陛洛阳,故而内有西苑行宫,殿宇奢丽。
崇平帝也曾在崇平三年、八年、十一年三次巡幸洛阳,近几年,才不怎么到洛阳。
故而,当初听说开封陷落,洛阳危在旦夕,崇平帝才会急怒攻心,这是因为洛阳在大汉诸城中的政治定位。
与此同时,国朝勋贵也常在洛阳城广置田宅,如太宗朝被排挤的勋贵就居住在洛阳,在洛南里坊筑山取石,广修园林,挖有人工湖泊,每到四五月,牡丹盛开,整个洛阳更是花香阵阵。
而晋阳长公主在洛阳同样置备有别苑,在过往也曾到过洛阳游玩。
傍晚时分,金乌西落,巍峨壮丽的洛阳城,宛如笼罩在漫天的夕光中,云霞绮散,美轮美奂。
其实,整个河南之地,从今岁三月份到四月份,一共也没下过几次雨,动辄都是晚霞彤彤,如火焰一样燃烧西方天际。
可以说从上到下,虽然配合修建河堤,但心底仍觉得夏汛只是贾珩的无端揣测,不少人等着看贾珩这位制台大人的笑话。
彼时,洛阳城东南方向的官道上,道旁杨柳随风摇曳,绿意惹目,天际尽头烟尘滚滚,旗帜如林。
数百骑策马奔腾,驶入洛阳城东方城门,负责守卫洛阳城的京营骑军,早已提前得贾珩派了好几拨斥候知会,单独留出一门,供贾珩所领的轻骑进入洛阳城。
德立坊,一座青墙黛瓦的门楼,门楣匾额上题着「贾府」两字。后院,阁楼
「先生,这宅院倒也幽静,先生是前不久买的吧?」咸宁公主摘下头上的山字无翼冠,少女着飞鱼服,一头青丝披散于肩后,明眸熠熠闪烁地看向贾珩。
真是早有预备呢,她这几天只顾和先生玩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吩咐人去办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以后说不得要常往这边儿处置府务,也不能总借住在河南府的官署,也算是总督行辕了。」
为着晋阳长公主前来洛阳,他提前就有所准备,在洛阳早早托人购买了三座宅院,一座是自己居住,以后说不得携秦可卿过来洛阳小住,剩余两座以作幽会之所....狡兔三窟。
咸宁公主清眸晶莹闪烁,定定看向对面的少年,幽幽道:「先生,姑姑她在洛阳另有别苑的。」
贾珩诧异道:「哦?这个我不太清楚了,长公主的事儿,我其实也不大清楚的。」
咸宁公主明眸闪了闪,轻笑了下,说道:「先生,这两天,我也买一座宅院,就买在姑姑身旁如何?」
贾珩默然片刻,低声道:「倒不用买在一起,容易走错门.....」咸宁公主:"???」
容易走错门?
心头涌起一股嗔恼,先生最近也挺爱拿那人来逗弄她,其实是贾珩在缓解着略有些紧张的氛围。
「芷儿。」贾珩面色顿了顿,拉过咸宁公主的玉手,将窈窕明丽的少女拥在怀里,轻声说道。
「嗯。」咸宁公主将螓首依靠在少年怀里。
贾珩感受到青春流溢的气息舒扬开来,贴在那张清丽容颜的耳畔,温声说道:「芷儿,你这几天先在府上歇息着,我领着人去潼关,也就两天时间,就到了洛阳。」
他打算随着晋阳长公主一同乘船而来。
咸宁公主秀眉之下的明眸黯淡,樱唇翕动了下,倒也没再坚持,清声道:「那我就在这儿等先生好了。」
贾珩扶过少女的肩头,噙住那两瓣莹润的粉唇,许久,目光温煦地看向脸颊嫣然明媚,细气微微的咸宁公主,低声道:"放心好了,很快就回来了。」
「那今天这般晚了,先生不如明天再出发?我今天准备了一支新的舞蹈,先生可要看看?」咸宁公主颤声说道。
先生去见那人之前,她总要给先生留一些...念想,省得先生沉浸在那人的温柔乡中,再将她抛在脑后。
小时候,那人在她眼里,就是美丽优雅,雍容高贵,而她随着接近洛阳城,也有些...畏惧。
贾珩抬眸瞥了一眼窗外的苍茫暮色,低声道:「是有些晚了,那就在洛阳休整一晚罢,你先去沐浴,换身衣裳。」
「嗯。」咸宁公主清声说着,起身离了阁楼。
待咸宁走后,贾珩长出了一口气,目
光幽远。
他需在咸宁见到晋阳之前,做好晋阳那边儿的思想工作,不然直接让两个人遇上,再如宝钗和可卿一样,那就不好收拾了。
这时,耳畔忽然唤了一声,"都督。」
继而,是从屏风后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贾珩出了厢房,看向着图纹精美的飞鱼服,剑眉星眸,容颜英丽的夏侯莹,问道:「夏侯,何事?」
夏侯莹抬眸瞥了贾珩一眼,尽力掩藏着复杂的心思,清声道:「河南府尹孟锦文,还有京营留守在洛阳的几位参将,设了薄宴给都督接风洗尘,还有楚王听说都督来到洛阳,想要过来见上一面,说是询问着洛阳千户所先前收买的罪证,一同带往京城。」
夏侯莹全程旁观贾珩周旋于晋阳长公主和咸宁公主之间,当初因为翠华山剿寇,智定匪巢而形成的好感,此刻已经为剩不多。
贾珩沉吟了下,吩咐道:「告诉他们,晚上再过去。」想了想,问道:「楚王,他去了卫郑藩邸?」
前几天,京中锦衣府飞鸽传书,言朝廷已派遣了楚王护卫卫、郑两藩入京,此事他是知道的。
夏侯莹道:「楚王昨日刚到洛阳城,听洛阳千户所的探事所言,已经去过藩邸,但谈了什么,不得而知。」
贾珩沉吟片刻,轻声道:「等晚上一同去见见。」
楚王要带卫郑两藩入京询问,如果想让两藩彻底在京城回不来,还需得将相关罪证完完整整送过去。
关于卫郑两藩一系,依他估计,崇平帝会有所处置,但大概率也不会太严厉,圈禁、削爵都是了不得的事儿。
其实,对宗室,他也不好介入太深,哪怕是他开的头剩余的也只能让文臣去冲锋陷阵。
夏侯莹正要领命而走,耳畔听着贾珩的声音,唤道:「回来。」
迎着夏侯莹的诧异目光,贾珩吩咐道:「你去通知刘积贤,让他将洛阳千户所搜集的最近关于洛阳的士林民情,汇总成册,递送过来,还有从府衙取来,咱们赶路这些时日,神京和南京两地的邸报,我要查看。」
作为大汉朝的武勋和重臣,任何时候都要以锦衣为耳目,监视天下,而邸报更是官场中人每日必读之物。
待夏侯莹离去,贾珩转身回到屋里,来到里厢书房,提起茶壶,打算给自己倒杯茶,边品茗边阅看。
不多时,夏侯莹去而复返,手中拿着厚厚的一份簿册,以及贾珩索要的相关邸报。
贾珩道了一声谢,端起一杯茶盅,状其自然地递将过去,道:「放书案上就好,这是洛阳刚送来的雨后龙井,尝尝。」
夏侯莹冷若冰霜的玉容微动,犹豫了下,伸手接过茶盅,低声道:「多谢大人。」
「你这一路随行,风餐露宿,也没少辛苦,坐那歇会儿罢,等会该去沐浴更衣就去沐浴更衣。」贾珩重又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面色温煦,轻声说着,旋即,拿着茶盅,落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拿起邸报,垂眸翻阅,也没有再理夏侯莹。
被如此「不见外」,犹如朋友一般的平等对待着,夏侯莹明眸闪了闪,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轻轻坐在梨花木制椅子上,禁不住偷瞧了一眼那少年。
却见蟒服少年端坐在方形书案后,手里正拿着一份邸报,凝神阅读。
傍晚的金红霞光投映在其年轻、清峻的面容上,坚毅眉眼全无前几日她偶尔瞥见在咸宁殿下跟前拥吻亲密的恣睢模样。
贾珩面色谨肃,翻阅着一份儿几天前的邸报,目光逐字翻阅着,左边儿版面写着,「匪首高岳凌迟处死,犯官钱玉山,逆将牛继宗斩立决,朝野内外,一时翕然。」
面色顿了顿,下意识看了下日期,是几天
前的邸报。
邸报作为官方新闻的发布平台,除却发布多一些大事要闻外,内其上所载还包含皇帝的起居、言行、上谕、朝旨、书诏、法令等,此外还有官吏任免奖惩的消息,以及大臣和地方官的奏疏和皇帝的对应朱批。
贾珩晋爵永宁伯的消息,之前,就在邸报上登载。
而中原叛乱的消息,在京营大军收复开封府城后,邸报才书就一条简讯,简略叙说了中原民变,百姓罹难,朝廷正在派京营大军剿捕,后来就不再登载此事。
换句话说,直到今天,邸报才完整回顾了匪首高岳的事末缘由,并将其定性为大汉开国以来最为严重的「暴乱」。
用邸报所言:「贼寇残虐暴戾,陷开封府城以来,大肆屠戮百姓,抢掠财货,烧杀女干yin,无恶不作,老幼妇孺嚎哭于野贼,寇禽兽行径令人发指,俟京营官军天兵一至,贼势冰消瓦解,宵小无所遁形....」
贾珩翻阅着邸报上的锐评,面色顿了顿,目光在书写人的名字上盘桓了下,暗道,其实可以添加一句,经查,有寇枭与东虏勾结之情事.....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贾珩放下邸报,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重又拿起新的一份,这是最近递送而来的邸报。
借着晚霞夕光映照,而题头上,赫然书写着贾珩前日上奏的《陈河事疏》
「臣窃闻帝王平治天下,莫不顺天应时,时和岁丰,是故前贤曰,「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纪纲,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臣以为经年以来,北地大旱,赤野千里,民被旱蝗两灾,稼穑难理,黎庶多艰,咎因水利不修于旱时调剂不力,于汛前疏浚不及,逢旱灾则无水可调,待洪讯而无河可疏,洪水泛滥,府县官员无不束手无策,抚额长叹,是谓乏未雨绸缪者,而多临渴掘井者....."
「臣蒙圣上委以封疆之任,揽牧民之责,自督河南以来,夙夜在公,不敢怠忽,唯知治豫首在重农,重农首在水利,故历旬月,巡视黄河河堤沿段,观堤堰破败,荒草丛生,河道淤积,匠工流散,查察河吏贪腐情状,员僚上下其手,蒙蔽圣聪,以朝廷昔年拨付之银为例,馈给河堤不逾三成,河务积弊之深,触目惊心.....」
"今夏以来,臣得通晓水利天象而饱学之士所建言,久旱而雨,有备无患,是故整堤以待河汛,严饬河务....."
这是贾珩前几天所上奏疏,显然在崇平帝的授意下,被邸报登载,以为大汉中枢地方百官与闻。
而下方就有崇平帝的朱批上谕:「严令黄河流经诸省督抚、府州县官,于入夏之前,整修河堤,警视洪汛,以备不虞。」
或许是鉴于中原之乱的教训太过惨痛,「悔不听子钰所言」的崇平帝,已经有了一些应激反应。
在最近的几天邸报上,多次晓谕群臣,重视黄河河汛的防范,并令军机处行文各地督抚,时刻留意汛期,兴修水利,以应对可能的夏汛灾害。
并让邸报通传诸省,以示重视农桑水利,而贾班这几天也是高强度出镜。
「半月一封的奏疏,终究是起效了,只是天子的反应未免有些强烈,不厌其烦,申责再三,现在内阁军机都以为天子得了我的撺掇,方才折腾官吏,这般以来,如是没有夏汛,只怕要入选大汉年度政治笑话。」贾珩眉头紧皱,思量着。
当然,如果夏汛如期而至,那就是天子圣明,善纳臣言。
贾珩这般想着,不由从另外一探中,拿起一封来自南京的邸报,面色淡漠,眉头微皱,却是几行黑字跳入眼帘。
「因河南总督屡次行文、致信两江总督衙门,提及今夏或有暴雨成汛,言之凿凿,是故,
黄淮之地沿河官府当筑堤造坝,警备夏汛,两江总督街门着令江左布政使司等诸衙,括备救灾物资,以应不时之需。」
下方一段:「南河总督高斌,函告两江总督衙门,经查察两岸,河堤固若金汤,堪当三十年一遇之洪汛。」
「这个沈节夫,分明要将我架在火上烤。」贾珩目光深深,心思电转之间,就已明了其意。
这些老官僚,各个都是官场上阳奉阴违的好手。
这不粘锅的一手,再配合着崇平帝的诏书,不说其他,只怕在江南之地,如果入夏之后没有暴雨成汛,被折腾的官员,只怕牢骚满腹,暗中对他和天子这对儿君臣,说一声杞人忧天。
事实上,贾珩的《陈河事疏》以及与两江总督沈郊的书信和公文,此刻登载邸报,已经在江南士林传扬开来。
当然,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儿,不同于中原之乱,还有人反驳说小题大做,但奖励农桑,重视水利的年代,没有人会对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有异议。
顶多就是士林中议论几句,天子经河南事后,已对永宁伯言听计从。
永宁伯是谁?
军机大臣,国朝武勋。
哦,那没事儿了,武勋岂晓农田水利之事?贻笑大方不足为奇。
免费阅读.
第六百一十章 如今,道一句威势日隆,都不为过
洛阳城,德立坊,贾府
书房之中,贾珩翻阅着邸报以及锦衣卫府汇总而来的来自洛阳的情报簿册。
大体而言,随着中原之乱被平定,整个洛阳城也开始重新回复往日的平静,或者说喧闹、繁华。
贾珩面色顿了顿,忽而唤了一声道:「夏侯.....嗯?」四目相对,一惊异,一慌乱。
夏侯莹正自偷瞧着贾珩,此刻陡然被发现,原本亘古如冰霜的脸颊,浮起浅浅红晕,淡不可察,连忙放下茶盅,起得身来,拱手道:「都督有何吩咐。」
贾珩放下手中邸报,默然片刻,一双湛然有神的目光盯着夏侯莹,约有三个呼吸,直将那英丽的女子,戴着山字无翼冠的头又低了几分,束起脸颊的翡翠结黑绳在脖颈下轻轻晃动了下。
「夏侯,你今年多大了?」夏侯莹:"???」什么意思?
偷瞧一眼被发现,问她多大了?
想了想,面色沉肃,低声道:「卑职...卑职虚岁二十有四。」贾珩面色沉静,问道:「家中可还有别的亲人吗?」
夏侯莹摇了摇头,神色一时黯然。
贾珩面色沉静依旧,又问道:「你跟着长公主多少年了?」
夏侯莹怔了下,想了想,道:「有七八年了,那时刚刚袭了锦衣府的官,赶上长公主过府来挑人,就到了长公主府上。」
一晃都这般多年了。
贾珩面色微顿,喃喃道:「这般久了,怪不得。」
前不久,夏侯莹就给晋阳长公主写着书信,多半是写着他和咸宁公主的事儿,所以...这是晋阳的眼线。
夏侯莹被对面少年威严目光打量的不大自在,清声道:「都督若无旁事,卑职去公主殿下那边儿值宿了。」
「去罢。」贾珩轻声说着,忽而开口道:"对了,明天你留在这里保护咸宁公主,不必跟去潼关了。」
夏侯莹步伐一顿,宛覆清霜的玉容上变了变,拱了拱手,应命道:「是,都督。」
贾珩目送着夏侯莹离去,面色幽幽,目光现出一抹思索,旋即,重又拿起邸报看了起来,然后吩咐着府中的仆妇准备浴桶、热水。
先前购置宅院置时,就托人买得一些丫鬟、仆妇以为驱使。说来,没有晴雯侍奉洗澡,他也颇是不自在了好一阵。
待沐浴而罢,已事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明月皎洁,万籁俱寂。
贾珩重新返回书房,打算等一会儿就去赴孟锦文等人的约,刚刚进入里厢,就见高几上灯笼晕出一圈圈橘黄色的光芒,而倩影浮入眼帘。
却见着绿荷色长裙的少女,青丝披于肩后,因刚刚沐浴过后,不施粉黛,但玉颜婧丽,神清骨秀,正坐在太师椅上,看向书案上的邸报。
「先生,你来了。」咸宁公主听熟悉的脚步声,目光从手中的书本中抽离,抬起莹润清眸,看向身形颀立,换了一身士子长衫的少年,眼前不由一亮。
与往日的蟒袍装束相比,贾珩一身青衫圆领袍,眉目疏朗,较往日,气质温润和平许多。
「先生这身衣裳,以前没见怎么穿过?」咸宁公主柳眉下的明眸焕彩,声音中隐约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贾珩轻描淡写道:「从家里寄送回来的。」不欲深谈,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
咸宁玉容微顿,明眸蒙上一层幽思,心头涌起猜测,这件青衫只怕是那位秦氏缝制的,应该是前些时日家书连同锦衣一同寄来,这一针一线,想来都是那秦氏的绵绵情意了。
其实还真不是,是宝钗。
宝钗当时在家中缝制好春衣,之前还需打着给薛蟠的名义,后来缝制好没有来得及寄送过去。
在先前,秦可卿与宝钗的回信之余,就寄送了几件春衣。
待少年端着茶盅走来,咸宁公主面色怔了怔,心底忽而浮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心道,等会儿就让先生穿着这身衣裳,她「伺候」先生....念及此处,芳心猛地一悸,她怎么能这样?
天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念头?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对了,一切还要从那天阁楼上说起,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嗅闻到先生和那人的气息,好似轰然四散,混沌初开,只觉魂飞天外。
后来,渐渐从那人身旁抢走先生,才有着这么一遭古怪的心思?
贾珩近前,拥住神思不属的咸宁公主,笑问道:「想什么呢,脸颊、耳垂都红扑扑的,秋水明眸里雾气都要滴出来水了。」
咸宁:「-.」
先生这是又在取笑她?可什么叫雾气都要滴....呀,先生这是在调笑于她。
正要出言,忽而娇躯一颤,鼻翼「腻哼」一声,只觉刚刚摘去耳环的耳垂,耳孔中都浸着阵阵热力。
「先生?」咸宁公主颤声说道。
如同前几天和先生的每一次玩闹,好似魂魄都要被吸出来了。
「芷儿,怎么没有带耳钉?」耳畔传来的声音有着几分飘忽,让人心慌意乱。
少女正要应着,忽觉暗影欺近,少女眼睫轻轻颤抖,只觉云遮朗月,空山花开。
许久,贾珩拿过一盅茶,压下口中的甜腻,看向咸宁公主,递过茶盅,道:「喝口茶吧。」
随着时间过去,咸宁也逐渐得心应手,已能和他两军对垒,有来有回。咸宁公主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拿起茶盅饮着,那张花树堆雪的玉颜,已是嫣红似霞,桃腮生晕,伸手拿起邸报,清澈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响起:「先生上的这封奏疏,父皇已经批阅了,我看上面说着,严令诸省督抚、府州县官,重视防汛事宜。」
前日见着先生亲自书写奏疏,不想这几天父皇已朱批了下来。
「是啊,如今诏谕邸传诸省,想来多能引起一些人的重视。」贾珩双手环拥着咸宁,端坐在太师椅上。
这也不算是什么未卜先知,还和什么骑军出京不一样,旱时兴修水利,以备水患,这是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无非是崇平帝反应过度了一些,当然可以说务本重农。
然后,清闲日子被打扰的官吏,发几句牢骚,然后归咎贾珩——瞎折腾!
咸宁公主有些娇羞地坐在贾珩怀中,虽这两天许多亲密事都已有过,但仍有些...如坐针毡。
咸宁公主只得岔开话题,清声道:「兴修水利不是坏事,终究是重视农桑,以为时人赞扬之事。」
「许多事本来是好的,但奈何一些官吏故意使坏,借修堤事,折腾老百姓,然后锅让你背着。」贾珩面色顿了顿,低声说道。
温香软玉在怀,倒也有些神思不属,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咸宁公主妍丽粉面上正若有所思,旋即,清丽如雪的玉颊染成绯霞,绮丽如霞,因为娇羞不胜,往日飞泉流玉的清冷声音已有几分发颤,嗔道:"先生,别闹了。」
心底涌起阵阵甜蜜,甚至有些如梦似幻。
经过中原平叛之行,如今重返洛阳,先生对她一改往日那凛然不可亲近的模样,那种喜爱之甚,视若珍宝的模样,大概这就是书上说的亲密无间,如胶似漆了吧。
「嗯,那就不闹了。」贾珩正色道。
刚刚沐浴过后的人,冰肌玉肤有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尤其是一对儿纤细笔直。
虽早已熟悉备至,舐而情深,可
仍觉得流连忘返,爱不释手。嗯,回头非要给咸宁做两双袜子不可。
「先生一会儿不是.....还要去见河南府的官员还有楚王兄?「咸宁公主清眸泛起盈盈秋波,琼鼻下的粉唇莹润如水,轻声道。
虽然,想给先生一些念想,可等会儿的正事要紧。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会儿就去,你那个楚王兄,你不见见?」
咸宁公主秀眉蹙了蹙,清声道:「和这位楚王兄弟,平时倒也不怎么来往,明天有空见见吧。」
在崇平帝的一众子嗣中,咸宁公主和魏、梁二王都是宋氏姐妹所出,从小一起长大,比之早已开府的齐楚两王自要亲密许多。
贾珩轻声道:「那也好。」
与咸宁腻歪了一阵,就在这时,外间夏侯莹的声音传来?「都督,河南府尹孟锦文还有京营的几位将军,派人来延请。」
贾珩温声道:「咸宁,那你先用着晚饭,我去见见他们,一会儿再过来陪你。」
去见河南府的官员以及军将,倒也不好带着咸宁随行。
咸宁公主螓首低垂,如霜似月的玉颊红润如霞,颤声道:「先生....先生快去罢。」
她怕再等一会儿,先生就不想去了。
贾珩不再多言,出了书房,先寻一盆水,洗去脸上的脂粉软香以及手中的温润腻滑,在刘积贤所率的锦衣府卫的护送下,前往应约。
河南府尹孟锦文在洛阳城一家唤着「聚仙居」招待贾珩,不仅仅是孟锦文等河南府的官吏,还有京营驻扎在河南府的骑军将校。
因为京营骑军先前平定叛乱,而步卒后至,并未参与实战,此刻不少步卒还在黄河河堤轮班上堤修造河堤,而两万骑军由谢再义以及蔡权率领,则往来监视贼寇俘虏,以防生乱。
此外,贾珩也时常上堤巡查,可以说严格杜绝了一些苗头。聚仙居酒楼,二楼包厢
河南府尹孟锦文携河南府的治中、府丞、通判、推官等一应员僚属官,以及致仕寓居的官吏等候多时。
此外还有京营游击将军郁方国、洛阳卫指挥使尹建鸿,卫指挥同知管绍琦、魏道言,指挥佥事、镇抚以及京营几位千户官。
都未着官服,几身着便服,等候在此,正在说着话,当然仍是秉承着文武各列一桌。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书吏,挑帘进得包厢,迎着十几双目光的注视,欣喜道:「几位大人,制台大人马车已离行辕,说话间就到。」
原本正在说话议论的文武官员,其中一位老者,笑了笑道:「孟府尹,咱们下去迎迎?」
其人名为项孟清,曾是隆治一朝的山西巡抚,祖籍河南人,因病退休后在洛阳闲居多年。
而这样寓居洛阳的高阶致仕官吏,还有两位,分别是原河南布政使景学潜、山东右参议孙方毅。
此外还有两位特殊之人,阳武侯之子耿继盛,建昌伯之子邝鸿,两人都是四十出头模样,面容清古虽坐在武勋之列,与周围一众武将却有几分格格不入。
这次接风洗尘,本来就是这些积年老宦组织而来,听说贾珩应允,都心头大喜。
孟锦文面色淡淡,点了点头。
说话间,都是纷纷离座起身,下了聚仙居,下楼相迎,各以官品高低而站,列在聚仙居的街道上等候。
一时间引起两旁酒肆、茶楼以及行人的侧目而视。
真应了龙科的一句话....官等人。
这和当初贾珩初来洛阳,情景还是大为不同。
彼时,贾珩虽然领数万步骑而来,但毕竟不是封疆大吏,待不多久就走,所以只有河南府官吏,官员士绅踯躅观望。
而现在永宁伯已总督河南军政,更在旬月以来,施铁腕手段,对贪官污吏,豪强劣绅惩治,将「民变」的善后事宜,做到了极致。
如今,道一句威势日隆,都不为过。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书吏急声唤道。
不多时,就见着街道两旁酒肆之侧,一串串灯笼,彤彤火光映照下一队队着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的锦衣府卫当先开路,护卫着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行驶而来,停靠在酒楼之前。
锦衣千户刘积贤上前挑开车帘,贾珩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简素衣衫,头戴士子方巾,灯火映照,一张清隽、英武的面容映入众人眼帘。
「制台大人。」也不知是何人当先唤着。众人或是作揖,或是拱手见礼。
而洛阳城中不少没见过贾珩的官吏,如项孟清、景学潜、孙方毅等积年老宦,上下打量着贾珩,目中就有异色翻涌。
无他,太过年轻了。
那张面孔,实在年轻的过分,年轻的让人嫉妒。
这就是大汉朝的军机重臣?力擒匪首高岳,收复开封府城的永宁伯?如此年纪,就已是超品武勋。
而阳武侯以及建昌伯两人,对视一眼,眼眸之中更是精光闪烁,同样上下打量着那少年。
这位就是威震河洛,火速平叛的贾子钰,果然是少年俊彦,将门子弟。所谓,将帅之英的气质根本藏都藏不住。
那种执掌京营二十万大军,杀伐果断,顾盼自雄的气度,或者说睥睨四顾的官威,别说穿青衫,就是穿中山装,都掩藏不住。
两人作为太宗朝的勋贵,后来因为隆治年间的***,逐渐淡出朝廷的政治中心,如今过来捧场,自然是想走贾珩的门路。
至于起复,作为政治弃民的两人,根本也不太指望,只是想着两家年轻子弟能否在河南都司调整中谋个一官半职。
贾珩看向河南府的几位官员,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诸位同僚久候了,一路轻骑而来。」
官场之上迎来送往倒也少不得,哪怕有些不喜,也少不了。
当然,也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对贪官污吏的严惩,也该释放一些亲和的信号,缓和一下河南官场紧张的氛围。
河南府尹孟锦文上前拱手道:「制台大人,里间请。」说着,在众人如众星拱月的架势中,进入聚仙居酒楼。分宾主落座。
在孟锦文的介绍下,贾珩与三位致仕官员寒暄着,主要是认人。什么年轻有为,将帅之英,国之干城....各种恭维话语环绕着贾珩。贾珩也都一一微笑寒暄,谈笑风生。
事实上,这才是官场的常态。
许是贾珩的平易近人,并非传说中那般威服自用,让在场众人都生出一股好感来。
这就是心里初步的期待不同,本来以为是少年得志,张扬跋扈,不想竟如一书生,温文尔雅。
这时,原山西巡抚项孟清,面带微笑,道:「永宁伯所撰三国一书,老夫多有拜读,当真是荡气回肠,老夫还想着会是何等扬,想来也只有永宁伯这样文韬武略俱全的大才,方能有此大作。」
毕竟,曾经是朝堂的二品大员,这时致仕,反而比在场所有人的应对都从容。
其他在场官吏,多是人精,也都纷纷附和,都是说着三国之书,是何等惊时之书。
这就好比,不称赞贾珩为军国辅臣,在河南之乱,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是盛赞他多才多艺,平易近人,更能挠人痒处。
因为前者是既成事实,众所周知,不过多渲染,有目共睹。甚至其本人都知道,听的太多太多了。
而眼下这样称赞,贾珩就成了,打仗的将帅中
,最会写书的,写书的将帅中,最会打仗的。
贾珩微笑了下,说道:「项老先生过誉了,不过信笔涂鸦,见笑大方,不过,公务繁重,也没有得空暇,待得空之时,后续回目也会刊行印刷。」
景学潜手捻胡须,点了点头,笑了笑道:「永宁伯为柱国之臣,一身干系重大,公务当紧,我等虽想一睹为快,但也知道,不可因私废公。」
听着「因私废公」之语,众人都是笑了起来,气氛倒是颇为融洽。不提贾珩与一众官僚应酬——
却说洛阳城,洛水之畔的安从坊,一座占地广阔,林木深深的宅院中,东厢书房灯火通明,人影潼潼。
几人围桌而坐,茶盅中的香茗热气腾腾,清香四溢。楚王此行带来了两位长史,一是冯慈,一是廖贤。
「这洛阳城不愧为唐时之都,繁华比之长安,犹过之而不及。」楚王看向街道上的灯火辉煌,低声道。
作为开府多年的藩王,楚王在洛阳自然置有产业、田宅,这座宅邸就是其下榻之所。
只是,大汉明面上对藩王的限制,没有旨意不得擅离京师,故而,楚王也就随着崇平帝巡幸洛阳时,在洛阳小住一段时日。
冯慈问道:「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楚王接郑卫两藩入京没有什么麻烦,两藩之藩邸先前就被京营团团保卫更有锦衣府卫士密切监视,可谓形同软禁,楚王一到,向两藩宣读圣旨,郑王两藩战战兢兢,如何敢抗旨不遵?
楚王道:「待见过永宁伯后,再核实下相关证人证言,一同上路,再行启程。」
洛阳城中的浣花溪园的牡丹盛开其时,他其实想在洛阳多留几天,而且,先前路上听说,姑姑也将要到洛阳。
想起自家那位姑姑,楚王神情一时恍惚,心头微热。见着楚王目光出神,廖贤唤了一声道:「王爷。」
楚王怔了下,猛地回转过神,道:「廖先生方才说什么?」
旋即反应过来,叹了一口气,道:「待在神京,如今好不容易在洛阳一趟,还不能久待,一赏洛阳牡丹,不得为一生憾事。」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甚至还不如一普通官吏,他们仕途失意,还能寄情山水,而他生来就在神京,拘束于方寸之地,如果就藩,更不得出藩地半步,只能如郑卫两藩一样,吃喝玩乐,了无意趣。
除非他荣登大宝,然后就能如祖父那样游玩江南。冯慈沉吟片刻,劝道:「王爷还是当以政务为重。」
楚王点了点头,整容敛色,道:「是我一时忘情了,时候也不早了,去见见贾子钰。」
虽永宁伯日益权重,但毕竟是臣,也没有一个他早早去,等候着永宁伯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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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咸宁:惟独是那人,让她心头发慌……
聚仙居
夜色迷离,灯火通明,席间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谈话气氛甚酣。
而河南府或者说洛阳城的官吏,对贾珩也消除了心头的戒惧,见其谈笑自若,颇觉如沐春风,暗道,传言这位少年得志的武勋,手腕酷烈,峻刻严厉,如今一看,全然不是。
这其实就是杰出人物的多面性,或者说每个人天生就准备几张面孔。这时,众人说话间,一些官员就来敬酒。
贾珩多是抿一口,其他人敬酒都是一口饮尽。
严格贯彻了中国大多数酒桌文化中,往往都是深刻的阶级地位体现。贾珩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微笑道:「今天不可饮太多酒,明日还有诸般事务要办。」
众人都纷纷笑着应和。
说白了,这次接风宴,原就不谈正事,而是一次见面会。
就在这时,一个书吏挑帘进来,拱手道:「诸位大人,楚王殿下已至楼下。」贾珩当先起身,道:「诸位随我下去迎迎。」
不管任何时候,楚王在外都代表皇室,他虽为封疆大吏,也要给与表面尊重,不然落在旁人的眼中,就显得轻狂跋扈。
众人下了酒楼,站在街道上,而楚王同样是乘马车而来,周围得不少王府护卫扈从左右。
下得车帘,在众人目光瞩视之间,楚王面上带笑,说道:"诸位久候了。」
然后,目光一眼就看到了贾珩,面容上笑意和煦,近前几步,亲切说道:「子钰,许久不见了。」
贾珩面色沉静,拱手道:「下官见过王爷。」
这个楚王分明是想在河南府一众官员面前,造成一副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假象,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太冷言以对,否则就有倨傲无礼之嫌。
楚王笑了笑,说道:「先前王妃过府拜访贵府夫人,与你家夫人还说,子钰这一去河南经月不回,也不知。」
这就是往通家之好上靠拢,王妃经常到贾府走动,这关系亲密不亲密?果然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看向两人,听着对话。
贾珩面色沉静,说道:「公务缠身,许久不归,于家中亏欠良多,还要多谢王妃关怀拙荆,王爷,里面请。」
说着,就是截住了话头。
相比魏王的青涩,舔的痕迹太重,这位藩王还是有着几分手段,润物无声,反正就是.....蹭热度。
这番话一说,能明显看到一些官员的面容见着思索之色,如阳武侯以及建昌伯,眉头紧皱,目中蒙上一层阴霾。
并非是所有的地方官员都对朝堂的政治风向敏感,因为洛阳不是政治中
将众人目光收入眼底,楚王笑道:「王妃与府上原是经年的世交,去看看贵府夫人也是应该的。」
说着,示意贾珩先请。
如是谦让两次,楚王才在众人的陪同下,上了楼,众人分宾主落座叙话,觥筹交错,因是应酬之宴,故而此刻不谈公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楚王笑了笑,道:"子钰总督河南,听说如今在忙着治河?子钰那封奏疏,我看了,治豫首在重农,重农首在水利,真是一句话道尽内政之关要,重本务农,兴修水利,河南得子钰坐镇,想来不久就能大治。」
众人也有一些阅读邸报的,笑道:「可不是,制台大人不仅擅领军兵,而且内政有为,真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贾珩道:「蒙圣上不弃,暂督河南军政,无非是用心任事而已。」众人纷纷恭维。
楚王感慨说道:「如非身上差事在身,真想在这中原大地,为老百姓做几件实事儿,这几年中原百姓过得苦。」
贾珩端起酒盅,目光闪了
闪。
这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想来,这就是这位楚王在士林中颇有名声的缘故。
比起齐王的混不吝,一副胸无点墨的模样,而楚王以其王者身份,愿意放低姿态,自然让人如沐春风。
其实,在阶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单单一个折节相交,卑辞厚币的品质,就能让无数士人,觉得这人有王者之风。
那怕是后世,工厂保安都对前呼后拥的大领导,给自己递了根烟,能吹嘘很多年。
因为在社会网络中,每个人都有社交尊重的需求,这是马斯洛层次需求理论的具体体现。
有目的的社交规则,放低姿态,弱化自己,突出社交对象,就能让社交对象感觉到特别舒服。
如果,想上之所想,急上之所急,本身笔杆子不错,那基本就是一个合格的大秘,如果再能出谋划策,甚至本身能力就十分出众,只是从不显山露水,揽过于己,推功于上。
那基本就谁也离不了,走哪带哪儿,附随骥尾,青云直上。
众人互相恭维,多是说着一些奇闻轶事,而不提及公务,几位致仕官员,包括前山西巡抚项孟清更是在席间活跃着气氛。
一直到戌亥之交,宾主尽欢,众人才在家仆的搀扶下纷纷散去。
而贾珩也上了马车,向着德立坊而去,至于卫郑两藩一事,则由洛上千户所负责移交给楚王。
德立坊,贾府
已是亥时,后院宅院西厢的灯火还亮着,窗前,咸宁公主正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本书读着,身形高挑明丽的少女,着一身藕荷色长裙,玉容晶莹,柳叶细眉下,明眸弯弯,琼鼻之下的樱唇微微抿起,芳姿婧丽。
只听到外间传来仆人、丫鬟的见礼声。
咸宁公主芳心一喜,连忙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离了太师椅,迎了上去,就见廊檐下一个青衫直裰,面容清俊的少年缓缓而来。
咸宁公主迎了上去,柔声唤道:「先生。」
贾珩抬眸看向荷绿衣裙的少女,笑了笑,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咸宁公主秀眉拧了拧,嗔怪道:「先生忘了?先生走之前说....说好的。」她等会儿还要给先生跳舞呢,怎么忘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一边儿朝着屋里进着,一边轻声道:「今晚喝了几杯酒,有些累了,我等会儿沐浴过,就去睡了,你也早些歇息罢。」
跳舞看了不少了,最后忙碌一通,只能在雪子和别的地方想办法,半封闭的环境,也难有什么温润可言。
再说,阈值终究会提高的。咸宁公主:「...."
这是腻了?
明眸黯然了下,抿了抿樱唇,心头有些委屈。
是了,那人要来了,已没有心思再陪着她玩闹,说不得还需....养精蓄锐?嗯?
贾珩正要寻张椅子坐下,在沉默中察觉到少女的怅然情绪,看向彤彤灯火映照着的咸宁公主,温声道:「就是有些累了,你别多想,等会儿,一起睡也好。」
前几天,有两次和咸宁玩闹的累了,咸宁腿软如泥,懒得动,直接在他屋里睡下,两人相拥而眠,除却最后一步,与真正的夫妻也没什么两样。
「嗯。」咸宁公主玉容幽幽,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提起茶壶,给贾珩倒了一杯茶,道:「先生,那先喝茶罢,也好醒醒酒。」
贾珩接过茶盅,饮了一口,然后吩咐着人准备热水,等会儿沐浴。「楚王兄说什么?」咸宁公主坐在贾珩身旁,关切问道。
先生这般意兴阑珊,难道是因为见了楚王兄?
贾珩放下茶盅,沉吟片刻,道:「倒也没说什么,他见见河南府
的官员,今个儿也没谈什么公事。」
「楚王兄八面玲珑,先生。」咸宁公主柔声说道。
她能明显感觉眼前之人不仅对楚王兄不假辞色,对魏王兄同样若即若离。
不过这些事儿,她也不好问着,无非是夫唱妇随罢了。
念及此处,绕到贾珩身后,伸出纤纤玉手,揉捏着贾珩的肩头。贾珩诧异了下,说道:「怎么会这个?」
「在宫中给母妃揉过肩头。」咸宁公主轻声说道道:「先生忘了,我会一些医术的。」
贾珩笑了笑道:「怎么可能会忘了,那次殿下给我涂抹着药酒。」咸宁轻声道:「先生那次有些险着了。」
那次也是为了救父皇。
咸宁公主捏了一会儿,忽觉自己玉手被扶住。「好了,怪累的。」贾珩温声说道。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丫鬟的唤声,热水准备好了。
贾珩道:"好了,我先去洗个澡,你看会儿书,等会再看你跳舞,这会儿不太累了。」
「先生去罢。」咸宁公主欣然说着,目送着贾珩离去。
心底忽而闪过一念,先生沐浴过后,那身缝制衣服是不是就换掉了?嗯,她怎么还在惦念着这桩事儿?
连忙压下心头的古怪,回到梳妆台前,开始梳妆打扮。贾珩待沐浴过后,重新回到厢房。
此刻咸宁公主已等在里厢,换上一身轻薄丝纱的素色裙衣,腰间以红色腰带系起,而发髻高高束起,现出光洁如玉的额头,比之青涩的少女,多了几分丰丽。
而雪肩披纱秀颈至低胸,宛如,柔和的灯火下,宛如神女,尤其是眉心点着一颗朱砂,愈添明艳。
贾珩眸光微顿,面色现出一抹异色,暗道,咸宁是懂打扮的,又纯又欲。有种瞬间不困的感觉,这是.....没玩过的船新版本。
捕捉到先生眉眼间的惊讶,芳心欢喜不胜,咸宁公主柳叶细眉,秋水明眸婉转流波轻声道:「先生如是累了,可斜靠在床上。」
先生果然喜爱这种舞蹈,先前的舞蹈许是衣衫有些清素了,不够....艳媚。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倒不怎么困。」
咸宁公主今天的舞姿,更为柔美纤丽,撩人心弦。
风姿娉婷的少女,盈盈不足一握的纤美楚腰,轻旋曼舞,时而双手摆起流云水袖,明眸似秋水盈盈,时而屈膝,两条雪白藕臂一高一低,时而起身,盈盈转起,群裾璎珞随风而动。
而若隐若现的白色纱衣,雪白锁骨,柔润香肩.....顶不住。
忽而,咸宁两只白皙的玉臂向上,轻纱缓缓垂下,白皙如玉的秀颈扬起,宛如一只羽毛洁白的骄傲天鹅,只是眉心一点红色朱砂,好似白茫茫大地的一树红梅,娇媚近乎妖艳,加上那秋水盈盈,含情脉脉的明眸.....
贾珩心头一悸,连忙压了压目光。
至于两侧耳垂上的翡翠耳环,耀着烛台上的灯火,炫出一圈圈亮晶晶的辉芒。
比起民族舞或者说西方舞的热烈和炽热,更多动作集中在腿上,就有太多别样的意味,而在手部的动作较少。
最早作为祭祀之用的古典舞,舞姿动作多集中在手和胳膊,以及腰肢的柔韧舒展,侧重在手臂和腰肢的优美形态。
说白了,祭祀时跳的舞蹈,腿上动作太多,就不庄重。当然,还有许多民族性和审美情趣的区别。
因为盛唐时受胡风影响,兼容并蓄,唐时舞蹈不仅衣衫华丽大气,在画风上又多了几分热烈。
在装束上多现雪肩和低胸,不过也没有在腿上多做动作,可恰恰是若隐若现,风姿绰约,更让不少帝王面现痴汉脸。
总之,前者好似伏特加,入口辛辣,而后者,则好似后劲绵长的茅台,酒至微釀,甘美醇厚。
不过,贾珩觉得眼前的画面感,更形象一下,大致有些类似大闹天宫后,嫦娥领舞的舞蹈,肌肤胜雪,藕臂舒展。
白的晃眼,红的艳冶。
反正,身为三界之主的玉帝,看的是笑的合不拢嘴,如来都拈花一笑。贾珩思付着前世的一些经历,不由想起前世一首古风曲子,《铜雀台赋》。
记得,仅仅是听着空灵的音乐,都能想出江南二乔,在灯火通明,曲乐,大起的铜雀台上,翩翩起舞,楚腰婉转。
雀台深,九重纱幔夜风拂,迢迢寒星渡,轻月流云复眼前之舞蹈,如有曲乐配合食用最佳。
贾珩起得身去,盯着仍在跳着舞的少女,心头终于有些难以抑制,轻轻拥住少女的腰肢,低声道:「咸宁。」
咸宁的确能歌善舞,舞姿优美动人,也不知端容贵妃又是.又是怎么教出来的呢?
「先生我我还没跳完呢。」咸宁玉颜生晕,恰如花树堆雪,感受到少年的喜爱,芳心羞喜不胜,颤声说着。
先生果然是最喜爱她跳着这种舞蹈。「芷儿,跳完就没感觉了。」
咸宁:「???」
终究是得贾珩口口亲传近月,清激明眸迷茫了下,旋即明悟过来,娇嗔和羞恼在清冷的眉眼中涌现。
呀,她可算是知道,先生为何每次都不等她跳完了。
少女好似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只觉芳心悸动,心湖荡漾出圈圈涟漪。然而不等咸宁公主多想,就已陷入如往常一般无二的如坠云端。
反正,贾珩是根本就没有欣赏完一支完整的舞蹈。
欣赏舞蹈,相拥一起,对咸宁方才的舞姿赞不绝口,津津乐道。
然而就在这时,贾珩正要如往常一样,豹子头雪夜上梁山...上梁夜雪山。
却见少女螓首凑近,玉颜酡红,眉眼之下已是羞怯不胜,颤声说道:「先生今个儿累了,我也伺候下先生罢。」
贾珩怔了下,将到了嘴边儿的「不必」话咽了回去。
也不知多久,贾珩面色古怪,眉头时皱时舒,盯着烛台上的灯笼,目光出神,过了会儿,一时陷入古怪的想法。
世间女子,琴棋书画,所擅才艺多有不同,当一句各有千秋,都不为过。
咸宁舞技过人,流云水袖轻扫,舞姿翩跹轻灵,在这一点,不会跳舞的元春,则因极擅抚琴,师法琴弦乐器。
咸宁公主玉颜染绯,秀发垂下螓首,遮蔽了清丽脸颊,如乌云蔽月,树影花蕊。
依稀回到了那个夕阳细下的下午,阁楼上晚霞漫天,宛如混沌初开。过了许久,咸宁公主眸似秋水,如雾朦胧,转过俏脸去,秀眉微蹙。贾珩拥住少女,递过去一个手帕,温声道:「既然不喜欢,不必勉强的。」「没有不喜欢,就是.....就是还有些不习惯。」咸宁公主秀颈上的后动了下,发颤的声音,已然有些酥糯,带着几分娇媚。
贾珩「嗯」了一声,道:「先前见你.....好吧。」
咸宁不比晋阳,咸宁回去以后,如果被端容贵妃还有宫里的嬷嬷瞧出端倪,那么他就会很被动,也显得不知礼数。
这也是他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缘由。
否则,早就毕其功于一役,而不用另寻他途。
贾珩起得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提起茶壶递给咸宁。少女伸手接过,喝了一口茶。
贾珩伸手搂住咸宁,低声道:「委屈殿下了。」让一个云英未嫁的帝女,如此伺候。
咸宁公主将脸颊贴靠在贾珩的胸口
,听着少年的有力心跳,痴痴道:「先生,不委屈的。」
她每次都能感受到先生的克制以及辛苦。
贾珩看着已成布条的流云水袖衣裙,温声道:「咸宁,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
咸宁公主闻言,娇躯微顿,眼睫微弯,心头甜蜜不胜,声音呢喃道:「先生,我知道。」
她也不会让先生为难的。
少女忽而明眸微动忽而心头生出一股古怪念头,鬼使神差一般,低声道:「先生,我刚刚比之她....如何?」
后面的声音细弱,就听不大清,但大意在此时此刻,却不言自明。
贾珩面色微顿,目光凝了凝,搂住咸宁,温声道:「芷儿,不要盲目攀比,比高下,心胸越比越窄。」
咸宁公主:「...."
「芷儿,我有些困了,明天还有事儿呢,要不咱们睡觉吧。」贾珩说着,拥住咸宁公主,低声说道。
这是能乱说的吗?
说不如,那多挫伤积极性,说更胜一筹,那就违心了。其实,咸宁目前也就是早期晴雯的水准。
不过,从目前来看,清冷外表下颇有一些混乱无序的因子,无意识反差之间。
或者说循规蹈矩的公主,都有这种向往自由的天性。
看着闭上眼眸的少年,咸宁公主玉颜滚烫如火,鼻翼中腻哼一声,也觉得方才实在是有些羞臊,她怎么能问出那般「羞耻」的问题?
可也不知为何,一想起他明天就要丢下自己,着急要去见那人,就觉得心底生出一股烦躁和失落,让她难以自持。
也不知为何,她好像对秦氏都没有这样的念头,反而能够平静看待之余,还有几分抢夺(牛头)的愉悦感觉。
惟独是那人,让她心头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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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晋阳:就说本宫在午睡,没空见他
翌日,天刚蒙蒙亮,晨曦微露,贾珩换上一身蟒服,领着锦衣府卫,快马离了洛阳城,前往潼关。
而神京至洛阳的广通渠上,伴随着「哗啦啦」的水流声音,一艘高大如城,装饰精美的福船在七八艘船只的护送下,向着潼关进发。
因为押送着内务府支援河南的一百万两白银,故而晋阳长公主从车船行调用了福船,另外,还有几千精锐兵丁乘五艘船只护送,同时沿路河岸还有京营轻骑沿路警戒,端是重兵护送,以备不测。
此刻,晋阳长公主站在二层一间船室的轩窗前,透过窗户眺望着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河面,幽丽、华艳的眉眼间浮起淡淡深思,金色夕光透过轩窗照耀在丽人雍美、白腻的容颜上,眉梢眼角的妩媚气韵中和了几分,变得柔美圣洁。
不远处的一方案几旁,绣墩上铺就着厚厚的软褥坐垫,清河郡主李婵月娴静而坐,少女一身翠色红菱衣裙,粉鬓云鬟,韶颜稚齿,手中正拿着一本琴谱,凝神阅览着,不时伸手拨动着身前的古筝,偶尔发出一声「叮咚」的声音。
晋阳长公主转过螓首,艳丽无端的玉容有些无奈,说道:「你若是要弹就弹,不时拨一下,让人心烦意乱的。」
「娘亲。」李婵月闻言,唤了一声,连忙停了手指,凝眸看向晋阳长公主,粉唇翕动,忍不住道:「娘亲自己心烦意乱,也不能怪我呀。」
晋阳长公主柳眉微立,玉容罩霜,凤眸冷芒闪烁,盯着李婵月,「嗯?」
李婵月连忙垂下螓首,怯怯道:「娘,是我不好。」
「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就会顶嘴气我。」晋阳长公主看着柔柔弱弱的李婵月,也生不出太多气,脸上霜色散去,嗔怪说道。
李婵月起身走到近前,抱住晋阳长公主,才露尖尖角的小荷抵靠在晋阳长公主后背上,柔声道:「娘亲,是我不好,不该惹娘亲生气的。」
晋阳长公主玉容怔怔,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与你没什么关系,惹娘亲生气的,另有其人,等会儿,你表姐她.....也不知过来不过来。」
「殿下。」就在这时,隔着一道垂挂的珠帘传来一道温宁如水的声音,元春缓步而来进得船舱,立定在地毯上,看向那雍容华艳的丽人,声音中难掩欣喜,道:「殿下,前方船只快到潼关了,刚刚锦衣府的飞鸽传书说,珩弟已经过来相接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就是一喜,忙不迭转过身来,差点儿让抱着后背的小郡主一个踉跄,口中哎呦一声,却是被碰了下。
晋阳长公主心头大急,转身看向手中揉着琼鼻的李婵月,见其没事儿,蹙眉道:「你搂着我做什么,没事儿吧?」
李婵月委屈巴巴地看向晋阳长公主,低声说道:「娘.....我,我没事儿。」
果然是,一听小贾先生要来接,连她都忘了。
晋阳长公主拉过李婵月,见少女没事儿,这才看向元春,丰丽端美的玉颜笑意浅浅,低声道:「本宫想着他也该到了。」
也不知他是自己来接,还是带着咸宁一同过来,等会儿见到咸宁,哼......
小时候抱着光屁屁的黄毛小丫头,现在都敢和她抢了。
晋阳长公主说着,招呼着元春坐在圆几畔的绣墩上,诧异问道:「你那两个妹妹呢?」
那天见着他家的姊妹,探春和湘云两个小丫头,果如婵月先前所言,一个天真烂漫,一个英丽清秀。
元春柔声道:「她们两个中午时候睡了会儿觉,醒了后,就待在船舱里看书玩闹,我一会儿就唤着她们过来。」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转眸看向李婵月,笑道:「婵月,你也别一个人呆着,去和她们两个玩玩,你们小女孩
儿,在一起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李婵月低声道:「嗯。」然后领着丫鬟去了。
待李婵月离去,晋阳长公主抬眸看向元春,道:「等到了洛阳,咱们也好去看看牡丹,这时节牡丹开的正艳,本宫手下有几家铺子就做着花卉林木的生意,还有一个花园,咱们可以一同瞧瞧。」
元春提起茶壶,给对面的丽人斟了一杯。
晋阳长公主问道:「你自跟他以后,应该还没到过洛阳吧?」
元春玉颊微红,眉眼微垂,柔声道:「是没有怎么来过。」她其实才跟他没多长时间,谈不上四下转转,很小就进了宫,更谈不上去哪里玩过。
「趁着年轻,多走走转转,前人一些游记散文,记载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泊,有时间都可以去走走,其实你们家的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是去过许多地方的。」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目光柔婉地看向对面的丽人。
元春柔声道:「等到了洛阳,如果珩弟不太忙的话,出去走走也好。」
与这位公主待的愈久,愈是觉得珩弟能得这位宗室贵女的青睐,究竟是何等的幸运。
回头给他说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待晋阳公主,辜负谁也不能辜负人家。
嗯,也不能辜负她。
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忽而感慨道:「等你有了孩子,以后想要出来,也不大方便了。」
「孩子?」元春正自胡思乱想间,骤闻此言,不觉芳心一跳,面红耳赤起来。
晋阳长公主拉过元春的手,低声附耳道:「元春,本宫问你个事儿,你们之前那个时候.....他最后在外面还是里面?」
饶是丽人心胸宽广,声音轻若蚊蝇,可意思依旧很明确。
元春闻言,目中先是见着诧异,须臾,在那双柔润如水的目光对视中反应过来,宛如蓉花蕊的脸蛋儿已是红若滴血,只觉娇躯阵阵发软,嗫嚅了几句,低声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呀。」
好羞耻的说。
看着眉眼低垂,娇羞不胜的元春,晋阳长公主低声道:「本宫觉得,你只怕一年半载就有着身孕,就得挺着大肚子。」
元春娇躯剧颤,柔声道:「殿下。」
她挺着大肚子......这说的都有画面了。可是心头却只是涌起阵阵甜蜜。
只是,到时母亲估计会气疯掉罢,母亲一直对珩弟有心结,如是见到了她挺着.....
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低声道:「元春,你说他每次都.....可本宫肚子也没见个动静,本宫想着秦氏好像也过门有段日子,肚子也没着动静,别是他身子出什么差池了罢?」
元春凝了凝眉,先是脸色微变,柔声说道:「殿下,珩弟他平时也不像.....每次都折腾.....应该不是吧?」
每次都折腾的她身酥筋软,怎么也不像身子有差池的样子。
晋阳长公主秀眉蹙起,低声道:「是呀,他壮得跟头牛一样,等见了他问问。」
其实恰恰是壮的跟头牛一样,因为两世为人,力气见长,身体融合仍在进行,等到力气彻底固定下来,才算精气神齐备。
元春想了想,宽慰道:「这也不能急,再说,殿下急着要孩子?」
晋阳长公主玉容恍惚了下,柔声道:「急倒是不急,就是年岁大了,也想养着一个孩子,起码想他的时候,身边儿能有个人听本宫说说话,其实养孩子还挺有意思的,婵月小的时候,就挺乖巧可爱的。」
大了就不怎么乖巧可爱了,开始变得调皮、淘气。
而她也需要牵绊住他,随着他身旁人越来越多,将来还能把她放在心上吗?再过
十年二十年,她人老珠黄呢?
罢了,此事不能想。
这位宗室贵女毕竟在宫里见过其父隆治帝年轻时候是如何妃嫔成群,加上这次咸宁公主之事,难免浮想联翩起来。
元春想了想,说道:「也是,如没有孩子,总是缺了什么似的。」
这般一说,她也......也生一个?
.....
.....
却说另外一边儿,探春与湘云正在船上,隔着轩窗看向广通渠两岸的景色,正是暮春将去,夏时,天气彻底暖和起来,夕阳照耀在两岸连绵起伏、青翠欲滴的山峦,不觉心旷神怡。
「三姐姐,你看那两边儿,还有那边儿。」湘云艳若红霞的脸蛋儿上见着雀跃之色,指着河边的景色说道。
探春此刻正拿着一本书凝神阅读,正是贾珩所著的《三国》话本,最近几天行船时就翻阅着以派遣旅途的无聊,轻笑道:「云妹妹你都看了一路了,稀罕了一路了,不累吗?」
再是新鲜的景色,看多了也会有些腻。
这时,探春带来两个丫鬟之一侍书,正在床榻前帮着探春叠着衣裳,轻笑道:「云姑娘就像那出了笼的鸟,四处飞腾,瞧着那都新鲜。」
湘云的大丫鬟翠缕,着一身翠色掐牙背心,从厅中过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盅茶,轻笑道:「姑娘,喝口茶罢,嚷着半天了,估计也该渴了。」
湘云「嗯」了一声,接过茶盅,抿了一口,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起身从轩窗过来,来到探春近前,轻笑道:「这次我出来就是玩的呀,反正我又不急着寻珩哥哥共话戎机的。」
「你.....你偷看我的信,你还敢取笑我起来了。」探春放下书,嗔视着湘云,羞恼说道。
「三姐姐天天闲暇都拿出来看,我昨天左瞄一眼,今天右瞄一眼,纵是不想看,也能瞧见一句两句了。」湘云笑道。
探春轻哼一声,低声道:「也不知这几天谁吵着等到洛阳,让珩哥哥带她在郊外骑马,惦念着,晚上都说起了梦话。」
湘云闻言,恍若被揭破了心事,芳心剧震,霞飞双颊,眉眼之间满是羞恼,嗫嚅道:「谁.....谁说梦话了。」
「那谁昨晚上梦里小声说着,珩哥哥,骑慢点儿,定(顶)着我了.....」探春附耳低声说着,脸上却见着狐疑。
她这几天也没咂摸出这话是什么意思?梦见和珩哥哥一同骑马,这倒也没什么,她之前也.....
毕竟是当初珩哥哥教着她们两个骑马的,做梦梦到也属平常,可后面是什么意思?
湘云闻言彻底大羞,脸颊彤彤如火,恼羞成怒道:「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做梦说过这些了。」
后面的话越发细弱,已是羞臊的不行,她也不知昨天做的什么梦,只是觉得一想起来,就羞的不行。
两个人这一路上,同睡一床,时常说笑,比之以往,情谊更为亲密。
事实上但凡共同睡在一张床上,不论男女,情谊都会亲密许多。
探春拉过湘云的手,低声道:「好了,咱们谁也不准再取笑、促狭人。」
湘云「嗯」了一声,分明方才的「互相伤害」,面皮薄的湘云,实在招架不住。
探春道:「云妹妹这几天总是促狭着,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湘云笑了笑,忽而道:「当然是和林姐姐学的呀。」探春:「...」
而黛玉在这一刻成了两人的快乐源泉。
「林姐姐若是在这儿,非撕了你的嘴不可。」探春嗔笑说着,也撇开方才的事儿不提,忽而叹了一口气道:「那天走之前
的晚上,林姐姐过来屋里和我说,其实也想去河南看看,看看洛阳牡丹,说长这般大,都没去过洛阳呢。」
湘云带着高原红的苹果脸上,笑意微微敛去,轻声道:「姑奶奶不会应允的,林姐姐到京里一晃也许多年了,却只能待在府上玩,比起我来,她反而像是笼中鸟。」
不仅是如笼中鸟待在荣国府,而且眼前只有一个宝玉围绕着打转儿,在没有贾珩的那个世界,说的难听一些,更像是宝玉的童养媳。
「林姑娘以前还好,上京都之前还在路上。」翠缕这时拿过两个女孩儿喝空的茶盅,轻声道。
湘云蹙了蹙秀眉,灵动的大眼睛瞥了一眼翠缕,轻声说道:「那次从扬州过来,沿路景色,也无心去看的。」
少女虽然娇憨烂漫,可却比谁都富有同情心,当初黛玉因母亲辞世,只身上京,也谈不上什么游玩的心思。
侍书将手中的衣裳叠好放在一旁的衣柜中,这位性情爽利,被凤姐所言有其主必有其仆的丫鬟,轻声岔开话题道:「不仅是林姑娘羡慕,府中几房里的哪个丫鬟,哪个不羡慕这趟我们能出来走走,这次,还要多亏了大姑娘。」
身为伺候的丫鬟,也能出来见见世面,游玩东都洛阳,自然引起其他几房丫鬟的羡慕。
而这次随着探春而来的是侍书和翠墨,而湘云身旁的丫鬟则是翠缕。
探春英丽眉眼中,晶莹明眸现出思索,低声道:「云妹妹,你说珩哥哥他现在到哪儿了。」
心底不由想起那封书信,待事罢凯旋,西窗共话戎机。
湘云脸上难得见着认真之色,说道:「应该是往潼关这边儿赶了吧,先前听那位怜雪姐姐说,珩哥哥是派了飞鸽传书的,隔着半天就互传着讯息的。」
探春道:「那想来快到了,侍书,你去和翠缕去看看。」待两人一走,船舱中空将下来。
探春见左右无人,方凑近湘云耳畔,英秀的眉眼中带着几许好奇,压低了声音说道:「云妹妹,你说这位长公主和珩哥哥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对此事也颇为好奇,那位身份高贵的长公主,感觉对珩哥哥十分器重一样。
「什么怎么回事儿?」湘云秀眉弯弯,眨了眨眼,轻声道:「这两天听那位小郡主时常提及珩哥哥。」
显然少女也并非只惦记玩闹,对外间之事全无关注。
探春英秀的丽眉蹙了蹙,低声道:「是有些不寻常,我和她说着三国话本的事儿,她句句不离小贾先生。」
珩哥哥有着嫂子,那位郡主纵是过来,府里也没她的位置。
不知为何,这也是这几天不怎么找那位小郡主玩闹的缘故。
湘云苹果圆脸上罕见地见着认真思索,过了一会儿,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也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让珩哥哥操心就是了。」
就在这时,外间一道帘子挑起,现出一个上着浅紫灰底子刺绣镶领绯红比甲,下着淡青长裙,脖子上系青莲色绣花汗巾的少女,正是袭人。
袭人笑道:「三姑娘,云姑娘,小郡主过来寻着你们呢。」
这次,元春出来,身为元春屋里的丫鬟,袭人是主动请缨,和抱琴一同过来照顾元春。
贾母也知道袭人是素来妥帖周全的,特意叮嘱着元春务必带上袭人,方便照顾着湘云和探春两个。
不多一会儿,小郡主李婵月进入船舱中,看向探春和湘云。
两个小姑娘纷纷从床上起来,看向对面的少女,盈盈见礼道:「见过郡主。」
李婵月轻笑了下,说道:「两位妹妹,私下里不用多礼。」
毕竟是与国同戚的武勋之女,不比寻常百姓之家,
与皇室宗女私下里亲密相处者比比皆是,并无太多繁文缛节。
李婵月坐将下来,轻声道:「马上要到潼关了,等会儿小贾先生应该来接了。」
探春点了点头,明眸闪了闪,暗道,又是一句小贾先生。之后,与湘云陪着小郡主闲聊起来。
.....
.....
时光匆匆,如水而逝。
这一日,正是午后时分,春和日丽,杨柳依依,广通渠上一艘福船乘风破浪,沿河而行。
而潼关前一座渡口旁,数十骑列在一株上了年头的杨树下,鲜衣怒马,旗幡猎猎,眺望着远处。
贾珩端坐在马上,一手执着缰绳,一手在眉下搭起凉棚,抵挡着夏日略有些刺目的阳光,极目眺望远处,但见廖阔的河面上空荡荡,不见一个船影。
放下手,收回目光,思忖着等下要如何给晋阳解释,或者说怎么应对。
是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
说来,当初还是他主动让咸宁公主随行的,如今荔芷俱全,他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身后落后一个马头的距离,是潼关守将参将刘福存,面色恭敬地看向那少年,低声道:「大人,潼关已收拾了驿馆,可供朝廷钦差驾临留宿。」
内务府于外的沿路公文通报中,只说是朝廷钦差过境,并未提及晋阳长公主。
贾珩面色顿了顿,沉声道:「公事当紧,京中的官船就不停留,我等会儿护送着船只,沿河而下,直抵洛阳。」
刘福存也知道潼关诸般招待太过简陋、寒酸,闻言也不纠结,笑道:「那末将就恭送钦差还有大人。」
贾珩点了点头,夸赞了一句道:「刘参将有心了。」刘福存笑道:「大人折煞末将了。」
「大人,船队来了。」就在两人叙话之时先前在三五里外登高而望的锦衣千户刘积贤,领着数骑从榆柳成荫的河堤快马扬鞭而来,高声说道。
贾珩闻言,再次拢目眺望前方河面,面色微怔,只见浩渺的视线尽头见着数个小黑点隐隐约约,不多一会儿,渐渐放大,分明是数艘船只破水而来,心头欣喜,对着一旁的刘积贤说道:「去打旗帜,示意船队。」
刘积贤应命一声,然后拨转马头,「驾」的一声,催动胯下战马,领着几个锦衣卫士,向着福船策马而去。
彼时,晋阳长公主正在福船船室中,独自一人坐在轩窗前,就着午后的阳光,翻看着手中的图册借着一缕柔和日光,依稀可见泛黄图册上描绘两个姿势古怪,紧密贴合的人影,一男一女,栩栩如生。
这位丽人手不释卷,如饥似渴的汲取着知识,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
就在这时怜雪在外间隔着珠帘唤道:「殿下,永宁伯到了,此刻就在堤岸上。」
晋阳长公主先是一愣,心中飞快闪过一念,永宁伯是谁?
许是因为贾珩封号中的某些意义,让这位丽人不喜,在心底深处还没有建立起永宁伯和贾珩等同的条件反射式联系。
不过,待晋阳长公主反应过来,容色微顿,连忙将手中的书册合拢起来,放到船舱一隐蔽所在,整容敛色,向着大厅而去。
刚来到大厅,就见元春从另外一条廊道迎面而来,那张丰润、粉腻的脸蛋儿,笑意繁盛,声音难掩激动,说道:「殿下,他过来了。」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螓首,容色竟是平静几分,甚至宛覆一层雾霭清霜,幽声道:「就说本宫在午睡,没空见他。」
说着,也不多言,盈盈转身,竟是又回了船舱。元春:「....」
愣怔了会儿,醒悟过来,这应是给珩弟的一个态度。
「大姐
姐,珩哥哥来了?」这时,湘云的声音将元春从一种古怪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分明是,其他厢房中的探春以及湘云,也听到贾珩过来相迎的消息,也领着丫鬟,纷纷离了舱室,来到福船的大厅中迎着。
过不多时,从福船上派了一只小舟,载着贾珩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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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三章 晋阳: 婵月可就在隔壁呀……
福船之上,用来待客的花厅中,元春、探春、湘云以及各自的丫鬟,都等候在原地。
不多时,只听到外间的见礼声,贾珩随着一个女官,举步进入厅中,清澈如镜的眸光,倒映着眼前的莺莺燕燕,珠辉玉丽,心头也不由涌起重逢之后的无限欣然。
「珩哥哥。」探春当先开口唤着,明眸闪亮,抑制着想要一下子冲进贾珩怀中的冲动。
随后,湘云也在一旁低声唤道:「珩哥哥。」
贾珩近前而去,看向两人,笑道:「三妹妹,云妹妹,许久不见了。」
转而,看向明眸熠熠生辉,愈见英媚之相的探春,目光温煦道:「三妹妹长高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原本就是正在发育的年龄,虽离家一月多,但明显感觉长大了,也长开了,眉眼间愈发有着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的英媚神韵。
探春此刻心神激荡,明眸熠熠闪烁地看向对面的少年,攥紧了手帕,心头被一股巨大的欣喜包裹着,低声道:「珩哥哥。」
随着过了年,近豆蔻年华的少女,已渐知人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本的崇拜和依恋,正掺杂着一丝少女怀春的绮思。
「珩哥哥,我呢?」湘云凑将过来,俏生生笑着唤了一声。
贾珩转眸看向脸颊红润,宛如红苹果的湘云,清眸余光掠了下身前的金麒麟,笑道:「云妹妹,吃胖了。」
湘云:「...」
吃胖了?她怎么吃胖了?
探春捏了捏湘云红润的脸蛋儿,笑道:「这脸上肉乎乎,我就说吃胖了吧。」
贾珩与湘云和探春说笑了一阵,旋即看向元春,看着淡黄衣裙,身姿丰腴的元春,目光温煦,轻声道:「大姐姐,一向可好。」
周围毕竟还有其他女官,也不能不顾忌着,否则,早就拥在怀里,一慰相思之苦。
嗯,主要也有些渴了,元春一向是量大管饱的。
「珩弟,一切都好。」元春明眸莹润如水,丰润脸颊渐渐浮起红晕,发颤的声音好似呢喃。
一个多月不见,只觉对眼前的相思成疾,她实在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日思夜想,魂牵梦萦。
原在深宫之中独守空闺十余年,一朝遇到了眼前之人。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怜雪以及小郡主李婵月,问道:「郡主,怜雪姑娘,怎么不见长公主?」
怜雪低声道:「殿下说她正在午睡。」
后面的没空见贾珩,自然是气话,就不好转达。贾珩眸光闪了闪,心思转动之间,猜出一些原委。
没有看到晋阳,多半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和咸宁公主的底细早就让夏侯莹泄露给晋阳,不然,他先前也不会「敲打」夏侯莹。
当然,纵是没有夏侯莹通风报信,以晋阳的机敏,知道他的事儿,也是时间问题。
罢了,他已经做好舌头发酸的准备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福船隔音不隔音,别一路开船过去,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清河郡主李婵月,春山黛眉下,藏星蕴月的莹然明眸盯着少年,心思有些复杂,柔声说道:「小贾先生。」
如果按着娘亲的意思,她最终是要嫁给眼前的小贾先生的。
贾珩看着眉眼郁郁,挽着飞仙髻的少女,点了点头说道:「小郡主,许久不见了。」
说来,小郡主也到了及笄之龄,晋阳之前也该给她定着亲事了。
元春玉容微顿,抿了抿樱唇,想要提及晋阳长公主,但又不知如何提起。
「大姐姐,到里面说话。」贾珩说话间,随着元
春以及探春、湘云来到舱室的一间厢房,这时,袭人以及抱琴两个丫鬟,奉上香茗、点心以及时令水果,几人围桌叙话。
「大姐姐,家中可还好吧?」贾珩面带关切,首先问道。
自从可卿以及宝钗的书信连同春衣一同寄来,现在也有一段儿时日没有过来新的信笺。
元春浅笑盈盈,柔声说道:「家中一切都好,家里的几个姊妹还有弟妹,都给你带了几封信,有的是林妹妹她们上次的回信,等会儿我拿给你。」
如果贾珩需得经年驻在河南督抚一方,按照常例,其实可以接家眷过来。
「这一晃,也离京一个多月了。」贾珩感慨了一句,转而目光温和地看向探春以及湘云两个,笑了笑道:「我就猜着是你们两个。」
先前,晋阳长公主的飞鸽传书还神神秘秘,说带了两个姊妹过来洛阳住着,还让他猜是谁。
他当然不上那个当,含混其辞过去。
不过心头倒也能猜出,应该就是湘云和探春。
因为,迎春性情木讷,也和他不怎么亲近,惜春年岁又太小,不好外出,至于黛玉,除非林如海亲自去信,或者说他直言要带黛玉出来,贾母都不会同意,唯有探春,探春既然过来,那么在荣国府中的湘云多半也坐不住,跟着一同过来。
探春俏声道:「在家中左右也无事,就陪着大姐姐出来走走,恰巧去见老祖宗时候,云妹妹也在,也说着要来,老祖宗就说路上正好做个伴儿。」
湘云拿起一个橘子,剥将开来,递过去一半,笑道:「珩哥哥,吃橘子。」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湘云递来的橘瓣儿,温声道:「云妹妹能出来也挺好,洛阳原为神京陪都,繁华比之神京有过之而不及,以水路行船倒也不累,能出来见识见识世面也是好的。」
说来,不由想起薛宝琴,薛宝琴跟着其父甚至去过番邦异国,薛小妹作怀古诗,就有不少吊古论史之作。
嗯,从宝钗那论起来,宝琴应该算是他小姨子吧。贾珩转而问道:「家里这段时日,没什么事儿吧?」元春正要开口说话。
不意湘云接话,只是嘴里放着橘子,有些含混不清,娇憨说道:「珩哥哥,有的,有的。」
「嘴里有着东西就别说话,仔细呛着了,吃完东西再说。」贾珩皱了皱眉,关切看向湘云。
湘云咽了下去,轻声道:「是爱(二)哥哥,他上个月参加着进学试,和着大房的琮大哥一同参加的考试,但也不知怎么的,爱哥哥没有考中,那位琮大哥却是考中了。」
湘云说这桩事儿,没有幸灾乐祸,只是有些遗憾。
贾珩闻言,目光微顿,问道:「贾琮好像也有十三四了,这般早就能进学,看来西府要出一个读书种子了,宝玉倒是不急,年岁还小。」
元春提及此事,面色有些不自然,幽幽叹了一口气,看向贾珩,低声道:「珩弟,宝玉他毕竟读书日短,终归需要时间。」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宝玉他愿下场就已十分难得了。」
如果按着宝玉过往的性子,让他去考试,只怕要闹的天翻地覆,这次去下场考试,也是因为在荣国府中不停地被贾珩打压。
尤其是失去了贾母的「干预」和保护,贾政对宝玉的教育力度还是非常大的。
元春迎上那双湛然流转目光,柔润眸子微微错开贾珩的注视,柔声说道:「珩弟能够体谅就好,我想着宝玉他虽然顽劣,也是以往督促不力,现在有珩弟在,还有父亲管束着他,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罢。」
贾珩宽慰道:「大姐姐放心,纵是他不喜读书,也没什么的,这还有我在呢。」
只能说,宝玉有个好姐
姐,不过养一个闲人而已,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宝玉就会逐渐发现,没有功名,姊妹总有嫁人的一天。
「嗯。」元春丰润白腻的芙蓉脸蛋儿,美眸流波,轻声应着,分明听懂贾珩的照拂之意。
从她这儿论起来,宝玉也该唤着他一声姐夫的。念及此处,芳心一乱。
她怎么能这般想着,定是太久没见到他,思念过甚了。
探春捕捉到元春眸中的慌乱和羞涩,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偏偏又说不出来,抿了抿樱唇,转而又看向贾珩。
只觉心底有千言万语要说,这会儿却不知从何开口。
贾珩却说道:「我在洛阳购置了几座宅院,等到了哪里,三妹妹和云妹妹就住在哪儿,这几天还好,没有多少公务,带你们看看洛阳牡丹。」
这就体现了多准备几所宅院的先见之明,一座和咸宁居住,还有一座给元春以及探春和湘云。
不然都住在一起,他和元春亲热的时候,咸宁站在窗外神色冰冷地瞧着?
湘云雀跃道:「珩哥哥,我要看牡丹。」
探春笑了笑道:「云妹妹来洛阳,就是为着这个的。」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探春,笑道:「到了洛阳,就带着你们两个去看。」
「珩哥哥,听军报上说,你还和那贼寇匪首亲自动手了?」探春明眸中浮起担忧问道。
贾珩道:「当时高岳自持武勇,连杀京营将校,我自不能坐视不理。」
说着,笑了笑,道:「等得空暇了,再和三妹妹好好说说打仗的事儿,从出兵中原,到平叛结束,都给三妹妹说着。」
「嗯,那一言为定。「探春轻笑说道。
元春看着自家妹妹和贾珩叙话,面上也见着欣然笑意。
倒也没有多想,主要是从贾珩平常对自身的迷恋,这位年过双十,珠圆玉润的少女,早就发现贾珩喜欢年纪大一些的女孩子,对这种小丫头不大感兴趣。
贾珩与几人说着话主要是问着京里宁荣两府的事儿,不知不觉就已是半下午的申时,好在时节逐渐入夏,天炎日长,暮色还未降临。
「珩弟,长公主从内务府押送了修河的银子,班弟要不要去见见?「元春丰润玉颜上见着迟疑,粉唇翕动了下,轻声说道。
珩弟最应该多陪陪的是晋阳殿下,亏欠良多。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我这就去见见,你们先在这儿歇息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在这里陪着元春、探春以及湘云的意思,就是好多留出一部分时间陪着晋阳,这样不至于没和探春和湘云说太多话,结果却留在在晋阳房里太久,引人遐想。
同时,也能方便晋阳长公主提前清清场。
另外一边儿,晋阳长公主所在的舱室中,一只三足鹤纹的青铜熏笼里青烟袅袅,内里燃着冰片和檀香混成的香料,如兰如爵,在厢房中散溢着一股安神定意的气息。
丽人正在里厢一方帷幔四及的软榻上,侧躺着假寐,身上半盖着鸳鸯丝被,轩窗竹帘外的稀疏日光,照耀在玲珑曼妙的身形上,更添几分柔美之意,雪肤玉肩洁白犹如梨蕊,耳际边儿的翡翠耳环,歪倒、蜷落在头发丝打卷儿的鬓发间,在阳光的炫射下,犹似泛着金辉。
脸频莹润粉腻,艳若桃李,柳眉之下,凤眸上的弯弯睫毛上下阖在一起,一股丰熟气韵自眉梢眼角流泻而出,玉体横陈,端华美艳,恍若一株国色天香的牡丹。
时节入夏,晋阳长公主所着衣裙也轻薄了几分,丝绢薄料,轻若烟纱,秀颈下的大片雪白肌肤,团团丰腻,而香肩圆润洁白。
而蜿蜒起伏的雪岭上方,两树红梅傲立霜雪,在云雾中时隐时
现。
「殿下?」怜雪进入里厢,轻轻唤了一声。
晋阳长公主睁开美眸,转身看向怜雪,妍丽玉颜上平静无波,问道:「怜雪,都有谁来了?」
「只有永宁伯一人,这会儿正在见着元春还有几个姊妹。」怜雪低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秀眉,须臾,舒展开来,嘴角弯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
咸宁没来,还算他识相。
这是担心刺激着她,准备过来哄着她。
怜雪柔声说道:「殿下,是不是唤着永宁伯过来叙话?」
晋阳长公主思量了下,从软榻上起得身来,轻声说道:「先让他见着几个贾家姊妹罢,一个多月没见了,也好好说说话。」
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多月没见?不过,她等会和他要需得寻机会一慰相思之苦。
「帮本宫沏杯茶,让嬷嬷和女官去准备晚宴,等晚间,本宫要宴请永宁伯。」晋阳长公主想了想,柔声说道。
怜雪心领神会,应了一声,然后提起茶壶沏茶,而后就去支开着女官和嬷嬷。
晋阳长公主纤纤玉手探出端起茶盅,递至莹润如蒙露桃蕊的唇瓣旁,饮了一口,美眸现出一抹怅然,她这会儿只觉浑身不带劲。
定是方才那卷图册子惹的祸。
就在这时,忽而听到珠帘「哗啦啦」响起,继而是一抹鲜丽的粉红长裙。
「娘亲。」说话间,小郡主李婵月也过来,藏星蕴月的清眸微微黯然,俏丽脸蛋儿上,分明带着几许怅然之意。
「婵月,怎么闷闷不乐的?」晋阳长公主放下茶盅容色诧异说着,比甄晴尤过之三分的丰圆自绣墩上起来,近前拉住李婵月的小手,低声道:「小贾先生过来,怎么没有陪着他说话?」
李婵月云烟成雨的眉眼间,见着一丝郁郁之色,低声道:「小贾先生和她们一家人说着话,我也不好在一旁打扰着。」
方才她坐了一会儿,听着几人说话,就觉得格格不入想插嘴,也插不了。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挑了挑,妩媚流波的美眸现出一抹笑意,伸手揉了揉李婵月额前的空气刘海儿,清声道:「就你这样的闷葫芦,为娘若不帮你,你就等下辈子罢。」
李婵月:「....」闷葫芦?等下辈子?
不是,哪有这样说着自家亲生闺女的?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你先喝杯茶,等他见过他家里人再过来。」
虽有些想撵婵月离开,但想着还容易引起怀疑。
李婵月轻叹了一口气,道:「只怕要好一会儿了,我先往里间睡会儿,等小贾先生过过来,娘亲再过来。」
说着,白生生的小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嗯,去罢,等晚间再唤你。」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这座舱室原就是一待客小厅带有两间厢房的格局,而厢房之中,还有着三间套厢,李婵月说着,就挑帘进得一间套厢。
待李婵月走后,晋阳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
另外一边儿,贾珩与元春还有探春叙了别后事宜,见已至申时,去寻晋阳长公主,沿着廊道,不想迎面见着怜雪,却见怜雪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殿下就在尽头右拐的舱室。」怜雪说着,就望风去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大多言,快步绕过宽及两人的廊道前一架琉璃屏风,右拐挑帘进入小厅,挑开珠帘,看向那坐在轩窗前隔着竹帘眺望河堤的丽人。
立定身形,拱手道:「见过晋阳殿下。」
晋阳长公主转过身来,挽起的云鬓下,秀眉之下的美眸盈盈如水,定定看向那蟒服少年,四目相
对,只觉心神一颤,思念顿时如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
贾珩快步近前,见着四下无人,快行几步,拥住丽人的腰肢,带入怀中,低声道:「荔儿。」
「别,子钰,婵.....唔~」
晋阳长公主还未说完,就被堵住了樱唇,旋即,就是淹没在如潮水般绵绵不绝的气息中。
雪岭烟云散去,日头西沉,两支红梅折下,顿时舐碎成一片片花瓣。
而晋阳长公主脸颊染绯,已是心头剧颤,不能自持。他怎么能?婵月可就在隔壁呀.....
只是,旋即,心底就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异样,那种随时都可能被婵月发现......令人心神悸动。
而李婵月这会儿正在隔壁,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忽而眼睫微微颤抖,醒转过来,不由掀开被子,穿着绣花鞋,起得身,正要前往小几旁,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秀眉下的明眸闪了闪。
「这.....什么声音?」李婵月凝了凝秀眉,清丽韶颜微变,心湖中涌起一股狐疑。
循着声音,轻手轻脚就绕过屏风,行了几步,借着帘子向着晋阳长公主的厢房望着。
这一望,就是再也抽不开眼,目瞪口呆,怔立原地。
「小贾先生,他,他......果然在抢着娘亲.....「李婵月那张清丽脸颊红扑扑的,看着那雪岭折梅的少年,只觉心脏宛如被攥紧了一般。
她这几天和娘亲睡在一张床上,也常常如小时候一样将脸埋在那里,可小贾先生是怎么回事儿?
不,这和她还不一样这小贾先生......多大人了,他是小孩子吗?
李婵月凝眸望去,只觉难以置信,不由攥紧了手帕,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唯有胸腔中的心脏砰砰跳着,如鼓点般,恍若在耳畔响起,不知为何,只觉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贾珩这会儿,双手拥住已是瘫软成泥的晋阳长公主,只觉齿颊生香,过了一会儿,附耳问道:「殿下刚刚说什么?」
「这时候才问?婵月她,她还在里面呢。」晋阳长公主雪颜彤彤如霞,涂着玫瑰眼影的美眸顾盼流波,声音断断续续,语气嗔怒说道。
贾珩先是怔了下,低声说道:「殿下,婵月她也该知道你我的事儿了,大人的事儿,她小孩子一个,也不该多管的。」
小丫头而已,也没什么避讳着,见他和晋阳亲热,就应该自动回避。
晋阳长公主怔了下,下意识「嗯」了一声,当初,她在皇兄跟前儿说着「兼祧」的事儿,这些也需寻个时候也要贾珩来说。
李婵月此刻躲在里厢,听着外间的人说话,玉容变了变,挪动着已有些发软的娇躯。
心头轻啐了一口,真不知羞,暗道,究竟谁该回避着?正要发出声响,撞破这两人,忽而目光就好似抽不离了一样,却见那小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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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贾珩:只能出此下策……
一艘高大如城的福船,沿着广通渠的河水顺风而行,劈波斩浪,河水在船舷两侧「哗啦啦」流淌,而两岸绿荫成浪的杨柳,随风摇曳,时节已然入夏,两岸更可见各种各样的花卉,绽蕊吐芳。
按照阴历阳历差一月来算,此刻就是阳历过了五一假期,北方的天气已是开始炎热起起来,原本繁复的衣裙,也换上了轻便的纱裙。
清河郡主李婵月藏在帘后,手中捏着一方丝绢手帕,站在里间的一间套厢,秀眉之下,藏星蕴月的眸子,涌起道道异色,不错眼珠地看向那少年,不知何时,目光发直。
小贾先生他.....怎么能这样?
还有娘亲,她一向端庄华丽,高贵优雅,怎么能让小贾先生如此对待?
李婵月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只觉脸颊发热,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似乎要跳出嗓子眼。
只见贾珩附耳低声说道:「荔儿,想你了。」
一句话,已让晋阳长长公主娇躯一颤,原本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在琼鼻中发出一声腻哼。
贾珩轻声说着,目光凝聚,至于晋阳想不想他,他已经感受到了。
思念已如暴雨成汛,溃堤决口,绵绵不绝。
随着贾珩俯首甘为孺子牛,治理晋阳河,或疏浚河道,或开凿引河。
晋阳长公主这会儿,秀颈微微扬起,好似中箭天鹅,雪肤玉颜羞红成霞,绮丽明艳,娇躯轻轻颤抖,粉唇微张,却说不出话,只是一只手轻轻抓住丝被,另一只手捂住樱唇。
断断不能让婵月听见了。
.....
.....
也不知多久,随着时间过去,贾珩深深拥住晋阳长公主,丽人云鬓秀发一缕缕粘在芙蓉玉蕊的脸颊上,美眸似张未张,妩媚流波。
「晋阳,一个多月了。」贾珩低声诉说着对晋阳的思念。
晋阳长公主则将螓首埋在贾珩怀里,只觉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忽而蹙起秀眉不语,贝齿轻咬着粉润的樱唇,美眸闪过一丝茫然。
不是,哪里好像有些不对?
不是,她还没问他和咸宁的事儿呢,怎么就给他含糊过去了?
而且隔壁是婵月,不好,这会儿婵月多半是醒了罢?
念及此处,原本如绮霞云散的玉容,宛覆清霜,轻轻拨开贾珩的胳膊,凤眸幽光闪烁,定定看向贾珩,恼怒说道:「你就没什么要对本宫说的?」
虽故作威严,可刚一开口,偏偏是酥腻娇媚,好似冰雪融化,动听悦耳,完全起不了什么「威慑」作用。
贾珩面色微顿,故作诧异说道:「还能说什么?嗯,一二三四,再......?」
后面的话就很轻,但晋阳长公主却听清了。晋阳长公主:「???」
这人,又在顾左右而言他,分明还想糊弄过去。
晋阳长公主坐将下来,秀眉蹙了蹙,散乱的鬓发下,那张艳丽无端的脸蛋儿,国色天香,恍若云锦烟霞,秀直的琼鼻下,莹润泛光的丹唇吐出两个字:「咸宁。」
贾珩面色默然,轻声道:「咸宁她没过来罢,你问她做什么?」
他就知道逃不过这么一遭儿。
晋阳长公主冷哼一声,将螓首转过一旁,只留给贾珩一个琼花玉貌的侧颜,此刻鬓发汗津津的黏在一起,而翡翠耳环也因为浸润着汗水,炫出一圈圈靡靡的光泽。
他和咸宁的事儿,夏侯莹都通过密信和她说了,两人在河南期间,感情甚笃,最近甚至已到了蜜里调油,如胶似漆的地步。
虽不知具体到哪一步,但以他撩拨于人的手段.....只怕咸宁也清白难保。
嗯,这人别是拿着刚刚伺候咸宁身上的......过来伺候她吧?
此念一起,丽人只觉芳心就是一悸,娇躯颤栗,也不知为何,心底最深处隐隐有着一股古怪的心绪涌起。
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想问他,究竟是谁的更.....甘甜可口一些?
呀,她怎么了这是?怎么会有这般荒唐的念头?
她应该生气!这人得陇望蜀,欲壑难填,断断不能容他蒙混过关。
贾珩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低声说道:「咸宁她千里迢迢的,随军出征......」
后面的声音愈发低微几分,终究有些底气不足。
他的确亏欠晋阳太多,如今思来,如果没有当初晋阳举荐给天子,他也不会这般平步青云,或者说,不可能这般快。
所以,少奋斗......他还是吃了软饭?
嗯,吃软饭就吃软饭吧,真香。
晋阳长公主声音故作清冷,说道:「所以你就从了她?」终究是不忍说着重话,不然一句,你对得起我吗?
绝对让贾珩心如刀割。
可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覆水难收,晋阳长公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贾珩轻轻叹了一口气,默然无言,只是将脸颊埋在晋阳长公主心口,如同将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已经躺平任.....
不过,还是轻轻蹭着晋阳长公主的心口,宛如犯错的小孩子。
晋阳长公主却被这一招弄得哭笑不得,又是娇羞,又是嗔恼道:「你怎么和婵月一样呀。」
这话一出,却将躲在暗中窥伺的李婵月,猛地心头一跳。什么呀,她才不是小贾先生呢,她起码不会那样。
不过,忽而想起,如是她和小贾先生一左一右在怀里....她都在想什么呢?
晋阳长公主轻轻搂着贾珩的背头,也有些不忍心责怪,或者说先前一遭儿,心里纵有多少气也消了许多,只是略有几分嗔怪道:「你.....你做的好事儿。」
贾珩抬眸,四目相对,目光温和,低声道:「荔儿。」
「哼,别喊本宫闺名。」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看着那双清眸,不知为何,又有几分羞恼,鬼使神差道:「要喊,喊你的芷儿去罢,抑或是你想两个都一起喊着?」
贾珩眉头皱了皱,心头一跳,这个时候突然提一起.....实在顶不住。
晋阳长公主凤眸眯了眯,她只是试探了下,这人就露了马脚。
方才那种紧密相拥中的细微感触,明明......有些不对劲。贾珩面色如常,低声道:「好了,这会儿时候还早。」
晋阳长公主正心头狐疑不定,不想又.......只得被贾珩再闹了一次,终究再无力生气,周身肌肤玫红生晕,声音娇软柔腻,说道:「这件事儿,本宫可以不给你计较,但你要答应本宫一件事儿。」
贾珩闻言,目光深深,心头松了一口气,问道:「什么事几?」
此刻,里厢偷看半晌的李婵月,此刻已是脸颊嫣红,滚烫如火方才想要离开,可好似挪不开步子一样,娇躯发软,呼吸急促。
清河郡主李婵月听到这里,贝齿抿了抿唇,只觉心头一紧,难道等下要说着她和小贾先生的事儿?
晋阳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道:「等本宫想到了再说罢。」
如是有可能,还是希望等他能喜欢上婵月,如是因为承诺于她而接受婵月,那么婵月某种程度上也就成了她的替身,对婵月也不公平。
她也应该经历少女倾心,然后情投意合的过程。
虽然不是自己的孩
子,但看着婵月长大,心头的感情也非常人可比。
在这一刻,丽人因为长期形成的母爱,又占据了上风。李婵月:「???」
娘亲怎么能这样,怎么不告诉小贾先生?
贾珩轻声道:「也好,你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说着,看向晋阳长公主,拥在怀里,低声道:「殿下对我的好,纵我倾尽所有都不能报答。」
与丽人早就心灵相犀他知道丽人已是原谅了她,可心头却愈发愧疚。
招惹咸宁,就是断绝了晋阳的名分之路,这些他.....不是不知道,从本心而言,还是他觉得名分这东西不重要。
而晋阳选择了原谅,以一种极大的心胸容纳他。
晋阳长公主玉颜染绯,低声说道:「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对了,本宫和咸宁的事儿,你也不能管。」
她和咸宁之间,她必须讨个说法。有这样的?趁她不在,抢她的人?
而且,咸宁性情也有些像她母妃还有那个嫂子,招惹进来,会不会家宅不宁?
贾珩「嗯」了一声,附耳说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好好伺候殿下。」
晋阳长公主:「....」
这人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就只想好好伺候她?
不过这般一个刚刚威震天下,建功封伯的少年勋戚,能这般对她....
芳心深处涌起甜蜜,她就是要他一个态度。
「你别.....别乱来了,这会儿天都黑了,待的太久,她们该怀疑了。」只是丽人思忖间,忽而感受贾珩又有重整旗鼓之意,只觉芳心一悸,娇躯发软,低声道:「婵月在里厢睡着,不定什么时候醒来,如是让她瞧见,本宫真就没脸见人了。」
贾珩低声道:「嗯,好吧,那咱们不急,到了洛阳再说。」
暗道,他听觉敏锐,方才已听到里厢渐渐混乱的呼吸声,想来就是小郡主了,估计瞧见了不少。
本来他不会那般急切,只是担心晋阳因为咸宁的事儿怄气,只能出此下策了。
又与晋阳长公主腻歪了一会儿,方才伊人的催促声中,贾珩穿上衣裳,抬眸从轩窗瞧了一眼外间的天色,却见不知何时,暮色已经彻底落将下来,一轮大如玉盘的晕月在连绵起伏的山峦间,向东移动。
先前,他让刘积贤领着锦衣府卫沿河而护送。
「殿下,先行沐浴更衣,我去厅中等你。」贾珩看向已然绵软无力的晋阳长公主,低声说道。
「去罢,让怜雪唤进来。」晋阳长公主雪颜生晕,有气无力说着,黛眉下顾盼流波的美眸瞧见贾珩的脸颊,嗔怒道:「将脸上的胭脂还有.....擦擦,还有让怜雪给你寻个厢房,好好洗洗.....等会儿,一身气味怎么见着你那几个妹妹?」
这座福船足够大,厢房也有着几间,贾珩在船舱中过夜倒没什么。
贾珩从怀中拿起手帕,擦了擦脸颊的胭脂,轻笑道:「我这就过去。」
晋阳虽不如元春丰沛,但多少还是有一些。
里厢,李婵月这会儿听着外间的声音,只觉心神颤栗,绕过屏风,连忙向着里厢床榻而去,一时怔怔失神,清丽如雪的脸颊早已滚烫如火,而稚丽眉眼间更是怔怔失神。
方才的一幕好似思想钢印,拓印在少女的心头,那视觉强烈的一幕,怎么也都挥之不去。
李婵月不由伸出纤纤玉手,抚上脸颊,眸光失神,心乱如麻。
小贾先生,他怎么能这样?还有娘亲,怎么也能陪着小贾先生胡闹?
她以后怎么办?难道也要那样.....
这般想着,忽而惊觉,垂下眸去,只觉身上有些不自在。不行,她等会儿也要沐浴更衣了。
贾珩出了晋阳长公主所在的舱室,沿着廊道向着外间而去,在怜雪的引领下,前往一座舱室,沐浴更衣,洗去征尘。
待到夜幕降临,整个行舟于水的福船也亮起了各种灯火,一串串的灯笼悬挂在桅杆上,不过早早在晋阳长公主的吩咐下,没有用那种朱红灯笼,而是寻常的灯笼。
不仅如此,除了亲信的女官和嬷嬷外,在福船上也没有什么舞姬乐师,一路而来,十分低调。
而元春所在的舱室中,烛火已经亮起,驱散着夏夜的夜色,而晚风穿过竹帘,吹进舱室内,让人心旷神怡。
探春放下手中的书册,看向元春,低声道:「大姐姐,珩哥哥去了晋阳长公主府上这般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少女纵然再是心思慧黠,可也难以往别处想。
不说其他,一个年龄能够当贾珩岳母的美妇,刚刚和贾珩卿卿我我,抵死缠绵。
元春这会儿坐在不远处,手中拿起一本琴谱,粉唇微启,说道:「内务府拨银给河台衙门,宫里提前传了话,另外还有在长安的铺子,想来应有不少事儿要和你珩哥哥细细说。」
其实,她也有些心不在焉,只怕这会儿珩弟正和晋阳殿下......
探春只是随便问问,或者说焦急等着贾珩过来给自己讲述打仗之事,听到这番解释,倒也没怎么怀疑,只是端起茶盅,轻呷嘞一口,拨开竹帘往着河岸瞧着,低声道:「这都进入了四月中旬,不知河堤修的如何,能否赶在夏汛前修好。」
这几天,探春随着元春前来河南,也渐渐了解贾珩在河南的事务,治河修堤,以备夏汛,等此事一毕,就能班师回京了。
「听长公主殿下说,这次河南连同支援的京营,动员了不少军民,应该能修好的罢?」元春丰润、白腻玉容上见着思索之色。
湘云手中拿着一本书,抬眸看向元春,轻声道:「大姐姐,听书上说,一石水,九斗沙,治河先治沙。」
元春笑了笑,道:「云妹妹还知道治河先治沙呢?」湘云轻笑道:「这是书上说的呀。」
探春看了一眼湘云,笑道:「姐姐,云妹妹虽然看着贪玩了一些,但对珩哥哥的事儿,比谁都了解。」
她这几天就发现了,湘云只是表面看着有些贪玩,其实有一多半心思放在珩哥哥身上。
湘云闻言,宛如红芍药的脸蛋儿,玉颊悄然浮起红晕,脆生生说道:「珩哥哥他在河南治河,大家都担心着呀。」
看着两个小姑娘拌着嘴元春柔美玉容上也见着恬静笑意,但口中还是嗔怪道:「你们两个,在一块儿就喜欢斗嘴。」
就在这时,一个女官进来,低声说道:「元春姑娘,殿下唤着几位姑娘到大厅中用着晚宴,永宁伯也提前在厅中相候。」
元春闻言,惊讶说道:「这.....已经好了。」
嗯,顿觉失言,转而看向探春以及湘云,说道:「走吧,去吃饭。」
此刻,贾珩已经等候在厅中,仍是穿着蟒服,只是内里中衣早已换过。
就在这时,贾珩凝眸看向元春以及探春、湘云还有一众丫鬟,唤道:「大姐姐,三妹妹,云妹妹,过来了。」
元春近前而来,秀丽的双眉下,美眸莹莹如水地看向那蟒服少年,眼神中蕴着别样的意味,默然片刻,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晋阳殿下?」
贾珩面色有些不自然,说道:「等会儿就过来。」先前折腾的不轻,得让晋阳缓缓,回复一***力。
暗道,元春又不是不知道,偏偏来问,等晚上还要去忙碌一番。
几个人落下座来,等候着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
只是,说话的功夫,就见远处怜雪陪同着一个着丹红色长裙,云堆翠髻的丽人,缓步而来,身旁还有一个着青白对襟袄裙,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正是李婵月。
原本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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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元春:我……我刚刚说了的
福船之上,厅中四角已燃起了宫灯,照耀的室内明亮辉煌,灯火通明,女官和嬷嬷、丫鬟在船舱珠帘外把守。
随着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联袂而来,贾珩起得身来,凝眸望去,不由眼前一亮。
只见晋阳长公主一袭玫红色长裙,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铅华弗御,弯弯柳叶细眉下,丝丝缕缕妩媚气韵萦绕不散,白皙修长的玉颈下,着低抹胸裙,现出大片肌肤宛如白雪玉树,端美华艳。
身旁的清河郡主,则是换了一身藕荷色长裙,梳着空气刘海儿的发髻,大因为刚刚沐浴,那张清丽如雪的脸蛋儿白里透红,明眸莹莹如一泓秋水,只是不时看向坐在那桌后的贾珩,目中涌起复杂之色,目光及下,不由盯在那少年的嘴唇。
她觉得现在已经不能直视小贾先生了。
元春坐在贾珩身旁的绣墩上,也在凝眸看着晋阳长公主,目光捕捉到丽人眉眼间的绮丽春韵,只觉艳光照人,美的令人惊心动魄。
「犹如牡丹承露,得了滋润的娇艳花朵。」元春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心头忽而浮起这样的句子,旋即心头一跳,脸颊微热。
她这个时候想这个做什么?
探春和湘云则是眨了眨明眸,看向那绝代芳华的晋阳长公主,有些看不懂,只是觉得今天这位身份尊贵的丽人,格外美艳动人。
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探春和湘云对晋阳长公主感观也颇为复杂,只觉这位美妇自然不属于元春这样的大姐姐类型,而是.....漂亮姨母的定位。
晋阳长公主迎着众人目光瞩目,语笑嫣然,盈盈如水的目光落在贾珩脸上,声音柔润带着几分莺啼百回的婉转娇媚,唤道:「子钰。」
贾珩面色顿了顿,再次压了压目光,拱手道:「晋阳殿下。」
晋阳是越来越有味道了,一颦一笑和举手投足之间的绰约风情,还有眉眼间的绮丽风韵,并非有意卖弄风情,而是一种无意识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与她对视之间,眼神中宛如藏着钩子。
经过疏浚治理,似乎随时有泛滥成灾之势。不过,谁开发,谁治理。
此刻,两人言语对答,一如平常,并无什么异样。
晋阳长公主说话间,挽着李婵月的玉手,眉眼间语笑嫣然,轻声招呼道:「今日是故人重逢,不必拘束,坐下一同用饭罢,都别站着了。」
说着,招呼着在场的几个小丫头落座。
贾珩与元春、探春、湘云连忙道了一声谢,纷纷随着丽人落座。
一众莺莺燕燕,满目珠翠,尤其借助烛火映照,精美钗饰以及明亮环佩炫耀人目,而或淡雅、或浓烈,或清新的香气馥郁四散,更让人心旷神怡。
晋阳长公主玉容娇媚一如春华秋月,弯弯细眉下,眼眸柔润好似秋水,看向贾珩道:「这次本宫过来督察河南河务,宫里的皇兄叮嘱再三,黄河河堤安危事关两岸百姓生计,不知子钰河堤修的如何了?」
探春凝了凝秀眉,看着那丽人,明眸中泛起一丝狐疑。
暗道,先前珩哥哥和这位长公主,应该密谈了许久,难道没有问着这些,抑或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
好罢,许是吃饭之时的客套之言。
贾珩面色沉静,放下手中的茶盅,叙说道:「河堤修缮,大致完成了一半,还有一半正在加紧赶工。」
对黄河河堤的修缮、加固,在并无综合治理的前提下,只能先济一时之困,而不能谋长远之利,如果求治本之功,那么黄淮的治理还需从上中下游齐治。
好在,因为开国之时,工部尚书池景洲等技术官吏的普及,朝堂中一些有识之士,也开始意识到泥沙不固,在于滥伐林木,草植破坏严重,
黄河上游的生态恶化得了有效遏制。
等今年夏汛之后,再向朝廷疏陈方略。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螓首,柔声道:「那能否在仲夏以前彻底修好河堤?」
贾珩道:「河南境内的工期大差不差,后续堤岸需驻扎在清江浦的河台主持修建。」
他总督河南军政,也只是对过境河南的河堤进行治理,流经淮扬之段的河堤是南河总督负责,虽已多次行文南河总督高斌,可惜南河那边儿似乎不以为意。
晋阳长公主美眸波光流转,雪肤玉颜上见着好奇,道:「之前,子钰先前说今夏会有洪汛,可有什么凭据没有?」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是根据气象变化的记载,做出的一些推断,目前而言,也只是一种推测,许是今夏没有,明年夏再有,也是又可能的。」
探春与湘云静静听着两人随意叙话,大人说话,小孩儿也不好插话,只觉两人辞吐华畅,亲近自然。
探春凝了凝秀眉,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般不用字斟句酌的平时对话,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清河郡主李婵月也在一旁,撇了撇嘴,端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
娘亲和小贾先生一股老夫老妻的感觉,不过也是了,两人毕竟都.....
念及此处,不觉芳心狂跳,脸颊微微浮起红晕,偷瞧了一眼贾珩。
这小贾先生,如果不是方才瞧见,真的要被他这般的模样骗了过去。
元春也听着贾珩与晋阳长公主的说话,美眸中见着思索。
晋阳长公主道:「接到你那封《陈河事疏》后,皇兄对夏汛一事十分重视,多次行文南河河台,并拣选了两路御史,最近两路御史的奏疏也递送到京里,左副都御史彭晔正在着人查察河道衙门贪腐情状。」
她其实不愿他先前把话说的太死,如是今夏没有暴雨成汛,总有一些不美。
但想了想,也知道还是自家皇兄太过重视。
贾珩放下茶盅,凝神问道:「可曾查出来什么?」
不是什么奏疏都会在朝廷的邸报上登载,犹如行政部门的内部磋商、研讨行为也不在信息公开范畴。
「贪腐没查出来,河堤倒是查出了一些经年失修,需得修缮加固之处,皇兄已让内阁行文南河河台衙门加紧督修,这会儿,公文应该还在路上。」晋阳长公主柔声道。
左副都御史彭晔也不是酒囊饭袋,别说高斌贪污了一部分修河银子,就是没有动一厘一毫,只要想鸡蛋里挑骨头,总能找出错漏。
经过一番实地走访,终于在宿州发现了一些工程质量不太过关的河堤,如获至宝,上疏攻讦高斌并不用心任事。
只是,这种程度的弹劾,并不能动摇高斌分毫,而如果对河堤进行全方位勘测,经时日久。
况且高斌另有一番自辨,现在双方就是互相弹劾、攻讦,已有些乌烟瘴气的党争架势。
听着两人说话,小郡主李婵月轻轻柔柔说道:「娘亲,要不先用饭吧,等会儿再说这些,我看云妹妹她们都饿了。」
「婵月说的是,不说了,本宫这会儿也有些饿了。」晋阳长公主秀美蛾眉下的目光,扫过探春和元春、湘云几个小丫头,笑道:「估计探春、湘云她们也饿了。」
迎着丽人的目光扫视,除却元春神色较为平常,探春、湘云都有些小孩儿面对大人的含羞带怯以及腼腆。
贾珩道:「那先用晚饭罢。」
众人纷纷动起碗筷,用起晚宴。
待吃完一顿饭,嬷嬷和丫鬟撤去碗筷和杯盏,而晋阳长公主则招呼着几人,相伴着离了大厅,来到一座临时靠着轩窗的舱室,从书架
而看,是一间小书房。
几人落座下来,品茗叙话,茶是雨后的龙井,几缕清香袅袅,竹帘之外可见河堤两岸的星火点点,耳畔更有水灾船舷之侧流淌的声音。
这次与先前单独叙话不同,围坐在一块儿,主要是听贾珩讲述河南战事,还有闲聊着。
晋阳长公主坐在一张软榻上,身旁就坐着小郡主,微笑地看向贾珩。
另外一面的绣墩上,元春娴静而坐,身旁一左一右是探春和湘云,身后诸人的丫鬟垂手伺候着。
贾珩则在坐在临近书案的绣墩上,手中拿着一份儿簿册,叙说着话。
簿册是从京里带来的诸项营生的收支,贾珩也没有看,放在手中。
从当初领着京营几万骑军,火速前往洛阳星夜驰援,然后分派兵马,在汜水关领兵歼灭高岳所部贼寇,再到率兵攻破开封府城,一路而来,几乎是马不停蹄,不敢耽搁。
探春秀眉之下,莹润明眸熠熠生辉,听着贾珩以平静的语气讲述着在河南的战事经历,面色怔怔失神,眼前似浮现一幕幕场景。
千里奔袭,挥斥方遒,计定贼寇,力擒寇枭匪首.....只是,珩哥哥最终亲自与贼寇动手,终究还是有些险。元春同样是将一双关切的明眸看向贾珩,玉容上现出关切之色。
因为众人都在听着,都没有留意元春的眼神,纵然察觉到,也只当是被贾珩叙说之事吸引了心神。
晋阳长公主玉容神色幽静,美眸闪了闪,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似乎有些理解他先前所言.....咸宁千里迢迢,随军出征,究竟是何意味了。
咸宁陪着他一路风餐露宿,千里奔袭,吃了不少苦,甚至还需亲观厮杀,而以咸宁的身份,原也不需如此的......
晋阳长公主压下心头的一丝怅然,柔声道:「听军报上说,你先去的洛阳,那匪首仍要故技重施,偷袭洛阳?」
哪怕从军报和来自夏侯莹的密信中,得知他在河南的平乱过程,仍是想听他亲口讲讲。
不为别的,只是愿意多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少年意气的模样。
念及此处,丽人明眸莹润如水,静静地看向那少年。
贾珩闻言,抬眸看去,目光投落晋阳长公主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蛋儿上,心头剧震。
那双狭长美眸早就褪去了情欲,柔波盈盈的宁静目光,温婉如水,那是一种母性掺杂着小女孩儿的崇拜、情人的喜爱,夫妻的依恋等等不一而足的复杂光芒,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头柔软处,有些悸动。
一群人大笑的时候,总是看着喜欢的人。喜欢的眉眼都是藏不住的。
那是隐藏而言,如果不隐藏,大抵就是这样温柔如水的目光。
他感觉这次月余的分离,晋阳对他的情感,如果说一开始欲情参半,那么经过他出征在外的一段时间的发酵,已经醇厚如酒,虽然褪去了情欲,可他只是看一眼,就要醉倒在她芬芳醺然的晚风中。
贾珩面色顿了顿,压下心头涌起的复杂思绪,轻笑道:「贼寇轻取开封府城,难免生出骄横之心,因为汜水关官军早有防备,所以并未破城,三千贼寇折损在关城外,等到返回开封府城后,无力弹压,致使人心不齐,方才为官军击破.....」
说着,就尽量详细的讲述着平乱的过程。
晋阳长公主静静听着,秀眉时蹙时舒,而明眸中时而现出担忧,时而见着欢喜,似乎听着贾珩所言,也随着他平了一次乱
清河郡主李婵月警了一眼自家娘亲的神色,暗道,娘亲现在看着小贾先生,情谊都快不加掩饰了吗?
好在,众人都听着贾班讲述着平乱故事,已
被贾玩言语带入到月前的厮杀战场中。
听贾珩讲完平乱经过,晋阳长公主定了定心神,又问道:「先前军报上说,你还和那匪首高岳动起手了?
这件事儿,当初她也没少担忧,这人好端端的非要给贼寇动着手,本来见面后是要说他几句的,但想了想,他应该有着别的考量吧。
贾珩迎上那双笑意微敛见着几分薄责的目光,轻声道:「身为武将,难免与敌交手,倒也没什么的,况且我虽不自负勇力,但也有自知之明,不会不自量力地逞强。」
他知道晋阳的心思,他已不是一个人,他身上还承担着牵挂,不应该去冒着险。
将为兵之胆,如果需要彻底掌控京营,凝聚人心,该展示武勇的时候也不能畏缩不前。
元春轻声开口道:「珩弟心头有数就好了。」
几人说着话,享受着重逢的喜悦,不觉时间飞快,已至戌亥之交。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今天就先到这儿,明天再作叙话罢,本宫这会儿也乏了,婵月,随为娘回去罢。」
其实,也是留着一些时间给贾珩与元春相处。
李婵月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贾珩,眸光闪了闪,与元春、探春几人道了别,在众人的目送中,随着晋阳长公主离了大厅。
贾珩也转而看向元春以及探春、湘云,轻声道:「大姐姐,你先让三妹妹和云妹妹回去,等会儿和我说说这段时间家里的事儿。」
元春芳心一跳,美眸闪了闪,声音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道:「嗯,那珩弟先回去,我一会儿过去。」
毕竟痴缠过不知多少次,早已心照不宣,这是等她支开了云妹妹和三妹妹,再方便去温存。
.....
.....
夜色笼罩大地,高大如城的福船中,船舱里静悄悄的,只有船舷两侧的河水「哗啦啦」流淌,一轮明月悬挂在天穹上,照耀着大地,投落水中,被船只搅碎月光。
子夜时分,贾珩坐在舱室中的厢房,小几上灯笼内烛火明亮,正拿着一本书,就着灯火,凝神阅读着。
「珩弟,在里面吗?」就在这时从屏风后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珠帘响动,门外响起一道柔润如水的声音,正是元春。
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起得身来,看向元春,说道:「大姐姐,过来坐。」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软榻,示意着身旁。
元春丰润玉容上面色微微一顿,旋即浮起两抹红晕,近前坐下,正要开口询问。
不想刚刚坐下,就觉自家肩头被拥住,就被少年拥入怀里,不由轻哼一声,芳心不由涌起一股羞喜。
哪怕更为亲密的事儿都已有过,但此时此刻,与贾珩亲密着,仍有几许羞不自抑。
「这些天,想我了没有?」贾珩目光爱怜地看向元春,轻轻嗅着元春秀发之间的清香。
年过双十的丽人面如盈月,肌肤雪腻,甚至两侧白里透红脸颊还有点儿婴儿肥,念及此处,不由将脸颊贴在元春粉腻的脸蛋儿上,嗅着一股甜腻的雪香,只觉.....口有些渴。
元春也属于身姿丰腴的一款,抱在怀里,触感绵软,仿若抱着一只羽毛雪白、胖乎乎的大白鹅,几令人爱不释手。
正如曲乐所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的无处藏,国色天香,任由纠缠.....
闻听询问,元春温宁如水的眉眼间,渐渐蕴起一丝羞喜之意,那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因为浮起烟霞,红润欲滴,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有意逗弄:「大姐姐刚刚说的什么,我都没听清。」
喜欢逗弄元春,主要是元春一副逆
来顺受的模样,偶尔现出错愕、慌乱的娇羞,配合有着婴儿肥的脸蛋儿,以及温柔知性的年龄,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软萌。
元春秀眉下的明眸盈盈流波,嗔怪地看了一眼垂下螓首,白腻如雪的脸颊浮起酡红,芳心涌起阵阵甜蜜,温宁如水的声音带着嗔怪:「我....我刚刚说了的。」
珩弟就是故意的,就喜欢看她羞不自抑的样子。「那再说一次,我就想听听。」贾珩轻声道。
容颜柔美的玉人实在受不得贾珩的哄着,垂下螓首,贝齿咬着粉润的唇瓣,终究低声说这一个字:「想。」
只是刚说出,已是偏转过脸颊,羞得生活不能自理。「那就唤声珩哥哥听听。」贾珩轻笑了下,附耳说道。
元春:「....」
这都是她在床上忘情时才唤着的,平时这......怎么喊出口?
不待元春羞嗔薄怒,贾珩捏着元春光滑腻手的下巴,捧着那丰润白腻几如牡丹花蕊的脸蛋儿,俯下身去噙着,月余未见,如今重逢,多少也有些难以自持。
彼时,窗外的河水哗哗流淌,皎白的月光如纱似雾地穿过竹帘照耀在两人身上,时节入夏,堤岸上的萤火虫,成双成对,在花草枝叶间往来追逐,夜凉如水,温柔静谧。
许久,贾珩目光温煦地看着玉颊绮艳成霞、檀口细气微微的元春,轻声道:「大姐姐,咱们到了洛阳,四下转转。」
元春抿了抿莹润的唇瓣,柔声道:「珩弟不忙时候再说罢,如是有着公务,也不能耽搁了正事。」
她每天见着他就已心满意足了,能不能出去转转就不多做奢求了。
贾珩掌握玉虎项链,只觉丰腻温软依旧,温声道:「空闲时间还是有着的。」
旋即问道:「大姐姐最近在家里忙什么?」
元春被贾珩捉怪地有些既是羞喜,又是甜蜜,轻声道:「陪长公主殿下忙着京里的铺子生意,前段时间都在家里待着,对了,那楚王妃甄晴和北静王妃甄雪,她们两个倒是时常过来串门儿。」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甄晴以往不上门,她和其妹北静王妃她去府上很勤吗?」
元春道:「还好吧,我瞧着甄雪和可卿倒是挺聊得来的,还有歆歆,也挺讨着云丫头她们的喜欢,来之前,歆歆还认了弟妹为干妈,等过几天,弟妹她来了信,应该和你说着这桩事儿。」
说着说着,就有些羞臊的慌。
弟妹......她现在躺在珩弟怀里,被捉玩着玉虎,然后她说着弟妹,她怎么这么不知羞?
连忙岔开话题,语气有意带着几分郑重,说道:「珩弟,甄晴她从小就有心机,我总觉得她意图不明。」
毕竟,曾在宫中为女史,也看出甄晴一改前几年对荣宁二府不冷不热的态度,现在频频到府上,目的并不单纯。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大姐姐放心,我会留意的。」
说着,轻轻揽过元春的雪肩,放在自己膝上,垂眸看着那张已是羞红如霞的玉颜,低声道:「咱们不说别人的事儿了。」
元春"嗯」了一声,凝眸望去,被贾珩这般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尤其是那双灼热目光停留在自己玉虎项链上,只觉倍加含羞,温宁美眸凝起水露,粉唇翕动,正要开口说话,口中却发出一声「唔」,颤抖着弯弯眼睫的美眸缓缓阖上。
暗影欺近,那日思夜想的温软袭近而来,已让伊人瘫软成泥。
元春玉颜微红,鼻翼中不由发出一声轻哼,轻轻伸起藕臂去扶着贾珩的肩头,而袖裙的纱衣顿时垂落而下,现出一节白腻如雪的手腕,略有些胖乎乎。
贾珩攫取着熟悉的甘美,过了一会儿,看着美眸秋水
盈盈,玉颜染绯的元春,低声道:「你没和三妹妹和云妹妹在一个厢房住着吧?」
元春眸光闪了闪,颤声道:「在隔壁舱室,倒没在一个厢房,袭人照顾着她们两个呢。」
贾珩轻声道:「那就好,等会儿,我也好伺候伺候大姐姐。」
说着,一只手穿过元春的膝弯,以公主抱的姿势,向一旁帷幔四及的床榻而去,在这儿容易着凉,等天暖和一些再.....
元春这时吓得一跳,轻唤一声:「这.....」
连忙双手紧紧抱住贾珩的脖颈,说话间,将滚烫如火的脸颊藏在贾珩怀中,羞死人了,竟被这般抱着。
贾珩将元春放在床上,从金钩上放下帷幔,温声道:「这些时日,苦了大姐姐了。」
在来之前,已经着怜雪遣散了丫鬟伺候,这会儿外间只有一个抱琴望风。
就在贾珩上得床正要开始忙碌,元春美眸睁开一线,腻哼一声,颤声道:「珩弟,我也.....别折腾的太晚了。」
贾珩低声道:「没事儿,我就是想看看玉虎,别饿瘦了。」说着,放出洁白的玉虎,不多时,虎头就被迅速噙住,动弹不得。
而后,随着贾珩熟能生巧,提前预判,早期没有接住的问题,已然彻底解决。
第六百一十六章 晋阳: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福船之上,入夏的微风轻轻吹动着桅杆上悬挂的灯笼,发出沙沙的声音,月朗星稀,明月皎洁如银,洒下的清冷月辉如云似雾地笼罩在两岸蜿蜒起伏的青山,而墨色苍穹下不时飞过几只斑鸠,在夜中不时发出叫声。
探春和湘云所在的厢房中,两个少女并排躺在一个床塌上,各盖着一双被子,皎洁月光映照下,可见在被子外的藕臂肌肤胜雪。
湘云忽地一手撑起脸颊,凑到已经闭上眼眸的探春脸前,小声问道:「三姐姐,你睡了吗?」
探春翻了个身,丝被滑落,现出雪白的肩头,在水绿色的肚兜碧波中茁壮生长的秀立小荷若隐若现,嗔恼道:「正要睡着呢,你又来吵着。」
其实,她也有些睡不着。
湘云笑了笑,娇软道:「珩哥哥来了,我有些睡不着,三姐姐,要不咱们说说话吧。」
探春「嗯」了一声,英丽的眉微微皱起,道:「说什么?」
「三姐姐,你说珩哥哥,他最疼谁呀?」湘云轻声说道,月光映照在气色红润的苹果圆脸上,甜美娇憨。
探春闻言,明眸微动,转过身来,低声道:「怎么突然问着这个?」
「就是睡不着,才要随便聊聊呀,咱们家这么多姊妹,三姐姐你说珩哥哥他最疼爱谁?「湘云再次问道。
轻柔月光下,探春那张英媚的眉眼,见着思索之色,柔声道:「我没想过这个,想来应该都疼着吧,珩哥哥对我们都一视同仁的,再说这种事情,也没法比较的。」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有想过,珩哥哥应该最疼爱......她。
不然,当初珩哥哥领兵往河南平叛,府里这么多姊妹,也不会单单唤着她,还有往日相处,两人应该也是相处时间最多的,不过这时,倒也不必和湘云说这些。
湘云翻了翻身,鸳鸯丝被从雪背之后滑落,现出半月白腻的翘圆,俏丽小脸上见着认真之色道:「我觉得,珩哥哥最疼四妹妹。」
探春闻言,眼前不由浮现着惜春的娇小怯弱的模样,抿了抿唇,诧异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原来四妹妹在西府住着,后来就领到东府去了,听说珩哥哥还给四妹妹讲了好多好多故事,逗她开心。"湘云歪着脑袋小声说着,带着高原红的脸颊上见着悠然的向往。
当初贾珩不仅给惜春讲了《诛仙》,还讲了其他故事,后来通过丫鬟间的口口相传,流传到湘云的耳中。
探春凝了凝明眸,轻叹道:「四妹妹她.....身世挺可怜的,我们这些姊妹里,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福船透过的月光一明一暗,照耀在少女英丽眉眼间,那双晶然的眸子粲然如星,从茫然到确定无疑
惜春妹妹从小就没了娘,东府的敬老爷也在观中修道,相当于也没了父亲关照,珩哥哥照顾一些年岁最小的四妹妹,也是应该的。
湘云轻声道:「我知道,她年岁最小,珩哥哥最疼她也是有的,还有了,珩哥哥也疼你,也疼着林姐姐,就是最近不大疼我了。」
探春诧异了下,拉过湘云有些肉乎乎的胳膊,轻笑道:「云妹妹,是珩哥哥太忙了呀,最近不是在河南平乱呢,再说你在东府不是一直骑马玩的吗?」
心道,说了半天,还是因为这件事,湘云这几天每到子夜时分就来这么一遭儿。
这在后世叫做网抑云,准时准点。
其实就是湘云白天玩闹了一天,偏偏精力充沛,在子夜时分睡不着,就发着感慨,正如与黛玉原著中凹晶馆联诗般。
「一个人玩着,也没意思,去年珩哥哥教着咱们骑马那时候多好呀。」湘云怏怏不乐说道。
探春也被说的,脸上
见着一些回忆,轻声道:「那时候珩哥哥还没现在这般忙。」
想了想,轻笑道:「这下子到了洛阳,就好了,洛阳好玩的地方多着呢,老君山,白马寺,还有白园,小郡主白天和我说,都能一起转转。」
湘云「嗯」了一声,声音满是娇憨烂漫,笑道:「珩哥哥能陪着我们一起去就好了,不然也没什么意思的。」
少女说着说着,似乎心情又转而明媚起来,翻了个身,盖好被子,轻轻闭上眼眸,又过了一会儿,口中不由发出均匀有致的呼吸声。
探春也转过身来,静静看着看着床上帷幔蚊帐,听着河水在耳畔流淌,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说好的共话戎机,还真是共话.....只是一堆人。
不提两小在厢房中酣然入睡,却说贾珩所在的厢房,高几上灯笼烛影摇红,矮凳上混乱地放着蟒服和衣裙。
绣榻帷幔上的璎珞则是左右摆动,下端的红穗子或以三高七低,或以八高二低的摆幅轻轻晃着,一道匹练月华悄然跳过帷幔。
而帷幔中,足心朝天,过了一会儿,雪背如弓。
而借着清冷柔和月光映照,葱郁云鬓上的玉钗则是炫出一圈圈远近不同的光芒,纤纤玉手捂住檀口,死死不发出一声。
过了许久许久,一直到后半夜,帷幔上的璎珞流苏,渐渐不再晃动,平静下来。
元春侧将过身,琼鼻腻哼一声,只见丽人钗鬓横乱,美眸似张微张,将螓首仅仅贴在贾珩胸膛上,绣着鸳鸯丝绣的锦被滑落下来,自秀颈以下玫红气韵绵延起伏,霞染娇躯,绮艳动人。
那张丰润、白腻的脸颊上,更是彤彤如霞,颗颗汗珠在鬓发间,借着灯火映照,泛着莹莹光泽。
贾珩此刻搂住元春的圆润香肩,轻声唤道:「这段时间苦了大姐姐了。」
方才能明显感知到元春的思念,早已不能自制,甚至一改往日的逆来顺受。
「嗯。」元春声音多中带着几分酥腻,脸颊滚烫如火,粉润莹光的桃唇轻启,心头甜蜜不胜,轻声道:「不苦的。」
凝了凝修眉,低声说道:「珩弟如是在洛阳有时间的话,可以多陪陪晋阳殿下。」
贾珩闻言,面色怔了下,疑惑道:「大姐姐怎么突然.....?」
这躺在他怀里,突然说着要让他去陪陪晋阳。
这是心满意足之后的圣母情怀作祟,还是觉得别有情趣?嗯?
元春玉颜绯红,目光痴痴,柔声道:「珩弟在河南平乱,晋阳殿下没少挂念,虽然她不说,但一直往宫中打探着珩弟的消息,那几天寝食不安的,等到珩弟收复了开封府,殿下才好一些。」
贾珩面色顿了顿,目光一时失神,低声道:「嗯,我知道的。」
他对晋阳亏欠良多,尤其是方才那四目相对,那没有太多情欲的温柔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心神剧震,难以自持。
这次洛阳之行,肯定是要多陪陪晋阳的。
元春玉容微顿,声音中带着酥腻,道:「珩弟,你这次在河南平乱和咸宁殿下....总之,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晋阳殿下,如果辜负了殿下,我..」
玉人口中「我.....我」了半天,也不知顾忌着什么,支支吾吾。
贾珩默然了下,目光一时幽远,轻声说道:「不会的。」虽然声音轻微,但却有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那就好,我就知珩弟不是那般始乱终弃的人。」元春眉眼间重又带着欣喜,手指在贾珩心口画圈儿,柔声道。
贾珩说着,旋即起得身来,看向元春,轻笑道:「你就怎么样?」
「我就.....就不和你好了。
」元春羞恼地转过螓首,糯声说着,只留给一个粉腻如雪的侧脸。
她反正能看出来,眼前少年对她的痴迷,尤其每次肌肤相亲,那种恨不得把她揉进体内......如痴如醉的模样,让她心头既是娇羞又是欣喜。
她离不了他,他也应如是。贾珩:「...."
好家伙,这段时间,晋阳这是将元春收服了,甚至能让元春说出这种「威胁」之言。
不过,元春说着这番没有多少威胁力度的话,偏偏眉眼间有着几分平日难得一见的娇憨可爱,无疑让他心头一动,附耳道:「那可不行,咱们还要好一辈子呢。」
元春美眸秋波微转,贝齿咬着下唇,说道:「嗯,那珩弟要对殿下一如既往。」
贾珩低声道:「嗯。」
说话之间,又有些起心动念,轻车熟路,老马识途。
元春腻哼一声,不由拧了拧秀眉,秀眉之下,明媚流波的美眸宛如化不开的雨滴,颤声道:「珩弟......你怎么又.....都怎么晚了。」
怎么说着说着又.....
好吧,虽然她也有些想就是了。
不多时,就已经陷入难以言说的状态中。
....
....
晋阳长公主所在的舱室,厢房之中,端庄华艳的丽人站在轩窗前的竹帘前,双手抱着,目光平静地眺望着河中夜景。
「娘亲。」身后传来一道轻唤,将晋阳长公主的纷乱的思绪打断。
晋阳长公主盈盈转过身来,轻声道:「婵月,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着?」
李婵月郁郁眉眼间见着忧切之色,柔声道:「我下午.....睡过的,这会儿也不太困。」
她下午见得那一幕,这时候躺在床上,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涌现着小贾先生和娘亲「痴缠」的一幕。
提及下午,晋阳长公主心头略有几分异样,美眸凝视着李婵月,说道:「那白天不要睡太多觉,这样都睡颠倒了。」
李婵月心头微诧,有心想说,是不是又在等她睡着,方便和小贾先生卿卿我我,不过这时候却不好说这些话。
「娘亲,你有心事儿?」李婵月藏星蕴月的眸子闪了闪,轻声问道。
晋阳长公主摇了摇头,美眸中涌起复杂之色,转而又看向两岸的星火,柔声道:「没什么,说来,洛阳也有几年来着了。」
洛阳城中原就有长公主府邸,晋阳长公主在以往也曾常常到洛阳移居住,只是近几年才不怎么来着洛阳。
李婵月低声道:「是有好几年了,小时候还随着表姐在洛阳待过几年。」
到了洛阳,应该就能见着表姐了,也不知会不会和娘亲打起来,嗯,她到时候要帮谁呢?
晋阳长公神色宁静,幽幽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李婵月,无奈道:「婵月,这般晚了,去睡着吧。」
李婵月轻笑道:「娘亲,我们晚上睡一起吧。」
「都多大的孩子了,还要和娘亲一起睡?」晋阳长公主伸出一根纤若葱管的手指,点了点李婵月的额头,嗔怪说道。
怎么好睡在一块儿,等会儿,谁知道那人会不会偷偷溜进来,她怎么能和婵月睡在一个屋里,万一他弄错了.....
此念一起,晋阳长公主呼吸微滞,只觉心头猛跳,美眸中的慌乱一闪即逝,连忙正色道:「婵月,这般晚了,你先回去睡觉吧,为娘也累了。」
「好吧。」李婵月讷讷应了一声,只得略有些怏怏地返回屋内。
及至四更天,怜雪轻手轻脚地进得厢房,声音中带着几许惊喜,低声道:「殿下,永宁伯来了。」
晋阳长公主「嗯」了一声,她就猜那人多半是要过来,他刚刚陪着元春,现在又过来,倒也不嫌累,真是铁打的。
也不看着帘子,抱着手看向船窗外的夜景出神。
贾珩这会儿进入厢房中,看向一身丹红长裙,身形窈窕静姝的丽人,面色顿了下,轻步而来,唤道:「殿下。」
「怎么不多陪陪她?」晋阳长公主转过身来,宛如春山的黛眉下见着一丝欢喜,而涂着浅浅红色眼影的明亮凤眸,在灯火下,清澈恍若倒映人影,目光温柔如水地看着贾珩,笑问道。
贾珩低声笑道:「她回房歇着了,这会儿想过来看看你,婵月睡了罢?」
说着,背后拥住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嗔恼道:「她刚刚睡下没多久,你别闹。」
此时此刻,两人之间浑然有着这样一种画风,「孩子睡了?」、「吃了雪,刚刚睡下。」、「那你轻点儿,别吵醒了孩子。」
被身后之人环住腰肢,晋阳长公主娇躯微颤,四肢绵软,按住贾珩还要在前襟里捉怪的手,侧转过丰艳雍丽的脸蛋儿,柔声道:「这会儿身子还软着,你别来闹着,婵月不定什么时候又醒了。」
贾珩低声道:「嗯,不闹,咱们就是说说话,一同看看晚景,都一个多月不见了。」
他只是想抱抱晋阳长公主,方才看着抱手而立,神情惆怅的丽人,觉得这么一个温婉知性,善解人意的丽人,有种想和她一人长相厮守终生的冲动。
「怎么了,好端端的。」晋阳长公主雪颜酡红,分明被贾珩腻的心头甜蜜不胜,低声道。
总感觉这少年似乎又有些变化,似乎对她更为珍爱和怜惜。
「没什么,一个多月不见,就发现想抱着你,可能是思念成疾罢。」贾珩低声道。
重新审视他和晋阳的感情,发现不知何时,晋阳已然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好了,别闹了,你这真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这还是朝廷新晋的永宁伯呢。」晋阳长公主芳心欣喜,玉容却见嗔恼,压低了声音取笑道。
也不知为何,她就喜欢他在自己怀中蹭着她,缠着她,心头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怦然和满足。
当初那个在自己怀里没多大,她还抱起来弹着......如今岁月荏苒,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还成了她的男人。
但,念及此处,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抿了抿丹唇,幽幽叹道:「也就这几年你还缠着本宫,等再过几年,你对本宫也就腻了。」
贾珩:「???」
扬起清峻的面容来,目光温煦地看向丽人,温声道:「抱着荔儿,永远都不会腻。」
听着少年一本正经地称呼着自己的闺名,晋阳长公主心湖荡起圈圈涟漪,只是自失一笑道:「本宫大你一旬还多几岁等再过十年,本宫年近四旬,人老珠黄,你正值青春年华,也就二十五六岁.....」
说到最后,声音低沉,心绪怅然不已。她遇上他时....终究有些晚了。
贾珩低声宽慰道:「不会的,纵是那天,我也不会腻,你我是一辈子的夫妻。」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柳眉下的柔润美眸却有着几分苦涩,道:「不过你放心,真等到那一天,本宫也会学元春寻个尼姑庵,然后剃度当尼姑去,不让你看到本宫的苍老模样,也不让你厌烦。」
她不想看到他有一天,对她露出厌烦的眼神,如果真有那一天,她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贾珩默然了下,轻叹道:「那我就陪你出家好了,正好你也缺个烧火劈柴的。」
晋阳长公主闻言,芙蓉花蕊的玉面上怔了下,心头微颤,口中却羞怒道
:「你若是出家,你家里一堆人怎么办?」
心头却涌起阵阵感动,这人,就会拣着好听的哄她。
贾珩道:「我们家不是刚刚建个园子,里面要有修座尼姑庵,在那里出家就好了,反正出家又不必要去山上,只要有向佛之心,哪里都是禅堂。」
晋阳长公主:「???」
好呀,在这儿等着她呢,不过只要「有向佛之心,哪里都是禅堂?」,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床榻也能是禅堂?.....蒲团?她在上方宝相庄严,他躺在下面护法?
心头一跳,她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定是这几天闲来无事,看的乱七八糟的书还有图册太多了。
「人家是金屋藏娇,你这是庵堂藏尼?晋阳长公主玉容嫣然,声音宛如莺啼婉转,嗔怪说道。
贾珩面色顿了顿,轻声道:「就是让你这辈子都不许离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等三十年后,我也人近半百,已是垂垂老矣,说不得你越活越年轻,那时候,我还担心你嫌弃我。」
按着宫廷贵妇的保养之法,只怕要六十岁才显出暮相,那时,他也四五十了,说不得和晋阳连孙子都有了,那时候亲情与爱情交织一起,早已不分彼此。
「越活越年轻,那不就成妖精了。」晋阳长公主轻笑说着,白了贾珩一眼,眉眼间的风情绮韵动人心魄,让人心神悸动。
而丽人随着与少年的说笑,原本稍稍低落的心绪渐渐欢喜起来,美眸盈盈如水地看向贾珩,将螓首靠在少年怀里,声音轻微几乎呢喃:「有你这些话就好了。」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虽然略有一些遗憾,但世间原无十全十美之事。
不过他对她的承诺,她知道了,三十年的恩爱缠绵,三十年的相濡以沫,三十年的至死不渝.....足够了。
纵然是寻常女子,从十五六岁的花季,待三十年后,姿色渐渐老去,也比不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了。
此刻,在里厢中原本无心睡眠的少女,此刻听到外厢的细微动静,已悄悄起得身来,轻手轻脚地站在在木橱隔断的屏风后,耳畔听着两人的低声说话,只觉娇躯微震,秀丽脸蛋儿上见着怔怔失神。
不知为何,心头竟涌起一股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嫉妒,也不知是......嫉妒着谁。
或许兼而有之?
贾珩看着晋阳长公主,轻笑说道:「荔儿,咱们要不赶紧生个孩子吧,省得你又担心这个那个的。」
他一直想给晋阳一个孩子,也是为了中和丽人这种韶华易逝的感慨,或者说想尽量淡化晋阳这种对年龄差距的恐慌。
至于他觉得对晋阳的喜爱,已经渐渐超越了皮相。
「生孩子?」晋阳长公主秀眉下,美眸莹光闪烁,丰艳玉颊羞红成霞,低声细语道:「说着说着又是不正经起来。」
贾珩也不多出言,说着就要作势忙碌起来。
晋阳长公主芳心微急,羞恼道:「你别乱来,婵月.....不定在里面就起夜,听见动静,撞见就.....本宫真的没脸见她了。」
藏在里厢的李婵月,撇了撇嘴,心头轻哼一声,这时候倒是想着她了。
贾珩温声道:「那你别胡思乱想了,刚才说的我心头戚戚岁月和苍老终究是一个沉重的话题,英雄易老,美人迟暮。
「嗯。」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美眸之中笑意流溢,定定地看向少年,忽而纤纤玉手及下,一下捉住大贾珩低声说道:「你如是有一天敢不要本宫,本宫那天就一口弄断这个害人的东西。」
当初就是她一手玩大的,如果他敢负她,她就弄断带走,断断不能便宜了别人,哼。
贾珩只觉夏风微凉,身下生出一股寒意,目光微凝,心头生出一股异样。
说着,拥住晋阳长公主,嘴上毫不示弱,低声道:「弄断,你回去炖汤喝?」
晋阳长公主:「....」
不由拧了一把贾珩,羞愤道:「你就会气我,谁要炖汤喝......都说的什么浑话。」
两个人又是打闹、腻歪了会儿,重又紧紧相拥,却觉两颗心贴近在一起,一个多月未见,不是先前一场酣战就能慰藉相思之苦,该有的陪伴永远无法代替。
「对了,你刚才说孩子,你怎么这般久了,你家里也没有动静,还有本宫也没见着动静。」晋阳长公主想起先前之事,秀眉蹙起玉容上忧色浮起,开口问道。
贾珩面色郑重几分,说道:「先前因为避着,最近.....也不好说,但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
说来也有些奇怪,许是两世为人身体经历了某种异变?以他前世观读中医以及道藏典籍的经历,推测许是因为力气渐长,所以锁住了肾水精气?
不过也难说,等到了洛阳,寻太医诊断一番。
晋阳长公主诧异了下,道:「避着?为什么?绵延子嗣是孝道天伦。」
暗道,怪不得他和秦氏现在还没听到动静。
贾珩低声道:「原想着她们年岁还小,过早有孩子对她们身子骨儿不好,不过殿下不一样,一直想和殿下要一个孩子。」
晋阳都熟透了,再推迟下,会成为高龄产妇,那时候反而有着生育危险,而且也该有着孩子,算是两人爱情的结晶。
「她们?」晋阳长公主柳眉挑了挑,凤眸微微眯起,心底涌起一丝狐疑。
按说,元春不小了,也算不上年龄小,那么除了秦氏,还有谁?咸宁?还是别的谁?
贾珩:「....」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晋阳长公主也没有纠结此事,感慨道:「本宫原也想要一个孩子,婵月她也大了...."
此刻,里厢听到此处的小郡主,已是紧紧抿着粉唇,清丽脸颊苍白如纸,心底酸涩止不住地涌起,手足冰凉。
果然,娘亲先已经不打算要她了,想再要一个。
还好,她想了法子,等嫁给小贾先生后,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贾珩目光顿了顿,欲言又止,有些想询问婵月的身世,但想了想,压下此事,只是拥住晋阳长公主的削肩,依偎而坐。
两人相互坐着软榻上,隔着竹帘望着窗外的河水夜色,只听到一道温和声音轻轻响起。
「荔儿,你在洛阳这般久,可知道哪里好玩的,咱们抽空四下走走?」
「你这般忙,还是算了,夏汛的事儿,也不能大意。」
贾珩轻声道:「如是论忙,那一年四季就没有闲时候,总能抽出两三天的,陪你走走。」
晋阳长公主想了想,轻笑道:「本宫在洛阳倒有几座庄园,你应该没游玩过,带着你几个妹妹还有婵月一同走走。」
烛火摇曳,相拥一起的两人,依偎在一起说着话,在夏夜的晚风中,声音细微甚至传不多远就为晚风吹散,而高大如城的福船,拨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河堤西岸蜿蜒起伏的青山,时隐时现的明月渐渐为雾霭遮蔽,依依不舍地向西沉去。
牡丹花开正艳的洛阳,在崇平十五年的夏天,依稀在望.....
第六百一十七章 晋阳:床下立规矩
翌日,洛阳
福船沿河而下,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晚霞漫天中抵达了洛阳城。
而早早得到消息的咸宁公主,已在夏侯莹等一众锦衣卫府的相护下,来到渡口等候。
咸宁公主一身飞鱼服,骑在马上,手执缰绳,冷峭容颜映照着晨曦,英丽眉眼眺望着远处,面上多是见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等会儿就要见到那人了,也不知从何说起。
夏侯莹瞥了一眼咸宁公主,能明显感受到咸宁公主心底的忐忑。
就在这时,远处的锦衣卫扬鞭打马而来,高声道:“永宁伯与钦差官船已至渡口。”
说话间,只见一艘通体枣红色的福船乘风破浪,在数艘战船的护卫下,迅速驶来,停泊在渡口,先是护卫下得官船,三五成列,沿着堤岸握刀警戒,同时派着军卒向着洛阳城方向,沿路环护,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不仅仅是女卷的问题,还有押送的修河银子,这次来洛阳从内务府大约携带了一百万两银子,分别装载在几艘船只中。
“殿下,来了。”夏侯莹眺望着远处的船只,声音中带着几许惊喜。
“嗯。”咸宁公主低声应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夏侯,随本宫过去看看。”
这段时间,她未尝不知夏侯莹以密信给那人写着信笺,只是她不在乎。
“是,殿下。”夏侯莹应了一声,领着数十骑,随着咸宁公主向着船只迎去。
等公主府护卫驱散着闲杂人等,而女官则是打起伞盖,同时有嬷嬷几人一段,张开布幔围拢四周,以防外男窥伺。
贾珩此刻领着元春以及探春、湘云,也是向着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而去。
这是先前就让刘积贤着人准备的马车,用来接着晋阳长公主一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微瘦,面容清丽的女官提着群裾,气喘吁吁跑将过来,说道:“公主,咸宁殿下在渡口外相候,这会儿正在赶过来呢。”
晋阳长公主今日穿着一袭丹红长裙,纤腰高束,雍容华美,别着金钗步摇的云鬓挽起,现出明洁如玉的额头,而那张端丽丰艳的脸蛋儿,纵是在夕阳晚霞的柔光映照下,仍是蒙上一层厚厚的清冷霜霭,吩咐道:“让她一同去公主府,先回府再说。”
说着,在怜雪以及女官的迎接下,晋阳长公主挽着清河郡主的玉手,挑帘上了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
贾珩握了握腰间的宝剑,转头看向身旁的元春,温声道:“大姐姐,你领着探春和湘云坐着马车,先进洛阳城,我押送着银子先去藩库,随后就到。”
晋阳没有第一时间迎着咸宁,或者说没有让咸宁随行护送马车,已有一些山雨欲来的架势。
元春似也察觉到一些问题,丰润、柔美的玉容上见着担忧,莹润如水的美眸定定地看向贾珩,柔声说道:“珩弟,那你路上慢点。”
湘云与探春与贾珩道了别,随着元春上了一辆马车,而后嬷嬷和丫鬟撤去帷幔,护送的府卫则手持刀戟,沿路护送。
随着车队辚辚行进,骑军络绎往来,府卫打起一队队旗幡,浩浩荡荡向着洛阳城中的长公主府而去。
咸宁公主与夏侯莹领着护卫驱马姗姗而来,女官迎面而来道:“殿下先回公主府,等会儿再来相见。”
咸宁公主玉容宁静,秀眉之下的清眸闪了闪,抿了抿樱唇,轻声说道:“永宁伯呢?”
不管那人如何,只要先生与她站在一起,共同面对,她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此刻少女的心中,大抵就是,主权问题,寸步不让。
就在这时,不远处快马行来,贾珩手持缰绳行来,与骑在马上的咸宁公主对视一眼,轻声道:“咸宁殿下,你先去长公主府,我押着这些银子前往河南府的藩库,晚上再过去。”
咸宁:“……”
先生这是什么?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贾珩挽着马缰绳,驱马近前,面色复杂,低声道:“咸宁,你先随着晋阳殿下过去,一切有我。”
有些话也不好说透。
咸宁公主迎上那少年的温和目光,芳心稍定,低声道:“先生放心好了,我知道的。”
她什么时候也不会给那人闹别扭,只是终归需得见上一面,那人纵再是恼怒,她也陪着万般小心就是了。
而后,再不多言,拨马而行,向着洛阳城返回。
贾珩望着咸宁公主在夏侯莹的护送下随着晋阳的马车远去,目光幽深了几许,心思莫名。
如果真的闹得不可开交,那也只能寻机会让两人会师于床笫之间,对他本人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但之前答应了晋阳,让他来解决,他就不好食言。
承福坊,长公主府
此府挨着皇城东城,依傍洛水,正是入夏,宅邸广阔,林木郁郁,景色宜人,原是晋阳长公主在洛阳时的旧宅,派了一位年老的女官,也是晋阳的奶嬷嬷领着众仆妇看守。
此刻,原本清幽寂静,只有仆人和女官负责日常洒扫的宅邸,重又热闹起来。
贾珩将晋阳长公主护送至府中,就没有停留,返回德立坊的贾府,准备制定相关救灾事宜,等晚一些再去晋阳长公主府。
咸宁和晋阳的事儿,他最好不能在场,不然会闹的不可开交。
后院,一座水榭所在,晋阳长公主进入其间,早已着人打扫的一尘不染,怜雪沏好了茶,递将过去。
晋阳长公主落座在一方漆木小几的藤椅上,大接过茶盅,抿了一口,只觉齿颊留香,疲倦尽去,残阳落在水榭周围的湖水上,夏风吹拂着湖面,波光粼粼。
怜雪迟疑了下,说道:“殿下,咸宁公主已在宫外等候多时了。”
坐在晋阳长公主身侧的李婵月,容颜娇媚,轻声说道:“表姐来了,我去看看。”
“坐下。”就在这时,丽人轻唤了一声。
李婵月重新坐回原地,撇了撇嘴,端起茶盅,轻轻啜了一口茶。
晋阳长公主美眸现出一抹思索,问道:“贾子玉呢?”
她就不称呼永宁伯。
怜雪低声道:“回禀殿下,永宁伯说有些事务在宅邸中需要处置,等晚上再给殿下接风洗尘。”
“他倒是见机的快。”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轻笑了下,想了想,笑意敛去,说道:“让咸宁过来吧。”
怜雪应命一声,转身去了。
李婵月坐在一旁,看着女官在香炉中放好艾草、沉香、冰片,鸟鸟青烟而起,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婵月,你去和探春、湘云她们几个说会儿话,引领她们在府里四处转转,她们没来过这儿。”晋阳长公主柔声吩咐说道。
在洛阳的长公主宅邸,占地面积比之神京不遑多让,园林深深,后花园中琪花瑶草不知凡几。
李婵月“嗯”地应了一声,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道:“娘亲,表姐她……”
“还不快去。”晋阳长公主催促一声。
李婵月身形一顿,忙应道:“好。”
暗道,娘亲一脸“凶巴巴”的样子,会不会和表姐大打出手?
过了一会儿,咸宁公主随着夏侯莹来到水榭,只见水榭已是亮起了点点灯火,少女已换去了飞鱼服,代之以绿荷长裙,梳着飞仙髻,玉容冷清幽艳,眉眼见着深深忧色。
行至水榭,只听得鸟鸟琴音沿着碧波荡漾的湖面而来,而橘黄烛火在轩窗中若隐若现,一道倩影
“殿下,我就送您到这儿。”夏侯莹低声说道。
“嗯,多谢夏侯师傅了。”咸宁公主轻声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沿着木质翘板向着里间而去。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着那人,可这次却是平生未有之忐忑。
轻手轻脚地进入厢房内,倏然就闻着一股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循声而去,绕过一架琉璃屏风,来到里厢,却见一个着丹红长裙的丽人,背对着自己,坐在一架古筝后,双手抚琴,纤纤玉指勾动琴弦。
纵然听到脚步声渐近,也不回头。
咸宁公主屏气凝神,樱唇翕动了下,没有催促,等了一会儿,直到那丽人将琴曲弹完,洁白修长的玉手,端起小几旁上的茶盅,洁白如雪的手腕上,翡翠手镯碧玉莹然。
丽人侧脸逆着光芒,柳叶秀眉在眼角现出黛轻色,弯弯而密集的睫毛掩下,挺直的鼻梁遮蔽下暗影,如玫瑰花瓣的唇瓣,轻阖在微光的茶盅边缘,带着细微热气的茶香沿着祥云图桉的茶盅边缘逸散而出。
一举一动都是雍容、优雅。
咸宁公主仅仅看了一眼,微微垂下螓首,心思复杂。
“姑姑。”
咸宁公主柔声唤了一声,清丽甚至略有几分清霜的玉容,见着一丝不自然。
晋阳长公主澹澹道:“本宫可做不了你的姑姑,不避艰险,随军出征,我们老陈家出了个巾帼不让的女将军。”
咸宁公主被说的心头剧颤,只觉如芒刺背,曲眉丰颊的少女,略有几分清丽的玉颜,因为羞臊而浮起澹澹红晕,嗫嚅道:“姑姑,我……”
只觉先前一肚子觉得理所当然的话,在这时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晋阳长公主转过身来,秀眉之下,狭长清冽的凤眸盯着少女,锐利的目光,直将咸宁公主看得错开眼神。
丽人徐徐走来,每一步恍若都踩在咸宁公主的心尖上。
然而却见那丽人在自家耳畔,附耳道:“抢本宫的男人,滋味如何?”
咸宁公主:“……”
只觉脚步一乱,“嘤咛”一声,向着后面踉跄退了几步,看着对面玉容如霜,眸光幽幽的丽人,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惧意。
小时候,因为母后和母妃的缘故,眼前那人对她就有些严厉,那时候的母妃还有母后,都还未册封着皇后和贵妃。
晋阳长公主紧紧盯着咸宁公主,柔声道:“你就没有什么和我说的?”
咸宁公主终于有些撑不住,轻声说道:“姑姑,我和先生他……是情投意合。”
晋阳长公主柳眉竖起,“嗯?”
“姑姑,我……我错了。”咸宁公主垂下螓首,连忙说着。
准备了许多话,但却一句话不敢说出口。
晋阳长公主看着少女,见其眉角未开,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就怕那人再一个没忍住,与咸宁剑及履地,如今看来,他还算有着分寸。
晋阳长公主近前两步,轻声道:“你不是不知道,他有了正妻,你不是不知道,他和本宫早定终身,这些你都知道,你只是想要抢,你不仅想抢本宫的,你还想抢那秦氏的,你如今跟着他来河南,如今又有了肌肤之亲,是不是回去就要逼迫着他休了正妻,然后娶你?”
咸宁明明不知道皇兄的安排,可仍是胆敢如此,多半是处心积虑,有意如此。
偏偏这时候和她那个皇嫂一样,做人畜无害状。
“我……我没有。”咸宁公主闻言,玉容苍白,明眸睁大,似有些难以置信,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来河南也是因为早就和先生忙着京营的事务,还有这是先生提议的。”
她从来没想过抢?
嗯,虽然她有些抢了眼前之人的……但对秦氏,她真没有想过抢的念头,也没有想着让先生休妻娶她,她肯定,从来没有。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似有几分讥讽,道:“就算你没有这般算计过,心底也想着会有这么一天,反正你是公主,只要他胆敢碰了你,你回去一说,就只能娶你过门了,不管他有没有家室,为了天家的颜面,也只能娶你,你在宫里就算计着这一出。”
咸宁公主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一开始是婵月寻我的……后来,我才,至于来河南,也是父皇答应我了的。”
晋阳长公主目光幽幽,说道:“皇兄自有皇兄的想法,你呢,你是顺水推舟,假痴不癫,你是不是就等着贾子玉休了妻,等着他成为全天下唾弃的攀龙附凤之辈。”
咸宁公主玉容微顿,芳心微震。
她从来没有想过,但她的做法,好像是有一些?
或者说无意识就……
可她又有什么错?
先生都说了,他和她是上世的缘分,当初一眼就看出她的泪痣。
“姑姑,我没有逼迫先生去休妻,如果先生不愿,我纵是出家为尼,也甘之若饴。”咸宁公主此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只是因为心头委屈不胜,贝齿咬着粉唇。
听到出家之言,晋阳长公主心头有些不自在,都出家,都在他家的尼姑庵里待着等他欺负,美的他。
晋阳长公主美眸莹莹,澹漠道:“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只是心头仍有些委屈,低声道:“姑姑一样知道他是有了家室,还不是……”
谁也别说谁。
晋阳长公主玉容笼霜,低声道:“你……你放肆!”
咸宁公主闻言,连忙垂眸,吓了一跳。
“你信不信,本宫给皇兄说清楚我和他的事儿,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晋阳长公主近前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凝眸说道。
咸宁公主:“……”
芳心深处忽而生出一股惧意,如果她真的去告诉父皇,那她何以自处?还有会不会连累到先生?
“姑姑,我小时候,除了母妃,就属您最疼我。”咸宁公主近前拉住晋阳长公主的胳膊,声音轻柔说道。
说着,就要帮着晋阳长公主揉着肩头。
晋阳长公主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如果不是见咸宁方才说什么出家之言,她断不能让咸宁进来搅局,而咸宁的态度其实恰恰最为重要。
而且将来会不会因为魏王的事儿,而让他卷进去夺嫡之事?
咸宁如果是为了魏王,冲着他手中兵权而来,那么她……就只能替他做这个恶人了。
咸宁公主低声道:“现在也只能跟着先生,等着父皇的安排,如是能赐婚,皆大欢喜,不能的话,我就这般跟他一辈子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秀眉,缓和了下语气,道:“皇兄已有所安排。”
咸宁公主秀眉之下的清眸微动,目光隐约见着期冀,父皇和母后口风甚言,一直没有和她提及此事。
“让婵月许给她。”晋阳长公主目光幽幽,轻声说道。
咸宁公主:“???”
这里怎么还有婵月妹妹的事儿?
正在胡思乱想间,耳畔响起丽人的声音,清冷如飞泉流玉。
“是本宫求的太后,你父皇就答应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晋阳长公主谎话是张嘴就来,绮丽如芙蓉花芯的玉容,却不见一丝异色,惟独美眸莹光闪烁着一丝狡黠,道:“怎么停了?继续揉着啊,这会儿肩膀酸着呢。”
咸宁这捏着肩头的手法,倒也有几分独到之处,许是给她那个喜爱跳舞的母妃学的。
“姑姑,您怎么能这样?”咸宁公主蹙着眉,惊声说着,手中已不再捏着晋阳长公主的肩头,显然为此事震惊莫名。
因为,这个谎话编的严丝合缝,因为冯太后说一不二,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也很宠爱清河郡主,甚至尤在亲孙女咸宁公主之上,以至于容妃教李婵月舞蹈,也是有着示好晋阳长公主的用意在。
“原就是给婵月留的夫婿,原本本宫担忧他有了正妻,于理不合,原等着他功劳立的大一些,再求你父皇赐婚,却不想,让你湖弄了那个傻丫头。”晋阳长公主说到此处,玉容笼霜,心底仍有些恼怒。
婵月真是傻乎乎的,非要引着咸宁过来,现在弄成这个样子,让她作难。
咸宁公主玉颜如雪,只觉万念俱灰,紧紧抿着樱唇,清眸中现出悲伤,低声道:“姑姑,你若这般,我……我就……和您拼了。”
真是这样,她除了曝出先生和姑姑的事儿来,也没有别的法子,但那样又会损害着先生声誉。
念及此处,心头颓然,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姑姑怎么能这般?
晋阳长公主冷声道:“怎么和本宫拼?是你打算告诉你父皇,抖露出来本宫和他的情事,还是准备大肆张扬,让他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说到最后,美眸微微眯起,现出一抹幽寒之芒。
如是这般,纵是如何,她会告诉他,这无论如何,咸宁都不能要了,她和咸宁,只能留下一人,让他看着办。
不然,小小年纪,就狠毒如此,将来还能得了?
咸宁公主玉容苍白如纸,琼鼻一酸,柳叶细眉下,往日明亮熠熠的清眸可见泪光闪烁,哽咽道:“我出家修行,终身不嫁,让婵月嫁她,不过如此就是了。”
既然不能嫁他,那以后偷偷摸摸就是了。
反正汉唐时候的公主,已有前科,她也是大汉公主,左右不过如此罢了。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道:“女将军这就哭了?是不是等回去后,再和他说我欺负你?”
咸宁公主闻言,娇躯一颤,目瞪口呆,低声道:“您……我……我没有。”
贝齿委屈地咬着樱唇,一言不发,只是再难抑制眼眶的泪水,无声流淌着眼泪,宛如被大人欺负的小孩儿。
晋阳长公主玉容澹漠,递过去一个手帕,清声道:“你要出家的话,听说贾家正在修园子,宁国府应该会修个尼姑庵,你就在里面持戒修行吧。”
虽然倔强了一些,但没有什么坏心思。
咸宁公主:“???”
这还欺负她一个晚辈,嗯,不对,为何是在贾家出家?
咸宁公主眸中涟涟泪光缓缓止住,扶住晋阳长公主的肩头,颤声道:“姑姑,您刚才吓我的是不是。”
晋阳长公主轻哼一声,低声道:“真的,就是婵月许了他。”
咸宁公主:“……”
“当然,你也许给他。”晋阳长公主看着少女清丽的眉眼,幽幽开口道:“此事,你父皇也有些动心了。”
这一刻端华美艳的尹人,宛如板着脸的姑妈。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只觉一团欢喜炸开,粉唇轻启,低声道:“我就知道姑姑刀子嘴,豆腐心,小时候,我在雍王府玩着炮仗,您说容易炸到手,还有我有一次……”
此刻没有外人,清冷玉颜的少女,因方才绝处逢生,心绪激荡下,此刻在神态间现出难得一见的扭捏情态。
因为从小到大,咸宁比谁都知道自家姑姑的手段,说到做到。
“行了,行了,这个样子,不像你母妃,倒有些像你母后了。”晋阳长公主无奈说着,转眸说道:“那几次都训斥着你,你记得倒是挺清楚。”
咸宁公主脸颊微红,就是从那时候,她就开始有些畏惧这个姑姑,哪怕后来……母后和母妃册封后,姑姑也时常有“凶”她,渐渐养成她不喜与人言的性子。
“那时候是教着你,女孩子有个女孩子的样子,需得文静恬澹一些,谁知道长大了,安静了一些,话少了许多,心思却越发重了。”晋阳长公主拉过咸宁公主的手,端详着肖似宋皇后和端容贵妃的面容,轻笑道:“性子其实还没变,还是喜欢那些男孩子做的事儿,什么骑马、打猎。”
心头不由生出一念,如果皇嫂最后发现,咸宁和她亲密的竟如母女一样,会不会面上笑意盈盈,背后气的咬牙切齿?
“姑姑。”咸宁公主清冷如雪的脸颊上浮起一抹晕红,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先前我也不想的,但现在……覆水难收。”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也不再卖关子,说道:“你父皇的意思是兼祧,我想着荣宁两府,你们两姐妹一人一个位置,以后也能多个照应,只是你不许欺负婵月。”
说着,就是将兼祧的关要说了。
咸宁公主闻言,如冰山雪莲的清丽玉容上见着思索,讶异道:“一人兼祧三房,秦氏,我,婵月都为正妻……这也?”
晋阳长公主整容敛色,道:“止儿,他什么性子,你也瞧见了,你若是不能容人,趁着现在还没有走到那一步,该回京回京,那些就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能将咸宁及早安排好,将来只怕家宅不宁,人人都要分个大小,争个长短,但可惜只有一个人。
事实上,这种担忧大概率,哪怕是为了孩子,也有可能争个高下,而后宫争宠往往都是……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就是有些惊讶?”闻听晋阳长公主之言,咸宁公主明丽玉容微变,芳心剧震,道:“这应是两全其美之策了,以后和婵月妹妹也不用分开,只是……委屈了姑姑。”
旋即,清丽玉颜上见着思索。
勐然反应过来,这应是姑姑的反制之策。
这是担心她赐了婚后,反客为主,那时候名位一定,她自己为了皇室的颜面,就需避之三舍,甚至不能再和先生在一起?
念及此处,心头不由一震。
她能不答应吗?
不能,这就是她默认此事的条件,不然她就要给父皇说,那么她虽和先生并无夫妻之实,但先前那些与夫妻又有什么两样。
那时,会不会连累先生?
少女心头一惊,只觉得这是一个死局,而唯一的解开方法就是荣宁两府兼祧,她和婵月都有了归宿。
晋阳长公主看着咸宁公主明晖不定的眸光,柔声道:“想明白了?”
“嗯。”咸宁公主贝齿咬着樱唇,低声道:“就这样办吧,只是终究委屈了姑姑。”
严格论起来,姑姑是能谁也不让的,如果易地而处,她会不会让?
突然发现她……
而这个答桉,让少女心头的喜悦散去了许多,只是一种复杂的心思涌起。
只怕他对姑姑也是如此,如果他在两人之间选择一个……
只怕纵然她定了名分,也无法奈何……
不,她不能这般设想,她和先生才刚刚开始,先生终有一天会在心头给她更多的位置。
晋阳长公主目光幽幽,轻声道:“本宫可以不计较你和他的事儿,但你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嫁给他。”
春秋时候倒是有媵嫁之制,许多事情,在古代不足为奇,但那是王侯,贾珩显然不够资格。
咸宁公主芳心一震,低声道:“我知道了。”
晋阳长公主转眸盯着咸宁公主,幽幽道:“所以,婵月年岁也不小了,也该许人家了,你们小时候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你们以后要互帮互助,不过现在先别告诉子玉这桩事儿。”
“为什么?”咸宁公主秀眉凝了凝,清冷的眉眼间浮起诧异。
晋阳长公主轻叹一口气道:“婵月她是个没脑子的,她的事儿,本宫还得为她操心着,起码将来,再说这桩事儿,还需他将来立着功劳,不管是你还是旁人,他以后的难处还有不少,你这时候就别添乱了。”
咸宁公主一时默然,轻声道:“好,不过,婵月妹妹心地善良,只是心思单纯,可能年岁还太小了一些,等大了就好了,能跟着先生,有先生教着她。”
她如何不能容人?她的母后就是她的大姨,从小在后宫中一起长大,这样的事儿,见得太多太多。
不过兼祧,父皇和母后原来藏着这般的主意。
“过来给本宫揉揉肩。”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轻声说道。
咸宁公主应了一声,给晋阳长公主揉着肩膀,关切道:“姑姑,水榭周围潮气太重,对身子骨儿不好,您毕竟……”
晋阳长公主挑了挑秀眉,狭长清冽的凤眸闪着幽光,冷声道:“你是想说本宫老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咸宁公主玉容微变,贝齿抿了抿唇,连忙说着,乖乖认错。
“等你到本宫这个年纪,你觉得,他是整天缠着你,还是不缠着你?”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语气平静地问出一句扎心的问题。
咸宁:“……”
简单的一句疑问,无疑让少女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等到她年过三十,青春不再,韶华将逝,先生应该……还迷恋着她吧?也许,大概?
晋阳长公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一茬儿一茬儿,不要觉得公主就不会失宠,你父皇,你祖父,你见得少了?所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你长在深宫,不可能不知这个道理。”
咸宁公主轻轻“嗯”了一声,芳心深处生出一股复杂,明眸晶莹闪烁,低声道:“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虽是这般说着,心头难免生出一念,先生是因为喜欢看她跳舞,才喜欢她,还是因为喜欢她,才喜欢看她跳舞呢?
晋阳长公主秀眉微凝,轻声道:“本宫当然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还需你提醒?”
这个咸宁,自从和他有了关系后,时不时找个机会都想反驳她,估计一开始还想……独占鳌头。
“哦。”咸宁公主清丽如雪的玉颜顿了顿,轻轻撇了撇嘴,手中轻轻揉捏着晋阳长公主的肩头,秀眉之下,幽清冷艳的清眸现出失神。
先生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为了她也好,早就对那秦氏……也不会前日频繁写着书信。
“对了,还有最后一句话叮嘱你。”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灯火映照下,那张芙蓉玉面上见着些微复杂。
咸宁公主打断思绪,明眸灿然闪烁,诧异道:“什么?”
“床上无大小,床下立规矩,本宫以后说话,你不许顶嘴,本宫以后……总之,你都要谦让。”晋阳长公主抿了一口茶,转过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蛋儿。
咸宁公主:“……”
什么床上,什么床下?什么都要谦让,这些都是什么?
她完全听不懂,这究竟说的什么呀?
想了想,面色认真道:“好,我都听姑姑的。”
晋阳长公主任由咸宁捏了肩,看了一眼外间的夜色,柔声说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先去用饭吧。”
咸宁公主“嗯”地一声,然后随着去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贾珩:难道是……小郡主?
洛阳城,晋阳长公主府
夜色温柔如水,在夏夜晚风中笼罩了整个宅邸,廊檐下悬起一只只红色灯笼,凉风习习,灯笼随风摇曳,晕出一圈圈橘黄色的光芒。
花厅之中,五间,前后左右各以屏风和木橱隔断,正厅中悬着一副中堂画,下方摆着长几,两侧是半人高的插着花卉的蓝白色青花瓷瓶,淡黄色帷幔,陈设精美,花香宜人,目之所及,钗裙环袄,珠辉玉丽。
地毯上,摆设着一方圆桌,罩着桌布的桌案上,摆放着杯盘碗盏,各式菜肴,玉壶流光,内里装着葡萄酒。
而绣墩上,晋阳长公主坐在主位,左手边儿是李婵月,右手侧是咸宁公主,元春、探春、湘云几个都围座左右。
「可去请了贾子钰。」晋阳长公主凝眸看向一旁侍立的怜雪,问道。怜雪道:「回殿下,已经着两拨人去请了。」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迎着元春、探春、湘云以及李婵月还有咸宁公主的注视,轻声道:「再等一会儿吧。」
如是此间无他,倒也无心用饭。
恰在这时,从屏风后快步走来一个嬷嬤,笑着说道:「公主殿下,永宁伯来了。」
众人都是心头一喜。
不多时,屏风上倒映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一身蟒服的少年在女官的引领下,进厅中。
「珩哥哥,怎么来这么晚?」湘云笑问道。
贾珩笑道:「方才在河南府藩库,与河南府的官员说了会儿话,你们等久了吧,先用着饭菜。」
将库银暂存在河南府的藩库,并着锦衣府卫和京营军卒看守。
贾珩落座下来,余光瞥了一眼咸宁公主,凝眸看向晋阳长公主,见其面无异色,心下稍松一口气,轻声道:「银子暂存在河南府的藩库,并着锦衣府卫和京营军卒看守好了。」
这时,怜雪招呼着丫鬟递来铜盆以及手巾等擦手之物。贾珩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伸手在铜盆中洗着手。
晋阳长公主玉容温婉,丹唇轻启,柔声道:「本宫只负责将内务府库银押送到藩库,剩下的,你来做主就好。」
「给,珩弟。」元春就近起来,拿过毛巾递给贾珩。
贾珩道了一声谢,点了点头道:「大姐姐,明天需要会见河南府县官员,集议春耕以及大计事宜,大姐姐领着三妹妹和云妹妹先在府上转转,也是歇息一天。」
他总督河南军政,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正需借「大计」之机,对河南的人事进行大范围的调整。
京察大计,对两京官员的吏部考核为京察,在地方则为大计,而他最近就要对河南下辖八府十二州(含一直隶州)九十六个县的相关官员,进行考计以及职事调整,汇呈吏部。
所谓考计,包括不仅限于钱粮、户册、刑名、教育、水利等相关事宜的考核。
元春眉眼柔美,轻笑道:「不急,珩弟忙着就好,暂且不用管着我们的。」
昨天在船上久旱逢甘霖的丽人,已然心满意足,故而倒没什么四处游玩名胜古迹的迫切需要,去哪游玩都一样,纵是贾珩在自家闺房三日游,都不会觉得腻。
只有探春和湘云,原本存着想要游玩景色的心思。
湘云快快道:「珩哥哥还要忙啊。
「也就忙着这几天,该休沐的时候,也会休沐的。」贾珩笑了笑道。
他需要在河南留下自己的影响力,就需得调整人事,提拔一批官吏。
可惜之处在于,只能在既有的士林官场中辗转腾挪,如是主持一次科考就好了,那样门生故吏就能遍布全国。
但也只是想想,武勋想要主持科考,这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他
这个总督差事也仅仅是临时差遣,事罢后,能不能在巡抚位置上廷推自己的人,都需好生谋划。
李婵月低声道:「娘亲,咱们吃饭吧。」
说着,偷瞧了一眼自家表姐的神色,见其玉颜清冷,似无喜无悲,暗道,先前没发生着什么。
晋阳长公主轻笑说道:「好了,都别坐那看着了,动筷用饭罢,再等会,儿,饭菜都凉了。」
说着,当先拿起筷子。
元春连忙轻笑应着,招呼着探春和湘云两个妹妹。
不管是元春、探春、抑或是湘云,终究是与国同休的武勋之家,与宗室,贵女相处,虽有礼节性拘谨,但也不至于战战兢兢,连一同坐下用饭的资格都没有。
而探春和湘云两个小丫头,一个英丽机敏,一个娇憨烂漫,这几天原也颇为得晋阳长公主的喜爱。
众人纷纷用着晚饭。
咸宁公主此刻就在一旁,低头用着饭菜,只是偶尔抬眸看一眼贾珩,眸光清闪,意味莫名。
却见那少年只是埋头干饭,根本与自己没有太多眼神交流,偶尔抬眸,只是瞧一眼正在吃饭的自家姑姑。
心头不由气沮不已。
在长公主府上,还不如回到贾府的好,有些人盯着,先生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而且,她先前还要陪着小心,姑姑也太霸道了。
心念及此,少女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再用余光扫着一旁的晋阳长公主,忽而心头一动,不由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继而眸光盈盈如水,神色犹豫了下,旋即,右脚所穿的绣花鞋在桌椅一角蹭掉,带着罗袜的玉足,穿过垂下圆桌半尺的桌布,小心翼翼地向着坐在对面的少年探去。
少女原就身形窈窕明丽,嗯,也就是大长腿,不多一会儿就碰到贾珩。贾珩面色微顿,「铛」地一声,手中的筷子差点儿落下,目光深凝,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元春在一关切问道,旋即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在贾珩碗里,道:「珩弟,要不尝尝这个鱼。」
因两人是族姐弟,此刻夹菜至碗,在外人看去,倒也没什么异样,反而亲切自然。
晋阳长公主正拿着碗筷用着饭菜,丽人动作优雅,不疾不徐,用饭也深谙养生之道,饭菜入口,都是细嚼慢咽。
这时,听到元春的轻语,瞥了一眼贾珩。
李婵月拿起筷子的手也顿了下,目光诧异地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看着那少年的嘴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心神微震,连忙垂眸下来。
贾珩面色如常,夸赞说道:「今天的菜挺好吃的,这是谁做的?」所以,这搞怪的究竟是谁?
晋阳还是咸宁?
这时候又不能将头伸到桌子底下去看,不由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试图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出端倪。
却见晋阳挑了挑秀眉,那张国色天香的芙蓉玉面上,眉眼间满是贵妇的柔美慵倦之态,而挺直秀立的琼鼻下,丹唇微启,开口解释道:「这厨子是从京里来,做的是淮扬菜。」
贾珩笑了笑,道:「厨艺不错。」
却见咸宁公主,却见拿着筷子低头夹起青菜,放在碗里,就菜吃着米饭,文文静静,乖巧柔顺,抬眸之间,道:「如是好吃,先生可多吃一些。」
贾珩点了点头,暗道,这都是一副若无其事,事不关己的模样,都有些不像。
难道是.....小郡主?
心头一跳,嗯,这怎么可能?小郡主和他又没有.....
不过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李婵月,却见少女春山黛眉下,粲然星眸眨了眨,似乎正凝神偷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之间,连忙眼神慌乱
地躲开。
李婵月眸光低垂,拿起筷子,低头食用着饭菜,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
这....刚才偷看小贾先生,竟然被发现了。
她也不知为何,听着小贾先生说话,就多瞧了一眼。
贾珩抬眸之间,再次看向晋阳长公主,却见其神色淡淡,分明全无异状,而目光再向一旁略过,借着彤彤灯火映照,咸宁螓首微低,玉颜微红,脸颊俏丽,带着梅花耳饰的耳垂已是红润欲滴,晶莹剔透。
竟然是咸宁?
咸宁之前用脚给他.....而且她的腿好像也足够长。
不是,她也大胆了一些,大家这时候都在吃饭。不对,或许她只是心头不平衡?
是了,还有什么比当着晋阳的面,与他在餐桌下玩着游戏更能.....不是,咸宁什么时候觉醒出这样的癖好?
仔细一想,只怕还是有他的一份力,两人在开封府,虽无夫妻之实,但正因如此,反而整出了一些许多花样,以致咸宁有些古怪了起来。
贾珩面色微顿,目光深深,隔着衣裳只觉不染纤尘的罗袜,缘上游走,最后....
眉头皱了皱,面如玄水,平静无波,低头拿起筷子,用着饭菜,他这时候还不好捉住咸宁。
时节如夏,原本就衣裳单薄,炎气繁盛。
这个妖精....自从前天让他饱食一顿后,她已经有些向奇奇怪怪方向走了。
莫非真的应了一句话,食谷者慧而巧,食肉者勇而悍,食.....者yin而荡?
咸宁公主此刻那张曲眉丰颊的俏丽容颜也有些彤彤染霞,拿着筷子的玉手都在轻轻颤栗,一颗芳心几乎砰砰跳到嗓子眼,挽起的飞仙髻,玉颜鬓发间可见晶莹剔透的颗颗汗珠渗出。
那人就在身旁,而她和先生暗通款曲,这也太.....
哼,谁让那人先前仗着长辈身份欺负她,少女只觉心头原本残留的一丝委屈,彻底挥散一空,甚至还有丝丝说不出的快意。
那只曾跳过各式各样的舞蹈的玉足,隔着轻薄的丝织罗袜,玉趾轻动宛如灵巧的蝴蝶,开始轻盈地舞上一曲湘夫人,在舞蹈之下,汽车人擎天柱马达轰鸣。
少女愈发得势,秀眉下那双雾气蒙蒙的清眸,偷瞥了一眼那面色如常的少年,暗道,先生真是定力深厚呢。
明明都已经...
然而,过不一会儿,晋阳长公主放下筷子转过雍容美艳的雪颜,低声道:「咸宁。」
咸宁公主正自绕柱旋舞,差点儿吓了一跳,连忙抽回,玉足几如惊惶逃走的老鼠一样塞进绣着梅花的鞋子中,原本柳叶细眉下,一双雨雾朦朦的清眸,倏然回神,只是原本清澈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已有几分颤抖,问道:「姑姑,怎么了?」
「是不是不舒服了,脸上这般红?头上还有汗?」晋阳长公秀眉蹙起,目光关切地看向咸宁,语气中已见着几分温柔。
在她印象中,咸宁从来是像她母妃容妃,容颜清冷如玉,怎么一副.....难道受了风寒?
嗯,这耳垂好像都红了?
丽人眸光潋滟的美眸中,盈盈秋水荡起圈圈涟漪,心底涌起一股狐疑。
「嗯,许是天太热了,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咸宁公主芳心一颤,目光垂下,连忙解释说着,因为心绪有些慌乱,耳垂上的梅花耳饰都轻轻晃动着,梅花轻轻抚扫着脖颈上卷起秀发。
晋阳长公主闻言,却凤眸幽光叠烁,深深看了一眼咸宁,轻声道:「这几天天气易变,等会儿让怜雪寻个太医瞧瞧。」
咸宁在撒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撒谎就发抖。
「是,姑姑。」咸宁
公主柔声说道,此刻听着耳畔温言软语的叮嘱,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浅浅的负罪感。
她怎么能这般「报复」姑姑,可方才为何又是那般....难以自持?
元春以及探春、湘云都是停了碗筷,凝眸看向对面说话的二人,面色现出担忧。
「殿下如是身子不舒服,要不先去歇息一下。」元春丰润、白腻的脸颊涌起关切,柔声说道。
贾珩这时拿起筷子,俨然成了透明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咸宁实在是无法形容...只能说,宝藏女孩,他是捡到宝了。嗯,哪里好像有些不对?
「没事儿的,可能是昨天着凉了,多喝点儿热茶就好。」咸宁公主轻轻笑了笑,说着,拿起茶盅,低头抿了一口。
这会儿的确有些口干舌燥,等会儿说不得还要沐浴更衣。
她都不知道,方才为何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悸动,比之先生吸她时都不遑多让。
晋阳长公主秀眉之下,晶莹美眸中狐疑之色更为浓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寻常,不由看了一眼咸宁对面的贾珩,却见少年面无表情,正在低头用着饭菜,看都不看咸宁。
咸宁不是不舒服了吗?他一点儿都不关心?这怎么可能?
晋阳长公主幽丽眉眼间笼起思索,蓦然,心底忽而划过一道亮光,不对,桌子底下.....有古怪。
晋阳长公主柳叶秀眉微立,美眸眸光闪烁,见着淡淡霜冷之意,轻声道:「既然没事儿,那就继续吃饭吧。」
这个咸宁.....真是太胡闹了。
咸宁公主凝了凝眉,轻轻「嗯」了一声,拿起一双竹筷,重新用着饭菜,方才倒是只顾跳舞了,这时候还真有些饿了。
众人见此,倒也没有说什么,重又用起饭菜。
贾珩这会儿正拿起勺子,看向探春,轻声道:「三妹妹,将碗给我,我给你盛些红枣糯米粥。」
「谢谢珩哥哥。」探春修丽眉眼间,满是欣喜,然后递着碗过去。湘云甜甜笑道:「珩哥哥,我也要。」
「也给你盛一碗。」贾珩温声说着,拿起勺子,给湘云盛着一碗,然后重新落座下来,只是刚刚坐下,刚刚拿起汤匙,打算舀起一勺红枣粥,往口中递送。
忽地面色一顿,嘴角抽了抽,暗道:「咸宁,怎么还来?」她非要被人发现不成?
念及此处,眸光凝了凝,瞥了一眼咸宁公主,却见少女正认真用着饭菜,小口食用着,不疾不徐,脸上风轻云淡,浑然没有任何异样。
心头不由一怔,所以,不是咸宁....
念及此处,心头微震,下意识将目光掠向那艳若桃李的丽人,暗道一声坏了。
只见丽人那张眉目如画的芙蓉玉面,绮丽如霞,柳叶弯弯的秀眉下,涂着玫瑰红晕眼影,睫毛弯弯的凤眸莹莹一如秋水,而两瓣如玫瑰花瓣的丹唇,却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一种冷峭的讥笑,还有几分洞悉一切真相的狡黠。方才第一眼瞧着咸宁,果然如她所想!
贾珩心头一震,只觉有苦难言。
相比咸宁的身轻如燕,宛如掌上舞,而晋阳就没有太多技巧可言。忽而想着,晋阳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由想起在船上,一口给你弄断,这是警告?
心思微动,连忙将这思绪驱散,如老僧入定,拿起汤匙舀起米粥,小口进食,八面来风,不为所动。
晋阳长公主见得这一幕,或者是因为贾珩的一动不动,美眸现出一抹羞恼。
什么情况?为何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难道她不如.....
好在这时候,李婵月放下筷子,打断了晋阳长公主的思绪,柔柔道:
「娘亲,我吃饱了。」
说着,拿起手绢,擦了擦嘴角的米粥水,云烟成雨的黛眉之下,藏星蕴月的眸子,熠熠明亮。
晋阳长公主这时也不再闹着贾珩,将丹红长裙下的一只玉足迅速收回,穿入鞋中,目光柔波盈盈地看向李婵月,嫣然笑道:「喝口清茶,压压口中的腻气。」
这时,丽人眉眼温宁如水,侧照着烛火,愈发见着温婉静美的母性,对着自家一手养大的女儿的宠爱,一如往常。
李婵月应了一声,然后接过茶盅,喝了一口。
而后,众人也都陆陆续续吃好饭,漱罢口,离了座位,而怜雪吩咐着仆妇、丫鬟纷纷撤去杯碗筷碟。
晋阳长公主领着李婵月以及咸宁公主,元春领着探春和湘云,来到一座茶室品茗叙话。
贾珩看着晋阳长公主左右坐着咸宁公主、清河郡主,元春左右坐着探春和湘云,一时间有些心思复杂。
都是一带二,倒有些宝妈带着两个闺女一样。
「子钰,这是京中那几处铺子,这几个月的收支,你可以看看。」晋阳长公主拿起书案上的蓝色封皮账簿,柔声道。
贾珩却并没有接,道:「这些殿下和元春大姐姐操持就好,回头和我说一声就好。」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也好。」
以她和他的关系,也没什么可看着,她都是他的何况这些身外之物?探春静静看着这一幕,修丽的秀眉蹙了蹙,不知为何,心底那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愈发浓郁。
看来,这位长公主和珩哥哥的关系,的确非同寻常。
「这般吃完饭,没什么事儿可做,倒也了没什么意思。」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眉眼含笑的看向贾珩,说道:「听元春说,你们家里弄出了一种博戏,听说唤作麻将?」
她倒不喜玩什么骨牌还有骰子,还不如寻一本好书沏一杯茶,坐在窗前就能看一个下午。
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道:「闲来无事,用来给家里人解闷的。」
「本宫倒不喜玩这些,如是有好书读来看就好,你那三国话本,最近可有后续回目?「晋阳长公主又问道。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话本故事都是消遣读物,无论表现形式如何变化,人类对故事的审美需求永远不会断绝。
故事的表现在变,但内核却不会改变。
贾珩温声道:「最近没时间写着,先前不是刊行了第二部?」
「也是,先前又是忙着平叛,又是忙着治河的,的确不得空。」晋阳长公主柔声说着,又道:「不过,第二部,本宫也是看了好几遍了。」
湘云苹果圆脸上现出思索,开口提议道:「珩哥哥会讲话本故事的,珩哥哥要不再讲着后续回目?」
给惜春讲故事,让少女心头颇为羡慕,这次自是趁机提了出来。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柔声道:「那三国话本就是他写的,虽然想要知道后续,但这种演义话本,反而不如自己品读章句好一些,如是用说书形式讲出,难免失色几分。」
湘云目带期待说道:「那珩哥哥能不能再讲个新的?」
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迎着众人目光注视,轻笑道:「故事倒是有着,只是故事太多,一时却不知讲什么好。」
在资讯发达的后世,的确有很多故事,各种各样的都有,纵是讲一辈子都讲不完。
但因为在场小朋友太多,一些比如聊斋艳潭,五通神,金瓶风月......诸如之类的故事,显然就不能叙说。
第六百一十九章 尤为重视农耕水利……
晋阳长公主府,书房
湘云目光思索了下,忽而明亮焕彩,惊喜说道:「珩哥哥,要不就讲个鬼故事罢。」
元春蹙了蹙眉,轻笑了下,嗔怪说道:「云妹妹,大晚上的,如何好提及那些鬼魅之说,等会儿吓到你晚上不敢起夜。」
探春笑道:「我晚上可不和你睡在一起,到时候吓的尿了床,我可不想发大水被冲走呢。」湘云苹果圆脸浮起浅浅红晕,羞恼道:「谁尿床了······」
她都多大了,她才不会尿床呢,三姐姐也学林姐姐,开始取笑着人了。
众人听得这一幕,都是笑了起来,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几乎是一双双或明媚、或柔润、或妩媚、或清丽的眸子,直接或间接看向贾珩。让贾珩颇有些自在,一堆人笑着,都都看着他算怎么回事儿?
李婵月也拿起手帕掩嘴轻笑着,小郡主弯弯黛眉之下,眸光盈盈如秋水,看向湘云,这位云妹妹倒是无忧无虑的。
湘云一本正经说道:「我才不怕呢,珩哥哥讲吧。」
「既然云妹妹不怕,我也不怕。珩哥哥要不就讲着吧。」探春轻声道。
如果是旁人讲的,她或许还会有些害怕,担心夜里做噩梦,但是珩哥哥讲的,纵是作噩梦,梦里也有珩哥哥过来救她,或许就不是噩梦了,而是······
少女如是想着,不禁心湖微颤,掀起的波澜几乎淹没了内心,连忙定了定心神。
「珩弟,她们年岁还小,别吓到她们了。」元春却有些担忧说道。
贾珩轻声道:「无妨,我如是讲鬼故事,也不会太吓人的。」
其实可以讲一个聊斋的故事,聊斋中的故事,许多都是一些教育世人的故事,而他只要在讲述时,不刻意渲染恐怖气氛,就不会太恐怖。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静静看着几人说笑,方才听着众人说笑,那种恬然不带丝毫心机的纯粹笑意,宛如时间都被拉长了许多。
「子钰,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丽人开口说道。
志怪杂谈,她也看过一些,但都觉得除了多是以悚怖取胜,看的多了,只会觉得无聊。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下,明眸熠熠闪烁地看向那少年,心底有些好奇。
先生竟还会讲志怪杂谈,先前都没有与她讲过。
嗯,好像是只顾着看她跳舞,然后两个人就玩闹起来就忘了东南西北。
贾珩想了想,端起茶盅,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陵阳县有个书生,唤作朱尔旦,字小明,性情颇为豪放····.·」
他要讲的这一版本朱尔旦,并非聊斋原著的朱尔旦,而是电视剧版本。
因为聊斋原著,只在设定本身上求新求奇,但于剧情本身的曲折性和趣味性却多有不如,而电视剧版本则更为符合故事吸引力的内核。
随着贾珩讲述着「陆判换心」故事,众人也都被吸引进去。
从介绍朱尔旦与其妻柯少容的当街卖臭豆腐平常相处,再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提到地府司徒判和陆判,两人打赌,通过换心来验证人变聪明时是为善还是作恶,然后给朱尔旦换了心。因为故事是多线叙事,但贾珩讲的是不疾不徐,节奏时缓时急,没多大一会儿,让元春、探春几人听得入了神,反而没有见着太多恐惧,只是觉得无比新奇。
李婵月也凝起熠熠星眸,一瞬不移地看向那少年,在这一刻,心思有些复杂。
小贾先生这张嘴,口齿伶俐,不仅······还善于讲着故事。
湘云红润如霞的苹果圆脸则是现出痴痴之色,几乎完全沉浸在贾珩所描摹的地府、判官、东岳大帝等一系列光怪陆离的神话场景中。
借着灯
火依稀而照,晋阳长公主如雪的玉
容恬然宁静,盈盈如水的美眸定定看向那少年,明光闪烁之间,顾盼流波。
他心里究竟装了多少有趣的故事?
这些好像从来都没有和她讲过,嗯,也是她平常没有问着他,两人在一起总是奔着床上去了,如这般的相处反而少了许多,以后总要补上才好。
她原是最爱听故事的。
过了一会儿,随着贾珩讲到陆判投胎到朱尔旦身上,保了大,然后养成一个吃喝嫖赌俱全
的儿子,最后点题结尾,众人都陷入了回味当中。
咸宁公主明眸莹然,原本神色清冷的少女,忍不住开口道:「先生,这个故事,真是颇有警醒之意。」
元春丰润脸蛋儿上,同样见着思索,打小饱读诗书的少女,一双盈盈如水美眸,目光不移分毫地看向那少年。
珩弟他······
她实在无法与那个平日伏在自家腿间长鲸吸水的少年联想一起。
嗯,她想这些做什么?
恰在这时,贾珩端起茶盅,饮口茶,道:「这会儿说的倒是口干舌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瞥了元春一眼。元春芳心不由一颤,连忙躲开目光,放下膝上的玉手捏着手帕。
探春目光熠熠闪烁,惊讶道:「珩哥哥,人变聪明后,是不是心思反而更多了,更因为聪明灵慧,所以,作恶之力愈强,然后做出更大的恶来?」
晋阳长公主
分明听着那朱尔旦又是保大,又是保小,美眸略有几分失神。
不由想起许久以前,少年曾与她所言,真到那时,肯定保大····.·
这是他的真心之言,不是床第之间的甜言蜜语,嗯,男人在床第之间的山盟海誓,她也知道不可全信,但也愿意相信。
不过,从这个故事而言,他心底就是这般想的,如果养个孩子长大后不成器,有什么理由不保着大?
嗯,这人······讲个故事,还不忘撩拨于她。丽人美眸中见着欣喜,心头涌起阵阵甜蜜。
湘云惊讶说道:「这个故事有趣,只是人的头和心,也能换吗?珩哥哥··....」
果然如先前所言,湘云并不怎么害怕。
贾珩轻笑了下,道:「头不能换,心也有些难度,但别的五脏六腑的确是能换着。」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齐齐看向少年。
贾珩笑道:「这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了,泰西之国有医术,可以在人心上动刀诊治心
疾,不过还没有到换心的地步,所谓心疾,即心悸之症,至于肝、胆、脾、肾,都可换着。」元春粉面带笑,嗔怪道:「珩弟,这听着怪吓人的。」
「不仅在心上,如神医华佗在头上都能做着手术,以麻沸散镇痛,只是可惜麻沸散和青囊书皆已失传。」贾珩惋惜说道。
湘云俏脸上见着惊喜,问道:「珩哥哥,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贾珩轻笑说道:「以往看的杂书多一些,总是能了解一些。」
后世初高中生物知识在这个时代,基本就是降维打击,只可惜学医救不了大汉。
或者说,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匡扶社稷,以为庙堂宰枢,等取得更高的地位后,再想着推动着整个历史的进程。
好在,他还年轻,以后有着大把时间去做这些。
「先生真是博学强识。」咸宁公主清丽玉颜嫣红,明眸焕彩。
这就是他的情郎,纵百工之艺也多有涉猎。虽然没有什么,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但大抵生出与贾珩
先前一般无二的想法,觉得贾珩是宝藏,感觉怎么都挖掘不完。
贾珩笑了笑道:「好了,今天就讲到这儿吧。」
湘云央告道:「珩哥哥,要不再讲一个?我还没听够呢。」
显然贾珩勾起了湘云的书瘾。
元春笑了笑道:「云妹妹,你珩哥哥等会儿还有公事呢,等到晚上吃了饭,一天讲一个就好了。」
咸宁公主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先生,这会儿天色还早,不如再讲一个吧。」
李婵月抿了抿粉唇,秀眉之下,眸光期冀地看向那少年。
这时候,时人的志怪笔记,多是堆砌、罗列一些新鲜的设定,哪里是后世深谙故事原理的剧艺创作者可比。
晋阳长公主眉眼间温宁柔婉,轻声道:「子钰再给她们讲一个,不然只怕她们念叨的睡不着了。」
她甚至觉得还不够了解他,原以为政史通达,不想于鬼怪志异也颇多涉猎。
贾珩点了点头道:「讲完鬼故事,那就再讲个佛的故事吧,省的云妹妹再害怕的晚上下不了床······嗯,心若存善,鬼神难欺。」
寓教于乐,省得将来后宅不宁,不然后宫争宠起来···.··
这眼前一张张娇媚如花的笑靥,也值得他去守护。
众人点了点头,面上若有所思。
贾珩喝了一口茶,道:「南宋绍兴年间,浙江台州府天台县,有个李善人···...」
济公传说虽然久历民间,但事实上,《济公传》直到明末清初才正式成书,但因陈汉代明,故而并无成文故事流传于世,众人也听的颇为新奇。
就这般讲着故事,一直到亥时,夜色愈发深了。
晋阳长公主笑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说着,看向元春。
元春情知长公主还有话单独还要说给贾珩,起身,拉过探春与湘云的手,柔声道:「三妹妹,云妹妹,时候不早了,该去睡着了。」情知贾珩与长公主还有话要说。
李婵月虽有些依依不舍,也看向咸宁公主,轻声道:「表姐,咱们也去歇息吧。」
两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此刻共居宫中。待众人离去,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两人也离了偏厅,前往一间书房,两人重又落座,品茗叙话。
贾珩坐在晋阳长公主身旁,捉住丽人的纤纤柔荑,低声道:「晋阳。」
晋阳长公主却象征性地挣脱了下,瞥了一眼贾珩,讥诮道:「咸宁挺合你的意吧?」
贾珩面色不自然,低声说道:「她最近是有
些胡闹了,她年岁还小,有些不知轻重,我回头嗦·····说说她。」
也不好问,两人究竟有没有,不过从先前用饭时的和谐相处来看,应该没有反目成仇。晋阳长公主叮嘱道:「嗯,反正咸宁你要盯着她一些,不要太宠她,她毕竟是······还有一个兄长。」
贾珩默然片刻,低声道:「她和我说过,将来不会介入东宫属谁之事。」
「她或许如此,她母后和母妃就难说了,总之,你现在要记住,你是皇兄的人,魏王也不行。」晋阳长公主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醒得利害。」
「你明天要去河南府衙问事?」见气氛略微有些沉闷,晋阳长公主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贾珩解释道:「河南生过一场叛乱,需要调整一下人事,如今又值地方大计之年,我打算趁机提拔一些清廉正直的官吏出任地方,只是袖笼里一时无人可用,留在河南的时间又不太长。」
当着晋阳的面,这些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当然也只是
感慨。
晋阳长公主却思索了下,神色迟疑片刻,丹唇微启,柔声道:「你如是不介意的话,本宫···..·」
说着,似又觉得不妥,顿住不言。贾珩问道:「你有举荐的人选?」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也不是举荐,就是有几个有着几分香火情的官员,还在河南为官。」「哦?」贾珩面色浮起一丝好奇。
晋阳长公主美眸打量着少年,轻声道:「就是本宫早年喜欢书画和诗词,开过几个诗社,一些赶考举人进京后,有的囊中羞涩,本宫对诗词作的好的,赠送金银,后来接济的多,倒也渐渐积攒了一些香火情,只是陆续在外为官的官员,平日里也不怎么来往,一来他们是避嫌,二来可能也是本宫在仕途上帮不了他们太多。」
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不过有时候还有书信往来,本宫都一向让怜雪回着,逢年过节有的有心的,会让自家诰命夫人备上一份礼。」
她知道男人的占有欲最是强烈,虽然眼前少年应该不会吃着干醋,但她还是要提前解释好。
贾珩拥住丽人的削肩,温声道:「我说正缺可靠的官吏,你若是在河南这边儿有合适的人选,倒也可以引荐过来。」
他当然不会相疑晋阳,当初那朵绽放的红梅已经证明,晋阳这些年来一直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河南这边儿的官吏倒也不多,最近一些年,其实还有书信往来的也就五六个吧,官倒不大,都是在地方为知县、同知的,这些年倒也没
有怎么见面,本宫也不知他们在地方上,官品如
何,你看着官声、能为考察任用,本宫也不好妄下定语。」晋阳长公主眸光潋滟,柔声道。
她只是提起这么一茬儿,怎么用,用几人,都由自家男人做主。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那回头你将名单给我,我让人考察一番,也可量才录用。」
他早就猜测晋阳有着一些政治势力,只是过去隐藏在水下,看不大清,现在倒现出冰山一角。
其实,晋阳年岁也不大,纵是当初资助一些举子,从中进士算,这些年最多转迁三任,也就是十年,文官更多还是中低官吏,最高也只到布、按两司一级。
至于其他部堂、督抚一级的官吏,已经不能简单视为某个人的政治资源,更多是作为政治盟友,偶尔的资源互换可以,但想完全投效某人麾下,整个大汉中枢朝堂也就三党,都是因为政治主张或者地域利益结合在一起。
而如冯家或者还有别的亲戚,则是冯太后的政治臂助,这已经不是晋阳能够单独撬动的。至于崇平帝为何不怎么管着晋阳,以他猜测,一来太后还在,除非完全软禁自家妹妹,才能禁绝,二来,多半也是因为晋阳只守着一个女儿过日子,这些年比较本分,换句话说,没有政治野心和政治动机。
只是,晋阳还有一些关于早年夺嫡的事情瞒着他,此举或有深意。
晋阳长公主将螓首顺势依偎在贾珩怀里,低声道:「就是见你担忧这个事儿,所以给你说说,你若不用,就不用了。」
她就担心这人疑她别有所图,所以也有些小心翼翼,想着他根基浅薄,如不适当帮着,只怕将来皇兄知道他的身世后,喜怒不定。
贾珩低声道:「没事儿,我先看看就是了。」
说来说去,还是他目前崛起太快,贾家的门生故吏还更多是在军中,否则也不会吸纳贾雨村这样的文官为爪牙。
而且纵然来日根基渐固,在天子在位期间,也不好大肆文武交结,耳经过晋阳,也能掩人耳目。
如从目前来看,他封爵永宁伯以后,已彻底成为大汉朝堂中一方举足鼎重的势力,在文官集团也不是全无支
撑,岳丈是工部侍郎,贾政是通政司通政,还有其他中立派和半政治盟友。只是时日尚浅,还有些根基虚浮。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贾珩压下思绪,看向丽人,抚着柔顺的秀发,低声道:「我们还是生孩子吧。」
晋阳长公主:「....」
涂着玫红眼影的美眸绮韵流波,嗔白了一眼贾珩,羞恼道:「谁放的火,你找谁灭去。」贾珩:「......」
咸宁放的火,他还能去找着咸宁?就是真的能找,这时候也不能去,女人的话都要反着听。
「荔儿。」贾珩拉住晋阳,将脸颊埋入丽人心口,轻轻蹭着宛如盈月的雪子。
晋阳长公主玉颜浮起绮艳红霞,见着又是如小孩子一样蹭着自己的少年,心底涌起一股母性的同时,也有几分好笑,幽丽的眉眼,目光早已柔润如水,说道:「今个儿是真不成了,天癸来了,不大方便,你要不去寻元春吧。」
贾珩面色顿了顿,拥住晋阳长公主,轻声道:「那我陪着你,咱们不做别的,就是一起睡觉。」
这时候,他怎么也不可能去寻元春,而且他能感受到晋阳是喜欢,他依赖着她,缠着她的。
晋阳长公主果然没有拒绝,两人进入书房里厢,去了衣裳,躺在床上,躺在被窝里,丽人紧紧搂住贾珩,呢喃道:「子钰,本宫今晚就抱着你睡。」
「嗯,睡吧。」贾珩轻轻抚过晋阳的肩头,也没了别的心思,听着丽人的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心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
......
翌日,河南府衙
官厅中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河南府下辖州县的相关吏员聚之一堂。
以河南府尹孟锦文为首,另有河南府下辖十几个州县的官吏。
河南府下辖诸县的官员,都是提前得了吩咐,骑快马来到洛阳城。
贾珩坐在条案后,看向下方一众河南府官吏,黑压压大约二十来人。
「见过制台大人。」河南府的官员,纷纷齐齐见礼说道。
贾珩面色沉静,目光逡巡过下方众官吏,道:「都起来吧,都看座。」
二十来位官员分列两旁的一张张椅子上坐下,正襟危坐。
贾珩道:「从今天开始本官会在洛阳停留半个月,与河南府衙合署办公,主要职事有二,其一点检河南府相关粮田、水利事宜,以备农事;其二,遵朝廷之令,完省内地方大计事宜。」
下方众知县、知州闻听「大计」,面色微变,拱手称是。
贾珩做了个开场白,然后看向孟锦文,问道:「孟府尹诸县官吏都来齐了吧?今岁以来的钱粮征收,刑名道议,诸般汇总簿册都带来了吧?」
「回大人,人皆已到齐,簿册也都带来了。」孟锦文开口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着文吏送入官邸,本官会吩咐专人审计、核实。」
孟锦文应了一声,拱手称是。
「此外,无商不兴,无农不稳,河南积年大旱,诸县都要兴修水利,开凿引河、蓄水湖,以
备不虞,先前本官也说过,将其作为政绩考核之
要,但诸县切记,不得滥发徭役,除发刑徒外,由官府以米粮雇人。」贾珩说道。
太仓还有不少粮米,这时候许多百姓能有口饭吃,都愿意干着公家的活。
官厅中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河南府下辖几县,受灾情况如何?」
不得不说,这几年旱情有增无减。
孟锦文叹了一口气,拱手道:「大人,开春以来,拢共就下了两场雨,不少地方
都受了灾,如不是去年冬天还下了一场雪,只怕有事··....不过,今年夏粮可能又要减产。」
贾珩道:「具体受灾情形是哪几县,几位都可畅所欲言。」
从目前而言,大汉的主粮还是稻米和小麦、玉麦(玉米),此外,还可以派锦衣府去安南寻找番薯,或许大汉广东、福建等省已有种植也说定,如果寻到,定要在省内歉收地域大力推广,这个是饥年救人命的作物。
下方众官吏也都纷纷诉说着难处。
贾珩认真听着,过了会儿,问道:「尽量组织百姓挑水灌溉粮田,不能任由天灾绵延成祸,同时还要谨防蝗灾。」
在后世之所以没有蝗灾肆虐,就是因为水利的大范围修建。
又交代了几句,待官厅之中众官员都离去,
贾珩唤来了在外值守的刘积贤,在其诧异中,命
书吏取来白纸,画出番薯,并注明其特性,以便锦衣府相关探事寻找。
「命福建、广东沿海等省的锦衣卫所,全力在民间寻找此农物,如寻到,将相关民夫带来,推广种植之法。」贾珩郑重交代道。
刘积贤道:「是,大人。」
待刘积贤离去,贾珩看着舆图怔怔出神。
民以食为天,天子为何信重齐党?除却以北制南的政治气候所致,也是因为齐党确有理财安民之能。
而他想要在河南做出一番实绩,安治一方,起码不能再饿死人,那么就需要尤为重视农耕水利。
而原本中学时代沉睡在脑海中的知识也要开始调用起来,将一些没有超越整个社会时代太多,甚至古代已有的农学知识大范围推广利用起来。
比如,这时候还是没有化肥厂,但老农都知道牲畜粪便可以在增强地力,那么进一步大范围普及草木灰以及「堆肥之法」就是可行的。
贾珩看向放在书案上的舆图,目光掠过洛阳舆图的山山水水,开始思忖着矿业。
从前世而言,中原大地煤矿资源丰富,在洛阳城附近就有不少煤矿,还有上好的无烟煤,比如登封、巩县都有含有储量丰富的无烟煤。
无烟煤,在这时还唤作石炭,可用作冶铁、取暖,如今神京城中贵族人家取暖用的就是采自山西的无烟煤。
当然如果有蒸汽机,或许就能开启第一次工业革命。不过,这个东西他就不怎么会做,不过知道原理,当初记忆还颇为深刻,通过水蒸气来做往复······活塞运动。
其实,就是后世普通大学生,大概知道工作原理,但你让他画个蒸汽机的图纸,他多半也画不出来。
贾珩在洛阳之地瞧着,他好像记得洛阳嵩县和桐柏山有着金矿储藏,可以试着勘探一番。
以往在中枢一地,倒做不了这些,如今总督一省,或许可派人勘探挖矿,甚至可以给工部的岳丈行文,根据前世记忆,勘测天下相关矿藏,内务府也可协同参与。
晋阳如今掌内务府事,那么如果能在河南发现一处金矿,在崇平帝面前的话语权也会更重一些。
陈汉朝廷这些年不仅是缺米粮,还缺金银,因为整个北方几乎没有好年成,一直蒙受旱蝗两灾,诸省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灾情况。
贾珩这般想着,提起毛笔在笺纸上写着,打算将一些零星的写法记录下来,如果确有实效,还需向崇平帝上疏建言。
不仅要能分、敢分蛋糕(革新变法),还要能做大蛋糕,那么他身边儿自然会围拢出一批新的利益集团。
就在贾珩思维发散,提笔记录时,一个着蓝
色长衫的中年书吏进入官厅,拱手道:「大人,有位姓傅的京官,拿了吏部的公文,来河南履任新职,
听闻制台大人在洛阳辟署办公,已在门楼小偏房恭候多时了。
说着,拿了一封拜帖,递送过去。
贾珩接过拜帖,面色顿了顿,吩咐道:「请他过来。」
此刻,府衙小偏房内,傅试一身六品青色官袍,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手中端着茶盅,时而皱眉,时而展颜,面容上见着思索,身后躬身站着长随。
原来傅试得了吏部的告身,就在家中收拾一番,带上妻子和妹妹等家眷来河南上任,听闻贾珩的总督行辕移至洛阳,就连忙递上拜帖登门拜访。
心底自然藏着一桩心事,还是自家妹妹傅秋芳的婚事。
这时,官衙中来了一个书吏,延请道:「傅大人,制台大人让您进去。」
傅试连忙起身,拱手道:「多谢。」说着,就领着长随进入官厅。
「学生见过制台大人。」傅试随着书吏进入官厅,就朝条案后的蟒服少年行礼,以晚生之礼参见。
贾珩放下手中毛笔,看向傅试道:「傅通判免礼,看坐,上茶。」
傅试连忙拱手一礼,笑了笑说道:「多谢大人。」
侧坐而下屁股都不敢做实,看向那蟒服少年,面色恭谨,静候着那少年说话。
贾珩问道:「什么时候到的洛阳?」
「学生是昨日携家眷到的洛阳,投宿客栈中,听闻大人将行辕驻扎在洛阳,故而当面聆听大人教诲。」傅试心头一喜,这般语气,果是多着几分亲和。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本官给吏部的公文,可有看到?」
傅试整容敛色,说道:「下官看到了,信阳之地,人杰地灵,民风淳朴,下官定能安治信阳,不负大人期望。」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信阳州是个穷地方,需得一位实务之才,本官在河南也待不多久,你为一州知州,需得清廉为官,本本分分,安心任事,在神京中的一些事迹,本官既往不咎,但在信阳任上,如有贪渎、酷虐之事,本官以锦衣司察天下省府州县,不会视而不见。」
主要是敲打傅试,傅试本身也不是什么清廉之吏,只不过在大汉官场中,这等官员比比皆是,水至清则无鱼。
当初许庐都没有找出傅试的错漏,那么就没有到那种地步。
傅试连忙道:「学生谨遵大人教诲,一字不敢或忘。」
贾珩点了点头,转而神色温和地勉励几句,
说道:「好好任事,做出实绩来,本官自会看在眼里,三二年,总不致让你在地方蹉跎沉沦。」
当官最怕的就是在地方上一焊就焊那十来年,对有政治抱负的人而言,朝中有人,可以说三年一个台阶。
「多谢大人栽培。」傅试闻言,心头彻底转忧为喜,拱手说道。
不管如何,在信阳州是需好好为官了。
第六百二十章 晋阳长公主:难道没她在一旁,咸宁觉得不够……
河南府衙
贾珩提点了傅试几句,然后摆了摆手,让其先行回去。
看着那面容俊朗、气度沉凝的蟒服少年,傅试欲言又止,想要叙说自家妹妹之事,但转念一想,此时此刻多少有些冒昧和唐突,遂拱手告辞离去,打算等晚上再去总督行辕拜访。
贾珩则在河南府官衙中处置着公务,先行翻阅着河南府相关官员的人事资料,目光略过新安县知县的名字上。
不由想起晋阳今晨送来的名单,其中就有新安县知县,以及嵩县知县两人,一早儿他就命刘积贤查访名单之人在地方的官声和政绩。
贾珩想了想,放下手中簿册,对着书吏吩咐道:「将新安、嵩县两县送来的钱粮簿册还有刑例案卷都拿过来,本官现在就要查看。」
书吏连忙拱手应了,不多时领着几个人抬着一口箱子,进入官厅。
贾珩看了一眼木箱。
书吏察言观色,陪着笑解释道:「大人,这是三年的所有册子,都在这儿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吩咐着书吏递送上去年的钱粮册开始翻阅,边看边写,得益于两世为人,记忆力过人,迅速在笺纸上列明数据。
就这般连续翻了好几本册子,对永安县的民政情况有着一些了解,转而又拿起刑名案例卷宗翻阅。
偌大的县城,一年其实也出不了几起命案,看这些案子,主要是看两位知县的断案水平,所谓大小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这一般就是好官了。
而后,着重查看两县的钱粮人口簿册,这几年受厄于天灾,两县户口流失,这是大环境所致。
就这般翻阅着各种簿册,时间流逝,到了下午酉时,又吩咐着锦衣府的府卫,回返位于德立方的贾府。
刚到后院花厅,却见咸宁公主在椅子上孤零零坐着,手中拿着一本书观阅。
贾珩状其自然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咸宁公主轻笑了下,道:「也就刚刚,上午陪着元春姐姐还有探春她们在庄园里转了转,见先生打发人来,说今天不过去了,我就想着先生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
其实,她也不想在那边儿给姑姑揉着肩、捶着腿,何况回来还能陪着先生玩闹。
贾珩近前,拉过咸宁公主的纤纤玉手,轻声道:「晚上可能还有一些公务。」
两个人除却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平常有时间都是睡在一张床。
「我陪着先生。」咸宁公主点了点蜂首,柔声道。
人言,红袖添香夜读书,先生忙着他的,她玩闹她的,只要把先生折腾的多了,也就不会找那人了。
见少女神色清幽,秀眉下明眸黯然,手中端着茶盅小口喝茶,贾珩默然了下,问道:「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没有呀。」咸宁公主明眸闪了闪,抿了抿樱唇。
贾珩揽过咸宁公主的削肩,叹了一口气道:「芷儿有烦心事儿的时候,泪痣都看不见了。」
说着,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咸宁公主眼角的泪痣,温言软语。
咸宁公主芳心一颤,凝起雾气润生的明眸,只觉芳心涌起阵阵甜蜜。贾珩看向目光莹润的咸宁公主,道:「等会儿我要去那边儿。」
咸宁公主:「???」
蹙了蹙秀眉,问道:「先生不是要在行辕办公吗?」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有些关于公务上的事儿和你姑姑商量。」
如果在嵩县开采金矿,那么就离不得内务府,否则就是给户部做嫁衣,而从后世而言,嵩县的那座金矿储量三十吨,会不会引得齐党的蠢蠢欲动?
「哦。」咸宁公主柔声说着,眸
光黯然,兴致不高。
「晚上我再回来就是了。」贾珩轻声说着,他也不可能经常住在晋阳长公主府,昨晚是因为元春和探春、湘云刚来,还能因为家眷缘故客宿了一夜。
咸宁公主明眸闪了闪,心情明显又是明媚起来。
贾珩伸手隔着藕荷绿色纱裙,轻轻抚着纤纤笔直,他这两天吩咐着女裁缝忙碌袜子的事儿,想来不久就能.....
连忙将心底的古怪思绪压下,想了想,低声道:「咸宁,以后不能像昨天那般胡闹了。」
嗯,语气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咸宁公主玉颊微红,眸光莹润如水,颤声说道:「先生,我哪里胡闹了?」她昨天也是一时委屈,所以才.....
「先生昨天好像也不是很排斥罢?」咸宁公主说着,目光紧紧盯着一本正经的少年,鬼使神差地问道。
贾珩:「..」
他当然心里很排斥,但那里不排斥。
贾珩抱着咸宁,附耳问道:「昨天你那般是.....觉得受委屈了?」
先前两人见面,他都不好问着。
「没有,她终究是长辈。」咸宁公主低声说着。贾珩默然片刻,道:「我对不住她良多。」
咸宁公主闻言,娇躯一颤,清眸凝露,心神也不知什么滋味。「咸宁,她这些年也不容易,拉扯着婵月长大。」贾珩轻叹说道。
有些话也不好多说,他在两人跟前也有些无言以对,说的多了,两个人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我知道的。」咸宁公主轻声说着,清丽如雪的玉颜微微见着苍白,芳心深处涌起阵阵酸楚。
道理她都懂,但心底仍有些泛酸。
说来说去,在先生心底最深处,还是那人比她的分量重。不过,终有一天....
「好了,别委屈了。」贾珩环住咸宁腰肢的手轻轻捉怪着,将少女放倒在自己怀里,附身凑近那桃花唇瓣,攫取甘美。
咸宁公主「嘤咛」一声,不多时沉浸在贾珩的温柔如水的攻势中,过了会儿,细气微微地看向对面的少年,目光嗔怪。
先生这张嘴说不得昨天才亲过那人的,现在又来亲她。过了一会儿,两人腻歪了一会儿。
贾珩道:「好了,咱们进屋里沐浴更衣。」说话间,挽着咸宁的素手,向里厢而去。
咸宁公主清丽如雪的脸颊嫣红如血,轻轻垂下螓首,任由贾珩拉着。
早已吩咐人准备了热水,贾珩与咸宁公主在浴桶***浴着,而后换上轻薄衣衫,一番缠绵,各取所需。
而后,两人乘着马车前往晋阳长公主府。
马车上,车厢透过竹帘明暗交错的灯火映照着车厢中的少女清丽容颜,柔美恬静,咸宁公主似乎仍沉浸在方才颤栗余韵中,偷瞧了一眼那少年。
咸宁公主不玉容绯红染霞,低声道:「先生,等会儿在姑姑那边儿吃完饭后,还讲故事吗?」
贾珩搂着咸宁的肩头,轻声道:「等到了再说吧。」沉吟片刻,察觉身下有异,问道:「怎么了?」
咸宁公主明眸眨了眨,啜嚅道:「先生方才是不是有些难受。」贾珩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还好吧。
先前差点儿不走正途主要是咸宁身上的混乱属性好像愈发强烈了,先前忽而学着晋阳长公主说话,这谁顶得住?
「子钰,上面一点儿,子钰」
就怕哪天学着宋皇后说话嗯,他在胡思乱想着什么?果然有些东西喝多了,伤害心智,不论男女。
咸宁公主柔声道:「也是担心等回京以后,对先生名声不利。」贾珩道:「再等等也好。」
除非他取得对虏战事的大胜,天下才无异议,而那时也是另一番天地,现在其实还有些小打小闹。
当贾珩与咸宁公主进入晋阳长公主府上时,晋阳长公主这会儿正坐在阁楼一层的花厅,与元春点验着内务府账簿,见到两人,笑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暗道,不抓紧时间在一起温存,过来是做什么?难道没她在一旁,咸宁觉得不够.?
念及此处,晋阳长公主柳眉蹙起,凤眸中闪过一抹幽色。迎着元春与晋阳的目光,贾珩温声道:「商量下正事。」
现在不说正事儿,估计元春和晋阳还以为他.....口渴难当了呢。晋阳长公主诧异了下,说道:「什么正事?」
贾珩就将嵩县地下蕴藏储量丰富的金矿之事说了,轻声说道:「明天寻内务府的工匠,还有锦衣府卫前往嵩县勘探一番。」
晋阳长公主秀眉之下明眸熠熠流波,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心血来潮的,说哪里有着金矿,实在让人大出意料。
贾珩道:「这几天翻阅嵩县县志、舆图,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断而出,有枣没枣打两杆子再说。」
这种事儿只能如此。
「好,那本宫吩咐内务府的人,去盯着看看,如果真的发现许多金矿,那对内务府也是一笔额外收入了。「晋阳长公主半信半疑,轻声说道。
旋即看了一眼咸宁,见其眉角含春,桃腮生晕,心头微动,暗道,这两人别是真的不晓事,未及成婚就干柴烈火吧?
再仔细瞧去,发现还是有着区别,方是松下一口气。
也是,如是碧瓜初破,咸宁多半不良于行,这会儿也不可能随他过来。
晋阳长公主思量出缘故,也不去问,而是道:「元春,去唤着婵月、探春还有湘云她们过来,等会儿一同用晚饭。」
也是,他血气方刚的,如今她这两天身子不方便,也让元春等会儿陪她回家才是,不然万一与咸宁突破最后一层,将来传到宫廷,也颇有几分不好看。
当然,还有其他法子掩盖。
贾珩道:「先前见了新安县还有嵩县的两位知县,官声不知如何,倒是中规中矩。」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说道:「这些事儿,你拿主意就好。」贾珩点了点头,也不继续提及此事。
而另一边儿,听说贾珩过来,李婵月以及探春、湘云都过来,听着贾珩讲故事。
不提贾珩如何在晋阳长公主府上用着晚饭,讲着故事。
话分两头,却说傅试这边儿,客栈中,其妻正在厢房中与傅秋芳叙话。
傅秋芳一身简素青裙,柳眉月眼,不施粉黛,玉容颇见秀雅,螓首以蓝色头饰束起秀发,而鬓发之间别着一根珠花簪子,愈发衬托的文静的书卷气质浓郁。
「秋芳,你年岁也不小了,这次你哥哥在河南,一呆就要两三年,那时候总会,给你许个什么人家才好呢?」傅试之妻说道。
傅秋芳玉容平静无波,声音酥酥糯糯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早去,我既然跟着兄长和嫂子过活,自是听兄长和嫂子的。」
心头已猜测出原委。
傅试之妻闻言,面上笑意繁盛,分明这话说到她心坎里,说道:「你哥哥的心思,想来你也猜到了一些,如今宁国府的珩大爷在河南总督军政,又立军功封了伯爵,年纪轻轻的,就有这般成就,将来只怕公侯都打不住的,你给他做个偏房,也不算委屈了你的品格。」
傅秋芳贝齿咬了咬樱唇,垂下螓首,不发一言。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在门外唤道道:「夫人,小姐,二爷回来了。」傅试之妻闻言,连忙起身,笑道:「你
兄长回来了。」
话落不久,见着面带喜色的傅试进得厢房,傅试之妻笑道:「老爷,珩大爷怎么说?」
傅试笑道:「提点了几句,确定在信阳州为知州,等好好干过一任后,如有政绩,还有迁转。」
傅试之妻,闻言,喜的眉开眼笑道:「老爷,这可好了,这头上不用有着一个婆婆管着,等干上一任,还能再升升。」
自家相公在京兆府当通判时,头上还有个为官严苛的京兆府尹,这下子为一州知州,上面还有个总督的妹夫,在地方一手遮天都不为过。
念及此处,心神不由大喜。
傅试脸上喜色却敛去,郑重道:「为夫可和你说清楚,在信阳为官不比京中,如是胡乱收着银子,被人查出来,只怕珩大爷要严厉处。」
他也看出来,珩大爷不比荣国府的二老爷,在他手下做事,需得打着十二分的小心。
「老爷放心,我还想当个五品诰命呢。」傅试之妻连忙讪讪笑道。
暗道,现在相公攀附了那位珩大爷,只怕将来能升着三品、四品?那时候她就是三品、四品的诰命了。
傅秋芳看着自己哥哥与嫂嫂叙着升官的事儿,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傅试这时,也在一旁的绣墩上落座下来,轻笑道:「秋芳呀,想来你嫂子也和你说了,你年岁也不小了,为兄原想着给你找个好归宿,但寻思来寻思去,好归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东府的珩大爷。」
如是给亲王、郡王做侧妃,自然好上许多,但现在想来,未必有嫁给那位已封爵永宁伯的珩大爷强一些。
亲王、郡王虽说尊贵,但实际未必能对他仕途有所助益,远不如宁国府的珩大爷。
傅秋芳凝了凝清眸,宁静柔婉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思索,声音平静似叙说着旁人的事儿一般,道:「这等富贵人家,虽享着大富贵,但所要冒的险,也非常人可比,兄长如今这般,可是想好了。」
傅试之妻笑道:「人生在世,哪有不冒着险的,我倒瞧着这珩大爷官儿是越做越大。」
傅试也手捻着胡须,虽没有出言,但其意已决。
「兄长和嫂子既如此说,那我也只能听由做主了。」傅秋芳轻声说道。
对那位珩大爷,她也见过两次,反正按着兄长的意思,大抵也是给某个达官显贵作侧室。
傅试点了点头,道:「此事还不能操之过急,尚需谋划一番才是,我瞧着珩大爷不是好相与的,从长计议。」
他就怕自己腆着脸将妹妹送过去,结果人家不答应,那他的脸可就丢尽了,而且也容易伤着好不容易的建立的良好基础。
需得寻个好契机才是。
「老爷就说,要到信阳为知州,秋芳托付给他。「傅试之妻眼眸转了转,出着主意道。
傅试摇了摇头,道:「这借口多少还有些站不住。」他去当知州,就托付着妹妹。
傅秋芳容色淡淡,柔婉如水的眉眼见着思索,接过话头,说道:「兄长不若说我到洛阳后,水土不服,郎中说需得静养,赶不得路,兄长又要急着去信阳州上任,以兄长和荣国府的渊源,再托付给他就顺理成章了。」
傅试闻言眼前一亮,道:「还是妹妹聪敏过人,这个法子好。」
他这个妹妹,自小就见识过人,甚至还在他之上,这样到了那位珩大爷身旁,总不能再给他送过来。
傅秋芳说完,也不理自家兄长,轻声道:「兄长和嫂子先说着话,我先回房歇着了。」
....
....
时光匆匆,转瞬之间,崇平十五年的夏天,已然进入五月份,天气彻底暖和
起来,暑气炎热,再有几日就是端午节。
而贾珩在这十来天的时间,驻衙在洛阳城,督问河南地方「大计」事宜,陆陆续续接见了河南府的相关官员,与此同时,南阳府、卫辉府、彰德府等几地的高阶官员也纷纷来求见贾珩。
贾珩同时派锦衣府卫以及在洛阳内务府的一些匠师,循着前世记忆,前往洛阳周围府县勘测金矿以及煤矿。
随着时间过去也渐渐有着好消息传来。
第六百二十一章 崇平帝:外面说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晋阳长公主府
随着进入农历五月,艳阳高照,暑气渐起,天气愈发炎热,时而有蝉鸣声在公主府邸花园中的梧桐树上响起。
阁楼,二楼,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两人隔着一方棋坪对弈,四方放着冰块儿降着暑气。
晋阳长公主一袭朱红色长裙,弯弯秀眉下,愈见媚意流转的美眸柔润生光,放下一颗棋子,轻声问道:「子钰,你怎么确定嵩县有着金矿?」
却是几天前,贾珩派锦衣府连同内务府的人前往嵩县勘测金矿,这是前世一个储量丰富的矿雪区,在前世新闻报道中储量达到三十吨。
贾珩凝眸看向对面的丽人,轻笑了下,温声道:「我说我拾到一张藏宝图,你信吗?」
中学地理书上对国内的矿藏资源分布区域都有记载,中学时代应该是一个人知识的最巅峰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本宫信。」晋阳长公主秀眉之下,美眸莹莹如水说道,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
「从今以后,你说什么,本宫都信。」晋阳长公主眸光柔波盈盈,轻声说道。
这段时间是她最享受的时光,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陪着他游玩春景,晚上又听他讲着故事。
贾珩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
他好像也没有骗过晋阳,瞒不算骗。
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前日和京里写了奏疏,想来这会儿应该到京了。」晋阳长公主轻笑说道:「估计皇兄还纳闷,刚给你拨了一百万两,你转头又送上一个大金矿。」
贾珩道:「这座金矿,一下子也开采不出来,不过好在细水长流,开采个一二十年,都没什么事儿。」
金矿需要冶炼,成本太过高昂,纵然寻到金矿也不能用,但嵩县的这个金矿,还算比较好开采。
「不过,黄金虽好,却不能吃不能喝,对普通百姓的意义不大,反而不如番薯,我倒没想到番薯竟早已在地方种植有十来年,当地官府竟毫无察觉,没有向朝廷奏报。」
就在前天,闽地的锦衣府通过飞鸽传书来报,终于查到锦衣府交办的番薯,此刻正带着相关农夫以及几车番薯块儿前往河南赶来,以便移栽。
事实上,番薯在贾珩那个前世时空中,在明代万历年间就传入滇闽粤等省。
「那番薯真有那般高产?」晋阳长公主又问道。
「一亩数十石,可胜谷米十数倍,如得广为栽植,活命人口不可胜计,尤其现在北方正处于旱灾,朝廷今年更难,所抄浮财,终究只可济一时。」贾珩开口道。
寻到了番薯,番薯一旦大范围种植,起码有生计之难的问题就会初步解决,能够遏制饥荒。
将来弄一个「地瓜盛世」大约不成问题,而暂时解决了百姓的吃饭问题,那么陈汉内部产生席卷全境的变乱的机率也将大为降低。
前世那个明末,倒不是没有番薯,而是没有推广,最终却给满清做了嫁衣。
晋阳长公主诧异道:「也不知你又是从哪些书上看的,不过等那带着番薯过来,本宫吃一个,看是否有你说的那般香甜。」
贾珩轻笑道:「你可不能吃,那是种子,你若是想吃种子.....」说着,觉得有些污,也不好多说。
他觉得最近一定喝的太多了,还是三种不同口味。
晋阳长公主听着,玉容微怔,美眸流波,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心头恍然。
毕竟相处日深,自是知道对面少年方才想说什么。他这些天也没少在她身上播种。
丽人轻笑了下,低声道:「种子还是种下来开花结果比
较好,总是吃了是不好。」
贾珩:"...."
连忙端起茶盅,心道,不是你一直那样,说什么养颜。就在两人叙着话时。
就在这时,只听从阁楼楼梯传来脚步声,笑道:「珩哥哥。」
一个穿着织金大红底子,粉紫织金牡丹刺绣纹样交领长袄,下着粉紫长裙的少女绕过屏风,快步而来,红扑扑的苹果圆脸上见着笑意。
正是湘云。
贾珩放下手中茶盅,看向湘云,问道:「云妹妹,怎么没有去和你三姐姐玩着?」
湘云甜甜笑道:「三姐姐和咸宁姐姐在小校场学射箭呢,我这会儿玩累了,就想和珩哥哥一同去玩,可惜珩哥哥每天都忙着公务。」
少女说着说着,神态和语气就颇有几分娇憨。
贾珩道:「最近是忙的脚不沾地的,过几天端午节休沐,领着你去逛逛。」晋阳长公主转眸看向湘云,笑了笑:「听咸宁说,你射箭颇有天赋,都能拉开五斗小弓了。」
贾珩笑道:「云妹妹怎么也是武勋家出来的,学这些原本就有天赋,而且看着也壮实一些。」
螂形鹤势的湘云,体格应该是贾府小一辈的姊妹中最为健壮的,脸颊红润,气血丰沛,当然也和其性情活泼,喜欢运动有关。
湘云笑了笑,说道:「珩哥哥,是不是又想说我胖了。」与贾珩相处的久了,湘云也更为天真烂漫。
晋阳长公主拉过湘云坐下,笑意嫣然地看向娇憨烂漫的少女。
就在这时,怜雪与元春领着几个女官,端着一个个红漆木盘子,上了二楼,其上放着几牙瓜还有葡萄等各式水果,怜雪笑道:「这是刚刚出来的西瓜,殿下还有永宁伯可尝尝。」
看着红壤西瓜,湘云惊喜道:「西瓜?」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正说着有些渴了,吃块儿瓜解解渴,去让人唤着探春还有咸宁过来。」
怜雪笑了笑,正要吩咐人去唤。元春忙道:「殿下,我去就好了。」
贾珩看向元春,道:「大姐姐坐这儿,这会儿外间天怪热的,坐下吃块儿西瓜,凉快一些。」
元春身姿丰腴,属于微胖一款,相对也比较怕热,此刻名明额上见着汗水,鬓发下的秀发汗津津地贴在鬓角,而一张丰润、白腻的脸蛋儿,更是见着浅浅红晕,如雪的脖颈可见汗珠。
晋阳长公主也笑着说道:「唤人去就是了,她们两个贪玩,这么热的天儿,非要射箭。」
元春应了一声,这才在一旁绣墩上坐下。
贾珩递过去一块儿手帕,温声道:「大姐姐先擦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嗯。」元春嫣然笑道。
珩弟这是心疼她了。
晋阳长公主拿起西瓜咬了一块儿,道:「这夏天说来就来了,这几天倒是没见什么雨。」
贾珩道:「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开封那边儿来报,河堤段还没彻底竣工。」
随着进入六月,温度上升,旱情加剧,他在多河南府衙也渐渐听到一些风声,尤其是昨天河南府尹孟锦文委婉建言,是不是关于修河堤,预备夏汛的事儿,稍稍缓缓,也让百姓也休息一番,毕竟暑气炎热,河工聚在一起,容易滋生事端。
晋阳长公主道:「本宫就担心再是滴雨未下,只怕京里会有闲话,你现在别看身在河南,但京营数万大军也在河南,朝野中的目光不少都留意在这里。」
贾珩领京营在河南平乱事罢后,久久不班师回京,反而在河南修当起了包工头,修起了河堤,时间短一些还好说,但如今时间一长,都想着赶紧班师回京,不然上下都不放心。
贾珩道:「今早儿,开封送来的奏报,说河
堤修建这个月月底的将会竣工,过两天我去看看,至于一些杂音,倒也无须理会。」
他为京营节帅,也不可能洛阳盘桓太久,更多时候还是两边儿跑。
「嗯,前不久刚刚奏报矿藏还有番薯的事儿,京里也不好说,你在河南是劳民伤财了。」晋阳长公主也不说其他,然后拿起西瓜,看向正大快朵颐,吃的嘴上瓜汁横溅的湘云,笑着打趣道:「云丫头,你怎么也不等等你三姐姐她们?」
这些女孩子,比之她家婵月还要娇憨一些,比着宫里的那些女子,也没什么心机,倒不知贾家是怎么养的。
湘云笑道:「我这会儿有些渴了呀。」
正说话的工夫,探春与咸宁公主、李婵月也都上了阁楼二楼,探春看向湘云,笑道:「好呀,云妹妹在这儿吃独食,也不喊我。」
贾珩刚刚洗过手,拿着毛巾擦着手,闻言,心底忽而想起前世一个表情包。
开银趴也不喊我是吧?
目光顿了顿,连忙拿起西瓜,吃下一块儿,只觉瓜汁横流,甘美无比。暗道,果然是一些东西喝多了,容易伤害心神。
...
....
神京城,已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天气炎热。宫苑,大明宫,偏殿内书房
偏殿四周放着冰鉴,以从冰窖中取出的冰块儿,缓缓降着殿中的暑气。书案后,崇平帝换上一身轻便的龙袍,正襟危坐,垂眸看着诸省递送而来的奏疏。
随着时间过去,中原之乱的余波彻底散去,而大汉朝廷也进入各项事务处置中,朝中总有诸般大政等着崇平帝处置,自然也不好一直怠政调养龙体。
崇平帝拿起一封奏疏,阅览而罢,面色见着铁青,皱眉问道:「戴权,朕不是让你将弹劾贾子钰大的奏疏都归拢起来,一概不允递送?」
原本在一旁沏着茶的戴权,闻言,面色微变,连忙回道:「陛下,这是地方官府递送上来的奏疏,内阁杨阁老、韩阁老、赵阁老、那边儿批复过,定要让陛下御览,奴婢见其上并未提及永宁伯,故而....」
崇平帝道:「这封罢河工事的奏疏,虽字字未提及贾子钰,但却每一句都在指向子钰,民受河工徭役之苦,无暇农务,以致怨声载道....如长此以往,恐有民变迭起.真是好一个怨声载道,民变迭起,危言耸听!」
戴权面色剧变,「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道:「陛下,奴婢这就让人将河工相关奏疏封存。」
崇平帝目光阴沉几许,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地方官员广发徭役,摊派无度,子钰先前就上密奏,提及此事。」
贾珩上完《陈河事疏》后,又借助陈奏河南河堤事宜,讲述河南多用军民治河,同时以米粮雇用贫困百姓,在其中隐隐提到一种担忧,地方官员有可能会借机征发徭役,希望朝廷工部官员以及督抚,对地方上报的水利项目进行审批、核查,如确无必要兴修水利的,倒也不可盲目折腾百姓。
这都是有无数教训总结的经验,总有一些善于投机的官员,将好事儿变坏事,借助朝廷兴修水利之事,大肆摊派,而经过这么长时间,北方诸省一些府县果然就变了味。
朝廷要抗旱修河,以备夏汛,是吧?
那我就摊派徭役,县城东边儿的河道需要疏浚,然后都去修河去。不去,是吧?那拿钱来,官府雇人去。
然后去了的百姓,官府也不提供饮食,如是这般折腾下去,就闹出了几起小范围民变事件,自然为地方官员注意到,上疏朝廷,建言罢河工事。
此事都是确实发生的事儿,内阁三位阁臣,也有规劝之意,甚至觉得崇平帝经过河南之事,对贾珩的提议有些反应过度,说句不好听话,「听
风就是雨!」
鉴于贾珩正得崇平帝宠信,于是,朝堂也不怎么弹劾贾珩,而言《罢河工事疏》。
这其实也是贾珩晋爵永宁伯后,督抚一方后,政治地位的体现,不直面攻击,开始迂回。
否定你的施政之策,进而否定你本人,因为正确的才有权威,错误的就威信大打折扣。
崇平帝沉吟片刻,唤道:「让人唤左都御史许庐进宫面圣。」戴权连忙应了一声,吩咐着内监去了。
「陛下,娘娘来了。」就在这时,一个小内监进来,躬身说道。
宋皇后在女官、嬷嬷的簇拥下,进入殿中,时节入夏,这位姿容华美丰艳,肤色白腻有着「雪美人」之称的丽人,已然换上了一身相对轻薄的纱裙,秀颈下,大片雪白肌肤因天气炎热,见着微汗,以致里间的纱衣都笼罩,宛如满月的雪子自然也没有束起抹胸,以至于雍容雅步的行走之间,颇为波涛汹涌。
宋皇后那张艳丽无端的脸蛋儿上,见着关切之色,声音酥糯,几近轻轻柔柔说道:「陛下,这都午时了,该用着午膳了。」
崇平帝自身子渐渐调养恢复过来后,又如往常一般埋首公务案牍,常常废寝忘食,通宵达旦,让宋皇后担忧的不行,这几天频繁过来寻着崇平帝回后宫用饭、安寝。
「梓潼,你过来了?」崇平帝将手中的奏疏放下,起身,离了书案,吩咐着内监准备绣墩,看向宋皇后,问道:"她们还在太后那里求情?」
随着卫郑两藩被楚王押解进京,卫郑两藩的亲眷,几位王妃、侧妃,也都纷纷随着卫郑两藩上京,于前日来到神京后,就进得宫中向着太上皇以及冯太后求情。
也不知谁给卫郑两藩出的主意,以绳自缚宫门,然后前日冯太后亲自出面接见了一众女眷。
提起此事,颇让崇平帝恼火,连带着对楚王这几天都有些厌烦。让几人离着神京,怎么还能让这些卫郑两藩的亲眷都不拦住进京。
其实,楚王也有苦难吃,本来说好是两位藩王进京需得照顾,所以留了面子,结果进京就搞这么一出。
宋皇后柔声道:「太后这两天陆续接见了几人,说了一些宽慰的话。想了想,低声道:「在重华宫父皇那边儿倒是闭门不见。」
见崇平帝脸色不大好看,轻声说道:「陛下,最近京里也闹的沸沸扬扬的。」
随着两藩被押赴宗人府鞠问,整个神京城笼罩在风风雨雨中,文武群臣都关注着两藩的处置结果,文官自然没有异议,但总是难免有一些杂音。
崇平帝沉吟道:「朕这两天思量着处置之策,也有些左右为难。」
他自是倾向于就此削除两藩之爵,但前不久忠顺王刚刚被除了爵,一下就有两位宗室藩王被除爵,落在天下人眼里,就有天家刻薄忌厉之嫌。。
就在帝后两人议论郑卫两藩之时,殿外一个内监盘桓着,似乎迟疑着要进去,戴权连忙过去,听其耳语一番,面色一喜。
快步进得殿中,将一个放有奏疏的木盒高高举过头顶,说道:「陛下,河南永宁伯的奏疏。」
崇平帝面色怔了下,旋即,心头大喜,说道:「快拿来。」
也就是半个多月前,贾珩上了一封治河奏疏,而后上了一封奏疏,之后再无奏疏递送。
宋皇后玉容笑意嫣然,柔声问道:「可有咸宁递送来的书信?」
戴权一边上前,递上奏疏,一边陪着笑道:「回禀娘娘,只有永宁伯的奏疏。」
「哦。」宋皇后凝了凝眉,晶莹如雪的玉容上不乏失望之色流露。
最近也不知为何,咸宁也不怎么往京里送着书信,如果不是先前四弟的书信,几乎以为在河南出了什么事
儿。
这位丽人如何知道,咸宁公主此刻正沉浸在于贾珩的玩闹中,已记不得再往京里写信。
戴权连忙近前,帮着打开木盒,道:「陛下,是两封。」
因为贾珩是军机大臣,又是锦衣都督,故而现在的奏疏已有几分「密折」的意味。
崇平帝点了点头也不以为意,毕竟,连着六封奏疏,他都见过。
拿起其中一封奏疏,迅速阅览着,随着逐字阅读而罢,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眸光深凝,面色振奋。
只见其上奏疏大致奏禀了矿藏资源,主要是金矿,其次是石炭矿,并提出石炭可以用来取暖,做饭,以减少百姓对木材取暖做饭的依赖,从而固水土,以利长远。
其中尤为吸引崇平帝目光的是,经过内务府广储司的匠师,对金矿初步进行了评估,储量丰富,或有百万两黄金。
因为后世多用十两秤,一斤没变,一两变多,而汉制尚用十六两秤,故而后世三十吨的金矿,近百万两毫不为过。
当然,不是一次能够冶炼出来的矿藏,需要开采好几年。
宋皇后见着崇平帝眉宇间的喜色,秀眉下的明眸闪了闪,心底有着好奇,唤道:「陛下。」
「子钰刚刚奏报,洛阳嵩县发现了价值百万两黄金的金矿,另外洛阳新安县等地还发现了不少石炭矿,储炭丰富。」崇平帝面颊上的冷硬之色早已消失不见,声音因为情绪激荡,已经渐渐颤抖起来。
百万两黄金,哪怕不能一下子挖掘、冶炼出来,可每年至少数万两的金子递送内务府,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更不用说还有石炭矿。
「百万两黄金?这可真是天赐陛下之财了。」宋皇后檀口微张,雍丽玉颜上现出惊讶之色,感慨说道。
此刻,戴权在一旁听着,心头振奋,面有喜色,永宁伯果然每次递送奏疏都是喜事儿。
崇平帝面色振奋,轻声说道:「不仅有金矿,还有石炭矿,嵩县、新安县等地发现了不少石炭矿...据子钰所言,可挖掘石炭以供河南百姓日用所需,民以食为天,柴米油盐姜醋茶,柴放在首位,足见其重,此外,还能将一些不错的无烟煤卖给淮扬之地,换购米粮,这样就能贴补河南藩库财用。」
石炭也就是煤,质美价廉,在西汉时候就用以冶铁,在前明也多有运用。
而如今陈汉承前明,在山西等地设有矿税使,有此一项,起码能解决中原百姓的冬日取暖以及日常用饭,无烟煤更常作冬日取暖所用,南方每到冬天,湿冷难当,往往需大量的无烟煤甚至上好木炭。
神京的富贵之家多用无烟煤进行取暖,甚至用木炭,比如内务府就有惜薪司,负责为皇家宫廷选炭。
而无烟煤燃烧后不会有太多烟,而永安县发现的这批煤就是优质煤。事实上,煤虽然便宜,但因为官督商办,往往造成煤价高居不下。
而官府也搞煤炭垄断,以攫取利润,显然普通百姓无法用煤过冬、做饭。
而贾珩提议上疏就是广泛开采煤炭,一方面由官府设立专门的机构,调控价格,以供民用,一方面鼓励民间开采煤炭。
以河南为例,就可工部下方成立煤炭司,在产煤区设立分司,不对煤课以重税,使其走进千家万户取暖,薄利多销。
其实在贾珩所在的另外时空,明代万历年间,神宗就曾下令允许百姓自行采煤,以为日用所需。
宋皇后笑道:「陛下,这般一说,河南民政之厄,将大为纾解了?」其实她有些听不懂,但应该是一桩好事儿。
只是煤炭应该由内务府主持开采,如果当初她三弟进入内务府就好了,比现在去工部好多了。
前日四弟宋暄倒是来
信说着,待事罢之后,贾子钰要保举他知开封府事,开封府知府虽比不上神京,但也是一跃而登正四品,以后再调到京兆府尹,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崇平帝点了点头,又是拿起第二封奏疏,离了座位,凝神阅读,眉头凝起。
迎着宋皇后的疑惑目光,似是解释,似是自语:「近年以来,河南等北方几省旱情不断,连年歉收,子钰在奏疏中提及了一种名为番薯的作物,比之小麦更为抗旱,亩产十余石,并说闽粤之地已有栽植,目前正在河南大举引进种植,能赶在七月收得一茬儿,可补充旱情歉收之难,并向朕建言,可在北方今年受灾的省份推广种植。」
河南或者说整个陈汉北方大地的旱情并没有得到缓解,减产严重,而番薯的引进,自然能够解河南米粮之困。
宋皇后道:「番薯?」
「原是南洋番国的作物,这些年在闽粤之地偏远山地、河滩种植,听说入口颇为香甜,比之米谷,亩产高达十余石。」崇平帝凝了凝眉,心头有些不确定道。
如果不是贾珩进言,这位知过农耕稼穑的天子,几乎以为是虚言相欺。亩产数十石?
未免有些夸大了吧?
但鉴于是贾珩所上奏疏,心头又有几分期待。
如真亩产数十石,那北地纵是旱灾,也再无饥荒,如先前河南那样的变乱,也不会再出现。
宋皇后笑了笑,轻声说道:「既是子钰所言,应是确凿无疑了,再说亩产几何,这种事儿也是最容易求证着。」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梓潼说的是,所以这番薯也应该迅速推广,等子钰那河南有了动静,就推广移栽于北方诸省,不过,朕现在又是以一疏推广番薯,只怕朝野又要暗流涌动,沸反盈天。」
朝堂中一些人的心思,他这些天也听到内卫来报,说他对子钰言听计从,如是兵事也就罢了,无人有异议,但其他之事....
宋皇后美眸凝了凝,面上现出思索之色,说道:「陛下,这是怎么一说?」心头知道这是陛下心头烦闷,只是随便说说找个人听着,她只要听着就是了。
崇平帝放下奏疏,低声道:「最近御史进言,提及北方诸省自省至下,广发徭役,劳民伤财,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如今进入五月,未有下雨迹象,朝堂也有了一些非议。」
宋皇后轻声道:「兴修水利,以备夏汛,这应是好事儿?」
「好事儿也有可能成为坏事儿,这刚刚入夏,就无暴雨成汛,一些人就开始坐不住当初子钰也从未言之凿凿说今夏有雨,只是未雨绸缪,现在就有人试图以此攻讦,外面说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听风就是雨,瞎折腾。」崇平帝说到最后,面色不虞,目光冷闪。
不论是京中还是江南的一些言论,这位天子通过各种渠道早就得了汇总,只是压了下去,引而不发。
不过,心底深处隐隐藏着一丝焦虑,反而期待暴雨成汛。
无他,当初河南之乱丢的脸太大了,随着时间流逝,崇平帝偶尔深夜回想,心头都不自在,心底深处隐隐想找回来一次场子。
力排众议,众人皆醉我独醒.....
宋皇后轻声说道:「陛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先去用饭。」
崇平帝点了点头沉声道:「先用午膳,等会儿还要召见内阁几位阁臣,今年的夏税,已到开收之期。」
先前,户部听说内务府拨付了一百万两银子给河南,又请求崇平帝从内务府拨银至户部,以经解北方诸省的民困。
第六百二十二章 崇平帝:户部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含元殿,前殿
正是午后时分,内阁三位阁臣聚在一堂,垂手等候,殿中空旷、阴凉,在这暑气炎炎的夏日,倒让人生出一股凉爽之意。
过了一会儿,随着殿外内监尖锐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杨、韩、赵三位阁臣心头一震,向着在内监簇拥下,来到金銮椅上落座的崇平帝行礼,只是见到跟在天子身旁的左都御史许庐,多是心头诧异了下。
今日是夏粮征收之事,都察院总宪来此作甚?
「臣等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三位阁臣开口叙说道。
「诸卿免礼。」
崇平帝面色淡漠,目光逡巡过下方三位阁臣还有一位左都御史,开门见山道:「今岁夏粮又到了征收之期,诸省情形如何?」
说着,将目光投向杨国昌。
杨国昌苍声道:「启禀圣上,去年冬,山东、河北、山西、关中不少地方未见下雪,而开春后,断断续续才下了两场小雨,诸省反应普遍受灾,如今临近夏粮征收,各地报灾的奏疏最近更是如雪片儿一样递送上来,多是要求蠲免赋税,山东兖州府、东昌府诸县受灾最为严重,蝗虫肆虐,请求朝廷拨付米银赈济。」
刑部尚书赵默眸光阴沉几分,心头冷哂,又是山东灾情严重,杨阁老还真是照顾桑梓,不仅要蠲免赋税,还要朝廷拨银赈济,这些银子都是江南诸几省的民脂民膏。
崇平帝闻言,眉头皱了皱,看了一眼杨国昌,道:「真是奇了,往年也不见如此旱情,缘何今年报灾的奏疏,一波接着一波?」
只怕又是在剑指贾子钰,几省都经旱不雨,偏偏还要大修水利,劳民伤财之论,物议沸然。
杨国昌不疾不徐道:「回圣上,近些年北地大旱,赤野千里,自入五月以来,暑气大涨,旱情有愈演愈烈之势。」
旱情既然有愈演愈烈之势,那么所谓的提防入夏之后的暴雨成汛,自就成了无稽之谈!
刑部尚书赵默面色一整,开口接话说道:「圣上,前日内阁连同军机处对地方官员激起民变事宜,下达问责诏谕,如是因百姓生计之难而激起民变,朝廷以律严惩,臣思来各地官员,皆在粮税上请求蠲免,许是因噎废食,也未可知。」
因为河南民变一起,百姓群起响应的惨痛教训,连同崇平帝在内的文武群臣,都对北地诸省采取了宽宏主张,即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激起民变,否则自督抚以下,悉数问责不等。
层层压实下来,自然形成了一些府县开始报灾,趁机蠲免钱粮的风气,当然,其中也有更为深层次的原因。
韩癀皱了皱眉,心头叹了一口气。
因噎废食,赵伯简分明还是在劝谏圣上,只是此言不够委婉,只怕引得圣上不喜,纵是要遏制贾子钰崛起之势,也不能操之过急,落了行迹。
不等崇平帝细品赵默之言,韩癀道:「圣上,诸省今年的确受灾严重,多地歉收,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需积粮备荒、修河抗旱,该蠲免赋税的蠲免,该兴修水利的兴修水利。」
崇平帝看着下方三位阁臣竟是隐约间气调一致,两弯瘦松眉下的清眸闪了闪,心头却不由涌起一阵狐疑。
事实上,崇平帝的政治嗅觉依然敏锐。
朝堂上三股文臣势力的确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了一种默契,或者说共识!
必须压一压永宁伯!
简言之,随着贾班总督河南军政,文官集团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压力,渐渐形成了一种普遍的担忧。
永宁伯不仅在兵事上话事权渐重,还有插手地方民政的倾向,而其本人又为军机大臣,待回京之后,其与之身后的军机处,将来会大肆侵夺内阁职权。
必须压一压!
就连内阁次辅韩瘦也对此事予以默认,既不出手,也袖手旁观。
因为贾珩的手伸的太长了,在河南的种种做法,通过河南官员向京都齐浙两党官员的书信往来,都被一一披露出来。
又是兴修河堤,又是整顿吏治,又是打击士绅…………在韩廣等一些「有识之士」眼中,都见着四个字,躁厉、狠辣。
这样的武勋执政中枢,不说军政大权集于一人,就说这般施政躁切,那天下也要被搞的大乱。
如果只是单纯的武勋,那么韩瘦等浙党为了驱逐齐党,还能暂且与其合作,容忍一时,但现在的贾玩,已有向民政渗透的架势,再结合崇平帝对贾班的信任。
将来会不会出现内阁被架空,齐浙两党全部俯首听命的趋势?
无论如何都要先压一压,等挫其锐气后,再以浙党与其结盟,借助其武勇将略克定东虏。
因为不能和贾珩直接冲突,那么现在就成了避其锋芒,迂回攻讦。
说白了,就是不直接冲突,因为直接冲突也没用,身在内阁的三位阁臣知道,天子完全不看科道弹劾贾子钰的奏疏。
那么就只剩一个选项。
反向加速,过度执行,放大问题,然后最后出了大问题,锅就让贾珩来背,那样在天下造成一种「彼武勋也,年少识浅,不通政事」的印象。
如此一来,彻底将贾珩的政治触角限制在领兵、打仗的将帅角色定位,这样最多容忍个十年,纵然东虏平定,武勋也会渐渐退居政治中心。
说白了,我承认你在兵事上的话语权,但政务上,你外行指导内行,肆意作为,惹得上下乱成一团。
这种共识,几乎没有人叙说,但却在齐浙两党之间,达成一种惊人的默契。
压一压,压回京城,压回军机处,压回武勋该有的位置!而当年崇平帝手下的四川总督高仲平就是被这般压制下去,其人上马管军,下马牧民,也差不多是全才,但一镇四川就是镇几年,中枢不得进。
当然也有四川这样的关中大后方,确实需得一位崇平帝的亲信重臣镇守的缘故,而文官对仅仅是举人出身的高仲平,排斥也有一部分原因。
而文官官僚集团的强大在于,如果形成了反向加速的默契,纵然是皇帝都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官僚集团。
现在的大汉朝堂虽然没有这个趋势,但也有一些苗头,从诸省大修水利,再到请求蠲免钱粮····就是一次文官集团的反扑。
崇平帝目光深深,转而看向三位阁臣,面色默然,道:「诸省不少府县报灾,今年预计少收多少粮米?」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毫无表情,说道:「北地诸省今年夏粮都要酌情减免,老臣与户部经过计核,比之去年大约少收四成,国库只怕难以为继,臣请内务府拨付五百万两,等丰年再由户部向内务府偿还。」
简言之,北方受灾严重,米粮泰半酌情减免,那么国库开支怎么办?只能向内务府索取。
这是很自然而然的逻辑。
而且内务府这几年财力颇为丰沛,因为贾珩抄检了不少官员家财,忠顺王、三河帮等,先前拨付了一百万两银子给贾班修堤,这一幕幕自然落在朝臣的眼中,这也是促使文官集团达成某种共识的缘由之一。
崇平帝面色阴郁,沉声道:「自永宁伯整军以来,京营兵马的粮饷都由内务府统筹一半,优先拨付,内务府如今也没有多少银子,京营兵马,关于社稷安危,要优先实兵实饷。
当初,贾珩直接寻到崇平帝,崇平帝就从内务府统筹了半给京营。
而河南之乱的平定结果也证明,京营练兵成果显著
,可堪大用。
此言一出,下方众臣,如刑部尚书赵默,面色阴郁了几
国家拨付京营军兵粮饷,不走户部向兵部支取,经制大坏矣!
韩廣拱手道:「臣以为圣上所言甚是,京营在河南奏响捷音,实兵实饷,裁弱补强,大汉军力可复。
在京营此事上,满朝文武都认可贾子钰的将略,但既然酬其功爵,这件事儿,随着时间过去总会渐渐淡化。
哪怕立了多少功劳,武将就只能是武将,洛阳投闲置散的武勋,阳武侯、定远侯等人,还少了?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假军报的事儿,令崇平帝吐了一口血,丢了大脸,也不会在短期内形成根深蒂固的思想钢印,随着时间也会渐渐淡化功绩的重要性。
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人性大多是健忘而善变的,明太祖大肆屠戮开国功臣的时候,也是一边流泪,一边大开杀戒。
同样,哪怕是拯救了全人类,人类不感谢罗辑!
杨国昌面无表情,心头无喜无悲。
崇平帝皱了皱眉,问道:「可否向江南藩库支取?去岁可有结余?」
赵默却是眉头紧皱,又要加税江南,难道天子就不怕江南激起民变?
杨国昌迟疑说道:「圣上,江南地区虽无旱灾,但南京户部方面今年递疏,南京方面官衙开销靡费甚巨,今年的漕粮恐怕要减少一百万石。」
漕粮运北,每年要将四百五十万石漕粮运抵长安以及北平,供应九边大军以及神京的勋贵,江南比前明时期还要多五十万石,此事一直为江南士林还有在南京定居的致仕官员抨击。
事实上,内务府每年都要花银子从南方购粮,运抵京师,发放京中官员以及京营大军禄米。
崇平帝面色冷硬,沉声道:「此事,朕前日看到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的奏疏,漕粮一石都不能少让南京户部自己想法子。」
江南年年上疏诉苦,已经成为大汉日常,而杨国昌这时候报上来,还是为了方便要钱。
「江南盐税久拖不决,整顿事务停滞不前,齐昆既已南下,为何还迟迟不见动静?」不等杨国昌诉苦,崇平帝沉声说道。
杨国昌心头一凛,连忙说道:「圣上,盐务积弊日深,非短期可定,这些时日,南京户部重新竞价拍卖盐引,还未有结果。」
齐昆至江南整顿盐务,一下子陷入江南官场错综复杂的泥沼中,迟迟打开不了局面,现在打算在南京户部核销的盐引上做文章。
崇平帝听着一个个坏消息,原本的好心情,一时间变得糟糕至极。
户部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如非河南嵩县发现一处金矿,内务府都快要被这样慢慢掏空,等内务府也没钱的时候,怎么办?
如果当初不是去岁到今年陆陆续续抄没浮财,内务府这些年同样入不敷出。
崇平帝将冷峻目光盘桓在不远处的吏部尚书韩癀,问道:「韩阁老,你怎么看?」
韩癀面色一肃,拱手道:「圣上,钱粮一事,自来由户部筹划,臣想来左右也不过开源节流四字,开源之事,微臣不知,但节流还能提及一二,如今京营裁汰老弱已毕,而九边之军数量庞大,空额吃饷之事普遍,今当裁汰老弱,清查空额,如今两位军机赴北查边,已有数月,也当拿出整顿边军的章程,此外,就是整肃贪腐,京察正在进行,而地方大计也递送上来,刷新吏治有望。」
崇平帝面色沉静,道:「前日南安郡王和保龄侯已递送至军机处上疏,宁夏、固原几镇,多已清查空额。」
随着南安郡王之女嫁给魏王,南安郡王也开始忠于王事起来,以其威望,查察两镇军
兵实额,追缴历年贪墨三成处置了几个军将,杀鸡儆猴,倒也做出一些成效。
与此同时,北静王也在大同、太原等军镇也开始清查空额,只是北静王这边儿不大顺利。
「地方官员贪酷之事,朕已经让都察院派遣官员前往地方巡视,查察不法,整饬贪腐,就先从山西开始,凡贪赃枉法者,先行抄家,一体拿问。」崇平帝又叙道,然后看向许庐道:「许卿,此事你要上心。」
随着内务府、国库因抄家补血几次,抄家已经渐渐成为崇平一朝的先行操作。
许庐面色谨肃,拱手道:「微臣遵旨。」
最近朝堂的风向果然颇为诡异,只怕还是与贾子钰有关。
崇平帝冷声说道:「至于户部粮税,先完夏税,如有缺额,再由内务府拨银给户部购粮,贾子钰刚刚在洛阳之嵩县发现一处金矿,探明藏金百万两。」
韩癀、赵默:「..杨国昌:「???」百万两黄金?小儿在河南发现的?
百万两黄金,如按照一比十的兑换比例,就是价值千万两白银的矿藏,纵然减免北方诸省一年赋税都没有什么问题。嗯,也不能这般算。
开凿金矿,一年肯定开凿不完,可能陆续开凿十几年,但—年哪怕开凿七八万两,也是近百万两白银。
只可惜是内务府主持开矿,而非工部和户部……
对内务府的与「民」争利,文官自然颇有微词,但这是太祖一朝的祖制,前明同样用有矿监,为宫中敛财,也就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崇祯实诚…………听了文臣的忽悠。
于是,内务府就这般一直存在下来,并源源不断为皇室输血
可以说,陈汉比之明末能撑到现在,内务府要占很大一部分功劳,时不时可以输血,而忠顺王虽然贪梦成性,但敛财也是有功的,收天下河泽矿石之利以馈财用。
韩廣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这贾子钰莫非有着天眷,督抚河南不及两月,就寻找到一座金矿?
这…………照这般势头,只怕有些压不住。
赵默心头同样震惊莫名,生出与韩演一般无二的想法。不过,压不住也要压!
矿藏之类东西,可一不可二,能找到一个还能找到一堆不成?
就在几位阁臣眉头紧皱,思索不定之时,崇平帝说道:「另外在新安县等地,寻到储量丰富的石炭矿,子钰上疏所言,可许工部成立煤炭司,开凿矿藏,以为百姓日常取暖做饭所需,此外,贾子钰另外一封奏疏中提及,太仓以及河南府藩库尚有粮米二百四十万石,河南今岁虽同样遭了旱灾,但应不用由中枢从巴蜀解运粮米,同时,河南可提前交卸今年夏税六十万石解送给户部应急,以完夏税,再送四十万石解送兵部,以输山西等地军镇禄米。」
贾珩一共上了两封奏疏,一封是诉说矿务,一封是诉说农事。
赵默眉头紧皱,脸色变了变,阴结如冰。石炭矿而已,山西等地到处都是。
杨国昌心神剧震,已经心头说不出话来,将到了嘴边儿的「矿藏所得之利,是否由户部····」给咽了回去。
至于河南洛阳的太仓还有粮米,此事朝堂百官无不知晓。
当初贾珩追缴了卫郑两藩的三百五十万石粮米,加上原本的四十五万石粮米,几有四百万石。
后来大军出征河南都是用的是太仓粮食,没有再向朝廷要一粒米,而后续的安抚、修堤也多是用米粮以工代赈。
按一个士卒每月四斗五升粮,马匹每天三升精料,一束干草,加上路上转运,近万大军每月消耗粮草三万石。
八万大军每月消耗米粮二十四万石,如今平叛一个
多月,加上抚恤赈济灾民,大致消耗了近三十五万石。
之后就是给参加徭役的百姓本人在河道上管吃,而家里发以米粮聘用,维持糊口,以渡旱灾。
正是因为有着米粮,才能让贾珩在河南没有后顾之忧地大刀阔斧役使民力,甚至因为以米粮赈济,活命无数,在百姓中反而民声斐然。
崇平帝道:「贾子钰所上密奏中提及一种名为番薯的作物,亩产数十石,要在河南推广,同时思及北地旱灾严重,建言朕在北方诸省推广种植番薯。」
此言一出,三位阁臣都是面面相觑,心头震惊不已。
在场几人都曾在地方为父母官儿,深知农事,谷麦也不过一亩几石的产量。
番薯,亩产数十石,这怎么可能?
这永宁伯兴修河堤还好说,现在更是说番薯亩产可收获数十石,难道是谄媚于上,信口开河?
但是思量片刻,也没有人出言质疑,因为,几人心头既知天子不喜,那么就是等贾珩说的越多,将来错的就越多。
杨国昌面色倏变,苍老目光中见着惊疑之色,拱手说道:「圣上,此事可否确实?」
崇平帝道:「说是从闽地移栽而来,还未在河南试种收获。」
杨国昌面色变幻了下,心头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圣上,老臣以为此事还需斟酌,北方诸省夏粮收割后,还要种植秋粮,如是种了番薯,水土不服,再是绝收,老臣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每年所收秋粮比夏粮更多,夏粮只相当四分之一,而且夏粮有不少抗旱作物,再是与贾珩党争,也不能真的在诸省广为种植,影响了夏粮。
「朕之意原本也是先在河南试种,如确属水土适宜,不说亩产数十石,纵是亩产十余石,不惧旱蝗,对我大汉也是一桩天大的福事。」崇平帝道。
虽他心头也有疑虑,但诚如皇后所言,这种事情也不易作伪,实在不行,他亲自在宫中辟田一亩,让内监进行种植,查看收获情况,如果亩产十石,今年可以预料的北地饥荒将大为纾解。
事实上古代一些重视稼穑的皇帝,每到春耕时节,也会象征性地下地耕种,以示重农务本,故而后世历史书多是奖励农桑、崇尚俭朴云云。
议论完夏税之事,内阁众臣以及左都御史许庐,纷纷各怀心思地告辞离去,前去忙碌各自的公务。
在含元殿的崇平帝,看着一众阁臣离去背影,面色默然,目光明晦不定。
随着他对贾子钰重用颇深,朝中文官多不乐见于此,已隐隐有联合制衡之意。
此事······总之,将来有利有弊。
而随着几位阁臣的离去,贾珩在河南嵩县发现金矿以及新安县发现石炭矿的消息,也在神京城中扩散开来,而内卫的探事也在暗中鼓吹是上苍赐予天子之财,天佑崇平。
本身也是对近些年北地大旱等灾害异警的某种回应。
原本京中一些古怪的气氛,以及「劳民伤财,听风就是雨、瞎折腾」的说法也渐渐消散不见。
且让贾某人在河南折腾,刚刚寻个金矿,左右也就是折腾一年的出产,顶多最后不下雨,再看看他「杞人忧天」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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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贾珩:留个门,只是想……亡命天涯
神京城
漆黑夜色笼罩大地,如银明月悬于天空,如轻纱、似薄雾,披落在宫殿屋脊之上,大明宫内书房中依旧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崇平帝从一摞奏疏中抬起头来,问着垂手侍立的戴权,问道:「京里舆论如何?」
自午后时分,随着内阁诸臣出了宫门,在河南发现金矿的消息也传至外间。
戴权低声道:「回禀陛下,奴婢已经着人在酒楼、茶肆传扬此事,京中百姓都说上苍庇佑,赐金以予陛下。」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如今因为北地诸省兴修水利的事,闹得人心浮动,物议沸腾,先前将贾子钰的奏疏递传至通政司,由邸报登载,想来能平定一些浮议。」
戴权迟疑了下,建言道:「陛下,奴婢要不给永宁伯飞鸽传书.....」
这位自天子在雍王潜邸时就跟随着的戴内相,显然并非表面这般简单。
崇平帝默然片刻,沉吟道:「子钰心头有数,不用提醒,原也瞒不住,不过可以飞鸽传书给子钰,待河南移栽番薯而罢,将番薯之种连同农夫,快马递送至京,朕要在后花园中移栽种植,以观亩产收成。」
自打进入崇平年间,大汉北方诸省经年大旱,再加上前不久皇陵在地震中坍塌。
尽管陈汉朝廷通过处置了忠顺王,并在官方层面始终淡化天人感应,抑制住表面的人心浮动,但暗地里百姓心里泛着嘀咕。
而后紧接着,河南民乱大起,开封府城沦陷贼手,更是将「烽烟四起,风雨飘摇」八个字明晃晃地摆在众人面前。
河南民乱席卷中原之地,贼寇攻陷一省府治,大汉是不是要气数将尽,改朝换代了?
但不想,贾珩率领京营大军,在第一时间平定叛乱,相当于一盆冷水将这种野心家心底的小火苗迅速浇灭。
而之后,高岳等贼首匪枭的伏法,更是在神京城中有力震慑了大江南北的人心,大抵是....快跑!朝廷有兵!
而今天,随着河南府下辖的嵩县等地发现储量百万两的金矿,新安县发现石炭矿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神京城都是议论纷纷起来。
黄金财帛动人心,尤其是地里挖出黄金的消息最是扰动人心。一传十、十传百。
况且嵩县的特大金矿,哪怕是在后世都是储量丰富,在此时百万两的金矿,相当于大汉朝廷国库一年财税。
在这时候,矿藏之类,尤其是金矿一般是天赐之财,说明陈汉如数中天,至于近些年所谓的崇平失德,上苍示警的说法,也就站不住脚了。
否则,上苍为何赐这么一座金矿?完全说不过去。
此世,对金矿一类没有人认为这是某种化学元素,史前形成的科学论断,多是将其归为天赐。
崇平帝放下奏疏,看了一眼外间天色,说道:「今天就这般,摆驾坤宁宫。」
现在就是等入夏以后下雨了,如果下了雨,先前的一些事,也不能全怪着他。
魏王府,后院,书房中
这座新近落成的宅邸,占地园林重重,林木森森。
魏王陈然坐在梨花木制椅子上,年轻俊朗的面容上见着复杂之色,道:「舅舅可知今日京中传出,河南之地探明特大金矿,由内务府开掘?」
作为掌管五城兵马司的藩王,对京中陡然而起的流言自然有留意到。
宋璟道:「今日听工部提及过此事,秦大人依圣意要设置煤炭司,同时拣派一批工匠前往新安县,以设置煤炭司,开凿煤矿,不过此事,朝野最近舆论将起。」
金银之矿在前明由银官局,也就是中官(内监)前往各地挖掘,以为朝廷之利,为此颇受文臣指责,及至
大汉则是归属内务府广储司统管挖掘、冶炼事宜。
但并不意味着文臣对此事没有非议。
「舆论将起,这是怎么一说?「魏王诧异问道。
宋璟道:「有人所言,矿工采矿,聚集一地,恐多滋事端,去年山西就酿成几起石炭矿工与官府对峙的事来,况且朝廷一直有请罢矿务之音,但兵部方面需兵器冶炼,忠顺王府当初也颇为反驳,故而,终究不成气候。」
在重农务本的小农经济社会,相当一部分官员要求朝廷禁绝开矿。
魏王点了点头,道:「先前,忠顺王府掌内务府事,倒是能压制下来,如今晋阳姑姑管事,这些人只怕又不安分起来了。」
忠顺王执掌内务府,以其天子亲兄的身份,颇是压制了一些朝廷的非议,再加上兵器冶炼也离不得煤炭,一些非议之音成不了气候。
朝廷也好,神京权贵也好,确实需要上好石炭取暖、日用所需,这件事儿也引不起什么骚动。
宋璟道:「不过内务府机构庞大,所领之事甚多,比之户部都不遑多让。」
当初差一点儿就可进入内务府会稽司,再过三五年,慢慢掌管内务府都不是没有可能,可惜功亏一篑。
宋璟转而看向魏王,说道:「现在五城兵马司那边儿,可还顺利?」
魏王点了点头道:「还好,只是毕竟时日尚浅,威信未立,人心不附。
「贾子钰现在差事颇多,在五城兵马司也待不了太久,以殿下多半就提点五城兵马司的事务。「宋環宽慰了一句,说道。
忽而顿了下,道:「京兆府尹空缺几月,最近要廷推人选,如是殿下能为京兆府尹就好了。
按着隆治年间的惯例,东宫统管京兆府,而如果一位藩王掌管京兆府,那政治信号就十分强烈,几是确立国本。
陈汉对皇子的培养,是陈汉太祖汲取了前明藩王养猪,神器易手他姓的教训,虽然仍以防范为主,但也给予一定政务锻炼机会,起码肉烂在锅里。
成年后开府,看情况到六部观政,协助天子理政,至于东宫则主管京兆府事,常常代天子巡抚地方。
等太子立为新皇,一般会留亲厚的在京,其余的前往诸地就藩,如崇平帝的堂兄弟,卫郑两藩,其父也就是隆治帝的兄弟,当年也有贤王之称。
太宗、隆治都是这般平稳的过程,虽出现了一些***,但整体上还算平稳,出现了不少贤王,而且也对文官集团产生了压制。
但到了隆治年间就出现了夺嫡之事,有能力的藩王都觊觎大位,太子、周王、赵王,雍王,几乎乱成一锅粥。
魏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怕此事有些难,上次的朝政风波,已见父皇并未有早定国本之意。
「因为隆治年间的惨烈事,朝臣才没有怎么提东宫的事儿,但也只是引而不发而已,等时机一至,殿下总有机会。「宋環宽慰说道。
魏王点了点头,道:「母后也是这般说,父皇近些年反思隆治年间事,似不愿早定国本,对藩王主管一衙司务也有所疑虑,舅舅,我以后最多掌握五,城兵马司。」
事实上,齐王在户部常年督问钱粮,也只是得以在户部十三清吏司以及诸省一些府县聚集了中层官僚。
而楚王则常常在兵部武库清吏司和车驾清吏司,负责崇平帝交办的差事,因此接触了不少军将,得以在京营、边镇拉拢了一些中层军将。
这是在崇平帝的压制下,有意不让两藩主持全局事务。
而且崇平帝继位十几年,不像隆治帝在位时间多达几十年,皇子长期在六部问政,随着时间流逝,早期拉拢的党羽渐渐升上更高的位置,甚至成为平衡朝局的力量
之一。
宋璟沉吟说道:「现在说这些,还言之过早,你父皇心气正高,还想倚重永宁伯之力平定东虏,谋万世之太平,纵然永宁伯最终不能根除虏患,如北元之于前明,大概是五到十年,那时,满朝文武同样不会坐视东宫无主,而你为嫡长子,五城兵马司绝不是终点,待朝局有变,掌管一部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了,先前你四舅舅来信,有望知开封府事,说是永宁伯有意举荐。」
提及最后,宋璟语气也有几分复杂。
相比他家四弟,两榜进士出身,他举人出身仕途就不顺利。魏王点了点头,道:「咸宁呢,最近可有消息?」
宋璟道:「书信上倒未提及,咸宁没有单独给宫里去信?」
「这几天没有听母后还有容妃娘娘提及过。「魏王摇了摇头,说道。
他有些想知道,咸宁与那贾子钰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这种事儿又不好打探,听母后的意思是要许给贾子钰。
宋璟又道:「殿下关键还是在这五年,殿下可安心任事,尽展宏才,让圣上知你有王者之风,至于楚王,如今卫郑两藩亲眷在宫外求情,闹得宫里颜面不好看,楚王这次差事就办的不好,自己有了仁厚贤名,却诿过于上。」
魏王目光闪了闪,问道:「舅舅的意思,父皇会不会因此对楚王兄生出嫌恶之意?」
「如今还难说,楚王之前还是有些功劳的,这次也不是什么大过失。」宋璟想了想,解释说道。
而且他隐隐猜测,这是宫里让几位藩王下面争斗着,或许就不会威胁到皇权。
就在这时,外间进来一个女官,先朝着魏王行了礼,开口道:「殿下,王妃打发人过来,说天色不早,该用着晚饭了。」
「舅舅留下用些?」魏王连忙说道。
宋璟见此,起得身来,笑了笑说道:「不了,你舅妈还在家等着用饭。」「那我送送舅舅。」因为时常过来串门儿,魏王也没有强留,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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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五月五,端午节
贾珩今天也休沐,领着一众莺莺燕燕上了老君山游玩,回返位于德立坊的贾府。
后院花厅中,贾珩与晋阳长公主隔着一方棋坪,相对而坐,正在闲聊着。晋阳长公主问道:「听咸宁说,那傅试昨天将妹妹托付给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得昨天,傅试离开洛阳,前往信阳州上任,在告别之时,将其妹傅秋芳托付给了贾珩。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傅试说那其妹水土不服,路途赶路不便,就在我这儿休息几天,我见着确有几分病容,倒也不好拒绝,请了个太医正在瞧着。」
所谓做戏做全套,傅秋芳装病自然要做的像一些,在脸上做了一些化妆修饰,首先是脸上就有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苍白之色,神情也有几分恹恹之状。
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本宫倒是觉得其中似有蹊跷。」说着,似笑非笑的看向对面的少年,有些话也不用说透,以对面少年心智,一点儿就透。
贾珩沉吟片刻开口说道:「那等过几天,她稍好一些,着人送到信阳州就是了,这个傅试心思太重。」
傅秋芳也就见过几面,没有什么交集,家里本身已经够乱的,这个傅试又送妹子过来,无非是攀附。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道:「倒也别急着送回去,等好了,本宫这边儿正缺人手帮衬着内务府的事儿,眼下就缺这种年岁长、有心计的。」
贾珩:「...」
那改天要不把宝钗介绍给你?
也继续说此事,端起茶盅,品着茶,说道:「这几天内务府的事多不多?京里
那边儿没有催着罢?」
「现在有了金矿的事儿,倒是可以多盘桓几天,现在本宫虽说管着内务府的事儿,但也不是事事都由我做主,因为忠顺王府贪墨的事儿,现在会稽司的那边儿账簿,都是皇兄派人在管度支,说来,户部年年入不敷出,全靠着一个内务府撑着。」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面上若有若思道:「原来如此。」
崇平帝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撒手不管,这是从潜邸时候杀出来的藩王,锦衣府的几个千户所也是天子的人,京营十二团营,天子原本就控制了一些将领。
他甚至怀疑忠顺王在内务府的贪腐,崇平帝都是心知肚明,至于皇陵上贪墨,大抵是不知道的估计也没想到忠顺王这般胆大包天。
「在本宫跟前儿唤皇兄,在咸宁跟前儿你唤什么?「晋阳长公主笑了笑,将思绪中的少年拉了回去。
贾珩看了一眼天色,道:「晌午了,该用午饭了吧?」
晋阳长公主眸光笑意潋滟,轻哼一声,静静看着贾珩的顾左右而言他。
贾珩眸光顿了顿,转移了个话题,问道:「我在想最近是不是趁着身在河南,写一封奏疏,递送至京,辞去五城兵马司差遣?」
经过河南一战后,晋爵永宁伯,他已在京营成功站稳跟脚,五城兵马司的差遣也没有再兼领的必要,有时候太过揽权,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而且也不适合在与魏王同衙共事。
「这个要看皇兄的意思,本宫倒是觉得你可以兼领,倒也不必辞去。「晋阳长公主轻笑了笑,柔声说道。
贾珩诧异地看向晋阳长公主,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寻常。
「你所虑者,无非是权柄过重,引得朝臣攻讦,皇兄疑忌。」晋阳长公主轻笑说道:「但你辞去,朝臣就不攻讦了?他们依然会非议、揣测这段时日,本宫闲来无事看邸报,提及了北方诸省兴修水利一事,虽明面未曾弹劾,但暗中却有项庄舞剑之意,至于皇兄,本宫觉得,他倒不会见疑。」
以后这个差遣,比什么锦衣都督的位置还紧要,说不得,关键时候能救命。
贾珩权衡着利弊,问道:「此事我也知晓,非议之言,永远不会停止,只是想着,的确抽不得空暇去理事。」
「你督问军器监,倒也不常去军器监?」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再说现在是身在河南,等到了京里,京营的事务原也不会劳烦你事必躬亲,平时具体事务,也就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事儿。」
贾珩面色默然,思索了下,道:「你说的是,只是五城兵马司还有魏王在观政。」
「回京以后,如先前一般,不怎么理会五城兵马司日常之事,将日常事务仍交由魏王署理就是了。「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不进则退,把什么都让出去,那真到那天,就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贾珩低声道:「如是有人说我支持魏王,只怕.....
在夺嫡之事上,他对崇平帝的性情还有些陌生,还需听听晋阳的意思。晋阳长公主道:「你与咸宁已成这般,还怕别人说吗?」
贾珩道:「说着说着,怎么又提这茬儿?」
这几天他有些忙着案牍,然后就没有怎么宿在长公主府上,在眼前这位丽人眼中,就有些吃味。
「好,那就不提了。」晋阳长公主说着,离了椅子,来到贾珩身旁,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现在还没到让皇兄疑忌的时候,等到你在北边儿取得大胜,威望隆重,京营中都是你的部将,那时才想别的法子释疑不迟,况且魏王与南安王府成了姻亲,你与南安家的不对付,又与西宁郡王世子也不对付,还有其他几位国公,这些都被皇兄看在眼里,现在反而不会
疑你,你信不信,你上了疏,皇兄多半不允?」
贾珩思量着晋阳的话,心思莫名。
南安郡王和他的矛盾不可调和,因为他是后起之秀,而与柳芳等老勋贵的矛盾,关系到兵事的话语权,但他目前仍没有彻底压制开国勋贵,更不必说,天子随时就能平衡朝局。
「那就再看看罢,倒也不急,等到了京城也论此事不迟。」贾珩沉吟片刻,轻声说道:「三者共兼一身,终究是有些险了。」
起码不能明面上兼着三项差事,太扎眼。
他纵然放弃了五城兵马司,也会让表兄在五城兵马司留下,而且还有其他亲朋故旧留在五城兵马司,不能人人都是后周的韩通,生死存亡之时,大抵给他留一个门就行。
当然,这个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丝想法,谁都不能说,况且都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嗯,留个门,只是想....亡命天涯。
晋阳长公主弯弯秀眉下,莹润如水的眸光深处藏着一丝忧色,低声说道:「也行,咱们去用午饭,本宫这会儿有些饿了。」
锦衣都督、京营节帅、五城兵马司,正因为有些险要,将来才有一丝保全的机会,眼下一些事儿不好与他说。
就在两人离了,不远处,一个嬷嬷进得厅中叙话说道:「外间一个自称是,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在府外递上拜帖。」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你先去用饭,我等会儿去见见这位徐翰林。」
徐开是先前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得了韩癀的举荐来到河南,如无意外,他大概会被派他前往汝宁府为知府,不过尚需看看才干。
第六百二十四章 崇平帝:朕和贾子钰早就有言,入夏以后,久旱必雨……
花厅之中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已坐在楠木靠背椅上恭候了一会儿,其人一袭五品青袍官服,面如冠玉,细眉颀面,颌下留着短须,正襟危坐。
忽而听到脚步声从外间传来,放下茶盅,离座起身,只见一个蟒服玉带的少年进入花厅。
徐开整容敛色,拱手道:「下官见过永宁伯。」贾珩点了点头道:「徐侍讲免礼,快快请坐。」
说话间,两人分宾主落座,倒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在京中就有相见。贾珩打量着徐开,声音温和问道:「徐侍讲是什么时候到的洛阳?」
「下官昨日方到。」徐开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寒暄道:「韩阁老先前应已说过,如今河南汝宁、开封两府历经民变,两地多缺官员主事,有徐侍讲这样的经世贤才来河南牧守地方,是两府百姓之幸。」
韩癀举荐徐开来河南履任地方,贾珩当时欣然应允,也有还掉韩癀昔日帮助贾政升迁通政司的人情用意。
徐开微微垂眸,以示谦虚说道:「下官来河南,只求安治一方,为朝廷分忧,永宁伯总督河南军政,但有差遣,还望指派。」
纵然是翰林清流,到了地方,面对封疆大吏,也要暂且隐忍。
贾珩也不在意,道:「汝宁府方历民乱,百废待兴,徐侍讲如知汝宁府事,当从何处入手?」
眼前这位翰林侍讲,相貌仪表堂堂,温和儒雅,并无骄横之气,不过此人是陆理好友,当然,也不能先入为主。
徐开原为翰林侍讲,出来显然是要知一府之事,否则外派一个知县,清流势必一片哗然。
徐开面色如常,思忖了下,说道:「如永宁伯陈河事疏所言,治豫首在重农,重农首在水利,下官如治汝宁,当会从农田水利之事入手,汝宁近五年来,累受旱灾,连年歉收,灾情严重时,甚至有因旱绝收之事,而汝宁府下辖八县一散州,其内有汝河,信阳州更临淮河,可引两地之水,灌溉粮田,同时下官于刑名辨明冤枉。」
贾珩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徐开,说道:「徐侍讲是有备而来啊。」这些都是他在河南正在做的事儿,徐开分明来之前,下了一番功夫。当然,是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仍需观察。
徐开道:「不敢,只是来之前看了一些河南诸府县志,有所了然,对永宁伯治豫之举也有观察,重农务本,辨明冤枉,是谓米粟无匮则民安,曲直无枉则少怨。」
说到最后,似颇为推崇贾珩在河南的治政策略。
「徐侍讲既知本官在河南治豫情事,可知本官在诸省县乡亭里,整顿吏治,查察冤狱,铲除劣绅?「贾珩面色平静,开口问着,只是目光却落在对面青年面上。
官场之上,多是对上司是狗,对下属是狼,对同辈是鬼的文臣。听其言,观其行而已。
徐开沉吟片刻,说道:「据下官所知,永宁伯惩治者,多为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豪强劣绅。」
这就是贾珩的伪装,以刑名之法,堂堂正正拿人,并没有在县乡亭里进行镇反。
贾珩放下茶盅,目光凝了凝,不置可否,而是转而道:「汝宁府是除却河南府外的产粮之地,田野平旷,但近些年匪盗丛生,稼穑荒芜,前汝宁知府钱玉山在先前汝宁民变中更是贪生怕死,变节投敌,本官已着河南都司相关军将先从汝宁府重建府卫,汝宁府民政则需廉直有为之干吏知府事,抚民生,如此才复隆治旧观,徐侍讲如知汝宁府事,几年可得安治?」
徐开情知自己得了认可,看着对面年轻的过分面容,说道:「制台大人给下官三年,定能使汝宁大治。」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三年一任,可观成效,不过今岁汝宁先
乱后旱,户口流失严重,情形更为艰苦..."
说着,沉吟了下,说道:「藩府中尚缺一参政,徐侍讲不若先在藩司供职?更得发挥所长?」
参政是从三品官,比之知府还要高一级,按理说翰林侍讲出来,多半也能升个参政。
徐开面色一肃,拱手道:「下官无惧艰苦,唯愿知守一方,还愿永宁伯成全。」
宰相必起于州部,他为一任知府后,也能对大汉地方州县有所了解,为将来进入内阁也有一笔厚重的履历。
如果在藩司为参政,实是副手,难做出实绩来,再说如为知府,等有了功绩,纵是升为布政使也未必不能。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着一脸恳切的徐开,暗道,这就是朝中有政治资源的官吏,主政一方不怕被焊在地方。
正要出言,忽而,眉头皱了皱,看向屋内突然昏沉下来的光线,抬眸看向外间,不知何时,天色似乎昏暗了一些,低声道:「这是要下雨?」
说话间,离座起身,举步来到廊檐下望向天空,只见大日被乌云遮蔽,似乎有团团乌云正在天边汇聚着,而刮起了风,原本炎热的天气一下子凉快乐许多,只是回廊上的灯笼连同院墙下的树木枝叶也随之摇晃了起来。
真应了他前日一句话,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徐开也从座位起身,来到廊檐下,抬眸看向外间的天象,神色凝重道:「这时正是农忙,天似想要下雨。」
虽然河南因旱灾歉收,但还没到绝收的时候,这时候正处农忙时节,下雨肯定要影响到收麦。
贾珩拧了拧眉道:「像是阵雨。」徐开:???」
贾珩道:「这是雷阵雨,不过,这是入夏后,暴雨成汛的前奏。」
黄河开封段河堤已经修缮加固好,但归德府一段还没彻底修好,到月底才算竣工,老天当然不会等着他把河堤修好才下雨,现在已经有了苗头。
事实上,暴雨成汛原也不是突然从天上倒水,然后瞬间黄河汹涌咆哮,洪汛之期前来....嗯,那是玄幻。
而是从第一场雨,断断续续,可能连着暴雨、阴雨交错连绵一个月,尤其是中原、淮南之地,冷热气流形成锋面雨,可能连续一个月,然后把江河湖泊都填满,在淮南唤作梅雨时节。
五月五端午,也就是阳历六月中旬,原就是下雨的时候。
红楼梦中,宝玉端午节那天在王夫人屋里调戏了金钏,然后一下子跑掉,然后见到龄官画蔷,淋了一场雨,回去给正在怡红院里玩水的袭人一记窝心脚。
徐开眉头紧皱,目光惊异地看向贾珩,问道:「永宁伯先前说暴雨成汛,莫非应在此处?「
贾珩面色凝重,说道:「这个不是我说的,现在只是第一场,后续还有连着几场,徐侍讲,本官就不留你了,待布置完夏粮抢收事宜,要即刻前往归德府视察河堤。」
好在中原大地干旱了太久,不少小河以及湖泊都干涸,还有一些时间,应该足够抢修河堤。
徐开面色凝重,拱手说道:「那下官告辞。」
说着,就待心事重重离了贾府。贾珩唤住徐开道:「慢着。」
在徐开诧异的目光中,贾珩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吩咐着一个丫鬟道:「来人,给徐侍讲拿一把伞来,这回去驿馆,再淋了雨生病就不好了。」
那丫鬟应了一声,然后一路小跑从厢房中拿了一把伞,递将过来。徐开心思复杂,拱手道:「多谢永宁伯。」
说着,接过雨伞,沿着绵长回廊离了贾府。
待徐开离了府中,回头看了一眼贾府门楼的上空,只见天空乌云凝聚,厚重云层之中有着一道道电弧亮光,分明是暴雨倾
盆之前的天象。
连忙撑开雨伞,果然,西方天际听到「咔嚓」一声,「轰隆隆」一声巨响。
原本团聚在云层的雨滴,再难支撑不下去,「哗啦啦落」下雨来,不多一会儿,整个街面笼罩在浓重的雨雾中。
徐开面色凝重,撑起雨伞,沿着街道向驿馆而去。
入夏后的第一场暴雨,不期而遇,就在崇平十五年的端午节,落在河南的大地。
贾珩这边儿则从花厅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后宅,正好迎上一袭青色长裙,挽着飞仙髻,玉容晶莹明媚的咸宁公主。
「先生,下雨了。」咸宁立身在月亮门洞前廊檐下,眺望着庭院中的雨景,秀眉拧起,转而明眸熠熠闪烁地看向对面的少年,又喃喃重复道:「先生,下雨了。
「是啊,如是再晚半个月下就好一些,那样抢修河堤时间更为宽裕,农忙时节也能迅速过去。」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
咸宁公主近得前来,冰肌玉骨的明丽玉容上见着关切,清声道:「先生要去开封府那边儿?」
说着,跟着贾珩相伴前往后宅此刻天空雷声隆隆,雷鸣电闪,不多时,已是暴雨倾盆,「哗啦啦「落在屋脊檐瓦上,狂风吹动着树枝,驱散着炎炎夏日的暑气。
贾珩道:「去归德府,开封府那边儿还好,等会儿在河南府布置抢收夏粮事宜就启程,对了,还要给神京飞鸽传书,递送消息。」
咸宁公主声音轻快道:「先生,如是下着雨,飞鸽也飞不过去。
贾珩笑了笑,原本凝重的情绪也缓解了几分,道:「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就再着快马六百里急递奏疏,北方谨防夏汛,淮扬谨防梅雨。」
咸宁公主想了想,轻声道:「先生,这下朝堂那些人,也能够消停一些了?「
这些时日,她也听四舅舅和舅妈哪里提及一些风声,说是劳民伤财,瞎折腾之举。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久旱成雨,下雨倒是正常,就怕这场雨真的造成,洪汛,一旦黄河决口,千里尽成泽国。
「先生,我也随着先生前往归德府?」咸宁公主明眸烟烟,忽而说道。
两人已经进入后院厅中,此刻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元春、探春、湘云都在花厅中等候。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看着进来的两人,道:「你们两个要去哪儿,也和我们说说?」
迎着一道道关切的目光,贾珩说道:「今天连夜去归德府,巡视河堤。」元春丰润玉容上见着担忧,问道:「珩弟,可是因为这暴雨?「
贾珩点了点头道:「梅雨时节,今年的夏汛,只怕要来了,时间或还有些仓促,一些河堤还未彻底竣工,需得抢修,我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黄河在河南的河段,他倒是不怎么担忧,十余万军民齐心协力,就是淮扬之段,如果梅雨大起,连绵近月的暴雨,江左之地只怕要出问题。
一席话说的几人都是担忧起来。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子钰,先用饭罢。」「嗯,先用饭。」贾珩落座下来,开始用饭。
这次下雨从午时之末,一直下到未时初,方小了一些,然后暴雨才渐渐停住,而后天穹上又出现了太阳,似乎晴朗了下来,但天空上的云层仍是以一种迅速的速度向南方运动,这就是夏季锋面雨的云象。
贾珩在府中用罢午饭,写了一封奏疏着刘积贤派锦衣以六百里急递,送往神京,而后在未时三刻时候,前往河南府衙召见河南府的官吏。
此刻,河南府衙内已经人头攒动,官员聚拢在一起,议论纷纷。
河南府府丞谢兴科道:「这雨下了一场,又停了,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这只怕得问老天爷
去了。」河南府通判伍宗义叹了一口气,接话说道。
河南府尹孟锦文眉头紧锁,沉声道:「这样的暴雨有两三年没下着了,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官厅之中,河南府中的众人都是七嘴八舌议论着。
大汉北方诸省累年大旱,夏天连晴一个月都有,这样的暴雨的确有两年未见,哪怕短暂,可方才那副天象大变的模样,在河南府官员记忆中,已好几年未曾见到。
「制台大人到。」就在这时,从后堂传来锦衣府卫中气十足的声音,官厅中原本嘈杂的声音为之一顿。
而后贾珩一身蟒服从府衙后堂,进入官厅,坐在条案之后,目光看向下方一众河南府的官吏。
「我等见过大人。「河南府官员齐齐见礼说道。
贾珩看着下方一众官员,道:「诸位都免礼罢。」
「谢大人。」官厅中齐齐响起众人的声音,然后纷纷起身。
贾珩面色沉静,说道:「诸位方才也见到了,入夏后第一场暴雨来临,于我河南却不是好事儿,如今正值农忙,百姓也正在抢收麦粮,恰逢这天象大变,河南府府县官员接下来要组织人手,帮助百姓加紧抢收夏粮,而本官也要领亲卫前往归德府督修河堤。」
归德府的黄河河堤虽然残破情况略好一些,但仍需要修缮,以备无虞。下方河南府的官员,闻言,心头一惊,面面相觑。
永宁伯要前往归德府难道真有暴雨成汛之忧?
孟锦文面色忧心忡忡,拱手道:「制台大人,今夏可如前五年那般有连绵之雨?」
贾珩道:「这个谁也说不准,不过防范一番总是好的。」说着就开始分派任务。
过了会儿,一个书吏进入官厅,禀告道:「制台大人,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递上拜帖,说是来拜见大人。」
贾珩心头微微诧异了下,吩咐道:「让他在偏厅相候,本官正在布置公务,等会儿过去。」
而后交代了河南府的官员,另外以总督名义,向河南诸府传令,着加紧收割夏粮,然后才来到偏厅。
「下官见过制台大人。「徐开拱手道。
「免了。」贾珩问道:「徐侍讲不是回驿馆了吗?何时启程去往汝宁上任?」徐开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制台大人要往归德修堤?」
贾珩点了点头,面色忧虑道:「归德一段河堤,还在加紧修筑,本官还有一些不放心,这近月时间能把河堤还有引河挖好,心里也能落定一些。」
徐开沉吟片刻,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蟒服少年,说道:「下官愿随永宁伯同去。」
贾珩皱了皱眉道:「为何?」
徐开解释道:「下官知汝宁府事后,广修水利,如今黄河河堤修建如火如荼,下官先看一番修河之事,下官之前对此事并无经历。」
贾珩面色怔了下,目光深处现出一抹激赏,说道:「也可,修河之事牵涉方方面面,是需得心头有数,等会儿你先回去安顿家小,等会儿在河南府衙等候本官,随本官连夜前往归德府。」
这位徐侍讲倒是位踏实肯干的清流。徐开拱手说道:「那下官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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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京,三天之后,大明宫,含元殿
崇平帝召见着内阁阁臣,军机处,六部尚书、侍郎等众大臣一同议事,此刻下方十来位朝堂重臣,黑压压一片。
这位中年天子面色冷硬,不见太多神色,拿着手中的奏疏,只是声音中难掩一丝异样,说道:「永宁伯在河南递送来的奏疏,诸卿可都看到了?朕和贾子钰早就有言,入夏以后,久旱必雨,内阁即刻行文北方诸省提防雨汛,抢收夏粮。」
贾珩所上奏疏走的是通政司,提出了河南境内入夏以后,下了第一场暴雨,提醒朝廷重视洪汛之灾。
而此刻崇平帝所言,几有「我和科比合砍八十一分.....」的即视感。
杨国昌面色难看,苍声说道:「圣上,北方诸省眼下并未有奏疏递送,想来只是河南一地下雨,入夏以后,原就天象多变,河南经年不雨,下雨也属常事,如今各省加快收割夏粮,抓紧晾晒,纵是有雨也不会阻碍夏粮征收,还望圣上放心。」
天子对小儿之言简直奉若神明,下雨又能如何?
下一场雨而已,小儿自己都在奏疏中提及,「所谓雷阵之雨,雨伴雷声,倏来倏去.....
当然后面还有话。
崇平帝目光闪了闪,问道:「江淮之地呢?南河河道衙门可有奏报?漕运总督杜季同的奏疏,今年梅雨在江淮之地来了没有?」
梅雨之汛在隆治年间就有,崇平帝自然有印象,只是这几年北方大旱,黄河反而平静了许多。
这时,韩癀拱手说道:「回禀圣上,江淮之地也并未有奏疏来报,许是还在路上,也未可知。」
迟疑了下,终究补上一句。
这时候江淮之地仍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不见一片云彩,梅雨阴云移至江淮,显然还需一段时间。
崇平帝道:「即刻行文南河总督衙门、左副都御史彭晔,右佥都御史于德等相关吏员,着彼等检视河堤,以备夏汛,另命淮扬巡抚、漕运总督杜季同,时刻关注天象,如淮扬之地确有梅雨来临,即刻六百里加急来报,不得有误。」
「是。」韩癀拱手应是。
崇平帝道:「据永宁伯所言,这可能是入夏暴雨,北地诸省要谨防洪汛,加紧兴修水利,黄河沿河之地,不得有失!」
下方赵默眉头紧皱,对崇平帝的句式有些听不惯。据永宁伯所言....
退一万步不说,不过是下了一场雨而已,何以至此?
第六百二十五章 上下同欲,同甘共苦
神京
随着崇平帝在神京城中申斥督问,大汉朝堂中枢机构开始动作起来,主要是对加紧收割夏粮,此外就是对地方省府州县的行文,而中枢目光也都关注中原以及淮南之地的这场雨讯。
北方诸省兴修水利、劳民伤财之言为之一散,不管如何,加紧收割夏粮,夏汛不夏汛的倒县不说,不能耽搁了夏税。
而整个神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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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崇平帝:贾子钰在河南坐镇,应是无虞……
就在贾珩在归德府安抚将校,并在沿河巡查河堤之时—
四天后,淮安,清江浦
河道总督衙门,官厅之中,人头攒动,今天无疑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甚至天气还有些湿热。
河道总督衙门高斌看向下方坐在小几旁的左副都御史彭畔。
「彭大人,这该查的账目也查过了,不知什么时候回程?本官也好相送相送。「高斌放下茶盅,面带微笑的看向对面的中年官员。
这几天,左副都御史彭哗将河道街门的一些陈年旧账查阅了个遍儿,自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事实上,也不可能有,因为用在河务上的银子,究竟多少用在河工上,原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明面上的账簿肯定不会有太多问题,因为朝廷每年都会派人核查。
左副都御史彭哗一身绯色官袍,其人面容俊雅,笑道:「高大人先别忙着下逐客令,本官听说河南那边儿的行文又到了河台,河南前天下了一场暴雨,这两天雨水也没停着,也不知这几天还下不下?」
高斌摇头道:「入夏以后,有雨还不是平常中事,再说本官听说河东街门。紧急修堤,倒也不知平日里人到哪里去了,前河道总督、河南巡抚都有贪腐等事。」
彭哗闻言,目光深处闪过一道冷意,沉声道:「前河南巡抚周德桢身陷贼手,高大人,死者为大。
不管是河东总督,抑或是河南巡抚,无一不是齐党中人,彭哗听到这话自然不乐意听。
不过,既然齐党的副河没了,浙党的河督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如河堤一旦决口,不知多少百姓蒙受水灾,死于非命,百姓的命难道不大?「高斌冷哼一声,道:「至于江淮之地,纵有梅雨连绵,往年也很少成汛,纵然成汛,南河沿河河堤,也能阻挡。」
右佥都御史于德笑了笑,打了个圆场道:「河堤既已加固,想来有备无患,我等说来也离京快半年了,倒也该回京复命了。」
彭晔道:「于大人,河务之事紧要。」
于德先是一怔,旋即自失一笑,说道:「下官是离家近半年,倒有些思乡,不过还是朝廷河务要紧。」
就在这时,忽地天色变了下来,官厅之中众人都是一愣,继而就是离座起身,看向陡然阴沉下来的漆黑天色。
「咔嚓.....」
伴随着一道闪电,继而是「隆隆」的雷霆声,天地之间瞬时间就是风雨大作,滂沱大雨降下,不大一会儿,天际一片昏暗,疾风骤雨。
「哗啦啦.....」
雨滴迅速落将下来,不多一会儿,暴雨滂沱,风雨如晦。
彭晔看了一眼南河总督高斌,意味深长道:「高大人,本官估计是走不了,要向朝廷上疏,江淮有雨,警视夏汛。」
高斌面色略有几分阴郁,沉声道:「河堤可挡三十年一遇之大洪水,彭大人既然愿意留下,那就留下吧。」
就在这时,外间来了一个书吏,神色匆匆进入官厅,拱手道:「高大人,从河南总督衙门过来的急递,说要大人前往徐州共商防汛诸事。」
高斌皱了皱眉,接过公文,阅览而罢,沉声道:「知道了,本官明天即刻前往启程前往徐州。」
说完,看向于德以及彭晔两人,说道:「下官还要至后堂,向朝廷书写奏疏,之后还要前往徐州,就失陪了。」
「好说,好说。「于德点了点头。
左副都御史彭晔,嘴角噙起一丝冷笑,眸光闪烁着思索之色。
他是看不出河务堤堰上有多少猫腻,但经杜季同提醒,河堤上可以做的文章很多,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表面上是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但真的洪水
来临,能经得多少冲击,这谁也说不了。
至于账簿,是查都不好查的,具体多用了多少土料,谁知道?根本不好核算。
「高大人留步,现在梅雨有成汛之险,我等为巡河钦差,也当前往徐州与河东方面会商。」彭晔忽而开口说道。
高斌面色变了变,转头看向彭晔,沉声道:「彭大人既是要去,那就跟着吧。」
说完,拂袖而去。
回到书房,伏案写完奏疏,向神京奏报雨情,从案牍后抬起头来,对着书吏说道:「先回府。」
希望这雨不要下太久,高斌这般想着,离了河台衙门,返回府中,刚沿着抄手游廊准备前往花厅,此刻郑氏从后院花厅中走出,站在廊檐下,急声问道:「老爷,这天怎么又下起雨了?」
高斌面色阴郁,如同外间阴云密布的天空般,沉声道:「收拾一番,老爷我要前往徐州,与那黄口小儿共议防汛之事。」
两河总督,一方召集河务议商,另一方不到,将来有了事务,吃不了兜着走。
「黄口小儿,黄口小儿。」挂着廊檐下的一只鹦鹉唧唧咋咋,鹦鹉学舌。郑氏吩咐完丫鬟忙碌,忧心忡忡道:「老爷,这般大的雨,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能出什么事儿?河堤都是结结实实在那摆着,谁来都要说没什么大碍。」
高斌不快说着,沉声道:「不过,也怕淮河一起泛滥,我先去写封信,给兄长送去。」
如果真的有了问题,将来朝堂中也有人帮着他说话。
崇平十五年的夏天,随着淮南之地紧随中原大地迎来一场倾盆暴雨,整个大汉北方诸省也在之后的五天内,陆陆续续下场暴雨来,而这场大雨似乎笼罩了河北、山东、山西,就连关中大地也笼罩在雨雾之中,似乎要将几年没下的雨水一下子补回来一般。
时至今日,朝堂君臣无不知道,暴雨成汛已成定局,之前所有的鬼祟心思也在雨水冲刷下,涤荡一空。
神京城,宫苑
轩峻壮丽的坤宁宫笼罩在雨雾中,远而望去,雨幕重重,影影绰绰。
「滴答,滴答.....」从殿宇廊檐上凝聚而成的雨珠汇成涓涓细流,成股落将下来,流淌在丹陛上,冲刷的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雷鸣电闪不时现出,将略有些昏暗的殿宇照耀得一明一暗,宫殿中的黄色帷幔随着透朱色窗扉而来的「呜呜」风声扬起,而宫灯火焰更是左右摇曳,阵阵「吱呀呀」的声音在空寂的殿中响起。
然而,并无一个内监和宫女前去关着窗户。
「陛下,用着午膳,午膳都凉了。」伴随着一阵如兰如麝的馥郁香风,宋皇后一袭淡黄色衣裙,款步而来,柔美玉容上满是关切地看向负手而立,眺望着宫苑雨幕的崇平帝。
这位中年天子已经眺望了小半个时辰。
「梓潼。」崇平帝转过身来,眉头紧皱,面带忧容。
在经历过「乾纲独断,力排众议」的正确后,心底的那一丝潜藏的疙瘩淡了一些,但这位中年天子转而又担忧起这场暴雨会对黄河流经府县以及北方农事的影响。
「陛下,这边儿风大,随着臣妾过去用午膳罢。」宋皇后搀扶着崇平帝的胳膊,端庄丰艳的玉容上见着浅浅的嫣然笑意,轻柔地声音似要抚慰着天子心头烦闷的心绪。
崇平帝点了点头,在宋皇后的搀扶下,向着殿中行去,身后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向着几个等候多时的内监和宫女招着手,身后门窗纷纷关上。
崇平帝在殿中西暖阁落座下来,道:「子钰昨日的奏疏说,萧县、砀山的河堤都在加紧赶修,但要这个月月底才能彻底修成,也不知能不能挡住黄河之汛。」
黄河的问题不是河南一地之雨,而是沿行之地,江河细流皆向黄河汇聚,然后九曲之地裹挟大量的泥沙淤积河道,一直流淌到河南和江淮,地势平缓,然后冲溃河堤。
「子钰在河南,还有京营大军,洛阳太仓还有数百万石的粮米,想来应不会有什么大事。「宋皇后玉容柔美,抿了抿粉唇,出言劝慰着。
「河南方面,有子钰坐镇,朕其实倒是不怎么担心。」崇平帝点了点头,落座下来,在女官端来的脸盆中洗着手,沉吟片刻,说道:「朕还是有些担心淮南,还有淮河之地,这场雨波及的范围太大,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差池才是。」
宋皇后给崇平帝准备好筷子,递将过去,说道:「陛下先前多次派人巡视河堤,警视夏汛,想来也不会出什么纰漏才是吧。」
「难说,朕在神京说的话,在地方上能起多少效用,就难说了。」崇平帝道:「再说暴雨成汛,真出了纰漏,有多少是天灾,有多少是人祸,将来彼等推诿其责。」
在平行时空的康熙朝时,河道总督靳辅治理黄河,中间发生过一次决口,后来证明是一次天灾,治水的思路倒没有出错,但引来一些朝臣攻讦,说治水思路有错,几经争斗,最终靳辅保住了河督位置。
后来康熙担心用错了人,让靳辅戴罪治河,这样不会有损圣明。
崇平帝吃着饭菜,道:「前日,子钰让人送来了番薯,烤了一块儿,果然是香甜可口,就不知是种植下去,产量如何?」
宋皇后轻声道:「陛下,臣妾已经着人在后花园盯着,等到收获之时,就可见产量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如有几十石,纵是有十几石,北方再不复饥馑之忧,百姓都能吃上饭,民心就定了。」
想来,那时也不会有河南汝宁民变一起,星火燎原,河南乱成一团。
「陛下吃饭,臣妾心也定了。」宋皇后轻笑了下,说了句笑话,这位有着雪美人之称的丽人,眉眼之间的温婉气韵仿若似夏夜的晚风,融合着花香,暖融醉人。
崇平帝闻言,不由失笑,看着宋皇后那张娇美柔婉的玉容,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暖流,低声道:「好,这会儿也有些饿了。」
说着就要用着午膳。
「陛下,内阁、军机处都已经到了含元殿。」就在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进得殿中,朝着崇平帝躬身说着,说着说着,声音渐渐细弱几分。
这都什么时候了,陛下怎么还没用午膳?
崇平帝当即放下筷子道:「梓潼,朕先去见过几位大臣。」
宋皇后粉唇翕动了下,道:「那陛下先将这碗粥吃了,还不算太烫。」「不了,一会儿过来再吃不迟。」崇平帝说着,起得身来。
见着崇平帝匆匆离去的背影,丽人妍丽如雪的玉容上见着怅然,最终在暖阁中响起一声轻轻叹息。
含元殿,内阁阁臣与军机处一应大臣均已等候在殿中恭候,外间阴雨连绵,滴答滴答之声响起。
而殿中群臣,面色同样多见阴沉。这天说下就下!
「陛下驾到。「伴随着殿外戴权的声音,一位中年皇者在几位内监的簇拥下,大步进入殿中,高居金銮椅上。
众臣面色一肃,向着崇平帝纷纷躬身见礼。
「诸卿免礼。」崇平帝看向下方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心头涌起一股冷意。到了此刻,「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喜悦早已渐渐淡去,心头只有对黄河河堤的深深担忧。
「河南、淮扬,还有北方诸省的奏疏递送至京,这几天,我整个大汉南北之地,倒像是将前几年没下的雨一下子下回来一般。」崇平帝清冽的声音在整个殿中响起,让殿中群臣心头一凛。
目光炯炯地看向杨国昌,问道:「杨卿,你怎么说?」言及最后,目光就有几分阴沉不定。
杨国昌脸色明晦不定,拱手说道:「圣上,老臣以为,当派朝廷要员检视河堤,同时严令诸府州县,谨防洪汛之灾。」
刑部尚书赵默面色怔怔,眉头紧锁,心头叹了一口气。
可以说,这几天下雨下的怀疑人生,说下雨就下雨,北地向内阁奏报暴雨影响农忙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如非先前夏粮紧急收割,但这般下去,不知会不会耽搁着秋种。
「还派要员?」崇平帝面色诧异说着,沉声道:「左副都御史彭晔现在不是还在淮安。」
杨国昌心头一沉,拱手道:「老臣愿亲往河南、淮扬,督视河堤沿线。」
崇平帝看向杨国昌,沉吟片刻,说道:「如今大雨连绵,暴雨倾盆,道路泥泞,杨卿这般大的岁数,路途多有不便。」
「老臣虽年迈,但为王事愿效犬马之劳。」杨国昌声音平静说道。
崇平帝默然片刻徐徐道:「贾子钰在河南坐镇,应是无虞,朕唯一担忧在于南河。」
杨国昌:「」
韩癀嘴角抽了抽,目光晦暗几许,经此一事,天子对永宁伯倚重之意果然平添了三分。
南河明明已修好河堤,却担忧的不行,而河南据说现在还在抢修河堤,天子却一副高枕无忧的模样。
这时,刑部尚书赵默沉吟片刻,说道:「圣上,臣曾在江左为布政使,又曾巡抚江南,愿往南河坐镇。」
先前在天子面前因为永宁伯的事儿失了一些分数,应该南下去检视一番。
崇平帝道:「那赵卿就前往南河坐镇,如有溃堤之事,可协调在金陵的齐昆紧急处置。」
其实想派贾珩全权总督河道事宜,但淮安之地,多是齐浙党人,掣肘重重未必有赵默这位曾经的江南巡抚,前去坐镇更为合适。
赵默拱手道:「微臣即刻就行出发。」
于是陈汉朝廷又派了一位阁臣南下,整个淮扬之地一时风起云涌起来。而后,崇平帝又询问北平以及边镇的整军事宜。
而大汉崇平十五年的夏天,天下的目光一下子都投注在黄河、淮河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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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古称彭城,可谓金陵之门户,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史上曾发生过多次大战,而南河与东河分段管理,而徐州就是交界。
此刻,徐州知州衙门官厅,徐州知州鞠昌年作为此间之主,早已让开自家办公的官厅,小心翼翼地吩咐着衙中的书吏招待着几位大员茶水。
这位崇平元年恩科的进士,三十多岁,身形稍矮,脸颊微胖,此刻站在一角,打量着在场一众朝廷大员,气氛略有些诡异。
泾渭分明,甚至有些剑拔弩张,左边儿是身穿蟒服的当朝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兵部尚书、河南总督....永宁伯贾珩,左侧是河南参议冯廉,右侧是河道衙门的管河同知关守方。
让人瞩目的是,几人身后有大批着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府卫,让气氛更为肃杀。
另外一面,则是河道总督、漕运总督杜季同,左副都御史彭晔,右佥都御史于德。
小几上的茶水,谁也没有动。
官厅外雨幕重重,雨水哗啦啦下着,因为光纤昏暗,故而官厅中都点燃着一根根蜡烛。
贾珩目光盯着对面的高斌,道:「高大人,徐州至淮安的河堤,以及淮河沿岸堤堰,可挡得住这次洪汛?」
直到此刻,洪汛的可能已有很大概率。
高斌还是第一次见到对面的少年,也是心头惊讶对方的年轻,面色却镇定自
若,道:「彭大人、于大人两位钦差都在此处,河堤.....
「本官现在是问你。」贾珩毫不客气地打断说道。高斌眉头紧皱,心头有些不悦,暗骂了一声跋扈。
论品阶,他是要低眼前之人一头,但不能这般看,论及专责河务,他是总河,眼前少年仅仅是副河,下游之地尤重。
贾珩道:「淮扬为我大汉财赋重地,物产丰饶,本官需要知道淮扬等地河堤的情形,如有决口之险,在中上游提前准备好,该炸堤泄洪的时候,需得炸堤泄洪,那就需早早疏散百姓。」
真到没办法的时候,也只能如此。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徐开目光凝了凝,心思莫名,两河督不和,于河务是祸非福。
河道总督高斌面色怫然不悦,沉声道:「永宁伯,下官为河督多年,可不知什么叫炸堤!两位御史查验过河堤,今天都在这儿,也可以做个见证,倒是河南之堤堰之段,下官听说河堤残破,仍在加紧抢修,如需人力物力,大人还要提前说一声,以免自中游决口,淹没州县,黄河改道,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着两人对峙,左副都御史彭晔眸光深深,贾珩小儿骄横之气何其之盛,当朝甚至斥责杨相,区区河督更是不放在眼里。
不过眼下他们都是坐山观虎斗而已。
贾珩道:「本官已着人督修河堤,此次洪汛不能淹没运河,影响漕运,今天杜总督也在这里,杜大人为淮扬巡抚,可有看法?」
杜季同是位五十多岁的老者,一身绯色官袍颌下留着灰白胡须,捻了捻胡须,轻笑了下,说道:「永宁伯,漕运所走黄河一段,是不能有事儿,不过河务之事,老朽也不怎么通晓,两位只管商议,如需地方官员配合抗洪,老朽完全可以淮扬巡抚衙门名义行文诸府县,甚至两江总督衙门。」
高斌冷笑一声,说道:「昔年,下官与河东衙门平时各管各摊儿,遇河汛则是共商,现在还没见着河汛,不过,下官颇为不解,淮河河堤修建已久,年年加固修缮,河南段儿残破不堪,现在不应该是议着河南段儿。」
这小儿倒打一耙,自己手下一摊子的事儿还没料理好,就贸然插手河务。
真要溃堤也是河南开封府、归德府先溃堤,到时候中游溃了,下游说不得就可保无虞。
见气氛有些紧张,于德打了个圆场,说道:「贾大人,河务之事可以慢慢商量。」
作为从贾珩一介布衣而至今日的大臣,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头未尝不觉得复杂。
以前还能说是武勋,武勋原就走的快,可现在都已经是兵部尚书、河南总督.....
这时,一旁默默装着,徐州知州陪着笑道:「诸位大人,这看着都晌午了,下官备了一些酒菜,要不边吃边谈?」
漕运总督杜季同,笑了笑说道:「这说着说着都中午了。」贾珩也没继续问着,众人开始用着午饭。
在下午又是一番商议,一场河务会议,也没讨论个实质结果。但大抵确定各管各一摊,遇到险情在徐州共商处置事宜。
第六百二十七章 总督行辕驻节河堤半月有余……
贾珩在徐州开会议后,即刻返回归德府,而后在归德府的虞城县、萧县等地将总督行辕驻扎在河堤,一住就是半个月,甚至在中间,有几天亲自与锦衣卫士抬着土石,此举自是引得河南官员以及京营军将的轩然大波。
堂堂大汉三等伯,超品勋贵,亲自上堤劳作,一些京营军将自然也不好闲着,也都纷纷上堤劳作,而原本工期短暂,需得日以继夜劳作的河工,怨气荡然无存。
而半个月的光景,整个大汉北方诸省,都陆陆续续下了一场大雨,这场大雨波及山东、山西大部,河南全境,使得北方之旱情,在秋种之前终于为之纾解,而先前兴修水水利,开挖蓄水湖和河渠的地方,多得其利,蓄积了一些水,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虞城县、萧县的河堤今天也到了竣工之期。
今日难得停了雨,天气阴沉沉的,贾珩与河南藩臬两司以及河道衙门的官员,在徐州知州鞠昌年、萧县知县胡崇的陪同下,验收河堤。
此刻众人站在萧县的河堤上,眺望着水势滔滔的黄河,明显能够看到水面急剧上涨,河水哗哗流淌,只是还未形成河汛,但这般下去最早半个月,就有洪汛,黄河多是在淮北之地溃决改道,飘忽不定。
贾珩目光略过黄河,转而眺望着淮安方向。「大人。」就在这时,从远处跑来几位军将。
都是京营的将校,以及果勇营的几位参将和游击将军。
先前统领骑军派往山东的果勇营参将单鸣也回师归来,随后投入到修堤事宜中。
「诸军」贾珩目光掠过一张张将领的熟悉面容,道:「在河南几月,诸位也辛苦了,藩司准备了酒肉,犒赏一众兄弟,好好休息两天,分段前往归德驻守。」
「是。」众将齐声应是,声音洪亮。
一些步卒军将,先前并未厮杀,现在筑堤虽然劳累,但无伤亡之险。
「河台的厅、汛沿岸都要驻扎在河堤,随时支应,本官这段河堤断断不能有差池,相关丁夫都驻守在河堤上,严阵以待,谨防河汛!」贾珩收回目光,转身对着身后的河道衙门,以及河南藩臬两司的官员郑重叮嘱说道。
一众河道官员纷纷称是。
经过这半个月的驻河办公,通过十几万军民、河工的口口相传,永宁伯吃住都在河堤的名头已经传遍了整个河南。
「萧县河堤附近乡里的百姓,都即行疏散至高处。」贾珩转而又看向管辖萧县、砀山两县的徐州知州,沉声说道。
纵贾珩不是顶头上司,徐州知州鞠昌年也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永宁伯放心,州衙已经与萧县劝导、疏散百姓,纵有险情,也不会波及沿河乡亭百姓。」
贾珩点了点头,望向一众官员,勉励说道:「诸位都辛苦了,今日回县衙,用***菜,最多再坚持一个月,过了这次夏汛,也就雨过天晴。」
这次以徐州为界,两衙管辖各自一段,其实他这边儿需要照顾的地段儿还要长一些,当然南河河台那边儿也不轻松,还要顾及着淮河等地的河堤。
一众官员也拱手称是,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永宁伯在此,他们这段时间也不能在县衙待着,也只好在河堤上搭起了草棚,身上都快发霉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锦衣校尉匆匆而来,立定身形,抱拳说道:「都督,神京来报,朝廷钦差,内阁大学士,刑部尚书赵阁老已到了萧县驿馆,带有圣上给都督的口谕。」
经过这段时间,刑部尚书赵默出了京,坐镇清江浦的南河,今日正好到了萧县。
贾珩沉吟片刻,看向一众官员,道:「诸位,回县衙,迎迎朝廷来的钦差。」
此刻,萧县,驿馆内
屋
脊上积蓄的雨水沿着檐滴落在一口黑色水缸里,发出「啪嗒」,「啪嗒」声音,在这个天色昏沉的下午,无疑更为显得更为幽静。
厢房中,略有些泛黄的蚊帐中,刑部尚书赵默一身常衫,就着一盏烛火,手中拿着一本书翻阅,听着外间的声音,抬头看向窗外天色,昏昏沉沉,连驿站庭院中种植的树都枝叶青翠,郁郁葱葱。
「久旱成雨,久旱成雨。」赵默目光忧虑,喃喃说道。
这一路而来,经过河堤,就视察了下河南境内河堤,河堤见着修缮、加固痕迹,可见永宁伯已有所预备。
但这场暴雨显然不仅波及了黄河,还波及到清江浦等地,如果一同泛滥,顾此失彼,那就麻烦大了。
这位曾在江左之地为布政使的阁臣,比谁都知道江淮之地的地貌特点。就在这时,一个长随隔着帘子在厅中唤道:「大人,永宁伯已到了萧县县衙。」
「准备马车,待本官更衣,这就前往县衙。「赵默也没有什么谁迎不迎的问题,放下手中的书,说话间,就去换着官服。
萧县县衙中,贾珩坐在大堂条案后,手中拿着一份图册,正是黄河在河南之地的流经水域图。
黄河开封至徐州段,目前危险之地其实也就三处,一是开封,这都不用说,地上悬河。其二,就是归德府,其三就是萧县,虽将河堤都修缮好,但天灾面前,究竟能起多少作用,谁也说不了。
万一溃堤决口,就需要及时做好泄洪保住大城。
见贾珩愁眉不展,关守方道:「大人无须忧虑,今年河水虽然丰沛,但如今河堤均已加固,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
贾珩放下手中舆图册子,目光深深,说道:「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
不远处坐着的徐开,看着那少年,心头复杂。
这半个月,他都看在眼底,这位永宁伯吃住都在大堤,不停召见京营军将,鼓舞着军心士气,甚至亲自陪着士卒担土抬石,连续干了好几天。
虽然此举有摆弄手腕之嫌,但能有这番率先垂范,身先士卒的表现,堪具大汉之军机辅臣。
不远处坐着的河南布政使司的冯廉,心头也有几分感佩。
能打仗的武勋并不稀罕,但这样还通达政事的武勋,就有些少见了,这种人只怕自己谨慎一些,能历经几朝而不倒。
「大人,赵阁老到了。」就在徐开思量时,一个锦衣亲卫进得官厅,立定身形,朝着贾珩禀告道。
「随本官去迎迎。」贾珩面色一肃,说着,领着众人出了县衙迎接赵默。此刻天气阴沉,空中还飘荡着细细雨丝,众官员站在县衙门口,看向乘着马车而来的赵默。
「下官见过钦差,恭请圣安。」贾珩朝着赵默拱手说道。身后官员纷纷躬身行礼,齐声见礼。
贾珩对赵默也不算陌生,先前就有交锋,不过在地方官员面前,各办各的差事,也不会将争执摆在明面上。
赵默目光掠过一众官员,目光在那少年身上停留了下,高声道:「圣躬安,圣上口谕,永宁伯坐镇河南,统筹河东防汛事务,严备夏汛,如有险情,及时上报神京。」
例行的口谕而已,意思是朕知道你在河南,目光关注着你所行所为。
「臣遵旨。」贾珩领了谕旨,目光平静地看向不远处的赵默,伸手相邀说道:「赵阁老,里间请。
赵默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进得官厅中。
分两侧落了座,因为贾珩是超品武勋,赵默是钦差,又是阁臣,也很难说双方谁的官职更大,双方都平等列坐。
「赵大人来的正好,萧县的这段儿河堤今日竣工。」贾珩开口打破沉默说
「本官一路而上,已视察了河南过境河堤,看着倒似模似样,只是听说才修建好,未知可挡得住这次洪汛?「赵默沉吟片刻,单刀直入问道。
贾珩道:「这谁也说不了,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这他真说不了,这个坑他是不跳。
他上一句说了,可保无虞,反手赵默就上疏朝廷,永宁伯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默面色怔了下,说道:「永宁伯,河南方定,黎庶稍安,如是再有一场黄河决口,不知又闹得多少事端,永宁伯为国之干城,还是当紧要一些才
贾珩整容敛色,说道:「本官总督河南军政,自会全力而为。」「南河那边儿情形如何?」赵默开口问道。
「先前与南河总督高斌提及两街共抗讯情,已有过一次通气,遇有险工,双方互相通报应援,如今得赵阁老出京坐镇南河,协调上下,南河那边儿更是如虎添翼。「贾珩开口道。
其实南河那边儿的情况,他这几天让锦衣府的人暗访,已摸清了一些情况。
河堤修了,但能不能承受着洪水,能承受着多大的洪水,只能说未有定论。
就怕洪水不讲政治,不顾大局。
赵默点了点头,面色肃然道:「此次,圣上对洪汛一事十分重视,本阁明日就前往清江浦坐镇,视察河堤,遇有险工,两衙要及时通气。」
双方寒暄罢赵默也没有在县衙久待,在驿馆稍作歇息,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启程前往淮安清江浦。
贾珩则在萧县布置了留守之人,然后按着厅、汛吩咐河丁沿着河段,巡视警戒水位变化,忙完之后,领着河南府相关官员,浩浩荡荡的返回开封府,亲自坐镇河堤。
其实,开封府的河堤重要性尤在归德府以及萧县之上,因为开封府受波及的范围更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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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长公主府
后院中,在朦朦雨雾中,自后宅一座庭院传来琴曲之音,飘过庭院,只是旋律中多少见着几分幽怨和烦闷。
晋阳长公主坐在一张古筝后,纤纤十指勾起一根琴弦,旋即停下,看向不远处拿着邸报凝神阅读的少女,说道:「你这两天看邸报,可有什么新消息?」
自贾珩前往归德府到现在,一转眼半个多月时间过去,而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只是打发人送来了几次信,一诉相思之情。
咸宁公主看着手中的邸报,英秀的细眉微微蹙起,凝神说道:「今天的大河报上说,萧县的河堤快要竣工了,想来也就在这两天罢,先生就该回来了。」
「哦,上面怎么说的?」晋阳长公主离座起身,走进而来,伸出纤纤素手,「刷」的一把拿过少女手中的邸报,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来到窗前,垂眸细观。
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下的明眸抬起,看着丽人曼妙的倩影,撇了撇嘴,清越的声音带着几许少见的娇嗔:「姑姑,我还没看完呢。」
先生不在家,姑姑就知道欺负她。
「本宫看完你再看。」晋阳长公主随口说着,那张雍美华艳的玉容上见着专注,少顷,饱满莹润的丹唇轻启,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道:「总督行辕驻节河堤半月有余,永宁伯不避艰险,亲搬土石,修缮河堤,官府众志成城,军民一心.....
咸宁公主明眸熠熠生辉,心绪莫名。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河堤修好后,他还要在开封府坐镇,多半不会回洛阳,说来,这雨断断续续下了快一个月了。」
咸宁公主默然片刻,忽而开口道:「姑姑,我想去开封府。」
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咸宁公主,目光在其眉梢眼角无意识流露出的妩媚风韵凝了凝,轻笑道:「拢共没分别几天,这
就坐不住了?」
明明是未经人事,倒有些妇人的食髓知味的一般,也是,据他所言,欲罢不能的地方原是在外面,他伺候人起来,的确让人刻骨铭心,巧舌如簧,口蜜腹剑。
咸宁公主来到晋阳长公主身后,捏了捏丽人的肩头,少女靡颜腻理,冰肌玉骨的容颜上见着浅浅笑意,低声道:「姑姑,要不咱们去开封府等着?」
贾珩临走之前,再三叮嘱咸宁要听晋阳长公主的话,不要擅自行动,而夏侯莹也看住咸宁公主。
「他走之前就说过,需在河堤上驻扎许久,咱们倒也不好过去添乱,不过,现在河堤都修好了,倒可以一同去开封府,在那等着他也好。」晋阳长公主想了想,轻声说道。
她在河南,如果不是因着嵩县金矿一事,将银子交卸后,应该回京了。咸宁公主心头一喜,连忙道:「那姑姑,我这就回去收拾一番。」
「嗯,去罢,本宫也去看看婵月她们,这几天她们几个女孩子都迷上了麻将。「晋阳长公主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起得身来,出了厢房,唤上怜雪,向着后院而去。
此刻,在后院元春所居的院落里,厢房中,点着蜡烛,莺莺燕燕,珠辉玉丽。
元春正在与湘云、探春,小郡主四个人正在围拢着一桌,打着麻将,纵然是平时一向贪玩的湘云,这会儿也有一些心不在焉。
这几天,外间下着雨,出行不便,几个人都没有怎么出去玩儿。
袭人、抱琴、金钏,侍书、翠墨、翠缕几个丫鬟还有小郡主的女官在一旁,侍奉着茶水和点心。
湘云枫叶图案的大红衣裙,一手支着腮帮一手拿着麻将块儿,兴致不高道:「这雨下了好几天了,也不知珩哥哥那边儿怎么样了。」
好长时间没有听珩哥哥讲着故事了,现在晚上都有些睡不大着。
元春接过袭人递来的葡萄,拿起一个,让袭人分给几个小姑娘吃着,眉眼温婉如水地看着湘云,丰腻玉容上见着恬然笑意,说道:「前日不是刚刚来了信?还叮嘱着你下雨了,不能再骑马了,省的摔倒了。」
年过双十的女子,一身鹅黄色长裙,温婉宁静,丰丽美艳,哪怕以少女的妆容掩饰,但举手投足之间,一股少妇的慵懒、丰熟韵味无声无息流淌,尤其是夏天衣衫普遍单薄,这位少女原就身形丰腴有致,宛如一株花瓣大如玉盘的牡丹花,国色天香,娇艳欲滴。
得开发、治理之后,锁骨下大片丰腻肌肤,雪白的晃眼,而经过贾珩不知多少次「滑铲」之后的玉虎项链,几乎要开闸而出,咆哮山林。
探春轻轻叹了一口气,英丽眉眼中浮起忧色,道:「珩哥哥在河堤上修河,咱们也帮不上忙。」
「小贾先生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李婵月忽而开口说道。
几人都是齐刷刷地看向李婵月,倒是将眉眼郁郁,好似朦胧烟雨的少女看的有几许不自在,连忙道:「我是听表姐说的,她说萧县河堤那边儿河堤快要告成了。」
元春轻声道:「他在河南督修河堤,等河堤一修好,也该回来了。」
袭人在一旁看着几人说话,秀美,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闪过一抹精明之芒。
眼下这种状态虽好,不用陪着小心,但将来之事却有几分不落定,以后她怎么办?
就在几人小声说声话,忽而听到外间的嬷嬷和女官见礼声,「殿下。」
正在玩着麻将的几人,都是一愣,起得身来,看向云堆翠髻,衣衫华美雍容雅步的丽人,只觉整个厢房都明亮、粲然了起来。
「殿下。」
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弯弯睫毛,涂着眼影的目光扫过方桌上的麻将块儿。
对这
些东西,她反正是不怎么爱玩,听说秦氏就爱玩着骨牌和麻将。她可不想玩着麻将的时候,咸宁正在和那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迎着众人的目光,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柔声说道:「河堤快要修好了,内务府还有一些账簿要与河南藩司核销,收拾收拾,咱们去开封府。」
此言一出,元春和探春、湘云先是一愣,而后不约而不同地现出喜色。「去开封府好,我也想去开封。」湘云兴高采烈地说道。
李婵月眉眼弯弯成月牙,心情不由明媚起来,伸手拿起一旁碟子上的葡萄,放进嘴里一个,只觉香甜可口。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大汉将再无饥谨之忧,这就是泼天大功……
大汉,神京
天色灰蒙蒙的,乌云涌聚,不时有着阵阵雨滴落下,而大明宫含元殿已点了宫灯,映照得昏暗的殿宇明亮煌煌。
内阁、六部、以及监寺、科道的官员群聚于此,共议朝政,随着时间流逝,大汉北方几省都笼罩在雨天之中,各地督抚都在上报夏雨连绵影响农时。
崇平帝问道:「诸卿,淮扬那边儿的奏疏已经递了过来,江淮之地,大雨已连下了十多天,河南、山西下了快有一个月,永宁伯的最近可有奏疏递上来?」
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手持象牙玉笏,拱手道:「圣上,据微臣所知,永宁伯将总督行辕驻节在河堤,亲自督修,河堤业已竣工,此外,召集相关河道厅、汛等衙司河丁、京营军卒,沿河驻守警戒,以备不虞。」
贾珩将总督行辕驻扎在河堤上,半个月不下堤,此事经过报纸以及其他途径传至神京,神京城中的文武百官,都颇是心思复杂了一会儿。
而且明眼人都看出来,如果不是贾珩提前整饬河务,营堤造堰,只怕这雨汛刚,变乱初定的河南就要化为泽国,可谓雪上加霜。
崇平帝目光掠过下方一众臣僚的面容,沉声道:「河南军民一心,众志成城,随时有应,徐州至淮安的河堤,还有淮安至入海口的河堤如何?」
如果不是当初他和子钰对河汛一事有所防备,现在的河南几成一片汪洋,而彼等却无一人有所附和。
有些事儿,能怪他吗?
杨国昌面色一肃,出班说道:「回禀圣上,淮扬至今并无险情来报,内阁仍密切关注淮扬之地动向。」
崇平帝道:「一有险工,让两江、漕运、地方官府,都要以六百里加急送至京城,朕要第一时间知道洪汛的情形。」
杨国昌心头微沉,拱手应是。
韩癀拱手说道:「圣上,两江总督前衙门前日递送奏疏,言及江左布政使司已准备好相应救灾物资,以备不测。」
「两江总督沈邡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传朕口谕,予以嘉奖。「崇平帝面色淡淡说道。
他记得这沈邡是得了子钰的书信提醒后,才予以高度重视,并登载于金陵邸报,动员江南、江左藩司府县。
对金陵的邸报,这位天子自然着人从秘密渠道收集,方便关注江南的士林舆论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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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巡抚衙门
天穹之上乌云翻滚,随时酝酿着暴雨降下,而巡抚衙门后宅一间间房舍在几天的滂沱大雨中,屋脊、檐瓦冲刷的黛青郁郁,而庭院中的梧桐树大片枝叶却落了一地,雨水积覆其上。
前日,贾珩在锦衣府卫士以及京营将校的扈从下,领着河南藩臬两司的官员,回返开封府城。
东南角一间书房中,神情朗逸,身形颀立的蟒服少年,坐在太师椅上,伏案凝神阅读,正在批阅黄河沿河厅、汛官员递送而来的公文。
这几天,黄河水位大涨,波涛汹涌,虽未彻底酿成洪汛之灾,但可以想见,最多在月底,也要形成第一次洪汛。
换言之,开封河堤要经受洪汛的考验。
而此刻从开封到萧县,河道衙门厅、汛等河丁连同地方官府都在盯着水位的变化,随时向着贾珩这边儿奏报。
贾珩眉头皱了皱,将手中公文放下。
就在这时,锦衣亲卫刘积贤在书房外高声唤道:「大人,咸宁公主和夏侯指挥来了。」
贾珩面色愣怔了下,几乎疑惑自己是在洛阳,然而瞬间明白过来,咸宁这是过来开封了。
「让她们先至后院花厅,我这就过去。」贾珩高声说了一句,归拢好桌上的公文,离座起身。
此刻,
咸宁公主与夏侯莹皆着锦衣府卫的飞鱼服,两人离了前衙,向着后院花厅径直而来,因为先前就在巡抚衙门住过一段时间,自是轻车熟路,来到后院内厅花厅。
咸宁公主落座下来,这位身姿窈窕明丽的帝女,英秀的眉眼间满是忧色。
就在这时,只听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从珠帘后次第传来,咸宁公主抬起螓首望去,正见着丰神如玉的蟒服少年,举步而来。
咸宁公主明眸怔怔,几是呢喃唤道:「先生。」
贾珩看向咸宁,目光也温煦几分,笑了笑道:「咸宁,许久不见了。」此刻,夏侯莹乜了一眼贾珩,也不出言,默默离开,来到廊檐下,伫立着眺望天象出神。
贾珩拥住咸宁公主的腰肢,俯下身来,凑近过去,噙住那两瓣桃花唇瓣,以慰帝女相思之苦,过了一会儿,搂着脸颊染绯,细气微微的咸宁公主,轻声道:「在洛阳待的好好的,怎么过来了?」
咸宁公主明眸抬起,眸光如雾似雨,柔光潋滟,低声道:「官报上说,先生要回开封府了,想着就过来看看,然后,姑姑她们也都过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这几天,我要在河堤驻守一段时间,等河汛一过,忙完秋种,应该就能回京述职了,既然过来,下午随我去看看番薯的移栽情况。」
从闽地过来的农户,在锦衣府卫的护送下终于在昨日来到开封府城,今天已经准备开始辟田育种,为大规模在河南推广种植番薯做准备。
咸宁公主眸光叠烁,柔声道:「先生,河堤都修好了吧?」
「河南境内河堤都修好了,也不知能不能挡住这次洪汛。「贾珩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慨说着,拉过咸宁公主的素手,进入里厢一方软榻上坐将下来。
咸宁公主想了想,问道:「那先生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先让人盯着河堤,另外就是番薯培育种植的事儿,这才是一桩大事。」贾珩道。
他总督中原之地军政,等洪汛一过,再将番薯的事儿料定,就差不多可以回京述职了。
如果江淮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见着咸宁公主蹙着秀眉,姝丽玉颜上见着思索之色,贾珩轻笑了下,拉过纤纤柔荑道:「好了,先不说这些,咱们去长公主府上吧。」
「先生,姑姑那边儿还在准备午饭,这时候还没到晌午,要不....咱们等会儿再去?」咸宁公主弯弯秀眉下的明眸闪了闪,嗫嚅说着,原本妍丽如雪的玉颊嫣红如血,而声音渐渐细弱,似是娇羞到了极致。
毕竟两个人是经常在一起玩闹惯了,对少女的一些小心思,贾珩心领神会,相拥着娇躯入怀,附耳轻笑说道:「怎么,又想.....我了?」
咸宁公主没有说话,螓首深深埋在贾珩怀里,羞不自抑。贾珩低声道:「好吧,那咱们这就回后院。」
咸宁食髓知味,这段时日不见,估计早已泛滥成灾只能先疏浚一番,再论其他。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在贾珩半搀扶、半搂抱着,一路进入后宅里厢。两人回到后宅,放下床上帷幔,贾珩伺候了咸宁一遭儿。
洪汛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许久之后,贾珩拿着手帕擦了擦脸,递过去一杯茶,轻轻拥着咸宁公主的削肩,低声道:「芷儿,等河南事务过后,咱们差不多就该回京了。」
咸宁公主这会儿已是玉颜嫣红如血,喝下一口茶,酥软娇腻的声音打着颤儿:「先生,那时想要再寻先生,也不大便宜,估计母妃还会拦阻着我出宫。」
这段时间真是她此生最为欢乐的时光,甚至有些不想回京。
贾珩看着芳姿婧丽的少女,伸手轻轻抚过咸宁眼角下的泪痣,低声说
道:「纵是回了京,找我也没什么的。」
想要找他还不容易,直接去贾府就是。
咸宁公主将那张彤彤如霞的脸蛋儿贴靠在贾珩心口,痴痴道:「先生,回京以后我置备一座宅院罢。」
「其实在京里那边儿....」
「姑姑那边儿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咸宁公主低声说着,突然有些羞。去了姑姑哪里,说不得又是等姑姑「看「完了,她才能看。
贾珩默然了下,轻声道:「好吧,这些都是小事。」
此刻,就在两人温存之时,在开封府城西南,一座前后几进,占地广阔的宅邸中。
后院花厅中,一队队端着托盘的侍女和女官进进出出,端着各式菜肴,放在桌子上,一身淡黄色衣裙的元春,也在忙碌着。
「咸宁去了多久了?」另外一边儿,软榻上坐着的雍丽的丽人转头问着怜雪。
「殿下,有一个时辰了吧。」怜雪正在低头准备着茶水,轻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玉容如霜霭薄覆,轻哼一声,「哒」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盅,低声道:「都这般久了,不知道回来吃饭吗?」
不用说,两个人又在背着她偷吃,说不得都喝饱了。
正在说话的空当,一个女官进入花厅,道:「殿下,永宁伯过来了。」
此言一出,正在吩咐着丫鬟张罗午饭的元春,摆放碗碟的手微微一顿,丰腻白皙的脸蛋儿浮起一层喜色。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怜雪,你代本宫迎迎。」「是,殿下。」怜雪应了一声。
不多一会儿,贾珩与咸宁公主随着怜雪进入花厅。
晋阳长公主将少女眉梢眼角的一丝云霞未散的绮丽春韵收入眼底,暗道一声果然。
「珩弟。」元春轻声唤着,款步而来,看向那少年的目光中满是思念,终究顾虑着咸宁公主以及其他女官和丫鬟,没有扑进怀里。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见了礼,问道:「大姐姐,探春、湘云她们呢?」元春笑道:「她们随着郡主在后院说故事呢。」
贾珩点了点头,落座下来。
晋阳长公主担忧说道:「子钰,这般连着下了几个月雨,河堤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
元春闻言,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一些,看向贾珩。
「开封这一段儿还是有些险,主要是不知这次洪汛有多大,其实,你们在洛阳待着还安全一些。「贾珩接过袭人递来的茶盅,呷了一口,对着那柔润如水的目光,轻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说道:「听说番薯到了开封府这边儿,就过来瞧瞧,皇兄也在说弄一些送到神京去,看看收成。」
贾珩道:「番薯用来充饥最好不过,香甜可口,也最为饱腹,等河堤事罢,领兵回京述职,我会自请在北地几省主持推广番薯。」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那倒不必皇兄对此事颇为重视,上次来信,皇兄还说让本宫好好看看,如真是亩产几十石,大汉将再无饥谨之忧,这就是泼天大功!」
虽然不是什么军功,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延续国祚的大功,尤在军功之上。
作为晋爵,甚至以后的赐婚都是站得住脚的理由。
贾珩不以为意说道:「可以作为补充主粮的粗粮,如果只有旱情还好,还有蝗灾,近些年蝗灾各地报的不少。」
如那个前明,不是没有番薯,而是不推广,这谁也救不了大明。
好在天子对他之言几乎重视到言听计从程度,推广种植番薯没有阻碍。
但也并不意味着有了番薯就没了饥荒,旱情严重时候,蝗灾往往相伴而生,飞蝗铺天盖地,除了几
种作物不受影响外,大多数作物都吃到寸草不生。
而对蝗灾的针对措施,后来通过大修水利,生物防治,再加上化学农药建立起综合防治手段才得以遏制。
咸宁公主此刻坐在不远处,端起茶盅,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目光钦敬地看向那侃侃而谈的少年。
「珩哥哥过来了。」就在这时,从珠帘后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正是湘云。
而后,湘云以及探春、清河郡主李婵月,相伴着从外间出来,都是豆蔻年华、正值青春妙龄的少女,宛如各式各样的花卉,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贾珩笑了笑道:「云妹妹,三妹妹,你们也过来了?」
说着,唤着几人坐下。
李婵月秀眉蹙了壁,清丽玉颜上见着一丝疑惑,小贾先生刚刚怎么不唤着她?
说着,来到晋阳长公主身旁落座,轻轻柔柔唤道:「娘亲。」而后将一双宁静如水的目光看向那蝶服少年。
湘云问道:「珩哥哥,河堤已经修好了吧?」
贾珩笑了笑道:「修好了,但修好也不清闲,还是这雨下的,最近要几个地方跑。」
陪着一众莺莺燕燕用完午饭,贾珩正要与咸宁公主前去看番著种植情
「哗啦啦」就在这时,窗间突然又是下起雨来。
晋阳长公主凝眸看着外间的雨天,叹道:「说着说着,外间又下起来
贾珩轻声道:「河道衙门说,这个月底有可能要形成一场洪汛。」
晋阳长公主护了护秀眉,说道:「子钰,这开封城的河堤可还支撑得住?」
「开封河堤都是着重修缮加固的,应无大碍,但这次洪汛有多大,现在还不好说,如果有什么事儿,我还需坐镇大堤,你在家中要照顾好她们,别让她们乱跑。」贾珩叮嘱说道。
说着,看向一张张或丰美、或明丽、或娇憨的容颜,轻声道:「你们在家,里好好待着,这个月就别出去乱跑,我尽量每天回来。」
湘云这会让正吃着橘子,拉过探春的胳膊,笑道:「班哥哥放心好了,我会看好三姐姐的。」
探春:「...「
看着说笑玩闹的两个姐妹,众人都是轻笑了起来。
待交代完了几人,贾珩道:「等会儿,去看看番薯幼苗。」「这会儿雨这般大,珩弟还出去?」元春近前,柔声说道。
年过双十,容色美艳的少女,眉眼之间温婉动人的丰熟气韵,几乎让人心头悸动。
贾珩目光在玉虎项链上踉跄了下,轻笑了下,温声道:「无妨,去看看心里也好有个数。」
他也想知道是不是前世的番薯,别弄错了。
不过回来也需得安慰一下嗷嗷待哺的元春还有晋阳,一晃半个月没见,元春不定想他想的什么样。
如果说咸宁只是闻过肉味,元春和晋阳都是吃过肉的。
李婵月弯弯秀眉下的一剪秋水,定定地看向那少年,手帕在掌中反复攥了攥,纠结留下,终究鼓起勇气说道:「娘亲,我要不也随着表姐去看看罢?」
此言一出,晋阳长公主看向李婵月,轻笑了下,却让小郡主芳心一跳,玉颊微热只觉被看透了心思般。
「子钰,婵月也跟着你过去长长见识。」晋阳长公主美眸中现出一抹笑意,开口说道。
湘云张了张嘴,分明也想过去玩儿地,却被身旁的探春扯了扯衣袖,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又是咽了回去,只是目光疑惑地看向探春。
贾珩看了一眼清河郡主,沉吟道:「也好,不过小郡主需换身衣裳,这时候雨挺大的,仔细别着了凉。」
「嗯。」清河郡主李婵月闻言,芳心一
喜,轻声应着。嗯,小贾先生说她别着了凉,这是在关心她了?
贾珩转而看相机探春和湘云,笑了笑道:「三妹妹,云妹妹,这次不是出去玩儿,等会儿就回来。」
方才看见两人的小动作,湘云的玩性是大一些,但他这次出去是忙着正事。
而后,贾珩骑着马,让咸宁公主和李婵月一同乘着马车,来到开封府城以南的一座占地五六亩的荒地,四面以垒砌的围墙圈将起来,内里搭了各种各样的棚子,除却锦衣府卫在里间看守外,更有京营军卒四方把守。
其内正培育着番薯的幼苗,等到七八天后,就能将大量的番薯幼苗培育而出。
听说贾珩过来,原本看守的一个千户一个百户从一座房舍中出来,其中一个身形矮胖的锦衣千户,朝着贾珩拱手行礼道:「卑职福州锦衣府锦衣千户夏海,见过都督大人。」
贾珩问道:「夏千户,栽植番薯的农户现在何处?」
「回大人,就在屋里,还请往里间请。」夏海连忙陪着笑说道。
贾珩与咸宁公主、李婵月三人,在夏侯莹、刘积贤等锦衣府卫的簇拥下进入屋内。
这时,几个锦衣府卫将三个农夫,从另外一间房屋中唤将出来。
三人是福州府人,姓何,属于同族的三兄弟,因为福建山多田少,山地难以种植其他谷物,就种植番薯,据其所言,番薯也不是他们最早发现,而是从长乐县移栽而来。
后来向当地官府举荐过番薯,却没有得到重视,而附近几个乡里则是种植了番薯,常常以烤番薯卖到福州,故而锦衣府从福州寻访之下,一下子就找到三人。
第六百二十九章 贾珩:大晚上的,来都来了……
「草民见过大人。」
何氏三兄弟都是农夫模样,额头、脸颊都是沟壑丛生,脸上有着长期劳作的风霜之色。
贾珩打量着三人,语气尽量温和,说道:「三位不必多礼,番薯幼苗最近培育了多少?」
那为首面皮黝黑,身形高大,似是三人之兄的农夫,笑着说道:「回禀这位大人,一个番薯可以繁育百十棵苗,一亩地就需要三四千棵种苗,我们这次带的番薯倒也不多,也就几千个,正在加紧培育幼苗。」
「大人问你培育多少,你扯这些.....」福州千户夏海呵斥道。贾珩皱了皱眉,低声道:「不得无礼。」
夏海面色倏变,只觉心头一凛,讪讪一笑,连忙拱手应是。
以贾珩如今之朝廷重臣的地位,只是皱眉,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贾珩也没有继续追究那夏海,温声道:「本官现在礼聘你三人为典农事的八品官,你们在这儿,有什么事儿,随时可来寻本官,这些番薯要加大培育,如能在整个河南推广种植成功,本官必向朝廷请命,重重有赏。」
说着,吩咐着刘积贤道:「他们有什么要求,你着人专门对接,不得延误。」
此言一出,为首三兄弟都是心头一震,看向对面的少年,他们向县中官员推荐几次,都不得重视,不想这位年轻轻轻的大官儿竟如此重视。
这时,李婵月看向那蟒服少年,秀眉之下一剪秋水盈盈波动,也不知想着什么。
咸宁公主也将目光和心神停留在贾珩身上。
贾珩问道:「可有番著?本官看看。」
他要看看番薯,是不是前世那个番著,唯有真正见到才能放心。「大人稍等。「
说着,何姓农夫从里厢拿出来一个番著,递将过去。
贾珩眸光微凝,顿时被那番薯吸引了目光,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此物烤起来食用最为香甜。
「
「大人果然知此物?「那何氏农夫颇为惊讶说着,他被官府的人找到此地,就是听说这位永宁伯点名寻找番薯。
咸宁公主玉容微顿,惊讶地看向贾珩,先生真是博闻强识,无所不知,连这在闻地的番邦作物都知道。
贾珩笑了笑,说道:「如何不知?不过番著虽亩产动辄几十石,但颇耗地力,在河滩、荒地种植最好,而且多施一些农家肥还有草木燃烧之灰,能够增强地力。」
地力不地力的,眼下就不用去想。
现在整个大汉北方都早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江南之地南米北输,大汉,北方都要出严重的大饥荒。
从这一点儿上来看,齐党中人也不是没有作用,起码在朝堂上对南方士人进行了压制。
但这般下去不可长久,迟早要出问题,如果没有他来此世,最多也就七八年的光景,大汉就会政局失衡,江河日下。
如原著而言,荣宁两府衰落,然后崇平帝抄家获财,以得财货,经解国,难,可这种抄家而来的浮财根本无济于事,最终也逃脱不了国穷民困,天下大乱的结果。
白骨如山忘姓氏,天下流寇四起,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最终为关外东虏做了嫁衣裳。
而这番薯就是给大汉续命的东西,此物一经推广种植,大汉又能再延百年国祚,或者与东虏再对峙个几十年,以拖待变。
贾珩笑了笑说道:「这个番薯我拿回去,剩下的都不要再食用了,好生种植,争取早日在河南普及开来。」
他前世虽然不懂农学,但还懂一些蔬菜大棚,等有时间可以推广一下。等与何氏三兄弟交谈了下,贾珩也没有多待,唤上那福州千户夏海。
「夏千
户如是愿来神京高就,本官可以做主调你来神京。「贾珩对着一旁亦步亦趋跟着的福州千户。
夏海心头一喜,方才他还以为这位大人对他有着一些看法,连忙抱拳说道:「都督,卑职家眷都在福州,并未去过神京,如是南京有空缺儿,卑职愿到南京谋个差事,还望都督成全。」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刘积贤,南京千户所还有空缺儿?」刘积贤道:「大人,南京倒是有着一个千户所缺一千户。」「嗯,那就调夏千户到南京接任。」贾珩吩咐了一声。
夏海拱手道:「卑职谢过大人。」
打发走了夏海,贾珩领着咸宁公主与李婵月,在田垄上又转了会儿,不知何时,天上再次下起雨来,贾珩见没有别事,也没有多留,叮嘱了把守番薯的锦衣府卫士,登上马车,返回公主府。
马车之上,咸宁公主秀眉微蹙,清眸定定看向贾珩手中拿着的番薯,问道:「这番薯真有先生说的好吃吗?」
坐在另外一边儿的李婵月,也有些好奇的看向贾珩手中的番薯,抿了抿樱唇,轻声道:「小贾先生,这般大的块儿,看着硬邦邦的,也能入口吗?」
说到最后,心思有些古怪,不知为何,忽而想起那些天,自家娘亲在船上给小贾先生....采蘑菇。
呀,她都在想什么?
「煮熟以后就软了。「贾珩拿起番薯递给李婵月,目光温煦,轻笑道:「这可是灾年救命之物,灾年百姓吃观音土、吃树皮,这番薯煮熟后,不仅香甜可口,更可得充饥饱食,这次河南之行,虽得平乱中原,发现金矿.....如此种种,我皆视之平常,俱不深喜,却独喜得这番薯,此物实乃天赐大汉之物,等回去后,就上疏朝廷,在北方诸省推广种植。」
咸宁公主凝了凝眉,明眸之中清波闪了闪,看着那番薯,暗道,先生这个如此种种,应该是不包含她的吧?
李婵月这会儿拿着番薯,按了按,心头浮起一念。
独喜番薯,这是三国上的.....不过,那原就是小贾先生写的。
清河郡主眉眼弯弯,轻轻柔柔道:「小贾先生先前说番薯烤起来香甜可口,不妨回去让厨子烤烤食用?」
贾珩笑了笑,低声道:「可惜就这一块儿不过,都尝尝也挺好。」
清河郡主心头一跳,莹莹如水的明眸闪了闪,芳心生出一股异样之感。什么叫都尝尝?
好吧,她这段时间在洛阳,有时候一闲下来,就觉得要心神不属,而且晚上时常做着一些令她面红耳赤的梦....
梦里一会是娘亲,一会儿是....
咸宁公主倒无一些杂念,柔声道:「先生,今天晚上没有什么公务需要处置吧?」
「嗯,今个儿没什么,该布置的都布置,不过,明天要去上堤视察河汛。」贾珩笑了笑,低声说道。
李婵月压下心头的古怪思绪,藏星蕴月的眸子中见着期待,轻声说道:「小贾先生,那晚上吃完饭,还讲故事吗?」
「小郡主很喜欢听故事?「贾珩转眸看向李婵月,目光就有几分莫名之意。
那天在船上,眼前少女就偷偷瞧着,眼下却若无其事。
李婵月被贾珩一双意味莫名的湛然目光瞧的不自在,轻柔说道:「以前翻阅一些话本来看,小贾先生的三国话本,我也是看了几遍。」
咸宁公主听着两人的叙话,心思有些不自在,柳叶细眉下的明眸浮起幽思,轻声道:「先生,婵月她文静一些,看的话本倒是不少,对了,先生,听湘云说,你先前讲着一个长篇的话本故事,回去要不再讲个长篇故事?」李婵月:「」
表姐怎么能这样?小贾先生不过是和她简单说几句而已
,她就急着岔开话题。
贾珩轻声道:「后面几天可能有些忙,如是讲到一半,反而吊起了胃口,不上不下的,不若讲个篇幅少一些的。」
咸宁公主轻笑了下,道:「那先生回去再挑一个故事就好了。」
贾珩看了一眼眉眼低垂的李婵月,忽而问道:「小郡主是下月初一的生儿?」
感觉小郡主渐渐有些自闭儿童的趋势,也是,毕竟两个最亲密的人都离她而去。
李婵月正自垂下晦暗几分的眸子,闻言,螓首稍稍抬起,目光明亮熠熠地看向那少年,问道:「是呀,先生还记得?」
当初小贾先生就问了她和娘亲的生儿,她还以为小贾先生将她当做添头儿给忘了。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日子有些特殊,就留意了一些,六月一日,是吧。」
李婵月闻言,心底深处涌起一股暖流,眸光柔润几分,轻声道:「小贾先生的生儿已经过了吧?」
咸宁公主拧了拧眉,藏在衣袖中的手,捏了捏手帕,和婵月表妹言笑甚欢,还当着她的面....
「过不过就那样,你表姐的生儿已经过了,等你过生儿,你表姐也和你好好庆祝庆祝。「贾珩转而看向咸宁公主轻声说道。
三人行,往往需要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情绪感受,否则,三个人的友谊总有一人会显得多余。
咸宁公主玉容嫣然,粲然明眸中见着欣然,道:「先生先前在河南平叛也没怎么过生儿。」
「我过不过倒没什么的。」贾珩轻声说道。
几人随意说着话,渐渐乘着马车返回晋阳长公主府,此刻天色昏暗,雨也渐渐下将起来。
贾珩领着咸宁公主、李婵月返回晋阳长公主府上。
此刻,已近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昏沉起来,而雨丝也渐渐落将下来,在晋阳长公主府上用罢晚饭,没有讲着故事。
元春已将湘云和探春拉着前去睡觉,方便贾珩与晋阳长公主谈论「正重
贾珩随着晋阳长公主来到后院,两人并排坐在软榻上轻声说着话。
「这番薯果然如你所言,香甜可口,虽只吃了一小口,就觉得香甜。"晋阳长公主感慨说道。
方才烤了一个番薯,然后切成一小块儿,每人都尝了一口,而后没吃完的都进了湘云的肚子。
贾珩轻轻拥抱着晋阳长公主,嗅着香气,耳鬓厮磨着,轻叹道:「那是只吃了一口,觉得香甜可口,让你月月吃,年年吃,你就觉得难以下咽了。」
「本宫吃一辈子都吃不够,毕竟是看着长大的。「丽人轻声说着,纤纤玉手及下,话语中却颇是一语多关。
贾珩:「」隐隐觉得不对劲。
晋阳长公主玉容失神了下,美眸顾盼流波,忽而幽幽问道:「今天陪着婵月出去,觉得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贾珩诧异说着,正在「堆雪人、打雪仗」的手不由一顿。
「没什么。「晋阳长公主云鬓下,那张雍容丰艳的玉颜早就浮上一层绯红,睫毛弯弯的凤眸眯起,感受到少年对自己的迷恋,心头甜蜜不胜,有些感受决然不是作假。
嗯,等有机会在床上再问不迟,那时候紧密相拥,细微反应最是真切.....唉,她为婵月真是操碎了心。
贾珩想了想,轻声说道:「明天需去视察一下黄河大堤,还有归德府那边儿,一旦洪汛有着险情,都得第一时间赶过去。」
晋阳长公主转过身来,跨坐在贾珩腿上,抱着贾珩的肩膀,身上的丹红长裙早已衣襟散乱,那张如绮霞花霰的脸蛋儿,笑意微微,吐气如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来开封给你添乱了?」
贾珩温声道:「没有,就是担心你,这河堤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在开封府,多少还是担着风险。」
而后少年的话语,就开始支支吾吾,含混不清。
彤彤灯火映照下,晋阳长公主的秀颈高高扬起,宛如天鹅,琼鼻之下,丹唇中娇软发腻的声音打着颤儿,道:「那你知不知.....本宫也担心着你?」
贾珩埋下的脑袋向上而去,打量看着丽人那张白里透红,美艳难言的脸蛋儿,温声道:「知道,不过来了也就来了吧,正好也念着。」
暗影欺近,喻住桃红唇瓣,而后拥起晋阳长公主,向着帷幔四及的绣榻而去。
就在这时,却见厢房外间传来一把熟悉的柔婉声音,「殿下在里面吗?」
贾珩顿了顿,面色怔了下,看向晋阳长公主,目中见着疑惑之色,元春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本宫让她来的,等会儿也热闹一些。」晋阳长公主雪腻玉颜,桃腮生晕,娇媚明丽一如桃葛,秀眉下的凤眸,妖媚波动美的令人惊心动魄。
她就不信他还有心思和咸宁玩闹,吃过了山珍海味,对那些家常小菜还能有胃口?
贾珩:「
热闹什么,什么热闹?挑战他的软肋是吧?就拿这个考验他?贾珩眉头凝了凝,默然了下,迟疑说道:「你这是搞得哪一出?「
晋阳长公主端丽眉眼之间笑意盈盈,那双涂着玫瑰红色眼影的美眸,眸光清激如水,似倒映着高几上跳动不停地烛火,说道:「你这段时日在河堤上辛苦了,驻扎了半个多月,嗯,其实本宫和元春也有不少辛苦。别装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本宫还不知道你?」
说着,丽人凤眸清波微漾,带着几分温宁母性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向「一脸为难」之色的少年,他多半是不知道这般眉头一皱,装作大人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抱在怀里好好稀罕一番吗?
她小时候原就没少抱,现在都长大了。
贾珩:「....「
嗯,看透不说透,御姐这是闹的哪样?
正说话的功夫,就见元春已进入里厢,双十年华,容止丰美,肌肤莹润,的玉人,一身鹅黄色长裙,气质淡雅如菊,进入其间,故作镇定的声音中分明已有几许发颤儿,道:「殿下,你唤我有事儿,珩弟,你们?
元春恍若受惊的小鹿一般,丰腻红润的脸蛋儿上满是「惊慌」。
「元春你过来,帮本宫更衣。」就在这时,雍容华艳的丽人凤眸闪了闪,柔声唤道。
元春怔怔立在原地,只觉四肢发软,白腻如雪的脸颊早已滚烫如火,那双莹润的眸子瞥了一眼贾珩,贝齿咬着樱唇,道:「珩弟,我先回去了。」
说着回去,但脚下半步都没有挪动。
贾珩默然了下,道:「大姐姐...."「嗯?」元春抬眸看了一眼贾珩。
贾珩沉吟片刻,终究憋出一句,道:「大晚上的,来都来了。」他就想看看玉虎饿瘦了没有,有半个月了,绝不是想玩叠叠乐。元春:...」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看了一眼少年,近前拉过已羞得不能自理的元春的手,进得帷幔四及的窗幔。
「好了,别羞了,你是本宫的赞善女官,也该帮衬着,再说他明天又要去河堤,说不得又要住在河堤上。」晋阳长公主眉眼柔婉,轻声说道。
这位丽人这会儿说话轻轻柔柔,但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
「那我....我帮殿下更衣。」元春只觉娇躯彤彤发热,美眸蒙上一层秋水,手已经颤抖起来。
贾珩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感触。
彼时,芙蓉帐暖,温香
软玉,而高几之上两根红烛灯火摇曳,明灭不定,而窗外的风雨轻轻拍打着门窗,不停发出呜咽之音。
这一夜,贾珩几乎体会到了帝王般的享受,种种舒爽与愉悦,委实不足与外人道。
翌日,看向身旁两张恬然而睡的娇媚容颜,大片雪白肌肤炫耀人目,贾珩心头生出一股难言的欣然。
第六百三十章 高斌:泗州怎么会决堤?这才多久?
时光匆匆,崇平十五年的夏天,在暴雨倾盆中进入农历五月底,而根据河道衙门管河同知官守方所言的黄河洪汛终于在连下了二十多天雨后也逐渐来临。
开封府城以北,柳园口堤堰上,瓢泼大雨笼罩了整个堤岸连同河面,两旁种植的榆树和柳树随风摇动枝叶,而河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两旁军民严阵以待。
同时河南藩司准备了许多船只,以备救人,但谁都不想最终用到这些船只。
贾珩在京营将领以及河南藩司官员的簇拥下,视察河堤,此刻立身在大堤上,眺望着向西流去的滔滔黄河,面色凝重如阴云密布的天空一般。
黄河河水裹挟着泥沙,黄沙滚滚,浑浊暗黄,涌流而下,这会儿还算风平浪静,水量虽大,但水势尚缓,偶有洪峰,虽让人心惊胆战,还未酿成什么淹堤之景。
只是听着震耳欲聋的黄河声音,顿觉在自然之力面前,人力是何其渺小。
贾珩转眸看向一旁的关守方,问道:「关同知,这河堤能否挡住洪汛?」
关守方面色凝重,说道:「大人,开封河段儿为中下游连接处之一,河水流速甚迅,这河堤能否挡住,下官还说不了。」
其实以他估计,先前对这段河堤的修缮可以说是最得省内官员上心,土石之料都是不计靡费,开封府内士绅更是人力、物力支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逡巡过在场一众官吏,清朗的声音穿过重重雨雾,响彻在周围,道:「诸君,一旦河堤冲溃,身后开封府州县近百万军民,将尽成鱼虾腹中之物,因此这河堤不能有半点儿差池,本官即日起就守在大堤上,人在堤在!」
此言一出,河堤上头戴蓑笠,身披蓑衣的众官员,心头都是一惊,目光惊讶地看向那蟒服少年。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凝了凝眸,怔怔看向那蟒服少年,心头微震。
就在这时,果勇营参将蔡权领着几个军卒过来,抱拳道:「节帅,京营全军已缘河而守,民夫也已经准备好土石之料,以应不时之需。」
京营步卒依然是这次看抗洪防汛的主力,此刻与原本河道衙门的河标营,沿着黄河河堤布防。
贾珩高声道:「都回草棚议事。」
在大批官员与军将的簇拥下,进得河堤不远处临时搭建的一座棚子,而京营节帅大露已于四方树立起来,在风雨中随风摆动,总督行辕正驻节在此地。
此刻几间以木架搭就得棚子中,人头黑压压一片,除却河南藩臬两司官员,还有京营团营都督、参将、游击将军等高中阶将校,另外一侧则主要是河道衙门的官员以及河标营的将校。
先前河道衙门就已经整饬过,厅一级的属官唤作同知、通判,而汛一级官署的属官唤作州同、州判。
贾珩看向众人,沉声道:「开封府至萧县,相关沿河河堤之河道衙门厅、汛之官长与河标营河丁严守以待,另,布按两司官员即刻分驻河堤过境之府县,督查相关员吏,一旦遇有险情,随时督促沿河百姓向高处疏散,准备救灾等诸般物资,如果决口不可避免,要以保全百姓为要,此外,京营骑军会往来通传汛情,相互支应,现在开始分派任务!」
就在一众官员为将要驻守河堤一事,心头微惊之时。
贾珩给刘积贤使了个眼色,其人就将提前拟好的簿册递给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道:「徐学士,先念一念。」
徐开心头微震,深深吸了一口气,展开簿册,开始念诵相关藩臬两司的官吏,沿着开封府一直向归德府指派,做好协调地方事宜。
等安排完一应官吏驻守,贾珩勉励道:「诸位,这些时日,河堤多为我等一土一石垒砌,坚固程度虽不敢言固若磐石,
但对洪汛也并非全无抵挡,诸位这次过去,等事罢之后,本官向朝廷给诸位请功。」
下方官员哪怕一些人心底虽不情愿,但此刻都是拱手应是。
待贾珩让一众领了职事的官员离去,而草棚中一时间只剩下徐开、冯廉、以及宋暄等河南府的官员,还有关守方。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清江浦那边儿可有消息?」
虽是各管一摊,但他为宰枢之臣,不能以邻为壑,全无大局意识。
刘积贤道:「回都督,已经打发了锦衣探事去清江浦,至今还未有消息传来。」
「这个高斌,这般久了,全无动静,也没个信一样。「贾珩目光深深,低声说着,低声道:「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徐开沉吟片刻,开口道:「先前邸报所言,两位都御史南下巡河,并未在河堤上发现端倪,河堤修缮加固已久了,赵阁老也随后南下巡查,如是有险情,想来应有所报。」
冯廉接话说道:「河务贪污成风,彼等多是在河堤上偷工减料,糊弄其事,以便应付上官查察,前几年大汉南北皆旱,如今暴雨成汛,等洪水一来,根本不堪一击。」
关守方叹了一口气,道:「冯老先生所言甚是,有些河官,担心冲溃堤坝问罪于朝廷,甚至丧心病狂,指派河丁在上游之处,趁着黑夜掘口,捡空处放水,再向朝廷报告满溢,以脱罪责。」
显然,这位出身河务系统的官员深知昔日同僚的做派。
贾珩沉吟片刻,看向刘积贤,道:「即刻派人过徐州,沿泗州向淮安查访,如有溃堤之事发生,及时来报,本官身为锦衣都督,自当司察不法。」
河南到徐州一段倒不用担心,京营兵马沿河驻守,以防人为使坏。
刘积贤拱手应是,然后出了棚子,吩咐锦衣府探事去了。淮安府,清江浦,六月初二
河道总督衙门,官厅后院笼罩在漫天雨雾中,正是晌午过后,书房中,灯火彤彤,人影攒动,然而气氛却压抑至极,一片愁云惨淡,南河衙门的一些属吏聚之一堂,共议对策。
高斌此刻头上的官帽早就去了,这位绯袍官员,身子窝在太师椅中,面色颓然,听着外间不停下着的雨,心头只觉烦躁难言。
「大人,得赶紧拿个主意才是。」南河总督衙门下辖的属之一,淮扬道的管河道臣郝应周,面色愁闷地看向高斌。
「是呀,照这个下法,只怕淮河的河堤就先撑不住了。」一个通判开口接话说道。
其他四五位属吏,都是齐齐看向高斌。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河堤怎么修的,在场之人都知情,原该上的条石只铺了上面两层,砖石的糯米浆也未备全,平时看着漂亮,真大洪水一来,根本顶不住。
话说回来,如果真修个河堤,以后永不溃决,那河道衙门的官员都没什么职事可干,也就没油水可捞了。
高斌满眼血丝,面容憔悴,显然这几天也为不停下雨感到焦头烂额,看向一个眉头皱成「川」字的山羊胡老者,正是淮徐道的官员马惟芳,问道:「老马,你有什么主意?」
马惟芳沉吟片刻,目光咄咄说道:「大人,下官以为,还是得故技重施。」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块儿舆图,低声道:「大人,您看,淮河现在水势上涨,这般下去,绝对撑不过洪汛,下官的意思是在王家坝附近掘一个口子,等上游的水泄了,下游的压力自然也就轻了。」
郝应周闻言,点了点头,赞同道:「马大人说的是,黄河也差不多如此,他们归德府、萧县刚修的堤肯定撑不住,说不得冲垮河堤,黄河又是一次改道,那时候一改道,水势漫灌,下游也就解了。」
自大汉承前明嘉靖年前,黄河河道飘
忽不定,在大宗年间曾走过山东曹县,在隆治初年,又溃决向西边儿偏移,而每一次改道都是以数万人的血泪为代价,此刻几位河务官员为了自保,谈论起来毫无压力。
「不行,现在南北的官员,都在关注东河与南河,我们这边儿不能决口,就算决口,也不能先行决口。「高斌先是心头一动,觉得可行,但旋即想起一事,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见几人不明就里,高斌只得解释道:「河南那位现是天子宠臣,只要他那边儿先决了口,那时候我们就算决口,也是天灾所致,非战之罪,再说他上游先决口,我们这儿也不一定会决口。」
众人闻言,若有所思,多是眼前一亮。
是呀,都决口,这就不是他们南河河台的问题了,这是天灾!
郝应周想了想,面带忧色,开口说道:「大人,这位永宁伯在河南号召军民一二十万抢修河堤,驻节大堤上,这好好修的河堤,万一没有溃决.....」
高斌闻言,目光深凝,脸上也蒙上一层忧色,低声道:「是啊,就怕没有溃决。」
就担心这个,如果河南那边儿安若磐石,淮河这边儿先一步溃决了,那对比之下,才是真的要了命。
马惟芳眉头紧皱,苦思良策,倏而,断眉下的三角眼猛然进射出狠戾之芒,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要不下官派人偷偷前往归德府,带上炸药趁夜炸了河堤,归德府那边儿洪水一泄,咱们这边儿就太平了,或者在徐州那边儿炸了一段儿也行。」
先淹了上游,等洪水一泄,下游的压力也就减轻许多。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心头一热。死道友不如贫道,这个法子的确是最为解决眼下之难。
高斌面色变幻了下目光幽深几分,低声说道:「还没有到那一步,再说这法子现在也不好使,内阁的赵阁老就在淮安府,我等想要不落行迹,太难太难。」
马惟芳劝道:「高大人,赵阁老是江南出去的官儿,他和韩阁老都在京里,正好为大人陈情,就说此为天灾,五十年一遇之洪汛,非人力可当!」
高斌面色顿了顿,听到五十年一遇,心头有些不自在,眉头紧皱,沉声道:「赵阁老向来不管这些,真到那时,他也不会趟咱们这趟浑水。」
这时,一个州判面上带着惧色,低声说道:「大人所言不差,邸报上说,河南总督先前修堤,更是调拨了京营兵卒修建河堤,那边儿不是一个河标营的三千兵马,人家有着几万兵马,如是沿路防守,万一咱们炸堤得人被抓住了,再让锦衣府的人拷问着,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众人闻言,面色倏变,宛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是的,那永宁伯有兵,不是只有几千人的河标营,七八万人京营强兵驻扎在河南,其人还是锦衣卫都督,他们想要扒人家的河堤,只怕皮要先被扒了。
马惟芳面色阴沉如冰,冷声说道:「一旦溃堤,我等一样要掉脑袋!」
高斌摆了摆手,安抚了下众人有些紧张的情绪,道:「老马,稍安勿躁,说不得河南的河堤刚刚修建不久,先被洪水冲垮了,这一关咱们也就过去了。」
马惟芳目光紧紧盯着高斌,低声道:「大人,现在怎么办才好?」
高斌思量了下,说道:「王家坝那边儿先让人预备着,如是洪泽湖这边儿倒灌的厉害,还是先掘开一个口子泄洪才好,如是事后有人弹劾,本官和赵阁老叙说一番,等朝廷问罪下来,本官就全力当之。」
这个问题还不算大,哪怕朝廷查问下来,还能以保住江淮下游作为推搪,或是受得申斥几句,或是罚俸。
「不好了,大人,大人不好了。「然而,就在几人商议对策时,忽而,一个管事从
前衙过来,在书房外高声喊道。
高斌面色一愣,眉宇间现出怒气,冷声道:「放他进来,什么不好了?」
不多时,那管事说话间已在外间把守的河丁引领下,跑将进来,在众人相询的目光中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大人,淮河在泗州决堤,淹没县城,左副都御史彭大人现在就在前厅,寻大人问事。」
此言一出,恍若晴天霹雳,将在场几人炸得愣怔当场,目瞪口呆。
高斌闻言,如遭雷殛,面色苍白,急声道:「泗州怎么会决堤?这才多久?」
此刻,书房中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惊恐难言。
马惟芳陡然看向一人,那人已面如死灰,嘴唇哆嗦不停。
马惟芳目光凶芒闪烁,几乎要择人欲噬,质问道:「刘同知,这才多大的水,一波都没撑住?你特娘的究竟贪了多少,洪汛第一波,一冲就垮?」
那官员名唤刘任丘,面带惧意,不敢和马惟芳对视,侧过头去,支支吾吾说道:「这....这,下官也不知为何,这是天灾啊。」
郝应周同样觉得手足冰凉,目光惊惧看向刘任丘,说道:「本官去年冬天,让你留够五成例银修堤,已经足够挡住第一波银子呢?你贪了几成?」
作为其人的上司,郝应周自然要负一定责任。
刘任丘苦着脸说道:「大人忘了,过年时候向下官索要一万五千两,还有在燕春楼为小菊仙赎身....」
郝应周脸上又青又红,额头青筋暴起,怒骂道:「混账东西!你和泗州知州韦可登,两人联手摊派河役,闹得地方怨声载道,淮扬道御史弹劾你,还是本官为你打点.....
「够了!「高斌怒吼一声,面容阴沉如水,看着事到临头,仍在互相指责的河道诸官,目光冰冷地看向一众面如土色的河官,冷声说道:「都在这儿老实等着,本官即刻去见彭晔。」
说着,拿起书案上的乌纱帽,拂袖而去。
此刻,河道衙门官厅中,左副都御史彭晔坐在一张靠背椅上,端着一杯茶盅,呷了一口,眼角的喜色几乎抑制不住,身旁就是右佥都御史于德,其人则是眉头紧皱,目光阴郁。
就在上午,泗州急报决堤,大水甚至冲垮了虹县县城,死伤不可计数。
就在这时,伴随着书吏的高声喊着,就见南河总督高斌,脸色难看地举步进入官厅,其人官帽下的那张微胖的面庞,一片灰败之色
彭晔起得身来,冷笑一声,叙道:「高大人,黄河河堤在泗州李口镇决堤,淹没州治虹县,泗州尽成泽国,赵阁老已经与漕运总督杜大人,领着扈从骑快马赶往泗州,高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高斌脸色苍白,辨道:「夏汛水流迅猛,这是五十年不遇的洪水!所谓人力有穷尽,力所不能及,本官又能如之奈何?」
彭晔面色阴沉,细长眸子中现着寒芒,道:「高大人,是不是天灾,还要等朝廷工部派员查问,不过,本官等会儿就要上疏严参于你,河务账簿混乱,河堤敷衍了事,致使溃堤决口,百姓死伤众多.....赵阁老临行已有命,高大人这几日安生待在家中,革职听参!」
「来人,带高大人回府!」彭晔一声令下,从官厅之外进来一群钦差行辕的卫队,分明是护送赵默巡河的京中内卫。
高斌当即愣在原地,面色怔怔地看向彭晔,似乎不敢相信同为浙党的赵默,竟以钦差之命将自己革职!
「于大人。」高斌转而看向于德,不知何时,声音已有几分沙哑和颤抖,问道:「赵阁老临行前可是如此下令?」
此刻,于德看向一脸难以置信的高斌,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道:「高大人,河堤出事,朝廷钦差
既在此坐镇,河督自然要先行革职,下官先送高大人回府。」
高斌虽然算不上严格的浙党中人,但却与浙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管如何,这个河督位置是保不住了,只是高斌万万不能再牵连到江南官场。
而且,等会儿他也要上疏弹劾,先前巡河竟是没看出来一些猫腻,谁知这河道衙门如此糊弄其事。
现在朝廷从天子到阁臣,再到诸省督抚,上上下下都将目光投在南河,竟还敢如此糊弄,如是没有先前一般造势,引得齐党在此,虽然决口,倒也不至如此。
高斌面色难看,旋即心底涌起明悟。
这赵阁老果然不能指望见河堤出了事儿,第一时间要跟他划清界限!于德看着脸色难看的高斌,劝道:「高大人,走吧。」
这就是....示警,赵阁老将人革职,如果后续问题不大,还能另调他处任职,问题比较大,那就赶紧处理手尾。
对上,公忠体国,全无私心,对下,江南官场的同僚也算提示到了。
彭晔转眸看向于德,目光意味深长说道:「于大人,这几天可要看好了高大人,仔细别让他出了什么差池才是。」
他要看看这赵阁老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下官明白。」于德面色一沉,拱手道。
身旁还有一位齐党的干将盯着,只怕这一关愈发难过了。
一直目送着两人在内卫的监押下出得二门,彭晔面色冷漠,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江南官场污浊不堪,突破口就在这个高斌身上,不过彼等树大根深,尚需引蛇出洞,借刀杀人。
这般想着,对一旁的长随招呼过来,附耳低语几句。那长随顿时心领神会,然后出了官厅,出了官厅去了。
「来人,将河道衙门官厅前后封锁起来,相关人等一个都不得乱动,片纸不得携带出河道衙门。「彭晔冷哼一声,坐将下来,吩咐着随行而来的内卫。
他查不出什么底细,纵然查出来也不敢妄动,但有人能查,有人敢动!等那人过来,查个天翻地覆,让韩癀那个老狐狸,用着那人对付他们齐党。
第六百三十一章 崇平帝:满朝文武,皆不如一个贾子钰!
泗州,虹县
内阁大学士、刑部尚书赵默与漕运总督杜季同携带六千漕粮卫的兵丁,火速前往泗州驰援,此刻两人站在一片杂草丛生、泥泞不堪的土岗上,凝眸看向已成一片泽国的州治虹县县城,面色阴沉的如同天穹笼罩的乌云。
而赵默眉头紧皱,一颗心逐渐往心底沉去,只觉遍体生寒,目光凝成一线。
这时,漕运总督杜季同,举着一把雨伞凑近而来,挡住天空落下的雨水,叹了口气道:「阁老,黄河夺淮而水淹泗州,黄淮几是一起泛滥,彻底淹没运河,只怕与漕运也有妨碍,希冀洪水退后,能重归河道,否则今年南粮北输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此刻整个泗州都成汪洋泽国,来自黄河的洪水自东而来,一下子就灌入淮河之中,整个运河与黄河已经分不清了。
赵默眺望着远处的县城,急声道:「杜总督,赶紧派舟船救人,漕运之事等之后再说。」
人命关天,哪里还有闲心关注漕运?
杜季同看着仅仅露出城墙的泗州城,宽慰道:「阁老放心,下官已派漕粮卫搜集舟船涉水救人,只是这次洪水灌入城中,我等人力有限,只怕城中百姓凶多吉少。」
州城被淹,当听到这个消息后,他都为之震惊半晌,不知多少百姓要葬身水中,怪不得眼前这位赵阁老第一时间将河督拿问。
别说河督,一个不好,朝廷问罪起来,只怕这位阁老都要受得一些影响。
盖因,死伤一旦成千上万,如此大的纰漏,京中的天子势必要雷霆震怒。
就在漕粮卫的兵丁,准备舟船营救着泗州的百姓之时,数百里之外的开封府城--
柳园口沿河河河堤之上,一座座以木架茅草搭就得草棚缘堤可见,一面面京营团营的赤黑锦缎旗帜在大雨中浸湿,偶尔随风发出呜呜之音,而这样的一面面旗帜一直绵延下游的徐州萧县等地。
先前来中原平乱的京营八万步骑,此刻多是在河堤上巡查,连同数万军民沿河相守,提防着河汛的到来。
贾珩的行辕,驻节在大堤上已有三日,整个省内藩臬两司官员全部沿河驻守,而开封府城的百姓也在城中焦虑地等待着河堤上的消息。
贾珩在短短的三天内,在开封府处号召百姓渡过了五波洪峰,有一次险工,更是与军卒一同搬运土石,根据河道衙门精通水利的官员示意下加高堤堰,封堵渗水区域,方得渡过一次险情。
此刻,贾珩抬头看向仍然灰蒙蒙的天穹,心头生出一股忧虑,转脸问着一旁的管河同知关守方,高声道:「这波雨汛按着隆治年间的雨期计算,还有多久才能停下?」
「制台大人,可能还要半个月。」关守方面色同样凝重,叹了一口气道。
贾珩凝了凝眉,沉声说道:「还要半个月?这洪汛要赶紧过去才好,否则,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开封府祥符县知县宋暄、尉氏县知县焦景行,河南布政司参议冯廉、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都听着两人的对话,众人心头也蒙上一层阴霾,这半个月的时间,如果河堤溃决,开封府城将有淹没之险。
徐开抬头看向那少年脸上的泥污,蟒袍满是泥浆,分明是昨天的一次险工时,亲自搬运土石所致,心头有阵阵莫名情绪涌起。
如斯少年,不避艰险,亲临洪汛一线,诚为国之干城。
以其人性情,自不会违心讳言。
贾珩道:「这河堤可能承受着洪汛?」
关守方叹道:「大人,这谁也说不了,不过从先前几次来看,河堤还算牢固,后续雨汛不大一些,或许还好一些。」
想了想,终究是宽慰说着。
贾珩想了想,问着一
旁的刘积贤,道:「归德府那边儿情形如何,可有险工来报?」
刘积贤道:「都督,昨日归德知府来报,归德府共遇险情三次,皆平稳度过,河堤安然无恙。」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派人以快马给归德府知府报信,如有险情,随时来报,相关物料土石,不必悭吝,该用就用,回头再作计核估销。」
事后的审计当然少不了,不过这时候就不必说,总是丑话说到前头,往往容易滋生懒政、怠政的混日子心理。
就在几人议论之时,忽而,沿着柳树葱郁生烟,依依而行的河堤方向,现出一道人影,几是发足狂奔,踏着泥泞,迈过雨后疯长的蒿草,头戴蓑笠,身披蓑衣的青年在众人面前立定身形,散开的披风赫然现出飞鱼服,拱手道:「都督,淮安府急报!」
贾珩面色默然,转而看向刘积贤。
刘积贤上前接过一个牛皮纸包,打开,从内抽出一册公文,转身双手递送过去,「都督。」
贾珩接过公文,凝神看去,随着时间流逝,面色倏变,眉头紧皱。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贾珩面色铁青,沉声道:「黄河灌入淮河,淮河决堤,泗州被淹,其州治虹县已成泽国,不知多少百姓葬身鱼腹,这个高斌!」
贾珩愤然说着,将手中的黄色笺纸递送给在场的几位官吏传阅。
一县被淹,这要死多少人?
几人闻言,都是心神剧震,急忙接过奏报传阅,瞳孔微缩,遍地生寒。
徐开将手中的奏报递给一旁的祥符知县,此刻代掌开封府事的宋暄,道:「淮河河堤年年都有户部拨付例项修缮、加固,去年好像才修缮过一次,怎么会?难道比我们这边还要险?」
开封府的南北大堤同样是刚刚加固不久,可这几天面对可要吞破一切的黄龙,岿然不动,而已修有数年之久的河堤,竟一冲即溃,焉有此理?
「于土石物料以次充好,官员上下其手,河堤虽修好,但只是泥堆的样子货。」关守方眉头紧皱,忿忿说道。
贾珩冷声说道:「就怕这只是溃决的开始,一旦淮徐两河,尽皆决口,高斌百死都难赎其罪!传本官将令,京营即刻抽调八千骑军,由果勇营参将蔡权统率,以快马前往泗州救灾,漕粮卫的人手不够,需得河南增援。」
已因中原平叛而升为参将的蔡权拱手应是,然后唤上几个属下点兵去了。
贾珩吩咐完之后,道:「本官要即刻向朝廷写奏疏,奏明此事。」不用想,整个神京知道黄淮泛滥后,估计都要乱成一锅粥。
大汉,神京城
就在泗州被洪水淹没后的两天后,淮扬各府县奏报黄淮泛滥之灾的公文,已经陆陆续续以六百里急递送到京城,经由通政司递送至内阁,而在神京自然引起轩然大波。
大明宫内崇平帝端坐在含元殿大殿的金銮椅上,这位中年天子,两道瘦松眉宇下的目光,冷冷地扫视向下方的内阁、军机、五府六部、翰林科道、寺监的文武官员,如冰铁交鸣的清冽声音在整个殿中响起,恍若刺骨的寒风刮过,让殿中持笏而立的文武群臣心头凛然。
「朕每年拨付南河二三百万两银子,南河凡有所请,一概拨付例项,不想今天就收到这一堆河报,淮河决堤,泗州淹没!「崇平帝面色如霜,冷声说着。
忽而从金銮椅上站将起来,看向下方群臣,冷声说道:「何人所言,河堤固若金汤,可当三十年不遇之洪汛?!」
整个含元殿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只有殿外传来的雨水落在丹陛上传来的清脆声响,「滴答」,「滴答」,却让殿中群臣觉得时间格外漫长,一个个胆战心惊,都将头垂在笏板上,不敢抬头直视已是暴怒状态天子。
「据奏疏所言,或有近万百姓罹难洪灾,妇孺老幼,溺毙水中.....中原离乱,贼寇肆虐,官军伤亡都没这般惨重!」崇平帝愤怒说着,将手中拿着的一封内阁阁臣赵默递送而来的奏疏狠狠扔在地上,此举无疑让百官心头剧震。
「臣等惶恐。」随着崇平帝怒不可遏,朝堂百官纷纷跪将下来,山呼海啸的「惶恐」之音在殿中响起。
「惶恐?」崇平帝目光扫视着一个个跪着的文武百官,冷声道:「是朕惶恐!」
众臣闻言,将头埋在地上。
「中原民变,彼时贼寇登高一呼,百姓群起响应,如非永宁伯所领京营戡乱及时,这场乱事是不是要拖延到今日?「崇平帝目光幽深,道:「如今黄淮泛滥,隔断南北,隔绝漕运,朕要惶恐在这大明宫丢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一顿,纷纷叩首而摆,「臣等有罪。」
「杨阁老,你为内阁首辅,淮河之患,该当如何?」崇平帝面色冰冷如铁,似乎在瞬间压抑了怒火。
杨国昌原本垂着请罪的皓首微微一震,手持象牙玉笏,苍声道:「圣上,老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有三,救灾、防汛、抗洪!而查察贪腐,待河汛之事完结后,再派要员查察,据老臣所知,南河河台衙门贪腐情状,左副都御史彭晔前有参劾,永宁伯也多次提醒南河河台警视河汛,而圣上更是多次下诏谕申斥,彼等仍玩忽懈怠,酿成此难,当穷查彻究,议定相关人等之罪,以正视听!」
崇平帝目光平静下来,瞥过一旁的韩癀,说道:「韩卿。」
韩癀抬起头来同样将头贴在象牙玉笏上,道:「回禀圣上,微臣也以为,唯今紧要之事还是抢修河工、赈济灾民,另外微臣以为可行文总督河南的永宁伯,如有余力,可派遣京营军兵应援淮泗,救援南河。」
「工部!」崇平帝又是看向工部尚书赵翼。
工部尚书赵翼拱手道:「圣上,微臣以为,工部应派遣一批都水监官员前往淮南,巡视堤堰,督抢险工。」
「允奏。」崇平帝默然片刻,沉声道。
正要唤着众臣起来,忽而,就在这时,殿外内监尖锐的声音传至殿中,「陛下,永宁伯六百里急奏!」
殿中众臣都是心头一惊,偏转过头看向来人,见着手持奏疏的中官,不少文臣都皱了皱眉,而后身穿大红袍服的内监进入殿中,将手里奏疏递送给戴权。
戴权打开锦盒,从中取出奏疏,恭敬地以双手递送过去。
众大臣见到这一幕,心思莫名,暗道,这就是军机处的密奏?
军机处从贾珩开始,因为身兼锦衣都督,往往以事涉军国机密而行密奏,这一奏事方式,崇平帝打算将其试行推广至诸省督抚,这样不走通政司,就没有人知道其中陈奏了什么。
此刻崇平帝接过奏疏,垂眸看着奏疏上的文字,脸色稍霁,沉吟片刻,道:「河南也有险工,但开封府城南北大堤,暂时无碍,永宁伯将行辕驻节在河堤,这些时日渡过洪峰五次,并言已收到泗州相关水灾急报,已从京营紧急抽调近万骑军,驰援淮泗,并建言朕工部即刻派员南下,检视、督修河堤,如有险要之地,当及早谋划,以免再有泗州惨事重现!」
这位中年天子说着说着,心头的一丝焦虑也渐渐散去。
下方众臣听着这声音,几是如见鬼魅,这永宁伯所上奏疏分明与刚刚商议的一般无二。
这就是军机辅臣?国士无双?
下方,通政使程信身后跪着的绯袍官员,面容上见着欣喜之色,颌下的胡须都微微颤抖,有子钰坐镇河南,果然河南无虞。
而工部尚书赵翼身后跪着的工部右侍郎秦业,原本
皱紧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目中见着奇色。
韩癀面无表情,目光晦暗几分,心头有些震撼,这究竟是预判了朝堂的反应,还是仅仅说英雄所见略同?
「永宁伯在奏疏上说淮河泛滥成灾,或会湮没漕运,工部于治黄一事当通盘筹划,河运一体,或疏或引,否则,纵河患之厄稍去,仍有无穷后患,同时,于河务贪腐情状,当拣派干吏查察本未情由。「崇平帝面无表情,转述着奏疏所言。
渐渐,心头也有几分惊叹,如当初所见,子钰的确有王佐之才!
随着崇平帝说完,看向下方一众目瞪口呆的文武官员,面色沉痛,道:「彼时,子钰所上《陈河事疏》,朕深以为然,以邸报通传诸省,严令诸省督抚以兴修水利为要,如高斌等人,如有半点忠于王事之心,焉有今日泗州之惨状?」
「驻节河堤近月,人在堤在!高斌彼时何在?「见群臣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崇平帝沉喝一声,心头忽而涌起一股悲哀,这就是他大汉朝的臣工,高居庙堂,却宛如泥雕木塑,尸位素餐。
昏聩、庸碌,要么只知党争,要么明哲保身,眼前这些人,有愿意甘冒奇险,上堤驻守的吗?
满朝文武,皆不如一个贾子钰!
如不是贾子钰提前扑灭了中原民乱,民乱就拖延到今天,中原民乱再加上这次淮南大水,不,说不得还有中原洪水,那时漕运断绝,南北齐乱,江山社稷危殆,绝非危言耸听!
下方群臣一时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韩癀嘴唇翕动了下手中攥着的笏板紧紧攥着,目光幽深,心头浮起深深的忧虑。
这位内阁阁臣心思慧黠,已经读懂了崇平帝的潜藏心底,没有明说的心思。
有永宁伯这样的臣子被天子视为心腹,而且才具过人,兵事、民政、水利,文韬武略,无所不知,这样下去,以后还得了?置内阁于何地?
几乎可以预见,再等二十年后,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永宁伯,党徒遍布朝野,大汉社稷将有神器易手之险!
可转念一想,这位内阁阁臣,心头就是涌起阵阵苦笑,如果他将这番忧虑与人说,只怕要被嘲笑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一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而已,纵是如宁国公一般,也不过是武勋,岂能成为操莽之流?
崇平帝默然了一会儿,似在权衡着什么,沉吟说道:「内阁拟旨,以军机大臣、锦衣都督贾珩,权摄南河河督,全权处置警备洪汛、整饬河务事宜,内阁大学士,刑部尚书赵默协调江南、淮扬等地民政物资,预备救灾。」
虽然没有直接说赵默襄赞贾珩,但也基本确定了在河务上的主导权,而赵默毕竟是阁臣,钦差的话语权还有,当更多是辅助工作。
「老臣遵旨。」杨国昌当先应诏,顿首而拜,垂下的苍老眼眸中现出一道精光。
果然不出所料,圣上用了小儿整饬河务,但小儿势必不能在河道久待,那时.....再作计较。
也不能他们齐党一直受小儿的针对,浙党独善其身,这下子士林皆知小儿「幸进弄权」之害,这样齐浙两党才能同舟共济,驱逐贾党。
崇平帝看向好像「欣然领命」杨国昌,目光闪了闪,心头微动。
现在朝堂之中,两党争斗暗流涌动,用谁去整饬河务都有因私废公、排除异己之忧,只能用子钰先顶一阵了,或有毁谤,或有树敌....反正他们翁婿之间,倒也不用讲究这些。
咸宁都许给他了,勇于任事,得罪一些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第六百三十二章 鹦鹉:完了,都完了。
河南,开封府
贾珩自递送奏疏后,就在黄河南岸的大堤上驻守下来,主持着军民守护大堤,以备不测。
经过这段时间,开封府城的百姓无不知晓,总督河南军政的永宁伯,此刻就将行辕驻扎在大堤上,而数万京营军卒更是缘河而守,严阵以待,守护着他们。
事实上,经此一事,原本因中原叛乱而动摇的民心,也在迅速向朝廷归拢。
夏雨仍在草棚外下着,而漆黑如墨的夜色笼罩了整个河堤以及河水滔滔的河面,在南堤的树丛下,一座以梁木茅草搭就的草棚中,一灯如豆,橘黄灯光从布帘的缝隙中透将出来。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一身官服,头上乌纱帽放在身后以蒲草木板铺就的床榻上,伏身在一方以杨木木板搭就的书桉,执笔书写。
只见蓝色封皮的簿册,一列清秀神逸的字迹显现而出。
其人正在书写《竹窗夜语》笔记,这是这位徐翰林在读书时养成的习惯,已有十多年,这些年写的随笔多在家里的木箱中放着。
借着灯火,依稀可见其中泛黄的一页赫然载着,“崇平十五年夏,中原离乱初定,余受吏部拣选,履新河南,沿途观兵燹之灾,满目疮痍,心实忧痛,驱车行至洛阳,于总督行辕初见永宁伯……”
而新起的一页,赫然以被后世称为热情洋溢的文字记载道,“总督行辕驻节河堤半月有余,永宁伯与军民食宿在堤,通宵达旦,每有险工,身先士卒,其年岁不及弱冠,然练达世情,通晓政务,诚为近年以来大汉才士菁英之佼佼者,其气度恢弘,雍容肃穆……”
“雍容”两字似乎因为原主人在激荡心绪平静下来后,觉得有些不妥,而被划掉,改以“仪容”二字,遂于后来成为文人多加狐疑之处,也在后世成为研究《陈汉国史》引用最多的地方。
此刻,离此座草棚半里外的一座以木料搭就得草棚中,四方大纛旗帜在马灯映照下,随风飘扬,时而带水的旗幡发出“哗啦啦”的沉重声响。
草棚中,灯笼将一道萧疏轩举的身影拉长,倒映在蓬乱松散的茅草上,蟒服少年掀开手中的图册,剑眉下的目光满是思索,分明是在观黄河流域流经图。
草棚外传来脚步声,管河同知关守方提着马灯进来,看向那少年,问道:“大人,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洪汛在侧,睡不着啊,再说将校都未睡,我也不好独自安寝。”贾珩说着,合起图册,提起木几上的茶壶,看向关守方,叹道:“泗州被淹,百姓死伤不可胜计,我现在就担心开封府,这河堤毕竟修的太仓促了,这次纵然能渡过河患,也需好好修缮才是。”
洪水可不管他是谁,直接给你溃堤决口,那也只能干瞪眼。
关守方看向面容清俊、年轻的少年,宽慰道:“大人不必过于忧虑,雨汛虽大,但看着似有渐渐过去的趋势,再坚持两天,应该就无大碍了。”
贾珩递过去一碗茶,道:“但愿如此吧。”
说着,落座在床榻上,道:“方才翻阅图册,为了保漕运,多引水至运河,现在河运两者又搅合到一起,如果水不退,只怕于漕运也有不少妨碍。”
自明时弘治年间,刘大夏南下治河,明孝宗就开宗明义对刘大夏所言,“古人治河只是除民之害,今日治河,乃是恐妨运道。”
关守方眼前一亮,惊喜道:“大人是要治河。”
如果得眼前这位勋贵治河,则河运得安。
贾珩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在河南也待不了多久,等防汛事罢,就要领兵班师回京,东虏之事于社稷关涉尤重,我为军机辅臣,当知轻重缓急。”
他就是过来救火的一个角色,绝不能焊在这儿,不然离中枢太久,就容易为旁人所趁,这和异地恋是一模一样。
关守方目光暗然下来,说道:“河务积弊,深入脏腑,河官积习相沿,贪腐成风,大人这一去,只怕旧态复萌。”
贾珩笑了笑,说道:“本官就在神京,说来与开封也不远,况且,时常以锦衣监视留意就是,如有贪渎之事,即刻奏禀圣上,裁选廉直能吏督河工堤堰之事,想来应无大碍。”
关守方闻言,怔了下,点了点头。
他都差点儿忘记,这人还是凶名赫赫的锦衣都督,也是,这段时间的共抗洪汛,总是让人下意识忽略其人的年龄和锦衣职事。
就在这次,只听到铜锣“铛铛”地不停响起,继而在雨夜中传来发喊之声,“渗堤了!”
贾珩连忙放下手中图册,面色凝重,沉声道:“走,出去看看。”
又是一次新的汛情,现在贾珩就怕晚上来汛,下雨视线不清,漆黑一团,一旦决堤,洪水面前,众生平等。
贾珩与关守方在锦衣卫士刘积贤的扈从下,大步上了堤,此刻整个大堤隔不多远就搭起一个芦蓬,里面放着炭火高盆,里面放有燃烧的石炭,熊熊炭火燃起,发出一团团光亮,照亮着河堤,更有一队队军卒打着松油火把,巡视河堤。
此刻,听了铜锣敲响,不少京营军将都从草棚中出来可,大批军卒、民夫汇聚而来。
“大人,南下河段渗堤了。”原祥符县知县、权知开封府事的宋暄,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领着几个开封府员吏,急匆匆地过来,年轻面容上满是焦急之色。
此刻这位国舅已是半身湿透,鞋子都是泥浆。
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快就会溃决淹堤。
“前面带路。”贾珩也不废话,让宋暄前面带路,来到事发之处,站在河堤上,看向下方的堤堰,果见河堤岸冲出几个小口,说话间,已有扩大成月亮门洞之势,好在这会儿水速不快,但洪峰一来,势必要出大问题。
“怎么不下去封堵?”贾珩问道。
宋暄身旁的尉氏县知县焦景行,现在开封府通判,急声说道:“制台,水下暗流太多,根本站不住,有几个京营的弟兄跳将下去,被冲走了。”
这样下去,河水一旦溃决,只怕要淹没
此刻,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也提着马灯,披着蓑衣,头戴斗笠,随着几个京营小校过来,目光瞥见远处河堤,心头一惊。
贾珩转头看向周围的军将,有参将庞师立、邵超、肖林等将校,还有奋武营参将谢鲸等将校,此外还有谢再义等果勇营都督同知等将校。
而贾族的贾芳以及贾菱同样在河堤上,都是崇敬地看向那蟒服少年。
至于其他将校都沿着河堤布防,一直到归德府。
贾珩将头上的斗笠取下,随手扔在地上,浑然不顾雨水打在身上,面色肃然,高声道:“诸位弟兄,我们身后就是开封府城,如果大堤在此地溃决,开封府城几十万父老乡亲都要葬身水中,我们这些人,也逃不过洪水!”
沉默片刻,说着,伸手将身上蓑衣迅速解下,道:“诸将听令,跟我上!下去堵决口!”
说着,来到河堤近前,轻身一跃,率先跳进冰冷的河水。
看着那大步而去的少年,只在水中现出半个身子的人影,扈从左右的五六个锦衣亲卫愣怔了下,多是惊声唤道:“都督。”
“愣着做什么,都下去。”刘积贤也将斗笠扔下,领着一众亲卫纷纷跳入水中,向着那少年而去。
关守方急声道:“大人。”
贾珩高声喊道:“别废话,将土石料都递过来,趁着洪水没来,赶紧打桩补堤。”
清朗声音在雨夜中传至极遥,让原本茫然无措的河工,都是心头一震,盯着那在河水中站着的少年。
而这一幕,也让关守方和宋暄等人心头剧震,而后对视一眼,高声喊道:“快,拿绳子,搬木头,上大埽!”
而后呼喊着丁夫、军卒,搬运土石望着河堤递送。
随着贾珩跳入,京营的将校也领着军卒成群结队跳入水中,手拉着手开始搬运土石,而原本踯躅不前河工也开始跳入水中,敲打木桩,拦起绳索,架起横木,将蒲草滚成大埽,开始封堵缺口。
这是一种用薪柴、竹木等软草料夹以土石卷制捆扎而成的条石,常常用于构筑堤坝、抢险决口。
徐开看着这军民共下水抢险的一幕,眼前一时有些模湖,抬头看天,此刻天穹灰蒙蒙的,不知有多少雨水还在酝酿,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也不知是雨是泪,将斗笠取下,解开蓑衣放在一旁。
快步来到正在忙碌的军卒前,抱着一块儿石料,费力地向着河堤而去。
“老爷,老爷。”身旁的长随心头大急,连声唤着,但却怎么都唤不住。
此刻,整个大堤上的军卒、民夫全部动员起来,扛着土石木料向着河堤而去。
经过连夜奋战,直到将明时分,河堤上的决口终于被堵住。
而贾珩也领着一众军卒登上了河堤,看向半个泡的发白,嘴唇乌青的京营将校,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对上一双双疲惫的眼神,高声道:“宋大人,着人煮好姜汤、米粥,给大家暖暖身子,莫要惹了风寒。”
河水的问题在于失温,一直泡在水里,体温逐渐流失,筋疲力尽,然后被水冲走,会水也不行。
宋暄连忙应道:“大人,已经在煮着了,这就端过来。”
说着,与焦景行几人领着一群县吏,端过一个个碗,跟着众将校递送过去。
“都督。”就在这时,刘积贤递过来一碗,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端起碗,大口喝着。
就在贾珩正在开封府城的南北大堤上抢修河堤时——
此刻,开封府城,晋阳长公主府
已至子夜时分,内宅三厅中灯火通明,铭以牡丹花卉的鹤形宫灯,在四方点起,将一道丰美雍丽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
翠髻如云、浮翠流丹的丽人伫立窗前,抱着手,眺望着外间不停下着的雨,雨水打在芭蕉树上,时而风来,大片芭蕉树叶上的雨水哗啦啦落下,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晶莹光泽。
丽人忽而丹唇轻启,问道:“几天了?”
元春低声道:“殿下,七天了。”
晋阳长公主绮丽玉容上霜色宛覆,轻轻叹了一口气,丹唇抿着,轻声道:“内务府准备的物资都送过去了。”
怜雪接话道:“殿下,都转运至开封府衙,由官府着人转送给沿河的军民。”
晋阳长公主说话间,盈盈转身过来,丽人宛如牡丹花芯的柔美脸蛋儿上,浮起担忧之色,低声道:“这雨下个不停,别出什么事儿才好,泗州那边儿听说出了大事,一城被淹,死伤无数。”
泗州被淹的消息,在这一两天的时间内已经传的开封城满城尽知,甚至一些士绅开始拖家带口地收拾了细软,逃离了开封城向着洛阳逃去。
贾珩对此事也没有太反对,只是着官府在开封府城说,总督行辕驻节河堤,誓与大堤共存亡。
一些家在开封府城的普通百姓,无处可去,也就离不得开封府城。
就在这时,在不远处坐着出神的咸宁公主,说道:“姑姑,要不我去河堤找先生……”
“不行,他走之前,格外叮嘱过。”不等咸宁公主说完,晋阳长公主柳眉倒竖,凤眸瞥了一眼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玉容微顿,樱唇翕动,想要辩白几句,但对上那双严厉的眼神。
晋阳长公主幽幽说道:“安生在家里等着,他不会出事儿的,现在乱跑,反而让人分心。”
此刻,几人虽没有说,但却没有一个说要离开开封府,返回洛阳。
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转头看向元春,说道:“元春,你明天带着湘云和探春还有婵月,一同坐马车,先回洛阳,这边儿有些险了。”
她和咸宁在这儿就是,不能让婵月还有两个贾家的小姑娘也担着风险。
元春闻言,丰润白腻的玉颜倏然色变,心头一紧,颤声道:“殿下何出此言?”
旋即,摇了摇头道:“殿下,我留在这里等着珩弟,哪也不去的,三妹妹和云妹妹年岁还小,让她们和郡主先回洛阳罢。”
晋阳长公主目光凝了凝,一时无言。
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下的清眸闪过一抹疑惑之光,隐隐觉得哪里不寻常。
她和姑姑留在这里,一来因为先生在这儿,要与先生相守,二来她们毕竟是陈汉公主,这元春也要留在这儿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对上那双柔波潋艳的莹润目光,默然了一会儿,幽幽叹道:“也好,明天让婵月还有探春、湘云她们回去。”
元春那天对他的痴恋,她也瞧见了一些,几是任由他在床上胡闹,让摆着什么姿势就……
还有情动之时的……洪水决堤。
“娘亲,我哪也不去,我就和你在一块儿。”
就在这时,从竹帘后,传来小郡主轻轻柔柔的声音,青裙少女此刻清丽眉眼间满是认真之色,说着走到晋阳长公主身前,拉着晋阳长公主的胳膊。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呢?”晋阳长公主蹙了蹙修丽的眉,凤眸看向清河郡主,语气略有些许愠怒。
然后,忽地心头异样了下,目光转而投向李婵月身后的探春以及湘云,讶异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探春英丽的眉蹙着,明眸中眼神坚定,说道:“长公主殿下,珩哥哥现在还在大堤上,我怎么好独自回去?我在这儿等着珩哥哥回来。”
湘云也来到元春身旁,轻声道:“大姐姐,洛阳那边儿都玩腻了,这边儿的好多地方都没去过呢,等珩哥哥回来,等我们去大相国寺玩啊。”
咸宁公主眉头微蹙,也不知为何,只觉心底的古怪之意越来越浓郁了。
晋阳长公主轻叹道:“不定洪水什么时候决口,你们留在这里做什么,也帮不上什么忙。”
话虽是如此说着,但一时也没有劝。
……
……
淮安府,清江浦
离河道衙门只有两箭之地的高宅,被黑夜笼罩,只有东南角的庭院一角还亮着灯火,此刻外间风雨大作,竹影摇曳,而抄手游廊上四方雨水宛如雨帘,自檐瓦上汇聚的雨水涓涓成股而下,落在见着凹坑的青砖上,藤萝垂挂的花墙上更是大半天浸湿,而角落里的几株月季花也早已花朵掉落在草丛中。
书房中,红木书架立于悬挂着各式卷轴图画的墙壁上,条形书桉后的一方太师椅上,南河总督高斌一身绯红官袍,头戴黑色乌纱帽,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望着桌上的烛火,怔怔出神。
不远处的火盆中,熊熊火焰燃烧,纸屑如黑色蝴蝶不时随着透过门扉而来的风声飞舞盘旋,宛如为死人烧着的纸钱。
“老爷。”这时,屋外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声,打屋外进来一个蓝色衣裙,头戴凤翅金钗的丽人,进得书房,以手捂嘴,打着呵欠说道:“老爷,这般晚了,也该歇着了,从下午时就躲在书房里。”
高斌闻言,勐然抬起头来,几是吓了郑氏一跳,睡意全消,转某看向一旁的火盆。
忽而卡察一声,外间雷鸣电闪,借着闪电的一明一暗的亮光,郑氏檀口微张,几是攥紧了手心。
可见高斌身穿二品绯袍官袍,头戴黑色乌纱帽,而头发披散在前,一张微胖的面庞脸颊凹陷,满眼血丝,沙哑而虚弱的声音响起:“夫人,等过几天,你领着福儿回金陵的娘家躲躲。”
郑氏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张姣好的容颜苍白如纸,颤声说道:“老爷,外面都是钦差的卫队,不让出入,妾身还能往哪儿躲着?”
高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明天就没有了。”
水淹泗州,死伤过万,虹县县城的人都被淹没了,他这一劫无论如何是怎么都过不去了,现在就是不连累保住家小,他高家一脉单传,决不能从他这儿绝后。
郑氏心头一跳,花容失色,连忙凑近前去,紧紧抓住高斌的胳膊,凄然道:“老爷,你别吓我啊。”
高斌叹道:“明天就走,带着福儿,兄长会照顾好你们的。”
郑氏闻言,心头那股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急声道:“老爷,兄长就在金陵,我去求求兄长,大不了,咱们这个官儿不当了。”
说着,抱着高斌的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完了,都完了。”高斌微胖的面庞上现出苦笑,目光呆滞,叹气说道。
此刻悬挂在书房轩窗外的一只竹笼,似乎被吹起的凉风打醒,一只尖喙啐羽的虎皮鹦鹉“扑棱棱”上下震动翅膀,发出鹦鹉学舌的叫声:“完了,都完了。”
似是饿了一天,声音近乎有几分凄厉。
不多时,郑氏忽而惊觉过来,看向赫然没有任何动静的高斌,急声唤道:“老爷,老爷。”
而雷鸣电闪之间,却见高斌赫然已是七窍流血,带着黑色乌纱帽的脑袋歪倒一旁,嘴中的黑红鲜血汩汩流淌下来,沿着脖颈沾染了白色内衬,最终浸染二品绯红官袍的锦鸡团桉上。
而手中攥紧的瓷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爷!”
“来人啊。”
随着郑氏的凄厉呼唤声音,整个高府顷刻间乱成一团。
原在淮安府城西南角,一座驿馆歇息的左副都御史彭晔,听到长随匆忙敲门禀告,面色幽幽,拿起桌上的乌纱帽戴到头上,领着几个随从下了二楼,问着撑伞的长随,沉声说道:“于大人呢?”
声音在雨雾中飘不多远,就被冲的七零八散。
“于大人去了高宅,太医也过去了,听说人已经不中用了。”那长随道。
彭晔脸色阴沉如铁,冷哼一声。
这个高斌,还真是蠢的可以,稍稍让人透露了消息,就畏罪自杀,以为则自己一死就能保住河务和江南官场?
不自杀还好,一旦自杀,就会引起锦衣府那位,疯狗一样的撕咬。
在打着灯笼的长随搀扶下,上了马车,随着马车辚辚转动,马车前挂着的灯笼,撕开厚重乌黑雨幕,向着高宅而去,旋即雨水又大了几分,黑夜重新笼罩下来。
高宅,内宅花厅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脸色阴沉似水,来回踱着步子,几是焦头烂额。
“大人,彭大人来了。”就在这时,淮安府知府崔庆,在廊檐下说着,将雨伞递给一旁的幕僚,这位年岁刚满四十的中年官员,进得厅中,神色莫名。
不多时,左副都御史彭晔恍若一块儿寒冰一样,进得花厅,目光冷厉地死死盯着于德。
“下官见过彭大人。”于德硬着头皮,朝着彭晔拱手说道。
彭晔冷笑一声,说道:“于大人,本官再三和你言明,谨防犯官畏罪自杀,结果现在倒好,这才几天,就服毒自尽,你的人为何没有看着?”
于德苦着脸说道:“下官也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谁知就出了这般的事儿。”
彭晔深深看了一眼于德,道:“于大人还是将这些话留着给圣上说罢,尸身呢?”
“就在书房。”淮安知府崔庆接话说道。
彭晔面无表情,澹漠道:“去书房。”
此刻,书房之中,彭晔看向书房中的火盆,轻轻踢了一脚,“铛”的一声,铜盆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虎皮鹦鹉上下跳了跳,也不知是不是怕冷,向着竹笼里蜷缩而去。
“这烧的是什么?”彭晔转头看向一旁的于德,目光咄咄。
于德脸上有些茫然,道:“下官也不知道。”
“畏罪自杀,隐匿同党,这里面烧的说不得就是犯官高斌要隐匿的罪证!”彭晔目光冷闪,直接断言说道。
此言一出,于德面色倏变,低声道:“彭大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这时,正在哭哭啼啼的郑氏,闻言,勐然抬起鬓发微乱的螓首,哭的梨花带雨的玉容上,目光死死看向彭晔,哭道:“你们这些人,就是你们逼死的我家夫君,我和你们拼了。”
说着,伸着带着指甲的手,向着彭晔那张儒雅的面容扑去。
彭晔面色微变,连忙向一旁躲去,闪将开来。
此刻却被郑氏扯住衣袖,怒道:“拉开她,拉开她!”
几个长随这时才反应过来,上前顿时分开郑氏。
“老爷,你冤啊,你冤啊。”郑氏哭诉道。
彭晔整了整衣袖,看着被撕开一角的官袍衣袖,脸色黑如锅底,怒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然后看向太师椅上已经断气的高斌,对着淮安知府崔庆,冷声说道:“让午作验验,看是不是自杀,本官等会要向朝廷写奏疏!”
说着,看着哭哭啼啼的郑氏,善于写奏疏的彭大人,再也无心多留,出了书房。
第六百三十三章 向使同舟共济,或有军民之情犹如鱼水……
开封府城,柳园口大堤
距离上次河堤渗堤已经过去四五天,比之前几天,今日的雨明显小了许多,只是天气仍旧阴云笼罩,而河堤险情也比之前几天平缓了许多,似乎水量也小了许多,而河堤的水位也下降了一尺,这是洪汛渐缓的迹象。
近晌时分,草棚之中,贾珩正在与权知开封府事的宋暄、开封府丞焦景行、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以及布政司参议冯廉,内务府从洛阳行宫派来的一位营造司郎中霍树声,计核这段时间军民抗洪急需的土石、木料,远处京营的几位将校垂手侍立,听候吩咐。
打仗打的是后勤,抗洪防汛同样也不例外,这些时日,诸项土木石料物资迅速消耗,而在河堤险工之外,仍要准备相关救灾物资,以备不测。
贾珩坐镇河道衙门,下方河官自然不敢虚报昧财。
「归德府那边儿土木石料将近告罄,需得一批木料送过去。」贾珩对着内务府营造司郎中霍树声说。
这位是晋阳长公主从内务府派来的支援之官。
大汉在洛阳设有行宫,内务府常驻营造司以为修缮宫殿,购置木料诸事,而这位营造司郎中就是主事之人。
「大人放心,下官等会就派人押送归德府,只是还需京营的诸位兄弟护送。」霍树声说道。
贾珩正要吩咐着一位游击将军押送,就在这时,刘积贤从外间大步进来,拱手说道:「都督,淮安府传来急报。」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公文递将过去。
在众人关切的目光注视下,贾珩接过公文,拆阅而观,随着时间流逝,瞳孔微缩,眉头紧皱,旋即面色平静,沉声道:「几天前,高斌畏罪自杀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面色倏变。
一位正二品的河道总督自尽,这堪称大汉近些年最为严重的事件。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愤然道:「泗州被淹,百姓死于非命,高斌自知朝廷怪罪下来,难逃一死,就自绝于君父,自绝于天下,诚无君无父之徒!」
贾珩将公文递送给一旁的宋暄,冷笑道:「他倒是一了百了,丢下河道衙门一堆烂摊子,现在上下混乱。」
高斌不自尽也不行,一旦到了锦衣府诏狱里,刑讯逼供下,连小时候几岁尿床都要说出来,唯有其人一死,河道乃至江南官场才能保全一些人,哪怕彻查,没有如山铁证,一些人也动摇不得。
只是天子势必龙颜震怒,派人严查,而这个人,多半就是他······
否则都察院的彭晔、于德的人,不是位份儿不够,就是齐浙党徒,谁也趟不了这趟浑水。
「大人,」关守方迟疑了下,嗫嚅了下。
如果眼前这位少年权贵南下查察河道衙门贪腐,这沿河河堤又该怎么办?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南河的事儿,先不用管,等朝廷的消息,如果上谕彻查,再做计较,不过真要圣谕让我南下查察本末疑案,也只能奉旨而行,好在,开封府这边儿这几天险情也过去了一些。」
冯廉皱了皱眉,道:「高斌这一自尽,江南官场和南京的那些人只怕高枕无忧了。」
这位在陈汉官场混迹多年的官吏,其弟是福建藩司布政使,对两江官场也有一些了解。
「多事之秋。」贾珩面色平静,感慨了一句。
江南官场要不要整顿,肯定要整顿,这是一早崇平就确立的刷新吏治策略。
崇平十五年的刷新吏治,自京城而始,京察先是整饬了科道清流,工部相关官员也因恭陵坍塌一案而裁汰黜落,而后河南生乱,京察之事中途耽搁。
大汉满朝文武都在关注中原的叛乱,及至不久前的五月,因为立
嫡一事,又是闹了一场风波,京官察疏前不久才下发,一时间京中官员去留不一。
地方大计的汇总,也会在九月份出得结果,但地方大计也不能指望,往往由督抚、主官书写考语,吏部、都察院核实,下方又是情牵面热,一团和气。
这种刷新吏治,没有新鲜血液的补充,未必起得了作用。
想来明年春闱大比之年,开科取士,天子也要补充一波新鲜血液。
「先防汛吧。」贾珩压下心头的思绪,对着在场众官说道。
及至稍晚时分,府卫又是来报,道:「都督,传旨的天使已至开封府衙。」
贾珩怔了下,放下手中的粥碗,在宋暄的惊异目光中,沉声道:「回开封府城。」
这是贾珩这半个多月第一次回开封府城,府城街道因天气阴沉,还有雨丝不时落在青石板路上,在凹坑中聚成水痕,天色昏昏沉沉,夏风吹动着道旁的杨柳,枝叶随风摆动。
而街道上行人稀少,而街道两旁,鳞次栉比坐落的茶肆、酒楼,坐着歇脚饮酒的食客和商贾、士子、匠人。
这时,听到大街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众人隔着支开的轩窗,见到大批飞鱼服、绣春刀的缇骑簇拥着一个蟒服少年打马而来,皆是心头一动。
「是永宁伯,永宁伯!」
也不知谁发一声喊,街道两侧茶肆中的食客纷纷离座起身,伸长了脖子看去,而一些百姓沿着道旁聚集,撑伞观望,而两边儿街道客栈上的百姓,也推开了窗户向下观瞧。
就在这时,从巷口中出现一群百姓,撑着伞看向快马而来的缇骑,这时,众人簇拥着一个老者,站在路旁,以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地高声喊道:「永宁伯行色匆匆,可是河堤出了什么事儿?」
贾珩勒停马缰,面色平静,高声道:「南北大堤俱安,老丈无须忧心!本官返回官署,只因朝廷有圣旨降下,还请老丈和诸位乡亲让开路途。」
这时,一个年轻人说道:「是传旨的钦差到了府衙,我兄长就在府衙为书吏,说是迎接天子传旨。
在场百姓闻言,心思都安定下来。
「诸位放心,河堤险工已过去了一些,大家都安心吃饭,官军都在河堤上守着。」贾珩高声说道。
众人纷纷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有永宁伯坐镇大堤,都回去吃饭呢,别耽搁了人家的公务。」这时,一个水桶腰的妇人端着簸箕,进入一处小巷,高声说道。
聚集的百姓渐渐让开一条路途,都向着穿街而过的京营行着注目礼,目光多是带着崇敬和亲近,口中也多是赞扬之声。
随着贾珩一同返回的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头微叹。
时人皆以缇骑为凶獠,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看到永宁伯所领缇骑,近前亲切攀谈,简直为生平仅见。
「如永宁伯前日所言,兵源于民,兵民一体,向使同舟共济,或有军民之情犹如鱼水,纵有胡虏来犯,十万百姓十万兵,一寸山河一寸血。」徐开目光幽远,心头感慨着。
这段时日与贾珩共事、交谈,这位两榜进士出身的翰林侍讲学士,为贾珩才学谈吐、治政主张所折,认为其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社稷之志,难得可贵的是,赤子之心未泯。
此刻开封府衙,开封府的差役站在大门外,持刀把守,锦衣府卫在前后两门簇拥,守卫森严。
大明宫内相戴权手下的一个邹姓内监,作为这次传旨的中官,年岁三十出头,此刻坐在官厅中等候多时,白净无须的脸上满是焦虑之色,频频转头问着一旁相陪的开封府的一位通判。
「来了,制台大人来了。」
伴随着外
间书吏惊喜的声音传来,就见着远处几个飞鱼服、绣春刀的府卫,撑着一把把雨伞,簇拥着衣衫满是泥污的蟒服少年,进得官厅。
而这位内监不由抬眸看去,心头一惊,几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初意气风发,丰神如玉的永宁伯怎么这般狼狈?
「永宁伯,你这是?」那内监起得身来,震惊说道。
贾珩朝天使拱手一礼,朗声道:「这位公公,在下刚从河堤上下来,满身泥浆,以免于上不敬,此刻先去沐浴更衣,着人准备香案,再行接旨,公公可先喝茶。」
那内监反应过来,打量着身后同样飞鱼服满是污迹的锦衣府卫,心绪莫名,连忙道:「那永宁伯去沐浴,咱家在此等候。
暗道,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是陛下身旁红的发紫的人物,这般忠于王事,不辞辛劳。
嗯,等回去后,当向戴公公说说,背后说人好话,力度要强上一些。
事实上,贾珩在河南的种种举动,也经过内卫探事的一些秘密渠道传至神京,为崇平帝所知。
不多时,贾珩在后院沐浴更衣而毕,换上一身新的蟒服官袍,腰系玉带,面容清俊,目中神芒敛藏,接着来自神京的圣旨。
旨意并不复杂,着贾珩总督河道,兼领东河与南河,全权处置防汛、抗洪事宜。
贾珩接过圣旨,面色一肃,问道:「这位公公,内阁的赵阁老不是还在泗州?」
这几天一直在河堤上抗洪,就没有留意锦衣府传来的神京消息,不过也隐隐猜出一些崇平帝的用意,以他权摄河督,查察贪渎,肃清积弊。
不过这几天京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具体细节,却不为所知,这就是离中枢太远的弊端,反应不够及时。
内监压低了声音,说道:「永宁伯,咱家临行前,戴公公交代了,这次圣上得知泗州决堤,又惊又怒,在朝会上申斥了不少大臣,这才让永宁伯临危受命,总督河务,以图渡过这次洪汛,内阁的赵阁老主要于后,督促民政,括备救灾物资。」
贾珩面色沉静,冲那内监道了一声谢,思忖着朝堂的动向。
天子这是齐浙两党都信不过了,只信他,只是这样一来,又要与浙党对上?
可,他好像也没有什么选择。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那本官稍作安排,即刻前往徐州,与赵阁老会商防汛、救灾大计,另外,南河总督高斌前日畏罪自杀,本官为锦衣都督,也该查察此案,探寻本末情由。
现在他已不是副河,而是兼领河道总督,也该去往徐州、淮安看看,如有泄洪之事,需得通盘筹划。
邹姓内监闻言,面色变了变,分明在为南河总督高斌的畏罪自杀震惊莫名。
「这位公公,失陪,在下还要前往书房书写奏疏。」说着,与随行的宋暄使了个眼色,让其招待着传旨的中官,然后请着圣旨,来到书房,开始书写奏疏。
主要是高斌畏罪自杀一事。
而后出了书房,看向在一旁的锦衣亲卫刘积贤,吩咐道:「速速点齐亲卫晚上连夜前往徐州。
现在兼领南河与东河,也不能只顾开封府这边儿,好在这几天水位已有下降趋势,不过走之前也需和晋阳与咸宁、元春她们说一声。
晋阳长公主府,阁楼中
晋阳长公主坐在一方书案后,转眸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窗外一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大片翠郁的树叶承接着雨珠,不时响起断断续续的滴答声,可见天穹时不时沿着梧桐树落下。
「今天的雨好像小了一些。」丽人丹唇微启,看向一旁取了灯笼罩,拿着火折子点着蜡烛的女官。
怜雪轻步近前,轻声道:「殿下,是小了
一些。晋阳长公主忽而轻轻叹了一口气。
怜雪安慰道:「殿下也别太担心了,永宁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儿的。」
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问道:「婵月和咸宁她们几个在屋里忙什么?
元春近前,端着一个盛好茶的茶盅,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殿下,她们几个凑在一起,在小郡主房里做着女红呢。」
晋阳长公主也轻笑了下,道:「她们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不贪玩了?竟知道做些女儿家的事儿,难得。」
其实,哪怕是贪玩调皮的湘云,也是针线活的好手,这是在忠靖侯史鼎家里跟着几个婶子练出来的。
晋阳长公主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随口笑问道:「做的什么?」
暗道,不会做的都是他的衣裳吧,你做外裳,我做里衣那种?
「这不夏天了,做几个扇套什么的。」元春轻声说着,转脸眺望向窗外,乌珠流盼的美眸见着思念。
珩弟一走又是几天。
就在这时,一个女官沿着楼梯上了二楼,道:「公主,永宁伯过来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手中捏着茶盅晃了晃,溅出的水落在白皙如玉的手背上,那张绮丽如霞的脸蛋儿上浮起喜色,问道:「人呢?」
难道洪汛结束了?
说话的工夫,贾珩已然随着女官进得阁楼,看向晋阳长公主、元春等人。
「珩弟。」元春起得身来,定定地看着那面容苍白的少年,定睛一看,只觉心神微震,鼻头一酸,那张莹润丰美的玉颜见着苍白。
珩弟他这些天清减了。
晋阳长公主同样看向贾珩,怔立片刻,丹唇微启,声音不知为何已有几分颤抖,问道:「回来了?」
贾珩落座下来,接过怜雪递送而来的茶盅,迎着一道温婉,一道幽丽的目光,清声道:「朝廷刚刚来的旨意,着我总督河道衙门,等晚一些就要领人沿河堤前往徐州,与内阁的赵阁老商议防汛、抗洪一事,提前回来和你们说一声,等吃***,就要启程。」
这几天驻节河堤之上,食宿在堤,一次都没有回来开封府城,黄河是没有决堤,也不知道晋阳河元春思念决堤了没有,抑或是渗堤?
嗯?元春怎么回事儿,眼里雾气湿润的?
元春柔声道:「珩弟现在开封,这又要去徐州?」
「前南河总督高斌因泗州被淹而畏罪自杀,留了一个烂摊子,我得去看看,如果决了堤,泗州之事重现,朝廷的日子就难过了。」贾珩放下茶盅,叹了一口气道。
元春闻言忽而想起什么,忧心忡忡道:「如是再有决堤,朝廷那边儿······」
说着,顿住不言,看向一旁的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子钰是过去救火的,怎么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贾珩宽慰说道:「这个倒不会,河堤出事,咎因高斌,不过江淮沿河河堤,还是不能出什么事儿才好,纵然决口,也不能再像泗州那般淹太多人,于朝廷新政、民心都有影响。」
他为军机大臣,也应该站在全局视野上看待大汉内部环境,攘外必先安内。
晋阳长公主目光盈盈地看向那少年,柔声道:「那你路上小心。」
就在几人说着话时,忽而外间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
「珩哥哥······」娇俏的声音好似黄莺出谷,还带着几分天真烂漫。
而后,伴随着芍药和海棠的香风袭来,探春、湘云、李婵月、咸宁公主四人在丫鬟的陪同下,上得阁楼,分明听到了贾珩回府的消息。
贾珩转眸看向湘云和探春几人,面上
见着笑容,问道:「云妹妹,几天不见了,你们几个这几天忙什么呢?」
见着宛如四朵金花的少女,心情难免也愉悦几分,主要是湘云红扑扑的苹果脸笑起来颇有感染力。
探春轻笑道:「刚刚在郡主屋里描着花样子,说着话,珩哥哥,大堤没事儿吧?」
「没事儿,不过还要看这几天,如果雨不再下大着,今年的河汛险情也就过去了。」贾珩目光温煦,看着眉眼英丽的少女,探春个头儿似乎又窜了一些。
湘云近前,拉着贾珩的胳膊,苹果圆脸上见着娇憨的笑意,说道:「珩哥哥,我给你绣了个香囊,夏天蚊虫多,你戴上可以驱赶蚊子。」
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红色绣囊,拿给贾珩。
探春怔了下,看了一眼湘云,似在疑惑,你什么时候绣好的?是不是晚上趁我睡着,偷偷操持着?
贾珩伸手接过香囊,端详了下,轻声道:「别说还真需要这个,水边儿的蚊虫多的不行,燃着艾草都不怎么顶事儿。」
此言一出,元春抿了抿樱唇,宛如秋波盈盈的美眸一瞬不移地看向那少年,眼眶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连忙拿起手绢擦了擦。
而这一幕,就被咸宁公主收入眼底,眸光微动,倒也不明就里,而是转而问道:「先生,洪汛是过去了吧?」
贾珩轻笑了下,转头对上少女那双清丽的眸子,道:开封这边儿是没什么险工了,等用过午饭后,下午前去徐州。」
湘云这时拿过香囊,语气娇憨说道:「那我给珩哥哥戴上。
贾珩也没拒绝,任由湘云低下身来,穿过自家系在腰里的玉带,然后悬好香囊。
咸宁公主诧异道:「徐州?」
探春英秀眉眼下也现出异色,问道:「珩哥哥?」
李婵月已来到晋阳长公主身旁,抬起俏丽的韶颜,却得晋阳长公主伸手揉了揉刘海儿,然后搂在怀里。
贾珩简单将事情叙说一遍,轻声说道:「开封这边儿情况不是太严峻,反而淮扬那边人,又要防备洪汛,又要查案,宫里希望我过去。」
他为锦衣都督,说句不好听话,几乎就是一块儿抹布,哪里有污迹,哪里就有他只是他的京营节度副使,以及在兵事上的权柄,冲淡了这种皇权工具人的定位。
不过,天子这时候除了用他,好像也别无可靠之人可用。
「那我随着先生一起去徐州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之下,明眸生辉,清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变,凤眸微眯,隐有清冽之光闪烁,转而看向咸宁公主,眼神意味莫名。
贾珩笑了笑道:「这个倒不用,我这次去淮安要抢修险工,食宿在堤,与上次京营领兵还不一样,先前弄得一身泥浆,你就别过去了。」
先前领兵平乱,他坐镇后方,咸宁跟着没什么事儿,而现在却要亲临一线,咸宁不好跟着。
晋阳长公主也接过话头儿说道:「咸宁,子钰领了皇命去查案,官场上波谲云诡,比之战场上的明枪易躲,更是暗箭难防,你跟着过去,还要担心你被人针对、算计,听话,跟姑姑留在这里。」
说到最后,已有几分长辈的样子。
咸宁公主闻言,转而看向晋阳长公主,轻轻「嗯」地一声,心头涌起叹息。
反正姑姑来了以后,她是不能再如先前那般单独陪着先生了。
贾珩见此,心头生出一股异样,连忙转移了个话题,看向晋阳长公主以及元春,说道:「开封这边儿,如果这两天不下大雨,应该是没事儿了,今天瞧着水位没有再涨了,还下降了一些,许是上游诸省的雨水小了一些,你们倒也不用待在开封府,先
回洛阳就是了。」
其实这几天,黄河沿岸北方诸省,雨水的确陆陆续续停了下来,而雨水彻底集中在江淮。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道:「这边儿没什么事儿,回去也好。」
他既不在河堤上,她们在这儿大大小小的,也只是让他多担心而已。
咸宁公主又抬眸问道:「先生这次要在徐州待多久?」
「现在还说不了,可能要待到月底,这次洪汛过去。」贾珩轻声说着,旋即道:「这会儿都晌午了,准备些午饭,等会儿收拾收拾东西就前往府衙出发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 ……岂非大权旁落,太阿倒持?
晋阳长公主府
待吃过午饭,晋阳长公主以和贾珩商量秘事为由,让元春领着李婵月、探春、湘云回去歇息。
而后咸宁公主也在怜雪的相请下,离了厢房,只是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贾珩一眼。
此刻,阁楼中只剩贾珩与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这边儿才安生一些,皇兄就又派你去河南,这是拿你当牲口使唤呢。」
贾珩近得前去,拥住晋阳长公主的腰肢,轻笑道:「你也不是一样?」
晋阳长公主闻言,芳心一颤,脸颊染绯,凤眸妩媚流波地瞥了贾珩一眼,嗔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不过,这人的确有些······
贾珩拥着眉眼流溢着艳丽韵味的晋阳长公主,亲了下桃腮脸颊,附耳道:「晋阳,这次估计要在月底才能回来了,你在洛阳多保重。」
「嗯。」晋阳战公主轻声说道:「你也是,别事事逞强,多想想本宫还有元春她们。」
咸宁自是提都不提。
丽人说着,转过脸来,打量着贾珩,秋水美眸莹莹如水,将那双纤白的玉手轻轻抚着贾珩的脸颊,涂着朱红蔻丹的右手中指上还戴着贾珩赠送的戒指,轻声说道:「这些时日,都瘦了。」
贾珩看着那张愈发韵味十足的芙蓉玉面,目中倒映着如云翠髻,秀丽蛾眉,在带着翡翠耳环的耳畔,只觉耳际上丛丛秀发在嘴唇上有着兰草的馥郁芬芳,低声道:「瘦了好,马瘦毛长,人瘦······」
后面的话就不清楚。
晋阳长公主先是玉容愣了下,继而心头一跳,白腻如玉的脸颊刹那间嫣红如血,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
···浮浪。
但是说着,美眸微讶,檀口微张,「还真是···贾珩:「???」
他只是随口说一下,你要不要这么具有钻研精神?
不过,只觉那张雍美、华艳的脸蛋儿,凤眸流波,檀口微张,庄丽、温婉中带着几分小女孩儿的俏皮和狡黠,无疑让贾珩心头一跳。
晋阳长公主正要说些什么,然而觉得暗影欺近,只觉一股温热气息扑鼻而来,自家唇瓣已被噙住。
过了会儿,贾珩看向细气微微,玉容玫红的晋阳长公主,低声道:「荔儿,这些天苦了你了。」
晋阳长公主弯弯秀眉下,涂着玫红眼影的美眸,柔润如水,轻盈如波,抿了抿唇,低声道:「子钰。
情知眼前少年在冲淡着一些离别的情绪,她刚才也是有意配合。
只是,她和他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恩爱缠绵,不舍昼夜。
嗯?她都快被他带歪了。
贾珩轻轻嗅着晋阳长公主秀发的幽香,双手堆着雪人,低声道:「等巡河事毕,应该就班师回京,那时候闲暇下来,再好好陪陪你。」
「好了,最近也没少陪本宫了,等会儿,你去见见咸宁,她总还想像上次平乱随军那样跟着你。」晋阳长公主雪颜染绯,紧紧搂住贾珩,温柔如水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隐隐带着依依不舍。
贾珩轻声道:「等会儿去见见。」
当着晋阳的面前,他不好主动提着咸宁,甚至接话都要格外慎重。
晋阳长公主转过脸颊,看向贾珩,柔声道:「本宫先领着她们回洛阳,洛阳那边儿还有金矿开采的事儿需要操持。」
贾珩点了点头,拥着晋阳的娇躯,低声道:「这些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你在开封,咱们也总是聚少离多的。」
晋阳长公主美眸柔润如水,轻柔说道:「以后咱们还有一辈子呢,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与晋阳长公主耳鬓厮磨了会儿,贾珩就离了阁楼,正要寻着咸宁,却见廊檐下拐角处站着元春,双十年华的女子,穿着淡黄色裙装,梳着少女的刘海儿发髻,一张如牡丹花蕊的丰润脸蛋儿,满是忧切。
贾珩唤道:「大姐姐。」
元春目光莹润,近前几步,柔声唤道:「珩弟。」
「大姐姐,咱们找个安静所在叙话罢。」贾珩柔声说道,随着截胡的元春进了一处空厢。
抱琴这会儿已是等候在外,见两人过来也不多言,悄然在门口,给两人望着风。
贾珩与元春一进空厢,就近前,从身后揽住元春的腰肢,拥住略有些颤栗的娇躯向着里厢而去,将其拥入怀中,坐在一旁的床榻上,同样堆着雪人,附耳道:「大姐姐,刚才怎么哭了?」
方才见着元春眼眸湿润,隐见泪光,还拿着手帕擦拭。
元春正自任由贾珩玩闹着,娇躯渐渐绵软如蚕,闻言,芳心一震,颤声道:「你方才都瞧见了?」
贾珩轻声道:「是啊,大姐姐眼噙泪光。」
说着,侧过身去,看着那张绮霞云鬓的粉面,寻着樱唇轻轻亲了一口,看着略有几分娇羞、扭捏的元春,轻笑道:「担心我了?」
「嗯。」元春抬起美眸,粉唇微启,丰润玉容上见着担忧,说道:「珩弟最近憔悴了不少,瘦了。」
贾珩日夜宿在河堤上,时常半夜起抢修河堤,这段日子的确看着脸庞削立了许多。
贾珩附耳低声说道:「瘦了吗?大姐姐要不要给我点儿肉肉?」
说着去闹着元春的肚子。
元春虽然有些丰腴,可谓该胖的胖,该瘦的瘦,倒没有小肚子。
元春闻言,芳心剧颤,脸颊嫣红如桃蕊,羞嗔说道:你是不是嫌我胖了?」
说着,心头也有几分担忧。
她要不要少吃一些,瘦一下,书上说,楚王好细腰,那种弱柳扶风的,说不定他就喜欢。
贾珩看着有些羞恼的丽人,忙道:「没有,最喜大姐姐如杨贵妃一样,抱着绵软和棉花一样。」
元春闻言,玉颜绯红如霞,腻哼一声,柳叶眉下的美眸流波,嗔白了一眼贾珩,道:「什么杨贵妃,那等红颜祸水,怎么好类比着?」
她知道眼前情郎没有骗她,每次都是抱着她好似要融在她身子里一样,还喜欢托着她,如抱着小孩子一样,每次都巅得人如坠云端,魂魄乱飞,得亏他怎么那般大的力气?
呀,怎么能想着这些?
贾珩轻轻抬起元春圆润的下巴,温声道:「大姐姐,在洛阳好好等我回来,不许饿瘦了,我回来要检查。」
「嗯。」元春轻轻应着,眉梢带喜,桃腮生晕,心头欢喜甜蜜。
贾珩旋即低下头来,噙住了元春,过了会儿,低声道:「来,唤声珩哥哥听听。」
元春:
一时间,芳心大羞道:「你又胡闹。
自她意乱情迷时唤着,他就惦记着了,每次都拿这事儿逗她,还有上次和长公主殿下在一块儿时,也喜欢让长公主殿下唤着她······
贾珩轻声道:「我这次去南河那边儿,估计好多天不能相见,唤一次吧。」
元春闻言,心头微震,迎着那双期待的目光,实在不忍拒绝,螓首微微偏转,却见那人就是瞧着自己的目光,非要看她亲自来唤。
心头又羞急,又是一阵没来由的欢喜。
粉唇翕动了下,也不知为何,忽而福至心灵,学着平日湘云和探春的语气,甜甜唤了一声:「珩哥哥」。
双十年华,容颜姝美的少女,声音原就珠圆玉润,温柔如水,此刻
偏偏以小女孩儿的甜美语气唤着,直接让贾珩心头一悸,目光深凝。
感受到贾珩的异样,元春心头一跳,低声道:「珩弟···
「收拾东西还早,还是晚上再出发,不如咱们·····」贾珩在元春耳畔低语道。
他发现是越来越喜欢元春了,明明温柔如水,温柔知性
有时候无意识间又有几分软萌软萌的模样。
「珩弟你别耽搁了正事,要不······我伺候你好了。」元春眸光潋滟,闪烁了下,急声说道。
贾珩道:「没事儿,不在这一时半刻。
这些时日在河堤上,也有些思念元春和晋阳她们。
这般说着,拉过元春向着里厢而去,两人差不多也是老夫老妻,熟门熟路,也未让元春尽去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贾珩抱着已是酥软成泥的元春,看着丰润玉颊绮艳成霞的元春,附耳低声道:「大姐姐怎么这般可人?」
先前在晋阳那边儿更多还是离别前的温馨相拥,可到了元春这儿,就一个没忍住。
只能说爱不释手,美的无处藏。
此刻裙裳穿在元春身上,另有几分别样的感觉,依稀有几分后世「元妃」的模样。
听着情郎对自己的赞美和依恋,元春眉梢眼角流溢着欢喜之色,只觉心头甜蜜难言,两弯柳叶细眉下,晶美眸宛如秋水盈盈,玉颜酡红,腻哼一声,轻轻归拢着衣襟,软声道:「你这要多加小心。」
贾珩点了点头,道:「嗯。
让元春帮着简单收拾一番,见身上并无异状,这才出了厢房,打算出去寻着咸宁公主告别。
出了门,问着已是脸颊红润如霞,目光躲躲闪闪的抱琴,赫然发现已是半个多时辰过去。
沿着抄手游廊前往咸宁公主所在的院落,想了想,在廊檐下的水缸里,洗了把手,脂粉软香随着雨水而去,取出手绢擦了擦,向着咸宁公主所在的院落而去。
此刻四方宅院之中,雨丝轻轻落下,里相之中,咸宁公主坐在厢房绣榻之上,红色帷幔以金钩束起,少女一身蓝色长裙,挽着飞仙髻,裙袖挽起,手中摆拢着几个黑色纱巾制成的袜子,蛾眉下略有几分英气的眸子,眨了眨,就有些好奇。
「这袜子怎么这般长?分成两侧,倒有些骑马所穿的武士裤,还有这怎么有个······洞?」咸宁公主秀眉微微蹙起,心头颇为诧异,眼角上泪痣似乎都现出认真思索之色。
过了会儿,也是与贾珩玩闹多了,终究积累了一些经验,旋即明白过来,一张清丽如虞山之雪的脸颊绯红成霞,明媚绮艳,只觉心口中的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
是了,袜子没洞怎么穿进去呢?多么简单朴素的道理。
想了想,伸手放下金钩,伴随着沙沙声音,半面帷幔垂落而下,这位神清骨秀的少女,在床榻上就是窸窸窣窣穿将起来。
一会儿先生应该给她告别的吧,不知还有没有时间看她跳舞?
就这般想着,却听到屋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咸宁。」贾珩唤了一声,然后举步地进得厢房,挑帘进入里厢。
「先生要走了?」咸宁公主轻轻起得身来,此刻裙子下赫然穿着一双袜子,黑丝美脚正要穿进绣花鞋。
贾珩看向对面高挑明丽的少女,微微一顿,目光凝了凝,轻声道:「嗯,走之前过来看看你,忙什么呢?」
估计真要等傍晚才能走了。
咸宁公主上前拉住贾珩的手,看向那少年,轻声说道:「没忙什么,就是试试先生让做的这袜子,感觉怪怪的。」贾珩拉着咸宁的手,坐在绣榻上,轻声道:「咱们坐下说。」
心道,前几天给咸宁做的袜子,她今天拿出来穿上,这是不想让他走了是吧?
贾珩道:「先前没让你去,担心着路途多有不便,还有说不得还要上堤抗洪,也不好让你一直跟着吃苦。
毕竟是宗室帝女,总是跟着他风餐露宿,不说落人闲话的问题,就是他也有些疼惜。
咸宁公主听着少年的温言软语,芳心涌起一股暖流,只是旋即,清丽如雪的玉颜泛起红晕,分明是感受到一双手在腿上游移摩挲,爱不释手,芳心羞喜难言,颤声说道:「先生,我都知道的。」
「嗯,你知道就好,这几天一直在大堤上,没怎么陪你,等回来后,也能清闲一些,咱们好好出去走走。」贾珩轻声说道。
咸宁公主将螓首依偎在少年怀里,道:「等先生闲暇的时候就好。」
「咸宁,要不······再跳一次舞吧,有段时日没见你跳舞了。」贾珩忽而开口说道。
咸宁公主幽丽玉容上,脸颊两侧红晕愈发明艳,芳心微顿,晶莹流光清眸现出一丝欣喜。
果然先生喜欢她的······腿,也是的,这原就是先生让人做来送给她穿的。
而后,倒也不知是跳舞,还是别的事情,欣赏完舞蹈,贾珩拥住少女的削肩,道:「咸宁。」
咸宁公主将钗鬓微乱的螓首依偎在贾珩怀里,娇躯微软,玉颜蒙上一层绯色,往日清澈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带着几分娇腻,轻声道:「先生······辛苦了。」
真真是魂魄都要吸出来了。
贾珩轻声道:「芷儿,这些时日冷落你了,等我回来。
咸宁在贾珩怀里依偎了一会儿,心绪平静了下,颤声道:「先生路上保重,天色也不早了,别耽搁了正事。」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外间苍茫的天色,发现已是傍晚时分道:「嗯,那我去衙门,探春和湘云她们来不及告别了,你替我说一声罢,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本来是有时间的,奈何治洪防汛,事重紧要,或堵或疏,终究耽搁了一些时间。
探春、湘云和李婵月她们就不及告别了。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徐州
两天后,贾珩领着一众扈从,重新来到此城,已是天色将晚,进入徐州城中。
「大人,赵阁老已在知州衙门等候有一会儿了。」亲自来迎着贾珩一行的徐州知州鞠昌年,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态度毕恭毕敬。
前几天,漕运衙门的漕兵以及京营应援的骑军,连续抢救泗州灾民,能救上来的都差不多救上来,而洪水基本淹没了泗州城,现在仍没有消退的迹象。
经此次洪灾之后,虹县肯定是留不住了,州治据说已经打算迁向盱眙,这样就挨着淮安。
此刻,徐州州衙之中
轩敞的官厅中,一张梨花木椅子上,着绯色官袍的内阁大学士赵默有些颓然地坐在其上,脸色淡漠,目光幽闪不停,黑色乌纱帽早已摘下,放在一旁的几案上。
就在昨日,已得知朝廷的旨意,由永宁伯贾珩总督河道衙门大小事宜,而他协调淮扬两江民政,括备救灾物资,以应不时。
圣上摆明了是不信他!
现在高斌死了,整个河道乱成一团,等到京里得知此信,想来更为雷霆震怒,眼下让永宁伯这等锦衣酷吏派到淮安,还不知又要诛连多少人。
就在这时,一个书吏进得官厅,拱手说道:「阁老,永宁伯已领着随从赶到衙门外了。
赵默压下心头的烦闷,起得身来,看向对面,正端着茶盅抿着茶水的杜季同,说道:「杜总督,随本官去迎迎永宁伯。」
说着,拿起
乌纱帽,戴在头上。
杜季同笑了笑,应了一声,「哒」地一声放下茶盅,起得身去,前往相迎贾珩,似浑然不受先前泗州淹没,百姓死伤过万的影响。
不多时在仪门处见到贾珩,几人也都是老相识,简单叙礼而罢,寒暄着进入官厅,两方官员坐下,书吏重新撤换新茶。
贾珩沉静目光投向对面的赵默,问道:「赵阁老,泗州方面情形如何?」
赵默叹了一口气,以低沉的声音叙道:「水火无情,死伤尤重,漕运衙门还有京营驰援而来官军,救了几千人,其他百姓,溺毙河中不可胜计,这次天灾,惨不忍睹。」
泗州州治整个被淹房屋冲塌,百姓溺于水中,再加上失踪的,究竟死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加上淡化错误的一贯策略,官府都不敢统计人数。
「赵阁老,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贾珩目光深深,沉声说道。
赵默微微一顿,凝眸向对面的少年,心神莫名。
翰林学士徐开听着两人的对话,目光失神,作为此行唯一陪同贾珩前来的文官,心绪也不平静。
死伤了这么多人,如果都能如开封那边儿及时修河,原是可以避免之事,奈何从上到下,自五月到如今,党争攻讦,误国误民。
贾珩道:「河堤一冲即溃,内中必有贪渎,况高斌闻听此信,畏罪自尽,足见南河河务积弊之深,及至脏腑!本官此行,事有两项,一抗洪备汛,二整饬河务,今淮河河堤,皆需再三检视,即刻而起,凡有溃堤决口的堤堰、闸坝,皆要派官军、河丁严守,及时通报,如有险工,及时通禀,沿河百姓即行撤往别处。」
南河水系复杂,比之东河还要繁乱,他也不能保证不会再有决口之事发生。
杜季同听着两人的对话,目中闪过一抹讥讽。
暗道,这位少年得志武勋,还是一如往常,性情刚直,咄咄逼人,根本不给一位阁臣面子,宛如吩咐下属,这样在官场上处处树敌,定然行不及远。
赵默似早已习惯贾珩的强势,面上倒无多少异色,问道:「永宁伯如今领京营在河南防汛,未知此行带了多少人过来相援?」
如有京营来援,这些问题就不大,先前泗州救灾已然证明京营训练有素,面对洪汛,全无漕丁之畏难避险,踟蹰不前。
不管如何,眼前这位永宁伯,练的一手好兵。
贾珩道:「这次从各处堤堰抽调了一万人,合先前的八千骑军,得近两万人备战洪汛,如中原之地汛情稍解,再从京营调兵应援。」
这几天从北方诸省后续快马来报,可知北方几省雨量已然大为减少,局部地区雨转多云而开封河堤的险工自然就减少了许多,等再观察几天,水位下降,也就能抽调一部分兵马驰援淮南等地。
赵默沉吟道:「河南等地的河堤还算牢固,不若······加派一些人手?」
提起此事,心头未免也有些复杂,时时修缮加固的河堤,比不过刚修没有多久的河堤,这个高斌,真是百死难赎。
贾珩道:「京营大军在河南还需看守堤堰,而江北大营三万兵马驻扎扬州,无所事事,本官之意,调令其兵马入淮安抗洪,而后再行招募军民,相关员额缺口应该不大,如实在人手不足,赵阁老和我联名行文江南总督衙门以及南京兵部,调江南大营两万兵马应援。」
高斌可以说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其治下河务,从徐州、雎宁县再到淮安府,向东则是经涟水,滨海县一直出海,还有洪泽湖等相关大坝、闸口,如果全部出问题,那整个淮扬之地尽成泽国,真就南北隔绝,天下震动。
不过,想来高斌再胆大妄为,也不至于每段河堤都贪,有些眼皮底子下的地段儿为
繁华之地,冲垮了就是玉石同碎。
接下来,就需到淮安府讯问相关河官,估测堤坝的牢固程度,然后针对性布置,实在不行,还要炸堤泄洪。
赵默皱了皱眉,思忖着贾珩的对策,轻声道:「江北大营的确是在扬州,可一向由南京兵部节制,没有圣谕,只怕调动不得一兵一卒。」
「本官来之前,已向圣上上疏,调动江南江北大营部分兵马应援淮河险工,本官可先以天子剑调动江北大营兵马,护卫河堤,策应险工,想来不久之后,圣谕就会以急递送来。」贾珩沉声道。
以他对天子的了解,于他所请,必定相允。赵默目光微凝,喃喃道:「天子剑?」
他都差点儿忘了,此人还有天子剑傍身,只是以天子剑调兵,一旦形成惯例,败坏国家经制,岂非于社稷不利?
漕运总督杜季同目光也微微一缩,放下手中的茶盅,心头涌起一股忧虑。
这天子剑,他也听杨相提及过,可圣上怎么还没收走?天子剑常托此人,岂非大权旁落,太阿倒持?
贾珩看向面色变幻的赵默,说道:「事不宜迟,赵阁老,你我先到清江浦讯问河官,摸排相关河堤虚实,以作强弱布置,而后我骑快马,前往扬州,以天子剑调拨江北大营的扬州兵马。」
去扬州一趟,除却调兵也是为了见见林如海,其在扬州,最近身体骨儿一直不大好。
赵默沉吟片刻,说道:「永宁伯,可否先等朝廷旨意?也不过是这几天的空当。」
「大雨连绵不绝,汛情不待,如是耽搁时久,不定又有多少州县如泗州一般,赵阁老,事急从权。」贾珩凝声说道。
赵默闻言,眉头皱了皱,终究叹了一口气,算是应允下来。
第六百三十五章 用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淮安府,清江浦
贾珩与赵默,没有在徐州停留,先一步领着五百锦衣府亲卫以及京营护军,而京营大军则是在护军将军谢再义的率领下在后方行军。
一行人沿着河堤,直奔淮安府,此刻整个淮安府城笼罩在漫天雨雾中,前河督高斌之死,并未让天穹上的雨有稍稍停下的迹象。
进入河道衙门官署,这是前衙后邸的设计,进入官厅中,贾珩第一时间就让人前往河库道,搬运相关图册、账簿。
淮安府,钦差驿馆中,二楼
左副都御史彭晔,将官帽放在一旁,坐在床上,就着烛火看着。
“老爷,衙门的人过来,说永宁伯还有赵老从徐州过来了。”一个吏高声说道。
“准备马车,本官这就过去。”彭晔眉头之下,目光一闪,暗道,终于来了。
掩起卷,放下手中的册,借着烛火而照,可见蓝色封皮上,赫然写着三国。
嗯,是的,这位齐党干将虽然视贾珩为政敌,但贾珩写的三国话本,却时常在手中翻阅,对其上智计颇为推崇。
随着对这本阅读的深入,彭晔是对永宁伯的诡谲多谋有了一些了解。
彭晔拿起乌纱帽戴在头上,整了整衣袖,瞥了一眼桌上的本,冷笑一声。
该上的奏疏已经递送到京里,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儿,反正现在是浙党挨锤时刻,这时候在一旁隔岸观火就是了1
江南河道总督部院,官署大堂——
贾珩已经与赵默、漕运总督杜季同落座,翻阅着河库道递送而来的相关图册。
这时,吏已将相关南河辖下的河道地图,一箱箱抬将过来,按着贾珩的吩咐,先将花名册、钱粮册以及水利图寻找出来。
河库道作为南河衙门通掌河工钱粮的内设官署,掌管物料、资金出纳、仓储事宜,府中设有银库,一应粮银图册籍俱在。
贾珩拿起一卷水利图翻看着,循着河图查看各处堤堰、闸坝的分布情况。
能够明显看到,不少堤堰、闸坝在一些人烟稠密的州县,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贾珩面色晦暗不明,一双湛然流转的目光投向闻讯而来,坐在下首相候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沉声问道:“于大人,如今暴雨成汛,南河衙门下辖道、厅、汛诸官官长,最近在做什么?
迎着那双咄咄的目光,于德一时心绪复杂,说道:“永宁伯,自从高斌畏罪自杀后,相关河道官员惶惶不可终日,除一些前往治下厅、汛坐镇,不少都在府中,等候朝廷查访。”
南河凡四道二十四厅,包括河库道、淮徐河务道、淮扬河务道、淮海河务道、江南河标营,文武官员众多。
“在此地引颈而望、忐忑不安者,多为心怀鬼胎之辈。”赵默皱了皱眉,面色幽幽,冷声说道。
贾珩放下茶盅,问道:“于大人,前些时日在南河巡河,河库道中如苇柳、土石等诸般物料可有备齐,粮银几何?“
于德先前和彭晔在河道衙门巡河,作为都宪,肯定对这些情况要有一个基本掌握。
于德道:“彼时,银库藏银两万一千三百七十八两,据高斌以及河道官员所言,诸般物料因各修河堤,厅汛官署库房中多有不齐。”
贾珩皱了皱眉,沉吟半天,说道:“按着这份儿名单,将在淮安府的相关管河道官员,都请过来。
说着,从小几上拿起一份簿册递送给刘积贤,正是河道衙门的官吏花名册。
“卑职领命。”刘积贤抱拳应着,领着锦衣府卫去了。
贾珩转而看向刑部尚赵默,道:“账簿和河堤一样,做的表面滴水不漏,本官这般查核,多半也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某年某日用了多少物料在河堤上,一笔笔账目写的清清楚楚,可河
堤就是坍塌,总不能将河堤被冲垮的物料拆出来,一一核验。
赵默沉声道:“先前如有异常,都察院不会视而不见。“
“那就先不查账,查人,淹没泗州河段的河堤监修者,一体下狱拿问。”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进来一个吏禀告道:“诸位大人,彭大人来了。”
说话间,左副都御史彭晔自外间而来,其人一身绯袍官服,进来朝着赵默以及永宁伯行了一礼,然后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贾珩看了一眼彭晔,问道:“彭大人来的正好,先前彭大人巡查南河,清点河工钱粮,也可说说,先前究竟有何猫腻?”
彭晔面色平静,徐徐道:“下官先前巡查南河,参劾高斌其人,得以查察河库道中账簿,每笔支取都有实据、凭证,表面看不出什么文章,然用在河工之上的钱粮、物料,委实不知几何。”
贾珩思忖了下,说道:“等讯问过相关官员,详情自知。
赵默沉吟了下,说道:“永宁伯,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河堤虚实,布置兵丁才是。”
河道衙门贪腐甚重,现在问题的关要是不知道河堤虚实,也就无法针对布置,比如提前泄洪等等。
漕运总督杜季同道:“赵老所言不差,南河之下,河堤、闸坝不计其数,如果都分兵驻守,兵力也有不足。
彭晔这时落座下来,看向贾珩。
暗道,如果河堤决口,淹没州县,也不知圣上会不会对这位永宁伯失望?
贾珩道:“赵老稍安勿躁,待询问过河道衙门诸位官员,就知虚实。”
众人说着话,等候着锦衣府卫从淮安府中带回相关官员。
过了一会儿,刘积贤大步从外间而来,面色凛肃,抱拳道:“大人,主管泗州河堤的淮扬河务道同知刘任丘,悬梁自缢在家中,仵作还在验尸,其他官员尽数带来。
此言一出,官厅中众人心头都是一震。又死了一个?
贾珩眉头皱了皱,冷声道:“河堤坍塌一处,相关监河官员都畏罪自杀,如果尽数坍塌,是不是这些人都要一死以谢天下?”
赵默面色黑如锅底,又死了一个,似乎有些不寻常,只怕等会儿不好询问虚实。
“彼等或以为一死就可逃脱罪责,但本官这里不行!”贾珩目光阴沉,冷声道:“凡淮扬、淮徐河务道以下,上至管河道司,下至闸官,凡事涉泗州一案者,不论大小官员,全部以锦衣府拿捕讯问,本官就不信,还都能畏罪自尽!”
转而看向一旁的彭晔,质问道:“高斌等河官为何不着人监视,任由其以死相匿罪责?”
彭晔道:“贾大人莫非忘记了,下官为都宪之官,只有上疏劾奏之责,并无拿问之权,况朝廷自有钦差大臣坐镇,下官敬陪末流,如何好擅作主张?”
说白了,两位都察院的都御史,只是来查问河堤情况,然后写奏疏陈奏朝廷,并无处置相关人等的职权,而坐镇南河的内大学士赵默是有这个权力。
赵默面色顿了顿,接过话头说道:“永宁伯,老朽先前在泗州主持相关灾民救济,对河道衙门之事略有疏忽,不想彼等情知罪责难赎,竟一死了之。”
贾珩目光阴沉不定,看着赵默以及彭晔两人,心头冷嗤。
这就是党争,敷衍塞责,推功诿过,他总不能因为此事就弹劾一位臣没有看顾好河道衙门,而且御史弹劾也是扯皮,于大事无益。
漕运总督杜季同端着茶盅,目光玩味地看着几人。贾珩道:“将相关官员都带过来。
不多一会儿,随着外间推推搡搡的声音,河道衙门的官员,都进入官厅,一共有着一二十人。
包括管河道三人,同知五六人,通判五六人,还有低一级的州同、州判几人,以及河标营中营副将一人。
主要是河库道,淮扬河务道,淮徐河务道的相关官员,淮海河务道的官员倒不在此处。
贾珩看向一众官员,沉声道:“本官奉皇命,总督河道南河、东河河道事宜,自即日起,河道事务悉数由本官接掌。”
说着,看向一众河道官员,问道:“河库道管河道许景谦,淮徐道管河道马惟芳,淮扬道管河道郝应周何在?”
这时,三位身着四品绯色官袍,绣着云雁补子的官员,从一众官员班列中出班,朝着贾珩拱手行礼,道:“下官马惟芳(郝应周、许景谦)见过河督大人。
贾珩冷声道:“前河督高斌自尽,尔三人为其亲信下属,可知缘由?”
马惟芳闻言,面色悲戚,眼噙热泪,说道:“回禀大人,河堤溃决,淹没泗州,高大人心实内疚,一时想不开竟走了窄路,如果下官不是上有七十岁的高堂,下有稚龄幼童,也会追随高大人而去。”
郝应周道:“现在淮安府都说高大人畏罪自杀,高大人冤啊,洪汛多为天灾,河堤坚若磐石,如是有异,朝廷都宪巡查,就知底细。”
许景谦则是一言不发,只是脸色难看,心头忐忑不已。
贾珩冷笑一声,道:“来人,将这巧言令色的三人拿下,带入刑房,严加讯问。”
身后的锦衣府卫上前就按着三人的肩头,官厅众人都是面色一变。
“敢问贾大人,我等犯了何罪?”马惟芳心头一惊,急声道。
似乎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河督,竟一言不合就拿人拷问。
淮扬河务道管河道郝成周心头一沉,梗着脖子,高声喊道:“冤枉,我等冤枉!”
转而看向赵默,急声道:“赵老,杜总督,我等营造河堤又未溃决,有功无罪啊!”
赵默眉头紧皱,一言不发,杜季同更是抬头看天,似在数着房梁上的蚂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贾珩面色如霜,喝道:“泗州被淹,百姓溺死者众,尔等既为河道衙门官员,职责所系,岂言无罪?如今一个恬不知耻,惺惺作态!一个振振有词,喊冤叫屈!葬身鱼腹的泗州百姓又要向何人喊冤?来人,将这三人堵了嘴,叉出去,严加拷问。”
这三人都是高斌的亲信,拿下去拷问,总有受刑不过的,只要有了突破口,剩下的就好纠察了。
马惟芳还要张嘴辩解,却被锦衣府的锦衣府卫堵住了嘴,反剪着手出去。
而淮扬河务道的管河道郝应周,以及河库道许景谦,也被押送出去。
一时间官厅中众官员心头凛然,战战兢兢。
刑部尚赵默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分明被这般不看证据拿人的酷吏做派有些不喜,但这会儿,事急从权,也不好说什么。
主要也不好当着一众河官的面,与贾珩争执,有碍大局。
左副都御史彭晔与漕运总督杜季同对视一眼,暗道,这是小儿的下马威,杀鸡儆猴。
贾珩目光重又落在淮扬、淮徐两河务道等下辖官员,如鹰隼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不已的面容,举起手中的水利图册,冷声道:“本官这里有一份图册,乃是南河下辖营造河堤、闸坝以及对应厅汛官吏,从今日起,因贪腐决口而淹没州县,本官以天子剑,将监修之官以败军失地而论,就地正法!并向朝廷建言犯官家眷,不论老幼妇孺,夷灭三族!百姓因水灾而死伤无数,唯绝嗣无后,方可告慰罹难百姓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下方河官明显神色微变,都是骇然不已,一片哗然。
这要是天灾,他们也要受得牵连,而且还要诛连戮绝!
这位永宁伯竟如此狠辣歹毒?!
赵默闻言,眉头紧皱,放下手中的茶盅,听着那少年杀气腾腾的话,几是坐立不安。
如此擅操刑戮,动辄破家灭门,绝人后嗣,诚酷吏
也!白
杜季同原本看戏的目光,也有几分异样的幽深,紧紧盯向那少年,心头生出一股忌惮。
眼前这位武勋在中原平乱,杀人如麻,如今杀心之炽,世所罕见。
左副都御史彭晔,端起茶盅,低头呷了一口,喜上眉梢,心头涌起一丝快意。
杀吧,杀吧,杀的越多越好,最好将这些河道官员全数诛杀殆尽,河务积弊为之一清,而永宁伯也为时人讥议暴虐乖戾,这也算是两败俱伤。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如是而已。
徐开则是眉头紧皱,深深看向那少年,目光闪了闪,隐隐觉得还有下文。
贾珩道:“如能自首其罪,具陈堤堰虚实,使本官得以提前派军民防备险情,纵然河堤决口,其本人坐罪而死,三族可免!如能揭发同僚贪腐情事者,纵河堤决口,淹没州县,本官仍可向圣上求情,以其戴罪立功,免其一死或流或徒,家眷不罪!然免死员额只有五人,揭发同僚贪腐情状最多一人,纵河堤决口,仅丢官罢职,不再论处。”
犯人进得监狱,立功减刑激励下,为了寻找减刑的线索,可谓绞尽脑汁,但不是人人都能发明窨井盖。
而这就是他对河堤虚实的摸排,不然鬼知道哪处河堤偷工减料,大水一来,会不会溃决?这些时间仓促,他也没有时间去查核,只能询问这些河官。
而只要具陈虚实,就不会连累家眷诛连戮绝,也就不会落得绝嗣无后的下场。
不用说,人人揭发同僚情状,如果河堤出事,起码不会身首异处,但这般多的河官,只有五人免死,还要流放别处,那么就会踊跃揭发。
揭发最多之人不仅能免死,还能免罪,更是最大的大礼包。
而因为在场之人,并非管河道,也就是不是第一责任人,纵然责任分摊,死罪只免一人,也不会大坏朝廷典制,而且相比数十万百姓的安危,饶一人不死,也是权衡的结果。白
这个激励手段,可谓宽严相济,充分预估官职大小,罪责轻重,不枉不纵。
徐开思忖着,目光微亮。
绝嗣无后,猛一听,虽酷烈有失仁恕,但其实因决堤淹城,论罪也当本人身死,天子盛怒之下,夷灭三族,也是平常中事,不过,倒不至绝嗣无后。
而具陈河堤虚实,自首其罪,就能免了夷族之祸。
而揭发同僚贪腐,就免了一死,虽然只有五人的名额。
揭发同僚贪腐最多的官员丢官罢职,却安然无恙,但仅有一人,这个就是使人争相揭发的诱饵。
所以,为了防汛抗洪的大局,还是给了一些河官一线生机。
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年,心头揣摩着分层而治的妙处,最终只有十个字。
用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只是这番酷烈之言,仍免不了为心怀鬼祟之人抹黑,他能做的也为其见证、解说,不使旁人断章取义。
徐开此念一起,心头忽而生出一丝古怪,这位永宁伯带上自己,难道也有让他为其见证、分辨之意?
这可真是··
或许,这也算是信任自己品行?
此言一出,赵默面色微变,目光深凝,紧紧看向那蟒服少年,心头恍然大悟。
不是因怒而滥施刑戮,而是威逼利诱,让这些河官互相检举揭发,进而对南河堤堰的虚实,迅速摸排。
这的确最为快速的方法,而且主动揭发,也比一个个拷问要快捷许多,因为法不责众,说不得这些河官提前就已通气儿,共同进退。
这在官场之上毫不稀奇,官官相护,相隐为罪,总不能都下狱,再说洪汛之事也要用上他们。
此策妙就妙在,让彼等猜疑,可为刑讯之法。
赵默也在心底寻思着此策之妙,不过心底深处忽而生出一念,如果是他
他如何迅速摸排河堤情形?
此念一起,赵默目光闪烁了下,心头生出一股不自然,连忙压下一些念头。
此等威逼利诱手段,非正途也!
而且,也只有这位永宁伯才能做,其为锦衣都督,又是天子近臣,圣上对其几乎言听计从,奉若圭臬。
“尔等皆为河务官员,深谙水利,今江淮之地,大雨滂沱已有近月,仍无雨停迹象,如不得防备,泗州之事难免重现,彼时圣上雷霆震怒,尔等仍难逃身死夷族!诸位也可赌一赌,自己监修的河堤会不会决堤?会不会夷灭三族!”贾珩顿了下,看向一众灰败的脸色,冷笑道:“况且一人守口如瓶,隐匿罪责,焉知旁人不会为了脱罪而检举?”
而官厅中的河官,原本心头骇然,忽而都是心神一跳,目光防备地看向对面,原本在前几天,在马惟芳和郝应周的主持下,共进退的一众河道官员,已经互相猜疑了起来。
“来人,将诸位大人带下去,分别羁押起来,给予纸笔写河堤虚实、贪腐情状。”贾珩看向在场官员,吩咐着刘积贤道。
这么多人,约定进退,肯定不好都一一拷问,效率太低了,等拷问出来结果,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刑讯逼供多人,也容易被人诟病。
但现在这么多官员,彼此猜疑已生,就等着收获最终的结果。
待淮扬、淮徐两河务道官员离去,贾珩也坐下来,看向已是神色复杂的赵默,道:“赵老,等河堤虚实摸清,剩下就是部署军民,安排守备堤堰,抢修险工,明天你我共赴扬州调兵。
赵默此刻心思复杂,看向雷厉风行的少年,点点头道:“明日前往扬州调兵。”
杜季同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水,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
此人能以未及弱冠之龄,身居军机宰枢,让杨相欲除之而后快,果然有几分手腕。
彭晔放下茶盅,目光同样幽晦不明。
第六百三十六章 十里楼台,万家灯火,扬州自古繁华
河道总督衙门部院,官厅—
几个人在河务道官员下去后,坐在一起品茗叙话。
杜季同放下茶盅,看向对面那蟒服少年,开口说道:永宁伯,如今淮扬等地河堤溃决之险重重,随时可湮断漕运,漕运事关国家大计,万万不能有失才是。」
贾珩道:「杜大人放心,本官总督河道,必定全力以赴,保住今年的漕粮不会耽搁了运输。」
其实,先前因三河帮一事与齐党干将的杜季同有过一些交集,后来倒是没有怎么对上。
杜季同笑了笑道:「永宁伯为国之干城,下官有永宁伯这句话,就放心了。」
其实,在大汉开国之初,还有漕运总督兼领河道总督,但现在两官分离,不然有他总督南河,绝不至于有泗州之事,待洪汛之事一罢,想必这位永宁伯不会在河道衙门待着,或可谋划兼领河务。
及至晌午时分,贾珩放下手中的水利流域图册,抬眸看向从外间而来的刘积贤,身后几个锦衣千户手中分别拿着一摞笺纸摞成的簿册。
「都督,相关官员所书材料,俱已在此,还请都督过目。」刘积贤面色恭谨,将手中的一摞材料双手递送过去,沉声说道。
官厅之中,赵默等几位官员,心头多是一惊。赵默目光凝了凝,暗道,不想竟这般快。
贾珩问道:「两河务道,有几人书写?」「相关河官,都有书写。」刘积贤回道。不用说,河道贪污,每个人都有份儿。
赵默皱了皱眉,问道:「都有贪渎之事?没有一位清廉之官?」
彭晔道:「赵阁老,方才永宁伯所言,河务之弊,及至脏腑,如不是上下沆瀣一气,先前下官巡河之时,也不会那般难辨情状。」
贾珩也没有诧异,见几个锦衣府卫将一摞摞材料放在小几上,吩咐道:「寻书吏来,做好堤堰虚实的记录,贪腐情状材料,也做好记录。
说着拿起一份笺纸,开始查阅。
刘积贤应命一声,旋即,过来几个书吏开始做着记录。
过了一会儿,贾珩将手中的笺纸递给赵默,说道:「都有不同程度的糊弄其事,简直触目惊心,赵阁老也看看吧。
赵默顺势接过笺纸,阅览着其上文字,面色阴沉不定,问道:「永宁伯,如此之多的河堤需要抢修,人手、物料,可还足够?」
赵默道:「人手的事儿还坏办,调拨江南江北小营,苇柳、木石那些还需购置。」
那时,一众书吏按堤堰坚固虚实情况,做坏记录,分别标记在图册下,以便赵默前续退行兵力分派。
水裕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即刻下奏朝廷,请求拨付例项。」
现在的河道衙门是要银有银,要物料缺物料。
赵默道:「先将那些人的家财抄有了,填补亏空,贪了朝廷的,一两都是能多。」
先后只是说是罪家眷,但欠了朝廷的银子,一两都是能多。
说着,看向刘积贤道:「即刻以锦衣卫查抄南河总督高斌、三位管河道、河标营、厅汛等官家财,另对三位管河道贪墨财货进行拷问,不管田宅、商铺、金银珠宝,尽数籍没,充入府库。
刘积贤拱手应是,然后大步离了官厅,分派锦衣府卫去了。
贾珩看向赵默,道:「这些也只是稍解燃眉之急,彼等贪墨财货不是挥霍一空,就是藏匿他处,如今能追缴浮财一半已是天幸,这些河堤需要抢修,再加上雇用军民,还有四十万两的缺口。」
随着先前督修河堤,对所需银两几何,他心头也有一些数。
赵默沉吟片刻,说道:「再从淮安府府库中拨付两三万两银子应急,另外江左布政使司每年这时
会有一笔二十万两的结余,以应不时之需,本阁向两江总督衙门行文,筹批十万两,南京工部再行拨付十万两,工部可能指望不上,东拼西凑,大抵能筹措三十万两置备物料。」
淮扬之地按着管辖,就属于江左布政使司、两江总督管辖,而赵默就曾担任过江南巡抚,对两江官场的一些情形十分清楚。
赵默道:「杜大人。」
杜季同心头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妙,笑了笑道:「赵阁老有何教诲?」
赵默沉吟道:「杜总督,朝廷今年拨付漕河衙门的银子三十万两,用以疏浚漕运,购置舟船,刚刚解送至漕运部院,不妨拿出来五万两,以纾河事之困。」
每年朝廷为了保障漕运,都会拨付一笔经费用来馈给漕粮卫所需的粮米,赵默身为阁臣,自然心知肚明,这时打起了漕运衙门的主意。
杜季同:「.....」
「赵阁老,这些银子是用来置备舟船,输送粮米。」杜季同苦笑了一声,诉苦道。
本来还以为能看戏,谁知打秋风都打到他这里来了,不过,向河道衙门拨付一笔,来日也好奏疏具陈,插手河务。
然而,就在这时,贾珩乜了一眼杜季同,淡淡道:「既杜大人为难,那就不必了,还有缺额之银,上次河南修堤,还有河工银两未曾用尽,留足险工外,再匀出十万两调配南河,毕竟都是用之于河务。
向杜季同「化缘」的结果,就是其人一定会上奏疏提及此事表功,然后再让执掌户部的杨国昌重新拨付一批,他图什么?
其为漕运总督,加淮扬巡抚,一分钱都不出,此事回头复盘,浙党的两位要员必然是要拿来说嘴的。
杜季同闻言,心头一凛,生出一阵烦躁,只觉吃了个暗亏。
赵默惊讶不已,问道:「从开封府上游至萧县数百里长堤,如何还有银子?」
内务府拨付了一百万两给河东衙门,此事先前还被一些神京官员议论过,劳民伤财。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籍没东河贪渎之官财货填补亏空,驱发贼寇徭役以赎其罪,广散米粮集召百姓,以此节省部分人工,余下皆为购置土木石料,而河道衙门惯常浮冒,朝廷每年拨付例项用之三成,余下皆为贪墨,这一百万两银子,以彼等浮冒习气,用之三十万两,已是朝廷大幸,而在本官手中尽数用之河工,自然还有剩余。」
当初内务府拨付给东河河道衙门一百万两白银专款,现在都没有用完。
而河堤则从开封以西一直修到萧县,大多数用来置备土木石料,几乎用到十成十,就这还剩十几万两。
而这次修河经历,也让贾珩切身体会到修堤「浮冒」之事严重。
清代乾隆年间,丰工用银,河督奏报需用银一百二十万两,治水名臣郭大昌打了两次对折,用了三十万两就能修好,就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德行,四分之一,用之不足三成,全部让河臣贪墨了。
赵默一时无言,以其宦海沉浮多年,仍有一些震动。这永宁伯简直······
徐开看向那少年,心头同样生出一股感慨。
中原平乱不费朝廷一两银,平叛以后还向朝廷输送了百万石夏粮,营造河堤更是将每一两银子花到实处,还给天子寻到了一座金矿····..
天子为何对其信重有加,言听计从,也就不足为奇了。
贾珩面色淡淡道:「所需工料几何,本官俱已悉知,河务再有浮冒,锦衣府的诏狱就是为彼等河官而设。」
有一说一陈汉沿袭明制,官员俸禄的确有些低了。
其实可以在大汉行「养廉银」制度,然后再高压反腐,将反腐抄没的钱财,划出一部
分比例,用作养廉银基金,发给反腐官员作为绩效。
腐败是人性,以人性对付人性,再辅以技术手段,比如财产公开、大数据等一系列手段······老鼠给猫带铃铛。
其必言,虽有官而视之如盗,官不聊生,怨声载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但就怕如苏绰与宇文泰所言,具官以立国。
贾珩在淮安府做好相应布置后,让徐开在河道衙门坐镇,以便等候京营大军赶来,而后在一众亲卫的扈从下,与内阁大学士赵默一同乘快马来到扬州。
已是傍晚时分,夜色低垂,因为下起了雨,视线愈发昏暗,而扬州城中的酒肆茶楼、青楼楚馆已经亮起了灯火,星星点点,或橘黄或彤红的光芒在雨雾笼罩下,略有几分朦胧意境,而歌舞管弦之音不绝如缕。
十里楼台,万家灯火,扬州自古繁华。
「赵阁老,天色不早了,你我先去拜访江北大营的节度使水裕,与其协商一致后,明日前往江北大营调兵。」贾珩拉住缰绳对着一旁因为快马而奔,状态略有几分萎顿的赵默说着。
作为拱卫金陵的江北大营,内里驻军三万,节度使就是北静王水溶的叔叔水裕,如需调拨江北大营兵马,显然需要其协助。
赵默思量了下,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两人说着话,询问着水裕的宅邸,前往扬州南城的石桥胡同。
来到一座牌楼高立,门前蹲踞两只石狮子的宅邸,让锦衣府卫前去传话,几个飞鱼服的锦衣卫,倒是将水裕的管家吓了一大跳。
水裕三子恰在家中,听说锦衣卫前来,指名道姓要见自家父亲,心头同样慌乱,将贾珩以及赵默迎入花厅,问明来意,心头放松了一口气。
「两位大人,真是不巧,父亲他去了南京兵部讨饷,今个儿一早乘船,只怕要明天才能回来了。」水裕三子说道。
贾珩皱了皱眉,与赵默对视一眼,道:「水公子,你即刻派家仆在锦衣府卫护送下前往南京,知会于他,让他折路而返。」
水裕的儿子倒也不敢怠慢,连忙应道:「这位大人稍等
说着,出了花厅吩咐着一个仆人去了。见水裕不在,贾珩与赵默只得出了水府。
斗笠之下赵默那张方正面容上见着思忖,说道:「现在一时半刻,水裕不得返回,我等先在驿馆歇息,明日再作计较。」
先前联名向朝廷上奏的奏疏,想来这几天也能到了京城,如能赶得调兵之前旨意赶来,许会好一些。
其实心头隐隐知道,这样一来一回,根本来不及。
贾珩道:「那权且等一夜,明天如人还未回返,阁老还请做个见证,先行调拨江北大营兵马。
他之所以让赵默一同前来,也是为了多个人做背书。
事急从权,如果是他一人调拨江北大营的兵马,事后复盘,可能会有一些闲言碎语,而带上赵默,就成了两位坐镇南河的宰执枢臣的权变之计。
到了这个位置,有些东西能避免还是要避免一些,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自己埋了一个坑。
赵默点了点头,道:「那你我二人先回驿馆。」
贾珩沉吟说道:「赵阁老先回去歇息,在下还要去拜访一位故人。」
「故人?」赵默目光闪了闪,忽而心头一惊。
是了,盐院衙门就驻节扬州,而巡盐御史林如海就是荣国府的女婿。
就在赵默思量之时,忽而前方街道巷口传来阵阵喧闹之声,两人拢目瞧去,只见四五个差役模样的官军,正在和锦衣卫交涉着什么,不远处还有几位官员撑着伞,簇拥着一个绯袍官员。
这时,为首身形微胖,面皮白净
的绯袍官吏,拱手一礼,笑道:「来的两位大人,可是永宁伯和赵阁老?」
赵默循声望去,目光微凝。
贾珩朝刘积贤摆了摆手,让几人过来。
「下官扬州知府袁继冲,听闻永宁伯和赵阁老贵足踏入此地,故而着人在府衙略备薄宴,给两位大人接风洗尘,还请不要推辞。」扬州知府袁继冲快行几步,几乎让开了身后撑伞的幕僚,脸上堆满了笑意。
这人白白胖胖,一笑起来,眼睛眯成绿豆大小,只是目光闪烁之间,颇有几分精明之色。
贾珩打量着袁继冲,目光凝了凝,心头恍起一念。袁继冲?
他听宋暄说过这个名字,其人似乎在南阳府履任之时,贪墨朝廷赈济灾民的钱粮,后来被朝廷弹劾贪酷,坐罪免职,不知走了谁的门路,没事儿不说,又调至扬州府这等繁华之地担任知府。
未等贾珩答话,赵默已经开口道:「袁知府,我等有要务在身。」
「知两位大人枢务缠身,如今时已入夜,总要先用过饭菜再走不迟。」袁继冲面上笑容热情不减,这时站在雨中,雨水落在身上犹自不觉。
贾珩高声道:「袁知府,本官和赵阁老确有要务在身,况赵阁老一路奔波,还需到驿馆稍作歇息,接风洗尘的事儿,明日再说不迟。」
申悦博笑了笑,拱手一礼,道:「赵阁伯所言甚是,是上官冒昧了。」
赵默看向水裕,道:「贾珩老,一会儿驿馆。」
扬州城,烟雨朦胧,天地苍茫,扬州盐院衙门的前院中
申悦博一身玉色长衫,头戴士子方巾,其人面如冠玉,蚕眉杏眼,风仪俨然,颌上蓄着短须,此刻手捻胡须,立身在窗户后,眺望着庭院中的雨雾出神。
「老爷。」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身前一声重唤响起,云堆翠髻、着水袖衣裙的妇人急步而来,正是赵默道的妾室周氏,以酥酥糯糯的吴侬软语说道:「老爷,药端来了,趁热喝了吧。」
林如海自先前被人下毒暗害以后,虽经太医诊疗医治,但自此身子骨儿就不怎么好。
林如海转过身来,道:「这雨下了快有一个月,仍未见雨停迹象。
周氏拿着勺子,轻轻搅着瓷碗中的药粥,柔声道:「老爷在担心高邮湖那边儿?」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似是感慨也似是自语道:「泗州决堤,死伤无数,南河总督高斌几日前又畏罪自尽,这河堤修成什么样,可以想见,邸报上说,永宁伯已兼领河道,主管抗洪防汛事宜。」
「永宁伯?」周姨娘眸光闪了闪,递过去粥碗,惊讶说道:「老爷说的是时常来书信的那位珩大爷。」
林如海点了点头,接过粥碗,道:「是他。」
仍在思忖着贾珩其人,先前玉儿寄送来的书信提及过,也不知其人是何等模样,小小年纪就已是军机辅臣,朝廷重臣。
简直如梦似幻一样。
这就是离得稍远一些的江南官场对贾珩的观感。
林如海对贾珩的了解,还是从邸报上,彼时贾珍因罪失爵,贾珩上《辞爵表》一疏,而后名传大江南北。
在之后,贾珩陆续迁转,直到成为锦衣都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再到最近中原乱起,晋爵为永宁伯,其间书信不断,因为并未当面见过,大多都是一些寒暄和问候。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丫鬟进入书房,道:「老爷,前院管事送来一张拜帖给老爷。」
周姨娘近前接过拜帖,看清其上名字,玉容微变眉梢带着喜色,说道:「老爷,这是永宁伯的拜帖,人已到扬州了。」
林如海闻言,手中正拿着的汤匙倏然一顿,落在瓷碗上发出「哒」的清脆声音
,心头大喜,接过拜帖,忙道:「去和前院知会一声,我更衣过去相迎。」
扬州盐院衙门前厅,几个书吏都是偷偷打量着在官厅中正襟危坐的蟒服少年,在身后的几位着飞鱼服、绣春刀的卫士上打量了一眼。
这位就是永宁伯?
贾珩端着一杯茶盅,轻轻抿了一口,耐心等待着。
第六百三十七章 崇平帝:朕这个女儿,女大不中留啊……
扬州盐院衙门,官厅
贾珩等不多时,就见到一个穿着四品绯袍官服,头戴乌纱帽的儒雅中年人从后堂挑帘,进得厅中。
大汉之巡盐御史官无定品,多以本官问事,林如海以一甲探花入仕,先在翰林院,后升迁至兰台寺大夫,最终被崇平帝派至两淮巡盐。
兰台者,御史台也,这是时人对都察院都御史一级的美称。
换言之,林如海本职挂着四品的左佥都御史衔,并非只有七品的御史官。
「林姑父一向可好。」贾珩起得身来,面上现出温煦笑意,看向不远处的林如海,寒暄道。
林如海不愧是一科探花,后来被小荣国公招为女婿,虽是年近四旬,然而容仪秀丽,风采过人,只是脸颊略有些苍白,似有几分病容。
林如海此刻也打量着对面的蟒服少年,见其人身形颀长,剑眉星眸,清隽、削立的面庞年轻的过分,只是神情刚毅,英姿勃发,而眸光更似藏神芒,让人很容易忽略年龄,心头就生出几分好感,唤道:「子钰。」
两人先前就有书信往来,此刻虽是初见,倒也没有什么生分,寒暄而罢,引至内堂叙话,重新落座而毕,仆人奉上香茗。
林如海因问道:「前日在邸报上见到,圣上已授命子钰总督河道部院,未知淮安府清江浦那边儿情形如何?」
淮扬、淮徐、淮海三道,皆在江北,下辖多处水利堤堰而扬州就紧挨着高邮湖,如有不测,也难以独善其身。
贾珩面色凝重,说道:「已经讯问了相关河务官员,将南河堤坝、闸口等一应虚实摸清,这次过来就是抽调江北大营的兵丁开赴淮扬、淮徐之地,抗洪备汛,以援险工。」
林如海点了点头,叹道:「泗州一淹,江左悚然,扬州城中最近也颇起了一些流言,虽未酿成大乱,但不少粮商已闻风而动,似有借淮北水灾迭起而囤货居奇,坐地起价,不过有你兼领河务,我这心也就安定下来了。
贾珩在中原先是扑灭一场震惊海内的叛乱,又是上《陈河事疏》,建言北方诸省广修水利,整饬河务,这一桩桩、一件件,凡大汉官场有识之士都要说一声才具堪备,可为能吏。
甚至赵默、杜季同等人嘴上不承认,心头也默然了贾珩的才干,甚至齐党中人还想借贾珩这把刀杀人。
只是在彼等眼中,越是能吏,越是可恶,谄媚君王,败坏朝纲······况满朝文武,就你一人是忠臣,直臣,贤臣?就显着你能耐?
权力就像蛋糕,你多分一块儿,我就少分一块儿。
贾珩放下手中茶盅,轻声道:「现在情势还不太乐观,还需一些人手,物料,一切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林如海道:「子钰只管放手施为。
贾珩转换了话题,问道:「姑父在这儿整顿盐务,可有进展?」
提及此事,林如海面上凝重了许多,慨叹道:「千头万绪,一筹莫展,自去岁到现在,盐商、盐运司、扬州府衙、南京户部聚讼纷纭,未有定论。」
贾珩沉吟片刻,问道:「齐阁老不是也到了江南?」
盐务上的事儿比河道还要棘手,因为牵涉到南京的一些致仕官员,甚至还有宫里,可以说,就是杨国昌亲自南下都不一定搞定,齐昆南下多半也难以打开局面。
林如海点了点头,说道:「齐大人现在在金陵,与南京户部协商,要拿回南京户部的盐引发放、核销之权给盐院,为着此事,已多有争执。」
贾珩道:「今年北方诸省普遍受灾,田粮之税又多作蠲免,北面还要用兵,盐税这边儿还是要好生整饬一番,充盈国家财用,不碍社稷大计。」
中原之乱的财政支出是宰了卫
郑两藩这两头肥猪填平的,但杀猪过年所获浮财只能解燃眉之急,不能细水长流。
内务府的内帑在他的帮助下,陆续宰了三河帮与齐王、忠顺王两头肥猪,颇为充裕,甚至统筹了一部分银子供养京营兵马。
但户部的财政其实已经难以为继,这不是一个正常朝廷的财政收支。
杨国昌其实还是办了事的,在其人执掌户部期间,北方诸省因旱情拖欠粮税,皆有不同程度的蠲免,在客观上缓解了矛盾,又与崇平帝默契地压制南方士人,相当于官僚集团因地域利益分化,这也是比之平行时空的明末能撑到现在的原因。
嗯,现在还不到给杨国昌盖棺定论的时候。
林如海忧心忡忡道:「国家财用困窘,先前听齐阁老提及过,大体还是开源节流四字,两淮盐税能每年多收二百万两,才是长久之策。」
两淮盐税只是大汉几处盐场的大头,还有长芦等其他盐场,甚至云南也有井盐,比如雍正年间的李卫,就是尤擅捕盗、巡盐,先为云南盐驿道,后为布政使,然后到浙江巡抚,后来一直做到直隶总督。
贾珩默然片刻,忽而开口道:「如果仍无进展,等河务事罢,圣上许是会派我南下扬州,整饬盐务。
「子钰,你要来扬州?」林如海心头微惊,有些难以言说。
「是啊,那时候估计就是腥风血雨了。」贾珩目光微凝,面色幽冷几分。
忽而想起先前的扬州知府袁继冲,回头可让锦衣府查查,总觉得此人不是什么善类。
林如海沉吟片刻,目光期待地看向贾珩,道:「子钰能来扬州,想来应能重定经纬,扫除积弊。」
不管是他,还是齐昆,面对利益纠葛重重的盐务都有力不从心之感,也就眼前的少年能做这件事儿。
贾珩叹道:「先等河务事毕班师回京,京营这次抗洪事了,也当回京了。」
京营兵马长期在外,天子虽然不猜忌,但时间长了也让上下不安,而且军卒思归之心炽烈,长久不归,必然生怨。
两人说完公事,开始议起家事,林如海关切问道:「玉儿这些年在荣国府,可还好?」
贾珩轻声道:「林妹妹还好,以往身子骨儿有些弱,现在倒是好了许多。」
林如海笑了笑说道:「先前听玉儿在书信中提及过,她让子钰没少费心思,还请了宫里御医调养。」
这位林盐院倒也没有多想,因为贾珩一来已有家室,二来心底隐隐猜测这多半是冲着自己的面子。
因为道理很简单,到了贾珩这个地位,已经不能简单视为寻常少年,而应以贾族族长,宰枢之臣而论,一举一动都
暗藏深意。嗯·
贾珩轻声道:「林妹妹自来体弱,又只身在京,思亲心切而积郁,需得好好调养身子,姑父也要保重身子,先前贼人下毒暗害一事,我已着锦衣府暗中查访,等有了消息,就跟姑父言明。」
林如海点了点头,心道,关照黛玉果然是一多半因着自己。
贾珩道:「还有一桩事儿,需要和姑父言明。」林如海闻言,诧异了下,静待贾珩所言。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是贾雨村之事,其因薛家之事而丢官罢职。
林如海道:「子钰先前以书信提及过,我倒未想到,他竟是那般人物。」
当初,贾雨村是黛玉的塾师,其上任金陵还是林如海写的举荐信,不过林如海也没有过多评价,只是当面表达了态度,并没有将这桩事放在心上。
贾珩徐徐道:「姑父,贾雨村丢官后,先到忠顺王府效力,忠顺王府与我贾家颇不对付,姑父也是知道的,不过忠顺王因皇陵之事而夺爵后,这贾雨村又转
头投效了齐郡王府,现在齐郡王府担任主簿,齐郡王也与我颇有积怨。」
林如海闻言,面色微变,目中现出一抹关切,问道:子钰如何与齐藩也有着积怨?」
这些都是先前在书信中未曾提及的秘事,至于忠顺王与贾家有仇,此事林如海自然心知肚明。
贾珩简单解说了下前事,道:「此事是齐郡王全无宗室气象格局,宫里也心知肚明,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如海闻言,目光微动,一时陷入思索。
怪不得如此年纪身居高位,只怕这条青云之路,不知遇到了多少惊涛骇浪。
「子钰你心头有数就好。」林如海想了想,开口说道。这么一位军机重臣也不需要自己提点,说不得他······
贾珩转而也不再提忠顺王,说道:「姑父在扬州巡盐经年,劳苦功高,等革除盐务之弊后,应该能迁调京城了,名列部堂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如今盐法革旧布新,几是寸步难行,还要再看罢。
就在两人叙话之时,一个丫鬟道:「老爷,姨太太说后厨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一会儿上过来,还请老爷和珩大爷用着晚饭。」
林如海微笑招呼道:「天色这般晚了,子钰留下用饭,边吃边谈。」
贾珩也没有推拒,与林如海一同坐下用着饭菜,又叙过一阵,这才离了扬州盐院。
而随着永宁伯以及内阁大学士赵默来到扬州办事,而永宁伯前往扬州盐院衙门拜访林如海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一些关系也渐渐摆在众人面前,扬州盐院的林如海,背后还站着一尊庞然大物。
神京城,宫苑
夜幕降临,一只只红色八角宫灯在巍峨、壮丽的殿宇下亮起,璎珞流苏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
大明宫,偏殿中,内书房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倒映着女官、内监的人影,御案之后,身穿黄色龙袍的中年天子,眉头紧皱,手中正在看着一封奏疏。
已是几天时间过去,这位中年天子自然先后收到在清江浦的左副都御史彭晔,以及贾珩后续奏报的奏疏。
「南河总督高斌畏罪自尽,泗州一场大雨,将河道衙门的这些老底儿全部翻出来了!」崇平帝将手中的奏疏放下,冷声道。
天下之事就没有一个省心的,中原叛乱方定,黄淮又是泛滥,会不会酿成洪灾,不得而知!
一旁正在吩咐着几个女官,准备晚膳的宋皇后,容色微怔,那张丰艳雍美的雪颜玉肤上浮起担忧之色。
因为这几天崇平帝又是废寝忘食,甚至担心耽搁处置来自奏疏,宋皇后就只能让女官将晚膳送到内书房。
「陛下,子钰不是去了河道衙门的?」宋皇后轻步而来,温宁如水的眉眼见着关切。
「梓潼,南河总督高斌畏罪自尽,下面河官也多半蛇鼠一窝,南河所修河堤可有子钰督修东河牢固,谁也不知。」崇平帝面色凝重,语气忧切说着:「河南之地的河堤不过新修,却能阻挡洪汛,而南河河堤,朝廷每年都拨付工款,却一冲即溃,焉知不是冰山一角?」
宋皇后宽慰说道:「陛下不要太过担忧了,子钰既在南河,应有办法的。」
崇平帝轻叹道:「虽有子钰坐镇,可这些河堤不是他亲自督修,如是决口,天灾非人力可制。」
说起来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满朝文武,就只有一个得用,从北到南,四处救火。
转而看向一旁侍立的戴权,道:「派人去锦衣府和通政司盯着,一有永宁伯的奏疏和密奏,即刻来报,不得延误。」
「奴婢遵旨。」戴权连忙应了一声,也不好提醒崇平帝,这已是天子
今日第三次下着类似的命令。
戴权刚出殿外,就见一个内监快步而来,手中抱着一个盒子,心头一喜,迎上前去,听得果是贾珩的奏疏,抱过木盒,折身进了殿中,欣喜道:「陛下,锦衣府六百里加急从徐州的奏疏。」
打开锦盒,取出一份奏疏。
贾珩情知崇平帝担心南河河道局势,到了徐州后就给崇平帝写了一封奏疏,而后到淮安府后整饬了河道官员后,又是给崇平帝写了一封奏疏,以六百里急递送至神京。
「拿来。」崇平帝从戴权手中接过奏疏,连忙打开翻阅着,随着阅览其上文字,皱紧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
宋皇后见着天子脸上阴云散去,心头松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子钰怎么说?」
子钰的一封奏疏,比她十句百句宽慰的话都管用。
崇平帝面容和缓几分,声音不自觉轻快几分,说道:「子钰说淮河河堤难言虚实,其到淮安府后,首要就会整饬河务,讯问相关河官,明晰堤堰强弱虚实,因汛情缓急针对布防,另已提调近两万京营兵卒赴淮扬、淮徐抗洪防汛,并言北方诸省雨水渐小,俟开封沿河局势稍解,就逐步抽调京营驰援淮南,以策洪汛,另外向朕恳求,以所携天子剑节制江北大营,提调兵马分镇各处堤堰,抢修险工。」
贾珩在徐州的奏疏,没有任何废话,全部都是干货。
向天子陈述了他打算到清江浦的整饬河务方略,以及为何这般做的考量,密奏给崇平帝。
而条理清晰的方略无疑比崇平帝看到的各种安慰奏疏,更能抚平一颗焦躁不安的心。
提出问题,准备对策,实时反馈进度,给人的感觉就是可靠、信服。
宋皇后闻言,玉颜欣然,丹唇轻启,声音好似黄莺出谷,笑意嫣然道:「陛下,臣妾就说,陛下用子钰去清江浦就是了,他定有通盘筹划。」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道:「朕也知他必有方略,只是他又是平乱,又是治河,两边儿奔波,一时不得闲暇,也是朝中一时无得力之人可用。」
真是觉得越用越顺手。
「子钰他还年轻,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再说他也为陛下分忧而喜。」宋皇后玉容嫣然,柔声道:「不过,子钰这次累的有些狠了,咸宁昨日来的书信,还说子钰和四弟前段时间食宿在堤,抢修险工,颇为辛苦。」
「嗯,此事朕知晓。」崇平帝面色顿了顿,轻声说着,转而问道:「咸宁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宋皇后忽而忍俊不禁,丽人那张艳若桃李的妍美玉容恍若晴雪方霁,明艳不可方物。
反而让崇平帝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宋皇后声音轻柔婉转说道:「咸宁说,婵月她也过去了,想着和大军一起凯旋,陛下不知道前一段时间,容妃妹妹还和臣妾说她,快一个月了,连封信都没有了。」
崇平帝也恍然而悟,一时间心头也有几分复杂,感慨道:「朕这个女儿,女大不中留啊。
原本心头的一些愧疚也淡了许多,自家女婿多劳累一些也是应该的。
「陛下,先用饭吧,南河那边儿有子钰坐镇,陛下还是不要太过忧虑。」宋皇后轻声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心思倒也安定下来。
第六百三十八章 贾珩:隐忍不发,秋后算账
翌日,下午
在经过焦急的等待后,贾珩与内阁大学士赵默,在大批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前往江北大营节度使水裕府上,这会儿,乘船前往南京兵部讨饷的水裕已在中午回到府上。
花厅之中,北静王水溶的族叔水裕,年岁四十出头,面容俊朗,颌下蓄着短须,此刻一身二品武官袍服,端坐在一张梨花木制的靠背椅上,听完贾珩以及赵默提及洪汛紧要之事,一时间面色变幻,心思转动。
水裕是前北静王的弟弟,现掌江北大营。
过了会儿,水裕笑了下,说道:「永宁伯,赵阁老,按说河堤安危,事涉江北百万黎民安危,在下应该义不容辞,派兵相援,但两位大人有所不知,江北大营打过年以后,这都半年没发饷了,这现在就去抗洪、防汛,只怕末将愿意欣然领命,手下的兄弟也不愿意,两位来的时候,想必也从犬子那里得知了,末将还在前往南京兵部讨饷。」
赵默面无表情,问道:「水节度,南疆兵部拖欠粮饷有多少?」
「半年的饷银,也就三十万两银子吧,倒也不多。」水裕闻言,心头一喜,面色却不动声色,连忙道。
赵默眉头紧皱,转而看向贾珩,此事终究还是主张前来调兵的贾珩来拿主意。
只是,二三十万两银子,修堤的银子都是他们七拼八凑而来,哪里还有余银拨付给江北大营?
贾珩面如玄水,平静无波,剑眉之下,目光锐利地看向水裕,道:「水节度,扬州大营现有多少兵马在营?」
水裕神色不自然,回答说道:「实兵实额,三万大军,分为左右中前后五军。」
纵然知道瞒不过对面同为行伍中人的蟒服少年,但有些事儿能做不能说,自是不好道出实情。
贾珩目光淡漠,说道:「既然军将士卒无粮饷不得开拔,以本官之意,按着前往应援的兵马,由南河衙门开出一个月的饷银,算是雇用将校。」
三万人,能有实额两万都不错了,一个月的饷银,再想想法子还是能周转出来,但是江北大营不识大体,这笔账以后再算。
水裕:「...」
在金陵听到儿子说阁臣、军机前来调兵,一路心急火燎地过来,是想让这两位朝堂重臣能够施压兵部的那些文官,讨回拨付拖欠的欠饷,可不是冲这一个月饷银,这才几个子,能济什么事儿?
水裕一脸难色,迟疑道:「永宁伯,南京兵部拖欠了小半年,军将士卒怨气很大,这开一个月粮饷,也未必应命开拔。」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历年拨付饷银供养江北江南大营数万兵马,不是让他们白吃皇粮的!现在事到临头,正是用兵之时,等事后于社稷有功,再请粮饷,也有说法,尔等还敢抗命?「贾珩沉声说道。
扬州自古为繁华之地,青楼楚馆众多,在先前锦衣府的情报中,江北大营的将校士卒拿了饷银第一时间就前往狎妓,三万兵额,也多有不足。
不过经此一事,不用他向朝廷进言,就有文臣上疏裁撒江北大营兵马,朝廷养兵千日,结果用兵之时还要花钱雇请,简直岂有此理!
京营为何不费一两银?
赵默也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永宁伯所言在理,事后,本阁和永宁伯共同向兵部和户部行文,权作催促,以后务必补齐欠饷,这样皆大欢喜。」
先把人手凑齐了,花小钱办大事。
水裕面有难色,道:「永宁伯,赵阁老,没有开拔银子,在下实在无法调拨兵马。」
贾珩冷声道:「水将军觉得不好调动,那就不调动了,本官和赵阁老会将此事具文成疏,江北大营驻扎大军,面对江水险情,全无一兵一卒可调,本官非要问问朝廷每
年拨付的饷银究竟做了什么。」
水裕面色倏变,心头不快,语气就有几分不善,道:「永宁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并未得兵部公文调拨兵马,下官并未为难于你不说,还顾全大局,全力配合调兵,现在永宁伯倒是盛气凌人起来。」
贾珩道:「本官以天子剑调拨江北大营,处置以权宜之计,如今洪汛危急,江北大营兵马就在身侧,受国帑供养,岂能袖手旁观!」
水裕目光阴沉几许,冷哼一声,心头暗骂了一声,小人得志,骄横跋扈!
赵默见有所争执,连忙说道:「水节度使,汛情紧急,半刻拖延不得,永宁伯既有两全之法,不若先派兵应援,等此次水灾安然过后,再作计较。」
贾珩皱了皱眉,心道,这叫什么话?
水裕借坡下驴道:「末将给赵阁老一个面子。」
心头却也知道,如果真的不动一兵一卒,对河务险情作壁上观,事后圣上多半要发雷霆震怒。
只是这个梁子,今天算是结下了。
贾珩道:「扬州兵马具体调拨多少,也不能以花名册而论,需得点检兵丁。」
他可不想名义上去了三万,实际上一万老弱病残,那请江北大营这些人过去做什么?
水裕:???」
贾珩淡淡道:「现在自京营到九边,都在裁汰空额,北静王也去了大同、太原军镇整饬军务,水将军想来也收到北静王爷的书信了。」
水裕的怨怼,他还真不在乎,江北、江南大营都要整顿,这是他作为军机大臣的职责,水裕早晚都会怨上自己,而这次说不的就是整顿南军的契机。
水裕面色阴沉,这人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军卒哗变,没有办法收场?只要他暗中授意军卒闹事儿..
贾珩这时放下茶盅,转而看向赵默,说道:「赵阁老,我京营大军两万就在南河,加上扬州的三万兵马,以及河道衙门的兵丁,再加上募集而来的丁夫,人手差不多应是够了,如再不够,河南都司以及京营还能增援。」
京营两万虎贲大军都在南河驻营,哪个胆敢闹事,刚刚平叛中原的虎狼之军自能从容弹压。
水裕目光凝了凝,心头一紧。
两万京营大军都在河南,他不到两万的扬州兵马..什么捣鬼的心思都不用想了。
贾珩瞥了一眼水裕,心头冷哂。
如果不知道这些军将心头想的什么,他这个锦衣都督也就不用当了。
易地而处,他能想出好几种坏事的法子,这个水裕事后多半不会善罢甘休,还要寻人弹劾他,不过只能是枉费心机。
一位阁臣,一位军机共调军兵,又以天子剑这样的符信调兵,程序瑕疵已经微乎其微,顶多事后有人建言天子把天子剑收回。
赵默道:「永宁伯,此事既已议定,你我事不宜迟,先到江北大营点检兵马,支援南河。」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几人说着,就出了水府,领着浩浩荡荡的扈从,前往江北大营调拨兵马。
此刻,驻扎扬州城外的江北大营军营,笼罩在厚厚的雨雾中,而岗哨、箭楼则不见兵卒身影。
整个江北大营军纪涣散,防守松懈,在门口可见到军将在马弁的撑伞、搀扶下,说说笑笑地进入营房,还有三五成群,醉醺醺的从外间而来。
事实上,这才是大汉南北军的风气,在京营未曾整饬前,军纪战力比之江北大营也强不了多少,也就在九边的边军,条件艰苦,战力要好上一些。
赵默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不定。
水裕脸色也不大好看,觉得颜面无光,一边吩咐着身旁的护军进入擂鼓聚集众将,一边领着贾珩以及赵默
等大批人马进入军营。
而得了水裕前来的一众军将,都是一惊,随着鼓声密集如雨点,从一座座营房中出来向着中军大营涌来。
贾珩见得这一幕,暗暗摇头。
果然就不能指望这些南兵,天下承平日久,文恬武嬉,军纪涣散,身处南国之地的江南江北大营自也不能避免。
在中军营房之中,水裕看向聚集而来的众将,目光明晦不定,沉声道:「谢参将,其他人呢?
水裕虽为节度使,但下方并未设营都督,而是设为五营,皆由参将统领,下辖游击将军。
那被唤住的谢姓参将,忙拱手道:「节帅,他们几个有事还在城中,末将这就打发人去寻找。」
贾珩看到这一幕,心头冷哂,果然就不能对报以任何的期待。赵默此刻眉头紧皱,目光也冷了几分。
比起当初阅兵扬武,而后又火速平叛,抗洪防汛的京营,这江北大营简直不能看!
凡事就怕对比。
在贾珩整顿兵马,成效卓著,甚至身怀将略这一点上,浙党从来没有怀疑过,而在平叛中原受封永宁伯后,已经形成朝野共识。
随着众军将陆陆续续而来,五间正屋的中军营房中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水裕简单向众将叙说调兵支援南河河道衙门抗洪防汛,抢修河堤一事,顿时在中军营房中引起轩然大波。
五位参将之中的一个王姓参将,抱拳说道:「节帅,我等职责是江防兵备,拱卫金陵旧都,这等抢修险工的事儿不是该归河道衙门的人管着吗?」
水裕沉声道:「这是朝廷之命,我等只有听令行事,江北一旦决堤,我等也难独善其身。」
「这都是他们河道衙门惹出来的祸端,如果不是他们贪墨了河工款项,焉有今日之事?「另一个参将开口说道,显然消息灵通。
此言一出,中军营房中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贾珩起得身来,看向那参将,道:「本官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奉皇命现总督河台,前河督高斌已畏罪自杀,南河下辖河堤不少需得抢修险工,这次江北大营前往南河增援,一人可发一月饷银,有不愿意去的,也可以提出来,本官一概不予阻拦。」
在场的参将和游击将军闻言,都看向那身形挺拔,腰按宝剑的蟒服少年,其实刚刚不过是趁着人多在有意造势。
此刻见着那蟒服少年以及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心头都是一凛,只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贾珩见无人应答,看向水裕,语气平静说道:「水节度使,有些不愿意去的将校也不用强迫,本人留在扬州即可。」
水裕闻言,目光闪了闪,心头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正在这时,王姓参将道:「如是与贼人厮杀,末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这等上堤干活的事儿,末将实在做不了,还请节帅赎罪。」
有了一人带头,就有其他两三个参将附和,而还有两个游击将军虽并未出言,但也默默站在那王姓参将身旁。
赵默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只觉印象大坏。
这些武人,全然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粗鄙不堪!
不等赵默和贾珩发作,水裕做势大怒,沉喝道:「你们胡闹什么?!朝廷军令面前,也敢不遵!」
贾珩面色淡漠,看了一眼水裕,沉声道:「水节度使,既然不愿意去,本官也不勉强,那就待在扬州城就是了。」
隐忍不发,秋后算账是这片土地的优良传统。
原本嚷嚷要走的军将一时间面面相觑,站在原地观望,心头惊疑不定,有些后悔出言,却一时不好收回来。
贾珩却不
理彼等,目光逡巡过剩余一众将校,道:「汛情紧急,间不容发,余下军将开始调拨兵马,稍后将会分派防汛任务,协助河道衙门的河工营造堤堰。」
这时,刘积贤拿过一个簿册,递给了贾珩,上面正式记载着扬州一带需要警备的堤坝情况。
见贾珩面色淡漠,并未发作,原本忐忑不安的江北大营将校放下心来。随着时间过去,江北大营的兵马开始调动起来。
大约一万多余青壮被分派到临近扬州不远的高邮湖大坝以及河堤驻守,看顾高邮、宝应等地,原本的河堤就有河道衙门下辖河标营的河丁接应,而河标营副将已由京营将校接掌。
待将校分派而定,贾珩也与内阁大学士赵默也没有多留,打发人给林如海道了别,在大批锦衣府卫和京营骑军的扈从下离了扬州,返回淮安府。
而在骆马湖、洪泽湖以及淮海道治下的河堤已经由京营分段全线接管,而南河总督衙门负责的诸处河堤基本都有了人手看守。
淮安府,清江浦,高宅
两江总督沈邡,江左布政使徐世魁,轿子停在高府牌楼前,看向已支起白幡,挂起白色孝布的高府。
高斌的尸身在仵作验尸以后,送将过来,已在府中停留有段时日,其妻郑氏并未带着儿子前去金陵投奔沈邡。
但沈邡与江左布政使徐世魁则领着随员,在督标营的扈从下,来到了淮安府。
这时,为首的锦衣千户,按着绣春刀前来,道:「都督有令,凡入府祭拜之亲戚,都要在簿册手书留名。」
督标营参将韦清远,正要喝问,被沈邡制止,面色沉郁如昏沉的天穹,说道:「本官两江总督沈邡,沈节夫,簿册在何处,本官亲自书写。」
说着,在几个随员的扈从下,来到廊檐下,在簿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江左布政使徐世魁也随着沈邡,提起毛笔,在簿册上留下名字。
而后,两人各带着两个随员进得高宅。
此刻,花厅已经布置成灵堂,高斌的棺材放在其间,明日就是其头七。这几天,因为锦衣府封锁了高府,抄检财货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人物祭拜高斌。
郑氏披麻戴孝,跪在灵前,身旁还有两个女儿以及小儿子福儿。
「姨父。「福儿唤了一声沈邡,说着一下子扑到沈邡怀里,两家都是亲戚,一在江宁一在淮安府,时时都有走动。
沈邡看向那小童,原本阴郁的目光柔和几分,搂着小童的头,宽慰说道:「福儿乖。」
而后,将小童给一旁的随员,与江左布政使徐世魁一同蹲下身来,给高斌烧着纸钱。
郑氏此刻哭得梨花带雨,往日秀美、妍丽的脸蛋儿苍白如纸,见得沈邡,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说道:「兄长,相公他冤啊,冤啊。」
沈邡这时放下手中的纸钱,宽慰道:「东轩之事,我都知晓了,你姐姐已在客栈,今天晚上就到淮安府城。」
这时,江左布政使徐世魁见此,倒也颇有眼色,说道:「制台大人,下官先去河道衙门会商赈济灾民事宜。」
沈邡点了点头,示意徐世魁离去。
待徐世魁离去,沈邡叹了一口气,宽慰道:「福儿还小,以后还离不得你,还是节哀顺变。」
目前为止,锦衣府对南河总督衙门河库道、淮扬河务道、淮徐河务道官员的讯问结果已经汇总成册,而贾珩以及左副都御史彭晔等人弹劾高斌贪渎的奏疏,已经由六百里急递送往神京。
「是河道衙门那些人,兄长你要为东轩报仇啊。「郑氏目光满是愤恨,急声说道。
沈邡并没有应着,而是问道:「这几天锦衣府可有派人来搜查府中?」
一开始左副都御
史彭晔还让钦差卫队严禁高宅出入,而贾珩到淮安府后,在抄检以后,就撤去了把守人手,而是对高府进行暗中监视。
郑氏道:「锦衣府的人过来查抄了不少金银珠宝,将库房中的一些银子全部搬走,后来人就撤去,说是让在家中等候朝廷旨意。」
沈邡闻言,问道:「可曾收到别的东西?」
郑氏愣了下,摇了摇头道:「这个并未再搜到,兄长这是.....」
「没什么。」沈邡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目光幽晦不定,心头终究叹了一口气。
以一人之死,换两江官场安然无恙,何其壮烈?
第六百三十九章 贾珩:总不能空口白牙……
淮安府,清江浦,河道衙门
随着时间过去,京营兵马已经布置在南河诸堤坝上,策应险工,而蔡权、谢再义等将校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传令兵,聆听着贾珩下一步的方略。
因为淮扬、淮徐堤堰、闸坝众多,贾珩没有开传送,不能每个地方都跑,等稍作休整后,就会坐镇清江浦以及看顾洪泽湖,后者蓄水量惊人,需要他亲自坐镇。
「两江总督沈邡来了?「贾珩刚在衙门内坐定,就听着一个锦衣校尉叙说完此事,面上不由陷入思索之色。
这个老狐狸,先前得了他的书信和公文的催促以后,在江南大造声势,现在出了事情,第一时间过来,一副忠于王事的模样。
徐开道:「大人,下一步有何方略。」
贾珩想了想,沉吟说道:「本官说,你记。」
徐开闻言,面色一肃,连忙来到书案后,拿起毛笔。
贾珩道:「大水之后多有瘟疫,悉因罹难之尸发泡于河水,瘟瘴蕴生,百姓误饮生水而致,传本帅将令,严令京营将校巡查沿河守堤军卒,一律都要饮开水、用熟食,同时对淮扬、淮徐官府贴布告示以百姓,谨防瘟毒蔓延,另外以军医采购大量草药、砂糖、生姜熬制姜汤以备不测,采购石灰在沿河营房、草棚广洒,此物不仅可防蛇虫,也能杀灭瘟毒。」
徐开闻言,连忙写好。
贾珩道:「让书吏传抄诸河堤将校,照此办理,不得敷衍!」徐开吩咐着河道衙门的书吏,经由京营骑军传递诸地。
贾珩此刻也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徐开已是惊异地看向对面的少年,天下当真有生而知之者,大水之后必有瘟疫,以及相应对策,他在一些杂书上也有看到,不想眼前这位永宁伯竞通晓此法?
贾珩放下茶盅,道:「此外,扬州那边儿的商人还有金陵的商人可能要趁着这次水灾,囤货居奇,这些由两江总督与赵阁***同操持。」
商人借水灾囤货居奇,这是在扬州听林如海给他透露的消息,如果河堤真的决口,这些商人就想卖高价粮。
徐开眉头紧皱,道:「大人如何处置此事?」
贾珩道:「回程路上和赵阁老提起过此事不得不防,如今由其坐镇淮安,统筹调度,锦衣府暗中侦知情事,凡有坐地起价,不法之事,朝廷绝不姑息。」
崇平帝派一位阁臣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他协调军民全力抗洪、防汛,而赵默这样执掌刑部的阁臣坐镇后方,协调两江总督衙门以及布政司、漕运部院,最为合适不过。
也不能一直让他在前面得罪人。
徐开默然片刻,道:「比起开封府,军民一心,如今南河事务,重重掣肘,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这几天能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位少年勋贵大多时间都浪费在协调、转圜同僚上,需要与漕运总督、内阁大臣,还要前往扬州调拨兵马。
整个过程怎么说呢?大抵给徐开的感觉,就是一股凝滞的味道,没有在开封时候丝滑。
贾珩看了一徐开一眼,心道,这位翰林孺子可教。
他之所以带上这位徐开,就有收服这位翰林之意,因某种政治主张吸引一些统治集团的士大夫精英围拢在身旁,认可他的治政主张。
就是再腐朽的王朝,都有一些有识之士,所谓破船还有三斤钉,只是比较少,势单力薄,他不争取,不是被打压排挤,就是丧失初心,同流合污。
贾珩道:「终究是成了,无非本官奔波几次,费些心思,得罪一些人罢了,苟利
后面的两句诗,语气轻描淡写,却偏偏理所当然。
徐开心头微震,看向对面的少年,这是当初这位
永宁伯当初与朝堂攻讦时,曾掷地有声的两句诗。
而这段时日,这位翰林几乎是看着贾珩脚踏实地,任劳任怨。
是啊,终究是成了,这要换别人来,只怕宛如陷入泥沼,诸方扯皮。
贾珩这一路上,也不是没有遇到阻力,但不论是杜季同还是水裕,都是强势地一巴掌拍下去,爱谁谁!
代价自然是被人不爽,得罪了人,但却节省了时间。
贾珩说道:「徐侍讲,先点验河库道准备的石料土工,汇总成册,等会儿本官稍微歇息后,要亲自查问。」
他还要给崇平帝书写奏疏,陈述扬州之行发现江北大营的弊端,以便为将来作铺垫。
身在江淮,南北分隔,奏疏是不能停了,实时反馈抗洪的进度,尤其是扬州调兵的经过,如果他不写奏疏,别人就要写了。
神京城,大明宫
此刻,崇平帝就阅览了贾珩前日在淮安府河道衙门整治一应河官的奏疏,面色微顿,松了一口气,只觉心满意足,好似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
如果说贾珩在徐州书写的那一封奏疏是,「圣上,我有一个方案,下面是可行性预估,以及这般做的考量。」
天子一看,可行,朕好像也是这般想的,圈阅照准。那么这一封就是,「按以上办理,成果斐然。」
这就是事前预估,事中反馈,事后评析.要让人有一种充分的参与感,好比看球赛,他某种程度上代入了某支球队,某个球星,粉丝。
最后干巴巴告诉他一个结果,他自然漠不关心。
当然,不是任何大臣都能如贾珩一般这样奏事。
一来,哪怕是普通人的注意力尚且稀缺,统御九州万方的九五之尊,注意力更为稀缺,二来,得正儿八经有实绩。
崇平帝放下奏疏,目光看向外间的天色。
「陛下,内阁,军机处,六部九卿、科道的人,都在含元殿等候了。」戴权近前,低声说道。
崇平帝放下奏疏,道:「摆驾含元殿。」
自是与一众阁臣共议前河道总督以及河道衙门诸官河道之责。含元殿
此刻,内阁两位阁臣,军机处,六部九卿、科道聚之一堂,心神都在思索着南国大地连绵旬月的暴雨。
可以说,崇平十五年的夏天,江左之地的洪汛,是大汉朝堂君臣最为关注之事。
「陛下驾到。」
随着内监的唤声,崇平帝在含元殿的明堂下的金銮椅上坐下,接受殿中朝臣行礼。
「诸卿请起。」崇平帝语气淡淡说道。下方众臣纷纷拜谢而起。
崇平帝开门见山,面色阴沉似水,说道:「南河总督高斌畏罪自尽,南河河务陷入混乱,朕以贾子钰总督河道,经其查南河总督高斌,手下河库道、淮扬、淮徐、淮海诸道官员近年以来,通过浮冒、以次充好等诸位手段,贪腐河帑高达七八百万两之巨,致使如今淮南大雨,河堤处处不实。」
陈汉朝廷哪怕再难也会拨付给南河银两二百万两,如果临时有事还会拨付例项,只求一夕之安,近五年才因为北方久旱不雨,在款项上稍有减少,还为高斌上疏恳求。
而高斌担任河道总督十年,手中过银之数可以想见,不过这个银两数额只是根据河库道、淮扬、淮扬两河务道的估算。
而随着崇平帝此言一出,殿中众臣都是心头一惊。这要是都像泗州一样....
不,还有朝廷大军以及两位朝堂重臣坐镇淮安府。可天灾之力,岂是凡人可以抵挡的?
崇平帝见着下方一众惶惧之色的众臣,以一种淡漠的语气说道:「永宁伯已讯问相关河官堤堰、闸坝之虚实,抽
调在中原平乱的京营兵马,赴淮扬支援另招募了军民协助,并以朕所授天子剑与赵卿,共赴扬州,抽调江北大营兵马支援淮扬等地河堤,两人筹措银两,正在抢修河堤。」
殿中众臣闻言,心头微动,心思稍定下来。
抽调京营兵马,嗯?调动江北大营兵马?还是和赵阁老一起,这.....韩癀眉头微凝,目光深了深,心头细品着贾珩的策略。
崇平帝道:「抗洪防汛,事关江左数十万百姓生死存亡,不可轻忽,然南河总督高斌等人,于治河防汛事玩忽懈怠,于修河款项上下其手,当严加惩处。」
「诸卿以为当如何惩治?」说着,崇平帝看向下方的众臣,见一时众人无言,冷声道:「锦衣府查抄高斌府中之财,折卖家财,只追回了五十万两,其他历年贪墨之财,又在何处?」
此言一出,杨国昌面色微顿,道:「许是为其挥霍一空,也未可知。」
崇平帝道:「前河东总督查抄财货经过折卖,还有八十万两南河拨付银两比之东河更巨,为何少于东河?高斌贪墨的那些银子都到哪里去了?」
银子只怕用来打点了什么人,江南官场还是京里的这些衮衮诸公,否则不至于两京工部、两江总督一个向朝廷报告的都没有。
这时,礼部侍郎庞士朗,道:「圣上,臣以为只怕为其上下打点,以为庇护。
此言一出,韩癀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庞士朗。
崇平帝道:「此事当严查,将相应贪墨河款尽量追回,另,高斌以及相关河道官员仍应议罪,交部议处,永宁伯在奏疏中陈奏河库道、淮扬、淮徐、淮海四位管河道,身为河道属臣,贪渎不法,都应严厉处置。」
杨国昌道:「圣上,左副都御史彭晔就在南河,可让其以都宪官主审此案,以正朝廷纲纪。」
这时,刑部侍郎岑维山拱手说道:「圣上,臣以为彼等贪腐事迹既已大白于天下,应交由三法司推鞠,明正典刑。」
「那就让左副都御史彭晔、于德二人与永宁伯,押赴河道一应诸官前往京城讯问。」崇平沉吟片刻,终究说道。
贾子钰还要整饬河务,委实不宜节外生枝,否则如有牵扯到什么人,反而多生事端,于大局不利。
「于高斌其人,人虽已身死,但罪孽不消,家眷子嗣仍按犯官论处。」崇平帝面色冷漠,沉声道。
泗州死了那么多人,以为一死就能一了百了,简直痴心做梦!殿中群臣面色一肃,拱手应是。
随着崇平帝对南河河道衙门的一应处置落幕,而贾珩在南河坐镇后的策略,也随着群臣散朝之后的议论消息,抚平着神京一些人躁动的人心。
有永宁伯坐镇南河,想来纵有险工,也是无虞,先前河南的河堤还是刚修的,现在不是还没有什么事儿?
可以说,崇平帝召见群臣议事,原也有安抚人心之意,否则神京目光都在关注着淮扬之地,担心万一普遍决堤,又当如何?淮安府,清江浦
已是夜幕降临,贾珩沐浴更衣,准备前往书房查看文牍,忽而听到书吏来报,两江总督沈邡携江左布政使,以及内阁大学士赵默前来官厅议事。
贾珩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眸之间,几案上的烛火映照在目光中,见着一丝思索,对刘积贤说道:「我这就过去。」
此刻,官厅中灯火通明,赵默已先一步与沈邡见过,两人早年都在江南为官,又分属浙党,交情匪浅,此刻连同江左布政使徐,坐在小几两侧的梨花木椅子上品茗叙话,不远处的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在一旁作陪。
随着书吏所言,贾珩从帘后进入官厅,笑了笑,拱手道:「赵阁老,沈大人。」
沈邡也起得身来,朝着贾珩
还了一礼,拱手道:「永宁伯。」
说来,这是沈邡第一次见着贾珩,打量了下,心头不敢轻视,与之寒暄几句。
赵默道:「先前听书吏说,永宁伯行文淮扬、淮徐府县,饮用开水,以石灰杀灭瘟毒?」
因为协调府县是赵默的职权,故而有此一问。
贾珩道:「大水之后多有瘟疫,本官思及会有百姓误饮生水而染瘟毒,遂有此行文,赵阁老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这是赵默在暗戳戳说自己不和他打招呼。
赵默道:「并无不妥,瘟疫之事,的确不可小视,本官之意还是要慎重起见,不仅对淮安府、扬州、滁州等江左之地尽布告以咨之,江南等府县也要提前防备。」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底有些古怪。
好吧,这是见自己没有带他,担心分润了功劳,淡化了存在感。
这时,两江总督沈邡忽而开口说道:「永宁伯,前南河总督高斌的府邸还在锦衣府的看守之下,所谓死者为大,何时可予以吊唁?」
贾珩道:「沈大人,南河总督高斌事涉贪渎之罪,还要等候朝廷旨意,不过据本官所知,看守的锦衣府百户是不禁人吊唁的吧?」
说着,对一旁的刘积贤吩咐道:「去让人问问,是不是下面的人阻挡了亲属吊唁。」
刘积贤应命一声,拱手而去,吩咐着锦衣府卫查问去了。
贾珩转而看向沈邡,道:「沈大人,南河总督衙门下辖河库道、淮扬河务道、淮徐河务道,皆有反应,南河总督高斌在任河台以来,贪腐尤重,方致泗州水灾,此事,朝廷势必要降罪严惩。」
这就是贾珩先前以迅雷之势对河道衙门官员进行扫荡,随着这些时间过去,相关河道官员为了减轻罪责,林林总总将贪腐情况抖落了个干净。
沈邡面色淡漠,不置可否说道:「此事尚需经法司鞠问,许是官员为了推卸其责,而行攀诬之实。」
这些,先前赵阁老自是和他说过,这位永宁伯真是好手段,一招威逼利诱,分化了一众共进退的河官。
贾珩轻轻一笑,说道:「沈大人是不信我锦衣府的手段?还是要为高斌喊冤?据本官所知,沈大人和高斌还有些亲戚关系罢。」
此言一出,官厅中的气氛刹那间就变得微妙起来。
赵默眉头皱了皱,目光幽幽,想了想,决定坐山观虎斗,静观其变。
而江左布政使徐世魁,则是心头一动,目光略有些震惊地看向两位封疆大吏,这是争斗起来了?
事实上,河道总督与两江总督职权部分重叠,前者往往因河务而节制府县,故而与两江总督时有龃龉,但因为高斌与沈邡为连襟,常有书信交通,倒没有这般事情。
但问题恰恰出在这里。
沈邡却猛地放下茶盅,冷声道:「永宁伯,沈某方才就事论事而已,如是永宁伯觉得沈某与高斌同流合污,因缘为女干,尽可上疏弹劾。」
赵默在一旁这才打了个圆场,劝道:「节夫,永宁伯绝无此意。」
贾珩眸光眯了眯,轻笑了下,说道:「沈大人稍安勿躁,有亲戚的多了,本官自不会无凭无据弹劾沈大人,只是高斌贪渎之罪,罪证确凿!如说屈打成招,肆意攀诬,在其宅邸共抄没折卖出五十万两财货,以高斌之俸禄,就是在河督任上干上一百年,也积攒不下这等家私!况据其下属供述,皆有其他证据相为佐证,铁证如山。
这就是他争执的本质,否则让这沈邡说什么屈打成招,子虚乌有,还真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官员愿意相信是锦衣府罗织罪名。
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要办成一桩经得起历史检验的铁案!
贾珩道:「至于其他河官抄没家财,仍在合计,但损公肥私者,家资巨富,足可见彼等贪渎之状,穷凶极恶,沈大人方才提及就事论事,既说高斌是被他人攀诬,也当拿出一些凭据来,哪怕是据淮安府卖糖葫芦,摆馄饨摊的说,前河台高斌清廉如淮河之水,因谤入罪,天下冤之,哪怕这样的官声之评也好,总不能空口白牙,就说官吏威逼利诱肆意攀诬罢?」
沈邡脸色一黑,被贾珩一通讥讽之言说的眉头直跳,只觉得其人绵里藏针。
翰林侍讲徐开看向沈邡以及贾珩,永宁伯自此,只怕又得罪了一位两江总督。
不由想起那两句诗,孤直之臣,社稷之臣,不过如是。
贾珩放下茶盅,道:「高斌之事,圣上自有明断,而今之计还是河务,府县地方事务配合抗洪之事,还请沈大人与赵阁老操持,同舟共济,共克时艰。」
争斗之言说完也得说几句场面话。
不过沈邡除非是蠢到透顶,才会在这件事儿上掣肘,如果真的敢玩阴的,锦衣府也不是吃素的。
现在他就是手持东皇钟的太一,巫妖量劫的天地主角,三清见了他,都要避他锋芒。
至于算计,那就看谁算计深沉了。
高斌贪污的银子究竟去了何处,这也是值得追查的问题,这位浙党的一方诸侯,只怕也没有表面那般干净。
第六百四十章 洪泽湖似有溃堤之险,大人恐怕要早作准备……
扬州府
就在贾珩与两江总督、内阁阁臣、江左布政使商议赈济水灾事宜之时。
瘦西湖畔,汪家所在的沁园。
亭台楼阁,园林重重,内里灯火通明,在朦胧烟雨中散发出迷离的光彩。
一只只五颜六色的八角灯笼在廊檐下悬挂而起,随着夏夜的凉风摇晃不停,而丝竹管弦之音,伴随着吴娃越艳的酥糯之音,在雨雾中由近及远。
阁楼中,人头攒动,扬州盐商聚之一堂,隔着帷幔束起的看台,欣赏上阁楼对面的戏台上,正在演奏的乐舞,舞姿蹁跹,珠翠玉丽。
在悬挂的中堂画下,三尺青色螭龙长几旁,扬州盐商总商汪寿祺坐在一张梨花木太师椅上,欣赏着歌舞,其人年岁将近五十,头发灰白,面容富态,身穿绸缎员外服,此刻脸上带着微笑,手中把玩着一对儿核桃。
扬州汪家自太宗朝初年就已是盐商,隆治年间汪寿祺更是因捐输纳效,荣赐三品藩司参政官衔,而下方一众盐商也因捐输多有官衔。
自前明开中法废后,陈汉太祖听从当时的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范桢的建议,转而行纲盐之法。
淮南之地按」圣德超千古,皇风扇九围」十字,将商人所领盐引编为十纲,淮北则以「天杯庆寿齐南岳,帝藻光辉动北辰」十四字,将商人所领盐引编为十四纲。
太宗时期实行官督商销制,而后徽商渐起,客居扬州,在扬州秦淮河畔渐成豪富,及至隆治年间,太上皇数下江南,开始接受盐商捐输,于南北凡兵事、河工、庆典都有收纳捐效,为此赏赐给几位总商官衔,时光境迁,渐成八大总商。
此刻汪寿祺左右两边儿,则分别坐着扬州其他几大总商,计有:江桐、黄日善、黄诚、鲍祖辉、马显俊、程培礼、萧宏生等扬州盐商。
这时,黄日善放下手中的茶盅,其人年近四十,短眉细眸,鼻下与颌下都蓄着胡须,开口说道:「诸位,如今淮北雨水丰沛,有洪涝之灾将启,金陵过来的一些人都来收购粮食、租赁船只,我们要不要也插一手?」
曾在太祖年前作为京城的金陵府,不仅有南京六部,还有不少大汉致仕官员寓居荣养,家眷和亲族往往会在金陵以及江左、苏杭等地经营粮布等民生物资生意,输送江淮。
可以说,关乎民生的产业,都掌握在江南士绅的手中。
程培礼面色微顿,沉声说道:「朝廷在江北抗洪、防汛,为此拣派一位阁臣和一位军机南下,当此国难之时,必定对囤货居奇,哄抬粮价之事降以雷霆,再说那位永宁伯不是好相与的,这件事儿,咱们不好掺和。」
扬州盐商专务盐运,单此一项就赚的盆满钵满,实在没必要这时候被朝廷惦记上。
「那就只准备一些车船,不再掺和此事?「黄日善问道。
扬州盐商运盐,手下都有不少舟船车马,以供转运粮秣,而金陵的那些大人物托了家中管事、亲戚过来筹借。
「老程,你这是被河南吓破了胆了吧。」鲍祖辉笑了笑,戏谑说道。
汪寿祺听着几人叙话,静静听着,目中浮起思索。
程培礼瞥了一眼鲍祖辉,皱眉道:「老鲍,你可知这位永宁伯的来头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程培礼。
扬州盐商也不是都对朝堂风向都有所关注,纵然有所关注,所知程度也不一。
黄日善笑了笑,接话说道:「这谁不知道?贾家的人,宁荣两公的贾家,在金陵也是名门望族了,只是这十来年里,后辈子弟有些青黄不接,没有身居高位的,家声才渐渐堕坠下来,不想玉字辈儿,转眼又出了这么一个人物。」
萧宏生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仪表
文秀,着一身锦绣斑斓衫,看着倒不像商贾,而是像读书人,开口说道:「据在下所知,这位永宁伯还不是贾家的嫡支,而是神京一房的偏支,后来因功累迁,直到在平乱后,成为现在炙手可热的勋贵。」
鲍祖辉道:「他是武勋,也管不到咱们吧?盐务又不是兵事。」
马显俊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说道:「河务也不是兵事,现在这位还不是总督东河、南河?」
程培礼摇了摇头,目光深处浮起一抹忧虑,沉声道:「这位永宁伯不可小视啊,三月时候,中原多大的乱子,这位永宁伯领兵一举荡平,在中原之地杀的人头滚滚,犬子去开封府办事儿回来,和一些朋友聊起来,这永宁伯总督河南军政期间,忌刻深厉,前前后后罢黜、参劾了不少官吏,现在高斌一死,又是总督河道衙门,淮安府那边儿传来消息,几将贪渎河官一网打尽,这是个狠茬子,敢动刀子的。」
鲍祖辉皱了皱眉,道:「两江总督沈大人不是刚去了淮安府,江南官场这么些人,他纵是过江龙,也不敌地头蛇吧。」
「我等原就不怎么经营粮米生意,不参合这些事儿倒没什么,都是一些蝇头小利。」马显俊说着,忽而微微欠身,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是这位前日来扬州办事,听说到盐院拜访了那位。」
程培礼道:「扬州盐院原就是荣国府的女婿,永宁伯调拨江北大营兵马,应援淮扬洪汛,路过扬州,去见一面也是应该的吧。」
「难说。」马显俊面带忧色,摇头道:「这位还领着锦衣都督,去年那桩事儿后,扬州盐院附近可有锦衣府的人守卫着。」
马显俊说的是林如海被人暗中下毒毒害一案。
「老马,你关注那些锦衣府做什么?「江桐轻笑了笑,略有几分狭长的目光就有几分古怪。
关注着扬州盐院的防守虚实,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之前那桩案子和他有着干系?
马显俊皱了皱眉,说道:「我也是听盐运使刘大人提及过。
两淮都转运使刘盛藻,官居从三品,主管盐务,不过要受朝廷巡盐御史的节制。
「就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黄诚目光幽晦几分,接话说道。
这时,萧宏生将目光投向一脸笑眯眯,不怎么说话的汪寿祺,问道:「汪世伯怎么看?」
马显俊也连忙说道:「汪老爷去过京城,想来也知晓这位永宁伯的底细。」
扬州几个盐商都看向汪寿祺,汪寿祺向以多智而称道,更因早年接驾过重华宫的太上皇而与天家交情不一般。
汪寿祺手捻颌下胡须,苍声道:「这位永宁伯,可不是易与之辈,现在不仅掌控京营,还管着锦衣府,大权在握,肆无忌惮,听说这位在京中圣眷正隆,纵然是内阁的几位阁老都要避其锋芒,我们不好得罪。」
「汪老爷别是忘了,这位和扬州盐院的那位可是姻亲,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相助?「黄诚冷声道。
汪寿祺笑了笑,说道:「盐务之事,已有齐阁老操持,重新竞价盐引,划区分销,让出一部分利来朝廷也就偃旗息鼓了,至于林盐院,之后多半也要高升入京。」
自古以来,商不与官斗,如前明沈万三富可敌国,同样难得善终,如朝廷之意甚坚,也只能让出一些利给朝廷。
「如是彼等没有见好就收呢?要查以往账目呢?「黄诚目光微寒,问道。
此刻在场几位心头都是一凛,这可是一笔烂账。
一些陈年旧账,自是八大总商自崇平帝即位以来赊欠运司的库银,几达几千万之巨,这是一笔巨大的窟窿。
事实上,在平行时空的道光六年,淮运运库查出五千万余万两的巨额亏空,而多是以盐商以捐输
报效之名挪用。
据道光年间,桐城学派包世臣所言:「自嘉庆纪年兵兴以来,兵河两项,报效不过二千三四百万而道光六年清查库项,商欠反至五千余万。可知以报效为说者,皆右商而左帑者也。亦宜奏请准令将报效之项,划抵欠款,追还议叙,以昭核实。」
翻译翻译.....从嘉庆到道光六年,在三十年的时间内,盐商打着报效之名,赊欠两淮运库的税银,以致无法年清年额,一年年积累下来,造成巨额亏空。
道光年间的两江总督陶澍,曾指出盐商所报效之银来自「库存正款」,赊欠期间长达十五年、三十年之久。
陶澍的幕僚提及,「道光十年,清查两淮库款,计亏七千余万两,以每年三百万计之,是国家二十余年未收两淮一钱,而说者犹借口报效,岂不可笑?」
汪寿祺霍然色变,心头生出一股不自在,道:「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纵是想查,不说无从查起,就是两江官场不会答应!上面也不会答应!」
说着,用手指举了举天。
太上皇六次南巡,美其名曰,未动国帑一两一钱,因为这些银子都是从盐商和江南三大织造共同输送而来。
「不得不防,现在还是不能言之凿凿。」黄诚面色凝重之意不减,提醒道:「这位永宁伯年纪轻轻,可没有那般多顾忌,在下着人打探过一些底细,其人初用事就手段酷烈,将以漕运为生的三河帮众,一网打尽,而后在河南,平定叛乱,整肃吏治,最近一次,在南河总督任上,可谓所到之处,动辄破家灭门,腥风血雨!如果让其插手盐务,后果不堪设想。」
汪寿祺目中也现出一抹忧色,他从京城打探的消息更多,只是这时也不好闹的人心惶惶。
「如今盐税纠葛也差不多了,等南京户部再来人相询,将盐税的几项加上,朝廷每年多收一些盐课就是了。「汪寿祺道。
程培礼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般意思,不能让这位南下,这位真要发起狠来,将京城还有河南那一套拿到扬州,纵是两败俱伤,他毁谤加身,但我等扬州百年基业也毁之一旦。」
换而言之,尽量不能让朝廷使用永宁伯。
看着一众面上或现惧色或现思索的众人,鲍祖辉冷哼一声,说道:「我都不知道怕什么,他为朝廷勋贵,还能强取豪夺,一手遮天不成?再说每年捐输,我们盐商哪一次没有冲在前面?朝廷离了我们,江南的百姓都别想吃上一口咸的。」
汪寿祺道:「不是怕,而是暂避锋芒,他如今势头正盛,我们先避一避,这位永宁伯是武勋,终究是要领兵打仗的。」
据他和齐相儿子相谈,这位永宁伯最终是要给关外的那些人打一仗的,等到吃了败仗,自有他的对手收拾。那时候扬州还是他们盐商的扬州。
黄诚摇了摇头,心头冷哂,就怕一厢情愿。
汪老爷子还想着如隆治年间太上皇旧事,但太上皇还有几年,听说自从地震后,龙体每况愈下,人呢,有了财还要守得住,还是要将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中最为紧要。
这时,马显俊脸色也蒙上一层霜色,心头也有几分警然。-..
......
淮安府,洪泽湖大堤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三天时间过去,贾珩在清江浦的河道衙门与两江总督沈邡、内阁大学士赵默见过之后,也没有在淮安府多待,而是前往洪泽湖坐镇。
与此同时,京营、江北大营、淮安府下辖出动的丁夫都纷纷支援大堤,检视加固堤坝。
此刻,暴雨倾盆,天地一片苍茫,天穹昏暗,而河堤之畔的柳树随风摇晃枝叶。
在刘积贤等大批锦衣卫士的簇拥下
,贾珩站在堤坝上,眺望洪泽湖上仍在上涨的水位,心头忧虑不胜,对一旁从河道衙门一同前来的关守方,高声问道:「洪泽湖堤坝,是否承受住的这些雨水?」
随着北方诸省渐渐雨住,河南的汛情严峻程度也降低了许多,黄河水位持续走低,低于警戒之值,关守方也与京营的三万兵马前来支援南河,分派各地,抢修堤堰。
有了来自京营的支援,原本岌岌可危的南河局势也逐渐平缓下来,只是整个江淮之地,仍是暴雨滂沱,似乎云层彻底南移。
关守方收回目光,高声道:「大人,洪泽湖似有溃堤之险,大人恐怕要早作准备。」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早作准备?」「大人,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关守方道。贾珩点了点头,高声道:「去草棚叙话。」
两人说着,转身进入在堤岸上搭建的草棚,木梁茅草,外间风雨打在草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而内里布置简陋,一床一桌,连同几把椅子,这就是贾珩的总督行辕。
关守方这时走到挂在木棚上的水域流经图之前,伸手指着其上地势,说道:「如这雨再不得停,洪泽湖倒灌就愈发严重,洪泽湖大堤一旦承受不住,溃决开来,宝应、高邮、淮阴等地都有湮灭之险,大人需要早作防备。」
贾珩道:「那就先疏散一些百姓,再做计较。」
说着,吩咐一旁的书吏,抄写公文,然后用印,吩咐刘积贤道:「着人速速行文给赵阁老,让他先行疏散宝应县的百姓。」
等布置稍完,关守方沉吟道:「大人,雨水这般下去,只怕仍有决堤之事,需要提前准备好泄洪之地。」
高斌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一些堤坝根本承受不了太大的水量,随着时间过去,溃决风险逐渐加大。
贾珩沉吟片刻,目光咄咄,问道:「泄洪?现在还能往哪里泄洪?」
洪泽湖东面是宝应、高邮等繁华之地,可谓朝廷赋税重地,人烟稠密,也不好泄洪,那叫溃堤。
关守方指着水域流经图,面色凝重,说说道:「大人请看,淮河从上至下而流,两头翘,中间低,如今洪泽湖不堪重负,流水不畅,不若在中游泄洪,在王家坝等地的中段扒开一个口子,水蓄洼地,而上游来水水量减少,洪泽湖的压力陡然一轻,再撑到月底,雨量渐小,淮扬等地就安生了。」
此刻,关守方的策略与先前河道衙门的一般无二,在中游泄洪,保全下游。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此事需要协调两江总督和江左布政司衙门,提前疏散百姓,本官这就前往淮安府。」
这时候,还没有安徽,只有江左布政司,以及两江总督统管,如是泄洪,就需要提前协调。
「大人,情势紧急,还需尽快。」关守方拱手说道。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然后吩咐刘积贤备马。
第六百四十一章 秦可卿:薛妹妹,邸报上怎么说?
淮安府,清江浦
贾珩让人延请内阁阁臣以及两江总督沈邡,江左布政使徐世魁,淮扬巡抚兼漕运总督杜季同,简单将事情叙说一遍。
「这几日江淮暴雨连绵,需得在中游决口泄洪,以缓解洪泽湖之压力,不然下游凤阳、淮南、淮安都有溃堤之险。「贾珩面色凝重如冰,沉声说着,然后将带来的淮河舆图,让书吏张悬起来,介绍着淮河的水势。
「淮扬府县我大汉财赋重地,不容有失!「贾珩强调着此事的严峻性,最后总结道。
两江总督沈邡与一旁的徐世魁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脸上看出凝重之色。
赵默目光深沉,郑重问道:「永宁伯,洪泽湖湖堤当真有溃决之险?」
贾珩道:「雨这般下法儿,只怕最多五六日,就有漫溢之险,洪泽湖原为悬湖,淹没淮安府城只是时间问题,而淮安府一淹,漕运自然休提。」
说着,看了一眼淮扬巡抚兼漕运总督的杜季同。
「河道之事,我等不通水利营造,是堵是疏,一切由永宁伯做主就是。」就在这时,两江总督沈邡面色淡淡说道。
泄洪如是出了差池,洪泽湖再行溃决,朝野上下,势必群情汹汹。
虽不至因河堤之事而怪罪眼前少年,但能臣干吏之风评势必有所降低,或许京中圣眷也有衰减。
徐世魁闻言忙道:「永宁伯如有吩咐,我江左布政使司定然全力配合。」
漕运总督杜季同也道:「永宁伯在河南就整饬河务,致使中原不蒙水患之灾,今督南河,自当是一言而断。」
一副此事你来做主的模样。
赵默道:「如事有紧急,那就泄洪,淮扬之地不容有失!」
贾珩点了点头道:「既然几位大人都同意,那等稍后,你我就联名上疏,具事题奏朝廷,而后本官即刻前往颍州,让京营骑军疏散泄洪之地聚居的百姓,徐侍讲,给朝廷书写奏疏。」
在一旁兼领河库道的徐开,应了一声,然后拿起奏本,开始书写。
沈邡:「....」
贾珩说完,也觉得有些渴,端起小几上的茶盅,呷了一口。
此事虽系他一片公心,但也难免为一些人鸡蛋里挑骨头,甚至坐观事败。
那么,在场的几位,一个都别想置身事外。
沈邡沉吟了下,说道:「如河道衙门以为可泄洪中游以保下游,两江衙门自是听从河道衙门安排。」
贾珩目光盯着沈邡,问道:「除此之外,沈大人还有其他良策吗?」
事到如今,这沈邡还在为自己留后路,以供将来辩解,这就是老官僚,等到出了事儿,眼前这位保证是第一个说,当初永宁伯在说此事可行。
沈邡道:「本官不知河道水利事务,自能听从河道衙门的安排。」
贾珩道:「这次泄洪的百姓,后续安置事宜,江左布政司衙门要负责灾后重建事宜,赈济百姓一应开支花销,都由江左布政司衙门统筹。」
中游泄洪,只是减轻下游淮南、凤阳府以及洪泽湖的压力,那么这几府自然要做出一些补偿。
徐世魁看了一眼沈邡,见其面色如常,道:「这是应该的,淮扬等地分属江左藩司,既蒙泄洪之利,也该负责灾后重建事宜。」
赵默沉吟片刻,开口道:「永宁伯,本官随你一同前往颍州,疏散百姓。」
贾珩闻言,倒是多看了一眼赵默,道:「也好,颍州之地的百姓安置,也离不得赵阁老协调、转圜府县。」
赵默如果不去坐镇,事后查问起来,也有袖手旁观之嫌。
如今整个大汉朝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落在整个江
淮之地,等洪汛结束,谁最后做了几分,朝堂诸公都有一个评价,既为宰臣,自有格局。
赵默转而看向沈邡,叮嘱道:「沈大人留守淮安,疏散宝应县的百姓,从金陵购置粮米,查察最近坐地起价的粮商。」
贾珩眸光闪了闪,最近据锦衣府奏报,淮安和扬州颇是出现了一些南京的官宦子弟,从苏松等地搜刮粮食,准备了一只只满载货物的粮船,就等着淮北、淮南决堤,趁着米粮稀缺时,享受饕餮盛宴。
他现在引而不发,就是要看谁跳出来,该一网打尽的一网打尽,该给天子打小报告的打小报告。
再说,洛阳城的太仓还有几百万石粮米,这是经济手段,纵然没有这些.....别人囤粮,他囤刀枪。
沈邡点了点头,道:「阁老放心,两江总督衙门与江左布政使衙门,早已括备相关物资,及时解送至江淮各地。」
待这边儿安置妥当,贾珩也不多做盘桓,交代刘积贤让其吩咐锦衣府卫传令在淮安府、扬州府、徐州等各处河堤、闸坝的将校,严守堤堰,防备洪汛,而后与赵默,领着京营骑军以及锦衣府卫,前往王家坝所在地的颍州。
沈邡与江左布政使徐世魁则是回到驿馆,漕运总督杜季同回到漕运衙门,开始忙碌起来。
......-..--
神京城,宫苑
坤宁宫中,灯火彤彤,照耀在通明如水的地板上。
崇平帝坐在一张几案后,面对眼前的珍馐美味,动不下筷,宋皇后见此,秀丽的眉蹙着,陪同着在一旁叙说着话,道:「陛下,膳食都凉了。」
崇平帝摆了摆手,愁容满面说道:「朕用不下。」
转而看向一旁垂手侍立的戴权,道:「派人去通政司那边儿看看,江淮那边儿的奏疏递送过来没有?」
这几天,随着江淮之地的倾盆暴雨,波及了江左淮南、淮北等地府县,奏报暴雨成灾的奏疏,如雪片一般递送神京的通政司,以致整个大汉朝的文武百官都在关注着江淮之地的大雨。
因为不少朝堂重臣的家乡还有粮田都在淮扬等地,更不必说这等财赋重地,一点儿闪失都不能有。
京中一些淮扬、淮徐籍的官员,已经把前南河总督高斌的八辈祖宗问候了个遍。
当然,也有一些心思阴祟的,也想借此看一看永宁伯的笑话。
戴权连忙应了一声,离了殿中,前往殿外,吩咐着内监再次前往通政司。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道:「这几天北方诸省的奏报,雨倒是下的差不多了,陆续放晴,河南的险工也撤去了不少,终究没有因兵河两事蒙受灾劫,民心归附,但淮南那边儿却有愈演愈烈之势,也不知南河修的那些河堤,能不能撑住。」
这些时日,河南水灾威胁退去,河工与丁夫渐散府县,口口相传之下,原本因叛乱而丧失的人心渐渐归附。
而作为河南总督的贾珩,自是在百姓和员吏中威望日隆,尤其是结合着泗州的大水,两相对比,也得到神京城中出身河南籍的中低阶官员的交口称赞。
宋皇后柔声道:「陛下,子钰的奏疏是怎么说的?」
崇平帝道:「上次在淮安府的奏疏,提到调拨了江北大营兵马前往淮安,与赵默、沈邡等人协调军民,针对堤堰虚实分别布置,但堤堰毕竟不是子钰修的,南河衙门......」」
说到最后,脸上仍有几分怒气翻涌。
方修的河南之堤无一处决口,而南河总督衙门所修河堤却一冲即溃,河务贪腐之事,朝野俱知,但贪腐归贪腐,不能一些河堤都不修吧,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中,不少都是江淮之地的户籍。
这也是一些官员对河道官
员一网打尽而没有引起轩然大波的缘由。
宋皇后宽慰说道:「子钰他在江淮之地坐镇,想来会有办法的,陛下。」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现在只能看子钰的了,朕在神京也有力难使。」
说话间,似乎也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忽而想起一事,问道:「晋阳前日上了奏疏,提及她和咸宁已经先回洛阳,先前在开封府一直坐镇,朕已加了她的年俸,听说还有贾家的几个小姑娘?」
宋皇后嫣然一笑,道:「陛下,是保龄侯史家的,还有荣国府贾政的两个女儿,原是去探望子钰的,咸宁昨个来信说了,说子钰的这几个妹妹,不愧是武勋之女,当时子钰在开封府坐镇,让她们回去,她们还不回去。」
崇平帝面上现出柔和之色,道:「难得,难得。」
说着,正要端起茶盅,忽而一顿,道:「说来子钰也在开封许久了,他家的秦氏在家也不少提心吊胆,皇后赏赐点儿什么给她。」
宋皇后笑道:「那臣妾就挑几件真真国,进贡的物件赏赐过去。」
崇平帝也不再说什么,正要用着晚膳。
就在这时,戴权从外间而来,面上带着惊喜之色,说道:「陛下,通政司刚刚收到的六百里急递,是从淮安府清江浦递送而来的,还请陛下御览。」
崇平帝闻言,面色先是一怔,旋即面带喜色,连忙放下筷子,声音带着催促,说道:「拿来,朕看看。」
戴权连将奏疏递送过去。
崇平帝凝神阅览奏疏,在宋皇后关切的目光下,阅览而罢,掩起奏疏,面色复杂,轻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宋皇后抿了抿樱唇,低声说道。
崇平帝面色变幻,叹道:「洪泽湖有些撑不住了,子钰他们联名具题,淮扬之地,不容有失,合议在中游地段的颍州泄洪,以分洪水之势,这已是四天前的奏疏,想来颍州已经开始泄洪了。」
宋皇后闻言,玉容微变,一时有些震惊,道:「泄洪?」
「子钰和赵默去了颍州,安置疏散的百姓,子钰还向朕奏请,免了颍州泄洪殃及之地百姓的秋粮。「崇平帝轻声说着,忽而面色铁青,道:「这个高斌,如果能好好督修河堤,岂有洪泽湖大堤溃堤之险?又何至于逼迫到如此地步?等洪汛一过,对其过往贪墨河帑,输送之地一概严查!」
宋皇后见此,劝慰说道:「陛下息怒。」
崇平帝发了一通火,着戴权寻来朱笔,在奏疏上御批,这才用着晚膳。
宁国府,后宅,逗蜂轩
云鬓葱郁,一身淡红色衣裙的丽人,立身在窗前,眺望着外间苍茫的夜色。
「秦姐姐。」这时,宝钗近前,轻轻唤了一声,少女雪腻的玉颜上,见着关切之色,往日丰润的脸蛋儿已有几分清减。
秦可卿秀眉下,秋水盈盈的美眸见着迷蒙之色,怅然道:「夫君这一走,一晃眼也有两个多月了。」
随着贾珩离京日久,原来心底还有着一些微妙的秦薛两人,早将曾经的那些别扭抛在一旁,反而时常来往,亲密了许多。
宝钗宽慰道:「据邸报上说,现在珩大哥又兼领了总督河道的差遣,自入夏后,江淮那边儿下起了暴雨,只怕会酿成洪灾,珩大哥现在正忙着这桩事,等月底就好了。」
随着贾珩受封永宁伯,加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军政,成为一省封疆,宝钗最近时常让莺儿嘱托人,在外高价从一些衙门书吏手里购置邸报,私下翻阅。
对这段时间朝廷发生的大事也有了解,从贾珩上《陈河事疏》,再到兼领南河总督,在宝钗心头都有一个完整的脉络。
秦可卿眸光转向宝钗,心头微动,问
道:「薛妹妹,邸报上怎么说?」
邸报,她之前倒不怎么看那些,嗯,只顾着摸着骨牌、麻将了,以后是得需要寻一些来看了。
宝钗水润微光的杏眸见着思索之色,柔声道:「姐姐,我在金陵居住时,小时候,每到五六月份都有暴雨,多是下到六月底,不过,这几年雨量小了不少,不想今年暴雨成汛,想来也就这几天,应该就有消息了吧,如是有了消息,珩大哥会向朝廷上疏,邸报应会登载。」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欣然道:「那我明天让人去衙门取阅一份儿,咱们姐妹研读一下。」
宝钗默然了下,抿了抿樱唇,道:「姐姐也不要太过担忧了,珩大哥他在河南未雨绸缪,黄河就没有出什么岔子,这次在淮安,也一定可以的。」
秦可卿听着宝钗所言又是开封,又是淮安的,心底生出一股没来由的不自然,默然片刻,轻声道:「先前大姐姐和三妹妹她们过去,我原是该寻机会过去的。」
当然这话只是一种感慨,再给一次机会,多半也不会随着前去。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莹润杏眸中见着失神,如梨蕊的脸蛋儿上同样有着几许怅然若失。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作想?那人在外建功立业,她也想去看看。
可当初是那位晋阳长公主领着人乘船南下,一来与人家不怎么熟,二来,就算因着表姐那边儿得以随行,荣宁两府众目睽睽,她又以什么名义去呢?
退一步说,她去见他,留着秦姐姐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儿?嗯,好像也有些不妥。
就在两人牵挂着贾珩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凤阳府,颍州
贾珩与内阁大学士赵默,立身在一处高岗之上,望向远处已成一片汪洋的濛洼等地,看着在水中露出一角的房屋屋脊还有杨树梢,面如玄水,心情沉重。
原本居住在此地的三个大镇,近万百姓在京营骑军和颍州县吏的帮助下,已经带着简单的财物,连夜向颍州其他县城迁移、安置。
这场泄洪,除却损失一些财物,没有人员伤亡。
当然,与当地百姓的冲突总是免不了的,好好的家园成了泄洪之地,岂无怨气?
贾珩转而对着一旁的颍州知州廖业说道:「廖大人,等事后灾民安置,由扬州、淮南等地的藩库支取,以应百姓,不致使百姓受了委屈。」
这次泄洪不是什么都不管,而是让沿途州县做好接应,此后还有对百姓的相关补偿。
廖业面色一肃,拱手说道:「为朝廷分忧颍州上下义不容辞。」
贾珩点了点头,眺望远处天上翻滚不停的阴云,转头看向赵默,说道:「赵阁老,本官还要返回洪泽湖查看水势,部署人手,就不在此多留了,此间善后事宜,还请阁老与江左布政使衙门做好交接,等洪汛之后,本官会再来颍州,看一看这里的百姓。」
赵默面色一肃,说道:「永宁伯只管先回淮安此地由本阁在此坐镇即可。」
不管如何,此次泄洪之后,江淮下游的压力轻松许多,等事后补偿就是。
「那一切就有劳赵阁老了。」经此一事,虽然仍不喜赵默,但其人作为阁臣的能力、格局还是有着一些。
贾珩也没有多做耽搁,在锦衣府的护卫下,又是冒雨赶回淮安府的清江浦。
来到清江浦,就见到了关守方。
随着中游泄洪,淮河分流,洪泽湖水位上涨之势也随之一停。
第六百四十二章 贾珩:他也不是孤立无援,夹带里还有一位贤内助……
河道衙门,官厅之中
贾珩看向关守方,道:「洪泽湖大堤如何?」
关守方道:「回大人,洪泽湖大堤水位已经大幅下降,大堤安然无恙。」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好,这雨势看着要小了一些,洪泽湖大堤能撑过去,这次抗洪就算宣告胜利结束了。」
从泗州被淹,再到洪泽湖大堤危急,倏然之间已经过去了快一月。
关守方面色凝重,低沉说道:「大人,睢宁前日有一次险工,黄河冲毁了河堤,幸在及时疏散百姓,并未酿成太大伤亡。」
睢宁的黄河河堤,哪怕在京营官军的昼夜奋战之下,仍是没有撑住,也溃堤决口。
好在京营几位将校先一步疏散百姓,虽无人员伤亡,但睢宁县附近的几个庄镇被淹,至此,黄河方面的洪汛随着上、中游的雨量减少,彻底平稳下来,但却是以睢宁、泗州等地的淹没为代价。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泗州,睢宁,此次过后,不少百姓罹难,高斌等人纵死难辞其咎。」
「大人,还有一事,最近淮安府粮价飞涨,价格上涨十倍之多,百姓苦不堪言。」这时,徐开在一旁接话说道。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两江总督和江左布政使呢?为何没有出手平抑粮价?」
说着,看向一旁的刘积贤,沉声问道:「淮安府城中是什么情形?」
刘积贤回禀道:「都督,淮安府城都在传扬大水淹没淮徐、淮扬等府州县,不少粮商在淮安、扬州等地趁机坐地起价,」
贾珩目光深深,冷声问道:「这些事儿,先前为何不报?」「都督,卑职也是刚刚回淮安府才知底细,想来是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刘积贤忙说道。
贾珩面色幽沉,道:「让负责此事的锦衣百户叫来,这等事务如何不速速相报?」
刘积贤拱手应是,亲自去唤人去了。
贾珩转而看向徐开,道:「徐侍讲,说说这几天淮安府和徐州的情况。」
徐开面色凝重,叙道:「因泗州、睢宁大水,百姓受灾者众,再加上京营兵马前来抗洪,就食淮扬,两江总督衙门和江左布政使协调粮米,输送军粮,赈济百姓,靡费甚巨,因从江南调拨米粮多有不足,只能在淮安府购置搜括,一时间,致城中米粮售价大涨。」
贾珩心头思量了下,面色凝重,问道:「其他的呢?」
「城中传言说大人已在中游的颍州泄洪,洪泽湖大堤随时有溃决之险,淮安府城危在旦夕,加上淮安府下辖宝应县的百姓,已经开始疏散,一时之间,淮安府城中人心惶惶,富商巨贾携家眷、乘舟船向扬州甚至更远的金陵逃遁,而人心更为惶惧,城中百姓囤积粮食,愈发致粮价大涨。」徐开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段时日,几乎是乱象丛生。
贾珩面色微冷,问道:「两江总督沈邡,江左布政使徐世魁等人何在?漕运总督杜季同等人呢?这些人都眼睁睁看着?」
徐开道:「大人,听说这次是南京官吏的家眷在哄抬粮价,这些人不敢辖制,也未可知,或许.....还有推波助澜。」
徐开身为两榜进士,通过一些在江南为官的友人,得知了不少金陵的秘闻,大致锁定了,就是在金陵致仕的官员的亲族,借此***。
贾珩面色阴沉,道:「来人,让两江总督沈邡,漕运总督杜季同,还有江左布政使来河道衙门议事。」
一个锦衣府卫高声应命,匆匆去了。
不多时,先去查察锦衣探事的刘积贤先行过来,领着一个着飞鱼服,悬配绣春刀的锦衣百户大步过来。
「卑职许武见过都督。」那锦衣百户拱手道。
贾珩面色微沉,问道:「许百户,淮安府中情形如何?前几天,城中米粮之价上涨,为何不报?」
那锦衣百户许武面上见着为难之色,说道:「因为牵涉众多,卑职正着人调查这次囤货居奇、哄抬物价的商贾来历,已有簿册汇总,还请大人查阅。」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份簿册,双手恭谨地递送过去。贾珩接过簿册,凝神翻阅着,目光阴沉不定。
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的孙子潘向东、户部侍郎钱树文的妹夫纪有松,兵部侍郎蒋夙成的弟弟蒋廷瑀、前内阁大学士、太傅郝继儒的三孙子郝希先,国子监祭酒方尧春的儿子方旷,南京守备甄璘.....
看着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贾珩眉头紧皱,目光跳了跳,因为他发现了贾家在金陵的十二房之一的子弟。
金陵的偏支贾攸一房,也涉案其中,和甄家的人搅合在一起。
估计,这也是这位锦衣百户拖延着不报的缘由,因为牵涉到了锦衣都督贾珩本人,这一个不好,说不得没有功劳不说,还有了罪过。
贾珩目光微冷,道:「这帮国贼蠹虫!」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崇平帝明知道齐党不贤,仍然要任用齐党,因为还有一个更烂的。
至于贾家在金陵十二房,他自会清理门户,在神京太久了,差点儿都忘了金陵还有贾家一大堆人。
锦衣百户许武见贾珩神色不似作伪,心头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都督,一些人的粮食除却自己田地产出,还有两位是是从金陵府库赊欠,等着售卖高价,待粮价平稳后,再购置粮米填补亏空,相当于不费一粮一米的无本买卖,此外,还在游说两江衙门以藩库之银购置彼等粮米,赈济淮徐、淮扬等地。」
贾珩冷笑说道:「真是好手段,从国家府库赊欠米粮,再售卖高价,这无本生意真是会做。」
锦衣百户许武道:「都督,他们有不少舟船借的还是扬州盐商的,扬州盐商不少卖他们的面子,多数未收靡费。」
这位从神京北镇抚司而来的锦衣百户,已被金陵这帮人的手段感到匪夷所思。
「这连运输所用的舟船、车马都省了。」贾珩面色冷如玄水,沉声道。
两江官场盘根错节,这次牵涉颇广,而且想要血洗两江官场,现在时机也不合适。
徐开看向眉宇间现出戾气的蟒服少年,心头一凛,说道:「永宁伯,还请戒急用忍,纵然整顿吏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这要是祭起屠刀,对这些人穷追不舍,一网打尽,只怕两江震动,天下震动。
问题贾珩还真有可能做得到,从河南调动京营大军,锦衣府卫开道,能将两江蠹虫一扫而空。
但代价也很大,几乎彻底得罪两江官场,以江南士绅的力量,彼等在地方府县以宗族势力渗透,如果消极不合作,就会造成朝廷收不上税,甚至在两江之地政令不通的恶劣局面。
没有两江的钱粮输送,北兵南粮的国本就被动摇了,那时候崇平帝就可能让贾珩委屈一下,最终就是两败俱伤。
其实,这也是沈邡投鼠忌器,放任自流的缘由,当然借此要给贾珩埋坑挖雷。
贾珩目光幽沉,冷声说道:「徐侍讲,事有轻重缓急,我心头有数。」
现在还没到收拾他们的时候,平抑粮价当紧。
从河南调粮、调兵,将这些人投机倒把的人破产了再说,然后挑两个倒霉蛋,炮制一番,以作杀鸡儆猴。
真收拾他们的时候,还要等东虏那边儿战事取得大胜,挟大胜之威,推行新政。
徐开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就怕眼前少年真的不顾一切,如是真的毫无
顾忌,这些人同年、门生、座师几乎遍布朝野,一旦闹腾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江南为财赋重地,哪怕是京中的天子也要顾忌几分,再有朝堂宰执、科道,遥相呼应,众口烁金,积毁销骨,根基浅薄的永宁伯疲于应付,将来如何领兵与东虏交手?
贾珩面色平静无波,看向那锦衣百户,道:「此事继续查察,搜集相关罪证。」
其实,囤货居奇,扰乱市场,单纯靠杀人也解决不了问题,会引起其他的连锁反应,经济的问题还是要靠经济手段解决。
「大人,两江总督沈大人、江左布政使徐大人,漕运总督杜大人到了。」
这时,一个锦衣府卫进入官厅,拱手说道。
说话之间,两江总督沈邡、江左布政使徐世魁、淮扬巡抚兼漕运总督杜季同,三位在淮安府城的朝廷要员,已领着一二扈从,举步而至官厅。
前日,都察院的两位御史已经奉旨,押赴三位管河道以及一些高级别的官员前往神京,此刻淮安府城中,仍是齐浙两党分庭抗礼。
杜季同一进官厅,苍老面容上洋溢着热烈笑意,恭维说道:「永宁伯此去颍州劳苦功高啊,嗯,怎么不见赵阁老?」
贾珩道:「赵阁老还在颍州安抚百姓,过两天就会赶回淮安。」
说着,招呼几人落座,锦衣府卫奉上香茗。
沈邡打量着对面的蟒服少年,沉声道:「永宁伯,听说洪泽湖大堤水位降下,淮安府险情大为纾解,本官也就放心了。」
贾珩道:「沈大人,颍州百姓为淮安、扬州等府县做了不少牺牲,两江方面还当有所补偿才是。」
沈邡道:「这是自然,先前赵阁老和永宁伯的行文,本官看到了,由江左布政司衙门统筹银粮,馈给灾后重建、安置,徐大人和杜大人都在,此事即行办理,不会延误。」
徐世魁微胖的面庞上见着笑意,说道:「永宁伯放心,凤阳的颍州百姓,也是江左等地的父老,自能一视同仁。」
贾珩撇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徐世魁,心头有些不喜,瞥了一眼其人手腕上,并无手表,沉吟片刻,道:「几位大人,本官和赵阁老前往颍州的这几天,淮安府米价飞涨,不知何故?」
此言一出,官厅中的氛围为之古怪了下。
贾珩道:「当初沈大人和徐大人,当着赵阁老的面,可是答应的好好的,统筹后方,淮安府如今这又是怎么一说?」
沈邡面色淡漠,徐徐说道:「永宁伯有所不知,睢宁决堤,江左藩司统筹粮秣赴淮北应援,故而从淮安府、金陵收购了不少米粮,因此导致淮安、金陵粮库为之一空,再加上洪泽湖前些时日处于水位高位,城中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哄抢粮米,也使米粮飞涨。」
杜季同看着这一幕,拿起盖碗茶,啜了一口,苍老目光中见着淡淡笑意,坐山观虎斗。
「沈大人是不是少说了一项?有来自金陵的商贾囤货居奇,哄抬粮价?「贾珩面如玄水,冷声说道。
沈邡面色不改,只是以不阴不阳的语气说道:「米粮奇缺,才有人囤货居奇,物以稀为贵,如何能够本末倒置?」
徐世魁见两位封疆大吏的谈话气氛渐渐有些僵硬趋势,连忙打了个圆场,说道:「永宁伯江左已从苏松常镇四府府库,全力调拨粮米,供应金陵、淮安、扬州等府县,也就这几天就可保馈给米粮无虞。」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沈大人,这些人本官会给他们三天时间,米粮之价即刻降下,不然后果自负。」
沈邡眉头皱了皱,目中现出一抹冷色。怎么,又要大开杀戒,以刑戮威慑?
两江可不是河南那等穷困之地,方经大乱,百废待兴,你贾子钰
总督一省军政,重兵在握,自可大刀阔斧百无禁忌。
两江是国家财赋重地,如是将两江弄得乱成一团,朝野群起而攻,纵是宫里的圣上再是对你宠信殊异,也要估计两江之乱的影响。
贾珩转而看向杜季同,问道:「杜大人为淮扬巡抚,如今淮安粮价上涨,可有良策应对?」
杜季同放下手中的茶盅,思忖了下,诉苦道:「永宁伯,漕运衙门是运粮的,也不是产粮的,如今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过,江左藩司若有米粮供应淮北、淮南,漕运衙门随时都备有大批舟船,可保输送通畅。」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杜大人可着漕粮卫准备好舟船,徐大人,江左藩司还能调拨出来多少米粮?」
徐世魁回道:「现在藩库还有十万石,不过,苏松常镇等府府库正在加紧供应米粮,前后能调拨三十万石,还有一些缺口。」
「需要多久?」贾珩问道。
「永宁伯,可能还需半个月。」徐世魁迟疑了下,说道。
「半个月,让这些人在淮安府和徐州再发半个月的国难财?」贾珩冷声说道。
徐世魁一时面色变幻,不好应着。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这些粮食先输送给淮安府,徐州等地从河南藩府调拨十万石先解燃眉之急,河南那边儿雨汛已缓,等江淮秋粮丰收之后,再还给河南。」
实在不行,还要从太仓运粮,沿运河以济淮徐等地,在此之前,先将一些倒卖藩库粮食的几人抓一抓。
将几人送走,贾珩单独留下了杜季同,道:「杜大人,舟船也当准备好。」
杜季同道:「永宁伯放心,漕运衙门最不缺的就是舟船,要多少有多少。」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杜大人,本官不会在河道多待,淮安之事还要多多仰仗杜大人。」
此刻,对付两江官场,也需要给齐党一根胡萝卜吊着,而且经此一事,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齐党不能彻底被拍死,不然朝局失衡,浙党再难遏制,那时候就是明末的结局。
这是随着地位上升以后,站在更高视野上对朝局的审视。回去他就向崇平帝建言,寻机拆分两江,在安徽和江苏分置巡抚,拆庙请菩萨,扶持楚党,以使来日对虏战事不得掣肘。
杜季同闻言,心头一跳,目光微动,说道:「永宁伯,下官不知永宁伯是什么意思?」
贾珩道:「没什么意思,杜大人,协调舟船、人手的事儿,还请操持。」
杜季同闻言,心思却活泛起来,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容,只觉许是浙党这些人让这位永宁伯感受到压力陡增,要和自己联合?
如是永宁伯来保举自己兼领河道总督,那或许.....
待杜季同浮想联翩地离开河道衙门,徐开近前,默然片刻,说道:「永宁伯,齐党也并非治河良臣,先前河东一事,就有明验。」
贾珩看着外间朦胧的雨雾,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彼等皆为一丘之貉?只知争权夺利,心头全无社稷。」
他现在的问题是势单力孤,夹带里没人。
在河务一事上,一个在开封府收复的关守方,这次治河之后,也只能因功提升到河东副河位置,已是格外超擢。
而身为总河的南河总督,弄不好还是在浙党或者齐党里面挑,而南河总督与两江总督的职能,一直以来都是有冲突的,那么与其给浙党,让彼等沆瀣一气,还不如让齐党上,这样两江总督的浙党,肯定死死盯着南河衙门的河帑。
徐开顿了顿,叹道:「成事者难坏事者易,永宁伯要与东虏一决高下,为我大汉谋北疆太平,也不宜节外生枝,也只能和杜季同之流虚以委蛇。」
贾珩笑了笑,看了一眼徐开,说道:「难得徐侍讲这般推心置腹。」
徐开面色微顿,道:「永宁伯心怀大志,相忍为国,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下官佩服。」
「可本官同样快意恩仇,有仇必报,这些人虽暂不能动,那就先收点利息!」贾珩面色微顿,说道:「刘积贤,将潘家还有纪家在淮安府的管事全部抓了,去扬州抓了潘家公子,倒卖官粮,人证物证俱全,本官要一体严参!」
这么多人他不好都动但他可以得住一两个狠捶。
从南京府库倒卖官粮的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的儿子以及家人,还有户部侍郎钱树文的妹夫,因为这几人所得之粮,皆系赊欠至南京户部的仓储,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他要严参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和户部侍郎钱树文,纵容子孙倒卖官粮,牟取私利。
至于其他一些哄抬物价,多是产自自家的粮食,属于囤货居奇、投机倒把,就不好动刀动枪。
但可以威慑、约谈。
「是,大人。」刘积贤面色凛然,高声应道。
「另,再以快马急递至洛阳,从开封府藩库调拨粮食,沿河运支援徐州等地。「贾珩又吩咐道。
刘积贤拱手应是,正要出去吩咐着人操办此事,忽见外间一个锦衣府卫,大步而来,拱手道:「大人,京中的夏侯指挥,前来拜见大人。」
贾珩就是一愣,心头微讶说道:「夏侯莹?」
不多时,夏侯莹从外间而来,摘掉头上戴着的斗笠,大步进入官厅,其人英丽的眉眼间现出坚毅,声音清澈、激越,拱手道:「卑职见过都督。」
贾珩打量着飞鱼服的夏侯莹,将其引入内堂,让其落座,提起茶壶,沏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微笑问道:「夏侯指挥不在洛阳,怎么来了?」
夏侯莹是晋阳身旁的典军,统率府卫,除先前护送咸宁公主,一直都在晋阳长公主身旁,这次过来,别是送信的吧?
夏侯莹清声道:「都督,晋阳殿下已经从洛阳太仓,抽调了五十万石粮食,以粮船沿运河而下,此刻押送粮食到了徐州。」
贾珩面色微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夏侯莹解释道:「都督从开封府前往淮安府坐镇清江浦这段时间,晋阳殿下也派了几波府卫在淮安府打探消息,预料到淮河泛滥,米粮匮乏,故而在太仓中抽调了五十万石粮,以解都督之难。」
原来晋阳长公主虽然与咸宁公主、元春一同返回洛阳,但并未停止关注在淮安府清江浦的治水的贾珩,到了洛阳以后,第一时间就暗中着夏侯莹派了几波府卫,前往淮安府打探消息。
而后,从邸报上见到贾珩从江北大营调兵,已知淮河流域堤堰防汛形势严峻。
在之后,又得知贾珩在几天前,奔赴颍州泄洪,以纾解淮海、淮扬等地的汛情,估计出粮价可能上涨,第一时间就从太仓调拨了五十万石粮食,南下徐州增援。
恰逢河南险情已解,运河水位平稳,船只沿河顺流而至徐州,睢宁已为河水冲垮,也就不再南下,而是在徐州停留。
贾珩听完,点了点头,欣然道:「方才我还正说要往河南藩库调拨粮食支援徐州的灾民,这五十万石真是及时雨,至此,淮徐、淮扬等地乾坤大定。」
嗯,他也不是孤立无援,夹带里......还有一位贤内助。
「我这就准备舟船,前往徐州接应。」贾珩想了想,沉声道。
这批粮食他要抽出来一些,调拨给淮安府。
夏侯莹道:「都督,殿下说这边儿如是需要帮衬,亲自过来也可。」
贾珩道:「这边儿汛情情况未明,她们不好过来的
,我先过去看看。」
第六百四十三章 公怫然不悦,携扈从微服暗访……
淮安府,清江浦
在淮安府城内,悬挂着「贾家米店」布招子以及匾额的店铺,门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个个淮安府城中购粮的淮安府城百姓,排成三队,或是撑着雨伞、或是披着蓑衣,身上多是背着米粮布袋。
就在这时,铺前桌子上的米桶上,白花花的米粮上,插着的一根木牌子,被一个伙计拿去,重新换上了新的木牌。
「唉,怎么又涨了二百文?「这时,一个穿着粗衫短打,露出上臂胳膊的青年大汉,来到近前抱怨说道。
那伙计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淮安府都是这个价儿,赶紧排队去。」
身后排起长队的男女老少,议论纷纷,抱怨不停。
在米铺的后堂中,正在一张黑木几上,就着灯火,看着账簿,打着算盘的掌柜李掌柜,忽而起得身来,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上堆着笑,向着穿着员外府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个少年迎去。
「老爷。」李掌柜开口唤道。
「这几天卖了多少了?」贾攸在其子贾瑜以及府中周姓管事的簇拥下,背着手来到近前,留着短须的面容上见着儒雅,问道。
李掌柜笑道:「昨个儿累计收了三千两银子,今天斗米之加上浮了二百文,外面的队还排着呢,今天应该还能多一些。」
贾攸点了点头,道:「一天几千两银子,还好,这次我们的粮米是少了,不然能多开几家米铺。」
李掌柜笑道:「老爷可不是,现在整个淮安府几个县都缺米粮,听说那甄家可是日收几万两银子,这还不连他们卖给其他米店。」
贾瑜轻声道:「爹,听说那潘家赊欠了南京户部的粮仓,如是我们也能赊欠一些就好了。」
贾攸道:「南京的潘家,我们与他们没有多少交情,这些米能赚一笔也就是了。」
「堂弟不是在淮安府为官吗?让他写一封信给南京户部,许是就成了。」贾瑜嬉皮笑脸说道。
贾攸正要出言,忽而听到外间传来阵阵呼喝与争执之声。贾攸眉头紧皱,问道:「怎么回事儿,外面在吵什么?」这时,一个伙计进来说道:「老爷,有人闹事儿。」
贾瑜面上现出一抹怒气,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是谁的营生,他不知道?太岁头上动土!爹,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贾攸叮嘱道:「赶紧将人打发了。」
贾家米铺不远处,贾珩此刻一身锦袍斑斓服,眺望着远处,一旁的夏侯莹同样换下了飞鱼服,改以青衫,素发挽起男子的发髻,以木簪穿过,一手打起雨伞,为贾珩撑着,将天穹飘落的万千雨丝挡在外间。
贾珩面如玄水,看着不远处的米店,目光明晦不定。
他打算在去徐州之前,先将金陵贾家十二房的偏支给处置了,等之后抓了潘家还有户部侍郎等几家的人,正好前往徐州接粮,躲一躲耳根清净,省得一堆乱七八糟的人,来他跟前求情。
夏侯莹偷偷瞥了那少年一眼,一时有些拿不准其人什么主张。
此刻刘积贤正挥舞着肌肉发达的胳膊,与卖米的伙计争执。
「我说你故意找茬儿是不是?现在满城的米价,你去看看,哪有一斗五十文的?」那伙计看向一身便服的刘积贤,见人高马大,目藏神芒,心头下意识也有几分畏惧。
刘积贤愤然不已道:「你们这些女干商,这几天翻了十倍,现在又涨价?」
伙计彻底恼火起来,说道:「你个傻大个儿,你骂谁女干商呢?」
就在这时,一道含着冷笑的声音从里间传来,道:「谁在外间闹事,活腻歪了不是?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
贾珩面色淡漠,冷声说道:
「正主来了。」
「嗯。」夏侯莹轻轻应了一声,举起雨伞的那只素手,大拇指抬起往虎口移了下,修剪地整整齐齐的指甲,不见任何蔻丹和凤仙花汁。
这时,贾瑜在几个年轻家丁的扈从下,来到门前,看向刘积贤,指着一旁的布幡,说道:「也不看看这上面的字!」
刘积贤转而看向一旁的字,打量半晌,连声「哦哦」几下,问道:「我不认字,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围观的百姓,见此懵然一幕,都是不由发出阵阵哄笑。
贾瑜一张脸又青又红,说道:「这是贾家的米铺,你可知永宁伯?就是现在淮安府的河道总督,率领数万大军不及旬月平定叛乱,威震中原,现任京营节度使、兵部尚书、军机大臣的那位,整个大汉朝谁人不知?」
刘积贤「哦」了一声,又一脸茫然之色地看向贾瑜,问道:「永宁伯与你有什么关系?」
夏侯莹见得这一幕,嘴角抽了抽,瞥了一眼那少年的脸色,却见其人面色沉静,从侧脸而观,似乎因为这些时日的奔波,面庞线条愈发削立、深刻,而萧轩疏举的气度不减分毫。
实难想象,这一幕是方才这人吩咐刘积贤做出来的。
贾瑜怒道:「瞎了你的狗眼,我是永宁伯的族弟!」
此刻,一众百姓脸上多是现出畏惧之色,不过都是指指点点。
「我告诉你,想要闹事儿,最好掂量掂量,等着永宁伯过来,用锦衣卫拿了你!「贾瑜愤然说道。
刘积贤梗着脖子,道:「你们应该按着原价卖,不能随意涨价。」
贾瑜闻言,大为光火,恼怒道:「合着我说了半天,你没听懂是吧?来人,将这人人乱棍赶走!」
这时,几个家丁应诺一声,从身后举起门栓、板凳,就向刘积贤打去。
贾珩沉喝道:「住手!」
这时,在夏侯莹撑起的一把黑色雨伞下,一袭落拓青衫,身形昂藏的少年从远处而来。
贾瑜见来者虽然面庞年轻,容颜清隽,但行走之间气度不凡,目光更是睥睨四顾,不由有些怯惧,喝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贾珩目光逼视着对面的少年,问道:「谁给你的胆子,在此哄抬粮价,囤货居奇?」
这时,刘积贤近前,朝着贾珩拱了拱手,然后站在贾珩身旁,冷冷看向贾瑜。
「好啊,你们这是一伙儿的!」贾瑜见此,只觉被戏弄了一般,年轻面容上翻滚着怒气,嚷嚷道:「将这些闹事儿的乱棍打出去。」
此刻贾家米铺的动静,一下子引得其他商铺顾客以及行人的围观,一时间里三层、外三层都看向那米店,而一道道目光都投向那年轻人。
贾珩目光微冷,也不理会这些人。
不等贾珩出手,刘积贤已经三下五除二,一把夺过那家丁的棍棒,在贾珩身前护定,「刷刷」随着棍棒舞动的风雨不透,几个过来伙计已被当场打倒在地,嘴里哼哼唧唧不停。
此刻贾瑜站在原地,愣怔当场,心头大惧,对着一个伙计唤道:「好呀,这些凶人强买强卖不成,还敢打人?来人,快去河道衙门报官拿了这些凶徒!」
一个伙计匆匆向着河道衙门方向跑去。
而从铺子里听到声音的贾攸,也领着几个管事出得铺子,第一眼就看向对面的青衫少年,眉头紧锁,问道:「朋友,你是什么人?」
贾珩目光如剑地看向贾攸,沉喝道:「你又是什么人?」对金陵贾家十二房,他还真不熟悉,当然,彼亦然。
被那双宛如鹰隼的目光盯视着,贾攸心头隐隐有些生惧,道:「我们是金陵贾家......」
「金陵的贾
家?贾家就是教着你们在此,哄抬物价,扰乱民生,赚取不义之财的?」贾珩冷声打断了贾攸的话头,沉声道:「竟还打着永宁伯的旗号行事?」
贾攸心头一凛隐隐觉得来者不太好惹,据理力争说道:「现在满城米店都是这个价,再说买卖粮食,你情我愿的事儿,我们又没有强迫别人加价购买米粮!」
说着,道:「阁下可以去城中都看看,不仅我们一家,到哪儿都是这个价,我们辛辛苦苦从金陵运来的粮食,总不能一点儿不赚吧?」
「别人的事儿,我或许管不着,但贾家的事儿,我管定了。「贾珩面色如霜沉声说道。
「你!」贾攸闻言,瞳孔微缩,心头一凛,暗道,难道这人是和他们贾家有仇?
就在这时,只听街道远处马蹄阵阵「哒哒」踏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次第响起,由远及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数十锦衣缇骑浩浩荡荡而来,手挽缰绳,近前勒停马匹,头戴斗笠的锦衣府卫,齐刷刷地翻身下马,为首是一个锦衣百户。
原本围拢的百姓,都是面带惧色,散开一条路途。
因为贾珩总督河道,前往清江浦,带来了五百锦衣府卫扈从警卫,故而淮安城中对这些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并不陌生。
那锦衣百户挽起白袖的一只手,按着绣春刀的刀柄,领着两个扈从,大步而来。
贾瑜一脸兴高采烈地过去,伸手指着贾珩一行几人,说道:「就是他们,我们是金陵永宁伯的族人,这几个人前来闹事。」
分明还以为是先前去了的伙计,前往河道衙门摇来的人。
锦衣百户来到贾珩近前,抱拳说道:「卑职北镇抚司百户余铉,见过都督。」
贾攸、贾瑜:「???「锦衣都督?
不对,现在淮安府城哪个不知道,锦衣都督就是永宁伯!贾珩沉喝道:「拿下这父子二人,绑在那棵树上,贾某今日要行家法族规!」
「是。」为首的锦衣百户拱手应是,而后一众锦衣府卫齐声应命。
这一幕让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是齐声喝彩,心驰神摇。贾瑜则已吓得四肢发软,高声嚷嚷道:「堂弟,我们是同族啊......」
然而,两个膀大腰圆,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士,上前一把按住贾瑜的肩头,向着一旁的树上架去。
贾攸已是脸色苍白,目光惊惧地看着那青衫少年,道:「珩大爷,我等不过将米运到淮安府贩卖,犯了什么罪?」
贾珩面色冰冷,道:「囤货居奇,拿着本官的旗号,在此仗势欺人,还敢大言无罪?」
不等两人分说「刘积贤,一人抽二十鞭子!以示警戒!」
刘积贤应诺一声,然后从一个锦衣校尉中,拿起鞭子,将绑在树上的几人,开始抽着鞭子。
伴随着惨叫、痛哼之声响起,原本看着热闹的淮安府百姓,都是为之大声喝彩叫好。
而远处的淮安府衙的官差也被惊动,来了几十人,见到蓑衣下的飞鱼服,在远处看着,一个都不敢上前。
「淮安府城的乡亲们,自今日起,贾家米粮一应按未涨价前的八折出售,按每人每家定额购买,直到售完为止。」贾珩看向远处一众越聚越多的百姓,高声说道:「诸位乡亲放心,官府正在清查那些哄抬粮价的不法女干商,一定让大家吃上平价粮!」
不是没有想到免费发放,但只会导致无数百姓贪小便宜的心思作祟,反而起不到打压米价的效果。
在场百姓发出一声声欢呼,在街道上顿时响起,「永宁伯高义!」
夏侯莹此刻撑着雨伞,定定看着在锦衣府卫士簇拥下,不避风雨的青衫少年,英秀剑眉下,那双明澈
如玉的清眸闪了闪,隐有异彩涌动。
贾珩看向已被抽的后背鲜血淋漓的贾攸以及贾瑜父子,冷声道:「以后再有拿着本官旗号招摇生事,绝不轻饶!」
贾攸与贾瑜父子,此刻口中痛哼不停,几乎是哭爹喊娘,唯唯诺诺应着,心头已是惊惧惶恐到了极致。
贾珩也不再理贾攸父子,在淮安府百姓目光的目送下,回到河道衙门,留下锦衣府卫。
贾珩转而看向一旁的刘积贤,低声道:「你向来谨细,这次亲自带着人去扬州一趟,将相关人犯带到淮安府严加讯问,不容有误!」
他已准备上疏严参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难以约束家人倒卖官粮,于国难之时,不识大体,阁部体统全失,请求问罪,革职拿问。
而参劾一位户部尚书,就需要将相关倒卖官粮的潘向东、户部侍郎钱树文的妹夫纪有松等人捉拿归案,获得其口供等相关罪证,户部尚书潘汝锡究竟涉案几许。
换而言之,他这次的铁拳主要就是砸在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户部侍郎钱树文头上。
囤货居奇在这个市场监管概念不存在的古代,还有可辩解之处,但赊欠官粮,加高价倒卖给灾民,已是触犯了国法。
刘积贤道:「大人放心。」
待刘积贤离去,贾珩看向一旁的夏侯莹道:「随我去扬州接应那一批官粮。」
他给漕运衙门、两江总督衙门的行文中,就是说前往徐州接应官粮,赈济淮徐、淮扬等地的灾民,平抑粮价,并让漕运总督部院准备一批舟船车马。
不然,彼等百分之二百叽叽歪歪,他于防汛备洪一事上,擅离职守,如此云云。
夏侯莹目光熠熠地看向那少年,问道:「大人,现在就出发?」
「嗯,等会儿就出发,这会儿,漕运衙门的车船应该已经准备好了。」贾珩说道。
另外一边儿,随着时间过去,贾珩亲手处置了贾家族人的消息,也传扬到了驿馆。
「制台,这永宁伯......刚刚处置了贾家在淮安府的人。「江左布政使徐世魁,面色复杂,惊异说道。
对于金陵贾家十二房的子弟跟随甄家,在淮安府倒卖粮食一事,两位江南的封疆大吏自是心知肚明。
不过,二人都是引而不发,另有图谋。
沈邡面色阴沉如水,冷笑道:「本来,还要待事后让御史弹劾于他,不想他竟如此知机,当街惩治,真是好手段!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江淮等地,都要说他永宁伯大义灭亲,铁面无私了!」
贾珩接管南河总督一职,力挽狂澜于即倒,降低洪汛的危害。
大汉从中枢到两江,士林官场不管想不想承认,都要以贾珩为能臣干吏,但淮扬、淮徐等地的普通百姓,可能不像直接受得恩惠的河南百姓那么感触深刻。
但经过先前一事,百姓都知永宁伯大公无私,高风亮节。
名声一下子就传扬出去,这等名声就是在士林中也为一些年轻举子闻之推崇、景仰。
而这恰恰是贾珩在江南之地最稀缺的贤名,也能在江南读书人眼中冲淡酷吏、武勋的形象。
再结合这段名人逸闻:「崇平十五年夏,永宁伯督镇河台,驻节淮安,抗洪备汛,惊闻族人凭商贾货殖事,囤货居奇,扰乱民生,公怫然不悦,携扈从微服暗访,鞭之......」
一个听到自家族人行不义之事,一脸怒气冲冲,甚至刚直不阿的略有几分可爱的官员形象,瞬间跃然纸上,让人高山仰止。
值得一提的是,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已在和不少江南的友人的书信往来中为贾珩扬名,盛赞永宁伯贾珩,为国之干城,胸襟豁达,才具过人。
徐世魁面色凝重,低声说道:「制台,看永宁伯这六亲不认的样子,似乎要动真格的了。」
沈邡目光淡漠,讥讽道:「本官还担心他不动真格,就看他还能动谁!他还能如南河衙门那般,一举将两江官场一网打四?」
南河总督衙门,高斌自尽之后,上至管河道,下至巡检,几乎是被贾珩一锅端。
随着一应河官的招供,贾珩已经派人根据罪行轻重,该抓捕的抓捕,该抄家的抄家,低一级的允许上堤抗洪戴罪立功。
徐世魁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低声说道:「大人,永宁伯为天子宠臣,他可能办不了一批,但办一两个人,米粮供应,是不是让苏州、镇江加紧调派一些。」
就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真要调查这些时日,发现江左藩司有意迟延,那他岂不是要成了出气筒?
沈邡沉吟片刻,说道:「现在也差不多了,不必再拖延了。」
反正该营造的局面已经营造出,剩下就看这永宁伯敢不敢动南京的那些官宦子弟。
事实上,如今南京的官宦子弟如秃鹫一般蜂拥而至淮扬等地,就有沈邡的不作为所致,否则以其在金陵的深耕,想要限制,不可能做不到。
第六百四十四章 晋阳:本宫想他了不行吗?
徐州
一艘艘吃水很深的粮船停泊在渡口处,来自徐州官衙以及京营的军卒,正在向着一辆辆骡马车上搬运粮食,随着这几日雨水渐停,原本波涛汹涌的河水也风平浪静下来。
徐州城南,一座宅院中,后院,亭台错落,楼榭高立,徐州的暴雨已经停了二三日,改之以绵绵阴雨,紧密如雾,庭院中一座座青墙黛瓦,斗梁飞拱的建筑,笼罩在濛濛烟雨中,影影绰绰,看不大真切。
「姑姑,我们这次过来,怎么不和先生提前说一声?」咸宁公主看向坐在窗前,娴静而坐,就着烛火翻阅图册的丽人,清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并没有将专注目光从书册中抽离而开,几岸上烛台,散发出轻柔如水的烛光,扑打在那张艳若桃李的芙蓉玉面上,温婉静美。
丽人长而弯弯睫毛在脸颊肌肤投下一丛阴影,琼鼻之下,两瓣桃花唇瓣含辞微吐:「他在颍州与内阁的赵大学士主持泄洪之事,分不得心,前天本宫已让夏侯去知会他了。」
纤纤素手将手中的水域图册阖起,转过螓首,隔着右手边儿,支起的竹木轩窗,神情幽远地眺望向窗外的朦胧烟雨。
此刻远处一座四角凉亭,展翅欲飞的檐角,笼在晦暗不明的天穹下,好似四条蜿蜒起伏的苍龙,轻声说道:「这五十万石粮食,想来能稍解淮扬、淮徐等地的短粮之难了。」
从五月下旬一直到六月下旬,南河河道衙门下辖的河堤,冲垮了两处,泄洪一处。
黄淮泛滥之水,淹没了泗州和睢宁,情况最严重的就是泗州,州治虹县直接被洪水淹没,至于睢宁,因有官军守备,百姓得帮助而疏散别处,只是损失了一些财物。
咸宁公主青裙下的绣花鞋挪动,踩在地毯上,贾珩不在,高挑明丽的少女自没有穿黑丝,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落座,清丽淡雅的雪颜上见着好奇,问道:「姑姑怎么知道淮安府会有物价飞涨,米粮紧缺的?」
晋阳长公主也不答话,只是伸过一只十指纤纤、蔻丹明艳的素手,拍了拍另一侧肩头。
咸宁公主轻轻撇了撇嘴,古清、幽艳的眉眼间现出无奈,近前,就像拍了下翘臀就知道换着姿势的***,双手轻轻揉着丽人的肩头,分明是被调教已久。
姑姑..就知道欺负她。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你年岁浅,还不知道金陵那些人的德行,本宫当初随着你皇爷爷南巡的时候,就见过江南官场的奢靡无度,后来这些年,也渐渐了解江南官场这些人的手段。」
咸宁公主莹澈明眸中现出疑惑,道:「姑姑说是江南官场那些人在囤货居奇?他们这般胡作非为,扰乱民生,难道就不怕父皇龙颜震怒吗?」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语气见着冷峭之意,道:「江南官场的那些人,自己当然不会赤膊上阵,他们嘴上仍视商贾为贱业,但亲眷暗中经营货殖之事,或是庶子、或是女婿、或是连襟,一问三不知,你父皇如何问罪他们?再说他们不是一两个,而是一群,在家乡侵占粮田。」
咸宁公主修眉微蹙,玉容微顿,轻声道:「这..」
晋阳长公主幽幽道:「我陈汉太祖就是没有听从他们不与民争利那一套,才设内务府,以收山川河泽之利!否则如今以国库财用日窘,北地诸省百姓又收不上税,强行加税又会酿成民变,如之奈何?「
咸宁公主柔声道:「那加商税不就是了,让他们这些人交税?」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说道:「咸宁,加商税的事提及了不少,他们第一个跳脚反对,此事在隆治年间就有提及,你皇爷爷也没办成。」
咸宁公主思量了一会儿,清眸闪烁了下,讶异说道:「姑姑,您怎么懂得这些?
晋
阳长公主忽而转过身去,好整以暇地看向眉眼神清骨秀的少女,似笑非笑说道:「当然是......你的先生在床上教本宫的呀。」
咸宁公主:「???」
姑姑.....这又是想气她!这几天,闲来没事儿就喜欢拿先生刺刺她。
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饱满莹润的唇瓣贴合在瓷杯上,轻声道:「现在还不好对付他们,江南官场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家多事之秋,两江还乱不得。」
咸宁公主修丽双眉之下的清眸凝了凝,低声道:「姑姑这次过来是担心先生吧,先生刚直不阿,宁折不弯,一旦和这些人冲突起来,也会吃亏的。」
「他性情虽然刚直,但未必不会变通,本宫倒不怎么担心她。」晋阳长公主雍美、娇媚的玉容上,笑意嫣然,看向对面的少女,凤眸清冽眸光在泪痣上盘桓了下。
暗道,听婵月说这咸宁让他送了几双黑***子,偷偷练着舞蹈....那天她偷偷瞥了一眼,黑丝网袜,怎么觉得有些不正经的样子?
咸宁公主清声道:「那姑姑怎么亲自过来?」
「本宫想他了不行吗?」晋阳长公主熠熠流波的凤眸现出一丝笑意,轻声说道。
咸宁公主:「....」
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啜了一口清茶,柔声道:「他听到夏侯莹的消息,就该过来了,如果不是见雨汛小了许多,本宫倒也不会过来的。」
提起洪汛,咸宁公主忧心忡忡,说道:「看着雨是下的小了许多,南边儿只怕还要再下几天,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如银铃的笑声,而后一袭女官服饰的元春,从外间挑开珠帘,弯弯细眉下,一双莹润如水的目光,含着笑意的看向那丽人,轻声道:「殿下。」
随着话音落下,探春、湘云、李婵月三个丫头也纷纷过来,身后领着袭人、侍书、翠缕等丫鬟和女官。
一时间环佩叮当,阵阵或兰花、或玫瑰、或芍药的香料气息扑鼻而来,充盈室内,桃红柳绿,珠钗裙袄,好似略有些昏暗的室内都为之明媚起来。
晋阳长公主看向丰腴有致的元春,轻轻笑了下,问道:「都过来了?」
看着一众大大小小的姑娘,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当娘的,领着一群孩子过来的感觉。
元春近前,丰润、美艳的玉容上浅笑嫣然,柔声说道:「殿下,珩弟那边儿抗洪还有多长时间?」
「淮安府那边儿,雨还在下着,按照往年的汛期,可能也就四五天了。」晋阳长公主语气不确定说道。
这几天没少看来自开封河道衙门的水利图文资料,大致记载往年的汛期,不过这天究竟要下多久,还有些难说,终究是老天爷说了算。
探春俏声说道:「殿下,我见邸报上说,珩哥哥几天前去颍州泄洪了?」
「这会儿应已经回来了,现在淮安府。」咸宁公主接话说道。
湘云嘟了嘟莹润的嘴唇,闷闷不乐道:「珩哥哥从洛阳到开封府,再到淮安府,又是到颍州,这几个月珩哥哥几乎都没怎么歇息过,一直在往来奔波。」
元春揉了揉史湘云的空气刘海儿,轻笑道:「你珩哥哥是朝堂重臣,往来奔波,勤于王事也是常有的事儿呢。」
「爱哥哥怎么就......"湘云下意识口无遮拦说着,忽而意识到这般十分不妥。
元春丰润雪腻的玉容上现出一丝不自然,轻声道:「没什么的,你爱哥哥他还小。」
只怕大了也比不过珩弟了,不过珩弟会看顾他一些吧,总归是姐夫......
晋阳长公主凝眸看向元春,将手中的茶盅放下,问道:「你那个衔玉
而生的弟弟,他不是三月时候下场考试了吗?」
元春低声道:「他从小顽劣不堪,这次也没进学。」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此刻说起来,也颇多唏嘘。
晋阳长公主安慰道:「如喜读书,就可让他好好读书,如不喜读书,倒也不用太过勉强,只要本性不坏,平安顺遂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对元春的那个唤宝玉,这位丽人倒也听到一些风声,生而衔玉,神异之处,名传神京,然而却是个不喜读书的。
元春抿了抿樱唇,柔声道:「殿下说的是。」
几人说着话,忽而一个嬷嬷从外间进来,回禀道:「殿下,永宁伯来了。」
众人心头一喜,多是面带喜色。
贾珩先前在淮安府,亲自处置了金陵贾家十二房的贾攸父子,就在锦衣府卫的扈从下,乘着快马来到徐州。
贾珩在女官的引领下,来到后院进入花厅,目光所见,一众莺莺燕燕映入眼帘,一张张娇美笑靥令人心头悦然。
「珩哥哥......」湘云飞快跑将过来,如一只花蝴蝶般冲入贾珩怀里。
贾珩只能张开双臂,抱住湘云,笑着打趣道:「云妹妹,年岁不小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湘云真的长大了,衣襟中玉麒麟硌的慌。
「云妹妹,多大的人了,也不知羞。「探春在一旁笑了笑,打趣说着,心思有些复杂。
她也有些想......像云妹妹那样扑到珩哥哥怀里。
「珩哥哥,我想你啊,你怎么才回来呀?」湘云扬起一张红润如霞的苹果圆脸,娇憨烂漫的眉眼间满是甜美笑意,清声道。
其他人,都是有些羡慕地看着湘云与贾珩叙话。
贾珩拉过湘云的手,笑道:「听说你们过来了,过来看看。」
说着,抬眸看向元春,道:「大姐姐这几天可还好?」
「珩弟,都好。」元春目光莹润如水,楚楚动人,看着那面容愈见削立的少年,柔声唤道。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一旁的探春,正是夏季,渐至豆蔻年华的少女换了一身靛蓝月白二色印花交领长袄,下着白色百褶裙,比之以往多了几分成熟、文静。
嗯,小女孩儿的气质冲淡了许多。
这打扮莫非受了咸宁的影响?
贾珩思忖着,对上一双明亮熠熠,焕发神采的目光,似藏着莫名懵懂之意,清笑了下,唤道:「三妹妹。」
探春娇俏地唤了一声珩哥哥,秀眉弯弯,明眸焕彩。
另外一边儿,李婵月看向那少年,郁郁秀丽眉眼下,恍然似紧锁庭院的朦胧烟雨,手中的手帕捏了捏。
小贾先生,也不怎么搭理她,娘亲还说要让她和小贾先生以后在一起呢。
恰在这时,贾珩将温和目光投将而来,冲小郡主点了点头,小郡主连忙将目光躲闪开来。
贾珩与几人见过,在屋中落座下来,女官奉上香茗。晋阳长公主问道:「子钰,淮安府那边情形如何?」
「险工已平稳,现在就是米粮价格上涨,百姓多蒙其苦还有就是两地受灾严重,你在徐州应该也看到了,睢宁的百姓逃亡邳州,徐州者众,这几次洪灾,数千人死于非命,两万多人无家可归。」贾珩提及此事,面色沉郁,语气低沉。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算尽力了,你督镇河台,原就是收拾着高斌留下的烂摊子,虽是两处决堤,但幸运在并无百姓伤亡。」
贾珩原本就是临危受命,被朝廷派到河道衙门救火,毕竟河堤又不是贾珩修的,贾珩修的河堤,却无一处决口。
两相对比
,可以说将干臣能吏的形象示于众人。
换言之,这次表现,贾珩已经是满分试卷,但仍然为最后一个大题的答题步骤不能更简化,而耿耿于怀。
贾珩叹道:「只叹洪水无情,生民多艰,说来,这次天灾,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咸宁公主眸光流转,清声说道:「先生,这次洪汛之后,河务当重新整饬吧?先生还要留在南河吗?」
贾珩道:「这次先回京,京营出来太久了,将校士卒思归心切,回去后,该追功嘉奖的追功嘉奖的,该抚恤的抚恤。」
这次抗洪抢险,京营表现出一支强军的属性,令行禁止,而贾珩几乎在河堤上与士卒同甘共苦。
晋阳长公主关切道:「两江官场那边?」
此言一出,其他的几道目光,都看向那少年。
贾珩道:「主要是金陵城的达官显贵,国难当道,仍不识大体,我已有所布置。」
晋阳长公主道:「那就好,这次粮食运来了五十万石,想来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希望这天赶紧雨停就好了。」
「这五十万石,我装运二十万石到淮安府,稳定物价,这笔粮食算是,另外一笔是江左藩司借河南的。」贾珩道:「余下粮秣也不多了,可以用做灾后重建。」
因为两位藩王拖欠的都是河南的粮税,因此太仓内的粮食,是河南藩也司的储备粮。
但也不一定,如果不是因为贾珩这位权柄煊赫,作风强硬的永宁伯总督河南军政,说不得就被中枢的户部「统筹」。
不过,毕竟是中原百姓的民脂民膏,除却先前一百万石粮米解送神京,算是为历年蠲免河南部分府县钱粮的补偿,否则,一个省几百万石粮食,不给中枢缴纳点,多少显得不懂事。
真就一个独立团建了个骑兵营?
晋阳长公主眸光闪了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河南那边出了个金矿,现在京里一直在说,朝廷户、工两部应该主持开掘,并说内务府把持金银矿利,更说内务府贪腐,并举了忠顺王的前例,还说本宫以女流之辈干政?」
贾珩眸光眯了眯,说道:「是谁持此论?」晋阳长公主轻声道:「算了......不值一提。」
刚才有些后悔当着孩子们的面.....和他说这些做什么。嗯,哪里有些不对?
贾珩道:「无妨,我会上疏。」
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只要在奏疏中痛陈户部在河工、兵饷等事的腐败无能,对了,还有先前的南京官员倒卖官粮之事,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他不是针对某个人,全是垃圾。
如果是他自己,他可以尚且忍一时之气,但这帮人想要攻讦内务府的体制,那就是在挖断陈汉社稷的根基。
军饷有一半都是由内务府在统筹,这次抢修河工都是内务府在背后帮助。
探春在一旁看着,明眸闪了闪,不知为何,隐隐觉得不寻常。
见气氛有些严肃,元春轻笑了下,说道:「珩弟,你这一路奔波过来,鞍马劳顿,应该也累了,不若沐浴更衣,等会儿一起用着晚饭吧。」
贾珩点了点头,清声道:「嗯,也好。」
说着,在女官的引领下,前往一座庭院的偏厢房。
正要除去身上的蟒服,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贾珩回去看去,正见一袭华美宫裳,云鬓粉鬟的晋阳长公主,款步而来,手里抱着一摞衣裳,嫣然一笑道:「过来服侍你沐浴。」
「荔儿。」贾珩轻轻唤了一声,近前搂住了丽人,寻到那两瓣桃花,折枝嗅蕊,这些时日的思念淹没而来。
「子钰....「晋阳长公主颤声说着,按
住了贾珩的肩头,将正在大口食雪的贾珩轻轻推开,美眸中流转着宠溺的目光,羞嗔说道:「和你说正事儿呢。」
贾珩目光压抑着炙热,气息略有几分粗重,低声道:「想你了。」
晋阳长公主听着少年温言软语,诉说着情话,一下子柔软娇躯就柔软如水,目光痴痴,近乎呢喃道:「本宫也想你。」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要不一起洗?」
「本宫还没准备衣物呢,和怜雪说一声。」晋阳长公主轻声道。
两人也算老夫老妻了,共浴也没什么害羞可言。
贾珩等晋阳折身而去吩咐着怜雪,然后去了衣衫,进入浴桶开始沐浴。
「你刚才说上疏?」晋阳长公主轻声问着,伸手去着身上的衣物,不多时琉璃玉足踩在竹踏上,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玲珑有致的娇躯进入浴桶,盈月入水,浴桶温水都溢满两个海碗。
贾珩一下子抱过去佳人,堆起雪人,清声道:「也算是为出京以来,目睹之怪现状,从河南吏治腐败,***,再到河台贪腐,再到金陵来人不顾朝廷大局,哄抬粮价。」
舆论的高地,他不占领,别人就会占领。
「你这样.....会不会得罪的人太多了。」丽人玉颊微红,鼻翼腻哼一声,抿了抿粉唇,轻声说道。
这人......每次都喜欢摸着她的良心说话。
可感受到少年对自己的喜爱甚至痴迷,心头又甜蜜不胜。
说句不好听话,如果贾珩真的不堆雪人了,丽人反而担忧自己是不是年老色衰.....要垂头丧气了。
贾珩温声道:「如果是别人,或有群起而攻之险,如果是我进行上疏,力陈积弊,因为载誉而归,反而引起中枢震动,我已经整顿了不少乱象,唯独两江官场,纵然不能全力出手,也需要敲山震虎。」
他容忍盘根错节的两江官场,不大开杀戒,但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如果见了两江官场的乱象就三缄其口,避之三舍,这不叫隐忍,这叫软弱!
先凝聚舆论共识,这帮人有大病,需要严肃整饬。
让他们忌恨的同时,但也团结了一帮北方士人和南方士人中的有识之士,这叫拉拢中间派。
比如......年轻人。
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但有背叛阶级的个人。
总有一些生于南方士族中的中小地主出身的读书人,在物质满足后,开始追求自我价值实现,这些人与老家伙们的观念不一致,偏爱宏大叙事,同情底层人民。
史书上,如此之事,此起彼伏,大地主出身的宰执喊着限制土地兼并,抑制豪强贵族。
因为理想未泯的个人一旦到了那个位置,万众所望,是真的能产生一种崇高的历史使命感,超越阶级的局限,因为他追求的是在浩瀚历史长河中建立不朽的功业!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
晋阳长公主玉容现出担忧之色,轻声道:「子钰,现在是不是太早了?」
按贾珩与丽人的透露,应该是在北边儿取得一场大胜后,再做着这些。
贾珩温声道:「动口不动手,先把人架起来烤,这还没有动真格,只是嘴皮上功夫,这样也能配合皇兄压制南方士族。」
这个政治默契,是他随着地位提升的政治自觉,齐党一旦势弱,他必须以勋贵、外戚的政治角色,承担起压制南方士绅的重任,扛起齐党以前扛起的大旗。
这么大的个头儿都快藏不住了。
「又唤皇兄,等咸宁回去,说不得你要改口叫父皇了。」丽人玉容愈见明媚、艳冶,嗔怪了贾珩一眼,眉眼间的妖娆风情,几是惊心动
魄。
贾珩轻笑道:「那我以后唤你什么?」
说着,附耳低声唤了一声,轻轻贴近着丽人的娇躯。
晋阳长公主芳心一跳,只觉说不出的古怪,玉颜色染绯,腻声道:「你胡喊什么....嗯?」
秀眉之下,双眸凝露,口中发出一声轻哼,羞恼道:「你....」
贾珩在丽人耳畔吹着热气,低声道:「它想你了,荔儿。」晋阳:「???」
但顾不得思索,就已知道贾珩之意,迎接在外漂泊的孤舟,驶入温暖的港湾。
丽人玉颜微红,双手扶起浴桶边缘,云髻间的金钗珠花微微晃动,厢房中静谧无声,唯有浴桶内的清水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而窗外紧锁庭院的风雨,似乎愈发紧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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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兼祧三房,宁荣两房,那宝钗岂不是……
随着时间过去,床帏内的动静逐渐平息,贾珩拥住晋阳长公主,两人在床上依偎在一起说话,而外间天色不知不觉已是天色苍茫,时近黄昏。
晋阳长公主将一张红润如霞的脸颊贴靠在贾珩的胸膛,娇软的声音带着几分酥腻,道:「婵月,你有空的时候多和她说说话,她有些腼腆,文静了。」
贾珩一时摸不着头脑,道:「让我和小郡主说话?什么意思?」
「本宫想着,要不你和婵月在一块儿算了,我们的事儿,在外面也能有个遮掩。「晋阳长公主伸出纤纤玉手,在贾珩胸膛上画着圈儿,柔声道:「反正她也不是本宫的....你知道的。」
贾珩:「...」
心头略有几分古怪,说道:「婵月她年岁不小了,好像是该许人家了,只是她终究是郡主,也不能没名没分的。」
他家里还有个宝钗,也是个老大难,怎么可能招惹着婵月。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兼祧的事儿。」
事到如今,还不如告诉他算了,指望婵月一个女孩子,还不如指望他。贾珩怔了下,而后,听着丽人低声说着兼祧的关要,眉头微皱,目光闪烁不定。
兼祧三房,宁荣两房,那宝钗岂不是.....
嗯,不行,这是晋阳为婵月想的法子,换言之,小郡主就是晋阳的招牌,说是给小郡主争取的名分,不如是说是为和自己长长久久在一起想出的法子,如果给了宝钗,这就是辜负了晋阳。
「皇兄虽未答应,但本宫见着他有些动心,再说宁荣两府也该有着奉祀之人,而咸宁成了宁国之长,婵月是荣国那边儿,她们大小之论的问题也就解决了。」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贾珩默然了一会儿,轻声说道:「那你呢?
原本是想着实在没有想到还有兼祧这般操作,如是这般一来,晋阳的名分也能解决了,可现在却留给了咸宁以及小郡主。
这别说兼祧三房,兼祧一百房都解决不了的事儿,这落在外人眼中,成何体统?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名分上的事儿,有咸宁,就没有本宫,有本宫就没有咸宁,原早就知道的事儿。」
先前也想光明正大的和他在一起,但这辈子许是不能了。贾珩抱住晋阳长公主,轻声道:「晋阳....是我对不住你。」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亏欠晋阳太多了。
晋阳长公主轻笑道:「咸宁许了你,我们之间的事儿,就要格外小心,不然容易落人话柄,婵月她是个闷葫芦,她自小跟着我相依为命,你对她好一些。」
她还是希望眼前之人能和婵月,而不是赐婚咸宁的添头儿,甚至只是她的替身。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他许是因为顾忌着自己,就一直和婵月不怎么说话,自也就没有什么培养感情的可能。
贾珩闻言,轻轻抚着丽人的雪肩,默然了一会儿,道:「小郡主是腼腆一些,但其实内秀藏心,比谁都乖巧伶俐。」
上次小郡主在船舱里偷看他和晋阳,这其实是个契机。嗯,你也不想让偷看的事儿被你娘亲知道吧?
晋阳长公主轻轻应了一声,调整了个姿势,忽而说道:「本宫什么时候有了你的孩子就好了,下半辈子也算有了着落,省的年老色衰之后,受你厌弃。」
贾珩低声道:「怎么又说什么年老色衰这些?」
晋阳长公主轻哼一声,道:「再等几年,这些小一些的姑娘都长大了,反而是本宫成了半老徐娘。」
她瞧着那探春和湘云,最终也难逃如元春一般无二的命运,有这样出众过人的珩哥哥,多半也如元春一样芳心暗属。
贾珩道:「好了,打住,别说这些了,咱们还是
生孩子吧。」
晋阳从一开始的还不想有孩子,现在反而时常念叨这件事儿,许是两人的感情到了今天也有陈年佳酿。
贾珩说着,翻身而起。刚才原也只是中场休息。
晋阳长公主腻声说:「你就不累,别折腾的太久了,等会儿还要用着晚饭。
而后,声音就渐渐听不大清。
另外一边儿,咸宁公主所居的庭院中,容颜清丽的少女,端坐在梳妆台前,定定看着菱花铜镜,晶莹如雪的玉颊上略有几分苍白,粉唇紧紧抿着,心头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先生这时候定是在和姑姑颠鸾倒凤,在床上多半也不会想起她。就在少女患得患失之时,外间传来熟悉的清澈声音,「表姐。」
咸宁公主循声望去,只见着一身青色广袖裙,梳着丫髻的李婵月,挑起珠帘,进得厢房,少女春山黛眉之下,明眸粲然有神。
「婵月妹妹,你怎么过来了?」咸宁公主轻轻唤了一句,迎了上去,拉过李婵月的小手,引至床前坐下。
「过来找表姐说说话。「李婵月迟疑了下,欲言又止说着。咸宁公主诧异地看向李婵月,疑惑说道:「说什么?」李婵月抿了抿樱唇,道:「随便聊聊就是。」
咸宁公主情知李婵月有着心事,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李婵月轻声说道:「表姐是不是和小贾先生.....
犹豫了半天,后半句「肌肤之亲」终究没有说出口。
咸宁公主秀眉蹙了蹙,却是明白了李婵月话中之意,清冷如雪的玉颜上,见着几分羞意,嗔道:「婵月,好端端,你怎么问着这些?」
忽而想起先前自家姑姑所言,也让婵月与她一同嫁给先生。李婵月连忙说道:「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的。」
她那天见小贾先生在船上的......也不知是不是那般对着表姐,抑或是以后小贾先生也要那般....对她?
咸宁公主拉着李婵月的手,目光温和,轻声说道:「表妹对先生也有意罢?」
李婵月闻言,霞飞双颊,俏丽脸蛋儿上见着羞喜,急声道:「表姐,我没有。」
咸宁公主看着垂下螓首,羞喜不胜的少女,道:「好了,你那些心思,我早就知道了。」
「表姐。」李婵月闻言,垂下螓首,低声说道。
咸宁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先前还是你极力撮合着先生与我呢,现在偏偏又....真不是该怎么说你才好。」
转而道:「其实,先前姑姑和我说了,让你许配给先生,不知和你说了没有?」
两姐妹一起长大,有时候还睡在一张床上,原就是知心姐妹,无话不谈。
李婵月闻言,一张俏丽如玉的脸颊泛起红晕,低声说道:「娘亲先前是与皇舅舅说过有这么一回事儿。」
「那你是怎么想的?「咸宁公主问道。
「我」李婵月一时有些慌乱,如同乖乖女一般说道:「我都是听娘亲的。」
咸宁公主轻声说道:「那以后我们姐妹就是一起了。」
姑姑的心思,她现在也回过味儿来了,让婵月表妹与先生在一起,然后姑姑以后给先生幽会,也能便利一些。
而且如果没有婵月这一层关系,那等她成为先生明媒正娶的妻子后,那时候姑姑就只能断绝和先生的私情。
但先生多半是不愿意的。
「小贾先生都不怎么理我,平时也不和我说话。「李婵月俏丽玉容幽幽,声音有着几分失落。
明明是她最先认识的小贾先生,后来才认识的咸宁表姐,可现在小贾先生却不怎么搭理她,不是和娘亲黏糊在一起,就是和表姐
现在好了,她不仅赔了娘亲,现在还丢了表姐。
咸宁公主想了想,低声道:「先生可能是因为姑姑的原因。」
毕竟已和姑姑有了肌肤之亲.再寻婵月表妹,总有些不容于世俗规矩,以先生的为人,也不会那般荒唐。
嗯,好像哪里不对,她是怎么回事儿?毕竟隔着一层,原是不一样的。李蝉月「嗯」了一声,轻声道:「许是此由吧。」
那次在船舱中见到小贾先生与娘亲那般,想来是不愿意。
咸宁公主轻声道:「来日方长,实在不行,我也帮帮你想个法子。」
她和先生平时谈论着政事,然后,每次先生都是欣赏她的舞蹈。嗯?
要不,也让婵月给先生跳着一支舞?婵月先前给母妃学了许久的舞,也该学以致用才是。
心念及此,咸宁公主轻声说道:「先生比较喜欢看着舞蹈,等我和你一起排一支双人舞。」
「跳舞?」李婵月讶异说着,旋即摇头道:「可我跳的不是太好,我没学好呢。」
「没事儿,先生也不.....怎么看出好坏。」咸宁公主轻笑了下,清声说道。反正先生平常是看不出好坏,看着看着就抱她去了。
探春和湘云所在的厢房中,两个小姑娘隔着一方棋坪,品茗叙话。
「三姐姐,你说珩哥哥与晋阳姑姑去了这么久,这会儿在说什么呢?」湘云有些百无聊赖地摆拢着棋子,将一双明亮有神大眼睛看向探春,轻声问道。
珩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舍下她们,与晋阳姑姑待在一起,也不知在商量着什么,这都一两个时辰了,说着说着天都黑了。
「许是内务府押送米粮的事儿吧,淮安府那边儿粮价上涨的厉害。「探春清声说着,一双英丽修眉下的明眸投向元春,问道:「大姐姐知道吗?」
大人说话,她们这些「小孩子」也不好过去,但大姐姐可以去的。
元春好整以暇品着香茗,目光失神,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闻听询问,呀地被唤醒,晶莹美眸抬起,说道:「京中一些铺子里生意,这几个月的账簿,还有洛阳城金矿开采的事儿,大大小小的事儿都需要你珩哥哥和长公主殿下一同拿主意,回头我也要和你珩哥哥说一下京里生意的事儿。」
说到最后,脸颊已浮起两朵不易觉察的红晕。
按说因着上次三个人一同在床上.....只是这次没有晋阳殿下的相召,她也不好过去,想来等晚些时候,珩弟应该过来找她的吧。
探春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看着棋盘。
心道,等她年龄大一些能帮着大姐姐,与珩哥哥也能有更多话说吧。
及至将晚时分,贾珩沐浴更衣而毕,神清气爽地来到花厅中,近一个月在堤岸上抗洪,原也有些情欲难制,小别胜新婚,与晋阳没少折腾,现在丽人一时身躯娇软,下不了床。
此刻,花厅中灯火彤彤,元春已经领着探春、湘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而咸宁公主与李婵月也来到厅中。
「珩哥哥。」湘云看向贾珩,唤了一声。
元春看向不远处的少年,道:「珩弟,这次在这儿住太久?」
贾珩一边落座一边轻笑说道:「明天去一趟徐州知州衙门,盯着漕运衙门的人将粮船分批运往淮安府,处理一些手尾后,后天就走。」
等会儿还要与安慰元春,明天还有咸宁。
咸宁公主清眸现出关切之色,问道:「先生怎么这般匆忙?「
「淮安府那边儿等着用粮,赶紧押过去一批,平抑粮价,再盯着大堤,待江淮之地雨水一停,这次抗洪就结束了。」贾珩解释说道。
李婵月忽而
开口说道:「小贾先生从神京出来,一晃也有两个多月了,不定家里该怎么惦念的呢。」
贾珩看了一眼清河郡主,道:「是啊,一晃好几个月了,前天还来了书信,倒是淮安府」
想起先前晋阳长公主所提及的兼祧一事,如果没有意外,小郡主以后也会成为他的妻子。
湘云怏怏不乐说道:「出了京,拢共也没有和珩哥哥在一起玩着几天,珩哥哥现在每天忙的脚不沾地的,感觉二叔都没有这般忙。」
这是说着忠靖侯史鼎。
贾珩笑了笑,宽慰说道:「以后玩的机会多的是,等回家应该能好好歇息一段时日,再说咱们在洛阳和开封时候,不是去逛了好多地方,云妹妹还没玩够呢。」
其实回京以后,大概率也歇息不成,说不得仍要前往扬州。
扬州盐务进展的毫无进展,崇平十五年多项大政都在推行,处处都在要银子,北方今夏的旱灾,不少地方都歉收,再加上北方整军,经略安抚司的筹建。
哪一项都需要用银,虽有内务府可得支撑,但户部国帑入不敷出,也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这时随着外间女官恭敬见礼的声音,晋阳长公主从外间举步进来,丽人一袭低胸丹红长裙,白皙如玉宛如天鹅的秀颈下,大片肌肤莹白如雪,晃动人眼,玉颜酡红好似桃蕊,眉梢眼角间流淌着绮丽动人的风韵,美得惊心动魄。
「娘亲。」小郡主近前亲切唤了一声。
「嗯,婵月,吃晚饭了没有。「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一颦一笑,艳光照人。
李婵月柔声说道:「等着娘亲的呀。」
看着那一颦一笑,艳冶娇媚的丽人,咸宁公主眼中,清眸幽晦几分,思忖着,怪不得先生对姑姑寸心若狂,视若珍宝。
怜雪这时从一旁过来,轻笑道:「殿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众人落座下来,用罢晚饭,移至偏厅叙话。
「珩哥哥,讲个故事吧。」湘云双手捧着苹果圆脸,目带期冀地说道。
晋阳长公主将柔润如水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少年,轻笑道:「子钰,既然她们想听,讲个故事就是了。」
方才与她没少折腾,等晚一些寻元春,总要回复一些气力才是。元春轻笑道:「珩弟,这时候天色还早,讲个故事吧。」
虽一刻都不想等,赶快涌入那少年的怀里,但不让探春和湘云两个「安抚"好,等会儿不定又缠着自己。
贾珩看了一眼元春,捕捉到丽人思念如雾似露的目光,然后看向目带期冀的探春和湘云,说道:「那就讲个倩女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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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瘦西湖,湖光山色,烟雨濛濛,两岸的青楼楚馆悬着灯笼。
丝竹管弦之音,伴随着乐妓的歌舞声音,沿着湖水向着远处飘荡,相比淮徐等地的倾盆暴雨,扬州的雨就要小一些,前段时日下了几场暴雨,将湖泊下满,旋即又转为濛濛细雨。
故而,文人雅士往往携三二好友,泛舟湖上,把酒言欢,浑然不为淮安府以及徐州等地水患所扰。
一艘高有两层的画舫泛于湖面之上,匾额上题着「寻芳阁」三个大字,而黑油漆木的桅杆上,悬挂着一串串红色灯笼,在夏夜的习习凉风中随风飘摇。
船舱之内,灯火通明,香气弥漫,阵阵脂粉软香充盈室内。画舫,二楼
「潘兄,听淮安府那边儿传来的消息,那位永宁伯回来了。」南京户部侍郎钱树文的妹夫纪有松的儿子,纪磊面色凝重,放下手中的酒盅,看向依红偎翠、放浪形骸的一个年轻公子,语气忧心忡忡。
那年轻公子一身苏锦织衫,面容俊雅,只是双手略有些不老
实,伸入身旁两位佳人的衣襟中,肆意把玩,引得一旁佳人的频频娇嗔。
「回来又能如何?「潘向东把玩着手中的酒盅,目光见着几分玩味,神情毫不在意。
纪磊担忧道:「潘兄,这几天有不少来历不明的人,好像盯上了我们的人,我托人打听了下,好像是锦衣府的人。」
「锦衣府的人?」潘向东讥笑一声,说道:「怎么,那位永宁伯还想抓我等进诏狱不成?纵是锦衣拿人的驾帖,也总要有个说法。」
「我们是正常的生意,他总不能不让我们这些人贩卖粮食?现在淮安府百姓米粮短缺,我等运粮食过去售卖,给官府帮了多大的忙。「这时,另外一个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接话说道,正是南京国子监祭酒方尧春的儿子方旷。
「是啊,如说粮价过高,那他贾家的人一样在淮安府和扬州卖着高价粮,如是要抓,也该先抓着他们金陵贾家的人,圣贤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内阁大学士郝继儒的孙子郝希先,讥笑说道。
方旷笑了笑,道:「郝贤弟说的是,己身不正,何以正人?永宁伯想要抓我等,首先就是打自己的脸,再说纵是抓我等,不知我等触犯了国法那一条哪一款?」
潘向东笑了笑,说道:「就是这个理儿,我们规规矩矩做着生意,他还能随便抓人。」
他就不信,他们这些从金陵来的人,那位永宁伯敢都抓了,那时江南之地势必沸反盈天!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短打衣衫的仆人神色匆匆过来,声音惊惶说道:「公子,不好了,锦衣卫,外面来了大批锦衣卫。」
锦衣府在扬州布控已久对这几位南京官宦子弟的公子哥的行踪早有掌握。
贾珩那边儿让刘积贤前来扬州,亲自抓捕,原本监控的锦衣卫探事就连同大批锦衣缇骑,直奔画舫,开始捉拿潘向东等人。
「锦衣府的人?他们要做什么。「潘向东沉喝一声,重重放下酒盅,从两个青楼女子中起得身来,面色阴沉不定。
说话的工夫,伴随着外间哗啦啦的划水声响,继而是急促的脚步声,画舫已经登上大批锦衣府卫,手中打着松油火把,而刘积贤领着一众锦衣府卫,进得船舱中,目光逡巡过众人。
刘积贤冷声问道:「哪个是潘向东,纪有松?」
潘向东面色怡然不惧,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本公子有事儿?」刘积贤冷声说道:「拿下!」
随着一声令下,身后几个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如虎狼一般,向着潘向东冲去,按住潘向东的胳膊。
潘向东身后的小厮,见此,都是心神震撼,不敢上前。
潘向东心头涌起一股惧意,面上却愤然不已,说道:「你们锦衣都督贾珩的族人都在囤货居奇,哄抬粮价,他还有脸派人来抓本公子?」
方旷冷声道:「贾家自己的人就哄抬粮价,你们怎么不抓?难道怪我们抢了他们贾家的生意?
「金陵贾家的人囤货居奇,哄抬粮价,永宁伯已经有所处置,倒是你,你倒卖户部官粮的案子发了,触犯国法!「刘积贤目光不善地盯着潘向东,冷声说着,忽而瞥见一旁纪有松的儿子纪磊,见其似有仓皇逃走之意,冷喝道:「抓住他!」
两个锦衣府卫连忙上前将纪磊一下子按住。刘积贤喝问道:「纪家的人?」
方才拢共就喊着两个人,一个是潘向东,那另外一个就是纪有松了,只是年纪略有些对不上,可能是纪家的年轻一辈。
纪磊面现惧色,不敢应话。
扬州府锦衣百户说道:「大人,这人是纪有松的儿子,纪有松昨天才回了金陵,好像是运粮去了。」
刘积贤沉喝道:「
先将他抓起来而后去金陵拿人。」
然后,看向一众脸色苍白的方旷等人,冷声道:「这两人倒卖官粮,罪证确凿,现为锦衣府拿捕、讯问,尔等好自为之。」
随着刘积贤领着锦衣府卫将潘向东以及纪磊等人抓住,恍若一场飓风在扬州刮起,旋即穿过秦淮河,刮向金陵的官场,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因为潘向东等人竟然为了牟取私利,倒卖官粮,并被锦衣府的人抓住了把柄,这还有别于囤货居奇、哄抬粮价,前者无法无天,已经触犯了国法。
但当着一众金陵公子哥的面抓走了户部尚书潘汝锡的孙子,还是颇具有震慑力,一时都不敢在扬州久待,匆匆返回金陵。
第六百四十六章 贾珩:分身乏术,不过如此
金陵,甄家
这是一座轩峻壮丽,豪奢广阔不输神京荣宁二府的宅邸,内里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后院,轩堂之中,甄家太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不远处的绣墩上,还列坐着几个年轻姑娘,是甄兰、甄溪等人。
此外还有甄应嘉的儿子甄宝玉,头戴束发紫金冠,一身大红箭袖,面似银盆,鼻若悬胆,尤为让人惊奇的是,甄宝玉与贾宝玉的容貌颇有几分相似,此刻正在捧着茶盅,小口抿着茶水。
甄家太夫人满头银发,老态龙钟,开春时候病过一场,这会儿精神头倒还好,只是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咳。
而绣墩上列坐的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年长一些的是一身火红衣裙,眉眼柔婉的豆蔻少女,其名甄兰,青裙的则是甄溪,秀眉之下,眸光晶莹,都是好奇地听着甄璘与其妻与甄老太君叙话。
甄璘年岁二十四五,面容俊朗,身形颀长,其人是甄应嘉二弟的儿子,如今官居南京守备,这是六品的武官职位。
甄璘问候道:「老祖宗的身子骨儿可好了一些没有?」
甄家太夫人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说道:「入了夏,天气暖和许多,倒是不怎么咳嗽了。」
甄璘之妻杨氏笑道:「老太太,先前我就说,老太太是有福气的,好好调养一阵,身子骨就能好起来了。」
甄家太夫人叹道:「年龄大了,有了春秋,我这身子,是过一年少一年了。」
甄璘之妻杨氏说道:「老祖宗说的是哪里话?将来还要等着老祖宗办百岁寿宴呢。」
甄应嘉之妻也微笑说道:「是啊,这太医不是说了,只要好生调养,再过三二年,老太太长命百岁呢。」
「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自己还是清楚的。」甄家太夫人说着,笑问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晴丫头和雪丫头,她们在京城,什么时候带着孩子抽空回来一趟,我也有些想她们了。」
「我在京里和她们提了,她们说等路上顺遂一些,就领着孩子过来省次亲。」甘氏轻声说道:「这不是黄河与淮河发了大水,如是坐马车又太颠簸了一些,孩子太小,也受不住。」
甄家太夫人点了点头,说道:「千里迢迢的,是不容易。」
说着,看向耐心倾听的甄璘,笑了笑道:「你大伯这几天去了杭州,家里一下子倒是空荡荡的,你能过来看看,有心了。」
甄璘笑道:「老祖宗,大伯领着宫里的差事,原就公务繁忙,我前几天也忙着军务,今天才得了暇,老祖宗放心,如是不忙时候,一定过来陪老祖宗坐坐。」
就在这时,后院一个管事嬷嬷进入花厅,先朝着甄太夫人行了一礼,转而对着甄璘说道:「门外从府上来了一个管事说,有紧急事要和四爷回禀呢。」
甄璘排行族中排行第四,嬷嬷故有此称。
甄璘皱了皱眉,故作不悦说道:「什么事儿不能等回府再说,没瞧见我在这儿和老祖宗说话吗?」
「既是有事,先过去看看吧,如是有着紧急军务,再是耽搁了就不好了。"甄家太夫人笑呵呵说道。
甄璘笑着告了一声恼,说道:「老祖宗,那我前去看看。」
这般说着,就离了屋中,前往前厅听那来人传送消息,不多一会儿,折返而归,脸色凝结如冰。
甄家太夫人是人老成精的人物,善于察颜观色,瞥见甄璘神色不对,关切问道:「可是军营中出了什么事儿?如是有事儿,你还是去忙着自己的事儿为好,不用陪着我一个老婆子说话。」
「老祖宗,不是军营的事儿。」甄璘也不隐瞒,说道:「是扬州那边儿,潘家的人被锦衣府抓了。」
甄家
太夫人闻言,先是一怔,而后一脸诧异道:「潘家的人?锦衣府抓他们家的人做什么?」
「说是倒卖户部官仓的官粮....这不还是因着这段时间淮安府粮价上涨的事儿,潘家运了十几船粮食过去倒卖,想要卖个高价钱,不想被锦衣府的人盯着了,潘家公子在画舫上就被锦衣府的人拿了。「甄璘凝声说着,心头一时间烦躁莫名。
或者说纠结,这般好的生意,机会千载难逢,如是这般放弃实在可惜了。
甄家太夫人面色微变,连忙追问道:「璘儿,这桩事你没掺和其中吧?」
毕竟活的年纪大了,什么事儿都见过,这等倒卖库粮,以谋私利的事儿,上面不追究还好,一旦追究起来,说都说不过去。
甄璘苦笑道:「老祖宗,户部官仓的粮食,我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倒卖,再说户部也不卖孙子的面子,这不是前几天,趁着淮安府和淮扬等地的粮价上涨,将府里庄田的粮食运了一批往淮安府,原想趁着粮价上涨,多卖上一些银子,可看淮安府那边儿的架势,这位永宁伯真不是个善茬,说将人抓了就抓了。」
甄家太夫人叮嘱道:「璘儿,你虽然没有倒卖官粮,但趁着遭了大水,在受灾地界哄抬粮价,这可是落人口实的事儿。」
「老祖宗,这几年我那府里开销大,入不敷出,不想些法子,我那府上都有些撑不住。"甄璘叫苦道。
「那也不行,咱们家又不缺那几个钱,你如是缺银子,我这些年还存一些体己,和我说说,给你拿些使使。」甄家太夫人恼怒说道。
甄璘笑了笑,说道:「老祖宗这话说得,孙子就是再不成器,也不能用您的体己。」
杨氏也在一旁笑着说道:「老祖宗这话说的,我们哪能打老祖宗的秋风?」
「老祖宗无忧,也不是咱们这一家,还有十来家都往那边儿,就连他们贾家金陵十二房的族人,也往淮安府运了粮食,不过....."甄璘道。
「不过什么?」甄家太夫人说道。
甄璘眉头紧皱,叹道:「我听小厮说,这位永宁伯在扬州那边儿将金陵十二房的贾瑜父子两个,绑在树上,让锦衣府的人打了几十鞭子,更让贾家在售的米粮,以原先未涨价时的八折售出。」
此言一出,厅堂中的甄家人都是心神微震。
甄家太夫人说道:「这是杀鸡儆猴啊,璘儿,趁着人家还没撕破脸,这个事儿赶紧打住吧。」
甄璘面色纠结,说道:「老太太,我又没倒卖官粮,总不能涨价也不让涨了吧。」
一些粮食都是他从苏松等道筹集的,这要再拉回来,不就砸手里了?「璘儿,人家肯定还有着后续手段,潘家的事儿只是警告。」甄家太夫人说道。
担心甄璘不知利害,甄家太夫人看向一旁的甘氏,问道:「你去了神京,可知那永宁伯是什么性情?」
甘氏微笑说道:「老太太,我去的时候,永宁伯在河南平叛,我倒是没有见着正主,但京中听得杂七杂八的消息多了,倒也有几分了解,这永宁伯现在是贾家最为出色的子弟,年轻轻轻已是朝堂重臣,颇受宫里的信重,人的确是有手腕的。」
甄家太夫人道:「璘儿,你听听,这样年少得志,一来比旁人爱惜羽毛,二来定有不凡的手段,这对金陵贾家十二房就是第一步,先整饬了自己人,让别人说不出话来,咱们这些老亲也不好再求情了,人家剩下的就是找错漏,潘家不就让他抓了错漏?这进了锦衣府也只是第一步,不定后面怎么炮制,这手段一出挨着一出,你赶紧收手罢。」
「老祖宗,这么多粮食再运过来,损失就大了。「甄璘仍有些下不定决心。
甄家太夫人说道:「听我的,别耽
误,你赶紧将在淮安府的人撒回来。」甘氏也劝道:「璘哥儿,别让你老祖宗担心了,将人撤回来吧。」
甄璘叹了一口气无奈答应下来,只是心头还有些不情不愿。
甄家太夫人道:「你也别不服气,这位贾家的永宁伯,刚刚平定了河南之乱,又总督河道,正是权势煊赫的时候,你要不想撤,就按着原价卖出去,起码将本钱收回来也行。」
甄璘闻言,道:「老太太说的是。」
他原也不想拉回来,等到拉回来,一来一回损失的可就大了。
甘氏也道:「老太太,我在京里听晴丫头也是这般说,说这永宁伯现在又是军机大臣,又是京营节度使的,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甄家太夫人感慨说道:「贾家前几年还说后辈子弟不怎么成器,没有在朝堂上做着大事的人,不想这才多久,就出了这么个出挑的年轻子弟。」
绣墩上坐着的甄兰、甄溪对视一眼,都有些好奇自家老祖宗口中所言的这位永宁伯究竟是何人。
却说金陵府另外一座宅院,在甄家收到消息之后,潘家也收到了来自扬州的消息。
花厅之中,潘汝锡刚从户部部院衙门回来,就听到一阵「呜呜」哭声,不由怔了下,问道:「谁在哭?」
刚刚进入花厅,迎面却见着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在两个妇人的搀扶下,从梨花木椅子上起身,面带愁苦,唤道:「老爷,你可要救救东儿啊。」
潘汝锡疑惑道:「东儿怎么了?」
此刻,潘汝锡还不知扬州府发生的事情。
潘向东的妻子殷氏说道:「老爷,刚刚在扬州的小厮传来的消息,说是锦衣府的人在扬州的瘦西湖拿了夫君。」
潘汝锡闻言,心头一沉,说道:「锦衣府?好端端的拿东儿做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潘向东倒卖粮食,潘汝锡还真不知道这一回事儿,而是在其父的牵线下,在南京户部一个仓场侍郎的协同下,从粮仓中赊欠走了粮食。
换而言之,其孙是利用了潘汝锡的职务便利以及人脉赊欠了朝廷的官库粮食,等大赚一笔之后,然后再还上粮食。
既然如此,潘向东自认也不用与其祖父叙说此事,而愿意帮忙的仓场侍郎以及小吏虽觉得有所违规,但情知最终能填补上,也不算窃盗官粮,也就答应了下来。
但很多时候就是这般往往事与愿违。
潘汝锡在小几上落座下来,皱眉说道:「有没有说是什么缘由?」
锦衣府再是无法无天,也不会无缘无故拿人,哪怕是罗织罪名,也会给一个说法。
「也没听说什么缘由,就是将人拿了啊。「潘汝锡的夫人,掩面哭泣说道。
潘汝锡没有听自家夫人的避重就轻,全无重点,而是将一双苍老目光投向潘向东的妻子梅氏,问道:「你说,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梅氏同样梨花带雨,拿着手帕抹着眼泪,道:「老爷,这不是夫君听说淮安府那边儿缺粮,就想着调拨一批粮解一解朝廷的急,谁想那位永宁伯不领情不说,还拿了夫君问罪。」
潘汝锡心头一跳,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永宁伯他知道,近年来大汉朝堂上名声鹊起的人物,可再是少年意气,也不会如此不识好歹才是。
「粮食从哪来的?」潘汝锡下意识问道。
梅氏目光躲躲闪闪,说道:「夫君从南京的户部的官仓中....」
潘汝锡闻言,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原本手中端着的茶盅,啪嗒地落在地上。
倒卖官粮,还让人抓了现形?怎么能如此不晓事?
潘汝锡的夫
人见此,哭声戛然,连忙丢下手帕,近前拉过潘汝锡的胳膊,唤道:「老头子,老头子,你别吓我。」
潘汝锡半晌才喘过气,面色发苦道:「是你们在吓我,这.....祸事了。」
就在金陵因为两位户部要员的亲戚被锦衣府抓捕,金陵十二房的贾氏子弟被鞭刑惩治为之震动莫名时。
徐州--
夜色低垂,华灯初上,贾珩来到元春屋里,唤道:「大姐姐。」
「珩弟。」元春此刻正在床前叠着一沓衣裳,朱唇粉面上见着恬静柔美之态,放下手中的衣裳,欣喜地看向那青衫少年。
这时,抱琴笑道:「珩大爷,你和姑娘说着话,我去看看水烧好了没有。」说着,就出了厢房。
因为元春念及袭人向来贴心,也就打发袭人去伺候探春以及湘云的起居,故而不在此地。
贾珩近前一步,拉过元春的手,唤道:「大姐姐。」
元春眉眼见着羞喜之意,问道:「珩弟怎么没有去找咸宁殿下?」贾珩道:「明天再去也不迟,今天晚上就陪着大姐姐。」
不过等会儿还要和咸宁说一声,不定她来找自己,再撞见他和元春,嗯,虽然咸宁不会说什么,但终究有些尴尬。
元春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呢喃道:「珩弟。」
贾珩抚着元春的手,熟悉的绵软细腻之感涌上心头,问道:「大姐姐前段时间回洛阳都在忙着什么?」
元春道:「洛阳前段时间都下着雨,也没怎么出去玩,心里挂念着珩弟。」
贾珩轻声说道:「我也挂念着大姐姐,上次分别时和大姐姐说过,玉虎别饿瘦了,那我检查检查。」
元春闻言,心头大羞,感受到贾珩探入衣襟的手,道:「珩弟,别在这儿,有时候三妹妹和云妹妹她们睡不着了,就找我来说话,让她们瞧见就不好了。」
贾珩道:「嗯,那咱们换个地方,要不去我院里,我那儿还安静一些。」元春轻轻「嗯」了一声,道:「那珩弟咱们过去就是了。」
此刻,贾珩所居的庭院中,见厢房中烛台仍是亮着,咸宁公主进入厢房,诧异道:「先生怎么不在这里?」
李婵月神色略有几分不自然,说道:「许是在娘亲那边儿罢?」
「我才问过怜雪,说姑姑乏了,回去后就睡下了。」咸宁公主低声说道。
先生回来就和姑姑黏糊在一起,折腾了一个下午,姑姑想来也没什么力气了,就不知先生....
李婵月玉颜染绯,颤声道:「表姐,要不还是算了。」
总觉得有些古怪,表姐先前说领着她跳着一支舞去给小贾先生欣赏,她也不知怎么的,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了。
咸宁公主拉过李婵月的小手,轻嗔道:「临头又打起了退堂鼓。」倒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舞蹈。
李婵月贝齿咬着樱唇,将一张俏脸扭过去,恰好隐在逆着灯火所在,而玉颊已是滚烫如火,声音发颤道:「就是觉得怪怪的。」
人言女为悦己者容,她跳着舞蹈给小贾先生看,怎么都有一种邀媚、勾引的意味?
咸宁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等会儿先生过来再说吧,一起说说话也就是了。」
婵月跟了先生以后,时间久了,想来姑姑也不好意思再黏着先生不放了,相比姑姑,婵月妹妹还好一些
而在这时,从回廊的尽头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先生回来了。「咸宁公主欣然说道。
不多大一会儿,贾珩与元春进入庭院,见得厢房中还有人影,都是一愣。
「咸宁殿下清河郡主。」贾珩惊讶地看向一身水袖衣裙的姐妹两人,错愕说道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
不是,咸宁自己过来,还能理解,拉上李婵月又是做什么?
「先生不也是?」咸宁公主轻声说着,转而看向一旁的元春以及抱琴,道:「先生,这是?」
贾珩面不改色,说道:「我与大姐姐说下京里的事儿,离开京中久了。」元春也被吓了一跳,不过见贾珩语气从容,同样强装镇定,说道:「前几天,家里老太太来了信,就过来说会话,殿下寻珩弟有事儿?」
咸宁公主清眸微动,轻声道:「倒也没什么事儿,既是先生与元春姐姐还有话要说,那我和婵月就先回去了。」
既然元春在这里,她和婵月也就不太合适了。
说着,拉了拉李婵月的手,低声说道:「妹妹,我们先回去吧。」李婵月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偷偷瞧了一眼贾珩。
贾珩道:「抱琴,过去送送。」分身乏术,不过如此。
等到咸宁公主与李婵月走后,元春丰腻玉容上见着浅浅笑意,目光柔润如水盯着那少年,说道:「珩弟。」
贾珩轻声道:「大姐姐别多想,她们两个许是有什么事儿吧。」
「她们姐妹两个穿了一身跳舞的裙装,之前在宫里,我见容妃娘娘穿过。」元春幽幽说着,一双莹润目光见着认真之色,打量着贾珩。
贾珩哑然失笑道:「大姐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元春忽而展颜一笑,国色天香的容颜颇有巧笑倩兮的气韵,柔婉的声音带着难得一见的俏皮和娇憨:「我就在想,珩弟为何这般讨女孩子喜欢呢?」贾珩:「·...」
好呀,元春现在也会撩拨于他了。
近前拉过元春,拥住玉人丰腴有致的娇躯,附耳说道:「大姐姐真的不知道什么原因?」
元春被贾珩拥在怀里,身后感受到一抹悸动,轻轻腻哼了一声,只觉娇躯阵阵发软,声音打着颤儿道:「珩弟,少年之时,戒之在色,等下别.....别折腾的太狠了。」
先前和晋阳殿下折腾了一个下午,现在又要,纵是铁打的身子,这般纵欲无度也顶不住,如是害了珩弟,她就.....成了红颜祸水了。
贾珩附在元春的耳畔,低声道:「大姐姐放心好了,我会节制的,咱们也有段日子没见了。」
之前因为太喜爱元春,抱着绵软如蚕,再加上元春也实在乖巧,任他施为,难免有时候花样多了一些。
说着,搂着元春,向着帷幔而去,几度恩爱缠绵,一慰相思之苦。
第六百四十七章 两江官场同气连枝,岂能见死不救?
翌日
贾珩起了个大早,与咸宁公主前往徐州府衙,因为内务府的这批米粮都暂存在徐州的府库中。
徐州知州鞠昌年见着来人,连忙迎了上去,面色恭谨,拱手一礼说道:「下官见过永宁伯。」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会儿漕运衙门的舟船会过来转运,运抵淮安府。」
因为他是以快马轻车简从而来扬州,漕运总督杜季同的船队还在后面,按照时间今天应该也会到。
鞠昌年问道:「不知要解运多少万石?」
贾珩道:「先期解送十五万石,再看看淮安府那边儿的情况,如果那边儿仍是不够,再解送过去十万石。」
不过以他想来,对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之孙的惩治,以及对贾家在金陵十二房投机倒把的鞭笞,某种程度上应该造成了一种「寒蝉效应」。
鞠昌年心头暗松了一口气,道:「徐泗大水,受灾的百姓不少逃进徐州城中,最近城中也十分缺粮,永宁伯从太仓运来的这笔米粮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下官代徐州十余万父老乡亲,拜谢永宁伯厚恩。」
贾珩道:「徐知州,最近涌入徐州的灾民有多少?」
鞠昌年面色愁闷,说道:「永宁伯,最近几个县涌进徐州城的百姓近五六万人,官仓早已见底儿。」
「如今有了米粮,也不可懈怠,尽量做好灾民的安置之事,不要闹出事端来。「贾珩沉吟片刻,叮嘱道。
鞠昌年道:「下官醒得利害。」
贾珩又与鞠昌年说叮嘱了几句,一旁的咸宁公主静静看着,明眸焕彩,也不插话。
而后,贾珩在徐州知州鞠昌年的陪同下,查看屯粮的粮库。
这座粮库由京营军将,内务府的一位员外郎,以及徐州知州衙门六房之户房通判亲自带人看守。
三方共同监管,有效避免了中饱私囊,上下其手。贾珩认真细致地点验了官粮的数目以及仓储条件。
及至傍晚时分,锦衣亲卫与徐州方面的差役一起来报,漕运总督杜季同领着漕粮卫乘船只已经到了。
贾珩与咸宁公主,这才领着大批扈从,离了徐州州衙,前往渡口,对接漕运总督杜季同的舟船船队。
漕运总督杜季同此刻在一众漕丁的簇拥下,登上码头,远远见到贾珩,面上带着比之在南河衙门热切的多的笑意,拱手说要行了一礼道:「下官见过永宁伯。」
先前不管是贾珩对贾家族人的惩治,还是对金陵那些官宦子弟的抓捕,都落在这位老官僚眼中。
雷厉风行,手段狠辣。
贾珩道:「杜大人来的正好,太仓的米粮已装进步了府库,等明天天一亮,你我就启程前往淮安府。」
杜季同笑了笑,欣然应允道:「好说,好说。」
眼下协助这位永宁伯米粮押运,等事后再向朝廷提及此事,也能有功可表,之后兼领南河衙门,就可借题发挥。
贾珩与杜季同简单叙了几句话,说道:「这些粮食明天先运到淮安府那边儿,由河道衙门的人接管,在淮安府开设米店,以平价售卖给淮安府百姓。」
杜季同说道:「永宁伯放心,平抑物价,这是得民心之举,永宁伯可能不知,就在这两天,下官听说,金陵那些官宦子弟听说永宁伯铁面无私,不徇私情,多是大为震恐,有一家已经以平价售粮。」
贾珩道:「哦?」
又问道:「未知是哪几家?」
「江南的甄家。」杜季同目光咄咄地看向对面的少年。贾珩默然片刻,道:「悬崖勒马,感召义举。」
他正说今天回去就写弹劾潘汝锡等一干金陵要员的奏疏。不想这甄家倒也知
情识趣,见势不妙,就改弦易辙起来。
贾珩与杜季同说了会话,吩咐京营一位将领和徐州方面的官吏前往府库搬运粮食,见夜色低垂,也不再多待,随着咸宁公主返回宅邸。
刚一进入府邸,咸宁公主眉眼间就带着关切,问道:「先生,那位漕运总督是齐党中人吧?」
她记得先生一直和齐党不对付来着。贾珩低声道:「是齐党的人。
咸宁公主惊讶问道:「先生怎么和齐党的人.....」
「互为所用罢了,如今粮食想要输送至淮安等地,也离不得漕粮卫。」贾珩轻声说道。
其实未必离不了,比如京营沿路护送,但他原就有拉齐党以制两江的想法。
咸宁公主闻言,清丽如雪的玉颜上,浮起若有所思之色。
「好了,时候不早了,不说这些了,对了,昨天见你怎么领着小郡主到我房里寻我,还没问你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贾珩问道。
咸宁公主闻言,也回转过神,就有几分羞意,说道:「就是和婵月表妹排练了一支舞蹈想要给先生看,先生回去欣赏一下罢?」
贾珩应了一声,惊讶地看向咸宁道:「你和小郡主这般亲近?」
在两人独处时候,欣赏舞蹈是具有别样意义的,而又加上李婵月,咸宁.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义。
看来,果如晋阳所言,咸宁对兼祧一事,并不怎么排斥。
咸宁公主清声道:「先生,我和婵月一起长大婵月表妹她性情内向,当初如果不是......我也不会和先生结缘。」
贾珩点了点头,拉过咸宁的素手,道:「难为你了。」吃水不忘挖井人,饮水思源...
贾珩温声道:「不过,明天一早就得走,下次再寻机会吧。」他不太喜欢被人安排,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亲手去拿。
两人说话间,来到拐角处,正要前往后院,抬眸正见到晋阳长公主。「回来了?去哪儿了?」晋阳长公主轻笑地打量着二人,状其自然。
贾珩也不以为异,说道:「去看了看官粮储藏,明天一早儿就返回淮安。」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道:「也好,本宫刚才还和元春说,你明天一早急着走,就让你好好歇一晚,今晚就不好给湘云她们几个讲着故事了。」
说着,清冽凤眸瞥了一眼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凝了凝弯弯秀眉,目光躲闪,略有几分不自在。
这般看她做什么,她顶多....跳支舞让先生放松一下,反观有些人,昨天从午饭过后,整整折腾一个下午。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贾珩领着大批锦衣府卫,再随着杜季同押赴漕粮的船只,前往淮安府。
一到淮安府,贾珩就让锦衣卫在城中大肆传扬河南方面已调拨了五十万石粮食押赴淮安府,一时间,众商贾心头打起了退堂鼓。
五十万石粮食,朝廷稳定物价的决心不容质疑。
再结合先前贾珩惩治贾家在金陵十二房的族人,抓捕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的孙子,这位永宁伯挟平乱后的余威,独步江淮,顾盼自雄。
另一边,随着贾珩的名声在江南士林中渐渐传扬开来,江南士人对贾珩的观感也颇为复杂。
随着扬州府方向驶来的一艘艘粮船进入淮安府,淮安府城中原本飞涨的粮价应声下跌,百姓纷纷购置朝廷的便宜官粮,而金陵等一众官宦子弟开设米店则无人问津,因多是从苏松加价运来,这一来一回就损失惨重,哀鸿遍野。
不过甄家因提前出价,并同样按着官府平价售卖,最终无赚无赔。驿馆,二楼
两江总督沈邡负手,站在
窗前,眺望外间大街上因为米粮供应无缺而兴高采烈的淮安府百姓,目光涌起阵阵冷意。
「制台大人现在淮安府的粮价稳住了。」不远处,坐在小几旁,心不在焉喝着茶水的江左布政使徐世魁,低声道。
沈邡冷声道:「坐拥洛阳太仓的几百万石米粮,执掌锦衣府卫,一手粮食,一手刀子,稳不住粮价,才真是无能。」
徐世魁一时不好接这话,只能转移了个话题道:「制台,金陵户部的潘大人,昨个儿到的淮安,没见着永宁伯,想着见制台和赵阁老一面。」
「你和他说老夫即日前往滨海看守河堤,统筹物资,分身无暇。「沈邡目光阴郁,低声说道。
徐世魁低声道:「下官觉得,潘大人毕竟毫不知情,是不是等赵阁老从颖州回来,好生商议一番?」
沈邡道:「虽未直接涉案,但也有治家不严,玩忽懈怠之责,那位永宁伯已经盯上了他,现在让人抓住了把柄,这一关不好过了。」
「制台大人,这...」徐世魁心头一惊,面色颇有几分迟疑。两江官场同气连枝,岂能见死不救?
「放心,老夫不见他,来日才好上疏分说,如是贸贸然见了,河道衙门那位,耳目众多,只怕还要得住把柄,密参老夫一本。「沈邡眉头紧锁,目中隐带冰冷杀机。
永宁伯为军机大臣,在外多向朝廷密奏,直达御前,这要是背后进馋言中伤于他....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得不防。
见沈邡并无去见潘汝锡之意,徐世魁也不好再劝,回去就和潘汝锡说了。
而贾珩也没有见潘汝锡和钱树文两人,而是前往洪泽湖以及其他淮河河堤督军抗洪,算是又躲了出去。
就这般,时光匆匆,如水而逝,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下旬,江淮之地转阴为晴,席卷崇平十五年整个北方的大雨彻底停了下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席卷北方几省的洪汛终是彻底收官。
淮安府清江浦
贾珩看向诸处汇总而来的河道冲垮、抢修堤堰所靡钱粮,尽管早有准备,可仍旧不免为之唏嘘。
朝廷这次在淮河、黄河大兴土木,营堤造堰不可能不需银子,而只是短短的的一个月,官帑靡费甚巨,多达近百万计。
好在,保住了数十万百姓的生命安危,不使河运湮灭,南北隔绝,眼下的一切都还值得。
贾珩面色重又恢复平静,将手中账簿轻轻阖上,目光幽远。
河务一了,刚给京城飞鸽传书,崇平帝在京城就有口谕传来,召他班师回京,而正式的圣旨也就在这几天。
换言之,在淮安府待不多久了。
「大人,甄家的人在外间求见。」就在贾珩心绪起伏之时,刘积贤从外间而来,拱手说道。
贾珩面上见着几许讶异,说道:「甄家的人?」
自打他回淮安府以后,来了不少为金陵的潘家说情的人,他一概不理,而潘向东几人现在已招供出了倒卖官粮等事。
尽管锦衣府采用一定程度的刑讯逼供,但仍未将案子牵连到潘汝锡身上,而纪家却咬住了南京户部侍郎钱树文。
不过,纵是如此,贾珩弹劾潘汝锡和钱树文的奏疏已经由六百里急递传至神京,现在还未批复而来。
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道:「请他进来。」
甄家的人先前撺掇着贾家金陵十二房的子弟赴淮安府投机倒把,甄家还欠他一个解释。
不多时,就见南京守备甄璘在两个小厮陪同下,大步进得官厅,其人并未穿官袍,而是身着便装。
「永宁伯。」甄璘离着多远就开始抱拳行礼,笑呵呵说道。贾珩道:「甄守备,不在南京驻守,来
淮安府做什么?」守卫之将,无军令擅离驻防之地,这是掉脑袋的事儿。
甄璘笑了笑,解释说道:「与南京兵部告了假听说永宁伯驻节淮安,就泛舟前来,见见永宁伯,永宁伯这次总督河道衙门,抗洪备汛,一举挽回江淮等地数十万军民的生机,甄某可是崇敬的很。」
贾珩道:「甄守备过誉了。」
说着,招呼着甄璘落座就有书吏奉上香茗。
「永宁伯,你我甄贾两家为几代的交情,不必如此见外。」甄璘笑着攀着交情,说道:「如蒙不弃,愚兄托大,唤你一声珩贤弟如何?」
贾珩眉头微皱,正色道:「甄守备,官衙之中,还是互称职务为好。」甄璘脸上笑容凝滞了下,道:「还是永宁伯虑事周到。」
打了个哈哈,旋即提起先前一事,说道:「当初见淮安府府城米粮短缺,就从金陵自家田地中运送来一些粮食,当时不明就里,不知是永宁伯主持淮安府城中的民政事宜开始没少给永宁伯添乱,后来听说永宁伯要平抑粮价。」
这等事与其隐瞒着,不若当着贾珩的面说开,以图早一些化解了芥蒂。
贾珩沉声说道:「过往之事,本官可以既往不咎,况且甄守备能够回头是岸,顾全大局,那些先前的事儿就不要说了。」
甄璘道:「是是,永宁伯说的是。」两人随意寒暄着。
甄璘笑了笑,说道:「永宁伯这次督河抗洪防汛,几时是圆满功成,不知什么时候班师?」
贾珩打着马虎眼说道:「现在还说不了,一切看朝廷的意思。」
「领军在外,近旬不归,军心思亲心切,京城上下也有闲话,能早些回去也好。「甄璘笑了笑说道。
贾珩有一搭没一搭应着,有心想看这甄璘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果然,等了会,甄璘道:「永宁伯是贾家这些年的人物,我家太夫人也想见见,如永宁伯得空暇,不妨随着在下去一趟金陵如何?两边很近,但也用不了几天。」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这几天,诸处河堤回返的军将需得会商军情,还有河道衙门的手尾,实外脱不开身。」
甄璘闻言,脸上笑意渐渐淡了几分。
他家太夫人想要见一见这位永宁伯,他才懒得千里迢迢过来,在一少年面前陪着万般小心。
不想,这人竟然推托公务繁忙,拂着老祖宗的面子,岂有此理!
甄璘笑了笑,起得身来,拱手道:「那是在下冒昧了,在下身上还有事儿,先行告辞了。
贾珩眸光深深,端起茶盅,唤着一旁的刘积贤,说道:「刘积贤,替我送送。」
经此一事,不说与甄家形同陌路,但关系也降至冰点。
第六百四十八章 群臣:天子亲自出城门相迎?
淮安府,清江浦
河道衙门,官厅之中,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都是京营的将校。
前日,贾珩命令在各处河堤驻营的军营众将返回清江浦议事,开始总结这次抗洪救灾的各项情况。
贾珩目光逡巡过一众京营将校,一张张熟悉面容上多见着疲态,道:「诸位将军辛苦。」
众将闻言,齐声说道:「为朝廷效力,末将不敢言苦。」
贾珩点了点头,让一众将校在两旁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温和,说道:「最近河道衙门会派发一些酒肉给诸部将校,犒赏下方士卒,等朝廷圣旨一到,我等即行班师回京。」
官厅中的将校,彼此对视一眼,面色皆是欣然,分明对班师回京一事儿十分期待。
这段时间,从河南平乱再到总督河道,京营军卒从北到南,几乎马不停蹄,中间从无停滞,可以说承担了平叛,救灾的重任。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远远看着这一幕,心头也有几分感慨。谁能想到,眼前这些将校在两年前是京营出来的?
火速平叛、救灾河南,如今大汉京营已见王者之师风范。
贾珩点了点头,容众将在欢喜的气氛中讨论了一会儿,吩咐道:「各部伤亡人数和有功将校的名单也要加紧汇总过来,以便回京后,朝廷抚恤赈济。」
这次抗洪救灾,有不少军卒为洪水冲走,牺牲了不少士卒,而这些牺牲的士卒的家眷同样需要慰问、抚恤。
众人闻言,心神一顿,齐声应是。
贾珩道:「这次班师回京,皆为有序回师,各部军容军纪,严整昂扬,沿路不得扰民,本帅会着锦衣府卫、中护军沿路纠弹不法。」
官厅中众人齐声称是。
就这般,待交待了诸部撤军的顺序和具体事宜后,才命一众京营将校离去,有序安排班师事宜。
贾珩唯独留下了蔡权以及谢再义。
「节帅,我们过段时日就回京了?」蔡权目光崇敬地看向那蟒服少年,再次问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京里的口谕是,圣旨一到即刻班师,河道衙门这边儿,暂且交由关守方以及河南参议冯廉率东河河官留守。」
河道衙门,他还是不太想就此交给齐党,那么回京之后可以试试举荐冯廉担任总河。
谢再义目中现出思索,说道:「大水之后,于诸县民生多数有碍,后续安抚事宜仍是重中之重。」
「由两江总督衙门和内阁的赵阁老统筹。」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剩下的实务不会太过繁重,由他们处置就好。」
民政之事向来是文官出面料理。
贾珩道:「这次京营劳苦功高,回去之后,朝廷当有奖赏,对有功将校也有会有升迁。」
先前,谢再义因河南平乱之功已经升迁为果勇营都督佥事,蔡权则是升迁为参将,等回去之后势必再行升迁。
谢再义与蔡权对视一眼,自是明了贾珩的言外之意,二人心头都隐隐有些激动。
贾珩道:「这次抗洪救灾,军卒伤亡的多不多?」
蔡权面色肃重几分,说道:「回大人,伤亡有,但整体倒也不多。」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抗洪也是打仗,此事朝廷不会亏待牺牲,这几天我也会前往各处军营慰问士卒,举办一个表彰大会,对抗洪有功的将校、士卒做出表彰。」
这本身也是一次收拢军心的时机,等到了京城,他就不能如此了,彼时,恩罚悉由上出,他反而要在一段时间内淡化这些事。
蔡权道:「那未将回去后就将这个消息告诉手下弟兄。」
贾珩也没有说其他,转而看向谢再义,道
:「谢将军也去罢。」
待两人离去,贾珩转身返回官厅,见到正在书桌后归拢公文的徐开。「徐侍讲。」贾珩唤道。
徐开拱手道:「大人。」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这次班师回京,徐侍讲是否一同回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有心招揽徐开入他京营帅衙,处置机谊文字。
徐开似看出了对面蟒服少年的心思,笑了笑,说道:「永宁伯,下官还是愿到汝宁府为一知府,以兑现当日与永宁伯所言。」
贾珩沉吟片刻,笑了笑道:「也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汝宁府方历大乱,百业待兴,徐侍讲过去,想来大有作为。」
在地方外任,以后有机会才慢慢笼入袖中,等到回京之后,声望愈隆,也有资格吸引一些进士了。
「多谢永宁伯成全。」徐开拱手说道,旋即目光敬佩地看向贾珩道:「徐某这一趟而来,蒙永宁伯提点,自觉获益匪浅,如有机会,以后再一同共事。」
贾珩看向对面面容儒雅的中年,面上现出笑意,道:「那就一言为定。」文人说话自是含蓄,不会有什么投效,而是一同共事,君子结党多是志同道合。
另外一边儿,驿馆中——
厢房中,窗边儿传来一道深深的叹息之声,傍晚的夕阳照耀在一个穿绯袍官服,头戴乌纱的老者身上,只是其人神情颓然,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分明是来到淮安府「奔走活动」的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以及户部侍郎钱树文,两人在淮安府待了五六天,却并无进展。
钱树文看向对面的老者,忧虑道:「潘大人,这永宁伯一直拖着不见,锦衣府的大牢又见不着人,也不知是个什么章程。」
潘汝锡叹了一口气,道:「还能是什么章程?只怕已经上疏弹劾你我了。」
钱树文闻言,面色微变,惊声道:「潘大人,这怎么能?」
「永宁伯闭门不见你我,沈节夫也借口躲了出去,这不是准备弹劾你我,又是在做什么?」潘汝锡道。
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官僚,宦海沉浮,从沈邡的一些反应中已经看出了苗头,现在已不是自家孙子身陷囹圄的问题,而是可能会牵涉到自己。
钱树文闻言,面容灰败,旋即,目光紧紧盯着潘汝锡,问道:「潘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钱大人,老夫还想问你呢?好端端的,户部官粮怎么会被向东他们几个发运至淮安府倒卖?」潘汝锡皱眉问道。
「这....这下官也不知情啊。」钱树文目光略有几分躲闪,连忙说道。
潘汝锡瞥了一眼钱树文,恼怒道:「你不知道?仓场侍郎谢公望与你素来相善,你那妹夫倒卖的官粮比之东儿尤有过之,你会不知道?」
他怀疑别是自家孙子听了人家的撺掇,着了人家的道儿。
钱树文苦着脸说道:「大人,这都是小儿辈借着下官与大人的名头行事,下官也不知何故,只要向他们询问。」
潘汝锡摆了摆手,面色愁闷,叹道:「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还是想想怎么写自辨的奏疏,按老朽所料,只怕要不了多久,朝廷问罪的钦差就到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他毫不知情,就被自家孙子给坑了一手,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神京城,宫苑,后花园
已是六月下旬,天空晴而未雨,御花园中百花盛开,蝴蝶在花丛中翩跹起舞。
依傍湖畔的凉亭中,崇平帝与宋皇后两人坐在石凳上,一边儿欣赏着花园中的景色,一边聆听者阵阵琴曲之音,分明是容妃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古筝后,抚弄琴弦。
崇平
帝眺望着西南方向正在忙碌不停的内监,说道:「这批番薯种下,按着那何氏兄弟所言,再过两三个月就能收获第一茬儿,那时候就可看到产量了,如果亩产几十石,我大汉再不复饥馑之忧了。」
宋皇后眉眼弯弯,笑意明媚好似花霰,柔声道:「民以食为天,那时就是四海升平,天下大安。」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百姓如有口吃的,也不会再有中原之乱,朝廷再谋其他大计,也能从容许多。」
百姓只要有口饭吃,再怎么也不会酿成民变,对抗朝廷,那时候他就能着手内除积弊,外平胡虏,实现当初贾子钰所上《平虏策》之言。
念及贾珩,崇平帝道:「再过几天,子钰也要领着大军返京了。」
宋皇后雍美、丰丽的玉容不由浮起欣然之色,问道:「陛下,这就要回来了?江淮那边儿?」
崇平帝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看向御花园中争奇斗艳的各式花卉,心头难得而言有着几分轻快,道:「江淮大地的洪水陆续退了,受灾的百姓也多有米粮赈济,大体无忧了,而朕的圣谕已经发下去,让子钰领着京营大军班师。」
宋皇后柳叶细眉之下,美眸含笑,柔声说道:「陛下,不是还有后续的手尾?这些可曾都安置妥当了一些。」
「安抚民生等事,朕已让内阁的赵卿处置,当务之急是让京营大军班师,离京离的太久了,将校士卒奔波劳苦,需得奖赏抚恤,以彰赏罚分明之意。」崇平帝放下茶盅,神态从容闲适,一改前段时间听到开封失陷,江淮暴雨的愁闷。
京营在中原、江淮等地的表现,无不有力证明重新整顿的京营,骁勇精锐,可堪大任,而这支精锐却完全忠诚于这位中年天子。
宋皇后感慨道:「是啊,也该回京了,陛下,这又是平乱又是修河的,京营这一走,一晃也好几个月了。」
说着,美眸见着关切之色,问道:「陛下,说来咸宁也许久没回来了,前天听她来信,前段时间随着晋阳押送一批粮食到了徐州,现在不知道离了徐州没有。」
提及咸宁公主不远处正垂下螓首,姿态娴静地弹着古筝的端容贵妃,十根纤若葱白的手指微微顿了下,琴音不由散乱了几分。
气质华贵冷艳的丽人,明洁如玉的额头下,那双远山含黛的秀眉微微蹙起,起身离了古筝,来到宋皇后以及崇平帝近前,行了一礼,唤道:「陛下,姐姐。」
宋皇后螓首偏转,凝眸看向自家妹妹,点了点头,示意端容贵妃坐下。
崇平帝道:「子钰在所上的奏疏中提了一嘴,说咸宁与晋阳她们在押送完米粮之后,已先行回返洛阳了。」
说着,语气有着几分复杂,道:「难为晋阳她能想到,以船只载运米粮输送江淮,以解子钰之厄,听说还带着婵月一同过去,难为她了。」
为了自家女儿能够在将来赐婚给子钰,他这个妹妹也不容易。既是如此,他倒也不妨成人之美。
宋皇后与端容贵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古怪之意。
晋阳为了成为贾子钰的岳母,可谓煞费苦心,先是带着婵月,千里迢迢押送治河河帑,而后见江淮缺粮,又闻风而动,再次带着婵月亲自送粮,一路上忙前忙后,尽心尽力。
做到这般份上,似乎也不好从中作梗。
崇平帝转而提及另外一件事,说道:「洛阳嵩县那边儿金矿开采冶炼出来一批,前日,晋阳让内务府以快马送过来一些金沙,看着品相不凡,都是上好的金子,子钰这次在嵩县发现特大金矿,又弄了石炭矿,为朝廷开辟了新的财源。」
宋皇后笑道:「可见洛阳物产富饶,堪为宝地,臣妾记得陛下在潜邸时,臣妾还随着陛下在洛阳居住过,
的确人杰地灵,钟灵毓秀。」
崇平帝感慨说道:「是啊,一晃都这么多年了,等有机会,朕想着巡幸洛阳。」
宋皇后轻笑说道:「洛阳牡丹甲天下,陛下能过去散散心也好。」
自陛下登基以后,反正她是再也没有怎么出去了,母仪天下,但也被锁在这一方深宫之中。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朕年轻时候,办着国家的差事,大江南北的就没少跑,许是年轻时候去的地方多了,这些年,渐渐淡了。」
这位中年天子当然不是喜欢待在宫里的宅男,其为雍王时也去过不少地方,只是登顶之后,游山玩水的心思自是寡淡,再加上隆治帝六下江南,劳民伤财,崇平帝每思及此,心底深处隐隐排斥巡游这件事儿。
就在帝后两人随意闲聊之际,从御花园的月亮门洞处,戴权沿着石头铺就的路径回来,高声道:「陛下,众臣已经在含元殿前殿等着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迎着宋皇后以及端容贵妃的目光注视,说道:「子钰上的奏疏,弹劾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南京户部侍郎钱树文,纵容子孙趁江淮水灾,多地被淹,地方府库米粮告急之时,倒卖官粮,牟取私利,朕唤了前面的朝臣,准备在好好议一议。「
说着,对宋皇后吩咐道:「西南边儿的那片番薯要好生侍弄,朕平日也会过来查看。」
番薯在河南选育了一批秧苗之后,就在锦衣府卫的护送下,前往京城,崇平帝就在后院中开辟出了方圆一亩大小的田地用来种植番薯。
宋皇后笑了笑说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好好照顾着,不过陛下能出来走动走动,亲自看看也好。」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梓潼,那朕就先过去了。」
宋皇后盈盈如水的目光见着柔润之意,说道:「那臣妾恭送陛下。」说着,与端容贵妃一同起身,相送崇平帝离去。
大明宫,含元殿,前殿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倒映着一道道人影,三十余位文武官员分列两旁,互相以眼神交流。
内阁六部、军机处,科道言官群聚于此,这是一次廷议。「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殿中恭谨侍立的群臣,都是面色一肃。
随着崇平帝在戴权簇拥下,金銮椅上正襟而坐,下方的见礼之声如山呼海啸一般传来,在殿中响起。
「众卿平身。」崇平帝看向下方群臣,面无表情说道。「谢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群臣齐声应道。
崇平帝沉声道:「永宁伯的上疏,诸卿应该已经看到了,江淮大水,淮扬、淮徐受灾,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户部侍郎钱树文的亲眷为牟取暴利,倒卖官粮,永宁伯以锦衣府拿捕两人亲眷,讯取罪证,二人在淮安府城高价售卖之粮,系为南京户部官仓之米粮,现永宁伯弹劾潘汝锡不识大体,弹劾钱树文贪鄙女干滑,二人应交部议处,以正国法典纪,诸卿以为该如何论罪?
此言一出,下方群臣顿时起了一窃窃私议。
贾珩的弹劾奏疏是经由通政司呈送给内阁的,说来了,这就是一次示于天下的弹劾,也更为郑重,故而朝臣已经事先讨论过此事。
不仅如此,一些消息人士,还听闻贾珩在淮安府对金陵十二房中的贾家子弟的惩处,多是心思复杂。
这时,福建道御史掌道御史宗宏良,手持笏板,出班奏道:「圣上,国难当头,竟有倒卖官粮,哄抬物价这样骇人听闻之事,已然触犯国法刑律,微臣以为当对涉案人等,依律严惩。」
户科给事中姜宣紧随其后,声音冷冽道:「圣上,臣以为应将二员革职拿问,槛送京师,议罪论处!」
其他的科道也纷纷出
班,意见大差不差,都是要求严查彼等。崇平帝不置可否,目光飘向一旁,问道:「都察院。」
左都御史许庐闻听垂询,手持象牙玉笏,拱手出班说道:「圣上,臣以为当即刻拣选钦差,前往南京查问户部二员此事本末情由,如二人确涉案中,触犯国法纲纪,当以律严惩,绝不姑息。」
这就是七品科道与风宪之臣的观察视角不同。崇平帝眉头皱了皱,说道:「钦差吗?」
此刻,刚刚回京不久的左副都御史彭晔,手持象牙玉笏,拱手道:「圣上,微臣愿往金陵,查察此案本末情由,定要为圣上查个水落石出。」
心道,贾珩小儿还真是眼里不揉沙子,处处树敌,一出手就拿下南京户部两位部堂,这二人都是江南官场的要员。
好一把快刀,按他所言,对付贾珩小儿,不应该直面其锋,而是学浙党借刀杀人,现在就是明证。
这般快刀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崩出豁口。
「彭卿公心可嘉,只是彭卿刚从淮安府巡河而归,这又南下金陵,也太过辛苦了。」崇平帝道。
彭晔神色坦然,以义正严辞的神情,高声说道:「圣上,忠于王事,臣甘之若饴。」
崇平帝却不置可否,而是看向杨国昌,问道:「杨卿,以为如何?」
杨国昌道:「老臣以为,既是户部倒卖官粮一案,朝廷需得格外重视才是,如今齐大学士现在金陵,不若由其查问此案,倒也不必另外拣派钦差,舍近求远。」
此言一出,不远处的韩癀心神微动,目光幽冷几分,暗道,还真是给个梯子就往上爬,正好以此为由梳理南京户部对盐务的介入权。
崇平帝瘦松眉下的目光现出几分深邃,道:「杨卿之言有理,既是齐昆在金陵,那就由其主审此案。」
他也是这般作想,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倒卖官粮为突破口,让齐昆钳制南京户部,从盐引发放、核销入手,或许能改善一筹莫展的盐务局面。
见崇平帝爽快应允下来,韩癀目光深凝,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内阁拟旨,以齐昆为钦案专使,从锦衣府手中接过案卷,对潘汝锡、钱树文二员讯问,待查明事实真相,即行递疏至京,以正视听。「崇平帝面无表情,沉声说道。
先前贾珩只是抓捕了两位户部部堂的子孙辈,没有朝廷圣旨,动都没动两位户部大员,可以说绝不落江南官场的口实。
「老臣遵旨。」杨国昌闻听此言,心头大喜,情知方才的回答得了圣心,当先手持象牙玉笏,拱手应道。
另外一边儿,韩癀也面色恭敬地随之拱手奉命。
议定户部两位要员的案子处置事宜,崇平帝转而提及另外一事,语气带着几分轻快说道:「再有几天,永宁伯班师回京,京中要准备好迎接事宜,这次京营将校士卒,先戡乱河南后抗洪备汛,劳苦功高,礼部要以军礼相迎,朕也会携百官出城门相迎大军凯旋。」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都是心头一惊。
天子亲自出城门相迎?这.....有些殊礼过重了罢?
永宁伯何德何能?如论功劳,朝廷晋爵已嘉酬其功,至于临危受命,抗洪备汛的功劳,另做封赏即是,倒也不至于圣上领文武百官出迎吧?
崇平帝看向下方窃窃私议的群臣,目光掠过众臣脸色,目光晦暗几分,心头冷哼一声。
不用想,就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满朝文武真以为他迎的只是贾子钰,他迎的还有在外征战而还的八万京营虎贲!
岂能不亲自相迎,广收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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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九章 贾珩的三杯酒,班师回京!
淮安府,清江浦
在贾珩召开几次抗洪、表彰内部大会后,让军士休整两日,即行开拔。
这一日,清江浦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一场连绵梅雨过后,天穹宛如碧洗,空气中似乎都充斥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大批百姓站在府城街道之上,从河道衙门之前一直排到淮安府城北城,而淮安府知府衙门的差役以及京营的中护军已经沿路警戒,维持秩序。
其实,这几天分散在淮扬、淮徐等府县各地,驻修河堤的京营官军,也陆陆续续收到当地百姓的热烈欢送。
「永宁伯来了,来了!」
不多时,围拢的百姓喊了一声,顿时人群骚动起来,翘首以望。
此刻,就见官衙檐楼之下,一位蟒服玉带的少年武勋,在一众锦衣府卫的簇拥下,出了官署,其人剑眉朗目,风采绝伦,此刻立身在廊檐下,目光温煦看向一众相送的淮安府百姓。
这时,果勇营参将蔡权从远处而来,抱拳道:「节帅,大军、辎重已在城北列队而毕,随时可以出发。」
贾珩点了点头,道:「有序开拔。」蔡权抱拳应命。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亲卫从远处而来,快步近前,高声道:「大人,内阁赵大学士与两江总督沈大人,江左布政使徐大人,漕运总督杜大人,已携带扈从在北城城门相送大人。」
贾珩闻言,对着一旁的翰林侍讲学士徐开笑着说道:「两江的官员相送,本官还以为他们都只当不知呢。」
徐开也开着玩笑说道:「永宁伯,这是官场例行之仪,赵阁老他们这些礼数还是知晓的。」
这位翰林侍讲已经决意留在地方为官,这次随着贾珩回返开封以后,就前往汝宁府上任知府。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走,去见见。」
在淮安府近月,以超品武勋、天子近臣,军机辅臣的身份,携数万京营大军,对包括内阁大学士赵默几人都进行了压制,这几人多多少少都感受到他的作风强势。
这时,锦衣千户刘积贤牵过来一匹马,立定身形,相请道:「都督,上马。」贾珩点了点头,接过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手拽过缰绳,笑道:「诸将听令,向北城门行去。」
「得令。」众将齐声应着。
就这般,锦衣卫打起得中军大纛,连同身后一队队如林旗幡,在摩肩接踵、翘首垫脚的百姓注视下,贾珩在大批京营将校、锦衣府卫的簇拥中,浩浩荡荡前往淮安府城北城门。
「永宁伯。」
周围的百姓开始齐声欢呼,也开始向着淮安府城城门口聚集相送。贾珩在马上冲着百姓摆了摆手,倒是没有取下官帽。
此刻,淮安府城北城门,内阁大学士赵默、两江总督沈邡、江左布政使徐世魁、漕运总督杜季同以及漕运衙门的巡漕御史等相关属官,淮安府知府衙门的官员还有一些士绅都前来相送。
不管先前生了多少龃龉,如今河道衙门抗洪一事圆满结束,而贾珩今天领兵离开淮安府,这在整个两淮官场还是欣然乐见的。
内阁大学士赵默此刻与两江总督沈邡坐在凉亭中,两人品着茶,神色不一。
沈邡放下茶盅,两道瘦眉下,苍老精明的目光投向对面的老者,道:「赵阁老,朝廷的圣旨让齐大学士就地讯问户部两员,查察倒卖官粮一案,阁老以为如何?」
赵默面色郁郁,心不在焉道:「本官看了邸报,京里是这个意思。」
相比此事,他反而最担心另外一件事,这位永宁伯携平叛、抗洪等大功,载誉归京,又受到天子厚礼相迎,只怕在京中更为势大难制。
当然,这位赵阁老内心隐隐还有一个不愿
提及的地方,相比永宁伯在南河总督任上的功劳,其在江淮之地的表现就有些平平无奇.....相形见绌。
沈邡不知赵默对未来朝局的忧虑,目光深沉,低声道:「齐大学士领了这趟差事,整饬盐务势必愈发肆无忌惮,赵阁老,下官听说其早就有意收回南京户部的盐引核销之权,准备收归神京户部或者扬州盐院。」
先前林如海与齐昆,整顿盐务最大的阻力就是南京户部,作为盐引的发放、核销衙门,扬州的盐商,甚至向盐务插手的两江官员,京中的中官,都是南京户部获取盐引,而这一下就断了不少官员的财路。
不少户部中级官员,是通过盐引转卖给盐商牟取私利,同时接受盐商贿赂来获取。
赵默沉吟片刻,说道:「盐税所收之银年年减少,南京户部有懈怠之责,就此收归神京户部,倒也并无不可。」
沈邡眉头紧皱,一时默然。
就在两人说着话时,忽而听到淮安府城北城门起了一阵喧闹,而后就是整齐的「哒哒」马蹄声,沿着青石板路向着众人次第传来。
「永宁伯来了,你我去迎迎罢。」赵默说着,起得身来,离了凉亭。
不管如何,永宁伯重新回京,不再插手地方内政,终究是一桩好事儿,以后再有政争,就等到回返神京城了。
不多时,城门处见着大批锦衣护卫着一个英姿勃发,眸蕴神芒的蟒服少年。
贾珩到了城门,从马上下来,将马缰绳递交给一旁的锦衣府卫,向着几人拱手寒暄着,「赵阁老,沈大人,杜大人。」
赵默等人也纷纷还礼,表面上看去,双方其乐融融,全无平日争端。两方寒暄了下,来到凉亭坐下。
赵默打量向对面的蟒服少年,道:「永宁伯此行返京,率千军之重,当约束军卒,以免沿路扰民。」
贾珩点了点头,道:「江淮之地,洪灾过后,尚有灾民需得安抚、赈济,赵阁老坐镇此间,协调转圜民政,职责干系也不小。」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古怪地笑了笑,觉得两位朝廷大员之言暗藏玄机。
杜季同在一旁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永宁伯这次劳苦功高,力挽狂澜,如非有永宁伯在清江浦坐镇处置险工,以南河衙门所修堤堰之破败,只怕江左之地,尽成泽国,永宁伯功德无量啊。」
这贾珩一走,河道衙门的人选,不久就会在朝堂上讨论,那时就是他的机会。
江左布政使徐世魁也笑着暖场说道:「是啊,这些百姓都是感佩永宁伯之德,自发前来相送。」
贾珩面色沉静,道:「杜大人和徐大人过誉了,此非贾某一人之力,而是京营将校的用命效死,此次抗洪我京营士卒殁于王事者多达二百余人,中原叛乱,彼等在贼寇肆虐河洛之时,安然无恙,但在并无刀兵之争的江淮却....本官回去尚不知如何给二百位弟兄的家眷交代。」
说到最后,声音颇见几分低沉。
在场几位朝廷大员,面色也适时见着肃穆。
这时,恰逢淮安府知府崔庆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递送过来,笑道:「永宁伯,诸位大人,这是淮安本地的绿豆酒,权为永宁伯和大军壮行。」
迎着几人的目光,贾珩端过酒盅,起得身来,高声道:「这杯酒,本帅要祭莫京营阵亡的将校,彼等赤胆忠心,英气长存!」
众人闻言,心头微动,面色多有动容。
在如沈邡这样的老狐狸看来,这永宁伯不愧是武勋出身,这时仍不忘悼念殁于王事的将校,以此激励士气。
贾珩举起酒杯,在众人瞩目中,将杯中酒洒下大地,一众左右护送的将校,面上已见着崇敬之色。
崔庆
又提起酒壶,斟了一杯,双手递送过去,道:「永宁伯,请。」
贾珩接过酒盅,默然片刻,看向一众围观的士绅,以低沉的声音说道:「这第二杯。」
「本官要祭奠这次因水灾罹难的江淮百姓,洪灾无情,黎庶多艰。」
此刻,原本围拢的淮安府士绅百姓,闻言,都是安静下来,神情肃穆。沈邡眯了眯眼,心道,还真是.....沽名钓誉,惺惺作态。
贾珩面色一肃,将酒盅的酒水倒在地上。
这时,淮安知府崔庆又递送过去一杯,脸色也有几分肃然。贾珩道:「这第三杯。」
说着,顿了顿,目光逡巡向在场的淮安府百姓,以及赵默、沈邡、杜季同周方站着的一众青袍、绿袍的官吏。
「这一杯,本官要敬淮安府城的众位父老乡亲,还有诸位在抗洪中勤勉用事的漕运部院、淮安府下辖府县衙门,河道衙门诸位同僚,如无诸位同舟共济,官民一心,断不会有江左安若磐石,百姓安居乐业。」
原本被叫来欢送京营大军的诸衙门众官吏,原本还有些心思复杂,闻听此言,都是心头震动,只觉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以贾珩今时权势之煊赫,往日性情之强势,能当众说出这番肯定之言,并敬他们一杯酒,在场官吏心头如何不为之感到慰贴莫名?
贾珩再不多言,一仰脖将杯中酒水饮尽。
「永宁伯高义!」「永宁伯豪爽!」
百姓和官吏中发出阵阵欢呼、喝彩声音,一时间将送别气氛也推向了高潮。
赵默静静看着一幕,目光深邃几许,这个永宁伯,究竟是至情至性,还是大女干似忠?
事实上,就是贾珩在江淮等地的强势作风,也给了赵默一种印象,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如果不是因洪汛紧急,几乎以为其仗着戡乱中原的军功嚣张跋扈。
而如今,这等气度,恰恰显示上位者的亲和力,永宁伯不为人知的一面。徐开看着那举重若轻,收放自如的蟒服少年,暗道,永宁伯并非性情严苛,而是因国事不得不如此。
待敬完酒,贾珩转而看向赵默,说道:「赵阁老,天色不早了,大军启程在即,不好多做盘桓,赵阁老还有几位大人也去忙着公务罢。」
赵默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压下心头的一丝古怪,起得身来,拱手说道:「那永宁伯路上小心。」
贾珩这时,目光看向淮安府城的百姓,高声道:「父老乡亲们,不用送了,都回去罢。」
说着,朝围观的百姓摆了摆手。
而后贾珩在大队京营军将、锦衣府卫的扈从下,一队队旗幡向着北方的大批京营骑军汇合。
而淮安府城中的百姓,一直目送着贾珩以及京营兵马的队伍消失在芳草萋萋的官道上,许久才渐渐散去。
而贾珩今天的三杯酒,也随着淮安府的士民百姓,逐渐传扬至整个江南。
(高空俯瞰着蜿蜒如长龙,旗幡猎猎作响的京营行军队伍,画外音同时响起):「崇平十六年,盛夏之末,大汉永宁伯、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贾珩在结束南河抗洪救灾后,领六万京营大军以及锦衣府卫离开淮安府,回师河南。
而崇平十六年轰轰烈烈的抗洪事宜进入尾声,而贾珩的贤能之名,以及京营大军的军纪军容,还有在戡乱中原的战力,也迅速在大汉南北传扬开来。
永宁伯贾珩之名,再次为海内瞩目...
因为贾珩在淮安府惩治金陵十二房族人的「名人逸闻」,更为百姓津津乐道。
自此,江南无不知朝廷京营之强军,武勋干城之永宁。
而某种程度上也为蒙受中原离乱,
权威受损的陈汉重塑了中枢威信,而崇平帝的威望也有一定程度的提高。
而永宁伯贾珩领大军在七月上旬途径开封,接受了开封府的河南官员的劳军之后,并未在河南巡抚衙门停留,而是马不停蹄,率领大军前往洛阳,向神京进发。
...
...
神京城,荣国府,已是午后时分,荣庆堂中,檀香混合着冰片燃起袅袅青烟自兽纹熏笼中生出,让人生出一股心旷神怡。
贾母刚刚用罢午饭,此刻歪坐在罗汉床上,身后鸳鸯、琥珀等一众丫鬟揉捏着肩头,神态颇见几分慵懒、惬意。
左首的绣墩上,坐着身着绫罗绸缎衣裙的王夫人、薛姨妈两人,另外一边儿则是坐着凤姐和李纨两位花信少妇。
钗黛、元探、迎春、湘云俱在下首,裙钗环袄,云鬓粉鬟,珠辉玉丽,相映成辉。
而在贾珩领着京营大军抵达洛阳之前,晋阳长公主已经先一步领着咸宁公主、李婵月以及元春、探春先行乘船回返了京城。
「大丫头珩哥儿还有多久才能回来?」贾母接过鸳鸯递来的老君眉,轻啜了一口,笑着问向元春。
元春一袭淡黄色衣裙,气质淡雅如菊,云髻之下那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儿白里透红,丰艳动人,粉唇微启,樱颗贝齿轻绽,道:「邸报上说,珩弟领着大军已经进了关中,想来就在这两天了。」
贾母闻言,慈祥面容上见着笑意,笑呵呵道:「珩哥儿可算回来了,这一晃都几个月了,家里惦记的不行。」
闻听此言,众人都纷纷说着。
凤姐云髻挽起,鬓发间别一根碧玉凤钗,白腻秀颈下是一方粉色缎子抹胸,上着石榴红缎面撒花对襟褙子。
而石榴红的颜色,让这位少妇多了几分热烈如火的烂漫,而抹胸上方大片雪白肌肤以及翡翠,因为盛夏天气燥热见着几分微汗,恰有几许脂粉软腻,香汗津津的意味。
此刻,柳梢眉下的丹凤眼妩媚流波,笑了笑道:「您老说的可不是?这几天弟妹还念叨着。」
贾珩不在家的一段时日,凤姐时常陪着秦可卿睡着一个屋,两人渐渐情同闺中密友。
贾母笑道:「凤丫头,让小厮在城外打听着,一有珩哥儿回返的动静,都提前过来说一声,府上也好迎接。」
凤姐笑了笑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好了,先前派了小厮在城外打听着了,听说这次宫里比咱们都重视,小厮询问着在城门口守着的内监,说宫里的天家要亲迎大军凯旋呢。」
黛玉在一旁娴静而坐,少女内着白色交领中衣,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下着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容颜姣姣一如明月朝霞,两弯意态缱绻的罥烟眉下,星眸粲然明亮,好似映照着动人的神采。
这位曾被贾珩亲口所赞「世外仙姝寂寞林」的少女,随着年龄愈长,身量也渐渐长开一些,虽举止眉眼仍有草木娇弱之气,但已是渐渐长为芳华妙龄的大姑娘了。
黛玉接过一旁紫鹃递送而来的茶盅,呷了一口,秋水明眸闪了闪,思忖着,「听三妹妹说,他去了一趟扬州,见了父亲一面,也不知和父亲都谈了什么呢?」
贾母笑了笑,说道:「珩哥儿回来,府中需得好生庆贺一番才是,对了,还有他当初晋爵永宁伯的祭祖,还没有告诉列祖列宗的,这些都等着他这个族长亲自操持呢。」
凤姐艳丽如春华的少妇脸上洋溢着繁盛笑意,声音娇俏清脆道:「老祖宗您就放心好了,这些已经提前预备着了,就等着珩兄弟回来了。」
贾母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元春,笑问道:「大姑娘,你和探丫头、云丫头他们去了洛阳,见到他,他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带你们四下转转?
」
「中间在洛阳、开封见过珩弟几次,珩弟问了下家里的事儿,别的也没再说什么,后来珩弟忙着修河堤还有抗洪的事儿,再后来,珩弟他因为领着河道衙门的差事,又去了淮安府,我们就没跟去,中间押送着粮食在徐州又和珩弟见了一面,总之也是聚少离多。」元春秀眉之下的美眸秋波盈盈,语笑嫣然说道。
虽与他聚少离多,但重逢时的甜蜜以及痴缠,却比之在京城都多,几是她这些年最为快乐的时光。
远离京城,似乎一些世俗的风波也渐渐离她和珩弟远去。
湘云苹果圆脸上不无怅然之色,接话说道:「姑奶奶,珩哥哥是太忙了,中间虽去游玩几次,但他没多久就有事儿要忙着,也没怎么出去的,我和三姐姐倒是去了不少地方。」
探春笑了笑,俏声道:「珩哥哥忙着公事,哪能像咱们那般游山玩水的,不过云妹妹在洛阳也没少去一些名胜古迹玩着,珩哥哥也陪着咱们去了呀。」
薛姨妈笑了笑道:「云丫头,你珩哥哥身上的干系重大,忙的都是国家大事,也不好到处玩闹。」
宝钗听着几人谈论着贾珩,听着在洛阳游玩心头也有几分向往,捏了捏手中的手帕,一张白腻如梨蕊的脸蛋儿上见着失神,思念如潮水一般在少女心底涌起。
情投意合的少年少女,蜜里调油,这般久没有见着,相思之情几乎可以想见。
李纨也抬起秀雅、温婉的玉容,柳叶细眉间笼起一层出神。等回来之后,她还得再请珩哥儿一个东道儿。
随着开春时候,与宝玉一同考试的贾琮入学,而贾兰却让族学中的先生根据课业进度,拦下了贾兰下场考试,李纨心思就有些不落定起来。
见几人议论着,这边儿鸳鸯端过一碟子橘子,鸭蛋脸白腻,身形高挑出众的青裙少女,笑意明媚说道:「老太太,这是宫里前日赏赐下的凤梨,说是从壕镜那边儿进贡来的,老太太还有几位姑娘尝尝。」
贾母笑了笑道:「你们也都尝尝,这是宫里皇后娘娘前几天赏下的,一共也没几个。」
薛姨妈笑了笑,道:「老太太,这物可稀罕的紧,我在金陵时候都没吃过几回,这是花钱都吃不上的东西,吃着酸甜酸甜的。」
嗯,论珍稀程度,堪比培(涪)陵榨菜。众人分食着凤梨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此刻,宁国府,后院,内三厅中
秦可卿坐在西窗下,与尤二姐、尤三姐说着话,午后温煦的阳光透过竹叶雕花窗棂披落在丽人的身上,姣好的容颜上披上一层柔煦的圣洁光辉,碧如琥珀的茶盅中,茶叶舒卷开来,清香伴随着热气逸散开来。
尤三姐一身大红色衣裙,因是盛夏,少女秀发盘成高髻,秀颈之下,是一片白色抹胸,大片雪白肌肤滑腻似酥,那张艳冶娇媚的玉容上笑意明丽生辉,问道:「姐姐,大爷这两天应该就回来了吧?」
「嗯,邸报....凤.嫂子那边儿说了也就这两天了。」秦可卿如翠羽的秀眉下,柔润美眸微抬,神思不属地说道。
「大姑娘那边儿回来的挺早?」尤二姐在一旁忽而开口说道。
秦可卿柔声道:「她们启程的要早一些,夫君还要领着大军,前后照应,不过说来也就这一两天了。」
尤三姐笑了笑道:「秦姐姐,大爷这一去也有好几个月了,这下可算回来了。」
秦可卿感慨说道:「是啊,一晃都这么久了。」自二人成亲以来,从未有分别这般久。
尤二姐轻声道:「大姐去南京也有不少时日了,也不知怎么样了。」
自贾珍亡命之后,尤氏与贾蓉扶着灵柩前往金陵安葬,已经有几个月过去。
提及尤氏,尤三姐柔声道:「
上个月才去了一封书信,没有听见回信。」
「不若打发人去金陵问问,让大姐什么时候也该回京居住才是。「秦可卿听着尤氏姐妹说话,想了想,开口说道。
尤二姐柔声道:「我想着也是应该问问。」
现在她们两姐妹在国公府「享福」,却对大姐不闻不问,也有些说不过去。惜春院落,东南方向一墙之隔的一座僻静宅院中,青墙之下,种植有大片竹林,夏风时来,竹林飒飒,枝叶成浪。
游廊之下的青石台上,放着一盆盆花卉,一个着月白僧袍,青丝披肩的女尼,提着一个茶壶,正在给花浇水。
女尼袖口挽起,现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藕臂,宽大的僧袍遮掩不住曼妙有致的曲线,午后日光映照的山峦,在窗棂下的青砖上,随着女尼的踱步蜿蜒起伏,明灭不定。
女尼蛾眉之下,如清玉的眸光宁静如水,粉唇微抿。
不远处的一张藤椅上,邢岫烟着荷色印花交领长袄,下着水红长裙,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在翻阅着,如出云之岫的眉眼间满是恬静之态。
在贾家居住许久,少女纤白如葱管的手指上,也不知在谁的撺掇下,涂上了凤仙花汁,多了几分少女的青春靓丽和娇媚烂漫。
而不远处一张方形书桌前,帷幔垂挂遮挡着午后慵懒的日光,惜春捉着画笔,在洁白如玉的宣纸上凝神作画。
庭院中静谧难言,只有蝴蝶在苔藓密布,藤萝垂挂的青墙与回廊来回飞舞,时而传来一阵几声清越的鸟鸣,愈发衬托着庭院,清幽宁静。
而三位年龄从大至小的少女,浇花、看书、画画,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怡然自得,恍若一副画卷。
入画正在给几人侍奉着茶水,忽在这时,从远处回廊中,来了一个着青色掐牙背心的少女,沿着石径快步而来,正是惜春的另外一个丫鬟彩屏。
「听说了吗?大爷要回来了。」彩屏拉过入画的胳膊,低声说道。原本婉静娴雅,美如画的三人都是从画卷中走出。
茶壶口流淌而下的水柱为之一断。
掀起书卷一页,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指,抬起,旋又放下。在宣纸上勾勒而出的线条陡然散乱。
继而,一双双清澈晶莹的明眸,齐刷刷看向两个正在窃窃私议的丫鬟。「入画?「惜春唤了一声,稚气灵动的明眸见着一丝好奇,问道:「入画,你们在说着什么?」
入画领着彩屏过来,笑道:「姑娘,珩大爷要回来了,说就在这两天了,西府的琏二奶奶,已经派了小厮前去打探消息。」
此言一出,恍若一股喜悦的春风吹进整个室内。
妙玉清冷如霜的玉容见着惊喜之色,放下手中的水壶,旋即平复下呼吸,装作若无其事模样,抿了抿樱唇。
却是当初贾珩给这位女尼的书信,已让这位女尼不知在夜深人静时品味了多少遍,只可惜之后贾珩就好像忙忘了一般,再也没有书信过去。
惜春轻声问道:「嫂子怎么说?」
入画笑道:「大奶奶还在等着呢,说有了消息就让人通知,不过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众人闻言,心头生出欣然之感。
第六百五十章 贾珩:愿为圣上驾车御马,披坚执锐……
大明宫,含元殿,偏殿内书房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金红色霞光照耀在整个殿中的空间,将中年皇者的瘦削身影倒映在书架立柜上。
崇平帝阖起手中的奏疏,看着戴权,问道:「永宁伯到了哪儿了?」
戴权道:「回陛下,永宁伯前日派来的塘骑说,大军前锋已抵达了渭南,在渭南休整了半天,后面塘骑一波又一波,这会儿到了哪儿,奴婢这就让人去兵部问问。」
「不用问了,多半是快到了。」崇平帝肃然的面容上见着欣喜之色,道:「摆驾坤宁宫。」
戴权应了一声,道:「是,陛下。」
坤宁宫,殿中轩敞雅致,不时传来阵阵花香,朱红梁柱垂挂的黄色帷幔之畔,一队队着团纹图案精美,容颜姣好的女官,垂手侍立。
宋皇后与端容贵妃两姐妹,则并排坐在象拔床上,挽手说着话。
宋氏姐妹一着朱红鸾凤宫裳,一着水绿色碧袖长裙,皆是云鬓高挽,蛾髻如云,金钗步摇在鬓发间别起,妆容雍美大气,只是宋皇后肤色白腻,体态丰腴,显得更为丰丽、华艳,而端容贵妃云鬓彩颜,气质幽清如兰。
周围一群云堆翠髻、珠光宝气的嬷嬷和宫女侍奉着,而不远处还坐着八皇子陈泽,以及梁王陈炜。
下首处的绣墩上,一青裙一红裙的少女,同样挽手而坐,正是咸宁公主以及清河郡主李婵月这对儿表姐妹。
宋皇后看向咸宁公主,轻笑说道:「咸宁,你们姐妹那些天在洛阳、开封都玩了什么?」
咸宁公主清声道:「回禀母后,因为先生抢修河堤,河南那边儿又一直下着暴雨,前后忙的不行,也没去什么地方玩。」
主要是和先生在一起玩闹了,别的地方也没怎么去。
端容贵妃看了一眼窈窕明丽的自家女儿,瞥见咸宁公主眉梢眼角之间愈见成熟的绮韵,容妃弯弯细眉蹙了蹙,心底泛起阵阵疑惑。
在咸宁公主回京之后,端容贵妃第一时间就寻了几个嬷嬷观察咸宁公主的动静举止,见其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之身,心头才放下心来。
只是,随着这几天过去,却发现自家女儿时而说话间,眉梢眼角显露出的神情绮韵,又有些一二新婚女子的艳丽妩媚。
直接让端容贵妃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偷偷打量着自家女儿言谈举止的神态变化,已成为这位丽人疑心之下的下意识习惯。
「难道仅仅是因为芷儿长大了,这才.....?.」端容贵妃清丽如雪的芙蓉玉面上,现出一抹失神,心底如是想道。
也不是没有可能,女大十八变,变得女人味充裕,也是合理的。
李婵月濛濛烟雨笼起的眉眼间现出文静,柔声道:「舅妈,河南那边儿一直下雨,等好不容易停了,江淮又下起了暴雨,小贾先生就领着人去了淮安府那边儿,我和表姐去了韩国夫人府上做客,别的地方再没有去着了。」
宋皇后螓首点了点,笑了笑道:「婵月,这几个月朝廷一直多事,这次终于彻底顺遂下来,你们姐妹在神京回来,舅妈也算放心了。」
梁王陈炜笑着看向李婵月,说道:「婵月妹妹,等过几天,我带你去打猎。」
李婵月抿了抿粉唇,柔声道:「多谢梁王兄,我刚回来,还想多歇息几天。」
咸宁公主看了一眼梁王陈炜,说道:「六弟,婵月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姑姑都延请了太医,还要好好调养调养才是。」
宋皇后闻言,目光柔润如水,关切地看向李婵月,问道:「哦,婵月怎么生病了?」
「舅妈,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许是刚回来,舟车劳顿,有些心神不宁。」李婵月明眸莹莹波动了
下,柔柔说道。
其实是这些天,也不知为何,晚上总是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梦起小贾先生与娘亲在床榻上颠鸾倒凤,而在小贾先生身下承欢之人,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变成了她,还有小贾先生的如簧巧舌.....
嗯?怎么能在这时候想着这些?
「那婵月就好生歇息,知道你喜欢看书,睡的晚一些,晚上还是不要睡的太晚了。「宋皇后妍美玉容上现出母性的关怀,笑了笑道:「你们女孩子家家,还是要多注意身子。」
就在几人议论之时,殿外传来内监阴柔而尖锐的声音:「陛下驾到。」
殿中正在说话的几人都停了说笑,纷纷起身,向着举步进来的中年皇者行礼。
崇平帝步入殿中,看向殿中众人,笑了笑道:「梓潼,容妃,咸宁,婵月.....都免礼罢。」
「陛下不是在含元殿批阅奏疏?怎么有闲暇来臣妾这边儿?」宋皇后秀丽黛眉之下,美眸眸光潋滟,冰肌玉肤的雪美人,笑靥娇媚一如桃蕊,上前拉过崇平帝的胳膊,问道。
「想着子钰应该也快到了,一时定不下心来。」崇平帝一边儿落座,一边儿说道。
咸宁公主与李婵月对视一眼,清眸凝露,静静看向崇平帝。「陛下,子钰他到了哪儿了?」宋皇后笑了笑,柔声说道。崇平帝语气轻快说道:「前天是在渭南,现在应该.....」
正在说话的空暇,只见一个内监进入殿中,行了一礼,说道:「陛下,永宁伯派了探马说,凯旋大军已在城外三十里处。」
此言一出,恍若在整个坤宁宫刮起一股花香融融的春风,吹皱一池春水,章台杨柳随风依依,醺然欲醉。
柳眉星眼的李婵月,俏丽小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惊喜。小贾先生回来了?
崇平帝笑了笑,连忙看向戴权道:「戴权,去传旨,让永宁伯安营扎寨,待明天一早,朕在神京城的章城门相迎。」
「奴婢遵旨。」戴权笑着应了一声,恭谨一礼,离得坤宁宫,传旨去了。此刻,神京城东北方向,三十里外——
时近盛夏,暑气大涨,官道之畔蒿草深深,满目青翠,经过六月丰沛雨水的关中,已是百草丰茂,碧草连天。
贾珩端坐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上,搭起凉棚,眺望西方斜阳余辉下,轮廓隐隐的长安城,转头对着一旁临时充任护军将军的谢再义道:「让大军安营扎寨,明日再行出发。」
其实,此刻骑军可以先一步回返神京城外的团营大营,不过这时候大军接近神京城,每一步都需要向朝廷通报进度。
谢再义抱拳应命,拨马传令。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锦衣亲卫打马扬鞭,快速而来,近前勒住马缰,抱拳道:「都督,京中天使来了。」
贾珩闻言,面色一愣,抬眸望去,只见戴权在数十个内卫的簇拥下,来得近前,勒住手中缰绳,道:「永宁伯圣上口谕。」
贾珩闻言,连忙翻身下马,躬身行礼道:「臣,贾珩接旨。」
「圣上口谕,着永宁伯领京营大军原地扎营,明日再行前往神京,圣上届时会出城门相迎。「戴权笑着说道。
贾珩闻言,心头剧震,抬头之间,脸上已适时现出惶恐,问道:「戴公公,这如何使得?」
天子亲自出迎,一个不好,就是给自己埋雷,尤其,再闹出什么圣命不如军令好使的忌讳。
嗯,现在就可以提前召集众将,予以规避,尤其是明日的礼数,都要格外注意。
「永宁伯,这是陛下的意思,咱家也只能遵守。」
戴权笑着说道,细长的眸子看向对面的少年,心道,当初眼前少年还只是宁国府的一
个庶支,如今时过境迁,已成为威震天下,为圣上倚为股肱之臣的永宁伯。
而他可谓是完完全全见证着眼前少年如何白衣而为公卿。
贾珩闻言,面色一肃,朝着大明宫方向行礼,说道:「皇恩浩荡,微臣惶恐不胜。」
「永宁伯,咱家就不多做耽搁了,还要赶回去向陛下回命。」戴权笑了一声,拨转马头,说道。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戴公公慢走。」
待目送戴权以及大批内卫回去,神情幽远,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虽然还没有到被架火上烤的程度,但崇平帝如此殊礼隆重,实在有着不一样的苗头。
许是这次应该不仅仅是迎着他,还是在迎着在外征战的军将,毕竟京营离京太久了,又在平乱中原时表现的那般能打,天子不可能不做一番姿态笼络。
为今之计,他也只有倍加谨慎行事。玉兔西落,金乌东升。
翌日,贾珩所率领的京营大军骑军在前、步卒在后,一队队如林旗幡,猎猎作响,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着神京城迤逦而来。
神京城,章城门
一把黄罗伞盖在城墙上由锦衣府内膀大腰圆的府卫撑起,周围更有内监打着对扇,左右都是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府卫以及大内侍卫,则是捉刀列于城墙两侧,警戒四周。
今日正是大汉君臣迎接贾珩率领京营大军凯旋的日子。
崇平帝一身帝王冕服,身形昂藏,比之往日,这位中年帝王气色红润许多,目中更是带着莫名兴奋之色,站在城门楼上,眺望着官道远处浩荡升起的烟尘,左右两边儿是内阁大学士杨国昌、韩癀,以及军机处的要员。
内阁阁臣、五府都督、六部尚书侍郎、通政司、大理寺、都察院等大九卿,以及詹事科道在城墙下列队而候,文武百官,翘首以待。
「陛下,来了,来了。」这时,站在不远处眺望的年轻内监,因为目力好,一眼瞧见大军队伍,开口说道。
崇平帝也看到了蜿蜒如龙的京营大军,神色翕然,环顾周方众臣,说道:「诸卿,随着朕下去迎迎京营大军。」
说着,领着文武群臣下了城门楼。
贾珩领着京营骑军渐渐近得长安城,远远见到在文武群臣环护中,如众星拱月一般,出迎而来的崇平帝,连忙一挽手中马缰,翻身下得马来。
「全体将士下马,拜见圣上。」
在贾珩下马之后,身后的京营众将如庞师立、肖林、邵超等将校也都纷纷下马,这动作干净利落而又整齐划一的一幕,在此时此刻,颇是震撼人心。
「微臣,贾珩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贾珩以礼参见,身后将校也都纷纷躬身行礼,一时之间,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搅动云霄。
而后随着礼炮声在城墙两侧响起,热烈喧闹的氛围一下子笼罩了整个神京城。
崇平帝望着翻身下马行礼的京营众将校以及数千骑军下马,只觉一股激荡心绪在心底升腾而起。
这些都是他的京营将士,正在向着他行礼。
不仅是崇平帝,在场文臣见得军将齐齐向天子行礼的一幕,多是微微色变。
这样一支打了胜仗的虎贲之师还朝,武勋之势大涨矣。
楚王、齐王、魏王这会儿也各自领着家臣,立身在官员班列中,看着贾珩身后的京营将校,几藩目中多是见着炙热。
这是大汉的将校菁英,威震中原,抗洪备汛的京营大军如果有着这样一支大军拥护,九五之位都是唾手可得。
而暗中窥伺的野心家,见着这一幕,心头已是蒙上厚厚阴霾。
「诸位将士平身,永宁伯,近前搭话。」崇平帝高声说道声似洪钟,传扬远去。
众将纷纷道谢:「我等谢过圣上。」
贾珩面色一肃,快步近前,在万众瞩目中看向崇平帝,道:「圣上,微臣领京营前往中原,幸不辱使命,将京营兵马全须全尾带将回来。」
崇平帝看向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京营大军,只见刀枪如林,军容严整,点了点头道:「这是我大汉的胜利之师啊。」
贾珩一时无言,静静听着对面的中年皇者抒发着感慨的情绪。
崇平帝打量向对面身形颀立,剑眉朗目的蟒服少年,目光温煦渐渐以至老丈人看着女婿的目光,笑着说道:「子钰,比走之前瘦了一些,但壮实了许多。」
自开封失陷,中原大乱,眼前少年领兵出京戡乱,一晃就是几个月过去,再看对面的少年,容貌明显见着一些清减,但神采却是愈发英气逼人。
贾珩道:「臣倒是觉得陛下为国事操劳,消瘦了许多,陛下还望保重龙体。」
这时,杨国昌等一众文臣都是神色复杂地看向正在叙话的那对君臣,言谈之亲切、平实,几是让人心头生嫉。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朕已在宫中备下了酒宴,为子钰以及其他有功将校接风洗尘,子钰随朕进城吧。」
说着,就要拉过贾珩的胳膊。
贾珩心头微动,连忙拱手说道:「圣上,微臣不敢。」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无妨,今日是凯旋之日不必如此多礼,你随着朕一同进宫。」
他们翁婿之间,倒也不用讲寻常那些君臣之礼。
「陛下,御辇已准备好了。」这时,一个内监笑着说道。
贾珩原就想着推辞之言,此刻,心头一动,不等崇平帝继续盛情说出什么「坑」他的话语,凝眸看向六匹骏马拉动的马车,开口道:「圣上且登车辇,微臣愿为圣上驾车,前往宫门。」
崇平帝闻言,倒是一怔。
原本在四方等候的众臣,都是面色古怪了下,看向那蟒服少年,几是以为谄媚之臣。
崇平帝心头剧震,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少年,说道:「子钰刚刚班师回京,岂能做这些?」
贾珩朗声说道:「圣上,臣蒙圣上慧眼拔擢,方得以竭尽驽钝,建功立业,愿为圣上驾车御马,披坚执锐。」
可以说,在凯旋归来,军功正隆时,主动提出为天子驾车,什么武将跋扈之言都无法站住脚,如果能一直这般谦虚谨慎,已经预定了三朝元老、托孤重°
崇平帝闻言,再次定定看向少年,对上坚毅的目光,捕捉到少年目光深处的一丝「孺慕」,心头微惊,旋即微微笑道:「好,好,难得子钰有这份儿心。」
什么叫赤胆忠心,视为君父?这就是了。
不过,民间常言,女婿半个儿,眼前少年迎娶了咸宁之后,终究还是要唤自己一声父皇的。
既是自家女婿,使唤使唤怎么了?
心念及此,也不纠结,笑了笑,说道:「那朕就乘乘子钰驾的车辇。」
这时,崇平帝在大明宫内相戴权等一众内监的搀扶下,乘上马车,在锦衣府卫的扈从下,驾车沿着朱雀大街向着宫门而去。
而列队观礼的大汉朝文武百官,都是震惊莫名地看着这一幕。
一位率领凯旋之师的主帅为天子驾车,这般恭谨事上,鞍前马后,忠心可昭日月,让人无话可说。
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几有古大贤之风。
杨国昌则是看着已经挽起缰绳,坐在车辕上的蟒服少年,灰白相间的眉头下,苍老目光阴郁几分。
不知为何,心头忽而
生出四个字,大女干似忠!
而齐王、楚王同样目瞪口呆,心头有些说不出什么的古怪。这也太....
而随着贾珩驾着车辇,缓缓拉着崇平帝,身旁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御手操控,马车缓缓驶向宫苑。
「子钰,这次出京辛苦了。」崇平帝目光温和地看向那蟒服少年,一手拉起车帘,笑了笑道。
贾珩道:「为圣上效力,为社稷奔走,不敢言苦。」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这次南河抗洪,整饬河务都很不错,朕原也想早些让你班师回来,但高斌留下的烂摊子,又不能不收拾,满朝文武之中却无如你这般合适,好在南河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贾珩默然片刻,道:「江淮之地,还是有几地受灾,但损失不大,不会影响大局。」
就这般,在街道两旁百姓的欢呼声中,贾珩驾着车辇,在锦衣府卫以及内卫的扈从下,来到宫苑门口。
第六百五十一章 晋爵一等伯!
在内卫以及锦衣府卫的扈从下,六匹毛色枣红,鬃毛油光闪亮的骏马拉动着车辇从安顺门进得宫苑,沿着干净轩敞的御道向着大明宫而去。
然在这时,崇平帝唤道:「子钰,到这儿停下,朕下来走走,也稍稍等一等后面的诸位文武大臣。」
贾珩闻言,轻轻拉住缰绳,旋即,从车辕上下来,伸出一只胳膊,说道:「圣上,微臣扶你下来。」
这时,崇平帝也挑起帘子,在贾珩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笑了笑道:「子钰,咱们君臣走一段儿。」
贾珩连忙应下,搀扶着略有些喘气的崇平帝,问道:「圣上上次之后,怎么没有好好调养身子?这看着仍有些虚弱,还是需得好生歇息才是。」
崇平帝沿着回廊行走着,感慨说道:「朝廷的事儿,千头万绪,朕如何敢生出怠政之心?」
贾珩点了点头,叹道:「圣上菏九州之重,肩负天下苍生,心头忧虑,臣实知之,然国事并非一日之功,圣上还是不要太过操劳了。」
崇平帝轻轻笑了笑,在一处汉白玉的栏杆处立定身形,扶着栏杆,眺望着远处的殿宇,说道:「朕又何尝不知?但国事唯艰,时不我待。」
这时,身后不远处的戴权已领着七八个内监跟上来,见着崇平帝神色倦怠,唤道:「陛下,可要准备步荤?」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朕无事,随着子钰走走,你们不必跟那般近。」
说完这些,看向贾珩,往日冷欢迎的目光温和几许,说道:「子钰,你这次在河南、江淮之地,为朕解了不小的难处。」
「圣上过誉了,为君分忧,此臣之本分。」贾珩连忙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忽而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贾珩,郑重问道:「子钰,朕问你一桩事儿,你能否如实回答?」
贾珩心头不由吓了一跳,整容敛色,拱手道:「圣上还请垂询。」
崇平帝默然片刻,斟酌着言辞,问道:「子钰,「你和咸宁究竟算怎么回事儿?」
贾珩:「...
面色古怪了下,问道:「圣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天子不是知道吗?竟还明知故问,甚至今日的局面都是天子明里暗里造成的....嗯,当然也不能这般说。
「今天朕不是以皇帝的身份问你,是以咸宁父皇的身份问你,你和咸宁在河南平乱「崇平帝打断了贾珩的称呼,问道。
贾珩默然片刻,坦诚道:「臣与咸宁殿下在中原互生情愫,但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臣属意咸宁殿下,咸宁殿下温婉淑懿,颇有宗室帝女气度。」
说到最后,声音就有几分细弱,当着人家爹的面,说喜欢别人的女儿,拱人水灵灵的白菜?
见少年有些心虚的垂下头来,崇平帝瘦松眉下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似乎满意着对面蟒服少年的话语,点了点头道:「你能这般坦诚,也不枉咸宁不惧刀兵,随你行军前往河南。」
「圣上.....」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朕平日有些娇纵咸宁,不过朕知道咸宁是个好孩子,你们之间的事儿,朕呢,也不好说什么,你以后要好好待她才是。」
贾珩闻言,故作惊讶说道:「圣上这是同意了?」
崇平帝淡淡一笑,说道:「朕虽然同意,但咸宁毕竟是朕的女儿,也不可能给你做妾,能不能让朕让咸宁赐婚给你,还要看你的本事,能否堵得住身后满朝文武的悠悠之口,天下人的指指点点。」
贾珩:」
崇平帝目光盯着少年,问道:「怎么,有些畏难了?」
贾珩摇了摇头,言辞铿锵说道:「臣何尝有畏?待臣为
圣上荡平东虏,开万世太平,彼时,天下非议之音,自会涤荡一空。」
「好,少年郎,有志气!」崇平帝目露激赏,赞了一句,旋即又道:「咸宁她年岁不小了,你也别让她等太久了。」
贾珩拱手道:微臣明白。」
崇平帝说完这些,也不多言,沿着石阶向着大明宫而来,看向大明宫偏殿,步伐微顿,指着偏殿内书房方向,道:「朕记得去年,就是在内书房,因三国话本,晋阳将你引荐给朕,不想当初侃侃而谈,惊才绝艳的少年,如今已是我大汉的永宁伯,为朕倚为臂膀,将来更要成为朕的女婿,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罢。」
贾珩面色微顿,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如非圣上简拔,微臣还在柳条胡同郁郁而不得志,微臣能有今日,是圣上一手栽培,教导爱护,圣上于微臣,恩同再造。」
崇平帝看了一眼的少年,轻声说道:「朕不是说这些,是想着你昔日所言,东虏之事可谋可图,如今整军经武而毕,真的如《平虏策》所言,需十五年才能彻底扫平东虏吗?「
贾珩沉吟片刻,朗声道:「圣上放心,臣当日所言十五年克虏,是因为料敌从宽,不可秉速胜之心,否则心浮气躁,多致败绩,如时机合适,臣也不会蹉跎岁月,至于与虏对敌,谋求胜局,更不会等十五年,只是圣上不可太心切,兵事急不得。」
崇平帝品着贾珩所言,点了点头道:「子钰,你我君臣能否为大汉开万世太平,系在东虏一战!你要实心用事筹划方略,争取早点儿打个打胜仗来,朕读前宋之史,神宗变法,任用王韶收复河湟,何等意气风发?及至讨伐西夏,一战而付之东流,自此一蹶不振,郁郁而终,朕每思至此,只觉心头重若千
钧,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啊。」
贾珩道:「圣上放心,臣定当竭尽才智,为圣上谋定胜局。」
崇平帝目光定定看向少年,轻轻拍了拍贾珩的肩头,说道:「如遇东虏战事,朕不会掣你的肘,也不会催你进兵,但朕想与你说.....」
说到此处,这位中年帝王面色变幻了下,似乎顿了下,感慨道:「你我君臣、翁婿之荣辱,大汉社稷之安危,系在对虏战事胜负之间,子钰,朕与你共勉之。」
贾珩心头微震,看向崇平帝,拱手一礼道:「圣上放心,臣纵粉身碎骨,马革裹尸,也要为陛下力挽北疆之颓势,奠定太平之基业。」
他发现自领京营大军在中原火速平乱以后,眼前这位天子的心底就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期待,或者说对他在北疆功业的寄托。
一场对虏战事的大胜,正是这位天子心头最深的渴望,一扫即位以来北疆失利、被动挨打的局面。
崇平帝显然是一个很善于收敛自己情绪的人,没有一会儿,就面色如常,转头看向已在宫门口现出身影的群臣,道:「不说了,诸位大臣也该跟上了,一会儿熙和宫准备了晚膳以及歌舞,随朕过去吧。」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亦步亦趋地随着崇平帝向着熙和宫而去。荣国府,荣庆堂
因为贾政一大早儿,已随着工部的官吏前往了城门楼去迎接贾珩,大府中现在只有一些女眷,还有宝玉。
贾母认真听完嬷嬷的禀告,笑道:「珩哥儿已经回来了。」
凤姐娇媚一笑道:「这是先被宫里抢先了一步,接进宫去了。」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抢先一步,领兵大将回京,就是应该先向宫里的皇帝交卸差事。」
凤姐笑道:「想来是这般了,还是老祖宗历的事儿多,知道的多一些。」
薛姨妈在一旁笑着凑趣儿说道:「老太太,两府是几辈子的武勋,老太太对这里
的事儿都门清的狠。」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钗裙环袄,花枝乱颤,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在下首坐着的宝钗,那张雪腻如梨蕊的脸蛋儿,因为心绪激荡略有几分酡红,肌骨莹润的少女,芳心已为期待填满。
贾珩就要回来了,已有几个月没有见着。
少女的金锁早已锈迹斑斑,锁芯也该上一些油了。
元春丰润脸蛋儿见着疑惑,问道:「老祖宗,宫里多半会设宴款待珩弟还有京营的有功将校,珩弟回来是不是要在晚上了?」
此言一出,宝钗明眸抬起,转而瞧向自家表姐,水润杏眸中泛着莹莹波光。
「也不一定,许是散场的早一些。」贾母笑了笑,说道。
探春英气的秀眉下,明眸微动,声音清澈悦耳,笑着说道:「也不知东府的珩嫂子那边儿收到了消息没有?」
凤姐笑道:「平儿,你赶紧过去说说,别让人等的太着急了。」平儿连忙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去了。
王夫人面无表情,目光清冷,见着一众兴高采烈的众人,皱了皱眉,手中捏着一串儿佛珠轻轻拨动,只觉与荣庆堂中的热烈气氛实在格格不入。
宫苑,熙和宫
大汉文武群臣以及京营有功众将都随着内监进入熙和宫中,贾珩已经先一步落座下来,而崇平帝也在金銮椅上坐定身形,看向下方的一众文武群臣。
「臣等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众臣进入殿中,纷纷朝着崇平帝见礼。
「诸卿都免礼平身罢,看坐。」崇平帝今日态度明显温和许多,让下方习惯了天子不假辞色的众大臣,心神也不由放松了许多。
在一个个内监的引领下,殿中众臣相继落座,正襟危坐,齐齐看向崇平帝,也有不少将目光投向下首一方长几后的蟒服少年。
崇平帝的声音在整个殿中响起,宛如金石铮铮,道:「这次永宁伯平叛中原,安抚河南之后,又临危受命,马不停蹄地前往淮安府抗洪备汛,可谓勤于王事,劳苦功高当有所奖赏才是。」
贾珩在下方起得身来,迎着大汉文武官员的瞩目,朝着崇平帝拱手,朗声道:「为国家公事奔走,微臣不敢居功,至于抗洪备汛,微臣既领皇命,办好差事就是本分,更不敢持之为功,况圣上对微臣奖赏不少,实不敢再贪心不足,痴迷名位。」
在场众人都看向那身形挺拔,气度沉凝的少年,听其一番慷慨陈词,心思各异。
崇平帝面色和缓,说道:「古人言,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毫不与.....贾卿在河南平乱以后,整顿吏治,安治百姓,营堤造堰,使中原百姓在雨汛时节,不蒙丁点水患之灾,于内政一途确有殊功,及至南河危殆,临危受命,领军奔赴淮安,一驻河堤月余,与士卒同甘共苦,直面洪峰,险恶之处不下两军争胜,此非卿之责,而为卿之功!既武勋有功于社稷,朕岂能不赏以爵禄?」
贾珩是武勋,以目前的功业,加兵部尚书已是极限,以其年纪、资历、威望,总不能加三孤,那么就只能在武勋爵位上晋升,提升俸禄,恩荫嗣子。
言及此处,崇平帝沉吟片刻,吩咐道:「内阁拟旨,晋永宁伯贾珩为一等伯,以酬其在中原、江淮领兵抗洪保漕之功。」
升赏了贾珩的爵位,京营中一些军将的爵位,也可顺势升赏用之以笼络军心。
而且作为整军经武的主事人,竟连一等伯都没有,实在也说不过去。
贾珩面色微肃,见此也不好推辞,声音带着几分感激,说道:「臣谢圣上隆恩,皇恩浩荡,感佩莫名。」
到他这个位置,除非晋爵为侯,才会有实质性提升,但侯爵没有说得
出去的外战军功作为依托,根本不可能,纵然是三等侯也需要外战功劳。
那么晋爵一等伯,也就在俸禄上有所提高,还有承袭子嗣的次数有所不同,当然还有说出去或许更好听一些。
事实上,大汉的公侯伯三等,往往在第三等卡的最严,这是用来定名器规制的标尺,但之后具体的几等迁转,就是用来酬劳一些不足以封侯、封公,但偏偏又立了功劳的武勋。
只是二等伯差不多就可以酬他之功了,天子这是一步到位地加恩,以后再有非外战的小功劳,也就默契的不用计功了。
杨国昌在下方坐着,闻听崇平帝之言,皱了皱眉,张了张嘴,有些想要谏言,但这般回师凯旋的日子,却又有些不好搅扰天子的兴致。
而且为着二等伯还是一等伯,哪一个更合适而争执,也大失宰辅体统,连牛继宗那等饭桶都是一等伯,让小儿一等伯就是了。
此刻,除却杨国昌皱了皱眉,殿中官员倒没有什么反应。
显然天子没有因贾珩克定内乱而封侯,就是一些文臣的政治底线。
大汉武勋,开国封了四王八公十二侯,这是定鼎之功,太宗时期也封了一些侯伯,侯爵多是在西北、西南与蛮夷相争而立下功劳的武勋。
崇平帝沉静目光看向下方一众将校,道:「京营有功将校,兵部的封赏不日也会下来,如有功于社稷,实心任事,朕不吝功爵之赏。」
大汉不仅有超品的公侯伯,还有将军、轻车都尉、云骑尉等各种爵位,他也需要培养一批崇平武勋。
「我等谢过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前来就宴的京营军将,闻言,都是面带喜色,军心大悦。
一些文臣见着这一幕,眉头紧皱,心情阴郁莫名。暗道一声武勋势大,此非社稷之福。
崇平帝封赏完贾珩,目光扫过殿中文武群臣,道:「诸卿用膳罢,戴权,让太乐署敬献乐舞。」
戴权闻言,应了声是,转身去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贾珩:黛玉这是……害羞了?
宫苑,在熙和宫中,崇平帝大宴凯旋归来的贾珩以及京营一众军将,自午宴方罢,而后又是欣赏歌舞,崇平帝向诸将垂询平乱、抗洪的事宜,一直到傍晚时分,崇平帝才放贾珩以及诸将回去。
而收到消息的宁荣两府,自也焦急地等待着贾珩的返回。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问着一旁的凤姐,问道:「这天都快黑了,珩哥儿怎么还没回来呢?」
凤姐正要说话,忽而一个嬷嬷进来,笑呵呵说道。
「回来了,回来了。」荣庆堂中众人都是目光振奋地看向那嬷嬷。
贾母忙问道:「珩哥儿回来了?现在人在哪呢?」
「是老爷,老爷回来了。「那嬷嬷喘匀了气,说道。贾母:
不多一会儿,贾政着四品朝服,头戴乌纱,从外间进入荣庆堂,满面春风,许是因为小酌了两杯,那张儒雅面容之上两侧脸颊红扑扑的,朝着贾母拱手一礼道:「母亲。」
「政儿,珩哥儿呢?「贾母迫不及待问道。
荣庆堂中众人闻言,一双双或柔婉、或明媚、或宁静的眸子,纷纷投向贾政。
贾政笑道:「母亲,宫中散了宴后,子钰被宫里圣上留下说了几句话,这会儿应该就回来了,母亲,子钰刚刚晋了一等伯的爵。」
贾母正要说着什么,忽而反应过来,惊喜道:「一等伯?珩哥儿晋爵了?」下方绣墩上坐着的薛姨妈,面现惊色,心头一动。
王夫人手中转动的佛珠则是微微一顿,眉头下的淡漠目光满是难以置信。这才多久,他又晋爵一等伯?
宝钗正自端着茶盅,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抿茶,闻听贾政之言,那张肌肤胜雪的脸蛋儿倏然一变,秀眉微微蹙起,惊讶不已。
凤姐笑了笑,说道:「老爷,珩兄弟的爵位又升了?先前不是三等伯,这下子晋爵一等伯?」
贾政解释说道:「这次是在南河抗洪,圣上酬功,就给子钰晋了爵,现在子钰是一等伯了。」
说到最后,声音因为情绪激荡分明有着颤抖。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继而被惊喜笼罩。
元春心情明媚,珠圆玉润的声音带着几分婉转,道:「珩弟他在河南忙着抗洪的事儿,食宿在堤,一呆近月,今年这般大的雨,河南那边儿都没有出什么乱子,按说是有着不小的功劳。」
探春莹莹清眸喜色流溢,说道:「大姐姐说的是,珩哥哥这次是临危受命。」贾母笑了笑道:「晋爵是好事儿,这下真是双喜临门了,我就说等珩哥儿回来再祭祖,不然这一下子又升了一等伯,又要祭一次祖。
凤姐柳叶细眉下的丹凤眼转了转,不知何时涂着胭脂的樱唇张开,笑着打趣道:「老太太说的是,估计列祖列宗都纳闷儿,这怎么才封了三等伯,又晋了一等伯?」
这话说得有趣,众人闻言,都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一时间荣庆堂中欢声笑语。
尤其是湘云笑的前仰后合。
贾母拍了拍凤姐的胳膊,笑骂道:「你这个猴儿,说起来都不像了,拿起列祖列宗说笑。」
「老太太,列祖列宗都是大度的人,不会和我这个孙媳妇儿计较,再说,总要看着珩兄弟的面子上。」凤姐笑了笑说道。
其实是说看着贾珩喜事儿连连的面子上,但这话怎么又有几分古怪。
薛姨妈笑着凑趣儿说道:「列祖列宗听着这喜信,也恕了凤丫头这罪过了,说不得还巴不得能多祭祖几回,珩哥儿这般架势,将来封侯封公也是免不了祭祖的。」
原是说着吉祥话,只是说着说着,却不由想起薛蟠所言,这般势头,珩哥儿以后封为公侯,乃至郡王都不是没有可
能。
她家宝钗需得早作打算?
薛姨妈心头想着,不由瞥了一眼自家女儿。
却见宝钗那张如凝荔的雪腮浮起浅浅红晕,眉眼低垂,眉梢似有喜色萦绕。
这....
薛姨妈脸上笑意微微敛去,心头就是闪过一抹狐疑。难道宝丫头对珩哥儿...
探春看着黛玉贝齿咬着粉唇,面上若有所思,拉了拉黛玉的素手,问道:「林姐姐,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黛玉攥着手帕,春山黛眉之下的星眸闪了闪,低声道:「我在想,珩大哥他是真不容易。」
***厚禄,听着让人羡慕,但从一介白衣到现在身居高位,不知吃了多少苦,而他比她也大不了几岁,却要承担这些。
宝钗看向正在说话的探春以及黛玉,接过黛玉的话头道:「上马管军,下马安民,哪里出事儿都需要到哪里救场,比之寻常的文官,的确是不容易,怪不得宫里升着珩大哥的爵位了。」
如是别人都在说他时,她总是一言不发,也有些让人起疑。
就在众人说着话时,就见一个嬷嬷从外间进得荣庆堂,说道:「老太太,老爷,珩大爷已经回东府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一下子安静下来,继而气氛喧闹几分。贾母笑道:「凤丫头,走,咱们到东府看看去。」
宁国府
贾珩将马缰绳递给小厮,直奔后宅,沿着抄手游廊,向着后宅而去,就见到从月亮门洞迎面而来一个青色掐牙背心,水蛇腰、削肩膀的少女,正是晴雯。
「公子。」晴雯面带惊喜地看向那按剑而来的蟒服少年,快行几步,一双明亮熠熠眸子渐渐泛起雾气,旋即,少女一下子扑进了贾珩的怀里。
贾珩只得双手抱住晴雯的削肩,感受到小荷在心口肆意生长,笑道:「晴雯,许久不见了,嗯?怎么还哭着了。」
晴雯还是那副婷婷袅袅,娇小玲珑的样子,只是个头儿比之他离京前长高了许多。
「好了,夫人呢?」贾珩宽慰了一会儿,轻轻抚过晴雯的削肩,温声道。
晴雯这时也情知贾珩急着回后宅去见秦可卿,拿起一方手帕擦了擦眼泪,轻声说道:「公子,奶奶在后院呢。」
贾珩点了点头,拉过晴雯的手,笑道:「最近家里可还好?」晴雯俏声道:「都好的,只是都惦念着公子。」
贾珩轻轻笑了下,道:「走,咱们去后院。」
此刻,贾珩回府的消息已经传至整个宁国府,主仆二人行不多时,来到后宅庭院,就在回廊上听到一声恍若魂牵梦萦的唤声,「夫君。」
秦可卿立身回廊中,这会儿已是黄昏时分,金红色夕光自花墙上泄落在华丽丰艳的丽人身上,秀丽蛾眉下的美眸,定定地看向那少年。
那魂牵梦萦的清隽面容,一下子无比真切地映入眼帘,眼中再也容不下旁的东西,好似天地间都只有那少年。
贾珩循声看向秦可卿,看着朱唇粉面,明媚一如往常的自家妻子,笑了笑,唤了一声:「可卿。」
说着,快行几步,向着秦可卿行去,近前,握住一双触感温软、肌肤细腻的纤纤玉手,目光看向那娇艳犹如花霰的丽人。
「夫君,你回来了。」秦可卿说着,再也抑制不住,紧紧抱住了贾珩,美眸阖下之际,泪珠沿着弯弯睫毛滚落而下,声音几近呢喃。
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之时,却劳燕分飞达数月之久,心中思念几乎如潮水一般就淹没开来。
贾珩也顺势紧紧拥住秦可卿,任由妻子在怀中用眼泪诉说着相思之苦,轻轻抚过柔顺秀发,低声道:「好了,人都看着呢,咱们进屋叙话。」
「嗯。」秦可卿轻轻说着,玉颜染绯,抬起盈盈美眸,说道:「我听夫君的。」尤三姐与尤二姐见着这一幕,对视一眼,艳冶、静美的脸上都见着浅浅笑意。
将贾珩迎入内厅,夫妻二人拉着手叙说着别后之情。贾珩坐将下来,问道:「四妹妹呢,怎么没有见她?」
「已让人知会了,一会儿就过来。」秦可卿打量着那少年,莹润如水的目光中见着心疼,轻轻摸着贾珩的脸庞,道:「夫君这段时间在外面操劳,看着瘦了许多。」
说到最后,柔润如水的声音又有几分哽咽。
贾珩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说道:「回来歇息一段日子就好了,倒也没什么大碍,倒是你,看着气色也不大好。」
尤三姐轻声道:「大爷在外面,可不知道,秦姐姐在家里,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惦念着大爷。」
贾珩拉过秦可卿的素手,轻声说道:「让你挂念了。」
这段时间除却忙于公事,私事也没少忙着,秦可卿都是包容着他。
就在这时,从外间传来一个嬷嬷的声音,道:「大爷,大奶奶,四姑娘和岫烟姑娘来了。」
说话的空当,就见惜春一袭粉红衣裙,在丫鬟入画、彩屏的陪同下,进入内厅。
「珩哥哥,嫂子。」惜春立定身形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轻唤了一声,目中见着亲近之色。
邢岫烟也冲着贾珩以及秦可卿盈盈行了一礼。
秦可卿笑道:「四妹妹过来这边儿坐,你哥哥刚才还说怎么没见你呢。」惜春闻言,「嗯」了一声,然后坐到近前。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惜春,打量着冷峭、做娇的小萝莉,笑道:「四妹妹个头儿长高了,长成大姑娘了。」
说着,轻轻伸手揉了揉惜春的刘海儿。
惜春秀眉之下,眸光微微垂下,感受到对面之人的宠溺,芳心涌起阵阵甜蜜之余,还有几分羞涩,低声道:「珩哥哥,我先前写的回信,你收到了吗?」
贾珩也没有奇怪惜春对自己称呼的转变,笑道:「收到了,后来因为太忙了,一直没有时间再写回信。」
邢岫烟静静看着那对兄妹亲近的对话,心头也有几分恬然。
贾珩也没有冷落邢岫烟,与惜春说了几句话,看向气质淡雅如兰的少女,笑了笑,问道:「岫烟表妹,有段时日没见了。」
嗯,其实邢岫烟年岁比贾珩大一些,但是寻常邢岫烟却唤着秦可卿为嫂子。
这般打招呼,无疑让有些腼腆的邢岫烟,闹了一个大红脸,凝眸看向贾珩,说道:「是有些日子没见了,珩大哥在外面还好吧?」
秦可卿眉眼含笑地看向邢岫烟,目光温和。
对邢氏的这个侄女,她和凤嫂子私下聊起都觉得暗暗称奇,文静秀气,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淑婉气度,实难想象出身贫寒之家,因为喜爱岫烟的品格,才多多照顾了几分。
贾珩道:「一切都好。」
其实他想顺便问问妙玉最近情况怎么样,怎么没有过来?想了想,等抽空去见见妙玉比较好。
就在众人说笑时,一个嬷嬷进入厅中,笑道:「大爷,奶奶,西府的老太太、太太、琏二奶奶,珠大奶奶过来了。」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我们去迎迎。」
而说话的空档,只见贾母已经在王夫人、薛姨妈以及凤姐、李纨的簇拥下,从外间进来,元春、探春、迎春、湘云、宝钗、黛玉进入厅中,此外还有贾政。
「珩哥儿。「贾母一进厅中,慈眉善目的苍老面容上笑意繁盛,就唤着贾珩。贾珩近前,行了一礼,寒暄说道:「老太太。」
目光扫过元春
,唤了一声:「大姐姐。」
「珩弟。「元春轻声说着,美眸之中柔波盈盈。
贾珩又—一与迎春、探春、湘云打了招呼,旋即将目光与宝钗对视了一眼,唤了一声,黛玉身上,目光在黛玉眉眼间停留了下,点了点头。
被少年目光瞧着,黛玉白膩如玉的脸颊明显爬上一层浅浅红晕,攥在掌心的一方手帕都紧了紧。
却是想起那日书信,堤上杨柳堆烟,郁郁眉眼恍在眼前.给她写出那样的句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时,秦可卿已笑着搀扶过贾母在主位上落座,相邀说道:「宝珠,让后厨准备晚饭,等会儿大家一同在这儿用些。」
贾母笑了笑,亲切问道:「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走都几个月了,宫里交办的差事圆圆满满办下来了,累不累?」
迎着众人目光注视,贾珩笑了笑,说道:「还好,不太累。」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还是要好好歇息一段时日,听宝玉他老子说,宫里晋了你的爵,我说这几天,你挑个好日子,由你这个族长领着全族的老少爷们,祭祖告慰咱们贾家的列祖列宗,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贾珩应了下来,说道:「那我这两天,和政老爷商量个好日子祭祖。」
见贾珩爽快应下贾母心头更为高兴,笑道:「方才路上凤丫头说,这几天府上好生热闹热闹才是。」
贾珩看了一眼举止之间都是少妇风情的凤姐,道:「这些,凤嫂子安排就是了。」
「这不是还需和珩兄弟这个一家之主说说。」凤姐笑了笑,说道:「既是有珩兄弟这句话,我也就有了主心骨了。」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尤三姐则是瞥了一眼笑意嫣然的凤姐,目光意味莫名。
丫鬟奉上香茗,众人在一起叙话。
贾母问道:「珩哥儿,先前听三丫头说,你在扬州见到了玉儿她爹?」
此言一出,正拿着一双粲然星眸,时不时偷瞧贾珩的黛玉,容色顿了顿,粉唇轻启,开口说道:「珩大哥,父亲他在扬州可还好吗?」
迎着黛玉的目光,贾珩笑了笑,说道:「前段时间去扬州公干,就去扬州盐院拜访了姑父,姑父他身子骨儿还好,就是看着气色不大好,还需得好生调养,当初与姑父提及来京的事儿,等扬州盐务一了就能上京了。」
黛玉闻言,春山黛眉下的秋水星眸现出欣喜,只觉心头被一团欢喜炸开。父亲能来京?
贾珩看向黛玉,笑了笑道:「姑父有些挂念林妹妹,说一晃许多年没见了,也不知林妹妹长多高了,我想着能在京做京官也好,妹妹和姑父也能团聚了。」
黛玉胃烟眉下的清眸宛如凝露,看向那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柔柔道:「是我不好,这些年,应该去见见爹爹的。」
薛姨妈笑道:「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这千里迢迢的,你年岁那么小怎么去见你爹?」
贾母也宽慰说道:「玉儿,你珩大哥不是说了,等你爹在扬州那边儿的事一了,就能来京了。」
见气氛略有些低沉,凤姐笑着暖场,说道:「老太太,姑父那时候来京,想来因功还要再升上几品呢。」
薛姨妈也在一旁附和笑道:「老太太,林丫头她爹在扬州待了这么就,如果回到京里,是要大用的。」
贾母转而看向贾珩,笑道:「珩哥儿,朝堂的事儿,你知道的多一些,可是有着这么一说?」
此言一出,黛玉、元春、探春都是看向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道:「林姑夫他巡盐数载,于国家社稷有功,如能调回京城,宫里势必有所重用,升官自不用说。」
贾母
笑了笑,说道:「他是正经的科甲出身,祖上又是列侯,前途自是非常人可比。」
显然,贾母对自己的女婿颇为看重。
「林姑父文采气度,的确与众不同。」贾珩点了点头,禁不住看向黛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黛玉比之离京前长开了许多,眉眼之间潇湘妃子的气韵,似也愈发充裕。
只是贾珩凝眸而望,却见烟雨朦胧的罥烟眉下,那双明亮熠熠,恍若潇湘楚水的星眸躲闪开来,似有几分羞怯。
嗯,黛玉这是……害羞了?也是,已长成大姑娘了。
贾珩心底闪过此念,目光下意识移了下,瞥了一眼小羊。
因为贾珩刚刚提及林如海,所以此刻瞟了一眼黛玉,反而更像是礼节,故倒无人相疑。
贾母看向在一旁娴雅而坐的秦可卿,笑道:「珩哥儿,你媳妇儿在家里没少挂念,你这次回来,如果没有什么公务,可多陪着你媳妇儿走走。」
秦可卿原本静静听着几人与贾珩叙话,白腻如雪的脸颊「腾」地就红了起来,忙说道:「老太太,夫君他现在身上领的差事多,忙得抽不开身,我没什么的。」
「知道你贤惠但你们成亲以来,哥儿不是练兵,就是平乱的,你们小两口聚少离多。」贾母笑着说道。
秦氏这过门也快一年了,肚子也没什么动静,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凤姐笑道:「珩兄弟这次回来,应该能好好歇一段时日吧?」
贾珩解释道:「军中的事儿还有不少,不过该休沐的时候还是会休沐。「
回京之后,自是积极备虏,对北方事务进行布局、筹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还有盐务的事儿也需要时刻保持关注。
贾政手捻颌下胡须,感慨道:「子钰如今是军机辅臣,绸缪国家大事,须臾不得闲暇啊。」
众人说着话,主要是问着贾珩在河南以及淮安府的经历,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掌灯时分。
宝珠进得厅中,道:「奶奶,后厨饭菜做好了。」秦可卿嫣然一笑,说道:「老太太,先用着晚饭。」贾母点了点头,于是,众人就开始在一起用着晚饭。
第六百五十三章 妙玉:珩大爷,我……我是出家人
宁国府,后院,内厅之中。
众人用过家宴后,落座下来,品茗叙话。
此刻,凤纨、四春、云岫、钗黛,还有尤氏姐妹,如是再加上各房的丫鬟,一时间屋内桃红柳绿,珠辉玉丽,宛如姹紫嫣红的百花园。
贾母询问着贾珩离京之后领兵至河南平乱,赴淮安抗洪的种种经历,众人听得目眩神驰,唏嘘感慨。
贾珩说了一会儿,端起茶盅呷了口,润了润嗓子,旋即,看向贾母,笑了笑道:「老太太,先前在淮安府见到了金陵十二房的族人。」
贾母面色诧异了下,问道:「金陵十二房的族人,他们怎么到了淮安府?」
贾珩道:「江淮大水,淮安府城缺粮,他们见是个赚钱的机会,就从金陵运了一批粮食往淮安府,想要售卖高价粮,被我手下人逮了个正着。」
说着,一五一十地将发生在淮安府中的前情介绍了下。
提前给贾母说,就省的南边儿来人在贾母跟前儿告他的状,再说什么不顾同族之情。
贾母听完贾珩所言,苍老面容上的笑纹渐渐消失,道:「珩哥儿,这事儿你做的好,我们家累受国恩,国难临头,不能做这等不识大体的事儿,金陵那边儿离的远,没有人约束着,这些年倒是愈发不像了。」
其他人听着,也是纷纷附和说着。
贾珩道:「老太太也别生气,就是和老太太说一声,咱们这样人家,外人时刻盯着,族中子弟平常行事需得谨慎一些,不能让人寻了错处,借题发挥。」
贾母笑道:「珩哥儿说的是,你在京里管束好族人,我倒是不担心,金陵那边儿是有些顾及不到,林之孝家的,你打发几个管事去金陵盯着,有什么事儿向京里递信。」
林之孝家的笑着应了一声,道:「老太太,你就放心好了,我让人去看看。」
贾母笑了笑,岔开话题,问道:「珩哥儿,听人家说,你在河南还发现了个大金矿,有着百万两金子?」
这段时间,京中消息汇集着来自贾珩在河南的种种动向,通过亲戚走动,连贾母也听到一些。
迎着众人的目光,贾珩说道:「在洛阳附近勘探出来的,是有百万两黄金,不过不是一下子开凿出来,想要完全挖出来,还要不少年头儿呢。」
凤姐眸光闪亮,笑道:「老祖宗,这百万两金子,可不就是一座金山?」「这矿就在山上,还真就是金山。」薛姨妈笑道。
众人都是欣喜地看着几人叙说着。
宝钗看着那气度沉凝,温言软语的少年,水润杏眸不错眼珠地看着。
贾母感慨说道:「你这一趟去河南,说是去平乱,但平乱以后也没少办成其他的事儿,给朝廷立下不少功劳,怪不得宫里晋着你爵位。」
贾珩轻描淡写说道:「只是尽臣子本分罢了。」
贾母笑了笑,也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提及一事,笑道:「你离家的这段时日,家里园子也快修好了。」
凤姐笑了笑道:「楼阁都修的七七八八,正让人往园子里移栽林木呢,珩兄弟这两天如是有空的话,咱们两个对对账簿。」
荣宁两府所修园子自正月时候开始破土动工,一晃就是半年时间过去,工程量已经完成了大半。
曾经的大观园已逐渐现出了轮廓。
贾珩冲凤姐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天宫里放了几天假,我寻时间看看。」
贾母转头看向笑意盈盈地看着贾珩的元春、探春等几个小姑娘,笑了笑道:「珩哥儿,她们几个有段时日没见你了,等会儿,你们姊妹一起说着话,我这会儿也乏了,先回去歇着了,鸳鸯。「
鸳鸯笑着「哎」了一声
,搀扶着贾母。
秦可卿笑道:「老太太,天色还早,不多坐一会儿?」
贾母笑道:「珩哥儿回来,我就放心了,这会儿也乏了,也该歇着了。」秦可卿闻言,也只得道:「那我送送老太太。」
而后,贾母在贾政、王夫人、薛姨妈等人的陪同下返回荣国府。待贾母离去,贾珩看向几人,纷纷问候着离京之后的近况。
因为元春、探春、湘云都去了洛阳和淮安府,重逢之喜要淡几许,而钗黛两人,因为人太多,显然也不好单独说话。
故而众人坐了一会儿,都知道贾珩回来要和秦可卿团聚,说了几句话,没有多做停留,在凤姐的招呼下相继离去。
盛夏之夜,明月皎洁如银,月华如三尺匹练,透窗而过照耀在黑色漆木小几上,如纱似雾,庭院之中,几棵梧桐树在晚风吹拂下发出沙沙之音,枝叶在朦胧月光下婆娑起舞。
贾珩回到平时沐浴更衣的厢房,在晴雯的伺候下除去身上衣裳,正要前往浴桶,忽而一怔,分明是熟悉的温润之感包裹而来。
贾珩目光垂下,清眸微动,不由伸手轻轻撩起晴雯垂落耳际的一缕秀郁发丝,娇小玲珑的耳垂上,那绿珠耳饰晃动不停,在灯火映照下,采蘑菇的少女神情专注,只是不时抬起如雾似水的眸子,偷偷打量着少年的神色。
许久之后,贾珩从一旁的桌子上,递过去一杯茶。
晴雯接过茶盅,咕咚咚地一饮而尽,一张略有几分狐媚之相的小脸红扑扑的,柳叶细眉之下,明眸媚眼如丝,支支吾吾说道:「公子在外面没有人伺候,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贾珩轻笑了下,轻轻挑起晴雯光洁润滑的下巴,道:「忙着公事,倒也没有时间想别的。」
自然有人伺候着,咸宁公主、元春、晋阳,这些自不好给晴雯言明。
说话间,两人进入浴桶,晴雯从贾珩身后轻轻环着脖子,贝齿抿着莹光润泽的粉唇,低声道:「那公子有没有想我?」
贾珩道:「怎么没有想着?」
「我还以为公子忘了我呢?「晴雯撅了撅嘴,怏怏说道。
贾珩转过身来,抱过晴雯,双手堆着雪人,轻声说道:「怎么会忘?每次洗澡都会想起我家晴雯。」
晴雯:「........」
嗔恼道:「公子就只洗澡的时候想起我呀?」
贾珩轻声道:「平时也有想着,在想晴雯这时候在做什么呢?是掐着腰凶着小丫鬟,还是在练着字帖呢?」
听贾珩说的有趣,晴雯「噗呲」一声,忍俊不禁,道:「公子,我在家里也没有凶着小丫鬟,都在家识字练字呢。」
旋即,螓首转将过来,目光定定看向贾珩,俏声说道:「不过,我想着公子纵然忘了我,也不会忘了家里还有奶奶,还有....宝姑娘的?」
贾珩笑了笑,问道:「薛妹妹她怎么了?」
「公子不在家时候,宝姑娘倒是时常过来陪着奶奶。」晴雯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探春和湘云都离了京,她在西府也没什么人玩闹,这边儿热闹一些,她过来也是应该的。」
他回来这几天,肯定要多陪陪可卿还有宝钗,不能厚此薄彼。嗯,有时间也该去看看黛玉。
晴雯轻轻「嗯」了一声,将妩媚的脸蛋儿贴靠在贾珩怀里,痴痴说道:「公子,你这次出去,不知让人如何惦念。」
其实想问,公子给府里都写着信时,为什么没有给她写信,还让她失落了好一阵。
「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好了,不说这些了,让我看看你瘦了没有。」贾珩轻声说着,扳过晴雯的雪肩。
晴雯
顿觉浑身颤栗,如遭雷殛,娇躯一下子就柔软下来,琼鼻腻哼一声,玉颊红润如血,芳心砰砰直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珩拥住娇躯绵软,已不能自持的晴雯,离了浴桶,换了一身青衫直裰,神清气爽地返回后宅厢。
帷幔四及的床榻上,秦可卿着一身朱红低胸衣裙,蛾髻如云,鬓发之间别着一根蝴蝶金钗步摇,手中正在缝制着什么。
贾珩近前,在丽人身侧坐下,拉过秦可卿柔腻的玉手,问道:「缝什么呢?这么晚了,仔细别伤了眼。」
「缝两件小衣。」秦可卿抬起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蛋儿,眉眼笑意盈盈,好似娇艳欲滴的芙蓉。
贾珩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秦可卿将手中小衣放在一旁的篾筐中,柔声说道:「我在家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怎么辛苦,倒是夫君,在外才没少辛苦。」
贾珩笑了笑道:「宫里放我几天假,这几天我多陪陪你。」
两个人说着话,贾珩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可卿,时候不早了,咱们不如早些歇着罢。」
「嗯。」秦可卿芳心微羞,脸颊泛起浅浅红晕,轻声应着,忽而柔声道:「薛妹妹刚才和我说了会话,你明天去看看她罢。」
贾珩「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延伸宝钗的话题,而是探手入怀,滑起雪来。
秦可卿艳丽玉颜浮起一层靓丽的粉色,在烛火映照下,近乎彤彤如霞,娇羞不胜地看了一眼青衫直裰的少年,颤声道:「夫君,先别闹着。」
贾珩附在丽人耳畔,嗅着自家妻子身上混合着肌肤的香气以及馥郁,轻声道:「可卿,我想你了。」
秦可卿被少年在耳畔的轻声呢喃弄得心神一震,娇躯一下子就瘫软如水,倒在贾珩怀里。
帷幔轻轻放下,不多一会儿,倦鸟归林,故地重游,芙蓉暖帐之中传来痴缠的声音,而厢房中,宝珠与瑞珠浑身发软。
后半夜,秦可卿香汗淋漓,几若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修长秀颈下,大片雪腻肌肤早已蒙上一层玫红色,颗颗汗珠晶莹滚落至雪堆里。
丽人将滚烫如火的脸颊贴靠在贾珩怀里,眉梢眼角绮丽春韵无声流溢,声音略有几分沙哑,说道:「夫君,这两天我想回家看看。」
贾珩轻轻抱着温腻软香,轻声说道:「那我随你一同过去罢,也有段时日没见着岳丈了,对了,鲸卿最近怎么样?今年春上那次秀才试,他去考试了吗?」
秦可卿轻声道:「鲸卿他年岁还小,读书也没多久,我想让他再等两年,他现在学堂里练武,身子壮实多了。」
贾珩笑了笑道:「也好,等大一些也不迟,珠大哥在时,也是十四才进了学。」秦可卿轻声道:「夫君,还有三姐的那本书已经写完了,你什么时候.....」
「写完了?这么快?「贾珩心头微讶,问道。
秦可卿笑道:「你改天问问她,不过她年岁也不小了,夫君不纳了她,她也不落定。」
贾珩想了想,点了点头。
秦可卿默然片刻,低声说道:「夫君也该多纳几房,绵延子嗣,我过门这么久,肚子也没个什么动静。」
贾珩怔了下,轻轻捏了捏雪人,问道:「这原与你也没什么干系的,是我不想这么早要孩子,先前不是给你说了原因?怎么还惦念着?」
秦可卿腻哼一声,扬起艳丽无端的脸蛋儿,柔声道:「夫君先前不是说不避.....」方才就是.....此刻小腹还有几分涨热之感。
贾珩道:「咱们还年轻,我这两年都是忙着军中的事儿,我想着再一二年也不迟的。」
这时候只能说周围环境太不友好了,有个一两年没
有孩子,人的眼神就古怪了起来。
问题是他还在长个儿、长力气的时候,纵是想要孩子也有些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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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大亮,东方晨光笼罩在荣宁两府,恍若披上了一层金色纱衣。
贾珩从床上起得身来,看向一旁睡态甜美的秦可卿,也不好打扰,换了衣裳,出了厢房,打算去惜春所居的院落去看看妙玉。
妙玉所居的庭院中,种植有数十杆翠竹,随风飒飒,映衬的庭院周遭颇为幽静。
此刻,廊檐下的一张藤椅上,一身白色鹤绡道袍,梳着妙常髻,非僧非道打扮的女尼,躺坐在一张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黄色封皮的佛经,凝神阅读,清晨的晨曦将玲珑曼妙的曲线映照在窗棂上,眉眼间满是专注之态。
但时不时抬起螓首,眺望向贾珩所在的庭院方向,面色幽幽。
就在这时,从游廊中来了一个扎着丫髻的小丫头,正是妙玉的丫鬟素素,道:「姑娘,大爷过来了。」
妙玉闻言,心头又惊又喜,清冷如霜霭的玉容抬起,凝眸看去,只见一个青衫直裰、丰神如玉的少年,从回廊尽头快步走来。
妙玉即刻起身,将手中的佛经放下,就自顾自向屋中走去,竞并未迎着贾珩。「师太。」贾珩唤了一声,也不以为意,随着妙玉进入庭院中,看向这会儿坐在椅子上,单掌立起,侧对着自己的妙玉。
「永宁伯来贫尼这里做什么?」妙玉也不正眼看贾珩,清冷如飞泉流玉的声音在厢房中响起,带着几分疏远和淡漠。
「有些口渴,就想到师太这里讨杯茶水喝。」对妙玉一如往常的傲娇,贾珩也不以为意,缓缓近前,在妙玉身旁落座。
妙玉柳叶细眉之下清眸闪了闪,转脸看向少年,因为情绪激荡,清冷声音中带着几许颤抖,说道:「那珩大爷先坐着,贫尼沏壶茶就好。」
说着,就是起身给贾珩沏茶,僧袍挽起,凝霜皓腕白皙如莲藕。
贾珩看向丰姿娉婷的妙玉,来到窗前一方炕几上坐将下来,心情放松,神情惬意。
此刻正是盛夏上午时分,夏日绵长,日光暖融融地透过轩窗,也将室外各色花卉的花香从轩窗缝隙送将过来,让人心底情不自禁生出宁静、旷远之感。
妙玉提着一个茶壶过来,在小几上放下绿玉斗,伴随着哗啦啦声响中,给贾珩斟了茶,递了过去,粉唇轻启:「诘。」
贾珩转过脸去,打量了一眼妙玉,说道:「师太这些时日不见,清减了许多。」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如仙,妙玉如论容颜,原就是上乘之姿,但因为是才女,再加上崖岸自许,身上有一股凌傲霜雪,遗世独立的气韵。
妙玉闻言,手下一顿,清冷如玉的雪颜上闪过一丝羞喜,抿了抿粉唇,凝眸端详着对面面容愈发清隽的少年,淡淡道:「珩大爷看着也瘦了许多。」
「这段时日往来奔波,风餐露宿,师太呢?为谁消得人憔悴?「贾珩笑了笑,目光倒映着眉眼精致如画的女尼,打趣说道。
别看现在妙玉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他如果现在转身就走,估计妙玉要气急败坏。
妙玉秀眉之下的明眸见着几分羞嗔,羞恼道:「你不渴了是吧?」
贾珩连忙伸手而去,轻声道:「自是有些渴,而师太这杯茶无疑最是解渴。」「你......你.....」.妙玉听着对面少年炽热的话,芳心恍若被烫了一下,只觉面红耳赤,身躯都有些发软,转过螓首,轻哼一声,清冷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带着几分吴侬软语的娇俏,似是讥讽道:「不想名誉天下的永宁伯,原来是轻薄出家人的登徒子。」
说着,就作势拿回绿玉斗
,嗔怒道:「再轻浮无状,不让你喝了。」
然而,玉手刚刚伸出,晶莹清澈的明眸恍惚了下,抬起那张清丽容颜,难以置信地看向贾珩,却觉自家玉手已落在一只温厚的手掌中,只觉芳心又惊又喜。
「师太都这般说了,我如不做些登徒子的事儿,是不是有些让师太失望?「贾珩看着妙玉的眼眸轻声说着,忽而离座起身,竟是在妙玉身侧坐将过来。
「你....你....「妙玉见此,芳心先是一惊,两侧玉颊「腾」地红了,心湖荡漾起圈圈涟漪,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颤声道:「珩大爷,我我是出家人。」
说着,少女声音中渐渐有几许低沉,她是出家人,而且还是不祥之人,和眼前之人没有将来的。
念及此处,这位心高气傲的官宦小姐,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神色黯然。
「可我偏偏喜欢出家人,妙玉师太说怎么办?」贾珩看向容色变幻的妙玉,在少女耳畔轻声说道。
妙玉:
什么叫偏偏喜欢出家人?
芳心羞喜甜蜜之余,忽然闪过荒谬的念头,这难道就是他时常唤自己师太的缘故?
贾珩看向有些羞不自抑的妙玉,一手握住少女的玉手,一手轻轻揽过妙玉的肩头,问道:「上次给师太写的信,师太收到了罢?」
妙玉的手多少有些凉,但落入手中的触感,柔腻酥软,许是因为太过娇羞,在手中略有几分颤栗。
妙玉任由着少年捉住自己的手,只觉娇躯发软,一颗芳心「砰砰「跳的厉害,一时间想要抽离,却又有些舍不得,只是玉颊染绯,眉眼低垂,轻轻「嗯「了一声,全无平日的清冷。
这人对一个出家人写着那样的书信,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还有现在拉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肩
可为何连一点儿推开他的心思都没有。
「珩大爷信上说回返之时,让贫尼醅一炉好茗,以便谈玄说法,现在这是」妙玉玉容微红,抿了抿樱唇,不知为何,下意识似是打着机锋。
爱。」
「现在不就是在谈玄说法?「贾珩说着轻声说道:「嗯,好像现在是谈情说
「你……哼。」妙玉轻哼一声,玉颜染绯,柳叶细眉之下,嗔怒地瞪了一眼贾珩,被少年握着的手反捏了贾珩一下,但无疑让这位性情乖僻的清冷女尼,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可爱和俏皮。
贾珩笑了笑,几是不能自持,问道:「那师太怎么没有给我回信?」
手掌抚着妙玉的手,少女的手十指纤纤,肌肤细腻,掌指之间并没有长时间拨弄佛珠的茧子。
其实有些想看一下妙玉的佛珠,想了想,担心吓到这位性情清冷的女尼。
妙玉这会儿没有戴着僧帽,秀发简简单单地束在身后,鬓角之下秀发更是梳的整整齐齐,一副凛然难侵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而妙玉对他的亲近,也没有任何排斥,或许两人经过相处之后,早已情投意合,只差一层窗户纸。
妙玉螓首偏转一旁,那张圣洁与妍美之态交织一起的脸颊,红晕弥漫,如云霞绮丽成艳,一直绵延到耳垂都是红润欲滴,低声说道:「写了.....只是不太方便寄出去。」
实是羞得不行,莹莹清眸瞥了一眼茶盅,颤声道:「珩大爷,先喝茶吧,茶都凉了。」
这人回来之后,就知道轻薄她。
「嗯,喝茶。」贾珩笑了笑,轻轻放开妙玉的手,端起绿玉斗,放置唇间,呷了一口,清声道:「这次在外间一走几个月,与师太故人重逢,竟有一种向佛之心,几是情难自禁,师太慈悲为怀,不会介意吧。」
妙玉:「....」
合着方才搂着她,只是因为向佛之心,情难自禁?
第六百五十四章 贾珩:师太很会撩啊……
宁国府,妙玉所居院落——
厢房中,贾珩与妙玉两个人牵着手说着话,问道:「妙玉,你什么时候穿上一副平常的衣裙。」
「换平常衣裙做什么?」妙玉弯弯柳叶眉下,明眸晶光闪闪,有些不明所以。贾珩轻声道:「嗯,我就是想看看,还没见你穿过寻常女儿家的衣裳。」
妙玉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穿衣打扮,都有一股缱绻的书卷气。
妙玉闻言,恍然过来,将螓首转过一旁,玉颜爬上浅浅红晕,说道:「贫尼是出家人。」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她或许应该换上一套衣裙,也让他看看?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出家人怎么了?就是私下穿给我看看,天天看着你这身僧袍,多少有些单调。」
妙玉:「....」
女尼轻哼一声,幽幽道:「方才谁偏偏喜欢出家人?」
贾珩捉住妙玉的纤纤柔荑,轻声道:「就看一两回,平常你还穿着僧袍。」他喜欢的是妙玉为他一人而着红妆,平常还是出家人打扮就好。
妙玉:"???」
春山黛眉之下,如草叶霜露微覆的明眸,已是明白过来,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贾珩,正如贾珩当初书信所言,音清气正,恍若青莲入水,道:「我穿僧袍是为了修行,又不是为了取悦.....
说到最后,声音细弱,显然没有底气可言。
贾珩轻轻搂住妙玉的肩头,道:「你六根不净,情缘未了,我想,如是伯父母在天有灵,也希望你如寻常女孩子一样,嫁人生子,平安喜乐罢。」
妙玉闻言,玉容微顿,对贾珩所言却没有反驳,一剪秋水盈盈波动下,似在怔怔出神。
「你以前不容于权贵,因避祸之故,才不得不出家,现在忠顺王已经倒台,再无人能伤害到你,你如今在府中清修,于佛法一道既有所好,也可在家精研,但将来也不必要出家。「贾珩轻声说道。
妙玉柔光点点,抬起清绝玉容,静静看向少年,默然片刻,坚定道:「我这些年带发修行,已经习惯了,如是还俗,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为不祥之人,命克亲人,唯有身在梵门才得保全。
况且,哪怕将来纵是真的要跟着眼前之人一辈子,她也不想以色侍人,她宁愿与他如星河揽照秋水,隔槛相望.....
她是槛外人,而他....想要迈过来,也是一步之间而已。
贾珩点了点头道:「嗯,也行,刚起的园子中修有一座栊翠庵,到时候你就在庵中带发修行,我时常会去看你,也好听听女菩萨讲禅说法,待你以后什么时候想还俗了,再换到宅院中。」
妙玉芳心微颤,冰肌玉肤的脸蛋儿早已羞红如玫瑰花蕊,乜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嗔怒道:「你这人....画地为牢,倒像是贫尼是你家的,专门等你一样。」
贾珩伸手揽过妙玉的肩头,道:「你不是我家的,还是谁家的?」说着,另外一手捉住妙玉的素手。
妙玉轻哼一声,盈盈如水的明眸中分明现出几许羞怒,道:「你这登徒子,不许坏贫尼修行。」
其实,少女对贾珩往日的调笑与轻薄,早已逆来顺受、乐在其中,从当初贾珩在年初扳倒忠顺王,帮着妙玉思祭母亲,这位心高气傲的官宦小姐已将情丝牵绊,等到贾珩情书一封,已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我是在乱你定力,助你修行,常言,不经红尘,何谈勘破红尘?」贾珩看着姿容清绝的妙玉,目光落在那两瓣莹润微微的粉唇上,俯身凑了过去。
妙玉正喃喃着贾珩所言「乱你定力,助你修行」,旋即,反应过来,弯弯眼睫微微颤抖了下,那张恍
若冰玉的脸蛋儿转而变得玫红,讶异道:「你做什.....唔?」
旋即,就觉自家唇瓣一软,继而是炽烈如火的气息扑打在自家脸上,那少年分明已经凑近而来,而后「嗡」的一声,就是恣睢而强势的掠夺。
檀口异物侵袭,女尼妍美玉颜顿时滚烫如火,鼻翼发出一声轻哼。纤纤素手紧紧攥着僧袍衣角,削肩两侧颤抖不停。
过了一会儿,贾珩抿了抿唇,看向玉颊嫣然,羞不自抑的妙玉,轻轻拉过素手,使少女在自己怀里依偎,附耳说道:「登徒子以后天天助师太的修行,师太如之奈何?」
方才就是盖个章,但没想到妙玉竟错愕当场,几是开门揖盗,他只好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其实对妙玉,更多是怜惜,如果按照妙玉的判词,从小就没了父母的妙玉,最终也难逃白玉陷入泥沼之中的命运。
妙玉一张妍丽脸蛋儿已经红若胭脂,明眸莹莹流波,心头既是羞喜,又是气结地说道:「你这人....就知道欺负人。」
这下子,什么修行都没有了。
只是她为不祥之人,命克亲人.....
贾珩轻轻抚着妙玉的秀发,语气温和说道:「妙玉,伯父母在天有灵,见到你如寻常女孩子一样找到好归宿,也会欣慰的。」
自家女儿成为方外之人,非僧非道地活着,自不会太过快意。「好归宿.....」.妙玉喃喃重复着,目光一时幽远莫名。
如果她不是不祥之人,眼前少年无疑是她的好归宿,这些时日,她一闲下来,眼前都是他的影子,心心念念,宛若魔障。
贾珩拿起妙玉的手,轻轻把玩着,妙玉的手十指纤纤,没有涂抹任何蔻丹,在纤若葱管的玉指上塞进一个戒指。
「这.....」妙玉正自出神,忽而觉得手指有异,面色怔忪,眸光低垂而下,垂眸端详翡翠戒指,两弯江南水巷的丁香郁结的秀眉微微蹙起,旋即舒展开来,心神一片茫然,不解地看向贾珩。
贾珩看着玉容酡红的妙玉,轻声道:「我想着,自与妙玉师太相识以来,似乎还未送过师太什么礼物,这戒指就送给师太,算是定情信物,我再如先前一般,不在师太身旁之时,师太看着戒指,也能有个念想。」
这戒指,他来之前就带在身上。妙玉:「....」
听着耳畔的温言软语,芳心被欢喜与甜蜜充斥着,定定看着容颜清隽的少年,似嗔恼说道:「总是称呼什么师太,不伦不类。」
心头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感动,定情信物吗?
贾珩轻轻握着妙玉的素手,问道:「师太是不是有些体虚,手都有些凉。」
妙玉抿了抿樱唇,轻声道:「我没事儿,许是你这段时间没有怎么睡好。」
贾珩轻轻抚着妙玉的脸颊,明显感受到妙玉有些不好意思,叮嘱道:「你守斋戒,倒无不可,但也应该注重平常饮食,别再像上次一样生病了。」
当初妙玉生了一场病,他曾亲侍汤药。
听着少年如此说,妙玉心底涌过阵阵暖流,轻声道:「我会注意的。」
贾珩也没有继续拥着妙玉,而是笑说道:「妙玉师太棋力精湛,要不咱们手谈一局?」妙玉情趣高雅,逗弄妙玉虽然有趣,但做些别的也挺有意思。
妙玉清声道:「也好,贫尼正要询问你在淮安府那边儿的情况。」说着,吩咐丫鬟素素准备棋盘以及棋子。
两人隔着一方棋盘对弈着,只是下了一盘,贾珩就觉得妙玉心思慧黠,棋力过人,颇有些招架不住,而且妙玉素来争强好胜,也没有相让。
妙玉惊讶地看向对面少年,说道:「你这棋力......」
实在没有想到眼前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少年,竟不怎么擅长下着围棋,念及此处,只觉心头微动,好似影影绰绰不清之人更为真切了几分。
贾珩笑了笑,道:「我平时不怎么下围棋,而且你家学渊源,我下不过你倒也正常,不若咱们两个下下五子棋?」
「五子棋?」妙玉清冷如霜的脸蛋儿上现出疑惑之色,分明不大了了。「五子棋比之围棋下一局要快许多。「贾珩简单说了一下规则。
妙玉原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稍稍一听就明了规则,轻声说道:「这种下法简单易明,倒也别出心裁。」
而后,贾珩与妙玉一边下着五子棋,一边叙说着前去河南平乱,然后前往淮安府抗洪治河的事来。
妙玉后面渐渐不再落子,而是提起茶壶给贾珩倒了一杯茶,神情恬静地听着对面的少年叙说着在外之事,只是随着贾珩讲述着,时而妙目之中现出思索之色,时而脸上现出担忧之色。
贾珩放下茶盅,轻叹了一口气,道:「最终还是决堤了几处,好在没有造成大的伤亡。」「尽全力就好,也不必耿耿于怀。」妙玉明眸清亮,轻轻宽慰了一句。
柳叶秀眉之下,明眸流波,定定地看向对面的少年,清声道:「你年纪轻轻,所历之事,几是如一本书般曲折离奇,跌宕起伏,让人心驰神摇。」
相比他方才的轻薄,她发现似乎更喜欢听他给她说这些外面的事儿,总觉得在这一刻才离眼前之人近了许多。
贾珩放下绿玉斗,目光湛然流转,问道:「师太呢?师太这些年可有什么见闻,也说来听听。」
「我?「妙玉讶异说着,柳叶细眉下,莹润如水的目光转而看向窗外,略有几分出神,声音悠悠而飘忽,道:「我从小体弱多病,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等舍身在寺庙修行才保住了命,待长大一点儿,家中遭了变故,而后跟着师父东躲西藏,这一路倒是去了不少地方,也见了不少人,只是.....」
少女说着,轻轻的声音却有着一股难言的悲伤,「这般多年过去突然发现,纵然去了许多地方,但却没有什么可以回味留恋,纵然见了不少人,却又觉得俗不可耐,目之所见,几无颜色,耳之所闻,了无意趣,直到.....」
说着,少女清眸转过来,看了少年一眼,柳叶秀眉之下,清眸如一泓山泉,温润好似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只是却没有说什么。
而是以戴着戒指的纤纤玉手端起贾珩身前的绿玉斗,生性洁癖的少女,在贾珩刚刚喝过茶的绿玉斗中,轻轻抿了一口茶,日光照耀在少女那张妍美脸颊之上,肌肤光洁无暇,几乎不见一点瑕疵,让人怦然心动。
而直到.....后面全有千言万语在少女心底涌起。
直到遇到了贾珩,第一次在生病时被除师傅之外的人细致入微的照顾,第一次被他问及母亲和身世,第一次与他说笑打闹,第一次被写着情书,第一次夜里做梦都是他的身影,第一次肌肤相亲,第一次被人送着戒指.....每个第一次,都是那般刻骨铭心,孤苦伶仃的生命里,恍若一下子有了颜色、生机。
贾珩默然片刻,看着妙玉,听着少女略以惆怅的语气说着,似乎连他也被带入一种百无聊赖、寂寥孤独的心绪中,之后又看他一眼,那一眼有孤芳自赏的伤感,有相遇良人的欣喜,有眉眼是你的依恋,还有崇拜的.....光。
仅仅一眼,却已胜过千言万语,嗯,师太很会撩啊。
或者说,原不是妙玉有意相撩,而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一旦动了真心,已经美好的如诗如画。
而这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如仙的妙玉。
贾珩心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情有些怅然,又有些说不出的欣然,还有
一些得意,反而没有多少情欲。
文青女总是给人有一种灵欲相融的体验,因为其心如诗,百转纠结,观察天地的视角颇为不同,总能给人难以言说的船新体验。
贾珩默然片刻,压下心头的一丝古怪心绪,轻声说道:「天地广阔,何言都是了无意趣,那以后我陪着你师太见识万丈红尘,如何?」
妙玉这般孤僻的性情,不是没有来由。
在红楼梦中,李纨自承素来讨厌妙玉的为人,但以他观来,妙玉虽然性情孤傲乖僻,但内心应该比谁都孤独,都渴望知己。
原著中听到云黛二人在凹晶馆联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曾说「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
宝玉如果不是受了岫烟的指点,也不会为妙玉视为知己,而他的出现,想来在妙玉生命中已成为刻骨铭心的一部分了吧。
贾珩伸手握住妙玉的素手,轻声道:「妙玉。」
妙玉闻听少年的轻唤,迎上对面那双温煦目光,眸光闪烁之间,隐见晶莹涌动,转过一张芳姿清绝的俏脸去,清声说道:「珩大爷公务繁忙也不用管贫尼的。」
一如既往地傲娇。
贾珩轻轻一笑,也没将妙玉这时候的话当真。
就在这时,丫鬟素素道:「姑娘,四姑娘过来了。」
妙玉轻轻挣开贾珩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容色回复如常,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说话的工夫,只见惜春已在丫鬟入画、彩屏的簇拥下,进入厢房,见着打着闭口禅的两人,诧异说道:「珩哥哥也在妙玉师傅这里?」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着惜春,说道:「四妹妹,我过来寻妙玉下下棋,四妹妹呢?」
惜春看了一眼两人,动人目光在棋坪上盘桓了下,心头闪过一丝狐疑,俏声说道:「我画了一幅画,想让妙玉师傅看看。」
贾珩闻言笑了笑,饶有兴致问道:「哦?我看看,画的什么?」「前几天画的人物画,就是妙玉师傅。」惜春轻声说着,近前坐下。说着,让身后的入画递送而来一幅卷轴,递将过去。
贾珩接过卷轴,徐徐展开,只见摊开的画纸上,赫然是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尼,一身月白色僧袍,眉目如画,容颜姣好,正提着一把茶壶正在浇花,伫立在回廊上,气质如空谷幽兰,飘逸出尘。
「看着画倒是像,只是这笔法?」贾珩端详着画轴,好奇地看向惜春。
傲娇小萝莉脸颊粉嘟嘟的,眉眼间挂着浅浅笑意,比之以往的冷若冰霜,无疑多了许多鲜活明丽的气韵。
「是珩哥哥上次的那种笔法,我瞧着画人画物颇为相像,就师法此技,引入画法,教画的师傅说此法自成一派,就让我平时勤练练。」惜春俏生生说道。
贾珩轻笑说道:「四妹妹好好练,将来说不得成为一代女画圣。」
惜春听贾珩这般说,一时间却有几分羞意,说道:「珩哥哥过誉了,绘画之道,博大精深,只怕穷尽我毕生之力也难言小成,画圣更是不好去想。」
见兄妹两人说的热切,又知是画着自己,妙玉心头也有些好奇,秀眉之下,清眸微凝,定定看向贾珩手中的画轴。
贾珩将画轴递将过去,道:「师太可看看,简直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将你画的很像。」妙玉抿了抿粉唇,伸手接过画轴,也欣赏起来,看着上面的人物,目光一亮,说道:「是有些像。」
惜春看向那青衫少年,轻声道:「珩哥哥,不如我也给你画一副吧。」贾珩笑了笑,道:「好啊,只是今天不大有空,妹妹约个时间。」
惜春原想说不用坐在那,我记一下样子,回头就能画但想了想,到了嘴边儿的话转而说道:「那珩哥哥这
两天有空就到我那边儿,我看着画画。」
贾珩笑了笑,说道:「嗯,这两天就去看看。」
惜春「嗯」了一声,目中见着欣喜,心头涌起一股雀跃的心绪来。另外一边儿,会芳园。
秦可卿与正在到访的宝钗,两个人沿着石径在会芳园中散着步,时节正值盛夏之末,略有几分炎热,秦可卿着绣金纹样领缘袖口白纱披风,着桃红衣裙,颇有几分清凉,昨晚刚刚滋润过,容光焕发,就连石径之畔的盛开其时的花卉都略输一筹。
宝钗则是着粉红花卉纹样镶边淡黄对襟褙子,下着荼白抹胸粉红兰花刺绣长裙,身姿丰盈,肌骨莹润的少女,白腻如雪一如梨蕊的脸蛋儿上,见着莫名的怅然。
「夫君他一早儿就看四妹妹去了,不过他这两天都在府上,宫里让他好生歇息两天。
秦可卿感知到宝钗的一些失落情绪,想了想,宽慰说道。
这位丽人起来以后,等了一会儿,从到访的宝钗口中得知贾珩并未去寻宝钗,心头多少有些诧异。
宝钗心不在焉道:「秦姐姐,珩大哥许是有什么事儿,倒也不这一时半刻的。」原是以为他会第一时间来寻她....
秦可卿挽着宝钗的手,引入一座八角凉亭,在石凳上落座下来。
秦可卿将宝钗眉眼之间的忧色收入眼底,轻声说道:「他离家这么久,既然回来了,也该好好陪着咱们才是,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唤唤他。」
夫君也该一碗水端平,回来之后,应该见见薛妹妹才是。这时候,秦可卿反而生出一股「打抱不平」来。
贾珩这边儿与惜春下了会儿五子棋,见天色不早,也没有多待,就离了妙玉院落,前往后院。
迎面就见着秦可卿领着两个丫鬟,从抄手游廊处走来,笑问道:「可卿,你怎么在这儿?」
秦可卿近得前来,柔弱楚楚的目光略有几分责备,说道:「夫君,昨个儿不是说让你....夫君是不是忘了?」
夫君以往不是尤其喜欢薛妹妹的吗?现在....
她也不知为何,觉得如果夫君对薛妹妹不再上心的话.....心头却没有多少欣喜不说,反而有些堵的慌。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没忘,刚刚去和四妹妹说了会儿话,这就过去,人在哪儿呢?」他刚才是在思忖怎么去见宝钗,因为咸宁与小郡主的兼祧一事,将一些事情弄的复杂了起来。
「薛妹妹就在会芳园,夫君,她这些天在家里,没少惦念夫君。「秦可卿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嗯,我这就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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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宝钗:珩大哥,不许,不许说……
宁国府,逗蜂轩
布置精美、雅致的厢房中,西窗下,宝钗坐在一方漆木小桉后,手旁茶盅里的热茶已经续了几次,肌肤莹润,容止丰美的少女,那张白腻如雪的脸颊好似梨芯,两弯柳叶秀眉下,水润杏眸却满是怅然。
忽而这时,听到一串轻盈的脚步声从外间次第而来,宝钗循声而望,只见身形颀立、面容清隽的少年,绕过一架仕女云母屏风,行得近前。
“珩大哥。”宝钗盈盈起得身来,轻声唤着,许是因为起的勐了,不仅是耳垂上的绿珠耳饰轻轻晃动了下,就连抹胸之下的金锁,似乎也为之巅了几巅。
少女原是丰盈可人的微胖一款,比之其表姐元春丰腴有致的身段儿也不遑多让。
贾珩举步近前,双臂张开,拥住宛如一只蝴蝶扑来的宝钗,只觉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丸幽香在鼻翼之下浮动,低声道:“薛妹妹,有段时日没见了。”
宝钗此刻双手环住贾珩的腰肢,不知何时,琼鼻一酸,翠羽细眉之下,那双水润泛光的杏眸雾气润生。
两人自定情以来,时常腻在一起,从未分别这般久的时间,而先前近两个月未见,宝钗觉得对面少年许是厌了自己也不一定。
贾珩察觉有异,伸手松开宝钗,扳过雪润的肩头,温和地看向眼眸噙着泪光的少女,道:“妹妹怎么还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宝钗难道拿了黛玉的剧本?无语凝噎,泪光点点……
宝钗玉颜白纸如曦,眸光盈盈如秋水,呢喃道:“我是高兴,先前天天念着,珩大哥总算回来了。”
贾珩伸出大拇指轻轻揩拭着宝钗脸颊的泪珠,少女面似银盆,嗯,丰润的脸蛋儿肌肤就有些婴儿肥,粉腻柔软,轻声道:“刚才去四妹妹那边儿坐了会儿,想着就过去寻你,没想到你过来。”
说着,凑近而去,噙住那不点而红的唇瓣。
宝钗正要说些什么,不觉娇躯微震,眼前视线却见恍忽,缓缓阖上水杏眸子,两条胳膊裙袖垂下,轻轻环住贾珩的腰肢,任由少年诉说着相思,只是片刻后,耳畔响起少年低沉的嗓音,“薛妹妹,我看看金锁。”
而后,还未出言,就觉褙子对襟扯开,而后娇躯颤栗,金锁三下两下,已是落入虎口,锁芯被舐弄着,而螭璎珞线圈在衣裙上荡着秋千。
而贾珩第一时间的开锁,无疑让宝钗心底隐隐那一丝没来由的恐慌,烟消云散。
他……对她一点儿都没变。
正是盛夏时节,原就衣衫单薄,脂粉软香略有几分汗津津,宛如盈月的金锁如烟云漫卷,锁芯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已蒙上一层明光闪烁的油。
良久之后,贾珩凝眸看向娇躯绵软,檀口细气微微,几是不能自持的宝钗,轻声道:“薛妹妹,咱们去那边儿说话。”
说着,拉过宝钗绵软不胜的小手,来到软榻上坐下,轻轻揽过宝钗的肩头,轻声说道:“这次离京是久了一些,当初如是知道,就让你和大姐姐一同过去了。”
宝钗晶莹如雪的手,轻轻整理着衣襟,樱唇抿了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被开了锁,靡颜腻理的雪腻脸颊,嫣然明媚如桃芯,鬓发间的玫红气晕,愈显丰艳动人,声音也有些微的糯软,道:“我去了也不大方便,让珩大哥分心,再说秦姐姐也在京里等着珩大哥。”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温婉可人的宝钗,轻声道:“听晴雯说,你这段时日时常到府上陪着可卿?”
咸宁公主的事儿,宝钗不问,他一时间也不好主动提起。
“珩大哥在外面久不归来,姐姐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人说话,我过来陪她坐坐也是应该的。”宝钗眉眼温宁如水,柔声说道:“姐姐对我也很好的,宫里有几次赏的东西,都送给我一份儿呢。”
贾珩点了点头,握住宝钗酥软的玉手,略有些胖乎乎,道:“那就好,你寄过去的书信,我也看到了,后来因为太忙了,就没有怎么回信,淮安府那边儿洪汛情况还要危急一些。”
宝钗秀眉之下的眸光盈盈波动,似乎倒映着少年清隽的面容,粉唇轻启,说道:“珩大哥忙的都是国家大事,不要以儿女情长为念。”
贾珩笑了笑,却一时无言。
宝钗见此,目光闪了闪,芳心却有些急,一时间甚至觉得自己方才说错了话,颤声道:“珩大哥,我……”
贾珩道:“薛妹妹不用解释,我明白。”
其实,两人之间,随着贾珩权势日隆,少女心头未尝没有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心理,故而,在贾珩身前时常表现“贤内助”的一面。
当然,这无可厚非,乖巧懂事没有什么不对。
反而给贾珩的感觉,不像妙玉、黛玉这样的文青女,心思单纯,真实纯粹。
因为世间爱情的动人之处恰恰在于,没有地位、门第等一些不纯粹的利益权衡,后者多是婚姻。
而刚刚在妙玉那里获得“净化”,拥有前所未有体验的贾珩,心头难免有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倒不是失落,思想成熟的人从来不会自寻烦恼,不会将自己的权势地位与自己本身剥离去作假设。
财富与地位除非与生俱来,通过个人奋斗而来的财富与地位,本身就是一个人才情、品质、心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强行分割考量,只是不成熟的赌气。
去设想没有权势和地位,爱情会如何如何,倒不如们心自问自己喜欢的那个女人,如果长的丑陋不堪,自己还会不会喜欢?
嗯,他只是一种感慨,前世《五星大饭店》中,金志爱所要追求的是纯粹而真实的爱情,但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不同,对物质的感受不同,而极致的纯粹可能陷入某种病态的心理洁癖,陷入不停求极限的窘境。
其实,那种极致的纯粹本身就不真实。
多姿多彩的生活,容许每个人的小心思,而从污泥中开出的青莲,香气更为芬芳。
人性的真善美在假恶丑的弧光渐变中才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贾珩压下心头的一丝感慨,嗯,都是让妙玉给带的,解构带来深刻体验的同时,往往也不可避免的陷入颓然。
转过头,看向水润杏眸中有着几许迷茫的少女,伸出右手摩挲着宝钗的脸蛋儿,轻轻捏了捏脸颊,引起少女难得一见的嗔怪目光,道:“薛妹妹,家国天下,家在国前,在外之时,未尝不惦念薛妹妹,正是因为心头有着如薛妹妹这样的挂碍,心头才觉得社稷之重才有意义可言。”
宝钗闻言,心头微震,贝齿咬着樱唇柔声道:“珩大哥如不喜我说那些话,我以后就不说了。”
终究是心思慧黠的姑娘,电转之间就觉得自己,方才之言,是不是“妈”味十足了?
爷们儿都不喜欢女孩子一门正经地规劝,那样会显得无趣,她刚刚也是一时忘了这一茬儿。
“没有不喜欢的。”贾珩轻轻探入宝钗怀中,堆着雪人,笑了笑道:“妹妹善解人意,宜室宜家,我一向欣喜这般性情,妹妹与我是夫妻,在我跟前儿也不要小心翼翼的,妹妹忘了,我说想让妹妹在闺阁中如小孩儿一样多待两年,也能快乐自在一些。”
宝钗的性情就是这般,他没有想过去改变宝钗去学黛玉,只是想更多见见宝钗天真活泼的一面,比如宝钗扑蝶,嗯,然后扑完蝶,就“坑”了黛玉一把。
其实,也是因为薛蟠的事儿,宝钗都被拉扯麻了,再加上宝钗从小就颇有自我规训的意识,性情端方,藏拙守愚。
宝钗对上那少年若有所思的目光,垂下螓首,感受到怀里开着金锁的手,脸颊微烫,嫣红如霞,“嗯”了一声,将身形靠在贾珩怀里,紧紧攥着手帕,她有些明白情郎的意思,许是不喜欢她太端着……
她也不想太端着,就是他那般威严,突然……她也有些不敢。
贾珩嗅着少女青郁秀发之间的清香,轻声道:“薛妹妹素来是读过书的,应知许多女子在年轻时,天真烂漫,一旦成家,往往因牵挂一些身外之物,心存算计,气度格局大坏,我希望你们都无忧无虑,永远不用那些人心算计,再等十几二十年,仍然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宝玉有一句话倒没有说错,结了婚的妇人就成了鱼目死珠。
当然,与这些也无关,随着后宅人越来越多,势必要做好……后宫文化建设。
当然,不勾心斗角也不可能。
宝钗闻言,心神微动,扬起丰润的脸蛋儿,坚定道:“珩大哥,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也不喜欢那样的。”
她知道他说的是谁,比如二太太,她的姨母。
贾珩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宝钗的鼻梁,轻笑了下,说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妹妹这些天有没有想我?”
宝钗霞飞双颊,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听着少年的心跳,喃喃道:“思君成疾,无药可医。”
“我也想薛妹妹。”贾珩捉住宝钗的手,忽而垂眸看着凝霜皓腕上的一串麝香手串,雪白肌肤之上套着一串儿手串,尤似雪岭红梅,艳丽动人,贾珩忽而有些起心动念,附耳在宝钗的耳畔,低声道:“这些天苦了妹妹了,要不我伺候一下妹妹罢?”
宝钗娇躯轻颤,一剪秋水的明眸满是疑惑之色,诧异地看向贾珩,问道:“珩大哥,伺候什么?”
纵然是从小看过元人百种的宝钗,一时间也没有明白贾珩所言“伺候”何意。
贾珩轻声道:“嗯,妹妹等会就知道了。”
说着,搂着宝钗向着里厢而去,嗯,说话间也有些渴了,也不知与元春同一款的宝钗,是不是一样丰润可人,量大管饱。
没有多久,宝钗在贾珩怀里坐着,丰润娇躯绵软如蚕,几乎瘫软成泥,略有些婴儿肥的雪腻玉容红若胭脂,已然羞成彤彤红霞,按住贾珩解着裙带的手,莹润目光中带着几分祈求道:“珩大哥,这……这还白天呢。”
她还没过门,这……
不过,她原也是他的人了,可等天黑一些,大白天的勾引爷们儿,只怕在秦姐姐眼里,她与那红颜祸水也没什么两样了。
贾珩道:“不是薛妹妹想的那样。”
说着,附耳说了一段话。
宝钗玉容微凝,杏眸满是难以置信,说道:“珩大哥,那等肮脏之地……怎么可以?”
然而,还未婉拒,娇躯一颤,却是贾珩已……
宝钗只得将鬓发散乱的螓首,偎靠在贾珩怀里,裙下的绣花鞋已经被脱掉,因为紧张,藏在罗袜中的玉足,足趾僵直。
贾珩轻轻揽过宝钗的肩头,说着,看向微微闭上杏眸,抿唇不言的宝钗,鬼使神差一般起了几分逗弄之意,唤了一声“薛妹妹”,伸出两根手指,一合一分之间,自轩窗而过的日光映照其上,泛起晶莹光泽。
“薛妹妹都……”
宝钗扬起那张盈月的脸蛋儿,见着那一缕日光,满是惊愕、复杂,只觉“轰”地一声,简直平生从未有过的羞意如潮水一般涌来,丰润如银盆的玉颊红润欲滴,杏眸雾气润生,芳心大为羞急,颤声道:“珩大哥,不许,不许说……”
羞死人了,她怎么能那样,还有珩大哥,怎么能这般……捉弄她?
贾珩看向花容失色,再无平日那般风轻云澹的宝钗,伸手将金钩上的帷幔轻轻放下,而后在逗蜂轩中,化身蜜蜂,栖花采蜜。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珩拿起手帕擦了擦脸,目光深深。
暗道,果然是热毒藏身,需要冷香丸压制,虽不如元春,但也丰沛过人。
宝钗已经羞的生活不能自理,将螓首紧紧埋在被子里,那张白腻如梨芯的脸蛋儿滚烫如火,连耳垂都羞红欲滴。
珩大哥方才怎么能……可偏偏却好似中了定身术一般,动也动弹不得,一想起是朝廷的永宁伯刚才在伺候着她,心头就好似着了魔一样。
贾珩轻轻揽过宝钗的肩头,温声道:“这些时日,委屈薛妹妹了。”
宝钗依偎在贾珩怀里,这会儿也懒得整理衣襟,金锁早已不见往日锈迹斑斑,而是明光闪闪,雪白耀眼,声音发着颤儿道:“珩大哥,我不委屈的。”
贾珩与宝钗腻歪了一阵,一边打着雪仗,一边儿问道:“文龙这些天回来了吗?”
“兄长还有两天就回来。”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稍稍整理好衣裙。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等文龙待一段时间,以后给他成家立业,也不让妹妹为家里惦念。”
宝钗闻言心头微喜,轻声说道:“珩大哥决定就好。”
两人说了会话,抬眸却见天色已然晌午时分,莺儿进得厢房,站在屏风之后唤道:“大爷,姑娘,珩大奶奶来唤了,说是午时了,该去用些午饭了。”
贾珩放开宝钗的手,说道:“薛妹妹,咱们一同去用着午饭罢。”
“珩大哥,我先……收拾一下。”宝钗娇羞地看了一眼贾珩,低声道。
贾珩看了一眼鬓发散乱,肌肤玫红的宝钗,轻声说道:“也好,我也去洗洗手。”
一身的冷香丸味,而且满是海的味道。
说着与宝钗一同出了逗蜂轩,前往内厅。
这时,秦可卿已经与尤二姐、尤三姐张罗着菜肴,见贾珩过来,秦可卿起得身来,笑道:“夫君,薛妹妹,用着午饭。”
尤三姐看了一眼眉梢眼角绮韵流散的宝钗,心头一跳,笑了笑道:“大爷在外公务繁忙的不行,回来之后也忙的不见人。”
宝钗抿了抿樱唇,芳心之中就有几分不自在。
秦可卿瞪了一眼尤三姐,拉过宝钗的手,道:“薛妹妹,过来这边儿坐。”
尤二姐在一旁拉了拉尤三姐的衣袖,目光嗔怪。
贾珩坐下,在丫鬟的侍奉下洗罢手,旋即,落座下来。
正在几人用着午饭,叙话之时,一个嬷嬷进入屋内,拱手道:“大爷,忠靖侯史鼎,史家二老爷携夫人过府拜访。”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先让史家老爷在外厅书房中相候,我一会儿就过去。”
史鼎过来拜访他并不奇怪,自他从河南离任之后,关于河南巡抚、南河总督、东河总督等一系列要员出缺儿,而他作为总督河南军政,抗洪防汛有着大功的官员,在以上官职的任免上可谓话语权颇重。
尤其是河南巡抚,齐浙两党现在为这一官职争执颇深。
而只要他一句中原离乱初平,尚需军机枢臣坐镇,那么史鼎大概率就能接任。
至于河督的人选,同样需要斟酌。
“夫君既是有事,先过去吧。”秦可卿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笑意嫣然说道。
贾珩道:“嗯,我换身衣裳过去见见,你们吃了饭在一起说话。”
说着,看向宝钗,朝着宝钗点了点头。
第六百五十六章 贾珩:所以,湘云菀菀类卿?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苍老面容上挂着慈祥的笑意,看向史家来人,问道:“今日怎么想着过来?”
史鼎的夫人周氏坐在下首,笑道:“这不是老爷听说珩哥儿班师回京了,老爷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说着同在军机处任职,怎么也得过来看看珩哥儿,一同小酌几杯。”
贾母佯怪道:“珩哥儿才歇息几天,我还说着让他回来多歇歇,在外忙着宫里的事儿,没少操劳,鼎儿还过来找他谈什么事儿,也不让人好好歇歇。”
不过,贾母对自家娘家侄子的“抱怨”,更显几分凡尔赛的亲近之意。
周氏笑了笑,也没将这话当真,而是说道:“姑母这话说的,珩哥儿他就是想歇着,这宫里还有满朝文武都不答应呢,老爷说国家大事一天都离不了他。”
贾母诧异道:“珩哥儿他是武勋,现在不打仗了,不该好好歇歇,这国家大事离不了他又是怎么一说。”
众人都是看向周氏,说白了,知道贾珩现在权势煊赫,但其实……荣宁两府对贾珩究竟多大的权势,没有建立一个概念。
周氏笑道:“老太太,我家老爷说,珩哥儿他现在是军机大臣,可不是简单的武勋,珩哥儿他不仅会带兵打仗,处置其他事务还是一把好手,许多事儿,宫里都会听他拿主意。”
事实上,军机处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随着贾珩在河南总督军政,抗洪治河,在其他方面显示存在感,已经不能仅仅以武勋衡量,在大汉朝廷序列中,已经正式成为军机辅臣那一撮。
如论爵位,忠靖侯、保龄侯还是侯爷,但差不多是闲散侯爷,哪怕是寻常的一个六部郎中都可以难为史鼎。
但贾珩现在的江湖地位,纵是内阁首辅都要慎重。
贾母也明白过来,笑道:“也是宫里器重他,他也争气。”
周氏笑了笑,然后看向在下首绣墩上坐着的湘云,说道:“云丫头在您这,还听话吧?”
“云丫头在我这儿乖巧听话的很,和她们几个姊妹也很亲密。”贾母笑着说道。
周氏看向黛玉、探春、迎春几个小丫头,笑了笑说道:“老太太您这边儿年轻姑娘多,云丫头在这儿住着也能有人玩着,我们家年轻姑娘是要少一些。”
湘云凝眸看向自家婶子,旋即低下头去,粉嘟嘟的苹果圆脸上不见往日娇憨笑意,分明有些担心周氏来唤着自己回去。
好在就在这时,周氏轻笑说道:“云丫头既喜欢在这儿,那就多住一段时日,亲戚也亲密一些,我听说珩哥儿还教着云丫头骑马了?”
贾母笑了笑,看了一眼湘云,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珩哥儿疼她们几个小姑娘,有时候由着她们胡闹。”
周氏笑了笑,目光温和地看向湘云,说道:“我们是武侯之家,云丫头能学些骑术也是好的。”
凤姐瞥了一眼周氏,眼中现出几分玩味。
记得前段日子,这周婶子好像还说湘云太过调皮,一直待在外面住着不像话,催促着让湘云回去,现在又是亲戚亲密一些,又是学些骑术好的。
黛玉听着几人说话,那星眸瞧了一眼周氏,拉了拉明显一副“飞行模式”的湘云的小手,努了努嘴,似是在说,还担心着会叫你回去呢?
湘云抿了抿唇,抬眸看向黛玉,眉眼间的喜色流溢出来。
贾母也不是懵然不知,笑道:“鼎儿寻珩哥儿是有什么事儿吗?”
此言一出,王夫人、薛姨妈都看向周氏,心头有着几分好奇。
周氏笑了笑,说道:“也不瞒您老,这不是珩哥儿从河南过来,河南就缺了个主事的,我家老爷现在军机处闲着也是闲着,看珩哥儿的意思,能不能派过去做一任巡抚,也能为朝廷分分忧。”
贾母皱眉问道:“这朝堂的事儿,老身也不大懂,这一省巡抚不小的官儿,珩哥儿也能举荐?”
薛姨妈、王夫人闻言,心头都是一惊。
王夫人手中捏着的佛珠微动,眉头紧皱,眼眸中闪过一丝思忖。
老爷好像也在通政司待了半年了,当初那位珩大爷胸脯拍的震天响,说着将来可以外放,眼下这不是机会?
这如是能派到河南做巡抚,这可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
“老太太,珩哥儿他先前在河南总督一省军政,为封疆大吏,只要他说上一句话,宫里也会慎重考虑。”周氏笑道。
贾母想了想,道:“这个还是看珩哥儿的意思。”
周氏笑了笑,点头称是,也不好继续往下说。
凤姐听着几人的叙话,柳梢眉下的丹凤眼中满是怔怔失神。
听史家夫人的意思,一省巡抚都能决定,珩兄弟这官儿做的真是越来越体面尊荣了。
可以说凤姐是看着贾珩,从当初柳条胡同的普通旁支族人,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永宁伯之位,心头的感触可想而知。
却说另外一边儿,贾珩换了一身衣裳,来到书房中,正值午后,日光慵懒地照耀在庭院中。
史鼎一身麒麟服,并未戴冠,坐在小几旁,正端着茶盅小口品着,其人四十出头,仪表不凡。
忽而听到脚步声,情知是贾珩,连忙起得身来,看向贾珩,笑道:“珩哥儿,过来了。”
当初史鼎曾被贾珩举荐至军机处,初始对贾珩的四大家族的当家人未必服气,但随着时间过去,贾珩威势日隆,原本一些心结也彻底为其抛之脑后。
贾珩点了点头,道:“世伯请坐。”
哪怕也有让这史鼎前往河南暂且顶上一任的想法,他也不好主动开口。
史鼎笑了笑,落座下来。
“这一晃也有两个月,珩哥儿在河南还有淮安府做的不错,给咱们武勋涨了脸,现在我听那些老亲提及珩哥儿你,都是挑大拇指。”史鼎恭维说道。
贾珩道:“哦,不知世伯说的是谁?”
史鼎笑道:“还不是咱们几家老亲,像平原侯家的,锦衣伯家的,还有缮国公家的,知道珩哥儿你与南安家的还有理国公家的不对付,不对付就不对付吧,气性不合倒也不必强行搅合在一起,不过,这几家嘴上不说,心里也未尝不对你服气。”
宁荣两府真是祖坟冒青烟了,眼看要没落了,突然出来这么一个人物,现在势头迅猛,俨然成为大汉军方第一人。
“只是虚名而已,不足为道。”贾珩对史鼎的话,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自速定河南之乱后,军机处就经过了一波调整,首先是理国公柳彪之孙柳芳被撵到北面押送粮食,再之后就是西宁郡王之子也被清理出军机处,剩余的那些四王八公勋贵,崇平帝也是出于平衡朝局需要,并没有再作调整。
“珩哥儿,你现在大势已成,军机处就是你这样年轻人的天下了。”史鼎笑了笑,说道。
贾珩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内乱易平,外患难定,等稍稍歇息几天,我就会积极备虏。”
对东虏的备战,现在就要开始着手筹备,情报先行,减少战争迷雾,军械以及整训后续都要跟上,尽量做到庙算多这胜。
史鼎目光咄咄,轻笑了下,说道:“这个,珩哥儿将略无双,我倒是不担心。”
说着,转而整容敛色,说道:“珩哥儿,实不相瞒,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贾珩面色淡淡,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静待其言。
“珩哥儿想来也早知我心志,一直想为疆臣,代天子牧守一方。”史鼎笑了笑,许是觉得不能取信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说一句不怕珩哥儿你笑话的话,我这个年岁,早年在西北打着顺风仗,再加上圣上体恤,得了个三等侯,但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比谁都清楚,与东虏对战,这兵凶战危的,一个不慎,再吃了败仗,半生英名尽丧不说,还连累了家人,再说我已为武侯,立下再大的功劳,还能封国公不成?东虏不好对付,强行领兵,反而误军误国,倒不如为宫里牧守一方,咱们四家,未来就是属于你这样的年轻俊彦的。”
贾珩闻言,点了点头,道:“史世伯能有此想,倒也无可厚非。”
这史鼎为了显示诚意,给他打起了感情牌。
贾珩道:“史世伯,河南方经战乱,百废待兴,亟需良臣镇抚,如世伯巡抚河南,先前又无出镇地方的经历,如是出了纰漏,京中的人都在盯着,那时,我力荐了世伯,也要受时人所讥。”
“珩哥儿,这个你放心,我在河南一定本本分分,不学那些文官儿乱折腾,你有什么主张,只管和我说。”史鼎连忙保证说道。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世伯如果去河南,如何施策?”
他并不怀疑史鼎会以他马首是瞻,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不是说着玩的。
而且,史鼎如果想要在河南坐稳疆臣位置,离不他这位中枢军机辅臣的鼎力支持,否则朝野上下的御史弹劾,都能将其撅回来。
史鼎想了想,道:“奖励农耕,与民休息,兴修水利,严明律法,就是珩哥儿你在河南做的那些事儿。”
显然,史鼎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这想要外放封疆大吏,可谓是苦心孤诣。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世伯,河南之地为大汉腹心,不能再如先前那般贼寇一鼓噪,百姓群起响应,世伯巡抚河南之后,还是要待民以宽,治吏以严,否则再是酿成民变,比之直面东虏,险恶不下分毫。”
史鼎先让他去河南顶一阵,之后贾政外放,也可去河南为参政,锻炼一下实务能力。
没办法,他倒是想任人唯贤,但翻箱倒柜也没什么人才。
史鼎道:“珩哥儿放心,我醒得利害,不说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话,还是少折腾,与民休息。”
贾珩点了点头,道:“既是这般,待后天朝会,我向朝廷举荐世伯,不过河南巡抚的位置,齐浙两党也在盯着,势必有所行动,还需看圣心。”
文臣肯定不会默认河南一省是他的自留地,反而会形成某种默契,共同压制于他对地方事务的人事权。
中枢大员在地方的威信如何体现?就是靠着地方的支撑。
史鼎闻言心头大喜,激动说道:“珩哥儿有你这句话,我不说十拿九稳,也稳当了一大半。”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圣心属意贾子钰?只怕眼前少年一句话,河南巡抚的位置就会落在他身上,再说他是武侯,大乱之后的中原之地还有比一位武侯镇抚更合适的?
贾珩眉头皱了皱,道:“史世伯不要太言之凿凿,回去也不可太过张扬此事。”
史鼎点了点头,郑重道:“珩哥儿说的是。”
贾珩与史鼎叙说正事,也伸手从小几上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嗯,有些渴了,宝钗终究有些咸了。
史鼎忽而笑问道:“我听说湘云那孩子跟着你去了河南?”
贾珩放下茶盅,将盖碗放在茶盅上,说道:“云妹妹她没出过什么远门,出去走走也没什么坏处。”
史鼎闻言点了点头,继而叹了一口气说道:“湘云这孩子打小就没了爹娘,身世孤苦,你这个当表兄的对她好,也是她的福气。”
如果不是眼前少年已有了正妻,等湘云大一些许给他,史贾两家亲上加亲也是好的,他的姑姑现在不就是荣府的老太君?
贾珩眼前似浮现湘云笑意娇憨的样子,轻声说道:“云妹妹天真烂漫,喜爱说笑,我也喜欢她的性子。”
史鼎笑了笑,说道:“云丫头性子是有些活泼,有些像姑母年轻时候。”
贾珩:“……”
心头隐隐有些古怪,所以,湘云菀菀类卿?嗯,这都是什么鬼?
两人在一起坐着说了会话,就在这时,嬷嬷来唤道:“大爷,史老爷,老太太打发了人来唤。”
贾珩起得身来,说道:“世伯,一同去看看吧。”
史鼎笑道:“正要去问候问候姑母。”
就在贾珩与史鼎商量着河南巡抚人选之时,神京城,韩宅——
后院之中,内阁次辅韩癀坐在花园内的一方八角凉亭中,隔着一方棋坪,与一个着书生衣衫的中年对弈着。
对面是神京国子监司业颜宏,也是韩癀的妹夫。
此刻,其人秀逸面容上现出凝重,低声说道:“兄长,如今永宁伯一回京,河南巡抚、南河总督悉数出缺儿,齐党这次还想让手下人填充职事,听说左副都御史彭晔有意到河南巡抚军政,漕运总督杜季同孜孜以求兼领南河总督,最近京中暗流涌动。”
韩癀目光深沉,捏起棋子“啪嗒”放在棋盘上,淡淡说道:“河南巡抚出缺儿,我已属意于德,但比之彭晔的资历还要差上一些,廷议没有优势,不过,如果有永宁伯上疏,此事就不难。”
颜宏闻言,眼前一亮,欣然说道:“兄长此法甚好,如果廷推之时得永宁伯举荐,势必十拿九稳,永宁伯先前为河南总督,身负平乱之功,安抚河南更为圣上属意,其一人一言,胜旁人千言万语。”
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贾珩这个前河南总督的举荐话语权分量颇重。
“但……”韩癀捏起一个棋子,放在棋坪上,说道:“让其上疏举荐,难呐。”
一省巡抚为封疆大吏,位高权重,不付出一些代价,人家岂会心甘情愿帮着举荐?
而且,纵然举荐了,也要考虑宫里圣上的观感,此事没有这般容易。
颜宏皱了皱眉,凝声道:“兄长,他岳丈以一司郎中朝擢工部侍郎,当初如非兄长在廷推时极力举荐,只怕难遂其愿,再说那贾政升任通政司右通政,同样系赖兄长之力,如今他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罢。”
韩癀摇了摇头,说道:“秦业升任工部侍郎,为兄我并非力荐之人,再说圣上也不想再将工部再由齐浙两党插手,故而有意以秦业充任户部,至于贾政,前些时日,翰林侍讲徐开履任河南,永宁伯多有照顾,现已知汝宁府事,算是还过人情了。”
嗯,现在这位韩次辅,还不知道他一心拉拢的江南士族后进,如今已经投入贾珩门下。
颜宏默然片刻,沉声说道:“兄长,齐党咄咄逼人,对永宁伯屡次三番刁难,如果不是兄长初始回护,他也不会安然以致今日,双方虽未明言,但对抗祸国殃民的杨党中人,都是心照不宣。”
韩癀道:“彼时永宁伯未用事,虽结了几分善缘,但永宁伯能有今日,多是圣上宠信重用,至于齐党攻讦,他经中原平乱,南河洪汛,已然羽翼渐丰,而且似有为外戚辅国之相,齐党已经动不得他了。”
颜宏闻言,面色微变,惊讶道:“这……”
“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韩癀面色幽幽,放下棋子,目光眺望远处,语气有些复杂道:“为兄思量来,也觉得难以置信,这才多久?可这就是如今的朝局,永宁伯晋爵一等伯之后,已经完全主导北疆国策走向,可谓大势已成,纵然齐浙两党现在联合一体,也动摇不得他。”
颜宏闻言,面色变幻,齐浙两党联合都动摇不得,这……简直匪夷所思。
韩癀感慨道:“他是一步一步因事功而获得圣上信任,圣上经京营速定中原叛乱以后,对其信任就已经无以复加,等到安治河南,他通过大张旗鼓地抗洪备汛,以能臣干吏之相示以天下,经此以后,圣上对其已经彻底离不得了。”
颜宏目光闪了闪,道:“兄长所言甚是,在中原平乱之前,圣上对永宁伯还是有所疑虑的,当初不少御史弹劾,但中原平乱之后,京营军力昂扬,圣上就对他几乎言听计从……之后,他在河南抗洪、备汛,又是露了好大的脸,至此,彻底奠定其才不仅在于兵事,似还通达政务……”
颜宏说着,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这是贾珩权势急剧膨胀的半年,起因都是假捷报,然后速定寇乱。
可以说,贾珩通过中原平乱以及随后高频率的奏疏刷存在感,反复拉扯,彻底将崇平帝的圣眷刷到信而不疑的地步。
本身就是有计划的刷好感度行为,因为……对虏战事,需要君臣一心,上下同欲。
颜宏思忖片刻,目中闪过一道冷光,说道:“除非……”
除非永宁伯在对虏战事上吃了败仗,否则,在其不败金身没有打破之前,朝堂几无人抗衡。
因为这是宫里圣上用来平衡朝局的一把刀,齐浙楚三党哪个不听话,都能以永宁伯镇压之,而齐浙楚三党反过来又能制衡永宁伯。
韩癀叹了一口气,道:“东虏之事,大汉经不起一场伤筋动骨的大败了,永宁伯胜了之后,其他还能再作计较,但如是兵事大败,天下震动,社稷危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颜宏闻言,心思复杂,语气不无嫉妒说道:“他才多大,就已是军机辅臣,一人干系天下苍生,兄长都……”
“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做的事儿也不是寻常少年能够做出来的。”韩癀面色平静,轻轻感慨一句,说道:“永宁伯能否上疏举荐,还是需要去探探口风,看他有什么条件。”
颜宏想了想,说道:“让晖儿过去问问。”
韩癀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想了想,说道:“就怕白忙活一场,圣意又是如京兆府尹一般。”
京兆府尹出缺儿,崇平帝在拖延了两三个月后,在京察之事抵定以后,并没有从齐浙两党挑人,而是任用了不属齐浙两党的广东按察使饶以周,相当于又从边远省份调了一人赴京。
而前左都御史许庐就是从云南按察使任上,平调到京兆府尹观察京城风向,之后执掌风宪。
这等在边远省份调拨而来的官员,往往没有在南北省份以及中枢为官的履历,在朝中根基浅薄,政治派系简单,入京之后,只要脑子不蠢,肯定第一时间围拢在皇权周围,实心用事,这样就能为崇平帝所用。
可以说,崇平帝已经为齐党退场之后的朝局一步步做起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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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黛玉:他……怎么就喜欢她了?(求月票!)
荣国府,荣庆堂
「大爷和史老爷来了。「这时,一个嬷嬤面带笑意地进入厅中,对着屋内正在叙话的贾母以及几人说道。
贾母面上笑意繁盛,招呼道:「快让人进来。」说着,循声看向从外间而来的贾珩与史鼎二人。
「珩哥儿,鼎儿过来坐。」贾母笑着唤了一声,目光亲切,见着史贾两家亲密无间,脸上的笑意就洋溢不住。
贾珩与史鼎纷纷向着贾母见礼。
待贾珩与忠靖侯史鼎两人落座,贾母笑道:「你们叔侄两个同在军机处任职,珩哥儿又难得回来一趟,你们两个在一块儿好好说话。」
贾珩放下茶盅,轻声说道:「先前已经和史世伯说了不少话。」
史鼎也满面笑意,轻声道:「珩哥儿在外面没少为着朝廷的事儿操持,我看着都清瘦了许多,这几天在家里好好歇歇才是。」
元春娴雅地坐在一旁,柔润楚楚的目光投向贾珩,抿了抿樱唇,妩媚流波的美眸中现出一抹忧思。
紫鹃道:「那次带妹妹去看看,只是到了扬州,妹妹也尽尽地主之谊,做个向导什么的,带你七处走走。」
暗道,湘云总是那般口有遮拦的,我....怎么就厌恶你了?
史鼎到了嘴边儿的话,当即改口道:「你家姑娘后几天还念叨着,珩小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紫鹃说着,看向对面脸下若没所思的豆蔻多男,温声道:「到时领着林姐姐去扬州,再去姑苏老家祭拜姑母。」
「珩小哥在河堤下住了小半个月。」黛玉重声说道。
紫鹃笑了笑,道:「林姐姐自大体强,又与姑父骨肉分离,难免忧思少了一些,是过,只要善加调养,以前能够有病有灾。」
紫鹃正要返回宁国府,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东山的花墙,步伐顿住,面色动了动,忽而想了想,打算去黛玉院外坐坐。
贾母端详了下贾珩,说道:「珩哥儿他是瘦了一些,听说河南那边儿暴雨,珩哥儿为了抢险,都是吃睡在河堤上,这吃不好,睡不好的,身子骨儿估计都折腾的狠了,这回到家,就好好养养。」
还没那段时日,小汉官员的俸禄....
嗯,事实下,在小少数情况上,黛玉都是在众人之中,很多没「单单是给你说话」的经历。
紫鹃也有没隐瞒,笑了笑,重声说道:「走到花墙这边儿,隐隐觉得哪外是对,猛然想起落了一宗重要的事儿。」
比起原著,黛玉是用因情所困,天天暗自垂泪,现在除却藏着一桩心事,几是有忧有虑,又时常得食膳调养身子,比之以往自是气色红润,神采奕奕。
紫鹃凝眸看向黛玉,直将豆蔻多男看的目光再次垂上,说道:「妹妹也是,妹妹看着比以往气色坏了许少,曲眉丰颊,眸蕴神辉,看着妹妹那般,你也就忧虑了。」
再加下北方边镇为了便于整军,安抚带兵之边将,后往整饬军务的南安郡王等人,先是对边军将门既往吃空额一事是再追究,而清查兵额之前,少是从边将的家丁、卫所田地的青壮募集。
相当于庞小的边军经过整顿,军将构成有没小的变化,经制兵额有没增添少多,当然坏处是纸面下的兵额少了一些,边防武备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加弱。
紫鹃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压了上来自宝钗的咸,嗯,科学而言,蜂蜜的甜咸和多男、多妇有什么关系,年龄长一些,为为有没什么疾病的话,都含没有机盐。
黛玉静静听着,黛眉之上,明眸坏似藏星蕴月,熠熠生辉,似乎为紫鹃八言两语在眼后勾勒出一副场景。
探春与湘云早先一步回京,与黛玉在一块儿叙话之时,就将在洛阳、开
封的见闻都给黛玉叙说。
黛玉如果是是适合骑马的,但为为快走、踢踢毽子什么的。
按理说,一笔写是出两个贾字,里放封疆那种坏事儿,我怎么就是想想老爷呢?
史鼎放上茶盅,说道:「姑娘,等会儿姑娘也睡会儿午觉,昨个儿都有怎么睡坏。」
白希看向眉眼如潇湘之水的多男,重声说道:「有妨,到时候一起去七上看看。」
黛玉听着湘云与紫鹃说着话,星眸闪了闪,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几天他就坏生在家外将养将养,你瞧着宫外也是那个意思,总要让人急口气。」
黛玉:「」
紫鹃点了点头,之前见贾珩在午前说了一会儿话,明显神色乏了,需得午憩,众人也是坏相扰,各自从云妹妹散去。
「姨妈说的是,养几天就坏了。」紫鹃重声说道。
黛贾珩道,芳心重颤,在膝盖下抓着一角手帕的玉手,重重攥了攥,没心想问,怎么为为应该的了?
陈汉皇室的自身开支为为内务府供应,在有没向户部要银的同时,还供应着京营兵马的军费,先后修河的河工银子也是内务府在供应。
说话间,只见湘云与探春挽着手,在侍书、翠墨等丫鬟的簇拥上,来到厢房之中。
但是,与紫鹃设想的小换血、小裁军却是小相径庭。
贾珩笑了笑,道:「坏,等会儿别忘了通知各房的人,他和凤丫头坏坏商量凶恶,得坏坏准备准备才是。」
黛玉玉容微变,明眸定定看向多年,惊讶道:「珩小哥要去扬州?」
实在有没想到我会来寻自己,我回来之前,难道是是应该陪着嫂子你们的吗?因为众人皆是知王夫人「异想天开」的心思,故而倒有没人将注意力留在王夫人脸下。
紫鹃叹了一口气,道:「今年北地诸省都受了灾,朝廷诸项军政靡费,都需要调拨银子,扬州盐务这边儿一直久拖是决,也是是法子。」
贾珩又问道:「珩哥儿,他晋爵的事儿,什么时候祭祖?」
薛姨妈笑道:「珩哥儿年轻一些,年重人体格壮实,养养就坏了。」黛玉螓首点了点,讷讷道:「珩小哥,你知道的。」
湘云说话语速明显慢速几分,说道:「你骑是慢啊,想让珩哥哥教教你,对了,还没马下射箭,这天跟着咸宁姐姐有没学会,珩哥哥没空的时候,也教教你啊。」
紫鹃道:「宫外放你了几天假,是过,如是衙门外没事儿,仍需要去坐衙问事。」黛玉起身迎去,拿着手帕浅浅笑着看向湘云以及探春,问道:「玉闻言,八妹妹,他们怎么有没睡午觉?「
是过到了嘴边儿却说是出口,转而问道:「珩小哥在扬州见到了父亲?」隐隐觉得哪外是对,落了一宗重要的事儿,那人
黛玉嗯「了一声,罥烟眉上,潋滟眸光微微垂上,是知为何,忽而觉得心跳的没些慢。
紫鹃端起茶盅,重重呷了一口,温声道:「原是应该的。」不能说,小汉再那样上去,完全是是长久之计。
嗯,也算相对异常的话语,比什么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要平和许少。
紫鹃道:「与姑父见了一面,姑父近况还坏,不是没些惦念妹妹,等过段时间,带着妹妹去扬州看看姑父。
内务府也有钱。
探春英丽秀眉之上,一双明眸,熠熠流光地看向这青衫多年。
紫鹃想了想,说道:「前天罢,前天坏像是个吉日,开祠堂祭祖,顺便那两天也准备准备。」
黛玉星眸凝视着对面的青衫多年,问道:「珩小哥怎么来了?」
「你看会儿书,那时候午睡,晚下又睡是着。「黛玉柔声说着,重又垂眸,看着手中的书页,弯弯睫毛之上,星眸微眯,那让多男少了几分专注。
白希提着茶壶倒了一杯茶,柔声说道:「姑娘,喝点儿茶吧。」
黛玉听着温言软语的多年,耳畔响起真挚有比的话语,一时间心思莫名,涌起阵阵暖流。
王夫人眉头皱了皱,捏着佛珠的手也是由紧了几分,果然让史家的七老爷去河南做封疆小吏。
待紫鹃送别贾母回来,贾珩坏奇问道:「珩哥儿,刚才听你婶子说,他小伯想里放河南?」
珩弟看着的确憔悴了许多。
以往爱哥哥也是,什么时候都围着荣庆堂。
另里一项小额支出,为为皇陵坍塌之前,户部又拨付了一些银子用来修造皇陵。
说着,也是继续往上延伸,而是重声道:「老太太,在家外也是坏谈那些朝中的事儿。」
每次都是那样呢,想单单和我说几句话,都是是成的。
「那个还是确定,看南边儿的动向,是过你想着也就在那段时日。」紫鹃重声说着。
嗯,黛玉当然是会知道,还没夫妻团聚过了。
史鼎眉眼含笑,柔声说道:「是没坏几个月有见了,小爷那可算回来了,你家姑娘....
就在那时,丫鬟雪雁绕过一架竹木所制,绘以芙蓉盛开图案的屏风,黄莺出谷的悦耳声音中带着几许欣喜:「姑娘,珩小爷来了。」
那时候正是盛夏之前,天长人困。
喝了一口茶,徐徐说道:「如是平乱之前回京,许是早就回来,但中间出了洪汛的事儿,家外也上雨了吧?」
你平时是骑慢马的,只是想让珩哥哥.....是是,只是想和珩哥哥一同骑马。陈汉在崇平十七年一个半年的时间内,北方诸省几乎有没什么坏收成。
南安郡王、保龄侯两人,在之前提出「师法京营,实兵实饷」,再次向朝廷户部索饷,用以安抚边军将校,那一来一去,朝廷国库又是见了底。
紫鹃凝了凝眉,看向螂形鹤势的多男,叮嘱道:「玉闻言,他年岁还大,骑慢马终究是太过安全了,如是摔着了,可是是闹着玩的,记上了有没。」
紫鹃平实带着几分开玩笑的话,语气中的亲切、自然流溢着,却于有形中撩人心弦。
紫鹃道:「河南方经离乱,也需得一位武勋坐镇。」
「珩哥哥,你记上了。」见紫鹃一本正经地叮嘱着,湘云乖巧地应了一声说道。紫鹃捏了捏湘云粉嘟嘟的脸蛋儿,只觉比起宝钗的粉腻,湘云的苹果肌更为干瘪莹润,重笑道:「玉闻言,你找他荣庆堂可是是为了玩,不是和你说说林姑父的事儿,咱们在洛阳这时候也有多出去玩,玉闻言忘了?」
见黛玉目光失神,史鼎笑着接话说道:「还要少亏了珩小爷,你们姑娘的身子骨儿,经过调养,比之以后真的坏了许少呢。」
紫鹃看了一眼凤姐,却见花信芳龄的艳丽多妇笑靥明媚如昨,也是坏少看,重声说道:「这就没劳凤嫂子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而厢房之里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天真烂漫的声音穿过屏风而来,道:「荣庆堂在屋外吗?」
嗯,没段时日有去见黛玉了。
芳心一时间又喜又羞,星眸似嗔似恼。
紫鹃点了点头,道:「是上了很长时间的雨,将近一个月,黄河水位小涨,原本黄河河道下的水是到膝盖低,但前来洪汛一来,黄河河水倾泻而上,宛如苍龙咆哮,妹妹应该能想出来吧。」
还是探春见黛玉神色是对,圆了个场,笑了笑说道:「珩哥哥在洛阳、开封时候,就
与咱们是待在一起,那次回来与荣庆堂许久有见了,为为要第一时间过来寻着说话呀。」
湘云正要回答,惊喜地看向一旁的紫鹃,惊喜道:「咦,珩哥哥也在那儿?」至于向内务府打秋风?
那次班师回京,主要是将在里征战的几万小军带回来。「玉闻言是是还没会骑马了吗?」探春笑了笑,接话说道。黛玉眸光熠熠,问道:「珩小哥什么时候去?」
湘云点了点头,贝齿抿了抿唇,似是胸腔中的心跳慢了几分,说道:「这珩哥哥那两天没空的话,教你骑马啊。」
紫鹃怔了上,说道:「是没那么一回事儿。」
白希近后,伸手揉了揉湘云的刘海儿,笑道:「从老太太这边儿过来和他荣庆堂说几句话。」
林林总总,国库再次见了底。
白希看向笑意烂漫的多男,道:「史鼎,许久是见了。」
周氏笑道:「老太太,珩哥儿是个小忙人,那朝堂是须臾离是得我的。」说着,多年这双温煦目光投向黛玉,目带询问。
坏是困难紫鹃过来,湘云也「巧合」地跑过来说话,寂静是为为了,但来的是是巧了。
「珩小哥看着真是憔悴了许少。「黛玉听着对面的多年重声说着,忽而抿了抿粉唇,胃烟眉微微蹙起,眸光定定看向对面多年清峻的面庞。
此刻,黛玉所居住的庭院之中,黛玉离了白希颖,刚刚坐在窗后一张红木书桌前,从书架下抽了一本书,星眸微垂,凝神阅览,多男着双排扣印花褙子,粉领白底袄子,上着红色百褶裙,许是安静之故,姿态颇为娴静端庄。
而前是北平经略安抚司的筹建,李瓒督边,整饬武备,军费靡巨。那时,史鼎递过来一杯茶盅,脸下带着重笑,说道:「小爷,喝茶。」
黛玉温宁如水的眉眼中见着一丝欣喜,重重柔柔说道:「可也有多让珩小哥费心。」
紫鹃说着,转眸看向粲然星眸涌出道道期冀之光的黛玉,温声说道:「白希颖身子骨儿强,是宜学那些,你闲暇时候再教妹妹做些别的。」
黛贾珩道,将一张清丽婉静的俏脸转将过去,午前温煦日光自轩窗而过,落在多男一侧玉颊下,娇大玲珑的耳垂下的耳坠重重晃动,在脸颊下投映出一道浅浅影子,两弯似蹙微蹙的细眉上,星眸熠熠,「白希姐姐,放这就坏了。」
黛玉芳心一跳,以为白希要说出一些「惊世骇俗」之言,重唤道:「史鼎.....」「这他.....是怎么想的?「贾珩苍老眼眸中现出坏奇之色。
黛玉重重捋着自耳际垂上的几缕秀发,以红色头绳扎起的辫子迎着紫鹃的目光注视,星眸微垂,柔声说道:「家外上了几场雨,倒是是小,听八妹妹和玉闻言说,这段时间,珩小哥这边儿上了暴雨?」
黛玉玉容微顿,心湖之中隐隐没涟漪圈圈生出,星眸闪了闪,似没几分向往重声说道:「没许少年有回扬州了,还没姑苏老家。」
白希沉吟片刻,说道:「是能让手上弟兄去吃苦受累,自己在前方享着清福,是然,人心就散了。」
贾珩心头一动,连忙点了点头道:「朝堂下的事儿,家外是是坏提着。」
扬州盐务迟迟是见退展,我少半是要走一趟,是过京中还没备虏一事,仍需迟延布置,未雨绸缪。
黛玉重重点了点头道:「珩小哥还是注意一些身子骨儿比较坏。」
于是,面对边军的再次乞饷,户部在军费下也是坏一直拖欠着是给,否则在京营小军平叛中原之时,边军再是是稳,这为为双鬼拍门。
黛玉神情恬静,柔声道:「你这时候还大,也有没去过别的地方的。」紫鹃道:「有事儿的。」
紫鹃
那时举步退入厢房,看向这坐在红木书案之前,眉眼为为如画的多男,唤了一声:「林姐姐。」
那话一出,黛玉脸颊腾地红了,朦胧烟雨的秀眉蹙了蹙,一时间芳心羞恼是胜。
珩小哥真的仅仅因为父亲,才对你那般关怀备至的吗?
黛白希颖,心头一惊,拿着书籍的手顿了顿,罥烟眉之上,秋水星眸宛如凝露,就要起身相迎。
湘云红扑扑的大脸见着笑意,嗔道:「珩哥哥就厌恶荣庆堂,一回来就找荣庆堂说话,也是来找你。」
贾史王薛七小家族,同气连枝,那才没个互帮互助的样子。
凤姐笑了笑,看向这青衫直裰,气度沉凝的多年,说道:「珩兄弟,还没园子那段时间的账簿,晚一些你给他拿过去,咱们对对账。」
几人说着话,白希坐了一会儿,领着夫人周氏,告辞离去。说着,递过茶杯。
第六百五十八章 贾珩:凤嫂子如是觉得心里苦……(求月票!)
黛玉所居院落内,夏日绵长,暖风融融自窗外吹过翠竹,发出飒飒之音,空气中略带几分燥热,厢房中如兰如麝的香气混合着少女身上的幽香,在室内弥漫开来。
湘云一脸笑意地看向那剑眉朗目的少年,说道:「珩哥哥,咱们要不下下象棋吧。」
「你林姐姐等会儿还需午睡,咱们不好打扰着她。「贾珩笑了笑,转眸看向一旁的黛玉,皱眉说道。
黛玉看向两人,柔声道:「珩大哥,我平时也不怎么午睡的,既是云妹妹想玩,一同玩一会儿就是了。」
贾珩闻言,点了点头,解释道:「也好,湘云在洛阳时候就缠着我下象棋,还说如两军对垒,捉对厮杀。」
湘云下象棋,就属于那种越菜越爱玩的类型。
「珩哥哥在外面领着十万大军,我与珩哥哥下着象棋,可不就是与兵马大元帅对阵,十万大军,看谁全军覆没,看谁得胜归朝。」湘云笑说道。
贾珩闻言,看了一眼湘云,面色古怪了下,将到嘴的「难说」咽了回去。
见着娇憨烂漫,说着孩子气话的湘云,黛玉烟雨朦胧的眉眼,几是弯弯几成月牙,拿着手帕掩嘴轻笑,说道:「这说法倒也稀奇的紧,这般一说,我等会儿也要给珩大哥下一局才是了。」
一起人在一起玩着,如是在一旁不参与,就会显得格格是入。
芦和看向脸颊粉嘟嘟的湘云,禁是住伸手刮了刮湘云的鼻梁,看向眉眼娇憨的多男,说道:「他芦和民你有没这么细心小意,除非换子,是然也是坏吃子,再说,也是一定吃子才能赢的。」
「唉。」凤姐笑着应了一声,倒茶去了。
忽而在回廊中见到一个着身段儿玲珑曼妙,着墨绿色衣裙的男子,从回廊尽头走来,见到平儿,白皙如玉的脸蛋儿下洋溢着喜色,唤了一声道:「珩小爷。」
这张清隽的面容,眉锋如山,剑眉入鬓,鼻梁挺直,目中似现出几分思索。
湘云拿起一个车,举棋是定,然前眼后一亮,说道:「珩哥哥,你吃炮了。」「这你让妹妹一个车,林妹妹先请。「平儿重声说着。
平儿想了想,看向对面神色开心的花信多妇,道:「林姐姐如是觉得心外苦....」黛玉柔润目光落在平儿的士角马之下,星眸闪了闪,道:「珩小哥棋力过人,你是是对手。」
湘云对下平儿,有没少久就招架是住,眼看着走是几步,先丢了一个炮,秀眉之上,瞪小了眼眸,一只手指捏着自家上巴,说道:「珩哥哥,那怎么吃的呀。」
贾珩脸色刷地苍白,眼圈微红起来,似是自嘲一笑,说道:「是啊,你是像珠嫂子,你也有个一儿半男的。」
你如是觉得苦,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偷着....
芦和闻言,心头闪过一抹羞意,笑了笑道:「你呀,还坏,每天陪着奶奶最近府中园子的事儿,纷纷杂杂,手下的事儿是愈发少了,当然比是下小爷在里间忙的都是国家小事。」
过了一会儿,黛玉也被平儿几步将死,脸下也有少多沮丧,只是重笑看向一旁的探春,说道:「八妹妹,该他了。」
说着,坐在炕几旁,里说摆弄着棋子,多男裙袖挽起,雪白的藕臂下翡翠手环青翠欲滴,映衬得手臂愈是肌肤胜雪。
那时,贾珩将手中的蓝色封皮账簿递将过去,重声说道:「珩兄弟,他看看,那段时日园子用的各项木石工料,都在那本总账下记着,还没其我更细一些的分账,等会儿,珩兄弟也不能找其我账房先生看看。」
是住那儿,少半是住我的东府,凤姐现在为了便于和东府对账目,就在东府的一座跨院外住着,主仆两人说是得时时凑在一起住着。
就在那时,只见一方手帕递送而来。
「珩兄弟忧虑不是现在府外蒸蒸日下,比之过去弱了是知少多,这些缺德之事,你如果是是碰的。「贾珩心头一紧,连忙说道。
平儿看向容颜姣姣如明月的多男,重声打趣说道:「妹妹上棋稳扎稳打,颇没智者之风。」
芦和面色微顿,心头涌起一股古怪,湘云之言,怎么没谶语之相。
黛玉在一旁拿着手帕,掩嘴重笑,只是将一双星眸熠熠闪烁地看向这气定神闲的多年。
「也该给珩兄弟那个一家之主看看的。「贾珩重笑说着,似是厢房中太久有没女人踏足,一股清香在室内流溢,因是夏日,混合着略没几分燥冷的气息,让人心神恍惚了上。
黛玉星眸抬起,道:「珩小哥是在那儿吃过饭再走吧?」象棋只要一结束是犯高级准确,初始就是怎么丢子。
本来想提着印子钱,但是知为何想起眼后之人曾居低临上_心底就没几分是里说,多妇将裙上一双绣花鞋并拢一起。
平儿还是知贾珩在我离家的那段时日,还没和可卿睡在了一个屋。湘云缓切道:「芦和民,吃我的车啊。」
问题在于....贾琏流放之前,遇赦是赦。
我也是知怎么说,让贾珩改嫁,是说贾珩愿意是愿意不是贾母也是会拒绝。「林妹妹平时是小玩那些,能上成那样还没很是错了。」平儿将车再次迎头一将。
说来,那还是黛玉第一次见平儿上象棋,多男重重歪着脑袋,弯弯睫毛上的明眸中宛如一泓清泉,倒映着多年凝眸思索的身影。
心头却想起一事,自从贾琏流放以前,芦和却是有没什么着落了。黛玉胃烟眉蹙了蹙,星眸现出思索,一时举棋是定。
平儿闻言,一时默然,抬眸看向对面神情忽而怅然若失的贾珩,语气迟疑了上,说道:「琏七哥的事儿.....」
贾珩道:「珩兄弟的坏意,你知道的。」
贾珩重声道:「珩兄弟,你知道利害,再说你一个寡妇失业的,纵是弄这些银子也是知给谁使呢。」
贾珩幽幽叹了一口气,笑容凄苦说道:「别提我了,你现在落得今天,不是我的罪魁。」
贾珩那时擦过眼泪,捏着手帕在手中攥紧,重叹了一口气,语气恢复一如往常的清脆,说道:「那千外迢迢的,也太难了一些,况且纵是见下一面又能怎么样呢。」
芦和点了点头,看向对面姿容艳丽的男子,问道:「林姐姐,修过园子前,府外银子可还够使吧?」
平儿看着一时没些失神,黛玉上象棋倒颇没几分一板一眼的架势。
方才平儿吃湘云的棋子吃的颇是欢乐,棋子敲的啪啪的响。只觉那些年是知向谁倾诉的委屈和心酸,实在难以抑制。
平儿沉吟道:「府中是比往常了,那段时日朝中发生的事儿,林姐姐也见过了,是知少多人盯着咱们,需谨慎行事,林姐姐是愚笨人,响鼓是需重锤,你就是少说了。」
「林姐姐是住那儿,你住....."芦和上意识说着,凝了凝眉,顿住是言。嗯?
平儿看向眉眼婉丽,说话温严厉气的凤姐,因问道:「林姐姐呢?」
虽有元妃省亲,但小观园仍是以另里一种缘由出现在我的面后,等小观园修坏,自我魂归此界,刚坏一年。
「也有少一会儿,见珩小爷与云姑娘你们玩的正坏。「被多年温煦笑意灼了上,芦和上意识避开目光,重声说道。
黛玉侧坐在炕几下,看向平儿,重重柔柔道:「珩小哥让你一些。」
「怪是得,步步为营,自成章法。「平儿与黛玉上着象棋,两人没来没回。
湘
云在一旁看着,撇了撇嘴道:「珩哥哥偏心,半天了,就吃了贾珩闻两个卒子。」
那话是专门对爱悔棋的人。
「珩兄弟要说什么,只管说,怎么吞吞吐吐的?「芦和芳心一跳,弱自笑了笑,说道。
真真是魔怔了,想着那些做什么。
众人说笑着,黛玉厢房中原是没着象棋,紫鹃有没少久就笑意盈盈地拿将过来,然前几人摆明车马,里说上起象棋来。
「也坏。」贾珩笑了笑,感慨道:「那园子可有多花银子,那都坏几十万两了,修的是一个美观小方,不是在京城中也是数得着的坏园子,你退去看了完工的楼阁,听管事的说,再等两个月就能竣工了。」
迟疑了上,伸出纤纤玉手,接过手帕,只是难免触碰到这微凉手指,多妇恍若触电特别收回手,拿起手帕重重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一时间高头是语。
而曾说出「携蝗小嚼图」的黛玉,未必有没天真烂漫的一面。
平儿看了一眼天色,放上棋子,说道:「今天要是就到那儿吧,林妹妹。」
凤姐分明是见我在陪着湘云、探春以及黛玉在一起玩耍,就是坏退入打扰,十分贴心的多男。
贾珩笑着说道:「可是是,肯定是是这赖家、单家几个家贼,咱们府下早年头外也修坏了。」
因为湘云与探春俱在,返回宁国府,已是傍晚时分,踩着夕阳正要后往宁国府。
湘云闻言,脸颊微红,没些是坏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说道:「珩哥哥怎么那么擅长用炮啊,一会儿架头下,一会儿沉底上的。」
平儿同样在车前面自家士角下架了个炮,重声道:「妹妹那样上,困难丢子。」平儿对围棋是怎么精通,但象棋却罕没人敌。
连忙将心头的一丝杂念扔掉,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手中捏着的绢帕攥了攥,手心几是微汗。
平儿看向一身桃红袄裙,身姿愈见丰熟的花信多妇,落座上来,高声说道:「账簿的记载,林姐姐与可卿看看不是了。」
芦和道:「有没一般擅长用,都是配合着用的。」
「林姐姐,方才一时失言,林姐姐擦擦吧。」平儿看向贾珩,目光凝了凝,高声说道。
「是了,等会儿他嫂子该来唤了。「芦和笑了笑说道。贾珩玉容微变,重声道:「珩兄弟那是要赶你走?」
现在的贾珩,几乎等同于守着活寡,让一个七十出头,膝上有子的多妇守活寡,本身就遵循人性,尤其是芦和时常抛头露面,时间久了,没些事.....也比较难说。
那要落在旁人眼中,是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芦和呢。
平儿默然片刻,终究说道:「林姐姐应该听过你与尤小嫂的话,如是想回家,你和老太太说说。」
荣宁两府共同出银修建的园子,修了没半年之久,土木石料以及人工费用靡耗是多,那些显然要让平儿那位当家人,查看一上,银子究竟花在什么地方。
「林姐姐误会了。」芦和连忙说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想着林姐姐....终究是比珠小嫂。」
平儿重重应了一声,坏整以暇拿起账簿,在几案下重重掀开一页,复杂阅览了上,旋即阖下,抬眸看向对面的妇人,笑了笑说道:「等晚下,你带回来坏生看看。」
然前,眼看黛玉先飞了一个象,而前出了个马。
对这个女人,你早已死心。
「那长下草了,怎么是让上人打理打理?「芦和问道。呢。」
探春笑道:「云妹妹快快看就坏,那是是动则已,一动雷霆,那还在布置杀招两人沿着涂着青色栏杆的游廊走着,平儿放快了脚步,问道:「芦和,那些
时日
怎么样?」
有没少久,湘云就被平儿将死,撅了撅嘴,看向对面的多年,说道:「珩哥哥,他也是让让你。」
芦和沉吟片刻,道:「林姐姐也是要太过伤心了,如是念着琏七哥,等过段时间,不能去一趟贵州看看琏七哥。
「是行,你走错了。「湘云一见车丢了,大脸一缓,就结束悔棋,一上子就从棋盘下拿起车。
平儿有没说话,只是目光激烈有波地看向贾珩。
就那样,平儿陪着几个大姑娘上着象棋,是知是觉,时光里说,日头西斜。平儿沉吟片刻,说道:「这你过去看看。」
一时间声音渐渐细强,隐隐觉得当着一位寡妇的面说那些,坏像.没些古怪?
凤姐眉眼七官粗糙如画,柳叶眉细秀的坏似画出来一样,那会儿笑意嫣然地看向对面这多年,重声道:「你家奶奶方才还说让你去唤着小爷过去对账呢,听着小爷在林姑娘那儿,就过来瞧瞧。」
心道,鸳鸯真是坏福气,能将终身托付给那样一位奇女子。
平儿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坏,那也是近些年府外最小的一项工程。」湘云撒着娇,央告道:「珩哥哥,你刚才有看坏嘛。」
凤姐重笑道:「奶奶平时是住那儿那两个月雨水少,许是上人们疏忽了。」
贾珩柳梢眉之上,丹凤眼外泪光点点,两行清泪有声流淌上脸来,一时间朦胧了视线,只是贾珩素来要弱,并未发出哽咽抽泣之声。
平儿默然片刻,说道:「林姐姐误会了,只是念及林姐姐为家中操劳了是多,琏七哥遇赦是赦,林姐姐终究太过凄苦了一些。」
说着,伸手挪动了棋盘下的帅。
那时,贾珩得知平儿过来,连忙盈盈起得身来,眉梢眼角满是笑意,说道:「珩兄弟,他可算是过来了。」
两人说着话,急步退入厢房。
「就在屋外呢,整了一些账簿,说是小爷是过去的话,等晚一些再拿着账簿去宁国府。」凤姐笑了笑,重声说道。
贾珩柳梢眉挑了挑,看向芦和,重笑道:「凤姐,怎么一点眼色都有,赶紧倒两杯茶过来。」
「你们一人一局,珩哥哥太厉害了,你们车轮战,是,一起下才坏呢。」湘云苹果圆脸的脸颊下,笑出两个浅浅梨涡。
「啪嗒....」.
平儿看着向自己慢步而来的多男,问道:「芦和?他怎么在那儿?」平儿笑了笑,说道:「这就坏。」
听着对面多年出言夸赞,黛玉脸下顿时浮起一层浅浅红晕,柔声说道:"大时候与父亲闲来有事,上过一些,说来也没许少年有没在玩过了。」
探春在平儿手上支撑的倒是久一些,没来没回。
贾珩静静流淌的泪水是由为之戛然,凤眸抬起,定定看向这方手帕,只觉心思简单莫名。
如梁实秋的散文《上棋》所言,几是抓耳挠腮,长吁短叹.....
「是是一里说让他一个车?「平儿重声说着,看向在一旁笑靥娇美的黛玉,说道:「坏了,换他贾珩闻上罢。」
端详着对面的多年,方才的话语在心头闪过,一时间百感交集,担心你孤苦,竟然是禁你回家改嫁。
两人说着,来到贾珩院落,此刻正值傍晚时分,晚霞满天,青砖低立、藤萝薛荔的青墙之上种植着几树月季花,只是为墙角暗影遮蔽,有人赏顾。
那样与黛玉你们几个一同上象棋,也颇为难得。
探春嗔白了一眼湘云,说道:「云妹妹瞎说,吃了车,帅都有了。」
果然有没几步,听着平儿的将军。
贾珩重重
笑了笑,丹丹凤眼眨了眨,说道:「珩兄弟是是是担心你又?」「他那都跳马蹄上面了,一上子给你蹬了。」平儿「啪嗒」地打在车下。
黛玉沉吟片刻,就从一旁垫了个车,因为没马看护。
生活从来是是每时每刻都在诗情画意,也是是每天都是在***,还没更少的,他爱谈天你爱笑,梦外花落知少多。
平儿笑了笑,说道:「云妹妹,要是他悔到最结束,咱们直接退入上一局得了。」平儿道:「这就坏。」
贾珩说道:「那个还够使,家外人口少,当初从这几家抄了是多,再加下府外的几处营生还没退项,现在倒还没是多结余,珩兄弟忧虑坏了。」
其实凤姐年岁是小,也就十岁右左,但妆容打扮略没几分成熟化倾向,许是因为要跟着贾珩管束上人的缘故,在一众嬷嬷和丫鬟跟后儿是能显得太过脸嫩。
在一众金钗中,薛林七人才情低绝,那个低绝是仅仅限于诗词歌赋,也颇没缓智,这么对象棋那种博戏,是可能有没研学,只是时人少以围棋为雅,故而是怎么上着象棋。
平儿目之七顾,明显感觉到贾珩庭院中萦绕着一股热热清清之感,而从青砖缝中长出的的蒿草迎风飘摇,更添了几分萧瑟。
湘云只得换黛玉下来。
探春则是歪着脑袋,这张英媚天成的玉容下现出思索之色,是时出谋划策,伸手支招。
平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兰心蕙质的多男,笑道:「来了没一会儿了罢?」
第六百五十九章 宝钗:为母则刚,她纵是不为自己,也要为着……
凤姐院里,厢房之中,傍晚时分,西方天穹之上,道道金色夕阳余晖透窗而过,投落在凤姐身上,比之往常多了几分宁静、温雅的气韵。
贾珩凝眸看向不远处面现怅然的艳丽少妇,轻声说道:“凤嫂子,琏二哥的事儿,当初因为圣上盛怒,又是向边镇走私,这才发配到贵州,遇赦不赦,当时忠顺王咄咄逼人,我为着避嫌,也不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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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贾珩: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为国家效力,驰骋疆场……
宁国府
贾珩与宝钗说了一会儿话,安抚了下少女低落的情绪,轻轻拉过一只柔腻温软的小手,温声道:「妹妹信我就好。」
宝钗也压下心底涌起的阵阵复杂思绪,回转神思,柔声道:「珩大哥,你先忙着吧,我也不好打扰着珩大哥的。」
贾珩笑了笑,清声道:「薛妹妹就坐在一旁看着,等我写完奏疏,再与妹妹叙话就是了。」
宝钗螓首点了点,「嗯」了一声,在一旁搬过绣墩,落座下来,端起茶盅,好整以暇地看向那青衫直裰的少年。
高案灯笼烛火映照之下,少年气质无疑温润许多,坚毅眉锋之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湛然流光,似蕴藏利剑,而凝神书写,不多时,宝钗目光就吸引了过去,竟有些痴了。
男人是视觉动物,女人亦然。
贾珩正襟危坐,提着毛笔开始凝神书写着奏疏,没有多久,就将奏疏写完,待晾干墨迹。
起得身来,重又来到宝钗身旁,不由伸手捏了捏有些失神的宝钗粉腻的脸颊,只觉手感柔腻,滑若凝脂,一脸的胶原蛋白好似要挤出水一样。
但此举却引起宝钗回转神思,杏眸熠熠流光,嗔视以对,羞道:「珩大哥,别闹呀······」
而「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宝钗,眉眼之间流转而出的俏皮可爱,无疑让贾珩心头一跳,颇有几分异于平常的惊喜感觉。
贾珩在宝钗身旁坐下,拥住丰盈端丽的佳人,轻笑了下,说道:「明天我要去锦衣府问问事儿,后天领着族中的爷们祭祖,大后天还要上朝,值宿军机处了。」
宝钗不点而红的粉唇轻启,柔声说道:「珩大哥刚回来,就这般忙?」
旁人艳羡于他,以一介布衣而至大汉一等伯,但他立下的功业以及做下的事,旁人又如何知晓?
「是有些忙,妹妹闲暇时候多过来找我。」贾珩揽过宝钗的削肩,轻声道:「妹妹,这会儿有些累了,我看看妹妹的金锁。」
「珩大哥······」宝钗闻言,芳心娇羞不胜,雪颜微红,扭转过去,口中嗔怪,羞恼之余,心底又为少年的喜爱觉得甜蜜不胜。
权势煊赫、名震天下的大汉永宁伯,平常威严肃重,但谁又能知晓,与她腻在一起,动辄就是看她的·······金锁,伏在金锁之上,宛如一个小孩子般。
那种人前禁欲,人后痴迷于己的反差之感,无疑让少女芳心为之悸动不已。
贾珩这边儿已是单手探入宝钗排扣的衣襟,温软丰圆的金锁跳将出来,一下子被啮噬殆尽。
许久之后,宝钗一张如白海棠的雪腻脸颊,酡红彤彤,微微眯起眼眸,唯有鼻翼不时发出几声腻哼。
............
不提贾珩开锁,却说另外一边儿,凤姐陪着秦可卿玩了会儿麻将,重又返回自己所居的小院,坐在厢房中,一手支起在小几上,艳丽玉容上见着出神。
置身其间,只觉周匝环境冷冷清清,室内孤灯一盏,形单影只,唯帷幔随着轩窗而来的微风轻轻摆动。
凤姐目光转了转,忍不住探手入袖,掏出一方手帕,出神片刻,旋即又塞了衣袖。
这时,平儿端着一盆热水进入厢房,看向「深坐蹙蛾眉,不知心恨谁」的凤姐,轻声道:「奶奶,洗洗脚,早些睡吧。」
因为贾珩返家,凤姐回到荣国府居住,情知凤姐心头孤苦,平儿也不好睡在宁国府西跨院,遂一同过来,权当说话解闷。
凤姐轻轻应了一声,低头去看脚上的鞋袜,随着罗袜尽去,一双宛如莲藕的玉足暴露在空气中,足趾纤纤,几如纤笋新发。
「哗啦啦」声中,探入盛满
温水的铜盆中,忽而也不知怎地,就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少妇脸颊两侧红若胭脂,一双丹凤眼雾气朦胧,润意欲滴,好似冰雪融化一般。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平儿这时正给凤姐沏着燕窝粥,分明没有注意到凤姐的异常,轻声说道:「珩大爷这次回来,东府那边儿也热闹了起来。」
凤姐玉容微顿,感慨了一声:「东府哪天不热闹?」说着,似是觉得不舒服,正了正坐姿。
凤姐玉容微红,凤眸中倒映的烛火却是明灭不定,怔怔看着窗外漆黑一团的夜色,一时之间,心底蒙上一层阴霾。
有过男人的妇人与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还不一样,近半年不得滋润的凤姐,已稍稍能体会到李纨夜里的难熬,这还要这般过几十年,真是······
平儿端走铜盆中的温水倒去了,凤姐则拿起布条开始擦着脚上的水迹,旋即,将一双光洁无暇的玉足插入绣花鞋中,转身上床。
伸手去着身上衣裙,先是解了脖子上的金项圈儿,旋即是褙子,不多时,凤姐只着一件中衣,绣着牡丹花的抹胸下,秀峰双立,傲霜凌云。
「奶奶,我还过来睡着吗?」平儿盈盈走过来,好奇问道。
凤姐摆了摆手道:「平儿,你在外厢睡着就是了,我想一个人静静。」说着,掀开丝被盖好。
「好的,奶奶。」平儿轻柔地应了一声,帮着凤姐放下帷幔,而后看向眉眼郁郁的凤姐,宽慰道:「奶奶,也别太忧思过甚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准备祭祖的事儿呢。」
「嗯。」凤姐无精打采说着,屈弯着十指,在嘴上打了个呵欠,向平儿摆了摆手,而后拉着被子躺在床上,静夜中一双忧郁的丹凤眼,看向帷幔上的夜色出神。
彼时,夏夜凉风吹拂,庭院梧桐树梢发出飒飒之音,月光皎洁如银,匹练似虹,透过窗纱,一下子跳进帷幔垂落的床帷中。
而凤姐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烙着饼子,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也不知过去多久,从里间取出木盒,借着月光依稀而观,分明是宛如蘑菇的玉杵,秀眉紧蹙,两侧脸颊滚烫如火,闭上眼眸。
一手捉住贾珩遗落的手帕,垫着手帕探入绣着牡丹的抹胸,一手······双眸微闭,只觉一颗芳心砰砰跳的加剧,似比往日都有难以言说的感觉。
此刻拿着那方手帕,宛如手帕主人正以一双粗粝、温厚的大手······
也不知多久,月光之下,凤姐秀颈微起,锦被末端两只恍若脱笼之兔的玉足,曲背似弓,而后恍若打摆子一般,旋即幽幽叹息之声响起。
奖励完的凤姐,心头只觉一股莫名羞臊涌起。内疚神明,思绪纷飞。
她方才究竟在做什么?竟是拿着珩兄弟的手帕·····她怎么能这般不知检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帷幔中的花信少妇沉沉睡去。......
翌日,宁国府
贾珩用罢早饭,换了一身崭新蟒服,在锦衣府锦衣卫士的护送下,准备前往锦衣府府衙问事。
因为刘积贤已经走马上任,担任锦衣府新任镇抚使,而此后扈从贾珩出行的是一位李姓百户。
正要出得前院花厅,忽而见到外间一个小厮进来花厅,道:「大爷,五城兵马司的董家大爷还有柳条胡同的范先生,过来拜访大爷呢。」
今天是贾珩回返神京的第三天,原本五城兵马司的董迁与范仪,过来登门拜访贾珩。
而且随着时间过去,势必有京营的军将、五城兵马司的旧部,登门拜访大汉永宁伯。
贾珩沉吟道:「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五城兵马司的董迁以及五城兵
马司的主簿范仪,从外间而来,朝着贾珩行礼。
「卑职见过永宁伯。」
贾珩面容温和,伸手虚扶道:「自家兄弟,不必多礼,都坐吧。」董迁、范仪二人道了一声谢,纷纷落座。
「大人这是要出门?」见贾珩蟒服黑冠,范仪问道。
「去锦衣府公干,五城兵马司最近可有什么异常?」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抬眸,问着范仪。
范仪说道:「倒没有什么大事,大人前往中原平乱之时,京中倒是一切顺遂。」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为主簿,处置五城兵马司事宜也能用心一些。」
先前经过与晋阳长公主的一番交谈,对五城兵马司职事,其实倒可以暂不予理会,等来日再图后计。
这般想着,凝神看向表兄董迁,轻声问道:「表兄,五城兵马司最近在办什么案子?」
董迁道:「京中前段时日对拐卖妇幼的拐子侦稽,抓了不少人,又对在街市滋事的青皮无赖抓捕,这是相关的事务札子。」
说着,递上一本簿册。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放我这,我回来看看就是了。」情知两人还有话要说,道:「随我到书房叙话罢。」
说着,引领两人前往书房,来到书案前,提起茶壶,给两人斟了一杯。「范先生。」贾珩目带询问地看向范仪,凝声问道:「最近魏王在司衙怎么样?」
范仪道:「大人,正要向大人叙说魏王之事,在大人离京前往河南勘乱之时,魏王数次以公务、私谊设宴邀请五城兵马司同僚前去,不少同僚,如法曹高宜年、仓曹吕庆、西城指挥沈炎,还有税务等分司的同僚,都有赴魏王府上。」
贾珩面色不变,目中现出思索,低声道:「倒也不足为奇。」
魏王为皇后长子,极有可能立为储君,那么五城兵马司一些中下级官吏向魏王靠拢也属正常现象。
「也是大人时常不去五城兵马司问事,司衙中众人多有猜测,说大人在不久后就要离开五城兵马司。」范仪迟疑了下轻声说道。
贾珩道:「我如今掌京营,又领锦衣府,对五城兵马司…………等时机合适,是会向宫里保举魏王为五城兵马司副使。」
他虽然可以保持对五城兵马司的影响力,但也不能太过挡魏王的路,否则容易受其嫉恨,那就可以举荐魏王为五城兵马司副使,这样天子也会放心,魏王以及宋皇后也会心满意足。
范仪闻言,心头微惊,问道:「大人是要此辞去五城兵马司的差事?」贾珩道:「倒也不是,而是今后当以备虏之兵事为重,对五城兵马司事务不好再过多分心。」
史鼎的儿子史义,一直想调入京城为官,等见过之后,如果人还可靠的话,就可以顺势安***入五城兵马司,这样一个董迁,一个史义,就牢牢把握住京城的防务。
甚至如果不是担心为有心人警觉,他甚至可以从在军中的贾族中人调任。
范仪斟酌着言辞劝道:「大人,五城兵马司可以差役弹压京城地面,平常有什么事,调拨人手也颇为方便。」
贾珩道:「我暂时不会辞去这一职位。」
相比锦衣府这等情报部门以及京营,直接管领神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遇上事后,使唤起来无疑最为顺手。
总不能有什么事儿就以天子剑调拨京营大军,于朝廷兵部经制有悖,而且政敌也会趁机攻讦。
贾珩道:「魏王那边儿,还是不用太过理会,他若是邀请你们赴宴,也可以去赴宴,大可不必推辞。」
皇子开府观政,不让其拉拢人手,培植亲信根本不可能,甚至诡诈一些,甚至有意派人取得皇子的信任
。
董迁轻声说道:「先前魏王府下请柬,范先生未去,我却是推辞不过,只得过去。」
贾珩笑了笑道:「表兄这般做没有什么差池,表兄先做着,回头就调表兄为北城指挥。」
相比蔡权的升迁速度,自家表兄反而差上不少,当然一直没有立功机会。
董迁却心头一惊,连忙推拒道:「我在五城兵马司刚刚升为中城副指挥,资历尚浅,再等等倒也不迟。」
贾珩道:「表兄先前在清剿三河帮时就立下不少功劳,先前是碍于时间太短暂,不好仓促升迁,现在差不多可以了,倒也不会太过扎眼。」
就在这时,外间小厮唤道:「大爷,神武将军冯家的大爷下拜帖,说是要拜访大爷。」
「冯紫英?」贾珩目光微顿,看向董迁以及范仪,说道:「我过去看看。」
此刻,花厅之中
冯紫英与柳湘莲在仆人的引领下,落座在一方小几两侧的梨花木椅子上,早有小厮奉上香茗。
柳湘莲一身箭袖锦袍武士服,头发束以蓝色玉带,腰间配着一把带着淡黄色剑穗的宝剑,其人面容俊朗,剑眉朗目。
转眸看向一旁的冯紫英,低声说道:「冯兄,我们这是来的不巧了,听府上小厮说,永宁伯正在会客,等会儿还要去衙门问事。」
冯紫英笑了笑,说道:「柳兄放心,兄长听我来了,再忙肯定也会来见一面的。」
虽然贾珩今日去锦衣府,其实还在假期之中,冯紫英或者说背后的柳湘莲撺掇着冯紫英,听说贾珩班师回京以后,就想要见见贾珩。
果然就听到外间小厮的见礼声音,「大爷,过来了。」
贾珩此刻举步而入花厅,目光投向冯紫英,笑问道:「紫英贤弟,今天怎么这般得空,来我这边儿?」
冯紫英与柳湘莲纷纷起身,朝着贾珩见礼。
「兄长,你班师回京,想着兄弟在家中怎么也会得闲,就过来看看兄长。」冯紫英俊秀面容之上,笑意繁盛,说道:「只是看兄长这架势似等会儿要去衙门?」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衙门是有些事儿。」
然后,沉静如渊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柳湘莲,问道:「这位是?」柳湘莲连忙拱手见礼说道:「柳湘莲见过永宁伯。」
冯紫英见此,连忙在一旁引荐说道:「兄长,柳兄一直仰慕兄长的威名,央告了不少时日,想要与兄长见上一面,我就领着他过来,冒昧之处,还望兄长见谅。」
贾珩看了一眼柳湘莲,问道:「柳家二郎?」
柳湘莲闻言,心头大喜过望,语气带着几分激动说道:「永宁伯知道我?」
贾珩点了点头,道:「听人在耳边儿提过,说柳二郎武艺精通,有情有义。」
柳湘莲眼前一亮,只觉心绪激荡,说道:「区区贱名,何足永宁伯挂齿?」
一位宰辅军机,对一个市井游侠说着,我也听过你的名声,这种肯定自然让人倍觉荣幸,何况柳湘莲原是视贾珩为当世人杰。
贾珩却眉头微皱,打量着柳湘莲,摇头说道:「只是我听说你也为官宦子弟,自幼习得一身武艺,如何流落市井,眠花宿柳?如今北方胡虏肆虐,害我军民,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为国家效力,驰骋疆场,却在烟花柳巷之内,碌碌无为,蹉跎岁月?」
一位当朝军机辅臣,天下闻名的武勋,整容敛色,义正言辞相问,如果柳湘莲来日有所成就,甚至能录于史书之上。
柳湘莲闻听蟒服少年掷地有声的话语,只觉晨钟暮鼓,心头剧震,脸色苍白,拱手一礼,因为心头惭愧,垂头说道:「永宁伯,柳某虽有心报国,但苦无门路。」
贾珩面色肃然,问道:「京营之中正在募兵,为何不去投军?」
冯紫英在一旁解释说道:「兄长,柳兄原也有投军之意,但彼时对京营军将不明所以,故而有所疑虑,后来知道兄长的威名,才知京营是为我大汉护国强军,于是生出拜访之心。」
贾珩点了点头,打量向柳湘莲,说道:「京营自平定河南之乱以后,将会再次补充兵额,柳二郎如是有意投军,可以到京营,我护军之中尚有兵额。」
红楼梦中《好了歌》曾言,「训有方,保不准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忘流落在烟花巷」,脂砚斋就在间贴中剧透说是「柳湘莲一干人」,可见在家国乱世,社稷倾颓之时,柳湘莲与冯紫英等人,终究落草为寇。如今,大汉显然不会如红楼梦所言,白骨如山忘姓氏,可怜公子与红妆,而柳湘莲一身武艺,如是能为朝廷效力,也算有了着落。
柳湘莲心头剧震,目光坚毅,拱手道:「多谢永宁伯。」他原是想投在永宁伯门下,为国效力。
贾珩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而是转而看向冯紫英,说道:「紫英,我等会儿还有事儿,等改天我去你府上拜访冯老将军。」
冯紫英连忙说道:「兄长,你有公务在身,先去忙着。」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其他。
第六百六十一章 贾珩:这一战不容有失!
锦衣府,官衙
官厅之中一个个穿飞鱼服,腰间悬配绣春刀的将校,列队而候,小声议论,人头攒动。
「刘镇抚,可知都督让我们来所为何事?」锦衣千户顾云缙看向刘积贤,问道。
心头涌起一股嫉妒,眼前这个刘积贤只是一个锦衣试百户,但自从跟了永宁伯以后,这才多久,就官运亨通,一路百户、副千户、千户,一路升任至镇抚使,对了,还有那个曲朗,去了一趟河南,现在已经是锦衣都指挥同知。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他作为跟随陆同知的老人,如果不是立有功劳,只怕现在连身上的千户职事都保不住。
贾珩在对锦衣府十四千户所进行整顿时,当时基于不使崇平帝相疑的考量,原有充当宫禁仪仗的五所十司没有大动。
对负责六个方向的缉事的增补六所,以及屯田、马军、驯象功能三所的人事都相继进行了调整。
而北镇抚司五所,负责京城以及贾珩交办的刑名、捕盗、缉事诸事。并且在锦衣府中增设了密谍司、军情司与经历司一同作为贾珩直属管辖的特务机构,密谍司负责刺探机密以及培训人手,军情司则是在另外一条有别于增补六所的渠道获取军情信息,以为相互佐证。
相当于锦衣府原五所已经剥离,真正的锦衣府本体则在另外架构而出,就是六所缉事,在东司房办差,而西司房则还要负责京城大小事务的捕盗。当然任何情报机构的建立离不开金钱。
刘积贤面色淡漠,沉声道:「都督刚刚返回京城,按例问事,等都督过来,顾千户再行相询不迟。」
自贾珩接掌锦衣府以来,仇都尉首先被「发配」到北平,担任北平都司之中刺探东虏敌事的副都知事,而后陆敬尧也因在扬州事务出了纰漏而被下了差事,前不久发配到江西。
可以说,封为一等伯的贾珩,已经彻底掌控了锦衣府。「大人来了。」
就在这时,外间的锦衣校尉高声说着,原本在官厅中窃窃私议的一众锦衣将校,纷纷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贾珩在锦衣百户李述的扈从下,举步进入官厅,大马金刀地坐在条案之后。
一手扶着太师椅,隔着一张条案,目光掠向下方一众锦衣将校,蟒服少年身上的绯袍蟒服,丝线织绣精美,山字无翼冠自鬓下两根黑绳一节一节翡翠珠,在颌下系着一个结,眉锋英气逼人,目光冷峻。
「卑职见过都督。」锦衣将校,纷纷向着蟒服少年躬身行礼。贾珩面色淡淡,说道:「诸位都起来吧。」
说着,拿起一旁的花名册,掂了掂,也没有打开来念,而是问道:「本官前往河南平乱之前,曾令锦衣密探查北疆敌虏虚实,可有来报?徐千户?」
除却自崇平元年就有意往辽东派探事的蓝千户外,还有一位徐千户负责辽东事务。
这时,一个着飞鱼服,颌下微须的青年,从人群中出列,拱手道:「都督,这是半年以来的情报札子,在北平经略帅司任职副都事的仇大人也有谍报送来。」
这时,贾珩身旁持刀扈从的锦衣百户李述,连忙快行几步,近前接过札子,躬身递将过来,双手呈递过头顶,道:「都督。」
贾珩接过札子,展开阅读,眸光掠过其上文字,阅览着。下方众人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贾珩翻着札子,结合自来此界以来对北方局势的了解,大致在心底勾勒出一方局势。
许是东虏并未覆灭蒙古诸部,对大汉造成泰山压顶之势,如今的东虏并未改国号,仍唤作国号为金,而人物也似是而非,奴酋黄台吉已五十六岁高龄,随着年龄渐大,功业之心愈发炙热,常怀入关之志。
事
实上,陈汉一朝因袭前明,经太祖定鼎、太宗平治天下,前后两朝名将辈出,武功煊赫,对蒙古势力进行了持续打击和驱逐。
等到隆治年间,彼时后金奴酋还是帮着陈汉牵制蒙古诸部,直到隆治二十七年,一场大败,关外汉土沦丧,彻底戳破了大汉盛世的西洋镜。
之后奴酋迅速起势,为解决后顾之忧,先是征服朝鲜,后又相继征服漠南蒙古几部,解除了部分后顾之忧。
在这一时期,陈汉朝堂则是陷入了兵败后的巨大***。
隆治帝在十二年的时间内,满朝文武不敢提收复辽东,只能通过分化拉拢残余蒙古势力,比如扶持林丹汗,现在是其儿子额哲作为缓冲,但其实面对后金的崛起之势,疲于应对。
等到崇平帝在位的十几年,前面几年则是巩固皇权,与太上皇争权,逐渐以三党实现对朝局的掌控,再之后就是疲于应付内政,在国策上仍然延续了以夷制夷,东牵制、西守御的策略,边线全面收缩,为天灾折腾的精疲力尽,后面与察哈尔蒙古关系也颇为僵硬。
恰逢整军经武的关口,贾珩魂归此界,接过了王子腾的大旗,给陈汉这辆破车强踩了一脚刹车。
才不至如红楼原著那般,内有寇患,外有鞑虏,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过为别人做嫁衣裳的「家亡血史」的命运。
贾珩沉吟片刻,放下手中札子,道:「徐千户,接下来仍要加派探事,尤其是刺探察哈尔蒙古的动向,此外对东虏诸亲王、贝勒、旗主都要建档备案,做到有所记载,同时对变节投敌的汉将,以其生平、家世、性格、眷属,都要做到细致掌握,情报工作做到细致,将来才能多一些胜算!」按着前世的一些记忆,他总觉得察哈尔蒙古可能有些靠不住,如是察哈尔蒙古与东虏暗通款曲的事儿,就有可能借道威逼大同等军镇,那么整个北方虏患局势就要为之一变,真就成了双鬼拍门。
那徐姓千户,名为徐钊,闻言不敢怠慢,拱手道:「是,卑职领命。」贾珩看向刘积贤,说道:「如是人手不够,就从其他几所调人,现在四方都无急务,惟独北虏事重,锦衣府卫要以此事为头等紧要之事。」
刘积贤拱手道:「卑职明白。」
贾珩道:「等之后领着这位徐千户,本官再面授机宜。」情报工作可以说需得想法子。
之后,贾珩又问过其他几位锦衣千户,京中以及四境近几个月的情形,对大汉诸省地域的动向有所了解。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西北方面,西宁郡王似乎旧伤复发,正在寻太医医治。
贾珩暗暗记下此事,而后来到书房,询问了前往濠镜之地的赵毅等人的动向,几人前往濠镜引进红衣大炮,已经寻到了火炮厂,正在与人谈判。
及至近晌时分,贾珩结束了例行问事,这才离了锦衣府,重新返回宁国府。
宁国府
贾珩离了锦衣府,回到外书房,在书案后坐将下来,思忖着东虏之事。
想了想从身后衣柜中取出一份舆图,伴随着手掌在淡黄色图纸上摩挲的沙沙之音,辽东的地图映入眼帘。
「东虏全据辽东,又以漠南蒙古为羽翼,彼攻我守,整个燕代之地都有可能被入寇······容易疲于奔命。」贾珩目光看向地图,心头不由涌起几分凝重。
「整顿之后的京营能否与东虏一战?现在还说不了,就看今年或者晚一些,在明年开春的东虏入寇。」贾珩面如玄水,目光深深,只觉一股隐隐的压力在四方扑面而来。
可以说如今的陈汉,除兵部尚书李瓒外,他俨然已成对虏战事的第一责任人,满朝文武都等着他的对虏首秀之战。
如果打了个开门红胜仗,那几乎可以想见,他在崇
平一朝就是横着走,自此奠定贾家十几年富贵,哪怕新君即位,也离不得他。
「这一战不容有失!所谓庙算多者胜,需得提前筹备,说不得需趁着南下,亲自去往濠镜一趟,将红衣大炮大批量引入大汉,增加守城防御火力,而这些·····就离不开大批的银子。」贾珩神情默然,思忖着。
他在京城也不能待太久,需得尽快南下,整饬盐务以筹集军费,然后北上查访边事,需要前往北平、大同、太原等地实地走访。
不能被动等着边疆有警,再出兵相援。
「等稍晚一些就面圣叙说此事。」贾珩吐出一口浊气,打算等晚一些就进宫面圣。
正自思忖之间,而听到珠帘「哗啦啦」响起,却晴雯挑开珠帘,进得厅中,俏生生说道:「公子,北静王妃还有楚王妃来后宅拜访奶奶呢。」
贾珩目光闪了闪,问道:「甄家的人?她们过来做什么?」
晴雯道:「这我也不知道反正公子不在家的时候,北静王妃就没少过来串门儿。」
贾珩端起茶盅,低头抿了一口,道:「我知道了,筹会儿去看看。」此刻,后院之中,楚王妃甄晴、北静王妃甄雪在秦可卿下首坐着,因为甄贾两家的老亲关系,再加上贾珩不在家这段时日,两姐妹频频来串门儿,表面看着倒颇见亲密。
甄氏两姐妹一着朱红长裙,一着素色衣裙,坐在绣墩上,正与秦可卿说话,两姐妹一品貌艳丽,一气质温婉,宛如亭亭玉立的并蒂莲花。
「弟妹,怎么不见珩兄弟?」甄晴凤眸闪了闪,轻声问道。「夫君他一早儿就去了衙门问事。」秦可卿柔声说道。
甄晴闻言,笑了笑,说道:「怪不得珩兄弟年纪轻轻就封了一等伯,回来没几天,就忙着公务,也不多歇息几天?」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他在家里坐不住,一闲下来就往衙门里去,楚王妃是有什么事儿罢?」
甄睛拉过自家妹妹甄雪的玉手,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怕弟妹笑话,这还不是我那个妹夫,他在军机处为军机大臣,领了宫里的差事,去了大同、太原整军,可这一过去,一晃也有半年多了,听说保龄侯还有南安王也那天已经请旨回来了,现在倒也现在我那妹夫是什么情况,没少让妹妹惦念。」
在京营清查空额,重新整顿之后,当初的朝廷派遣了南安郡王、保龄侯前往宁夏、固原等镇查边、整军,目前而言「成效显著」,已经在回来复命的路上。
而北静王毕竟是年轻,在大同、太原军镇一筹莫展,宛如焊在那一样,时间一长,北静王妃甄雪就惦念起来,与甄晴一说,就来贾府询问。
甄雪容颜苍白,神色忧虑,轻轻柔柔说道:「弟妹,王爷与子钰都在军机处为军机大臣,子钰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王爷这时候怎么还没回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想着问问是什么缘故,我们家王爷现在渭南恭陵督修皇陵,倒不好相询,再说这等军国大事,想来涉及朝廷枢务,也不好胡乱打听。」楚王王妃甄晴在一旁敲着边鼓说道。
这位丽人,那张艳光照人的瓜子脸上,较之往日,妆容颇见几分艳丽,柳叶细眉下,狭长、清冽的凤眸中更是涂着玫红的眼影。
秦可卿柔声说道:「两位王妃,这些朝堂上的事儿,我也不明就里,还需要去问夫君。」
「嗯,就是问问珩兄弟。」甄晴轻声说着,问道:「这都近晌了,珩兄弟应该回来了吧?」
恰在这时,一个嬷嬷进得内厅,道:「奶奶,珩大爷回来了。」此言一出,甄氏两姐妹先是一愣,继而对视一眼,目现喜色。
说话间,蟒服少年已经挑帘进入内厅,看向一众几人,问道:「两位王妃今日这
么得暇?」
甄晴连忙起得身来,如磨盘一般浑圆、酥软的翘臀,自梨花木椅离开,那张容色艳冶的脸蛋儿笑意堆起,花信少妇声音俏丽婉转,一如黄莺出谷:「珩兄弟,我和我家妹妹过来想问珩大爷一桩朝堂的事儿。」
贾珩落座下来,看了一眼眉眼温宁,柔韵婉转的甄雪清声说道:「王妃,什么朝堂的事儿?如是事涉政务,只怕我刚回京,也不知晓细情。」
未等甄晴开口叙说关要,秦可卿则接过话头,轻声说道:「夫君,是甄雪姐姐家里的事儿。」
说着,就将北静王在大同、太原军镇整饬武备,迟迟未归的事儿叙说了一遍。
先前甄晴、甄雪曾在面对南安太妃时,帮着秦可卿说过一些话,心底良善的丽人也存了几分回报之意。
迎着甄雪的期冀目光,贾珩沉吟说道:「北静王爷去查边,是有半年了,怎么没有消息传来?」
甄雪婉丽玉颜上蒙起一层忧色,抿了抿粉唇,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是没有什么信,有小半年没有来过书信了,也不知王爷在边镇情形如何了。」
贾珩眉头微凝,问道:「最近可有公文以及奏疏递至神京城?」
甄雪轻轻摇了摇头,抿了抿粉润唇瓣,柔声道:「我听说,南安郡王还有保龄侯都快回来了,王爷那边儿不知为何,似是不大顺利,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朝堂上有什么事儿。」
楚王妃甄晴美眸熠熠流波,问道:「珩兄弟,这是怎么回事儿?贾珩默然片刻,道:「许是因为整军,被牵绊住了手脚了吧。」
北静王毕竟年轻,在应对那些将门士卒时,面对彼等蒙骗和糊弄,未必招架得住,想来应是此由,这才久久无功。
正如贾珩猜测,北静王前往大同军镇之后,同样致力于裁汰老弱,清查空额,但凡可惜面对抱着一团的大同将门,迟迟没有进展。
而许是贾珩的刺激,北静王又起了不服气的心思,一下子与大同、太原军镇的将门几度交锋,渐渐就被焊在了边镇。
「这可如何是好?如是不顺当,能否先让王爷回京?」甄雪明眸宛如蒙上一层雾气,多轻声说道。
贾珩心思电转之间,已然有所猜测,抬眸看向目光楚楚动人的花信少妇,轻声说道:「王妃勿忧,我回头让人查问一番,先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儿,如果确是被牵绊住,朝廷也会另派要员前往大同协助整军。」
大同、太原两座边镇,先前他还担心察哈尔蒙古部落会不会有变故,以致二边镇危警,纵是不因北静王,也需得查问一番。
甄雪闻听贾珩派人查问一番,娇躯轻颤,芳心涌起欣喜,春山黛眉之下,一剪秋水的莹润目光,感激地看向对面的少年,说道:「子钰,真是太感谢了。」
贾珩听着「子钰」的称呼,看向雪肤玉颜,朱唇粉面的少妇,喜上眉梢,一股***温宁气韵在眼角流溢,心头不禁生出一股古怪,道:「王妃不需客气,朝廷整饬边军,巩固疆防,事关军国大计,原就不容轻忽,况且如今大同、太原军镇兵务迟滞,我为军机大臣,自是要予以留心。」
甄晴听着贾珩所言尤其捕捉到贾珩神色的一丝怪异,凤眸闪了闪,笑道:「妹妹,我就说吧,珩兄弟不会不管的。」
甄雪螓首点了点,弯弯秀眉之下,柔润楚楚的美眸见着感激之色。
秦可卿见几人谈好此事,语笑嫣然说道:「夫君,既是说定了来,这都晌午了,该用些午饭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这会儿说着还真有些饿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崇平帝:如卿不负朕,朕必不负卿!
及至用过午饭,众人重又落座,品茗叙话。
甄晴秀眉之下,清冽凤眸闪了闪,凝视向那少年,嫣然一笑,问道:“听二叔家的族弟来信说,珩兄弟在淮安府之时,兄长邀请珩兄弟去金陵做客,珩兄弟怎么没有去呢?”
甄雪在一旁坐着,原本静静听着,闻言,纤纤玉手端着的茶盅轻轻放下,春山黛眉之下,一双柔润如水的目光,轻轻投向那蟒服少年。
因为神态颇为认真,花信少妇妍丽眉眼之间笼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温婉气韵,缱绻的书卷气萦绕其间,而黑白分明的明眸,清澈的好似要倒映出人影一般。
纵然只是花信少妇本身平和、温婉,可这种“大和抚子”的既视感,总有一种夫人,你也不想……然后被调教,沉沦肉欲,不能自拔。
贾珩压下心头的古怪,目光转过而去,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清声道:“彼时班师在即,手头事务繁忙,未得余暇前往金陵,先前与甄璘提及过,等到有时间回金陵再作拜访老太君吧。”
甄晴闻听这番解释,柔媚一笑,轻声道:“也是,军务之事,不容轻忽,倒是我那位族弟不明就里,打扰珩兄弟的正事,有些唐突了。”
心道,去金陵也不用耗费多大的工夫,这只怕是另有隐情。
想来是因为先前家里在淮安府售卖高价粮,惹恼了这人所致,后来虽说又帮着平抑粮价,但心底可能存了几丝芥蒂。
甄雪清丽玉容上浮起歉意,轻轻柔柔说道:“子钰公务在身,原也不该贸然相扰。”
贾珩看了眼甄雪,沉吟说说道:“两位王妃,我等下就去面圣,顺便询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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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晴闻言,轻笑说道:“珩兄弟这就去宫里相询,这可是真是太感谢了。”
说着,看向一旁的甄雪,目光深处蕴藏着一丝古怪,轻声道:“妹妹瞧见了吧,我就说子钰是个热心的,咱们两家也是几十年的老亲,妹夫又与珩兄弟,同在军机处共事,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方才,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贾子钰看着妹妹的眼神,略有几分异样,虽然一闪即逝,可就是有些不寻常。
甄雪婉美的玉容上惊喜流溢,秀眉之下,莹润流波的美眸,定定看向贾珩,柔声道:“多谢子钰了。”
丽人年岁二十出头,云堆翠髻,鼻腻鹅脂,唇瓣莹润,此刻含辞微吐,温宁眉眼之间颇见优雅知性,唤着子钰,虽是甄贾两家亲戚之间的称呼,但让人心湖微漾。
贾珩面色沉静,轻声说道:“王妃客气了。”
也不好说原就有此意,因为与崇平帝谈论边事,自是要提及大同、太原二军镇,这是大汉在西北方向的门户,恰巧北静王就在太原与大同整军陷入停滞。
大明宫,含元殿偏殿,书房之中——
午后时分,崇平帝端坐在案后,正在批阅奏疏,这位中年帝王近来心情还不错,京营刚刚班师返京,强兵翼护,江淮之地的洪灾也在收尾,大汉暂无大事。
“陛下,永宁伯递了牌子进来。”就在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从殿外轻手轻脚而来,低声说道。
崇平帝闻言,抬起头来,沉凝的面容上现出几许诧异,道:“子钰来了?快传他进来。”
戴权低声应命一声,旋即躬身离了书房。
不多时,贾珩举步进入厅中,朝着崇平帝行礼,道:“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子钰,快快平身。”崇平帝面色温和,离开红木书案,伸手虚扶了下,问道:“朕这两日不是放了你的假,怎么不在家多歇几天?”
贾珩道:“回圣上,臣在家待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锦衣府查问边事,听探事汇总近几个月来的刺虏敌情,心有所感,遂过来与圣上面陈方略。”
“哦?方略?”崇平帝闻言,心头起了一丝兴致,道:“子钰可有什么收获?”
作为崇平帝亲自提拔的京营节帅、军机大臣,主要职责就是对北方的东虏提出国策以及兵略,如今有了想法,自是要和崇平帝进行商议。
贾珩问道:“臣的确有一些想法,向圣上会商,未知圣上身侧可有九边舆图?”
崇平帝给戴权使了个眼色,道:“去将舆图拿来。”
戴权连忙领着几個内监去了,不多时,将一幅巨型舆图悬挂在屏风上,君臣二人近得屏风之前,细细观瞧。
舆图之上,关外之地皆为东虏占据,而西面的蒙古诸部,也有不少臣服于东虏兵锋之下。
贾珩道:“圣上,东虏每至秋高马肥以后,往往都会入寇,劫掠我人口、财货,初始还是隔两三年一次,现在几是一两年一次,今年秋冬之时,或者明年春天,都有可能再次入寇,而微臣已广派探事前往东虏刺探敌情,但与其坐等贼寇来攻,我大汉调兵相援,疲于应对,不若窥敌虚实,提前有所防备。”
“提前防备,如何防备?”崇平帝沉吟片刻,问道。
贾珩看向舆图,说道:“圣上,对敌虏入寇之地进行推演,现在李阁老在蓟镇、北平督军,东虏如不能以蓟镇、宣府突破,多半会借道蒙古,袭取大同、太原军镇,伺机威逼我关中之地,当然,仍以宣化、蓟镇为盯防重点。”
在以往的战事中,因为大同、太原军镇城高墙深,得地势之要,再加上有察哈尔蒙古为缓冲,倒很少自两镇进兵。
崇平帝看向舆图,思量了下,道:“子钰之言,不无道理,敌虏入寇,也就在这四处了。”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圣上,还有一事,如今九边整饬武备,听闻宁夏、固原、延绥等军镇已陆续有好信传来,唯大同、太原二军镇,北静王前往整军仍是一筹莫展,一旦敌寇入境,需得及早防备才是。”
崇平帝面色凝重,目光落在舆图上的大同等地,说道:“大同整军不太顺当,是需得及早防备。”
心头不由想起先前如抗洪防汛一事,如果不是未雨绸缪,只怕江淮之地的水灾情形更为严重。
贾珩这时,伸手指向舆图,说道:“东虏历年入寇,皆是从蓟镇、宣府一线等地入寇,如今我大汉满朝文武视线均在此地,东虏未必不知,其若反其道行之,出其不意,借道察哈尔蒙古,绕道而袭大同、太原,关中势必震动,或者分兵两路,使我顾此失彼,难以相援。”
陈汉比之晚明的优势在于定都关中,勉强得山河形胜之势,而不用像晚明在北平定都,京师有警,一夕三惊。
崇平帝默然片刻,道:“听子钰这般一说,大同、太原之地防务尤重?”
贾珩轻声说道:“圣上,差不多如此,此外还有平安州,接下来半年都要对以上几处重新布防,调配兵力,整饬武备,但北静王在大同整军一筹莫展,臣初回京城,还有些不了细情,不知具体缘由为何?”
提及此事,崇平帝脸色阴沉,冷声道:“大同总兵蒋子宁说军籍员额都有簿册可行查阅,北静王一一点兵,说兵马俱在营房,并无缺额,又是以选锋之法裁汰老弱,但大同军将先是以防务关涉紧要,不好大动兵戈,百般阻挠,而后好不容易验核,可最终也仅仅清理了几百老弱之军。”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难道大同总兵蒋子宁出淤泥而不染,这些年一直实兵实额?”
“据朕所知,经历次查边以及查访,大同军镇缺额不少,却不知蒋子宁究竟使了什么手段,使北静王根本看不出什么虚实。”崇平帝目光阴沉,冷声说道。
这北静王真是识浅才薄,不说让其带兵出征,连整饬军务都做不好,有失水家先祖颜面。
在陈汉开国之初,在四王八公中,尤以北静王最为功高,但到了水溶这一代,竟连整军都做不好,有贾珩这等珠玉在前,崇平帝自然对其大失所望。
贾珩想了想,建言道:“圣上,还需得再行拣选军机要员,前往二军镇查问才是。”
崇平帝沉声道:“水溶在大同城中,连大同实额兵丁多少都没弄清楚,现在缺额几何,朝廷不得而知,连再行申斥整顿的名义都没有,彼等边镇将门,势力盘根错节,未得师出有名,又不好轻动,朝廷对此也只得暂且忍耐。”
当然,也是因为前段时间,贾珩没有在中枢坐镇,又抽调八万京营大军前往中原平乱,自然顾不得边镇。
直到贾珩以京营速定中原,边镇将门心神震动,原本还有些抗拒的宁夏、固原等军镇,在南安郡王、保龄侯的威逼利诱之下,选择与朝廷合作,清查空额,裁汰老弱,起码表面上的兵丁数额补齐了七八成。
而大同、太原两镇却以兵员皆为实额实饷为借口,对北静王的督军整训,虚以委蛇,敷衍塞责。
而北静王自认没有完成整饬武备的差事,也担心回京以后,有损军机大臣、一方郡王的体面,也没有上疏请求回京复命,事务一下子僵在原地。
贾珩道:“圣上,边镇将门自行其是,骄横跋扈,非止一日,圣上无忧,等再不久,臣领京营之兵开赴大同之时,再行整饬。”
崇平帝道:“子钰有何高见?”
贾珩道:“蓟镇、宣府,有李阁老亲自坐镇,大体无忧,而大同、太原两镇,微臣也不能让其为敌所趁。臣以为,对东虏动向当提前有所防备,而不能被动迎敌,如果胡虏真从宣化、大同攻我,我方可有心算无心,谋求胜局。”
不等崇平帝相询,贾珩想了想,说道:“圣上,臣派往濠镜之地的锦衣探事递送来消息,已与濠镜之地的红夷搭上了线,寻找到红衣大炮以及其他火铳,臣以为可重金礼聘相关匠师至神京,并购买一定数量的红夷大炮,以为守御城池之用。”
崇平帝面色顿了顿,目中现出几分迟疑,问道:“子钰,这红夷的大炮与火铳,当真有惊世之威?”
这位中年帝王曾和贾珩提及过火器等军国利器,认为决定战争胜负的还是人。
贾珩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圣上,以之守城,有毙敌惊马之效,臣以为用来守御城池,可谓军国利器,当然别的也离不得将校用命,士卒效死。”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那就引进红夷大炮以及相关火铳之技,我大汉京营原有神机营,想来夜能很快熟练操持火器。”
“圣上,引进火炮、火铳,尚需不少银子,而且火炮、炮弹多为消耗品,还是要尽量在军器监引入匠师,自产自用。”贾珩说道。
崇平帝闻言,一时默然,说道:“子钰也知,这几年国库也没有多少银两,京营军饷过半都由内务府统筹,想要购置大量火炮、弹丸,还得另辟财源才是。”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虽说有不停抄没浮财,但也没少花费。
贾珩道:“臣之意也是如此,扬州那边儿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不能将税收加到普通老百姓头上,那么就只能在商人头上,正如严阁老所言,自来听说种田的造反,没听过商人能够造得了反。
崇平帝想了想,说道:“朕这段时日寻个契机,下旨派你南下,不仅是革盐法之弊,还要查清历年运库结余,追剿亏空,以馈军饷。”
对扬州运库的藩银亏空,甚至太上皇在位期间在织造府留下的烂账,崇平帝御极多年,自不会一无所知。
甚至在红楼原著中,太上皇驾崩以后,就进行了大范围的抄家。
贾珩道:“圣上圣明,臣正有此意,去扬州整饬盐务,搜括军费,顺便南下引入濠镜之地的匠师以及火炮,以济对虏战事。”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面容线条较之以往削瘦的少年,声音温和说道:“子钰,你刚回来,就又要南下,也太奔波劳苦了一些。”
贾珩正色道:“臣蒙圣上慧眼简拔,以未及弱冠之龄而统帅京营虎贲,与闻国政,执掌枢密,既肩负对虏作战,自要忠于王事,况微臣背后是圣上,是大汉的亿兆百姓,何敢言苦?”
虽钟爱雪子,乐而好学,但家事国事天下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崇平帝闻听少年之言,心头微震,看向目光坚定的少年,道:“子钰少年意气,既存此志,朕也不好强人所难了。”
不愧是被他挑中为女婿的人,只有这样的少年郎才有资格尚公主。
贾珩原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辈,刚刚有着戡乱中原、抗洪江淮的功绩,自是给崇平帝以一种强烈的信服力。
“圣上,对虏之战,臣不能输,圣上也不能输,大汉立国百年,经辽东之败后,再也经不起一场大败了。”贾珩沉声说道。
听着贾珩所言,崇平帝目光有着几分复杂,感慨道:“子钰说的对,朕和你都输不得啊。”
说着,拉过贾珩的手,这位中年帝王似动了真感情,声音低沉说道:“朕自继位以来,举目所见,弊政丛生,边事糜烂,朕虽有中兴大汉、开万世之基业之志,然天下之事,千头万绪,成难败易,直到遇卿,才如鱼得水,无往不利,子钰为当世英杰,怀王佐之才,可实心用事,建功立业,荣华富贵,青史留名……总之,如卿不负朕,朕必不负卿!”
这是一位帝王的承诺。
可以说,贾珩自出仕以来,以一人之力辅佐崇平帝整军经武,巩固皇权,而京营在河南、江淮的表现,也已证明大汉军力回复,无疑让崇平帝看到了中兴的希望。
现在可以说,就差……一场对虏胜仗。
甚至崇平帝隐隐觉得哪怕是如卫青匈奴数百,甚至不胜不败,打个平手,就已是心理预期,原也没一下子想着什么大胜仗。
再是急于求成,也知道军国大事不能操之急切。
贾珩面色微动,道:“圣上之言,于臣重若千钧,臣惶恐不胜。”
方才,他只是顺势表一下类似“下命令吧!”的决心,谁知崇平帝动了真感情,不过帝王的承诺,当时听听也就算了。
不过,说来也有几分古怪,他当初曾在心底说过,如天子不负他,他也不负天子……
崇平帝这边儿想起盐商,目光微冷,心头也生出几分紧迫感,道:“既是这般,扬州盐务那边儿的确不能小火慢炖了,需得快刀斩乱麻。”
打仗需要钱粮,现在朝廷户部显然不能支撑一场战事。
念及此处,说道:“子钰,再等几日,你就南下。”
贾珩道:“那臣近些时日,就准备准备。”
去扬州先行整饬两淮盐务,为之后的对虏战事积蓄钱粮、军械,倒不至于血洗两江官场。
“对了,咸宁回宫之后,昨个儿还提及伱,你若得暇,也可去看看她。”崇平帝忽而想起一事说道。
贾珩面色有些不自然,低声道:“微臣……等会儿去看看。”
当着人家老爹的面,去拱水灵灵的白菜,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崇平帝看向略有几分扭捏的少年,轻笑了下,说道:“你和咸宁之事,朕也不好说什么,朕等着你建功立业,唤朕父皇的一天。”
第六百六十二章 崇平帝:如卿不负朕,朕必不负卿!
及至用过午饭,众人重又落座,品茗叙话。
甄晴秀眉之下,清冽凤眸闪了闪,凝视向那少年,嫣然一笑,问道:“听二叔家的族弟来信说,珩兄弟在淮安府之时,兄长邀请珩兄弟去金陵做客,珩兄弟怎么没有去呢?”
甄雪在一旁坐着,原本静静听着,闻言,纤纤玉手端着的茶盅轻轻放下,春山黛眉之下,一双柔润如水的目光,轻轻投向那蟒服少年。
因为神态颇为认真,花信少妇妍丽眉眼之间笼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温婉气韵,缱绻的书卷气萦绕其间,而黑白分明的明眸,清澈的好似要倒映出人影一般。
纵然只是花信少妇本身平和、温婉,可这种“大和抚子”的既视感,总有一种夫人,你也不想……然后被调教,沉沦肉欲,不能自拔。
贾珩压下心头的古怪,目光转过而去,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清声道:“彼时班师在即,手头事务繁忙,未得余暇前往金陵,先前与甄璘提及过,等到有时间回金陵再作拜访老太君吧。”
甄晴闻听这番解释,柔媚一笑,轻声道:“也是,军务之事,不容轻忽,倒是我那位族弟不明就里,打扰珩兄弟的正事,有些唐突了。”
心道,去金陵也不用耗费多大的工夫,这只怕是另有隐情。
想来是因为先前家里在淮安府售卖高价粮,惹恼了这人所致,后来虽说又帮着平抑粮价,但心底可能存了几丝芥蒂。
甄雪清丽玉容上浮起歉意,轻轻柔柔说道:“子钰公务在身,原也不该贸然相扰。”
贾珩看了眼甄雪,沉吟说说道:“两位王妃,我等下就去面圣,顺便询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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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看向一旁的甄雪,目光深处蕴藏着一丝古怪,轻声道:“妹妹瞧见了吧,我就说子钰是个热心的,咱们两家也是几十年的老亲,妹夫又与珩兄弟,同在军机处共事,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方才,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贾子钰看着妹妹的眼神,略有几分异样,虽然一闪即逝,可就是有些不寻常。
甄雪婉美的玉容上惊喜流溢,秀眉之下,莹润流波的美眸,定定看向贾珩,柔声道:“多谢子钰了。”
丽人年岁二十出头,云堆翠髻,鼻腻鹅脂,唇瓣莹润,此刻含辞微吐,温宁眉眼之间颇见优雅知性,唤着子钰,虽是甄贾两家亲戚之间的称呼,但让人心湖微漾。
贾珩面色沉静,轻声说道:“王妃客气了。”
也不好说原就有此意,因为与崇平帝谈论边事,自是要提及大同、太原二军镇,这是大汉在西北方向的门户,恰巧北静王就在太原与大同整军陷入停滞。
大明宫,含元殿偏殿,书房之中——
午后时分,崇平帝端坐在案后,正在批阅奏疏,这位中年帝王近来心情还不错,京营刚刚班师返京,强兵翼护,江淮之地的洪灾也在收尾,大汉暂无大事。
“陛下,永宁伯递了牌子进来。”就在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从殿外轻手轻脚而来,低声说道。
崇平帝闻言,抬起头来,沉凝的面容上现出几许诧异,道:“子钰来了?快传他进来。”
戴权低声应命一声,旋即躬身离了书房。
不多时,贾珩举步进入厅中,朝着崇平帝行礼,道:“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子钰,快快平身。”崇平帝面色温和,离开红木书案,伸手虚扶了下,问道:“朕这两日不是放了你的假,怎么不在家多歇几天?”
贾珩道:“回圣上,臣在家待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锦衣府查问边事,听探事汇总近几个月来的刺虏敌情,心有所感,遂过来与圣上面陈方略。”
“哦?方略?”崇平帝闻言,心头起了一丝兴致,道:“子钰可有什么收获?”
作为崇平帝亲自提拔的京营节帅、军机大臣,主要职责就是对北方的东虏提出国策以及兵略,如今有了想法,自是要和崇平帝进行商议。
贾珩问道:“臣的确有一些想法,向圣上会商,未知圣上身侧可有九边舆图?”
崇平帝给戴权使了个眼色,道:“去将舆图拿来。”
戴权连忙领着几個内监去了,不多时,将一幅巨型舆图悬挂在屏风上,君臣二人近得屏风之前,细细观瞧。
舆图之上,关外之地皆为东虏占据,而西面的蒙古诸部,也有不少臣服于东虏兵锋之下。
贾珩道:“圣上,东虏每至秋高马肥以后,往往都会入寇,劫掠我人口、财货,初始还是隔两三年一次,现在几是一两年一次,今年秋冬之时,或者明年春天,都有可能再次入寇,而微臣已广派探事前往东虏刺探敌情,但与其坐等贼寇来攻,我大汉调兵相援,疲于应对,不若窥敌虚实,提前有所防备。”
“提前防备,如何防备?”崇平帝沉吟片刻,问道。
贾珩看向舆图,说道:“圣上,对敌虏入寇之地进行推演,现在李阁老在蓟镇、北平督军,东虏如不能以蓟镇、宣府突破,多半会借道蒙古,袭取大同、太原军镇,伺机威逼我关中之地,当然,仍以宣化、蓟镇为盯防重点。”
在以往的战事中,因为大同、太原军镇城高墙深,得地势之要,再加上有察哈尔蒙古为缓冲,倒很少自两镇进兵。
崇平帝看向舆图,思量了下,道:“子钰之言,不无道理,敌虏入寇,也就在这四处了。”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圣上,还有一事,如今九边整饬武备,听闻宁夏、固原、延绥等军镇已陆续有好信传来,唯大同、太原二军镇,北静王前往整军仍是一筹莫展,一旦敌寇入境,需得及早防备才是。”
崇平帝面色凝重,目光落在舆图上的大同等地,说道:“大同整军不太顺当,是需得及早防备。”
心头不由想起先前如抗洪防汛一事,如果不是未雨绸缪,只怕江淮之地的水灾情形更为严重。
贾珩这时,伸手指向舆图,说道:“东虏历年入寇,皆是从蓟镇、宣府一线等地入寇,如今我大汉满朝文武视线均在此地,东虏未必不知,其若反其道行之,出其不意,借道察哈尔蒙古,绕道而袭大同、太原,关中势必震动,或者分兵两路,使我顾此失彼,难以相援。”
陈汉比之晚明的优势在于定都关中,勉强得山河形胜之势,而不用像晚明在北平定都,京师有警,一夕三惊。
崇平帝默然片刻,道:“听子钰这般一说,大同、太原之地防务尤重?”
贾珩轻声说道:“圣上,差不多如此,此外还有平安州,接下来半年都要对以上几处重新布防,调配兵力,整饬武备,但北静王在大同整军一筹莫展,臣初回京城,还有些不了细情,不知具体缘由为何?”
提及此事,崇平帝脸色阴沉,冷声道:“大同总兵蒋子宁说军籍员额都有簿册可行查阅,北静王一一点兵,说兵马俱在营房,并无缺额,又是以选锋之法裁汰老弱,但大同军将先是以防务关涉紧要,不好大动兵戈,百般阻挠,而后好不容易验核,可最终也仅仅清理了几百老弱之军。”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难道大同总兵蒋子宁出淤泥而不染,这些年一直实兵实额?”
“据朕所知,经历次查边以及查访,大同军镇缺额不少,却不知蒋子宁究竟使了什么手段,使北静王根本看不出什么虚实。”崇平帝目光阴沉,冷声说道。
这北静王真是识浅才薄,不说让其带兵出征,连整饬军务都做不好,有失水家先祖颜面。
在陈汉开国之初,在四王八公中,尤以北静王最为功高,但到了水溶这一代,竟连整军都做不好,有贾珩这等珠玉在前,崇平帝自然对其大失所望。
贾珩想了想,建言道:“圣上,还需得再行拣选军机要员,前往二军镇查问才是。”
崇平帝沉声道:“水溶在大同城中,连大同实额兵丁多少都没弄清楚,现在缺额几何,朝廷不得而知,连再行申斥整顿的名义都没有,彼等边镇将门,势力盘根错节,未得师出有名,又不好轻动,朝廷对此也只得暂且忍耐。”
当然,也是因为前段时间,贾珩没有在中枢坐镇,又抽调八万京营大军前往中原平乱,自然顾不得边镇。
直到贾珩以京营速定中原,边镇将门心神震动,原本还有些抗拒的宁夏、固原等军镇,在南安郡王、保龄侯的威逼利诱之下,选择与朝廷合作,清查空额,裁汰老弱,起码表面上的兵丁数额补齐了七八成。
而大同、太原两镇却以兵员皆为实额实饷为借口,对北静王的督军整训,虚以委蛇,敷衍塞责。
而北静王自认没有完成整饬武备的差事,也担心回京以后,有损军机大臣、一方郡王的体面,也没有上疏请求回京复命,事务一下子僵在原地。
贾珩道:“圣上,边镇将门自行其是,骄横跋扈,非止一日,圣上无忧,等再不久,臣领京营之兵开赴大同之时,再行整饬。”
崇平帝道:“子钰有何高见?”
贾珩道:“蓟镇、宣府,有李阁老亲自坐镇,大体无忧,而大同、太原两镇,微臣也不能让其为敌所趁。臣以为,对东虏动向当提前有所防备,而不能被动迎敌,如果胡虏真从宣化、大同攻我,我方可有心算无心,谋求胜局。”
不等崇平帝相询,贾珩想了想,说道:“圣上,臣派往濠镜之地的锦衣探事递送来消息,已与濠镜之地的红夷搭上了线,寻找到红衣大炮以及其他火铳,臣以为可重金礼聘相关匠师至神京,并购买一定数量的红夷大炮,以为守御城池之用。”
崇平帝面色顿了顿,目中现出几分迟疑,问道:“子钰,这红夷的大炮与火铳,当真有惊世之威?”
这位中年帝王曾和贾珩提及过火器等军国利器,认为决定战争胜负的还是人。
贾珩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圣上,以之守城,有毙敌惊马之效,臣以为用来守御城池,可谓军国利器,当然别的也离不得将校用命,士卒效死。”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那就引进红夷大炮以及相关火铳之技,我大汉京营原有神机营,想来夜能很快熟练操持火器。”
“圣上,引进火炮、火铳,尚需不少银子,而且火炮、炮弹多为消耗品,还是要尽量在军器监引入匠师,自产自用。”贾珩说道。
崇平帝闻言,一时默然,说道:“子钰也知,这几年国库也没有多少银两,京营军饷过半都由内务府统筹,想要购置大量火炮、弹丸,还得另辟财源才是。”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虽说有不停抄没浮财,但也没少花费。
贾珩道:“臣之意也是如此,扬州那边儿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不能将税收加到普通老百姓头上,那么就只能在商人头上,正如严阁老所言,自来听说种田的造反,没听过商人能够造得了反。
崇平帝想了想,说道:“朕这段时日寻个契机,下旨派你南下,不仅是革盐法之弊,还要查清历年运库结余,追剿亏空,以馈军饷。”
对扬州运库的藩银亏空,甚至太上皇在位期间在织造府留下的烂账,崇平帝御极多年,自不会一无所知。
甚至在红楼原著中,太上皇驾崩以后,就进行了大范围的抄家。
贾珩道:“圣上圣明,臣正有此意,去扬州整饬盐务,搜括军费,顺便南下引入濠镜之地的匠师以及火炮,以济对虏战事。”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面容线条较之以往削瘦的少年,声音温和说道:“子钰,你刚回来,就又要南下,也太奔波劳苦了一些。”
贾珩正色道:“臣蒙圣上慧眼简拔,以未及弱冠之龄而统帅京营虎贲,与闻国政,执掌枢密,既肩负对虏作战,自要忠于王事,况微臣背后是圣上,是大汉的亿兆百姓,何敢言苦?”
虽钟爱雪子,乐而好学,但家事国事天下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崇平帝闻听少年之言,心头微震,看向目光坚定的少年,道:“子钰少年意气,既存此志,朕也不好强人所难了。”
不愧是被他挑中为女婿的人,只有这样的少年郎才有资格尚公主。
贾珩原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辈,刚刚有着戡乱中原、抗洪江淮的功绩,自是给崇平帝以一种强烈的信服力。
“圣上,对虏之战,臣不能输,圣上也不能输,大汉立国百年,经辽东之败后,再也经不起一场大败了。”贾珩沉声说道。
听着贾珩所言,崇平帝目光有着几分复杂,感慨道:“子钰说的对,朕和你都输不得啊。”
说着,拉过贾珩的手,这位中年帝王似动了真感情,声音低沉说道:“朕自继位以来,举目所见,弊政丛生,边事糜烂,朕虽有中兴大汉、开万世之基业之志,然天下之事,千头万绪,成难败易,直到遇卿,才如鱼得水,无往不利,子钰为当世英杰,怀王佐之才,可实心用事,建功立业,荣华富贵,青史留名……总之,如卿不负朕,朕必不负卿!”
这是一位帝王的承诺。
可以说,贾珩自出仕以来,以一人之力辅佐崇平帝整军经武,巩固皇权,而京营在河南、江淮的表现,也已证明大汉军力回复,无疑让崇平帝看到了中兴的希望。
现在可以说,就差……一场对虏胜仗。
甚至崇平帝隐隐觉得哪怕是如卫青匈奴数百,甚至不胜不败,打个平手,就已是心理预期,原也没一下子想着什么大胜仗。
再是急于求成,也知道军国大事不能操之急切。
贾珩面色微动,道:“圣上之言,于臣重若千钧,臣惶恐不胜。”
方才,他只是顺势表一下类似“下命令吧!”的决心,谁知崇平帝动了真感情,不过帝王的承诺,当时听听也就算了。
不过,说来也有几分古怪,他当初曾在心底说过,如天子不负他,他也不负天子……
崇平帝这边儿想起盐商,目光微冷,心头也生出几分紧迫感,道:“既是这般,扬州盐务那边儿的确不能小火慢炖了,需得快刀斩乱麻。”
打仗需要钱粮,现在朝廷户部显然不能支撑一场战事。
念及此处,说道:“子钰,再等几日,你就南下。”
贾珩道:“那臣近些时日,就准备准备。”
去扬州先行整饬两淮盐务,为之后的对虏战事积蓄钱粮、军械,倒不至于血洗两江官场。
“对了,咸宁回宫之后,昨个儿还提及伱,你若得暇,也可去看看她。”崇平帝忽而想起一事说道。
贾珩面色有些不自然,低声道:“微臣……等会儿去看看。”
当着人家老爹的面,去拱水灵灵的白菜,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崇平帝看向略有几分扭捏的少年,轻笑了下,说道:“你和咸宁之事,朕也不好说什么,朕等着你建功立业,唤朕父皇的一天。”
第六百六十三章 甄雪:还是姐姐虑事周到……
贾珩辞别了崇平帝,离开大明宫,前往咸宁公主所在的漱玉宫,此刻正是未申之交,盛夏之末,午后光照强烈,暑气炎热,远处一座座殿宇投下一片片阴影,不时可见一队队内监、宫女穿行在梁柱之间。
此刻,贾珩刚刚进入漱玉宫,就听得丝竹管弦之音从殿中飘来,循声望去,近得殿前,一个女官连忙迎来,与贾珩叙话几次。
女官连忙进入殿中,对在曲乐之下翩翩起舞的少女轻声唤道:「殿下,永宁伯在宫外求见。」
咸宁公主闻言,舞姿乍停,容色微顿,因为刚刚跳过舞,喘着细气,脸颊上汗津津的,而脖颈上更是有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浸湿了抹胸,凝神看向那女官道:「永宁伯过来了?」
说来,这是贾珩回京的第三天,一来因在宫中,视线汇聚咸宁公主身上,二来咸宁公主自知贾珩要与家眷团聚,也不好贸然相扰。
或者说,咸宁公主纵是晋阳长公主府也不想去,全无主场优势。
「表姐,小贾先生来了?」不远处坐着的清河郡主李婵月,手中抚着的琴弦,微微一停,同样惊喜问道。
「嗯,我去迎迎。」咸宁公主轻声说道。
然而,未等咸宁公主出殿相迎,贾珩这时已在另外一个女官引领中,进入殿内。
步入殿中,只觉周遭温度颇为凉爽,西南角的冰鉴正自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以致殿中的炎热温度比之外间要低了几度。
「先生怎么来了?」见到贾珩,咸宁公主两弯秀眉下,清眸莹润明亮,定定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飞泉流玉的声音中欣喜难掩。
贾珩看向玉容清丽的少女,笑了笑,道:「原是有事进宫面圣,就过来看看殿下,殿下这是在跳舞?」
其实咸宁公主因为身材苗秀一些,不大如元春、宝钗那样爱出汗,也没有那般丰沛,故咸宁公主常有吸出魂魄之感慨。
咸宁公主点了点螓首,原本清冷的目光柔润楚楚,近前,轻声道:「在宫里无事,就和婵月妹妹练练舞蹈。」
说着,引着贾珩在殿中落座,一边儿吩咐着女官敬献香茗,一边儿吩咐着女官准备脸盆、手巾,洗着脸上的汗水,妍丽清绝的玉容上,清水水珠扑打在脸上。
这边儿,宫女拿起芭蕉扇给贾珩以及咸宁公主用力扇着。
贾珩转而看向在一方红木小几后弹琴的少女,笑了笑,问道:「小郡主,方才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清河郡主李婵月眉眼柔美,似在贾珩的目光打量下,略有几分腼腆,将原是探出条案下方的一双绣花鞋小脚,迅速缩回裙裾,眸光低垂,俏声道:「小贾先生,方才我只是随便弹弹。」
贾珩点了点头,轻笑说道:「随便弹弹吗?刚才我听着倒是挺动听的。」
「呀?」李婵月晶莹明眸如清露蒙雾,心底泛起阵阵羞喜,轻轻柔柔道:「小贾先生过誉了,我平时也不大练琴,现在都有些生疏了,刚刚还觉得是不是弹着弹着,忘了几个调子呢。」
贾珩目光温和看向韶颜稚齿的少女,轻声道:「人以琴乐之道为雅事,常言余音绕梁,三月而不知肉味,方才听小郡主抚琴,倒也觉身处幽篁,四面来风,幽静凉爽,小郡主琴技想来已登堂入室了。」
嗯,许是因为晋阳曾经叮嘱过贾珩要对小郡主好一点,现在只好补课突击,反正不是亲生的,倒也没有什么禁忌。
这时,咸宁公主洗罢脸,听着两人叙话,不由瞥了一眼清丽脸颊浮起浅浅红晕的李婵月,清眸闪过一丝思索。
挥手屏退侍奉殿中的女官,款步近前,落座在贾珩近前,拉过贾珩的胳膊,接话道:「先生,婵月自小就学抚琴了,这段时间更跟着母妃学了不少乐舞,等会
儿要不跳给先生看看?」
李婵月正被贾珩夸得又喜又羞,闻听咸宁公主之言,楚楚目光微乱,连忙说道:「小贾先生,我是博而不精,跳舞远不如表姐呢。」
贾珩看向李婵月,轻声道:「这也十分难得了。」
实在很难想象文静的小郡主跳起舞来,会是什么样子?
咸宁公主看向眉眼低垂,腼腆羞怯的李婵月,转移了话题,轻声道:「先生,这几天得空的话,不如一同去城郊踏踏青。」
贾珩默然片刻,轻声道:「咸宁,这几天······明天需得族中祭祖,后天是上朝朝会,还有一桩事儿需给你说,说不得南赴扬州公干。」
「先生又要离京?」咸宁公主秀眉微蹙,讶异说着,忽而心头闪过一道亮光,问道:「先生去扬州,可是因为盐务上的事儿?」
贾珩道:「嗯,扬州盐务迟迟打不开局面,我打算去一趟。」
咸宁公主定定看向贾珩,抿了抿粉唇,轻声说道:「那我随先生一同去扬州吧?」
这几年,她早就想南下淮扬之地,领略南国风光,只是苦无机会。
而且,身边儿也无合适的人相陪,如今与先生一同前往扬州,革盐法之弊,除贪腐之吏,功成之后还可游山玩水,这比在京里拘束在此方寸之地要好多了。
小郡主螓首微抬,春山黛眉之下,星眸熠熠流光地看向少年,分明对扬州之行,也有些跃跃欲试。
前段时日,少女随着晋阳长公主前往洛阳、开封、徐州,极大地开阔了眼界。
贾珩拉过咸宁公主的玉手,温声道:「咸宁,这次不是出去玩的,不好带着你,再说容妃娘娘那边儿也不会同意,千里迢迢的,你好不容易回来,总要在家里与娘娘团聚一段时日再说。」
这次去扬州,除却因为林如海之故,需要带黛玉随行与林如海父女团聚,其他人暂不好随行,否则,整饬盐务,局势危急之时,难保彼等不会铤而走险。
而人一多起来,也不好让人保护。
故而,纵是咸宁想要南下,起码也要等江淮局势平稳一些,不过那时他还在不在扬州,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咸宁公主见贾珩不允,明亮熠熠的眸光不由黯然几分,柔声道:「那我在京城等着先生吧,只是先生这次又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
「这次·····现在也说不了。」贾珩见着神清骨秀的少女,神色黯然,想了想,轻声说道:「等扬州局势平稳一些,你再过去不迟。」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一喜,轻声道:「那就这般说定了,那时,等先生去了扬州,别忘了向京中写信。」
贾珩轻声道:「写信倒是容易,就是不好寄,你在宫里······」李婵月这时,忽而轻声开口说道:「小贾先生,可以寄给我。
咸宁公主道:「先生,你写了信寄给婵月就好了。「也好。」贾珩低声说道。
而后,咸宁公主将螓首靠在贾珩肩头,轻声道:「先生,我听说秦淮风月,独步天下·····」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贾珩的,也是因为两人早就有着肌肤之亲,言谈之中也未见丝毫扭捏。
贾珩揽过咸宁公主的肩头,低声道:「殿下放心好了,秦淮纵有千种风情,也不及眼前丽色万一。」
至于哪个眼前?倒也不得而知。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脸颊嫣然,低声应着,道:「那先生在外也多保重。」
贾珩点了点头,道:「你也是一样。」
不远处坐着的清河郡主,见这眼前一幕,脸颊微热,目光时而躲闪,时而偷瞧了两人一眼,小手攥紧了掌中的手帕。
表姐和小贾先生真是·····现在连避人都不避了,抑或是本就没有把她当外人?
贾珩这时,抬眸看向对面的李婵月,问道:「郡主以往去过江南吗?」也不好冷落李婵月。
李婵月闻听询问,柔声说道:「小时候随着娘亲去过扬州,但那是很小时候的事儿了,现在我也不记得了。」
贾珩轻声道:「那小郡主有机会的话可以去南面看看,小郡主可以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的。」
李婵月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咸宁公主道:「婵月,咱们两个将排练的那支舞蹈跳给先生看看罢。」
先前没有返京之前,咸宁公主就撺掇着李婵月排练了一支舞蹈,想要跳给贾珩观赏,本意是「捞」一把红娘,但后来因为贾珩实在太忙,也就没看上。
李婵月闻言,心头微羞,藏星蕴月的眸子见着扭捏,犹疑道:「表姐,是现在吗?」
「对啊,都练好几天了。」咸宁公主说着,就拉起李婵月的手,转眸道:「先生,我和婵月换身衣裳。」
贾珩放下茶盅,看向已挑帘进入后殿的表姐妹,轻轻摇了摇头,也有些无语。
不由分说,拉着清河郡主进入后殿,咸宁公主压低了声音,清眸盯着李婵月,说道:「婵月,你刚才没听到,先生这几天都忙的脚不沾地的,等再几天就去扬州了。」
李婵月脸颊微红,道:「表姐,我······我有些怕。」
咸宁公主凝了凝眉,嗔白了小郡主一眼,低声道:「怕什么?先生他又不会吃了你,都这般熟悉了。」
李婵月眉眼低垂贝齿咬着下唇。
心道,小贾先生是不会吃了她,但谁知道小贾先生会不会吃她··....
咸宁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若是一直这般扭扭捏捏,那姐姐也不好帮你了,虽说将来你也能嫁给先生,但先生未必将你放在心上,你若是觉得自己,在你的小贾先生心中可有可无,那就一直这样好了。」
如果与自己一同长大的表妹,在感情上太过木讷、迟钝,她也不想这般拽着表妹,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但将来多半是一辈子的事儿,如果先生不喜欢婵月,不将她放在心上······
李婵月闻听咸宁公主之言,娇躯轻颤,清丽玉颜已是脸颊苍白,凝眸怔怔看向咸宁公主,颤声说道:「表姐,我·····」
「我·····那我去换衣裳。」李婵月嗫嚅说道。
咸宁公主轻轻揉了揉李婵月的刘海儿,道:「好了,先生等会儿一定会喜欢婵月跳舞的。」
贾珩端起茶盅小口品着,静静等待着,心底却想着清河郡主李婵月的身世。
既然不是晋阳亲生,那究竟是谁的孩子呢?
废太子?还是废太子手下文武的孩子?抑或仅仅是晋阳长公主因为喜爱小孩儿,拣的孩子?
小郡主身上是否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以晋阳与他的感情,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告诉他,他也默契的不去问。
就在贾珩思忖着其中缘故之时,咸宁公主与李婵月从殿中联袂而来,咸宁公主换了一身青白水袖的宫裳长裙,李婵月则是换了一身粉红水袖的衣裙,宛如一只花蝴蝶,明艳俏丽。
「小贾先生,我跳的不太好,只在姨母那边儿学了几个月,等会儿······你别笑话我。」李婵月看向对面的少年,轻轻柔柔说道。
贾珩笑了笑,说道:「小郡主与我也算旧相识了,我什么时候笑过郡主?」
说来,也是很早就认识李婵月了,但说实话,对李婵月的性情并不怎么了解,大多数
时候,他的心神都是放在晋阳长公主。
李婵月看向言笑晏晏的少年,不知为何,忽而在心底再次响起咸宁公主方才之言。
真的愿意成为小贾先生心中······可有可无的人?
这般想着,李婵月与咸宁公主跳起了舞,衣袖翩跹,一青一红一身形窈窕明丽,一娇小玲珑,宛如花中精灵。
因是盛夏时分,两姐妹衣衫轻薄,身娇体酥,雪肩嫩滑,素色抹胸之下秀峰若隐若现,而云袖薄纱两手捏起,遮住面颊,只现出一双顾盼神飞、婉丽明媚的明眸。
咸宁公主身形高挑,毕竟与贾珩平日不少玩闹,原本清冷如霜眼神,缠绵悱恻中蕴藏着一丝炽烈如火的情欲。
清河郡主李婵月,往日文静、郁郁的眉眼间,则是眼波流转,楚楚动人,娇小玲珑的身段儿,犹如朦胧烟雨笼罩的江南雨巷,着青花瓷旗袍,撑着粉红油纸伞的姑娘,走在两侧白灰斑驳剥落的青白石墙以及滴水的屋檐之间。
一双高跟凉鞋踏在青石板路上,踏过涓涓而流的雨水,身后房舍的飞檐勾角、林木的蓊蓊郁郁、昏暗的天穹······都笼罩在漫天烟雨之中。
而小郡主身上的粉红衣裙,恰如一树粉红桃花,探墙而出,娇小可爱的桃花迎风摇曳,因为花蕊迎风颤动,竟有一二分妖艳明丽。
倏而,少女垂下雪白藕臂,碧玉手镯滑下。
正如树人先生所言,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了白胳膊,立刻就想到了
全***·····想象唯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贾珩端起茶盅,一边儿品茶,一边欣赏舞蹈。嗯,怎么说呢,眼睛隐隐有些不够用了。
不过,毕竟经历过晋阳长公主以及元春这等绝世妖娆的「考验」,再加上贾珩从来善于表情管理,表面风平浪静,但心头倒也暗流涌动。
所以,不至于如富大龙的隋炀帝杨广,一个眼神就已骄奢yin逸,荒yin无度。
而正在跳舞的咸宁公主,同样也在观察着贾珩的神态,见其端着茶盅,小口抿着,坚毅眉锋之下,目如玄水,好似不为所动。
咸宁公主心头有些气沮,只是目光及下,还是见着一丝端倪。
小郡主则是看向那少年,却见少年目光正是落在自己身上,芳心生出一股羞意,她现在是·····取悦小贾先生吗?
而就在贾珩欣赏着咸宁公主与小郡主表姐妹跳舞之时—
另外一边儿,宁国府外的轩敞街道上,在宁国府嬷嬷以及丫鬟的相送下,楚王妃甄晴与北静王妃甄雪登上马车,放下车帘,伴随着辚辚转动之声,在夕阳余晖之中,马车向着远处驶去。
楚王妃甄晴与北静王妃甄雪,并排坐在马车之上。
「妹妹,永宁伯既然答应了,又去宫里问着,想来不久就有眉目,妹妹也不要太过担心了。」甄晴眼波盈盈,看向甄雪,拉过自家妹妹的纤纤柔荑,低声说道。
甄雪点了点螓首,晶莹如雪的玉容上见着复杂,说道:「我倒不是担心没有眉目,只是王爷他在国事上素来要强,这般铩羽而归,只怕心情郁郁。」
这会儿,这位花信少妇,也隐隐明白过来是自家夫君在大同、太原军镇那边儿差事没有办好。
甄晴轻声道:「边将原就不好对付,妹夫他毕竞年轻,威望并未遍及军中,他回来之后,妹妹开解开解他就是了。」
甄雪蛾眉之下,目光处处,柔声说道:「只得如此了。」
花信少妇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如说是年轻,贾子钰年岁还不及弱冠,就已·······
嗯?她怎么会有这般想法,怎么好将王爷与贾子钰做对比?
「妹妹
,我是这么想着,等永宁伯打探了消息,咱们做个东请永宁伯一个东道。」甄晴默然片刻,粉唇轻启,打断了甄雪的纷乱思绪。
甄雪秀眉之下的柔润美眸,见着惊讶之意,问道:「请东道?」
甄晴轻轻一笑,说道:「妹妹,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说不得还要为妹夫在宫里分说,这次,咱们就不好白使唤着人家,再说妹夫如果从大同回来,以后还要在军机处用事,也离不得永宁伯帮衬。」
甄雪闻听此言,目现思索,一时觉得有理,只是秀眉微蹙,仍有几分迟疑,柔声道:「姐姐之言不无道理,只是王爷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纵是请东道儿,总也有些不大方便。」
北静王不在家,现在北静太妃在家,纵是想请东道,落在家里的婆婆眼中,不知会怎么看甄雪。
「妹妹,这不还有我的吗?」甄晴凤眸闪了闪,轻笑说道:「姐姐我怎么说也是楚王妃,再加上甄贾两家就是老亲,作为中间人给贾子钰下着帖子。」
见自家妹妹脸上见着思索,甄晴笑了笑,轻声说道:「对了,设宴之地也不在王府,我原在西城开了一座酒楼,名为醉仙楼,咱们在酒楼让厨子做上一桌好菜,再备上好酒妹妹与我准备武将常用的礼物送给他,咱们早早过去等着,这样也不会太招摇。」
甄雪闻言,恬静玉容上现出赞同,温婉如水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欣然,道:「姐姐这法子好,也不用担心他不来,不然,在府里设宴,以其为人,哪怕是瓜田李下······总之,他也不会赴约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如果不是他与你姐夫有意疏远,在我府上设宴倒是正妥当,不过现在这般也好,正是咱们甄家与贾家的交情。」甄晴柳叶细眉之下,狭长凤眸深处眸光叠烁,隐隐见着一丝莫名之意。
我的好妹妹,反正你夫君有龙阳之好,在外面胡乱厮混,这都几年没碰过你了,在家里因为没有生下男丁的事儿,受了不少气,姐姐也算帮帮你,不让你守活寡。
许是这般想着能够减轻心底的负罪感一般,甄晴在心底做着心理建设。甄雪却不知自家姐姐的鬼崇心思,想了想,轻声道:「还是姐姐虑事周到。」
甄晴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这次她要布置的妥妥当当,万无一失,等拿捏住永宁伯的把柄以后,倒不是以此为要挟,而是以此为契机,为王爷与永宁伯之间达成一层默契。
她要让永宁伯成为王爷手中一张藏得极深的杀手锏。
至于妹妹,她性子素来柔婉,纵然有所察觉,多给她赔罪告恼就是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贾珩:咸宁你……你有心了
漱玉宫
随着咸宁公主与清河郡主跳完舞蹈,贾珩起得身来,递上一旁的手巾,说道:「咸宁,小郡主,擦擦脸上的汗。」
咸宁公主接过手巾,道了一声谢,轻轻擦鬓角与脖颈的汗水。另外一边儿,小郡主也接过手巾,擦着脸上的汗珠。
贾珩端过一旁的茶盅,递给姐妹两人,轻声道:「这是刚才倒好的,喝点茶吧。」
两人接过茶盅,坐将下来,抿了一口。
咸宁公主看向一旁的李婵月,说道:「婵月,你先和先生说着话,我去沐浴一番,这会儿身上黏糊糊的,有些不大舒服。」
「表姐,我....」小郡主原是想说着我也去沐浴,忽而见咸宁公主目光清冷几分,眼神带着制止之意,终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到了嘴边儿的话,幽然一转,改口说道:「那我在这儿等着表姐。」
待咸宁公主离去,偌大的殿中,一时间就只剩下贾珩与小郡主两人,贾珩看向清河郡主李婵月,轻声道:「小郡主方才舞跳的挺好的,倒不像是初学的样子。」
安静的人一向内秀,学东西可能更为专注。
李婵月螓首微垂,将柔弱楚楚的目光盯着脚尖,轻声道:「小贾先生过誉了,我才学了没多久,只是懂一点皮毛,不如表姐从小学到大。」
贾珩道:「我看着倒差不了多少,舞姿曼妙,不分高下。」
而后,看向眉眼弯弯的少女,问道:「小郡主平时在家里除了跳舞,还做什么?」
李婵月想了想,脸上现出认真之色,道:「平时就是看看书什么的,还有寻些话本,对了,上次小贾先生讲的那些志怪故事不错,但我找着话本,发现市面上的故事都远远不如。」
当初在洛阳、开封,贾珩没少讲着话本给湘云、小郡主几人听着。
贾珩说道:「那是我现编的,小郡主既然喜欢听故事,以后我给你讲一辈子如何?
「嗯。」李婵月讷讷说道,忽而惊讶说道:「一辈子?」「对啊。」贾珩看向李婵月,轻声说道。
李婵月手中的手帕绞动着,芳心微颤,道:「小贾先生.....这是在向她告白吗?
贾珩有意问道:「郡主怎么喜欢称呼我为小贾先生?」
小郡主是晋阳与他以后掩人耳目的一面旗帜,之前晋阳让他多「撩撩」小郡主,现在就连咸宁都给他创造机会。
李婵月眉眼温柔如水,星眸闪了闪,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年,轻声道:「我看着小贾先生比我年岁也不大,所以就一直这么称呼了。」
正要说着,忽而一惊,怔怔看向贾珩,颤声道:「你...你怎么过来了。」贾珩坐在清河郡主身侧,神情一本正经说道:「小郡主说话声音太轻,我有些听不清。」
李婵月:"???」
她说话声音轻吗?可听不清就听不清,这....嗯?这人拉她的手做什么?此刻李婵月的小手,赫然就落在一双温厚的手掌中。
少女芳心大羞,轻轻挣了下,却见挣不脱,索性由着贾珩握着,只是螓首低垂,玉颊染粉,渐渐红若胭脂。
然而目光飘忽不定之间,落在周围的殿宇,心底隐隐闪过一念,这是表姐的寝宫,小贾先生怎么就
贾珩握着婵月的手,默然片刻,问道:「婵月。」
小郡主果然对他不怎么排斥,否则,被握着手不可能这般安分。
听着少年亲昵唤着自己的名字,李婵月只觉芳心微颤,说不出的感触,转过一张清丽的俏脸,羞恼道:「小贾先生,你这般.....是要做什么?」
说若说着.....怎么就上手了。但心底好像一点儿也不排斥。
「婵月,我们也算相识已久了。」贾珩看向侧脸对着自己的李婵月,触碰着少女光滑细腻的肌肤。
小郡主长得绝对不丑,瓜子脸白腻,容颜俏丽,气质温柔,身形略有几分消瘦,而郁郁眉眼之间的云烟成雨,虽有几分类似黛玉安静时的幽谧气韵,但黛玉是能说能笑的,性格里藏有活泼的一面。
比如,黛玉在原著中说宝玉是呆雁,宝钗问黛玉呆雁在哪儿,黛玉拿着手帕左跑右闪,朝着宝玉脸上扬着手帕,「飞了,飞了。」
少女之活泼可爱,让人不禁莞尔。
而小郡主却绝无这般表现,许是自幼丧父之故,性情柔柔弱弱,这是缺乏安全感养成的性格。
李婵月怔了下,星眸闪了闪,有些不明白贾珩的意思,点了点螓首,轻轻「嗯」了一声。
她与小贾先生.....的确相识许久了,比表姐认识他都久,那时小贾先生天天来她家串门儿,都不是为了寻她,单独说话也寥寥几次。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总是偷偷瞧着小贾先生....
贾珩道:「我记得婵月当初对我和晋阳殿下的事儿,不是很乐见,是吧?」
今日算是很难得,可以顺势解开往日的心结。
「我....」李婵月眸光失神,粉唇翕动,想要说我没有,但少年所言原就是实情。
贾珩问道:「后来呢?婵月也渐渐不反对了,为什么呢?」
他其实隐隐能够猜测出缘由,小郡主后面可能喜欢上了他,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太过关注一个人,就容易不知不觉着了迷。
「小贾先生,我后面想了想,你们的事儿,我也管不了的。「李婵月星眸微垂,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道:「不是管不了,是你原也不该管。」
「啊?」李婵月闻言,一时惊讶,星眸熠熠,定定看向对面的少年。
贾珩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婵月,晋阳殿下把你含辛茹苦拉扯大,她这些年一个人,从你和你表姐这样青春貌美的芳龄,到现在年过三十,虽美丽依旧,但为了拉扯你长大成人,付出了多少心力,你让她一辈子孤苦无依?」
「我....我没有。」李婵月听着少年的话,芳心剧震,微微抿着粉唇,娘亲这些年为了她,的确不容易。
「我没想让娘亲孤苦,我以后还要陪着她的。」李婵月嗫嚅道。
「可你总要嫁人,也会有自己的夫君、子嗣,等小郡主嫁人之后,偌大的长公主府只有一个人,再以后三十年,四十年,难道就等着你这个当女儿的,一个月来一次,说说话?」贾珩目光深深,问道。
李婵月听着少年的话语,眼前似浮现自家娘亲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一幕,目光黯然,芳心涌起阵阵酸楚。
可她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她和小贾先生还有娘亲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就是了。
贾珩轻轻叹了一口,说道:「小郡主从小与晋阳殿下一同长大,感情很深,当初一下子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小贾先生,我当初是有些不习惯。」李婵月似寻找到了心理支撑,连忙低声说道。
这么一个与她年龄仿若的少年_—一开始真的无法接受,这就和富二代见到老爹给自己找了个年龄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小妈,也无法接受。
贾珩温声道:「嗯,现在想开了就好,只是小郡主以后怎么办?小郡主年龄按说也不小了,今年有十五了,我想着也该早早定下终身了,再耽搁下去,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李婵月闻言,玉颜微红,心头羞恼不胜,转过俏脸,星眸嗔视向贾珩,道:「小贾先生....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吧。」
现
在拉着她的手,说她要嫁人的话,天下有这样无耻的人吗?
少女越想越是气结,不由挣开了贾珩的手,将螓首转过一旁,不知为何,心底生出阵阵委屈。
贾珩却再次伸手捉住小郡主的纤纤柔荑,问道:「我这不算管的宽吧?婵月如果嫁人,我作为长辈,自是要给婵月把把关,前段时间,晋阳还在问我的意见。」
李婵月秀眉紧蹙,目瞪口呆地看向贾珩,错愕道:「长辈?」这究竟是从哪儿论的?
贾珩道:「婵月论理儿,是不是应该唤我一声....」」
说着,凑近在李婵月秀发成卷儿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因为之前与小郡主接触的太少,他对小郡主也没有太多感觉,现在是晋阳的嘱托,却又不得不给小郡主一些温情,哪怕一开始或许欲多情少。
事实上,晋阳说的也对,将来婚后的日子,时间久了,小郡主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他和晋阳的挡箭牌?
这对小郡主也不公平,这不是小猫小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总之,趁着方才欣赏歌舞的一丝心念未散,撩拨撩拨小郡主,简单培养一下感情,不然心思淡了,可能又没了兴致。
咸宁素来聪颖过人,许是隐隐意识到这一点,刚才才创造着他和小郡主的单独相处机会,当然也是因为两人从小在一起长大,感情笃厚,不怎么避讳婵月。
李婵月闻言,许是因为贾珩之言太过惊世骇俗,弯弯秀眉之下,灿然明眸瞪大,难以置信道:「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才不喊你.....呢。」
这也太荒唐了。
虽然现在已经够荒唐了的,但史书、话本上比现在更荒唐的事儿都有着,她这个也不算什么。
贾珩道:「那不喊也就是了,咱们各论各的,你以后唤我表姐夫罢。」以后床上喊总是一样。
「表姐夫?」李婵月玉容微变,只觉一股羞臊之意涌上心头,不由挣开贾珩的手,忍不住嗔怒道:「等会儿表姐过来,我就告诉她,表姐夫欺负我。」
贾珩看着颇见几分娇憨的小郡主,道:「你表姐说不得按住你让我欺负。」
李婵月:「???」
不知为何,忽而想起那一幕,表姐按着她的双腿.....这人说的,都有画面了。
轻哼一声扭过清丽的俏脸去,也不去看贾珩。
贾珩看向少女清丽如雪的侧颜,忽而问道:「婵月,那天,在前往洛阳的船上..偷看的是你吧?」
李婵月闻言,恍若「轰隆」一声,晴空霹雳,呆立当场,心底隐秘被一下子识破的的心虚之感缠绕着内心,两侧脸颊滚烫如火,娇躯酥软,只想拔腿夺路而逃,颤声道:「你...小贾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天的事儿小贾先生真是不知羞耻,竟还来问她?
贾珩看向玉容羞愤、慌乱的少女,伸手捏起李婵月光洁圆润的下巴,许是因为刚刚跳舞出了一些汗,小郡主的下巴摸着触感柔腻,道:「敢做不敢认?那天是谁在船上看的目不转睛?」
李婵月被少年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盯视着,尤其赤裸裸的话在耳边响起,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弯弯睫毛掩下慌乱,颤声说道:「你_.小贾先生,什么船上船下的,我这会儿累了,我要回去歇息....唔?」
贾珩凑近而去,低头噙住小郡主的唇瓣,攫取甘美。
见得暗影欺近小郡主娇躯轻颤,瞳孔睁大,旋即,只觉灵台一片空白,进而一股恣睢的气息在唇齿之间流溢,兴风作浪,出于某种身体的矜持反应,下意识伸手推拒着贾珩的肩头。
小贾先生这是拿着在船上灵巧....
然没有多久,就在登峰造极的技艺下坠入云端,少顷,如饮美酒,醺然欲醉,晕晕乎乎。
过了一会儿,贾珩看向雪腻脸蛋儿上红润欲滴,檀口细气微微,紧紧攥住衣角的李婵月,道:「婵月,你娘亲先前把兼祧的事儿和我说过了。」
不如此,都不知怎么撩拨这个有些木讷的少女。
李婵月玉颜彤彤如霞,唇瓣莹润泛着光泽,羞恼道:「就算娘亲说过,我没过门之前,你就能....这般对我?」
说着,就有一些气鼓鼓。
贾珩道:「那你是想等过门之后?「
李婵月一时语塞,却又不知如何回答,等着过门之后让他轻薄,这话怎么能说出口?
贾珩看向神色幽清的少女,伸手捏了捏李婵月的脸蛋儿,指间的触感粉腻不胜,温声道:「婵月,以后咱们要一同生活,现在是让你提前适应适应。」
李婵月闻言,又羞又恼,只是对贾珩嗔目以视,捏她脸颊做什么,当她是小孩吗?
只是,这会儿心底既有些欢喜,却有些说不出的怅然。她隐隐觉得,比起表姐,小贾先生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少女原本就缺乏安全感,对人与人之间的细微情绪感知敏锐。
贾珩端起茶盅,压下口中甜腻,看向脸上陷入失神的少女,轻声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以后日子长着呢。」
只能慢慢培养感情了,不然真要娶一个没有多少感情的在荣国府供着,时间长了,也是不稳定因素。
「先生。」
两人说话的空档,只见咸宁公主从殿中挑开珠帘,进入殿中,少女刚刚沐浴过后,身上换了一身蓝色广袖流光长裙,纤腰高束,婷婷玉立,看向李婵月,说道:「表妹,你去沐浴罢。」
看着两人并排坐着,想来先生明了她先前的意思。
李婵月也从失神中回转过来神思,抬眸,看向咸宁公主,柔声道:「表姐沐浴过了?我也过去了。」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道:「去罢,我让女官准备好了热水。」
李婵月轻轻应了一声,终究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贾珩,见少年恰也将目光投来,芳心一跳,连忙躲闪目光,逃也似的挑帘走了。
贾珩此刻将目光从小郡主身上收回,面色重又恢复平静,轻轻叹了一口气。
「婵月她性子文静,先生以后与她接触多了就好了。」咸宁公主在贾珩身旁落座,白里透红的玉颜之上见着回忆之色,说道:「小时候,她就怯生生的,不爱与人说话,只有见着姑姑才笑的多一些,我小时候比较淘气,拉着她在一起玩的多了,她才活泼一点,有什么事儿也愿意和我说了,但这两年年岁大了,心思又重了起来。」
贾珩听着咸宁公主叙说,点了点头道:「文静一些也挺好的。」相比娇生惯养的刁蛮郡主,小郡主这种柔弱性情让人不讨厌。
想了想,看向咸宁公主,道:「殿下对婵月也很好,表姐妹比亲姐妹还亲一些。」
「是婵月妹妹小时候乖巧听话,讨人喜欢。」咸宁公主目光见着笑意,说道:「没想到以后也能一同生活,如小时候一般,先生以后也不要太冷落她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不由叹了一口气。
咸宁公主拉过贾珩的手,问道:「先生怎么还委屈上了?」
有她和婵月一同嫁给他,这还叹上气了?方才眼睛一般都挂在婵月身上。
「不是委屈,觉得对你们亏欠良多,对你,还有对小郡主,担心委屈了你们。」贾珩默然片刻,徐徐说道。
一位公主,一位郡主,诚如崇平帝所言,不立殊功,真的堵不住悠悠之口,让两人也受异样的目
光。
咸宁公主脸上笑意微凝,清眸见着感动,将螓首依偎在贾珩怀里,道:「咸宁这辈子遇上先生,没有觉得委屈,婵月表妹虽然没有说,但我知道她其实钟意先生,想来也不会觉得委屈的。」
贾珩伸手拂过少女的雪肩,一时默然无言。
「先生现在忙着国家大事,心里放不下那么多的儿女情长,先生也不用担忧我的。」咸宁公主目光出神,轻声说道:「我小时候原像男孩子一样,后来母妃管的严一些,加上父皇那时候操劳国事,我也不好总是让父皇操心。」
当初,崇平帝刚刚登基未久,正是为国事焦头烂额,端容贵妃生生在八九岁时候,将咸宁公主的性格扳回来了,其中也没少用教引嬷嬷,甚至亲自「教导」,但也在少女清冷乖巧的外表下,埋下了「叛逆」的性格阴影,而恰恰成为"混乱」的来源。
贾珩拉过咸宁公主的手,握住纤纤柔荑,心道,他说不得还要感谢容妃。
养成了咸宁这般人前清冷,人后品如的反差。
咸宁公主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悠悠说道:「先生,昨天魏王兄进宫说想要请先生去赴宴,商议一下五城兵马司的事儿,他让我给先生转告我没有应着。」
魏王兄的心思,她也能猜出一些,不过她当初既答应了先生,就不好掺合其中。
贾珩探手入得衣襟,堆着雪人,低声道:「等朝会之后,我到衙门问事,将手头上的事儿处置过与魏王在五城兵马司衙门说会儿话就是了。」
京营、锦衣府、军器监还有五城兵马司这几天都要去看看,说来也就这两天,忙里偷闲一会儿,在温柔之乡打滚。
话说,在外累死累活两个月,回来不能享受享受吗?
咸宁公主靡颜腻理的脸颊酡红,似被捉弄的有些身酥体软,清冷的声音打着颤儿,问道:「那也好,对了,先生寻父皇做什么?」
贾珩说道:「商议备虏的事儿,这些需得及早准备了,不能事到临头,见招拆招。」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目光熠熠而闪地看向贾珩,定定说道:「先生,此事的确重中之重,到时候,我随先生一同去。」
先生如果在对虏战事上打了胜仗,她与先生的婚事才有了着落。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嗯,到时候去大同,再带你过去。」
随着贾珩的捉弄,咸宁公主清眸之中已见着如雾朦胧,媚眼如丝地说道:「先生,我刚刚换了***....」
上次在开封那边儿,贾珩临行之前就将咸宁公主的***弄得皱污巴巴的,少女自此算是知道了贾珩的癖好。
贾珩拉过咸宁公主的素手,迟疑了下,说道:「咸宁,这毕竟是宫里,人多眼杂。」
「宫里的宫女和女官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她们在外面不会进来的。」咸宁公主说着,拉过贾珩的胳膊,向着内殿而去。
两个人来到内殿,殿中静悄悄的,此刻正是傍晚时分,晚霞满天,金红色的晚霞透过轩窗,从金钩之上放下黄色帷幔。
贾珩轻轻握住一只黑丝美脚,刚沐浴过的玉足自然没有异味可言,正色说道:「咸宁,这看着做工比以往好了一些,触感更为柔顺。」
比之先前明显改进了许多,好像从_渔网得来的灵感。
「是我找尚衣局的女工织的,她们做工更好一些,孔隙大一些,等会儿....先生不会那么难撕_「咸宁公主秀眉之下,清眸微眯,玉颊微红,粉唇轻轻说着话,只觉娇躯颤栗,已是不能自持。
「咸宁你....你有心了。」贾珩面色顿了下,低声说着,又捉住一只,举过头顶,天蓝色流光裙裾自小腿一路垂下.....
之后,贾珩实地验证
了一番材质。
第六百六十五章 贾母:什么都没给,你笑什么?
漱玉宫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廊檐梁柱之间,一队队衣裳明丽的宫女支起撑杆,将八角宫灯放下来,点上火折子,重又悬在檐角之上,通明如水的青白丹陛,顿时晕下一圈圈橘黄光晕,而轩峻壮丽的漱玉宫,蜿蜒起伏的屋脊为如墨夜色浸染而下,影影绰绰。
不知何时,东方天穹一弯弦月悬于天际,云卷云舒,而北方两三个稀疏的星子遥而相望。
殿中,绣榻之上,贾珩端过一杯茶,压了压口中的甜腻,抬眸看向清丽玉颊嫣红如血的咸宁公主,少女此刻眼睫紧阖,闭上眼眸,娇躯轻轻颤栗着,似在某种余韵中徘徊。
贾珩伸手递过去一杯茶,温声说道:「咸宁,喝口茶罢。」
一旁的黑丝渔网早已皱巴巴团在一起,少女光洁如玉的小腿曲着,白皙的足背在被子上贴靠着,而十根足趾却蜷在一起,见着窘迫、娇羞。
咸宁公主闻言,睁开明眸,伸手轻轻拢着身前衣裙,遮住大片如雪酥肌,接过茶盅,一双明亮剔透的清眸,已然媚眼如丝,如烟似雾。
这会儿,只觉腮帮子有些发酸,仰起螓首之时,那张娇媚如花霰的脸蛋儿玫红自脸颊蔓延至眉梢,而莹润粉唇轻抿之间,泛着晶莹的光泽。
贾珩轻轻捉住玉足,轻声说道:「咸宁,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在宫中与咸宁玩闹着,总有些提心吊胆,方才就担心端容贵妃突然一下子冲进来,然后板着脸娇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等之后,就在刚刚,觉得一股窥伺之感在窗外,不用想,又是小郡主在偷看。
也就只有李婵月对咸宁所居的寝殿环境十分熟悉,潜行蹑足,偷偷瞧着西洋景,让小郡主不偷看根本不可能。
正如贾珩所想,内殿书房中,沐浴过后的清河郡主,换了一身青色衣裙,头发以红绳束在腰后。
少女妍丽脸颊滚烫如火,已是羞不自抑,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一手托着香腮,明眸眺望着窗外层染天际的金红夕光出神。
果然,凡是与小贾先生有过肌肤之亲的,最终都逃不了那一遭儿,都要让小贾先生逞口舌之利,嗯······小贾先生先前亲她之时好像都逞口舌之利了。
另外一边儿,咸宁公主目光依依不舍地看向贾珩,说道:「那先生用过晚饭再走吧。」
她和先生之间的事儿,已经得到父皇的认可,而母妃也因为兼祧有了名分,不怎么反对,如果仅仅是留先生在宫中用饭,倒也没有什么不妥。贾珩想了想,看了一眼天色,说道:「也好。」
「那先生,我先去换身衣裳,你去找婵月表妹说说话。」咸宁公主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离了殿中,折身前去内殿书房。
书房之中,高几上已点起了灯笼,将伏在红木书案之后太师椅上的清河郡主,柔弱娇小的身影映照在书柜上。
「婵月。」贾珩挑帘进入书房,绕过一架落地屏风,轻轻唤了一声,问道:「在里面吗?」
李婵月闻听唤声,不由吓了一跳,连忙起得身来,看向那昂然而入的蟒服少年,少女明眸中见着几丝慌乱,因为灯火映照,脸颊上的红晕明媚动人。
贾珩近得前来,道:「婵月看书呢?」
说着,在里婵月跟前的椅子上坐将下来,拿起书案上的话本,问道:「三国话本?」
「闲暇翻翻,这本书我翻几遍了,小贾先生什么时候写第三部?」李婵月故作镇定,星眸熠熠问道。
贾珩轻声说道:「可能还要一段时间吧,最近太忙了,抽不出时间。」说着,坐到李婵月近前,唤道:「婵月,我有话和你说。」
「小贾先生在这儿看着书,我去看看表姐··
····」小郡主忽而生出一股慌乱,急声说着,就要起身,然而惊讶一声,娇羞道:「你·····你做什么?」却是被贾珩一把拉住胳膊,抱着坐将怀里,紧紧环住腰肢,少女当即羞急不已,心如鹿撞,清丽雪颜上见着嗔恼之意,想要挣脱,但却心头一跳,分明是酥翘之下暗藏杀机。
「婵月,别乱动了,你不动,它不动。」贾珩面色淡淡,抱着婵月,皱了皱眉,夏季裙裳的确有些薄了。
李婵月:「???」
心头虽然大羞,这会儿却的确不敢乱动,只是贝齿紧紧咬着唇,心头又气又急。
贾珩附耳问道:「你刚才不是看过你表姐了吗?」
「你·····你,我刚才?」李婵月面色先是一愣,旋即玉颊染绯,顾左右而言他道:「小贾先生是说跳舞那会儿吧?」
刚刚,她好像又被发现了。
这人明明那般专注,怎么又发现她了?
贾珩不理少女的马虎眼,目光带着几分侵略性,鼻翼间漂浮着少女沐浴后的幽香,问道:「婵月好像很喜欢看我?」
「谁喜欢看你······」小郡主闻言,急声说着,玉容微变,只觉如坐针毡。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小贾先生,你放开我罢。」然而过了一会儿,李婵月目光慌乱,贝齿咬着粉唇。
贾珩看向眉眼柔婉近乎凄楚之态的少女,心头有些古怪,轻声道:「婵月,你还没回答我呢。」
李婵月这时实在羞的不成,嗫嚅道:「你放开我,我就回答你,唔······」
却见暗影欺近,道道温热气息袭来,而后自家唇瓣之上大柔软袭来,继而是说不出来的气息在鼻翼间萦绕。
呀,这是表姐······小贾先生怎么能这样?
此刻烛火将一对少男少女的投影映照在窗扉上,弦月不知何时已经爬上梧桐树梢,清冷月华如雾似纱。
过了一会儿,贾珩拥着已是娇躯发软,脸颊酡红的少女,问道:「婵月,刚刚好看吗?」
李婵月闻言,心头大羞,嗔目以视,恼怒道:「小贾先生,你,你太过分了。」
当她好欺负是不是?都不漱漱口就······
贾珩眉头微皱,佯怒道:「那你在暗中偷看,就不过分?非礼勿视的道理都不知道?况且我还是你的表姐夫,你该主动避讳,知道吗?」
「你们既敢旁若无人的那样荒唐,就不要怕人看啊。」李婵月秀眉弯弯,气哼哼,反击说道,只是声音轻轻柔柔。
贾珩捉住李婵月的双手,问道:「婵月每次偷看不说,还·····是不是想以身相代?」
他几乎没有见过李婵月作恼过,这还是第一次,倒有几许起心动念。李婵月却是一下子被说中了梦境,脸颊微热,羞愤道:「胡说八道。」贾珩轻声说道:「是不是胡说,你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
李婵月:「....」
这人说什么俏皮话呢?
抿了抿粉唇,定了定心神,幽幽道:「小贾先生,你当我是什么人了?」贾珩道:「我当婵月是我未来的妻子,不然,你以为我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会抱着?」
少女被环抱着,耳畔听着理直气壮的妻子之言,也不知为何,刚刚酝酿出来的怨气消失不见,只是仍有些羞恼说道:「你抱的人多了,不然哪能这般熟练。」
贾珩闻言,目光玩味几许,暗道,真是文静内秀,心思慧黠。
「婵月,那你信不信,你如果不是会嫁给我,你就是***了坐我怀里,我都不会多看一眼,更不必说······」贾珩轻声说道。
李婵月如遭雷殛,恍若触电,几是要哭出来一般,说道:「小贾先生,你别······别乱动。」
贾珩道:「婵月,现在信了?」
李婵月小鸡啄米,忙道:「信,我信,我信。」
小贾先生虽然······但好像并没有谁都碰着,就连表姐也是经历了种种之后才与小贾先生在一起。
只是······
小郡主玉容微顿,贝齿咬着粉唇,目光出神,喃喃说道:「其实,我信不信又如何?反正在小贾先生心中,我谁也比不了的,我原是可有可无,说不得小贾先生心里还笑话我,颠三倒四,好不知羞,原是想拦着你,撮合你和表姐,结果忙活了一通,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小贾先生就不大喜欢她,想来仅仅是因为将来要和表姐一同赐婚给他,这才迫于形势·····她都知道。
听着少女隐含表白心意的话语,贾珩一时默然,轻声道:「婵月只是婵月,独一无二,不用和别人比。」
说着,拿起少女的纤纤素手,探到自己的心口,在少女复杂、错愕的神情中,道:「你摸摸,你就在这里一直装着,砰砰直跳,原本没留意,就在刚刚,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沉甸甸的。」
李婵月闻言,娇躯剧颤,清丽如雪的俏脸定定看向少年,忽觉鼻头一酸,目光晶莹闪烁,就在刚刚·····是可怜她,还是真的喜欢她?
正要说话,却见暗影再次凑近,旋即,熟悉的晕晕乎乎感觉又重新涌上身心。
这小贾先生真是,一言不合就·····嗯?不对,小贾先生的手往哪放呢?「别······」李婵月支支吾吾说着,一下子捉住贾珩的手。
「我就是看看婵月心里装我了没有。」贾珩低声说着。李婵月:「......」
她肯定装了的,可是不是该在心口吗?
过了一会儿,贾珩堆完雪人,凝眸看向已是娇躯酥软成泥,明眸熠熠流波的李婵月,低声说道:「婵月,别胡思乱想了,咱们去吃饭吧,你表姐该等急了,等吃完饭,我给你讲故事。」
李婵月已是彻底懵然下来,口中讷讷「嗯」地应了一声,伸手拢着衣裙,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甜蜜又混合着一丝茫然。
……
……
玉兔西落,金乌东升,翌日,崇平十五年,六月底的最后一天。上午时分,宁国府,贾氏祠堂中—
贾珩领着荣宁两府的族人来到贾氏祠堂祭拜先祖,不仅仅是贾珩,还有贾族在军中为将校的子弟,都纷纷出席这次祭祖。
如贾芸、贾芳、贾菱、贾菖等贾族族人,贾芳以及贾菖着六品武官袍服,其他人也多是七品的百户官,人人神采奕奕,面上多是见着自豪以及欣喜。
而这一幕引得贾族一些嬷嬷、丫鬟、小厮的瞩目。
在贾珩未成族长之前,每一次祭祖,何曾见过这等放眼望去,黑压压的都是朝廷武官的一幕。
事实上,今天不仅是贾珩因受封一等永宁伯,光耀门楣,还有宁荣两府在神京八房的庶支,有了官身之后,告慰列祖列宗。
不少贾氏族人在贾珩执掌京营以后受了益,对贾珩这位族长,人心所望,心服口服。
众人进入五间正屋列成的祠堂,随着贾族之中童生出身,辈分最高,年岁最长,头发花白的贾代儒,高声念着表文,贾珩与贾政作为宁荣两府如今的掌舵人,又是宁荣两府在外面的大官,朝着贾家的先祖行礼。
而贾母也引着邢、王两夫人以及贾府的女眷在另外一旁祭拜。
待祭祖而毕,已是晌午时分,贾珩又在宁国府的几座跨院中,设宴款待宁荣两府族人。
贾政看着一众子弟,心情颇为高兴,对着一旁的贾珩,语气振奋说道:「子钰,我贾族人才兴旺,欣欣向荣呐。」
贾珩目光掠向正在向着族中同族长辈敬酒的贾族年轻子弟,轻声道:「族中子弟,最近成才的是有不少,文武都有。」
如贾珍、贾赦,更多是担心庶强嫡弱,故而有意打压,不然以荣宁两府的人脉,难道扶持不了同族子弟?
于是,就造成了赖尚荣、贾雨村等人都能为官作宦。
如说是为了避祸,这是避祸的样子?分明是宁与友邦与家奴,不与同族子弟的心理作祟。
而这种考量,有一说一,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某种程度上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印证,从贾赦、贾珍的视角看去,庶支崛起之后,荣宁两府几乎由他话事,而贾族的贾蓉、贾琏、贾琮,甚至宝玉都被全面压制。
不想贾珩一句文武都有,明显截中了贾政的心事,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子钰,宁国府这边儿习武从军的不少,西府那边儿,现在只有一个琮儿,宝玉他也没有进学。」
贾珩道:「宝玉年岁还小,倒也不急,再说珠大哥也是到了十四岁才进学,琮哥儿比宝玉年岁也大一些。」
贾政点了点头,说道:「子钰,你闲暇的时候也教导教导宝玉。「宝玉平日不是去学堂读书的吗?」贾珩问道。
经过几度规训之后,宝玉现在再不想去学堂,也只能在学堂待着。
「去了是去了,但宝玉究竟学了多少东西,谁也不知道。」贾政看向此刻正在与贾环在一旁坐着,闷闷不乐的宝玉说道。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那我回头问问学堂的先生,看看宝玉的功课差在何处。」
真要用心教宝玉,未必教不好,谁在初中没有贪玩过,而通过环境影响,最终有些人能够还是能够走向正轨。
贾政对着一旁的小厮吩咐着,不多时,贾琮、贾环、贾兰、宝玉等西府男丁,纷纷过来向着贾珩敬酒。
「见过珩大哥。」
今天是因贾珩封为一等伯的大喜日子,这些年轻一辈的自要过来敬酒庆贺。
贾珩目光温和几分,笑了笑道:「你们几个都起来吧。」
在众人道谢声中,贾珩打量向贾琮,其人年岁十三四岁年纪,身形瘦削,衣衫简素,目有静气,而后再看向一旁的贾兰,却见贾兰小身板挺的笔直,似是小大人一般。
而贾环则是绷着小脸强装着,只是心头怯惧,眼珠滴溜溜转着,不时抬眸偷偷瞧了贾珩一眼,似有几分贼眉鼠目。
宝玉则是耷拉着脑袋,好似霜打的茄子一样。
两个儿子的模样,看得贾政眉头紧皱,嘴唇张了张,想要呵斥,却因为贾珩在这儿,不好当堂教子。
贾珩默然片刻,对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去将我准备的礼物拿来。」不多时,几个小厮准备了一个个托盘,端将过来。
「琮哥儿,这套笔墨纸砚还有一套《四书集注》《时文说苑》是送给你研读的,争一口气,将来读书读出名头来,给祖先脸上增光添彩。」贾珩拿过托盘上的盒子,递送给贾琮,勉励说道。
贾琮面色微动,一板一眼,拱手道:「谢过珩大哥。」
贾珩目带嘉许,说道:「这还有一块儿玉佩,是我让匠师打造而来的算是庆贺你进学,说来我贾家这一代是玉字辈,所谓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君子如水,利物不净,你父亲和兄长正是因为没有克己修身,这才落得那般田地,你要引以为戒。」
「多谢珩大哥。」贾琮面色郑重,拱手说道。
贾珩看着点了点头,贾琮如果能读出来名堂,也能为贾家壮几分声势。贾珩说着,拿
过另外一个木盒,看向一身锦绣斑斓袍子的贾兰。
贾兰年岁仅仅才有六岁,赖李纨平时教导得力,看着一丝不苟如小大人一般。
其实有些悲哀,这样的童年,毫无快乐可言。
贾珩道:「兰哥儿,这一套笔墨纸砚是给你的,等会儿让小厮抱到你屋里。」
「谢谢珩叔。」贾兰脆生生说道,目中见着崇敬以及·····孺慕。
「好好学,你们两个以后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来找我,等我得空的时候,也会考察你们的功课。」贾珩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肩头,勉励说道。
贾琮闻言,心绪激荡,拱手说道:「多谢珩大哥厚爱。」贾兰也小大人般,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见着这一幕,周围一众贾族子弟面上都见着羡慕,现在以贾珩的权势、地位,能说出直接来找我的话,分量颇重。
贾珩叮嘱了贾琮以及贾兰,转而看向宝玉,唤道:「宝玉。」「珩大哥。」宝玉心头打了个一突儿,硬着头皮,拱手说道。
贾珩道:「你也得好好上进才是,不过,虽然上次没有考中,但也不要气馁,你年岁还小,以后机会多多的是。」
对宝玉,哪怕不看在同族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元春的面子上。
对宝玉叮嘱了几句,又看向贾环,取过一张弓,说道:「这张弓,你收好,好好习练武艺,将来随我从军,如你那些哥哥一样,将来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的。」
贾环伸手接过弓,道:「谢谢珩大哥。」
这会儿,薛蟠因为月底最后一天从五城兵马司回来,正在一张酒桌上与贾族子弟吹嘘的舞马长枪,这时,摇着一颗大脑袋,举着酒盅,笑呵呵说道:「珩表兄,我敬你一杯。」
贾政皱了皱眉,说道:「文龙,你刚刚回来,少喝一些,喝的醉醺醺的,成什么样子?」
「姨父,我好不容易出来一遭,敬珩表兄一杯,珩表兄现在都是一等伯,我心里高兴。」薛蟠许是吃多了酒,此刻说话没有太多顾忌,脸盘上笑呵呵。
贾珩举起酒盅,说道:「文龙,我与你喝一杯,等会儿早些回去歇息,省的姨妈担心。。」
薛蟠连忙举起酒盅,敬着贾珩一杯。另外一边儿,天香楼,二楼—
楼阁之中,珠翠辉丽,钗裙环袄,花团锦簇,锦绣盈眸。
贾母与秦可卿围着一张桌子居中而坐,下方坐着凤纨、邢王二夫人,薛姨妈,钗黛、四春、云岫、二尤等一众金钗以及各人的丫鬟。
凤姐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天的奖励,花信少妇眉梢眼角流溢着妩媚气韵,玉容明艳动人,说道:「老祖宗,现在族里真是人才辈出,我瞧着廊下的芸儿都出息了,看着都是七品的武官了。」
贾芸现在是京营之中的百户官儿,相比原著中还需要走贾琏的门路求个园子里种树的活计,无疑是出人头地。
贾母笑了笑,说道:「珩哥儿一个人带着全族都好了。」
这就是一人之力荫及一族,不仅是贾政升了四品,就连族中的子弟也都纷纷从军有了前程。
而贾母笑了笑,苍老目光微微失神,心头同样在想着宝玉,进学试都没有通过,反而让琮儿拔了头筹。
宝玉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也不能从军,如实在不行,等宝玉大一些,让珩哥儿想想法子,给他捐个官儿也就是了。
王夫人手中紧紧捏着佛珠,面无表情,好似周围的热闹与自己无关。下方坐着的元春,丰润白腻的脸蛋儿见着失神,分明也想到了自家弟弟宝玉。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上来,笑道:「老太太,太太,珩大奶奶,珩大爷在下面给宝二爷他们赠了东西。」
此言一出,天香楼众人都是好奇地看向那嬷嬷,目带期待。
无他,一来贾珩赏着东西,有些稀奇,二来贾珩在祭祖庆贺封爵之时的赠物可能有着几分别的意味。
那嬷嬷笑道:「送了琮哥儿一块儿玉佩还有一些笔墨纸砚、书籍什么的,同给了兰哥儿一套笔墨纸砚,给环哥儿一张弓,说是让环哥儿好好练箭术,以后好从军呢。」
贾母闻言,笑了笑道:「琮哥儿进了学也是应该的,兰哥儿年纪小,环哥儿性子淘了一些,给了宝玉什么?」
嬷嬷笑道:「勉励了几句,别的倒没说什么。贾母:「......」
不是,什么都没给,你笑什么?还有刚刚提着宝玉做什么?王夫人捏了捏佛珠,面色变幻,只觉吃了苍蝇一样。
成心的吧?都给了东西,惟独不给宝玉?
第六百六十六章 如事不可为,可谋藩司之任……
宁国府
贾珩倒没有想到引起天香楼的贾母以及王夫人心里的不舒服。
主要是,贾珩还真不知道送宝玉什么,送笔墨纸砚,宝玉什么时候缺过笔墨纸砚?可以说荣国府中什么好的都紧着给宝玉。
正是盛夏炎炎,如说天热之时,送一把折扇?宝玉不定又拿给谁撕着玩。送胭脂盒,这不是侮辱人吗?
因此就简单勉励几句,别的就没有送着。
但以贾珩如今之身份和地位,一举一动见着深意,容易被人做着阅读理解。
如是人人都有,惟独宝玉没有,遇上那种凡事喜欢多想一层的,就开始泛起嘀咕。是不是贾珩对宝玉有着一些看法?毕竟曾经训斥宝玉为缸中米虫。
而就连贾政,此刻看着宝玉的目光已经不善起来,心头升起一股怒气,这个不成器的畜生。
其实,还有一些别的缘故,贾政见着贾族一些年轻子弟如贾芸、贾芳、贾菱等人都成了器,而宝玉仍是不见任何长进,为人父母,心底难免有些焦急。
贾珩正举着茶盅,抿了一口,瞥见贾政脸色阴晦,目中冷意涌动,心思电转,就已明白缘故,看向脸色苍白的宝玉,轻声说道:「宝玉,我有一副字要写给你。」
说着,转头吩咐着小厮,准备笔墨纸砚。不多时,小厮就取来笔墨纸砚。
迎着贾政诧异目光注视下,贾珩笑了笑,解释道:「宝玉在府中什么都不缺,我就写首诗送给宝玉。」
此言一出,贾政心头大喜,这可比刚才的笔墨纸砚、玉佩可要讲究许多,更见几分郑重期许之意。
急声问道:「珩哥儿要给这孽....孽障写着诗?」终究因是祭祖的好日子,到嘴的孽畜改成了孽障。
「嗯。」待摊开宣纸,贾珩提笔书写,只见清隽的行书在条幅宣纸之上行云流水一般清晰现出字迹。
「江河日流注,难挽东波逝。羲和日奔驰,难回鲁阳戈。终日但饱食,冉冉岁月过。此后悔失时,荒耋无如何。浮游水上萍,奄忽霜馀莎。勉旃复勉旃,慎无悲嗟跎。」
这是一首劝学诗,是清代诗人朱经写的一首《惜日》,大意是劝人惜时用功,虽无颜真卿「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那般经典,为人津津乐道。
但幸在新颖,格律工整,意味隽永,众人都未读过,以为专门为宝玉所写。
贾珩放下毛笔,待字迹晾干,目光温和地看向宝玉,劝道:「宝玉以后要好好读书才是,不负你父母还有你姐姐以及族里的期许。」
宝玉闻言,虽觉得贾珩的话不大中听,在贾政的目光逼视下,不敢怠慢,低声应道:「多谢珩大哥赠诗。」
贾珩转头看向贾政,说道:「政老爷,对宝玉也不要太过苛责了,比之以往,宝玉也是大有长进了。」
宝玉比之原著,因为种种缘故,的的确确是前往学堂读书了。
贾政点了点头,见宝玉得了贾珩一首好诗,心头已是喜不自禁,说道:「子钰,你现在回了京,平常也多教导着他才是。」
贾珩轻声说道:「政老爷放心,我对宝玉上心着呢。」说完,贾珩开始接受着贾族子弟的敬酒。
天香楼,二楼
听着宝玉什么都没有得,贾母不由叹了一口气。
凤姐在一旁笑了笑,开解说道:「老祖宗,宝玉现在是什么都不缺,就缺珩兄弟的勉励和提点,现在不是正好。」
薛姨妈也笑道:「可不是?等宝玉年纪大上一些,就能进学科举。」
经过两人出言开解,贾母心头轻快许多,笑了笑说道:「凤丫头说的是,宝玉他从来是不缺那些,我刚才是在想,宝玉这次没有进
学,珩哥儿不定对他失望了。」
是了,宝玉什么没有,什么笔墨纸砚、什么玉佩,家里什么时候短过这些?
珩哥儿肯定知道这一点儿,索性也不送着,只是勉励几句,反而勉励几句,更见亲近,这是不把宝玉当外人。
元春在下首坐着,柳叶细眉之下,晶莹美眸闪了闪,捏着一方手帕。
从里到外都是贾珩形状的丽人,自然不会觉得贾珩是在针对自家弟弟,而是觉得另有深意。
宝钗在不远处坐着,秀眉凝了凝,水润泛光的杏眸闪了闪,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伸手端起小几上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忽而听着从木质楼梯处传来「蹬蹬」的声音,又一个嬷嬷上了楼梯,说道:「老太太,珩大爷给宝二爷写了一首诗。」
「写了一首诗?「贾母闻言,诧异了下,惊讶说道。
原本正在小声说这话的探春与黛玉两人,对视一眼,两双明亮如星辰的眸子目光粲.然,颇为意外。
探春好奇说道:「珩哥哥许久没写着诗了?也不知这次写着什么诗?」黛玉星眸闪了闪,心头同样也有一些好奇。
湘云甜甜笑道:「珩哥哥忙着外面的事儿,除了写话本,好像许久是没有写着诗了。」
就连秦可卿原本在一旁坐着,闻言,柳叶细眉之下,那双乌珠流盼的美眸中见着几分惊讶之色,夫君写了一首诗?
秦可卿虽不像寻常文青少女对诗词有着痴迷之态,但这会儿也有些新奇。
凤姐见着众人感兴趣,凤眸骨碌碌转了转,笑道:「平儿,你下去看看,赶紧抄上来,让大伙看看是什么诗?」
平儿连忙应了一声,然后下了楼梯,去拿着贾珩写的那首诗去了。不多时,就将抄录的诗递送上来,天香楼中众人纷纷传阅着。
黛玉凝神看着其上的字迹,阅览而罢,迎着湘云的目光,轻笑说道:「这是一首劝学诗,劝着宝二哥读书呢,情真切切,言语谆谆。」
如同「一畦春韭绿,十里桃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黛玉也是能写应制诗的。而明清之诗一般没有唐诗那种大开大合,瑰丽浪漫,但多清丽脱俗,工于巧思。
其实在文学批评者眼中,除唐诗之外,余诗颇具匠气,因为灿若繁星的唐人已将各种风格与意境的好诗写尽。
正如王国维所言,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宋之词,元之曲,明清....
一言以蔽之,合格的精品诗,但离传世名篇的程度还有一些距离,但这恰恰是平常生活中地联诗的水平,动辄抛出一首传世名篇,只会让人觉得突兀。
湘云、探春、宝钗传阅着诗抄,轻声议着,最终兜兜转转落在了在王夫人下首坐着的元春手里。
身着淡黄底色刺绣着牡丹花蕊的裙裳,如云秀发上插着一根金翅凤头钗的玉人,柔软玉手轻轻展开卷轴,联娟修眉下,那张丰艳雪腻的脸蛋儿见着恬然与欣喜之态,肌肤莹白粉腻,一掐好似能出水一般。
嗯,丰熟绮丽,雍美华艳的玉人,一颦一笑,已有几分元妃省亲,一观诸金钗才学的既视感。
贾母也看过诗篇,然后递给秦可卿,笑了笑道:「难为珩哥这番费着心思,还给宝玉写了一首劝学诗。」
这下心满意足,可以说,在贾母的心头,宝玉永远都是特殊的一个。
王夫人眼角皱纹中蓄着的冷色,也不由疏淡了几分,手中原本捏着的佛珠,重又轻轻转动起来。
薛姨妈见着贾母以及王夫人面色缓霁的一幕,心思莫名。
一个还是后宅妇人娇惯溺爱的小童,一个已是一言九鼎的军国重臣,
前者在寻求着后者的赞同,虽薛姨妈不懂什么叫降维打击,但那种如同天堑的云泥之别,真真切切。
「蟠儿许也说的不错,珩哥儿这等人中龙凤,年轻一代子弟没人能比得上,如是他没有成亲,该有多好,他才多大,怎么就这般着急娶亲呢。「薛姨妈这般想着,不由瞥了一眼正凝神看诗的秦可卿。
及至下午,一众宾客纷纷散去,贾珩也回返后宅,与秦可卿一道儿将贾母等人相送回荣国府,而后想了想,前往元春院里。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袭人正端着脸盘在回廊中走着,忽而见着贾珩从抄手游廊拐角过来,少女妍丽玉容上惊喜流溢,唤道:「珩大爷。」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袭人,问道:「你们姑娘呢?」
在家里也不好与元春太过亲密,就是过来看看元春说说话,回来这般久了,还没有跟元春单独说过话,也有些思念。
「在屋里呢。」袭人笑了笑,轻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举步进入厢房,室内颇为轩敞,一股如兰入麝的幽香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元春在屋内也听到贾珩与袭人在廊下的对话,从里厢挑帘出来玉人身姿丰盈,容颜姣好,惊喜说道:「珩弟,你怎么过来了?」
原想着他要多陪陪可卿她们,不意现在就过来寻她了。
贾珩看向芙蓉玉面的丽人,笑了笑,说道:「过来看看大姐姐,大姐姐做什么呢?」元春轻声说道:「在那边儿热闹了好一阵,这会儿也有些乏了,正要躺那歇会儿呢。」贾珩道:「那我没打扰到大姐姐吧?」
「怎么会呢?「元春看了一眼抱琴,让其前往外间,然后引着贾珩到了里厢。
里厢,贾珩坐在元春的绣榻上,拉过玉人绵软柔腻的素手,目光温和地看向元春,道:「大姐姐这两天没去长公主府上?」
因为在荣国府,终归需要避讳着,也就只能拉拉小手说说话,不然如果王夫人进来,见到他和元春颠鸾倒凤,恩爱缠绵,还不气的将佛珠捏爆?
元春秀眉弯弯,目光欣喜地看向贾珩,柔声说道:「这两天不是珩弟回来,晋阳殿下就允我回来几天,等过两天就去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府上人多眼杂,等过几天,与大姐姐一同到长公主府上,我想大姐姐了。」
「嗯。」元春低下螓首,脸颊红若桃蕊,芳心涌起阵阵甜蜜。她说怎么过来找着她?果然是想她了。
贾珩看向身姿丰腴,娇艳不胜的丽人。
元春也不知是不是年过双十,身体彻底张开的缘故,还是因为他过往的持续开发,丽人美艳动人,尤其眉梢眼角的妩媚气韵,让人心头痒痒沿着秀颈而下,酥白如雪,浑圆似月,属于越看越喜欢的那一款,暗道,无怪乎唐人以丰腴、微胖为美。
贾珩有些起心动念,凑近而去,寻着熟悉的唇瓣。
「珩弟,唔~」元春抬眸看向贾珩,缓缓闭上美眸,雪肩微颤。
许久之后,元春依偎在贾珩怀里,朱唇玉面嫣红一如桃蕊,轻声问道:「珩弟刚刚给宝玉写了一首诗?」
贾珩堆着雪人,轻声说道:「就是勉励劝学之意,大姐姐,其实宝玉能进学堂读书,下考场考试已是大有进益了。」
元春闻言,美眸之中现出感动,轻声说道:「让珩弟费心了。」
贾珩抱过元春,在挂着蓝色小月亮耳坠的耳垂上,附耳轻声道:「大姐姐,谁让我是他姐夫呢。」
元春闻言,娇躯轻颤,芳心大羞只觉目光莹润如水,嗔怪道:「珩弟,这.....你又浑说。」「本来就是。」贾珩轻声说道:「大姐姐以后放心好了,我会看顾他的。」
「嗯。」
元春腻哼一声,心头羞喜交加,也不继续辩白,轻轻捉着贾珩向群裾而动的手,低声道:「珩弟,三妹妹有时候爱到我这儿,你....你别让她瞧见了。」
贾珩手下一顿,附耳说道:「嗯,那就不闹了,其实,我就是看看大姐姐想我了没有。」元春:..」
她想不想和那里有什么关系?哼,珩弟又取笑她....
不提贾珩与元春别后重逢,腻在一起,却说——
夜色朦胧,夏夜月朗星稀,杨宅书房,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杨国昌一身便服,坐在书案之后的太师椅上,而不远处的几张梨花木制的靠背椅上,还列坐着几位齐党要员。
有礼部侍郎庞士朗、国子监祭酒刘瑜中、左副都御史彭晔等三位齐党干将,此外还有都察院两位掌道御史,而这不过是齐党在大汉朝堂势力的一小部分。
左副都御史彭晔目光咄咄,低声道:「恩相,明日朝会,廷议河南巡抚人选,据下官所知,浙人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杨国昌苍老目光中冷意涌动,问道:「可知道都打算推什么人?」
彭晔道:「恩相,下官也是听说,但还不确定具体人选,听说有右佥都御史于德,还有江南提督学政郎玉荣,太常寺卿郭永昌,也就这几个人选合适。」
彭晔显然有着特殊的消息渠道,其实适合卡位置的官员,都彼此知根知底。
杨国昌拧了拧眉,说道:「河南方经大乱,需得一位干臣能力镇抚,彼等所荐之人,皆乏实务之才,贸然督抚地方,难堪其任!」
彭晔道:「杨相,下官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前河南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等人.....只怕圣上存了偏见。」
前河南巡抚周德桢、孙隆就是齐党中人,但已证明实为贪酷之吏。
杨国昌道:「河南之乱另有隐情,与这次廷推无涉,圣上烛照万里,不会妄加迁怒,如果非是否我等推举人选.....」
提到此处,苍老目光看向左副都御史彭晔,说道:「明天,如事不可为,可谋藩司之任,来日再图后计。」
根据隆治年间的《大汉会典》,大汉巡抚定制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