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后我成了黑莲花》
1、第 1 章
《将死后我成了黑莲花》
文/大茶娓娓
寒风乍起,黑云蔽月,携着闷雷轰隆声翻涌而来。
屋内的光时明时暗,烛火噼啪一闪,将灭之时,一抹纤丽的人影缓缓走来,指尖一掐灵咒,烛光往上一蹿,屋内更亮几分。
“下雨了。”
谢姮抬手关好窗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顺势拿了架子上的一件玄黑描金披风,绕过屏风,走到书桌前,将披风罩在白衣男子肩头,“天冷,记得添衣。”
她的嗓音温温软软,语气熟稔自然,仿佛这句话,已说过无数次。
正在写字的谢涔之笔尖一顿,闻声抬头。
这一抬头,便露出了携霜带雪的隽秀眉眼,薄唇挺鼻,长眉入鬓,眉下一对狭长的眼,深不见底。
近乎湿冷的水汽从地底漫上来,给眉宇间染上三分清寒。
抬手搁下手中文书,谢涔之冷淡问:“她跪了多久了?”
这个她,自是指还在外面罚跪的江音宁。
谢姮低头给他系披风的指尖,微微一顿。
昨夜,谢涔之的小师妹江音宁突然孤身闯入藏云宗禁地,险些放出禁地中镇压的邪魔,所幸谢姮及时赶到,这才救了江音宁一命。
等谢涔之亲自赶来时,几只狂暴的邪魔已被谢姮斩杀。
谢姮灵力耗尽,唇角咳出了血,而江音宁却呆呆地站在她身后,被她护得毫发无伤。
江音宁小脸惨白,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然后她慌乱地便朝谢涔之奔了过去,小手握住了男人洁白的衣袍,才哀哀叫了一声“师兄”,便软软倒了下去。
她倒在了谢涔之的怀里。
谢姮满身是妖魔的血,半跪在地,紧紧盯着这刺眼的一幕,握剑的手用力缩紧,指节咯咯作响,青筋乍起。
但很快。
谢姮想起自己是谁。
她是谢涔之的未婚妻。
但未婚妻与道侣,是有区别的。
她于涔之,可以是朋友、伙伴、知己、下属,纵使全天下人都觉得他们相配,她也明白,他们……非两心相许。
不是爱人。
这已是她能争取来的,唯一伴在他身边的机会。
掌心逐渐放松,谢姮终于放下了剑,垂了眸子,低了头,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她什么都没多说,便直接回去沐浴更衣。
沐浴时,身边伺候的侍女还在打抱不平。
“若不是您及时赶到,又刚好打得过那些邪魔,这才救了她,她现在早就死了。我真是不明白,擅闯禁地,按照戒律是要入苦牢受罚的,君上向来公正无私,怎么就独独免了她的处罚!”
“若让我说,您就应该让她被邪魔吞噬,作茧自缚才好!您就是太为君上着想了,除了君上,旁的事您都不管管。”
谢姮将脖颈以下浸泡在热水里,闭目调息吐纳,一言不发。
她们说的不错。
除了谢姮和陵山君,以及加固封印的几位尊使,凡擅闯藏云宗禁地之人,必入苦牢受刑。
一般的弟子入了苦牢,必会丢了大半条命,甚至动摇修炼根基。也正是因为如此严苛的惩戒,藏云宗上下,几乎无人敢靠近禁地半分。
但,江音宁被姑息了。
因为她与旁人不同。
江音宁的父亲,当年乃是藏云宗的长老,为救谢涔之的父亲、藏云宗前宗主而死。
江音宁本是无忧无虑的小师妹,突然遭遇丧父之痛,孤苦无依,因伤心过度,落下了病根,前宗主对之有愧,便将她养在身边,溺爱呵护。
过了几年,江音宁早已合离的母亲便亲自来了藏云宗,将江音宁带去了蓬莱仙岛久居。
再过几年,谢姮拜入藏云宗,从藉藉无名的女弟子,到如今的身份地位。
这个时候,江音宁却回来了。
谢姮听说过她。
她与谢涔之是青梅竹马。
亦是所有人疼爱的小师妹。
呵护备至,便养得娇气可爱,半点苦也吃不得。
分别数年,如今刚回藏云宗,却要被关入苦牢,是谁都不忍心的。
按照谢涔之铁面无私、冷酷果决的作风,不管犯错之人是谁,又有何种缘由,也定不会姑息分毫,可他偏偏就放过了江音宁。
谢姮随后听说,江音宁醒来之后大哭一场,委屈不已,声称是听说谢涔之除魔受伤,又听说禁地中有治伤的珍稀灵草,这才贸然误入禁地。
她说是为了谢涔之,所有人都信。
——“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偶有顽劣之处,却也懂得分寸,没什么坏心,想必她的确是为了君上才会闯禁地,既然如此,苦牢的惩罚,对她来说太重了。”
连最不近人情的右尊使殷晗,都这么跟谢姮说。
谢姮当时正在擦拭自己的佩剑,闻言只微笑说:“此事你们定夺便好。”
谢姮照例去无汲殿找谢涔之。
后来,江音宁得知自己不必去苦牢受罚,反倒觉得是自己拖累谢涔之,让谢涔之无法秉公执法,丧失威信,于是想自裁谢罪,被几位师兄劝说之后,又跪在了殿外,说要以此惩罚自己。
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至始至终,男人眉眼冷漠,坐在案前看东陵十三城送来的文书。
身为藏云宗宗主,仙界正道之首,谢涔之年少横空出世,自号陵山君,年纪极轻便登顶至尊之位,镇压无数仙魔动乱。
一剑平天下,至此,东陵十二城,十万里锦绣浮华江山,俱臣服于藏云宗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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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跪着江音宁,但即便是这位青梅竹马的江音宁,有时候都不能彻底左右他的心绪。
谢姮给他添茶倒水,其余时候,便会蜷缩在他殿中的软塌上小憩,安静地陪着他。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侧卧着,一抬眼,眼里便有他。
望着他的时候,谁也不能打扰。
这些年来,她也是这样伴着他过来的,陪他屠戮魔族,拔剑纵横万里。
就像他的影子一样。
她是喜欢的。
这时,谢涔之突然问了一句——
“她跪了多久了?”
像是镜面被石头一砸,“哗啦”一声,一切美好的虚像骤然破碎。
谢姮手一抖,陡然回神。
她此时此刻,还在他身边站着;她的指尖,还停留在披风的系带上。
男人侧颜深邃,肤色冷如白玉,问话时,黑眸平静无波,却好似穿透了窗棂与重重雨幕,落在外面跪着的人身上。
谢姮慌乱地系好系带,答道:“约莫十二个时辰了。”
话音一落,气氛便有些许安静。
他闭目,沉吟片刻,冷淡道:“叫她进来罢。”
只跪了一天一夜,于修行人来说,当真是轻描淡写的惩罚。
谢姮垂目,袖中指尖微微蜷起,“好,我去叫她。”
说着,谢姮拿了墙角的一把伞,兀自去推门,就在此时,谢涔之蓦地道:“阿姮。”
谢姮脚步一顿,转头朝他笑道:“怎么了?”
屋檐的雨一滴滴往下淌,拉成一根根透明的银针,哗啦啦地砸了下来,溅上了她的裙摆。
屋内的光打在少女一半的侧颜上,她望着他,一双眼睛里荡着两泓秋水。
谢涔之打量着她。
阿姮向来懂事,待人接物温柔有礼,一举一动皆如此合他心意,在宁儿一事上,她也未曾多说一句。
他复而阖眸,指尖一抬,一个白玉瓷瓶浮现在空中,落在她的面前,他嗓音温和了些许,淡淡道:“昨夜禁地一战,于你修为有损,回去好好休息。”
谢姮抿唇笑,“好。”
她拿了药,打好了伞,转身阖上殿门,慢慢走进那一片大雨之中,再一步步,走到跪在长阶下的少女跟前。
江音宁今日穿的一身白衣。
她跪在这里,浑身湿透,面色苍白,狼狈又惹人怜惜。
谢姮撑着伞从她身边停下,替她挡了头顶的雨,低头对她说:“江师姐,君上叫您进去。”
江师姐。
谢姮入门晚,按资历,只能叫她“师姐”。
嘴里叫的是“师姐”,但谢姮待她客气疏离,只看着她自己踉跄着站起来,冒着雨,一步步往殿中走去。
直到殿门一开又关,彻底隔绝了谢姮的视线,谢姮的心,也在这一刹那不可抑制地狂跳。
喉咙忽然有些干涩。
他们会说什么呢?
涔之还会怜惜她吗?
涔之……真的喜欢江音宁吗?
在昨夜之前,谢姮觉得涔之谁都不爱,那她可以等,倒也没有关系,但今日,她又不免有些动摇起来,为自己那点卑微的在乎。
于情之上,没谁比谢姮还荒唐。
遇见谢涔之之前,谢姮正昏迷在北域边界的无垠之海,记忆全无,灵力全失,险些被海妖活活吃掉,是谢涔之救了她一命。
谢姮醒来时,只看到了周围无尽的妖兽尸体,以及踩在飞剑上,垂袖冷淡地睥睨着她的少年。
白衣迎风而振,少年骄傲得不可一世。
她与他的视线对上了。
刚刚醒来、修为尽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谢姮,就这么一见钟情了。
她喜欢他。
没有记忆,他就是她眼中的全世界。
谢姮追着他来到了藏云宗,用了他的姓氏,取名为谢姮,她开始努力修炼,追上少年的脚步,陪着他刀山火海地四处乱闯,了解他身边的人与事。只要他开心,她便开心。
时间就这样过去。
到了如今,谢姮还在他身边,任他变换身份,从那藉藉无名的少年,成为名震仙魔两界的陵山君。
她时常觉得,这样大抵就足够了。
他开心吗?
谢姮撑着伞,隔着重重雨幕,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到娇柔纤丽的倩影,与男人颀长的身姿,被烛火照射在窗棂上,落入她漆黑的眸底。
大概他是开心的。
那她便开心。
2、第 2 章
谢姮的住处位于道云仙尊的掩霞峰之中,屋内陈设极为朴素简单,待她一路回到住所,女医官聂云袖早已她屋内等候多时。
聂云袖连坐都不肯坐,见她回来,便四处打量着,嫌弃道:“你这儿怎么越发简陋了,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哪像藏云宗未来主母的样子?”
谢姮低头收了伞,转眸笑道:“你这小财迷。今夜来给我疗伤,可没什么报酬给你。”
“我才不贪朋友之财。”聂云袖抬了抬下巴,嘲笑她道:“你我认识这么久了,我若是次次找你要报酬,你早就活活病死了。”
聂云袖师承药王谷,后来药王谷险些被魔族屠戮,多亏藏云宗及时出手相救,聂云袖被谢姮救了一命,归入陵山君谢涔之麾下后,便负责为弟子们疗伤。
这些年来,她为谢姮疗伤数次,与她已有了不浅的交情。
谢姮只是笑笑,脱了衣裳坐好。
莹白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屋子,灵气形成一个强劲的风眼,将闭目坐在床上的谢姮包裹其中。
“被魔气灼伤,一时还好不了。”
聂云袖抬指捏诀,指尖在谢姮肩头一点,蹙眉道:“那封印反噬的力量极强,若是旁人,估计早就下不了床了,你倒是只受了点内伤,还算你命大。”
谢姮拢紧衣裳,罩住光滑的肩头,闻言笑意如常:“我天生不惧魔气和混沌之力,否则,师尊也不会命我看守禁地。”
藏云宗收徒向来有规矩,决不随意收来历不明之人,若不是因为她这体质,当初她记忆全失、身份不明,前宗主也不会收留她。
谢姮对这样的小伤不放在心上。
她还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逐渐吞噬身上残余的魔气,几日之后,她的修为又会精进一些。
越伤越强。
虽然不知道这能力为何会在她身上,或许与她的来历有关,但她曾查阅过无数卷宗,除了魔以外,也没有任何与她能力相同的例子。
但她偏偏又不是魔。
聂云袖听她这么说,站起身来,不悦道:“所有人都去照顾江音宁了,要我说,江音宁的皮外伤,远不及你十分之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告诉君上?”
说完,聂云袖重重一合药箱。
“啪”的一声,像是在发泄不满。
谢姮低头系好衣带,也站了起来,看她愤怒的神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反问道:“告诉他,我的伤便能好起来么?”
聂云袖原本满心怒火,被她这一捏,登时像泄了气的河豚。
谢姮总是如此温柔,让她撒不起气来。
她揉了揉被谢姮捏过的脸,瘪瘪嘴,嘀咕道:“可你不说,他就不知道,他只顾着去陪江音宁去了。”
“江师姐体弱,他多照顾些,是应该的。”
聂云袖抓了抓脑袋,恨铁不成钢道:“那你呢?你好歹也是君上的未婚妻,他就不该照顾你么?”
“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
“你每次都这么说,你的伤到底多重,我还不知道么?”聂云袖咬咬牙,下定决心道:“如果你不想说,我去帮你和君上说!”
“云袖,你莫要任性。”谢姮正抚摸着墙角的剑架,闻言转身,警告地盯了她一眼。
谢姮明白聂云袖的生气。
但她现在心里还惦记着别的更要紧的事。
那夜江音宁动了封印,动静着实不小,连她都染上了魔气,那夜还没魔化的几个妖兽,想必也会受到影响,如果真的魔化了,必须早点斩草除根才是。
她还要再去禁地看一看,怕有什么疏漏。
聂云袖跺脚,柳眉倒竖,“我没任性!”
谢姮握紧剑柄,头也不回,“你去找涔之闹,届时又被处罚,我便不救你第二次了。”
话音一落,她猛地拔出了手中的剑。
聂云袖正要说些什么,只觉余光一闪。
一道冰冷的剑光,横贯她的眼底,剑锋冷光四溢,戾气翻涌。
是谢姮的剑!
她现在拔剑干什么?!
聂云袖眼皮子一跳,猛地上前,大惊道:“你疯了吗?才受伤,你就又要拔剑?”
谢姮握紧手里的剑柄,系好披风,转身朝外走。
“我去禁地,别跟上来。”
聂云袖急急忙忙往前追了几步,却被结界阻隔去路,又气急败坏地跺脚,对着她的背影嚷道:“这凶剑戾气太重,只会加深你的伤,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你个疯子!谢姮!还不快回来!”
待她骂完,谢姮的身形已消失在了原地。
谢姮御剑飞起,掠过藏云宗的上空。
临海之岸,巍峨的藏云宗耸立于极高的峰顶,灯火如昼,勾勒出一片白光,割裂了四周浓郁得化不开的黑雾。
谢姮御剑的时候晃了一下神。
疯子?
还真没骂错。
她就是个疯子。
她一向是只做自己认定的事,拼起来根本不要命,当初她的师尊道云仙尊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破格收她为徒。
在收她为徒之前,道云仙尊唯一的亲传弟子……只有谢涔之。
谢姮拜师的那日,道云仙尊对她说:“你是被涔之带回来的,身份和名字皆是他所赐,为师收你为徒,望你日后悉心辅佐涔之,与他共同斩妖除魔,镇守东陵十三城,安定三界。”
“至于儿女私情,自有天数,你当守道心,识大局,切勿贪嗔妄念。”
说白了,就是在警告谢姮。
师尊希望她做他的左膀右臂,而不是只顾着儿女情长,争风吃醋。
因为那时候,谢姮喜欢谢涔之。
喜欢得人尽皆知,干了不少疯事。
他身份尊贵,天生剑骨,灵根罕见,年纪轻轻便能让旁人心悦诚服。
他与人说话时,眼睑轻抬,眉梢一扬,骄傲肆意。
他总是穿着一袭干净的白衣,即便伫立刀山血海之中,也仍旧纤尘不染,冷如皎玉。
他便像她心中的云,洁白柔软,抓不住够不着,却是越看越好的,每一个方面都贴合了她最喜欢的地方,越是得不到,越是抓心挠肺。
于是谢姮便跟着谢涔之疯。
她追着他来到了藏云宗。
她为了拜师,独闯藏云宗镇魔塔。
她每日与他制造偶遇,四处打听他的喜好。
她为他准备了许多礼物,总是趁着他不注意,悄悄送到他的窗台前。
她见他独战邪魔,亦拔剑而上,杀得满身是血和泥,坐在一地血泊之中,傻乎乎地冲着他笑。
她想,大概是她与邪魔打架的样子太拼命了,少年一贯漠然,却罕见地撇过了头,继而向她递出一方绣着火纹的洁白绢帕。
“擦擦罢。”
少年垂下眼,半跪在她跟前,冰凉的指尖夹着那绢帕,显得手指修长白皙,干净得如他这个人。
后来她拿了他的手绢,便再也不还了,他也未曾再找她要回来,再多的话,二人都未主动去提。
但往后那些日子,谢姮仍旧那样拼命地跟在少年身后,那少年也终于不再排斥,时常放慢了脚步,安静地等着她追上来。
待她追上来,他再低声问她今日功课如何,与她并肩而行。
那时藏云宗漫山遍野都是璀璨灯火,蔓延地看不到尽头,照亮了少年清冷的侧颜,也在她的眼底,熠熠生光。
藏云宗的这一辈,按实力而言,最强的便是谢涔之,其实力甚至问鼎整个修仙界的东境,如今三界之中,上古神族一个接一个陨落,神族销声匿迹,所谓三界至尊之位,也当有谢涔之一席之地。
他是这样优秀,所以谢姮也想变得优秀。
做他的左膀右臂,做他最需要的人。
谢姮苏醒时,把从前的记忆忘得干干净净,对情爱尚且懵懂时,有人告诉谢姮:“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会想陪着他,让他过得好,他喜不喜欢你不可强求,但你喜欢他,这便是你喜欢他的举动。”
所以,认定了谢涔之的谢姮,便认真地对师尊立下誓言:“弟子谨遵师命,定会拼尽全力辅佐涔之,为他效命。”
陪着他,让他过得好。
她愿意陪着他,长老们也乐见其成,在谢姮跨入上阶修士的门槛时,藏云宗前宗主给她和谢涔之定下婚约,谢涔之没有拒绝,只是如往常一样,低头说“是”。
谢姮想做一个合格的“未婚妻”,哪怕她和他之间的相处,仍旧是那样清淡而平常。
藏云宗千峰伫立,脚底的剑掠过黑暗的天空,禁地的结界映着月辉,灼亮如分散的繁星。
谢姮提剑进入结界,闯入漆黑的迷雾之中,很快就来到了封印之外。
“奇怪,这封印居然真的松动了。”
谢姮神情立即变得很凝重。
一百多年前,一魔头于至阴之地鬼都横空出世,自号鬼都王,控制阴灵大军,统率魔族,挑起一场杀戮。
魔潮席卷三界,无数正道修仙者的魂魄被控制,三界死伤无数。
前宗主联合天下几位仙尊神君之力击溃魔族大军,封印鬼都王,并将藏云宗全宗迁徙至封印之地,时刻镇守封印。
谢姮不惧魔气,她的职责,便是守护这个封印。
如果封印破除,鬼都王现世,天下必然大乱。
谢姮抬手,双指一并,手腕一转,掌心拉出一道红色的符纹,周围骤然刮起千倾风浪。
“哗啦——”
掌心蓦地往前一推,谢姮的长发被风掠起,衣袂猎猎作响。
猩红的符纹触碰到封印的刹那,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封印在这里的妖魔发出惨烈的嚎叫,刺痛耳膜,眼前的封印开始剧烈地震动。
周围魔气大盛,如同垂涎鲜嫩的猎物,朝谢姮疯狂聚集而去,一波波如翻涌的巨浪,瞬间将她包裹其中。
“唔。”
谢姮五脏六腑翻搅着疼,她低哼一声,只觉得体内的灵力快要耗尽了。
双腿一软,她单膝跪地,唇角溢出了一丝血。
她的眼睛,还是盯着那封印。
耳边传来那熟悉的、癫狂的,阴恻恻的笑声——
“谢姮,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如此虚弱,再不努点力,我可要冲破这封印了。”
“等我出来,第一个杀的便是你,然后我再杀了谢涔之,用他的血肉喂养我的阴灵!”
“你若现在求饶,我还能饶你不死……”
谢姮耳膜胀痛,眼前一阵阵发黑,骨骼在魔气挤压下发出“咯咯”的声音,还在勉强对抗着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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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涔之……
他说要杀了谢涔之。
谢姮咬牙,额角冷汗淋漓,“你、闭、嘴。”
有什么在心口冲来冲去,谢姮结印的手在狂颤,眼底翻腾着火意。
“啧,看来你很在意他呢,只可惜,他不在意你呢。”
那道阴森至极的嗓音蓦地开始大笑,笑得十分讽刺,“昨夜你拼死不让我吞噬那个女人,结果谢涔之转头就抱着她离开了,你谢姮可真是大公无私啊。不如你放我出来,我帮你杀了那个女人,让你和谢涔之之间再无阻碍,如何?”
他在一步步地,将她引导进万劫不复。
“谢姮,你若想独占谢涔之,便立刻毁了这封印。”
独占谢涔之……
谢姮通身冒着微弱的红光,她的眼神,逐渐在这冰冷嗓音的诱导下,变得空洞无神。
想独占涔之吗?
她想。
她简直是想疯了。
——“谢姮,你今日在此立誓,恪守职责,不可忤逆谢涔之分毫,勿要嗔痴贪恋。”
谢姮结印的手,缓缓往后缩,双眸紧闭,在即将撤回封印的刹那又骤然睁开,眼睛重新变得明亮灼目。
她不能。
这样是不对的。
谢姮调动最后一丝灵力,拼尽全力抬手,迅速捏了一道符文,掌心翻滚,身形化为一道迅疾如电的红光,呼啸而过,倏然破开肩头的魔气,刺破眼前的重重黑雾。
那黑雾如同被撕裂的布帛,无数声凄厉刺耳的惨叫声中,谢姮握紧佩剑,指尖迅速结印,双手印上那震动的封印。
红光大盛,魔气逐渐消散。
“谢姮!你愚蠢!”
“你给我等着!”
“谢姮!待我出来,定将你碎尸万段!”
那嗓音变得越来越癫狂,最终随着封印的加固而逐渐消失,直到树静风止,浓雾散去,四周出现显露出本来的样子。
谢姮强忍着体内的伤,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手背在唇上随意一抹,她喘息着,撑着剑,缓缓站了起来。
喘息良久,她望着那封印,冷冷开口。
“我喜欢他,所以我待他好,于喜欢之事上,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他若不喜欢我,我也强求不来,这又与旁人何干?与江师姐、与你这只魔何干?”
今日她若杀了江音宁,只要他不爱她,便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江音宁。
“这些年你我朝夕相处,你当了解我的性子,便不该说出这些蠢话来。”
她拔出插在泥土里的剑,正要转身离去,眼神却突然一凝。
角落里的那一株天枢草,长势喜人,正随风摇曳。
昨夜江音宁闯入禁地,便是为了寻它。
3、第 3 章
谢姮盯着那株天枢草。
她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江音宁擅闯禁地,没有拿到天枢草便被带走,但谢姮记得,他们都说过,生长于禁地的天枢草灵气充沛,能祛除体内的阴寒之气,利于谢涔之恢复元气。
罢了。
只要能帮到他。
谢姮弯腰,将那株天枢草连根拔起,放入了储物袋之中,才御剑而起,匆忙赶回了住处。
谢姮不记得自己一路是怎么回去的。
她被封印伤得不轻,魔气入体,搅得她五脏六腑钻心地疼,御剑一半已是极限,待到她赶回去,刚泡进后山灵池之中,便呕出了一口猩红的血。
血中泛着丝丝魔气。
痛感仍未消减,谢姮抿紧唇,缓缓吸收着灵池周围的灵气,强行压制体内翻涌的魔气。
虽说她常年累月镇守封印,对吸收体内的魔气,早已十分熟稔。但今日实在是超乎意料,谢姮接连被伤两次,已是有些吃不消。
即便她已一脚跨入了道虚境。
如今修仙界下阶修士实力等级颇多,往上的强者,根据自身修为、所佩神剑、上古灵器、所修流派的不同,各有本事,实力划分倒也不那么严明,但仍然有三个沟壑分明的境界。
其中最低等的上阶修士,便是道虚境,随后便是化臻境,最终便是归元境。
再往上,便是无可估量的大境界,往往便是上古神祗所拥有的实力。
但,对修仙界来说,神族已算是极为陌生的名词,千年之前神界便日渐式微,无数真神相继陨落,上古神族逐渐销声匿迹,只有极北之境,羽山之外,才有罕见的神族踪迹。
那些神族性情高傲,行事狂放不羁,多隐于世间,极少再插手三界之事。
如今,即便是三个境界中最低等的道虚境,人数也不多,藏云宗便占据天下七成,乃是整个东域最强盛的势力之一,其门徒遍布天下。
化臻境的修士更是凤毛麟角,除了几位蓬莱北海的仙尊勉强跨越这个门槛,便只剩下唯一一个化臻境大圆满的人——谢涔之。
年纪轻轻,便能超越芸芸众生登顶至尊之位,谢涔之的天赋可以用“恐怖”二字来形容。
世间已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根骨的奇才。
至于归元境,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人修炼早已千年,比起与才两百岁左右便能达到化臻境的谢涔之,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如此之强,强得让众生甘愿俯首膜拜。
谢姮也时常觉得自己追赶不上他,甚至会觉得,他就像是一座大山横亘在她眼前,望之可及,实则相隔千里。
就算她天生仙骨,天赋极好,在失忆后重新修炼的前提下,历经百年,也在几天前才刚刚跨入道虚境的门槛,根基都还未稳。
其中也不乏她暗中,无法言说的努力。
谢姮被封印所伤,已无力再斩杀那些被魔气侵染的妖兽,她需要让谢涔之亲自派人解决,拖久了怕出什么岔子,那封印里的魔可不是好对付的。
惦记着禁地之事,谢姮不敢疗伤太久,等到稍微恢复体力之时,便匆忙出去。
走出灵池之时,已是两日之后。
这个时辰,谢涔之应还在议事的明宸殿。
谢姮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不让自己显得狼狈,便悉心包好她采来的天枢草,径直去了明宸殿。
此刻,明宸殿内正剑拔弩张。
右尊使殷晗正与人高声争论,神色冰冷,“只要是妖,便该杀!闯入天溟山的妖,一定就是杀了那些人的祸首!如今妖魔沆瀣一气,依我之见,便该肃清天溟山周围的所有妖!”
“荒谬!”与他争论的老者沉声道:“万物皆有灵,在调查清楚之前,不可妄杀生灵,更何况,天溟山靠近北域神族,那些妖或许只是为了吸取神族气息修炼,若是错杀了当如何?”
殷晗拂袖,反唇相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就算他们没有杀人,那也绝非善类,若禁地封印被那些妖解开,问虚长老可担得起这责任?”
谢姮正好走到门口,听到这些话,皱了皱眉。
如今三界仍不太平,仍有魔族不断作乱,大肆报复诸多仙门,想要解除封印,救出鬼都王,许多地方都陆续发生了蹊跷之事,有许多人惨遭毒手。
近来人心惶惶,想必最近又出了什么事。
谢姮跨进门槛,扬声道:“禁地有我看守,右尊使是看不起我么?”
她一说话,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包括上方,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的谢涔之。
今日他着一身玄衣,墨发玉瞳,身披鹤氅,金丝蓝袖淡淡垂落,望之高不可攀。
谢姮和谢涔之对上了视线。
一见到他,她的心便倏然暖融融一片,化成了一滩水。
她扬起唇角,水亮的眸子落在殷晗身上,笑道:“只要我还活着,封印是不可能破的。”
用命去守护封印,便是她的职责。
殷晗面色一僵,又不悦道:“谢姮长老太过自信,话可不要说的太早,将来若是封印破了,你可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谢姮一顿,刚想说话,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子嗓音,“谢姮师妹是师兄身边最信任的助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这么厉害,一定能守好封印的!”
这声音……
谢姮一顿,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娇小人影。
江音宁。
江音宁披着厚厚的鹤氅,像是大病初愈,长发散落在肩头,小脸素白,不施粉黛,如一朵风中摇曳的出水芙蓉。
这鹤氅……
谢姮认得。
这是谢涔之的衣服。
他的所有衣裳,她都有过手一遍,会仔细在上面绣好精美的纹路,一针一线,用那只拿剑除魔的手,仔细缝制她对他的喜欢。
在这个议事的正殿,除了谢姮,旁的无关女子,素来是没有资格进来的。
可她……她怎么在?
谢姮盯着江音宁,眸光颤动,一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倏然塞了一块巨石,极重无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袖中的手越攥越紧。
谢姮垂下眸子,抿紧了唇。
下一刻,手臂却一紧。
谢姮一僵,下意识挣动手臂,往后退了一步。
她抬眼,正好看到挽着自己、笑靥如花的江音宁。
江音宁亲昵地挽着谢姮,仰着小脸,一脸天真无邪的可爱,“谢姮师妹是我师兄的人,那一定是极好的人,我相信她,殷晗哥哥,你该收收自己的暴脾气,怎能这么怀疑别人?”
原本声色冷厉的殷晗,此刻突然缓和了神色,无奈地说:“你这丫头,议事殿上,也由得你插嘴。”
江音宁笑嘻嘻道:“那也是我师兄肯带我来的,况且,我只是打抱不平而已,谁叫你欺负我的救命恩人。”
江音宁说完,转身看向谢姮,小脸红彤彤的,兴奋雀跃道:“谢姮师妹,是你救了我,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你那日真的好厉害啊!”
谢姮:“……雕虫小技罢了。”
谢姮有些不太自在。
她从未见过有人如此亲昵地称赞她,仿佛她和江音宁,是认识许多年的朋友。
江音宁又摇着她的胳膊,顺势道:“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斩妖除魔就好啦,你可以教教我剑法吗?”
教她剑法?
这一瞬间,谢姮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师尊和谢涔之的训诫。
她必须时刻镇守封印。
若有违背,则是守不住道心,对不起天下苍生。
莫说是教导旁人剑法,这些年的谢姮常年守在禁地,其余时候便是在谢涔之身边,所接触的人也不多。
便连能说话的朋友,除了聂云袖,也再也没有旁人。
谢姮尚未拒绝,一边有人插嘴笑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能学会如何御剑就不错了,还想学斩妖除魔?以前看到一只小妖,只会吓得往别人身后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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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音宁瞪了过去,抬着下巴轻哼一声,“那是因为有你们保护我呀!我以前不会,那也是我师兄惯的,要怪也怪我师兄,我才不是学不会呢!”
说着,江音宁朝上首看去,“师兄!你说是吗!”
话题忽然转到了谢涔之身上,众人神色微微一变。
气氛忽然有片刻的安静。
江音宁这话,虽只是开玩笑,但拿到议事正殿上来说,也有些许大不敬的意味,陵山君冷漠严肃,甚少有人敢在他跟前如此放肆。
方才大家都比较熟稔自然,此刻一提及陵山君,周围的人便下意识往上方觑了一眼,纷纷面露恭敬紧张之色,低下头去,不敢再多开一句玩笑。
这下完了。
这小丫头没个分寸,玩笑开过了。
众人正焦虑紧张间,便听谢涔之淡淡道:“无妨。”
他说无妨。
谢姮蓦地抬眼。
她突然想起,上次谢涔之惩处的一位弟子,便是因为在议事殿上仪容不整,出言不逊,被罚了整整面壁三日。
但也许,就像江师姐口中的从小溺爱一般,谢涔之是这样宠她的。
他们嬉笑着说着从前的事,谢姮却从不知晓。
谢姮感觉有些头晕,猛地闭目。
谢涔之又道:“阿姮无暇教你,你若想学,便让殷晗抽空指点一二。”
殷晗无奈一笑,江音宁兴奋地点头:“师兄最好了!”
谢涔之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眼底有了星零笑意,又看向其他人,继续下令道:“天溟山靠近北域神族,情况特殊,关于天溟山之事,本君先令左尊使宋西临前往天溟山调查,今日之事,不必再议。”
宋西临出列俯首:“属下遵命。”
“都退下罢。”
众人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再多置喙一句,便渐渐地退了下去。
谢姮想着禀报禁地之事,便站着没走。
与谢姮一起没走的,还有江音宁。
江音宁似乎有话想说,等所有人散去,这才放开挽着谢姮的手,把身上的鹤氅取了下来,塞到了谢涔之手中,“谢谢师兄!我已经不冷啦,师兄这几日照顾我,实在是让宁儿感到过意不去。”
江音宁说着,便愧疚地低下了头去,失落道:“都怪我没用,从前都是师兄照顾宁儿,宁儿第一回想为师兄做些什么,却反倒给师兄添了乱子,连命都差点丢了……却还是未曾从禁地里拿到那株天枢草,不能帮到师兄……”
“我不如师妹厉害,连拿一株天枢草都做不到,真没用……”
说着,她吸吸鼻子,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天枢草。
谢姮突然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便将手伸入袖中,连忙要掏出天枢草。
“我不需要。”
谢涔之看着江音宁,淡声宽慰道:“下回不可再胡闹,也莫听旁人胡说,我不过是些小伤,并非一定要用天枢草疗伤,你与其做这些无用的功夫,倒不如好好练功。”
谢姮正要拿出天枢草的手,就这样僵住了。
4、第 4 章
谢姮攥紧了掌心的天枢草,耳廓嗡嗡作响。
她从禁地带来的东西,此刻突然成了多余的。
原来她始终惦记的事,只是徒劳。
他们再说些什么,谢姮都仿佛听不见了,他的话刺得她眼底发酸,更深的是失落,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为何而失落,是因为他不需要她带来的灵草,还是因为他在与别的人说话?
耳边充斥着江音宁嬉笑的声音。
谢姮从未见过有谁,在谢涔之跟前,也能如此自然率真,丝毫不被约束。
是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吗?
她很羡慕。
谢姮抬眼,眸底水光漾动,目光在他们身上划过。
谢涔之随口应付了江音宁几句,打发她回去歇息,正收回目光,忽然看见谢姮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像一根木棍杵着,只是望着自己,不说话,也不动。
谢涔之大抵猜得到她是怎么了。
谢姮这些年来,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她太懂事,总能让他放心,但这懂事之下,她的心思也太明显。
谢涔之自认无情。
在他眼里,那些所谓的情,也不及肩上的胆子、这三界至尊的威严重要。
即便眼前的女子,生得极美。
她美得与旁人不同,别人的美法有无数种,或风情万种,或婀娜多姿,而她在他眼里,是唯一坚立的那根寒玉,劲骨潇潇,玲珑剔透,他能一眼彻底地看穿她。
因为她,本就是他捡回来的。
她的性情、感情、能力、身份,全都是他赋予的。
曾有人对他戏谑道:“你娶你身边的谢姮,就像娶了你自己,娶与不娶,都没什么区别。”
因为娶与不娶,她都在他身边。
旁的女子会哭会笑,会撒娇会生气,有无数种讨男人喜欢的方式,有时候让男人心情愉悦,有时候让男人厌烦腻味。
她们都有千百种滋味。
但谢姮不会。
太懂事太听话,无须他操心什么,也太容易被人忽视。
就像他的影子。
对她,他收起了方才有些散漫的态度,将鹤氅随手放在一边,淡淡道:“不高兴?因为她?”
这个她,自然是指江音宁。
他与她说话,素来不拐弯抹角。
谢姮眸光晃动,望着他冷峻的侧影,良久,摇了摇头,低声道:“这里……不是江师姐该来的场合,你刚免了她的责罚,又将她带到这里来,旁人会有非议,对你不好。”
“那你呢?”他微微偏头,审视的眸色落在她身上。
谢姮沉默须臾,袖中的手攥得死紧,却摇头,“涔之若开心,我便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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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如此乖巧懂事。
懂事得他无须操心,仿佛她就是为他而生,亦可为他而死,喜怒哀乐皆在他一人之上,自己从无任何私心。
谢涔之薄唇一掠,低笑一声,蓦地朝她走来。
“宁儿吵着要跟来,让她跟来便是,也不过是个没什么分寸的丫头,骄纵惯了,不必理会。”
一句话,算是轻描淡写的解释。
按照他平日高傲的性子,更不屑于解释,谢姮虽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但也懂得分寸,从不跨越雷池一步。
但她今日看着无比憔悴,谢涔之心念一动,姑且提了这么一句。
谢姮望着他,长睫微卷,似拢住了一点秋水,乖乖“嗯”了一声,“旁的人,都与我无关。”
“嗯。”头顶一暗,他忽然抬起手来。
谢涔之的手落在她头顶,取下了一片落花。
这是她来时,不知何时沾上的。
他摩挲着指尖的花瓣,“这几日都不在,去哪里了?”
谢姮:“我……封印松了,我去加固封印了。”
“今日来做什么?”他又温声问。
一边说着,他习惯性地理了理她鬓边散乱的发,动作很有耐心。
但谢姮知道,他这样的动作,可以对谢姮,也能对他养的灵兽,对他的其他下属,绝无任何偏心。
谢姮滞了滞才说:“那封印不知为何,比我想象的受损严重。加固封印,我灵力所剩无几,有些关押的妖兽被魔气侵染,恐有异变,还需要你再派人过去,斩草除根。”
她话音一落,谢涔之的手却落在她的颈边。
他盯着她的颈子。
从上往下看,她领口微散,露出里面深黑的纹路,还蔓延到更深处,隐隐有黑气缭绕。
是魔气。
她应该是带了什么隔绝魔气的法器,方才在殿上才没有被其他人看出来。
谢涔之的嗓音陡凉,“怎么回事?”
他看出来了。
谢姮刚刚放松的背脊又绷起,解释道:“我被封印打伤,这次来不及疗伤……再给我一段时间,我能把魔气清理干净,不会被别人发现。”
他是正道之首,若是被人发现他身边的人有魔气,会怀疑她是入了魔。
谢涔之后退一步,拂袖转身,冷漠道:“既然明白,这几日便去闭关,少在人前出现。”
谢姮唇边笑意一滞。
终究落睫,低声应道:“好。”
明明就应该是这样,她染了魔气,不能吓到别人,她应该去躲起来,直到恢复如常。
这些年她守禁地,每次都是这样的。
谢涔之让她闭关,是为了所有人着想,无可厚非。
谢姮转身离开,目光却又从那件鹤氅上滑过。
但还是有些失落。
说不上来的失落。
谢姮离开时,谢涔之还垂袖立在殿中。
“天溟山靠近北域神族,那些神族孤僻高傲,不是好对付的,仅仅派一个宋西临去,未必能成事,谢姮办事牢靠,真的不让她去么?”有人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谢姮消失的方向,还是不放心。
这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着一身白衣,与藏云宗其他人服饰不同,是藏云宗问墟天尊门下弟子,亦是谢涔之的师弟齐阚,如今藏云宗的执法长老。
齐阚又感慨道:“她这些年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倒也是难得。想当初你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多听话,也不用你操心。”
谢涔之冷声道:“她无须去沾染旁的东西,只需做好本分。”
齐阚笑道:“你倒是绝情。”
能不绝情吗?
八十年前,至亲的师弟入魔,被他斩于剑下。
五十年前,谢姮为闯他刀山火海,他当时却在苦修心法,堪破一个大境界。
三十年前,谢涔之血洗魔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既然选择了无情道,便是对越亲近之人,越是无情。
谢涔之若不绝情,也断不会修炼至此境界,登顶至尊之位。
江音宁低着头,提着裙摆,一步步沿着明宸殿外的长阶走下。
寒风迎面吹来,江音宁的长发被风吹起,露出不施粉黛的苍白小脸,在风中更显得娇弱几分。
外面还未散去的众人突然见她出来,都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不是陵山君身边的云锦仙子么?
方才议事结束,她和谢姮都留在了里面,现在她怎么突然出来了?
还独独只有她一个人?
连她先前披在身上的衣服,也不见了。
这些年来,众人见惯了陵山君身边的谢姮,谢姮做事一丝不苟,永远尽职尽责,还能镇守封印,在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性子也极为温柔沉静,当得起藏云宗未来主母之名。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完美得简直不像个正常人。
但越是站在高处、无可挑剔的人,一旦有些什么风吹草动,越能激起众人的八卦心。
比如今日,陵山君允许小师妹江音宁进入明宸殿。
明宸殿那是什么场所?修为不跨入一定的境界,根本没资格进去议事,来的都是四海八荒地位与实力顶尖之人,各个都是正道大能,除了谢姮,他们也极少在明宸殿看到陵山君身边出现过其他女人。
但今日就不一样了!
这位进去的小师妹,那可是陵山君的青梅竹马!前长老文墟之女。
据说当年前宗主有意撮合他们,只可惜后来,江音宁的父亲文墟长老为救前宗主而死,江音宁伤心过度,落下病根,只在前宗主身边待了几年,便被生母接去了蓬莱养病。
原本的青梅竹马自然一拍两散,但江音宁的父亲是为救前宗主而死,陵山君待她也有一份歉疚,只是世事无常,谁知后来就来了一个如此优秀的谢姮呢?
谢姮入门晚,论资历,也不过是个普通弟子。
但论天赋和实力,能在一百年之内重新修炼,外加立功无数,建立威信,镇守封印,顺便能讨老宗主欢心,与陵山君定下婚约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你说这云锦仙子一去那么多年,如今终于回来了,对陵山君还有意思吗?只可惜陵山君身边已经有谢姮了,谢姮和陵山君都这么厉害,谁见了不说般配?恐怕云锦仙子是没戏喽。”
“那可不是。”有人唏嘘道:“江音宁虽是蓬莱岛主的女儿,但天赋不怎么样,后来文墟长老陨落,她根基受损,如今也不过是个资质普通的弟子,怎么比得上谢姮?”
“我看方才明宸殿上,云锦仙子倒是挺喜欢谢姮的,或许只是平常的师兄妹罢了,你们也莫要多想。”
有人笑道:“寻常师兄妹?那你可不知道,前段日子,听说这位云锦仙子为了陵山君,独自跑到禁地去采药,差点被魔给杀了,后来按理说也该去苦牢受罚,结果处罚没了,人还被带到了这明宸殿中来,这还只是寻常的兄妹情吗?”
“这样一想,云锦仙子似乎也是个痴情人。”
“痴情又如何?谢姮已经后来居上了。”
就算是长老遗孤,从前也是天之骄女,但离开了藏云宗,如今回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就算身后有整个蓬莱撑腰,那也物是人非了。
一想起江音宁的经历,便有许多人看着江音宁的目光中,便露出些许怜惜之色。
有人摇头道:“这也未必。”
“哦?”
“谢姮虽方方面面都好,可是她跟个木头傀儡似的,每天都是一个样儿,看久了也会觉得腻吧?哪有会撒娇又可爱的小师妹惹人心疼?”
“你没瞧见么?今日陵山君让江音宁进殿了,定是还有几分感情的,说不定江音宁这一回来,陵山君就会与她旧情复燃了。”
毕竟陵山君这等强者,虽说娶与之实力匹配的女子为妻更好,可强者便是强者,强到如斯境界,就算他转头要娶江音宁,旁人也不敢置喙分毫。
江音宁身后还有整个蓬莱,蓬莱仙岛与藏云宗联姻,也未必不好。
“我倒觉得,江音宁再如何,也斗不过谢姮。”
一边有人突然横插一句,“你看,谢姮刚一进去,江音宁就独自出来了,连披在身上的衣裳都没了,如今的藏云宗早就变天了,江音宁就算回来了又如何?现在也早就是别人的天下了。”
铁打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一时间,他们只更可怜这位云锦仙子了。
这等一腔痴情的女子,只可惜喜欢错了人,青梅竹马的师兄成了别人的,除非时光倒转,否则又能怎样呢?虽然谢姮也挑不出错处来,也正是因为谢姮太强,更显得这位云锦仙子不是对手,便显得她愈发惹人怜惜了。
真可怜啊。
“你们在议论什么?议事结束,诸位还不走么?”
一道生硬冷漠的男声蓦地响起。
聚在一起八卦的众人突然被打断,转头一看,见来者是陵山君身边的右尊使殷晗,脸色都变了变,连忙打住了话头,四散而去。
殷晗一身玄衣,握着剑柄站在原地,狭长冷厉的双眸微微眯起,极为不悦。
方才他们的话,他都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什么别人的天下!什么今时不同往日!敢在背后如此议论,这群人简直是不识好歹!
殷晗一腔怒火压在心头,脸色极黑极沉,眼神仿佛要杀人般从众人脸上一一刮过,余光一瞥,又看见少女站在台阶上的纤弱身姿,又忍不住微微放缓了神色。
方才那些流言蜚语,万万不可被宁儿听进去。
“宁儿。”殷晗走上前去,露出一丝微笑来,温声安慰道:“不必将方才的话放在心上,他们知道什么?这藏云宗,永远都是你的家,在我们眼里,你也仍是当初那个小师妹。”
江音宁垂眸站在原地,双眸盈着泪光,似乎要因为那些话哭了。
听到殷晗的话,她勉力露出一抹笑来,坚强道:“我没事。其实他们是误会了,如今有谢姮师妹在师兄身边,我很放心,只有谢姮师妹才配得上师兄,我只是……还想念藏云宗的一切,并非是要来和师妹抢师兄的。”
少女伫立在寒风中,鼻尖冻得通红,却努力笑得灿烂。
越是说着懂事的话,殷晗听着,却越是心软无奈。
“傻丫头。”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旁人误会了你,可我不会,君上也不会,我们都是从小了解你的人,这藏云宗就是你的家,如果有一天谢姮欺负你,那你也不必害怕,有我们给你做主。”
江音宁瞪大眼,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谢姮师妹她可好了!她救了我的命,我可感激她了,她怎么会欺负我呢?”
她如此努力辩解,落在殷晗眼里,便是极力为谢姮说话。
这小丫头心思单纯,果然还是如此善良。
殷晗无奈一笑,也不再提此事,抬手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顶,“所以,日后莫要再胡思乱想,有什么难处,都要记得和我们说。”
江音宁水亮的杏眸满是感动,重重地点了点头,也露出了甜甜的笑来,“殷晗哥哥真好,有你这句话,宁儿已经不难过了!”
小姑娘的难过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瞬又露出了轻快的笑容,“方才师兄让你教我练剑,要不现在就开始如何?我想快点学会剑法,想和谢姮师妹一样厉害!”
殷晗宠溺而无奈地点头,“自然可以。”
江音宁眸子一转,“我想去万剑台练剑!小时候,我经常和师兄去那里练剑,时隔这么多年,也不知万剑台是否和从前一样。”
“好。”
殷晗便带着江音宁去了万剑台。
二人沿着山路,往万剑台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将藏云宗千刃峰的美景尽收眼底,江音宁提着裙摆四处跑来跑去,还摘了花做成花环,还是从前那副活泼的样子,是一点也没变。
殷晗望着她欢快的背影,唇角噙着淡淡的笑。
万剑台地如其名,是个巨大的剑冢,亦是一个绝佳的练武之地,里面所囤积的有成千上万把剑,其中六成灵剑都有灵识,会依剑气伤人,亦可与剑过招,磨炼自身。
许多自认修为极好的弟子会选择来万剑台挑战灵剑,但极少有弟子能战胜这里的剑,当年最爱来此处的弟子之一,便有谢涔之。
江音宁远远地看到万剑台,便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来,提着裙摆奔了进去。
“就是这里!”
跨进万剑台的刹那,周围的灵剑蓦地开始颤抖,发出阵阵嗡鸣之声。
一道冰冷的剑光蓦地割裂空气。
“宁儿小心!”
“啊!”
谢姮极听谢涔之的话,本打算直接回禁地闭关的。
从明宸殿到禁地,路途不远不近,需御剑飞过几座小山峰,谢姮勉强压抑着体内的魔气,虚弱不堪,甚至连御剑都不敢,只能选了一条较远却僻静的山路慢慢绕回去。
每走一步,都觉得胸口激荡,有气无力。
她极少这么虚弱,只怕这回一闭关,没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的。
谢姮亦想早日痊愈,也好继续伴在谢涔之左右。
谁知刚路过万剑台,就突然听到一声惊惧无比的尖叫声。
这声音……
是江师姐?
谢姮脚步一顿,循声赶去,却只看到那万剑池的中心高台上,闪烁着一片刺目剑光,和隐约露出的一缕裙角。
江音宁被困在了剑阵之中。
5、第 5 章
谢姮眼皮猛地一跳。
是六道杀星阵。
谢姮一眼就认出了这道杀阵。
怎么回事?
万剑台虽是历代优秀弟子磨炼剑法的地方,但神剑有灵,数百年的沉淀之下,这里的剑亦练就无比锋芒的剑气,剑招属于整个藏云宗的极上乘,戾气与杀意并重,非常人能抵挡,寻常人闯进去,一定会有危险。
但再危险,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除非这些剑感受到了威胁,启用六道杀星阵,直接当场诛杀对方。
为何突然会启动大阵?江音宁为什么在里面?
谢姮微微抿唇,想起自己的伤,可是,她若不出手……尚在犹豫间,她看到那剑阵的剑气向四面八方涤荡而去,宛若荡开的水波纹,震开了正要冲进去的殷晗。
“唔。”殷晗单膝跪地,捂着胸口,唇角溢血,又抬手拔剑,继续攻击大阵外的结界,无数强劲的灵力撞击在结界之上,却刺激得那剑阵的杀气越来越重。
情况不太妙。
宁儿危在旦夕!
殷晗拼命撞着外面的结界,目眦欲裂,“宁儿!你坚持住!快躲开身后的剑!”
他一遍又一遍地撞着那结界,却不知靠蛮力只会让万剑台感受到更多的威胁,它的力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攀升。
殷晗此刻只能被挡在外面,眼睁睁看着剑阵运转得越来越迅疾,越来越凌厉,直到攀升到了连他都觉得可怕的地步。
站在剑阵的中心的江音宁拔剑挡了几招,再也支撑不住,跪了下来。
“啊!”
她身后一把剑浮在空中,剑身嗡鸣,遽然散发出强烈的白光。
那把剑突然呼啸着,冲江音宁的后心刺去!
殷晗瞪大眼睛,猛地惊叫一声:“宁儿小心!”
唰!
一道银光如黑夜坠落的星光,瞬息而至,将空气割开如裂帛之声。
谢姮一剑如劈落的闪电,在空中抵住那把刺来的剑,发出“铿”的一声清响,极薄的剑刃横向一挑,旋即将那把剑打了开去,整个人轻盈地落在江音宁身后。
“怎么回事?”谢姮直接单手把江音宁从地上拽了起来,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剑阵,一边问她:“为什么大阵突然开启?”
江音宁脸色惨白,被谢姮捏着的手腕有些疼,轻嗓音里带着惊慌失措的哭腔,“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过来看看,谁知道突然被袭击了……”
正在说话间,周围六把剑同时朝他们射来。
谢姮脚尖往前一滑,身子往后仰,险险避开致命一击。
她手指一抬,佩剑思邪从她掌心飞出,“唰唰唰”地打落了江音宁身后的几把剑,一个旋身,反手接住思邪,将江音宁牢牢护在身后。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无比流畅。
最终站定时,谢姮突然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了下来。
谢姮:“……”
果然有些撑不住了。
她气息不稳,双腿发软,握着剑的手也在抖,手腕酸得快断了。
谢姮调息了一下,用力握紧剑,正要说话,却听到身后的江音宁还在抽抽搭搭的,显然是被这样的变故吓哭了。
哭得这样可怜。
单听声音,便能想象美人落泪,梨花带雨的模样。
谢姮到了喉间的质问,就这么变成了一声笨拙的安慰:“……别哭。”
谢姮也是第一次在这种处境下,还反过来安慰别人。
身为谢涔之身边的人,她不是第一次保护别人,也不是第一次遇险,但是没人在她跟前哭的,还哭得这么可怜。
她好像明白,为何他们都舍不得罚她了。
谢姮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又多说了一句:“我在这里,你一定能活着出去。”
无论如何,她都是谢涔之的师妹。
只是要他身边的人,谢姮都会好好保护,见死不救不是她的作风,不管这人是谁。
说完这两句,身后的人也止住了哭声。
阵法急遽运转,这一回,是十道可怕的剑光!
谢姮直接凭空跃起,手中剑花一挽,思邪剑如飞叶般卷了出去,哗啦啦震开迎面而来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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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费力地接招,她一边拉着江音宁的手腕往后退。
那些剑在空中拐了个弯儿,又俯冲而来。
这些剑的剑气一道比一道凌厉。
万剑台积聚天地灵气,此处的剑亦是对魔气十分敏感。
谢姮现在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这些剑的目标,已经从江音宁转移到了她身上。
魔气外泄。
魔气越强,威胁越大,剑阵越有杀气。
它们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魔气。
谢姮握剑的手被震得虎口发麻,震动的剑柄顺着手臂蔓延,像一股电流蹿上头皮,甚至震得她牙根发酸。
喉间已隐隐有了血腥味。
若是不受伤,还能拼一把。
但现在不行。
谢姮死死咬着牙关,口中血腥气越来越浓,心里知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双目一阖,又猛地睁开。
她朝身后的江音宁道:“此阵并非没有生路,稍后生门出现时,我便将你丢出去,外面有殷晗接应,别怕。”
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谢姮也万分冷静。
……都是陪谢涔之杀出来的魄力与镇静。
谢姮一边调整着气息,一边温柔地安抚江音宁,直到听到江音宁犹豫着说:“我……知道了,师妹今日又救了我一次,宁儿日后定会好好答谢师……”
谢姮打断她:“不用谢。”
话音一落,谢姮再次冲了出去。
这一回她不再压抑体内的魔气,体内的心法急速运转,丹田处积累的灵力犹如大坝开闸,“哗啦”挤开了浓郁的魔气,从指节凝出一道白色灵鞭。
指尖灵鞭一甩。
“啪”的一声,灵鞭敲打在无数飞来的剑身之上,发出断断续续的清鸣,如珠落玉盘。剑光闪出一片纷乱的残影,灵鞭快如织网,所过之处便留下浓黑的魔气,挡住了那些反射的剑光,却刺激得那些剑颤动得越发厉害。
周围埋藏的无数剑冢都开始震动。
越来越多的剑冲向头顶的剑阵中央,灵气暴涨,以谢姮为中心,叠出一道道剧烈的狂风。
就在此时!
“生门!”
谢姮掌心一推,身边的江音宁蓦地被推了出去。
“殷晗!接着!”
守在外面的殷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虽然他知道谢姮已经冲进去了,但还是担心谢姮不是这剑阵的对手,还在想着如何冲进去救人时,便听到谢姮这一声呼喊。
一抬头,便看到突然被丢出阵法的小姑娘。
殷晗迅速飞身而上,抬手搂住江音宁的腰肢,稳稳落地,急忙问道:“宁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江音宁小脸惨白,眼底满是水汽,只顾着抓着殷晗的胳膊,带着哭腔摇头,“殷晗哥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宁儿方才差点被杀了……”
殷晗见她哭得如此可怜,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忙柔声哄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江音宁又惊慌道:“可是……谢姮师妹还在里面……”
谢姮。
殷晗这才突然想起还有谢姮,他猛地抬头看去,却看到里面飞掠的少女身姿,混乱的剑光拉成一道道光幕,如扭曲的密网,刺得人眼花缭乱。
谢姮此刻的强悍,让殷晗也觉得心惊。
六道杀星阵的威力,殷晗也是知道的,从前藏云宗为了捕杀一位潜入藏云宗的魔域将领,便是逼不得已用了此阵,将之活活杀死在了阵中。
谢姮能战这么久,还能把江音宁毫发无损地送出来,足以说明她的实力。
越伤越强。
果然名不虚传。
但就算知道她体质特殊,实力不弱,殷晗也完全没想到会这样。
在他眼里,谢姮就算与别人不太一样,那也只是个守封印的而已,平时她就不爱与人说笑,死板又无趣,只会默默站在君上身边,听话又温顺,不像是个如此实力深藏的。
“我们……我们去想办法救救她吧?师妹是因为我才进去的。”江音宁伸手去拉殷晗的衣袖,又担忧道:“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只有去找师兄了?”
殷晗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从江音宁纯净无害的小脸上,慢慢挪到阵中的谢姮身上,盯着她周身浓郁的魔气。
这魔气可真浓郁。
真像是入了魔。
找君上?
君上若亲自过来,谢姮又要怎么向所有人交代这一身魔气?
镇守封印之人,自己却一身魔气。
殷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上江音宁疑惑的眼神,他拂袖道:“走,我们这就去找君上,救她。”
“救她”二字,他咬得极重。
谢姮已经杀得筋疲力尽。
就算没了江音宁拖后腿,不压制魔气,把所有实力都使出来,但受伤了就是受伤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即便是她已跨入道虚境的门槛,也还是不够应对这种级别的杀阵。
这杀阵还有一厉害之处——就算能打得过那些剑,也会逐渐灵力枯竭,活活被耗死在里面。
谢姮艰难地喘着气,浑身上下每一处骨骼都在打抖。
身上的衣裳已经破开了好几道口子,肩上和背上都有伤,连伤口都冒着黑气。
她在等下一次生门。
只要她能熬,便还有生机。
众人闻讯而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那剑阵急速运转,周围的灵气朝此汇聚而来,形成一道强劲的风眼,六道杀星阵的威力已攀升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让他们想到当年杀魔将的情景。
而阵中的黑衣少女红唇染血,周身冒着丝丝黑气,原本束起的长发散落在了肩上,正手握思邪剑,还在奋力地躲开那些杀气四溢的剑。
所有人都看得有些呆滞了:“……”
这这这、这是真的吗?
谢姮居然这么强?
能挺到现在,谢姮怕不是已经有道虚境的修为了吧?她到底什么时候突破道虚境的?!
他们尚未回过神来,身边便掠过一道清隽冷漠的身影。
是谢涔之。
谢涔之负手而立,眉心冰冷,黑眸沉沉地盯着阵中的谢姮。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不悦。
殷晗连忙上前,弯腰道:“君上,您看谢姮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只是她身上这魔气……”
这一句话,瞬间引起了一边哗然。
魔气?
众人都转头看去,观察着谢姮,这才注意到,那些迅疾剑光之下,果然有极为浓郁的魔气。
谢姮这一身魔气……是从哪来的?!她入魔了?!
殷晗目光一转,平日与殷晗交好的王乾长老也连忙道:“想必正是因为这魔气,这万剑台中的剑才如此失控,谢姮虽是镇守禁地之人,可这魔气未免也太重了,哪里像个正道人士?”
立即便有人附和道:“正是!若是让不明情况的人知道了,倒以为谢姮真的入魔了,到时候被有心人传了谣言,岂不是就成了我们藏云宗收纳魔道之人?”
殷晗冷笑道:“若是谣言便也罢了,可谢姮这状况,可别是真的入了魔。”
谢涔之站在原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突然冷淡道:“她没入魔。”
他一开口,周围那些人便立即噤声,不再议论。
谢涔之的目光远远地落在谢姮身上,终于抬脚,缓缓靠近万剑台。
他突然飞身而起,抬起手来,掌心浑厚的灵力汇聚出去,对着那剑阵猛一拂袖。
“哗啦——”
刹那间白光乍起,强大而汹涌的威压如海潮,徐徐向周围荡去。
万剑齐出,地动山摇。
风被强大至极的灵力积压成了锋利的薄片,以常人肉眼难以识别的速度,攫杀一切!在阵外人的肌肤上留下极窄的血痕。
阵破。
阵中的谢姮猛地收剑,力道一泄,撑着剑半跪在地,低头喘着气。
一双熟悉的云纹黑靴,在她跟前停下。
谢涔之的嗓音极冷。
冻得她背脊发凉。
“可知错了?”
6、第 6 章
谢姮半跪在地,一只手死死握着剑,指缝里都是黏腻的血的触感。
因为方才拼杀过猛,此刻又突然停了下来,一股紊乱的气息,像烈酒一样猛地蹿上来,后劲十足。
喉间一阵腥甜。
她仓促把血咽了下去,盯着眼前的那双熟悉的云靴。
谢涔之的嗓音就在她头顶响起。
可知错了?
她有什么错?
她只是为了救人而已。
若能再选一次,谢姮还是会选择救江音宁。
不管里面是谁,只要那人是藏云宗弟子,她谢姮身在此位,既然看见了,就一定会救。
有错吗?没有错。
可她临走时,他令她迅速回去闭关,莫让魔气显现于人前,她一转眼,就放出了全身所有的魔气,甚至被剑灵当成了魔,害得他亲自赶过来救她,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
她也的确是违背了他的命令,给他带来了麻烦。
谢姮松开手,掌心的思邪剑消失,她低声道:“对不起。”
谢涔之垂目看着她,神色冷漠,不置一词。
谢姮艰难地撑着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紧紧抿着苍白的唇,低头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只想救人。但……身为镇守封印之人,我不该将魔气带到外面来,我会立刻回禁地闭关,魔气不除,便不会再跨出禁地一步。”
谢姮认错认得坦然,甚至将对自己的处罚也一并说了。
她平时便从不给旁人添麻烦,就连犯了错,她都不会让别人为难,自己便会将自己处理好,等过几日,她仍旧是那个安静温顺的谢姮。
她总是这么懂事。
谢涔之将她此刻的狼狈尽收眼底,见她如此,方才微微的愠怒消散无踪,却又没了什么多说的兴致。
一场闹剧。
他冷声拂袖道:“那便如此。”
谢姮转身,艰难地往外走,想快点离开。
“等等!好端端的,这六道杀星阵为何会突然开启?”周围有人突然说了一句,转瞬嗓音冷了下来,“只有这里的剑感受到威胁之时,此阵才会开启!所以到底是谁启动了大阵?”
谢姮听到这句话,脚步稍慢。
这件事,她也想不明白。
若江音宁只是单纯地靠近这里,以她的修为,并不会引起那些剑的骚动。
江音宁正站在一边,听到这句话,身子颤了颤,小声道:“都怪我……是我本来想来这里看看,因为这是我和师兄小时候练剑的地方,我只是想看看这里变了没有……我也没想到这些剑会突然攻击我……”
她委屈地抽噎了一声,美目里含着泪光,看向谢涔之,“师兄……宁儿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应该不是宁儿。”
王乾沉吟道:“宁儿不过是个小丫头,如今修为这么弱,哪里有刺激大阵的本事?”
“更何况,一般的强者进入万剑台,也断然不会引出六道杀星阵,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让这里的灵剑察觉到了威胁,才会出手攻击。”
威胁。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谢姮。
只有谢姮本身实力不弱,还一身魔气,如果不是谢姮,那还能是谁?
如果真是谢姮唤醒了六道杀星阵……
“谢姮!”殷晗率先压抑不住怒意,猛地冲上前来,连声质问道:“是不是你唤醒了剑阵,才害得宁儿突然被袭击?所以你才会心虚冲进去救人!若不是你染上这一身魔气,宁儿又岂会深陷危险之中!”
谢姮脚步一顿。
她早就用镇魔符将魔气掩盖得干干净净,绝不会被灵剑察觉丝毫,就算她冲进了剑阵,若不是后来已经虚弱到维持不住镇魔符的力量,也不会暴露魔气。
怎么可能是她?!谢姮微微一震,难以置信,他们怎么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殷晗见谢姮不说话,便当她是心虚了,冷哼一声,转身看向谢涔之,单膝跪地道:“若是如此,谢姮便是镇守封印不力在先,又引出大阵,差点害死同门,而后欺瞒君上,罪加一等!还请君上立刻处罚谢姮!”
殷晗话一出口,周围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若是如此,仅仅只是在禁地不出,未免也太轻了些。”
“谢姮长老这次闯的祸不小。”
“她会不会是故意的?毕竟云锦仙子和她也算情敌吧?”
“……”
谢姮背对着所有人,听着那些话。
她有些头晕,袖中的手攥得死紧。
“不可能!”
一道白影忽然如一道星光般掠了过来,一个少年出现在谢姮的身后,伸手挡住身后的谢姮,愤怒道:“你们都住口!怎么可能是我主人!我主人明明才是那个拼死救了江音宁的人,你们不感激就算了,居然还反过来怀疑是她做的?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
这突然出现的少年相貌隽秀,穿着一身白衣,连头发和睫毛都是白的,肤色也白如玉琢,正愤怒地盯着所有人。
“除了谢姮,还能是谁?”殷晗冷笑,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区区一个灵兽,也敢在此放肆!”
少年怒不可遏,梗着脖子骂:“我是灵兽怎么了?灵兽也比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好!”
少年说完,猛吸一口气,扭头看向一边的江音宁,焦急道:“大阵启动的时候,我主人明明也是才到,怎么可能害你?!明明是我主人救了你!你倒是说句话啊!”
少年黑眸压着怒意,因为愤怒,脖子上也绷着青筋,语气凶得江音宁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我……”
“宁儿别怕。”
江音宁和殷晗几乎同时开口。
殷晗慢慢挡在了江音宁的跟前,柔声安抚了惊慌失措的小姑娘一声,又转头,手已握住了身侧的佩剑,眼带杀意地盯着少年,“宁儿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你不许吓唬她。”
她不可能,谢姮就可能吗?
谢姮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年看得不清楚吗?!
少年越发愤怒,额头青筋直跳,正要继续理论,突然听到身后的谢姮淡淡叫了一声“白羲。”
少年一顿。
“退下。”
谢姮转过身来。
她手指一抬,眼前的少年被契约控制着化为一只雪鸮,不甘心地拍着翅膀,落在了一边的树上,耷拉着头,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
谢姮看着他们。
她方才听了那么多,从一开始的怀疑揣测,到后来的被议论污蔑,她也从难以置信到逐渐平静下来。
她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划过,一字一句道:“不是我。”
王乾说:“你说不是你,也须拿出证据,否则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谢姮的手在袖中探了探,又停住了。
没有证据。
那镇魔符烧完便化为了灰烬。
谢姮抿唇,正在迟疑间,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不急不慢道:“她的确事先用镇魔符压制魔气,魔气不可能外泄。”
是谢涔之。
听到他的声音,谢姮心头一震,突然抬眼,看向一边的他。
谢涔之垂袖立在一边,双目漆黑深沉,也正看着她。
她和谢涔之的目光在刹那间交错一秒,那一秒,她极想从他眼里探寻到什么,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想看到他的信任,还是他的安慰,还是别的什么?
但无论如何,他至少……肯为她说一句话。
她便很开心。
谢姮的眼底逐渐有了一点微光,如星辰的影子坠入海洋,沉没在一片秋水荡漾中。
她说:“是,我事先用了镇魔符。”
陵山君亲自开口,无人敢怀疑真假。
王乾又问:“那你怎么证明,不是你故意揭开镇魔符,用魔气引诱大阵?”
谢姮摇头。
王乾正要立刻说什么,谢姮又好笑一般,轻轻反问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呢?”
有人突然说:“除了你,难道别人有这样的本事?”
谢姮看向那人,继续反问:“右尊使当时也在场,你的意思是说,殷晗的实力比不上我么?”
那人一噎,殷晗的脸也黑了,“谢姮,你在怀疑我?”
谢姮说:“不是你先怀疑我的么?”
殷晗:“你!”
谢姮无惧无怕,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她一连三个反问,问得他们哑口无言。
直到现在,谢姮其实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怀疑她。
但她又看了一眼被护在殷晗身后江音宁。
这样乖巧无害、率真活泼的女孩子,大概就是会让所有人都会喜欢她吧,他们都下意识护着江师姐,不会怀疑到江师姐身上。
所以那个被怀疑的人,只剩下了她谢姮。
谢姮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缓缓抬手。
她的掌心忽然放出一道白光。
众人被她的动作吸引得看了过去,看清这是什么时,都猛地一惊。
这……这是血誓?!
若说有什么证明清白的方式,其实方法不少,但最直接有效也最有威慑力的方式,便是立下血誓。
思路客
可血誓的代价太可怕。
越是狠毒的咒,越会引起异象,对自身的修为产生反噬,一般人就算想要证明清白,也会采取其他更迂回的方式,给自己留一个退路。
而不是像谢姮这样。
直接立下天地间最狠的血誓。
干脆果断,毫不犹豫。
若违此誓,必将遭受天谴,灰飞烟灭。
谢姮她疯了吗?
就因为这件事,至于立下血誓吗?
四周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她。
这下谁都笑不出来了。
每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无比严肃。
连树上的雪鸮都开始拼命拍打翅膀,发出尖利的叫声,恨不得立刻飞下来阻止谢姮。
就连谢涔之,也猛地转身,眯眸盯着她。
谢姮神色苍白,背脊仍旧笔直,她没有任何迟疑,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字一句道:“与其被人污蔑,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我不如立下血誓,以证清白。”
谢姮朝同样震惊的殷晗微微一笑,笑容苍白又倔强,“不如右尊使也一起立誓如何?”
殷晗:“你……!”
谢姮也不再搭理他,缓缓闭上眼。
她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今日他们就算没有证据说是她做的,就算涔之没有给她定罪,往后这样的流言,也仍旧会如影随形。
她谢姮光明磊落,做过的就是做过的,没有做过,就是没有!
她不想被人误会,更不想被涔之误会。
“我谢姮今日对天立誓,从未起过任何害人的心思,也从未有过任何害人的举动,我所做所为,皆是为了藏云宗着想,如有违背此事,我定——”
她话未说完,只觉手腕一紧。
“够了。”谢涔之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阿姮,莫胡闹。”
周身的淡白色咒法突然破碎,发誓被打断,谢姮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涌,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往前一栽。
谢涔之立刻伸手,手臂从她腰间横过,将她往后一带。
谢姮就这么直接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谢涔之的怀里。
她一僵,意识混混沌沌,转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想起自己一身魔气,便立刻挣扎着站稳了,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仓皇抬头的时候,谢涔之已收回了手。
收手的时候,突然感觉方才碰过谢姮的手,有些不对。
湿滑,黏腻。
他猛地低头,只见一片血色。
谢涔之瞳孔一缩。
谢姮……居然伤得这么重?
冷风吹面,谢涔之蜷了蜷指尖,突然抬眼看向眼前倔强虚弱的少女,她今日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衣,那些血在身上看不明显,他再细细一瞧,这才发现,她竟一身是血。
她认错,辩解,反驳,立誓。
但从头至尾,她没有提一句自己的伤。
7、第 7 章
空气里隐约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是谁的血,不言而喻。
谢涔之不是没有见过她受伤。
身为陵山君,这身份地位自是在杀伐中得来,他剑下亡魂无数,战绩更是数不胜数,跨过那些妖魔的尸骸,方可成就如今藏云宗至尊的地位。
捡到谢姮时,他尚且年少,意气风发。
也是在遇到她之后,他才脱去稚气,从藏云宗宗主之子的身份,变为杀伐决断的陵山君。
所以那些流血的路上,都有她。
她不是第一次受伤,也在每次受伤之后,更加强大地与他一起并肩作战。
可以为除魔卫道而流血。
但今日!
今日她就在藏云宗,面对着同门,受伤至此!
谢涔之自认无情,从不肯为谁动情,但他也绝非是非不分,任由身边之人遭遇委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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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晗。”
谢涔之眼神冰冷的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既然阿姮选择立誓,你既也是在场之人,不如也立誓如何?”
殷晗面色微变。
谢姮睫毛颤了颤,抬头看了去,似乎是没想到谢涔之会突然为她出头。
殷晗袖中的手捏得死紧,眼底掠过一丝不甘,但他断然不敢违背谢涔之命令,只能咬着牙,低头说:“属下遵命。”
“殷晗哥哥……”江音宁担忧地望着殷晗,又看向谢涔之,见谢涔之侧颜冰冷如雪,即使是她,此刻一时也不敢再说什么求情的话。
只能委屈地咬了咬下唇。
殷晗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来,重复着方才谢姮的动作。
方才谢姮立下血誓,却被谢涔之硬生生打断,但此刻,谢涔之亲自令殷晗立誓,周围所有人噤若寒蝉,无人敢打断殷晗。
这便是他无端挑事的惩罚。
也是一场杀鸡儆猴。
殷晗说完整个誓言,血誓反噬到体内,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身子晃了晃,面如死灰地跪了下来,低声道:“属下知错。”
谢涔之神色冷漠,又沉声道:“日后,若尔等再敢无证据随意诬陷旁人,无论真相如何,便一律视为同罪,决不轻饶。”
周围众人忙齐声道:“属下遵命。”
做完这些,谢涔之才转头看向身边的谢姮。
谢姮也一直在看他。
从他开始惩罚殷晗时,她就一直这样瞧着他。
谢姮一直知道,谢涔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未必是喜欢她的,但是他却会像今日这样,会为她作证,会说句公道话,即使他不曾偏袒她什么,不过是做个君上该做的事,阻止身边的人内斗,她也还是会喜欢上他。
她喜欢他,是有理由的。
若他是个卑贱鄙陋自私的小人,哪怕他再强大威严,她也不会喜欢他。
少女眸色柔软,如秋夜里一支暖烛,温暖明亮。
她只能这样望着他。
谢涔之只看了她一眼,语气稍显温和,“你已自证清白,回禁地疗伤罢。”
回禁地。
他太公正,往往也太冷漠。
她一滞,落睫一笑。
“是。”
谢姮脸色苍白,发丝被冷汗渗透,贴着额角,浑身上下都似泄了力一般。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树上的雪鸮尖利地叫了一声,从树上飞了下来,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一圈,也飞快地去追谢姮了。
殷晗还跪在地上,咬牙切齿地盯着谢姮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湿腻腻的,还有点难闻。
抬手一摸,他勃然大怒。
鸟屎?!
他杀了那只臭鸟!!!
谢姮还没走到禁地,就已经撑不住了。
白羲化为人身,焦急地冲上来扶住她,“主人,主人你怎么样?”
少年眉头皱得死紧,满眼担忧之色,见她唇色全无,额角冷汗淋漓,又愤愤道:“方才主人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伤得多重?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只知道怀疑别人,我看那个江音宁才是最可疑的,只知道躲在别人身后,陵山君应该让她也发个誓才好!太过分了!”
“白羲。”
少年脸色一垮,又悻悻闭嘴,“算了,我不说了,主人我们回家。”
少年犹豫了一下,在谢姮跟前蹲了下来,“主人,白羲背你回去。”
谢姮看着蹲在她跟前的少年,勉强笑道:“你背我?我一身魔气,你就不怕。”
少年轻哼一声,“我才不怕呢,我可是你的灵兽。”
谢姮犹豫了一下,便也不再客气,趴到白羲的背上去。
“主人趴好了!”
白羲伸手拖好身后的谢姮,身后展开雪白的羽翼,朝禁地的方向飞去。
白羲才学会化形不久,以人形这样载着她比较艰难,飞得有些摇摇晃晃,还红着脸,颇为不好意思地跟身后的谢姮说:“主人,我飞得有些不稳,下次一定勤加练习,以后就可以经常这样背着你了!”
谢姮轻轻“嗯”了一声,“谢谢你,白羲。”
所幸,她身边还有白羲。
雪鸮白羲本来也是被封印在禁地里的妖兽之一,但他未曾害过人,只是险些彻底入魔,谢姮意外与他签订契约,反而帮他吸走了那些魔气,救了他一命。
从此在禁地之中,漫长的岁月里,便只有白羲陪着她。
“主人,等回去我就替你好好骂骂封印里的魔头,都是他害的!”
“其实呆在禁地也还好,禁地只有白羲陪着主人,比那什么讨厌的右尊使好多了。”
“主人,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白羲一路上还在不断自言自语,谢姮无声无息地趴在白羲的背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应答,直到白羲飞到了禁地入口,怎么叫她都她都不应,这才发现她早就昏死过去。
白羲吓坏了,连忙拿谢姮腰间的令牌打开封印,将她放在禁地的石床上,盘膝坐在她对面,拼尽全力地为她输送灵力。
但白羲根本不是魔气的对手,才坚持了一会儿,便力竭化为原形。
“呜——呜——”这只大雪鸮委屈地夹着翅膀,蹲在谢姮身边,撅起屁股,用头笨拙地碰了碰谢姮的额角。
主人的状况很不好。
不行,得立刻去想办法救主人。
白羲想了想,又叼着谢姮的令牌,重新飞了出去。
他本来想直接去找女医聂云袖求助。
但藏云宗实在是太大了,聂云袖又不在住处,白羲认识的人不多,像个无头苍蝇在外面乱晃,想要寻求帮助。
一道剑光倏然刺来。
“呜呜!!”
白羲一惊,拍着翅膀斜斜一躲,惊落一片白羽。
白羲:靠!哪个天杀的袭击他!!
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下一刻,那空中的剑突然转了个方向,又朝白羲刺来,白羲躲避不及,只感觉翅膀一疼,整只鸟便往下坠落,啪地落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白羲叼着令牌,拼命拍着翅膀,像一只兔子惊恐地扑腾挣扎,抓着他的人动作很粗暴,直接抓着两片翅膀,把它悬空拎了起来。
“咦?这不是谢姮养的鸟么?”那女子拎着这只雪鸮,正好看见它嘴里叼着的令牌,伸手夺了过来,仔细一瞧,挑眉道:“这是……谢姮的令牌?”
白羲正挣扎间,一听到那人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完了。
怎么是她啊!!!
身为谢姮的灵兽,白羲大多数时候都呆在禁地陪谢姮,认识的人不多。
不巧,正好认识眼前这人。
这还不是个善茬。
太玄仙宗宗主之女,舒瑶。
这位性子骄纵,还是个喜欢欺负人的大小姐,整日只知道用剑术殴打同门,别说是他主人谢姮了,连白羲平时看了她都绕着走。
原因无他,这位舒瑶仙子,和他主人有些恩怨。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恩怨,不过是这位舒瑶仙子当初欺负藏云宗的一个弟子,主人正好路过,顺手把她的剑打飞了而已。
但这位舒瑶仙子却觉得自己当众丢了面子,士可杀不可辱,非要把谢姮揍一顿,找回名声。
于是她三天两头的往藏云宗跑,一定要狠狠教训谢姮不可,藏云宗与太玄宗世代交好,倒也没人不许她来。
谢姮虽是失忆后从头开始修炼的,比常人起点要晚,但她本就和常人不一样,对上舒瑶,也未必会落得下风。
原以为过几招就行了。
但这人实在是属牛皮糖的,打一次不够,非要打得谢姮拼尽全力、痛哭流涕不可,谢姮肯配合她才怪。
谢姮不欲和她正面纠缠,只要见了她,就会想办法溜走。
谢姮越是躲,舒瑶越是不依不饶。
你追我赶,不依不饶。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现在谢姮不在。
白羲却落她手里了。
白羲觉得今天流年不利,他可能会凶多吉少。
这只大雪鸮挂在舒瑶手上,开始闭着眼睛装死,舒瑶晃了晃手,这只雪鸮也随之晃来晃去,像条风干的咸鱼。
舒瑶不怀好意地笑了。
“我今日来的时候,就听说万剑台发生了什么和谢姮有关的事,看来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谢姮真的不太好啊。”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禁地呢?现在又能接得住我几招?”
白羲一抖,哆哆嗦嗦睁开一只眼睛,正好看见舒瑶把玩着那块可以出入禁地的令牌。
他眼前一黑。
这下完了。
8、第 8 章
落霞时分,火红的云霞蔓延千里,唯独在禁地之外止步。
禁地中仍是万年不变的黑暗。
天光被黑雾遮盖,禁地无一丝光亮,四下安静得诡异,只有带着魔气的风如同鬼哭,呼啸而过,古木参天,树影幢幢,如张牙舞爪的巨兽。
风含着血气,封印泛着幽幽蓝光。
蓝光突然大盛。
“咯咯。”
浓郁的魔气从封印之中缓缓渗透出去,微不可闻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是小虫子在节节啃噬枝叶,又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魔气一滴一滴往外逸,逐渐形成一团黑气。
那团黑气凝聚起来,结成一道虚影。
——这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身形。
眉眼笼在魔气之后,模糊不明,唯独一双上挑的墨黑眼睛,漂亮又凶狠,戾气横生。
轮椅往前滑动,少年缓缓靠近石床上昏迷的女子。
“谢姮。”
冰冷苍白的手指,在一片魔气缭绕之中,缓缓往前。
指尖触碰到了女子柔软的脸颊。
“谢姮,你可真该死呢。”
“今日先杀了你,待我破出封印,便屠尽整个藏云宗。”
少年的语气逐渐癫狂,眼神越来越狰狞扭曲,癫狂地大笑着。
手指下挪,指尖在她颈边游移着,掌心出现一把锋利的匕首。
寒光一闪,匕首猛地往下刺去。
“呼——”
谢姮周围突然腾起一片滚烫的烈焰,“呼”的一声,顺着那匕首直蹿了上来,直袭少年面门,像一只凶猛的火龙,直接咬了上来。
那烈焰极为滚烫,蕴含着灵力,瞬间炸开一片火海,铺天盖地。
少年神色一变,还不及躲避,魔气凝聚的身形被火焰直接冲散开,缭绕的黑气飘在空中,火焰环绕着昏迷的谢姮向四面八方烧去,“哗啦”一声向涤荡开来,瞬间吞噬所有的魔气。
整个禁地被火海包围,滋滋作响。
火光照亮了黑暗的禁地,封印震动,一阵地动山摇。
而谢姮,正躺在一片火焰中。
谢姮意识混混沌沌,只觉得痛苦不堪。
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何状况,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魔气和灵气在体内四处强劲地冲击着,痛得要将人撕裂成两半。
肩上是被火烧般的灼痛。
痛,痛极,连牙根都在咯咯打颤。
热汗交杂着冷汗,顺着额角滚滚而下。
一声惊喘,谢姮猛地坐起。
坐起的瞬间,周围的所有火焰瞬间消失不见,禁地重陷黑暗,宛若一场虚幻的梦,所有的动荡恢复如常。
谢姮撑着手,拼命喘着气。
心跳快得不正常,肺里仿佛塞了几团棉花,呼吸间透着丝丝血腥味。
记忆缓慢回笼。
谢姮这时才慢慢想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是白羲把她背回来的。
但她还未回来,便已经撑不住晕了过去,醒来时周围便成了这副模样,她体内干涸的灵力恢复了一些,可浑身上下都精疲力竭,好像刚刚经历完一场战斗。
白羲也不知去哪了。
那封印里的魔头,此刻也没有动静,换在平时,他看见她这么狼狈,又会开始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嘲讽她。
谢姮有些迷茫,捂着脑袋发呆。
她明明才昏迷了没多久,为什么有一种好像发生了很多事的感觉?
但谢姮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怪事了。
自从她刚拜入藏云宗,开始修炼时起,她就经常和别人不一样。
譬如她和别人一起修习火咒术,别人变出一簇小火苗,而谢姮却能造出一面火墙,结果自己控制不住火墙,被自己造出来的火追着跑。
又譬如,她能一眼就辨认出别人是魔是妖。
旁人在黑暗中不能视物,谢姮夜里的视力却如同白日。
至于魔气,在她身上的蹊跷更多了。
谢姮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只是她常年呆在禁地,不会将不同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谢姮也早已习惯接受了,只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她的与众不同……是不是和她的身世有关呢?
别人都有来历,唯独她没有。
谢姮想知道自己是谁,甚至回到自己苏醒的地方寻找线索,却一无所获。
对此,师尊曾教导她:“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许这次失忆,正是天意让你斩断过去,你又何必纠结于来历?与众不同,未必是坏事。”
谢姮心性单纯,听师尊这么说,一转身,又正好看见在太阳下练剑的谢涔之。
少年剑势凌厉,反手挽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剑花,潇洒翩然。
她想,她如今既然喜欢涔之,那么,陪在他身边,才是第一等要紧事。
至于别的,似乎确实不那么重要。
摒弃杂念之后,谢姮便不再纠结于自己奇怪的能力,专心修习术法,甚至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担起了更多的责任。
“先不管这么多了,还是要尽快疗伤,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
谢姮捂着胸口低咳了一声,艰难地盘膝坐好,开始闭目运功。
体内的魔气还在,可她发现,在六道杀星阵中受的伤好了不少,只是身上被魔气灼伤的地方好的仍旧十分缓慢,如果现在有人要杀她,她可能毫无还手之力。
体内气息不稳,丹田内凝聚着一股灼热的气流,包裹着寒气,无论如何催动灵力,都融不开那一团坚硬的寒气。
所以她才会感到时冷时热。
肩上是魔气腐蚀最严重的地方,那天这只魔要杀她,谢姮被魔气压着跪在地上时,便感觉肩痛得失去了知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感觉,却像火烧一样,火辣辣地痛。
是灼烧的痛,不是任何被刀剑所伤的感觉,也不是正常的魔气入体的感觉,像是皮肉在火上炙烤,痛得她甚至觉得自己着了火。
往常也受伤过无数次,但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越运功,越是痛。
谢姮是绝品天火灵根,按理说不怕火。
谢姮皱眉,刚想脱下衣裳瞧瞧肩上的伤,便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禁地了。
谢姮迅速站了起来,拿起石床上的思邪剑,快步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能来禁地的,应该是谢涔之派来杀那些被魔气控制的妖兽的。
来者是四名白衣执法弟子,都穿着藏云宗的服饰,腰间令牌是特殊的云纹图案,直属于谢涔之麾下。
“谢姮长老,是君上命属下们前来。”
几位弟子朝谢姮弯腰行礼。
谢姮微笑点头,“几位辛苦。”她转身领路,一边走,一边耐心地叮嘱道:“此地魔气浓郁,关在这里的魔头擅长摄魂之术,极易被控制心智,你们跟在我身后,莫要随便走动。”
那几个弟子互相对视一眼,都沉默地跟在谢姮身后。
这禁地看似不大,实则地形非常复杂,内含老宗主留下的许多机关结界,一不留神,便会闯入不该去的地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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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都王看似已被封印,但也只是肉身受限,他仍有无数种办法害人,所以以封印为中心,这周围才会被划为禁地,让对魔气免疫的谢姮来镇守,也是防止无辜之人被魔蛊惑利用。
谢姮领着那几个弟子左弯右绕,走到深处的一个巨大的铁笼面前,看着里面已有些魔化的妖兽。
“就是这些。”
那四个弟子神色肃穆,上前布下杀阵,抬手捏诀,四道凌厉的剑光穿进铁笼。
血光四溅,妖兽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谢姮看着这一幕。
万物皆有灵,这些妖兽其实也并非作了多少恶事,它们也许和白羲一样,入魔并非出自本心。
但谢姮只知道,入魔就是错的。
这是谢涔之告诉她的。
入魔者,皆该拔剑斩杀,永绝后患。
无论那人是谁。
所以……谢姮抬起手,看着指尖萦绕的魔气,眸色暗了一寸。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入魔。
她也绝不可能入魔。
“谢姮长老,妖兽已被斩杀完毕。”
谢姮正出神间,那四个弟子收剑走了过来,对谢姮禀报了一句。
谢姮抬眼,目光从铁笼里妖兽的尸体上扫过,点点头,转身道:“走罢。”
她往前走了几步,却迟迟没有听到身后的人的脚步声。
他们……没跟上来?
谢姮脑中电光一闪,猛地转身,瞳孔一缩。
一把剑已朝她的面门刺了过来。
——仅剩两尺。
9、第 9 章
两尺之距的剑,避无可避。
谢姮仅凭本能急遽往后撤,身子如落叶被风卷起,平地后移数丈,那把剑也紧随而至,丝毫不给她任何活路。
直到谢姮的背撞到了石壁。
没有退路。
谢姮咬牙,直接用手握住了面前的剑刃,殷红的血沿着指缝滴落,那四个白衣弟子此刻面露凶狠杀意,其中一人双指一并,掌心的灵力操控着谢姮手中的剑。
“杀了她!”
剑还在不住地用力往前,剑气如游丝绞杀着周围的一切,将谢姮的衣裳割出无数道痕迹。
谢姮握着剑的手在抖。
疼疼疼。
好疼。
空手接白刃,接的还是这种剑气不凡的剑。
痛得她头皮都炸了起来。
如果说万剑台救人是一场意外,那么此刻在禁地还能遇袭,要杀她的人还是本门的弟子,谢姮至少可以确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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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人要害她!
趁她病,要她命。
这禁地实在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无人打扰,她会死的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等尸体都腐烂了才会被发现,到时候即使追究起来,也完全可以推到鬼都王的身上,说这些弟子是被魔气所控才杀人,死无对证。
可真是天衣无缝。
谢姮实在是想不通,除了封印里的这魔头,她还能得罪谁,让对方想置自己于死地。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活下来。
谢姮忍着疼,握着剑的手一转,力道一松,整个人往下一滑,面门几乎贴着剑刃溜了出去,身上的黑衣被剑气割成无数条碎片,一只袖子就这样被绞成了碎片,露出一条纤细白皙的手臂。
谢姮顾不得体面,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半趴在地上,掌心飞快地捏诀,一道红色的符印飞了出去,“哐”的一声,打飞了其他几把要追过来的剑。
“别让她跑了!她现在虚弱,必须趁今日杀了她!”
谢姮听到他们阴狠的声音,一边滚一边躲,无比狼狈,所过之处被那些咒术击中,泥土焦黑生烟,让人看着就觉得头皮一麻。
谢姮身上多处擦伤,心道果然是落难凤凰不如鸡,若她没受伤,这四个普通弟子是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但在禁地要杀她,也就是在她的地盘杀她。
还没那么简单。
谢姮再次一滚,趁着他们运剑的空当,迅速结印,启动隐藏在四周的结界。
周围地形突然开始缓慢地平移,随着她掌心的白光越来越亮,地面的草叶倏然被连根拔起,哗啦啦往前飞去,堆起一道极高的草木之墙,横亘谢姮和他们之间。
终于……安全了。
谢姮痛苦地喘着气,看着掌心混着泥和血的伤口,忍着疼盘膝运功,要在他们出来之前迅速恢复。
舒瑶拎着手里的雪鸮,在天泽峰上兜了第无数个圈子。
“怎么又回到原地了。”
舒瑶累地蹲在地上,困惑地挠头,嘀咕道:“这藏云宗也太大了,禁地真的在这天泽峰上么?这地方灵气稀薄,连活物都没几个,谢姮整天就呆在这儿?”
挂在她手里的白羲默默腹诽:你当禁地是度假呢,她主人做的可是拯救苍生的大事,这位大小姐没事瞎捣什么乱。
“不行。”舒瑶冷哼一声,“我今日非要找到谢姮不可。”
她好不容易才突破了一个小境界,这回一定可以把谢姮打趴下!她才不在乎什么趁人之危,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有下限的人,她就是非要出这口恶气不可!
舒瑶把手中的白羲放了下来,白羲一重获自由,立刻忍不住要开溜,还没来得及飞起来,就被捆妖绳拴住了脖子。
白羲:“……”
舒瑶握着捆妖绳,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威胁道:“现在乖乖去给我带路,否则我就拔秃你的毛,把你炖成鸟汤,然后端给谢姮尝尝!”
白羲:“!”
靠,拔毛也太狠了吧!
这只雪鸮被她吓得一抖,缩着脖子,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满脸惊恐地望着她。
白羲很想有骨气地说一句士可杀不可辱,他才不会害主人,但他……一想到自己要当秃子了,他最近老是掉毛,毛发本就很稀疏了,这坏女人居然还要拔他的毛……
是凄惨且丑陋地死去,还是去带路?
白羲咽了咽口水,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还是认命地飞了起来。
在白羲的带领下,舒瑶很快就找到了禁地的入口。
舒瑶用令牌打开结界,大摇大摆地往禁地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打量完了还轻蔑道:“哟,原来这就是藏云宗的禁地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吓人的鬼地方呢,连只魔都没看见,不过如此嘛。”
一边说,还一边拿剑挥了挥挡路的枯藤,大言不惭道:“脏乱差,连阳光都照不进来,谢姮平时就呆在这鬼地方?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待会儿我就下手轻点吧。”
“不过,就算她再怎么求饶,我也一定得让她下跪求饶不可——”
舒瑶的声音戛然而止。
对面忽然出现四道黑影,看不清脸。
他们也看到了舒瑶。
五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动。
舒瑶:“……”
对面的人:“……”
舒瑶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声问身边的雪鸮,“喂,臭鸟,这禁地不是说好了只有谢姮一个人么?那他们……是谁啊?”
白羲摇头,翅膀也紧张地夹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这谁啊!
为什么他就出去一趟,就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啊?!
他们在的话,那主人到哪里去了?
白羲忽然感觉不妙。
“今天的事不能走漏消息,既然谢姮还没找到,就先杀了这个人!以免她出去报信!”
为首的那人狞笑一声,猛地把剑,一道裹挟着浑厚灵力的剑风横劈而来!
舒瑶拔剑去挡,硬生生捱了这一剑,剑身连带着手腕都被震得发抖。
剑气杀气太重,他们挥剑的力道也重得不像常人,舒瑶只勉强挡了一招,便被割伤了胳膊。
“嘶。”舒瑶倒吸一口冷气,顾不得身上的伤,抓着雪鸮,拔腿就跑。
身后的剑光紧随而至。
舒瑶勉强格挡,奈何四人围攻,她实在是万分吃力,好不容易挡下几招致命伤,转眼又看到剑上的丝丝黑气,大吃一惊。
这这这……这是魔气?
他们入魔了?
舒瑶吓得花容失色——她虽猖狂任性了一些,但身为掌门之女,却打小被保护得很好,从未正经地与妖魔打上一回。
魔气会让正常人修为暴涨,她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舒瑶一路狼狈地去躲,连滚带爬,发髻也跑散了,脸上也有了泥,裙摆被剑割碎了大半,完全没了之前那副得意洋洋的姿态。
白羲趁机脱离舒瑶的掌控,飞到了草丛里,夹着翅膀撅着屁股装死。
舒瑶浑身是伤,最后一道灵力打来,舒瑶惨叫一声,整个人飞了起来,狠狠砸在地上,痛得眼前一黑。
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断了。
“谢姮他娘的到底得罪了谁……”舒瑶痛苦地呻.吟一声,还未爬起来,头顶便沉沉罩下了一道黑暗的人影。
一把剑,横在了她的头顶。
舒瑶心里一凉。
她瞪大眼,惊恐地盯着面前的人,浑身上下的血液都降至冰点。
舒瑶闭上眼。
却迟迟没有感觉到疼。
反而感觉到了一股热浪从身后呼啸而来,像火浪擦着面门扑了过去。
“哗啦——”
“啊——”
舒瑶只听到耳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惊悚骇人,她惊恐地蜷缩在地上,直到那惨叫声逐渐消失,才悄悄睁开眼看了一眼。
是谢姮。
谢姮正站在她面前。
她的掌心燃烧着熊熊烈火,火将她的长发和衣袂掠起,整个人如浴火涅槃的凤凰,将要振翅而去。
那火的温度极高,连舒瑶都感到了铺面的热浪,以谢姮为中心,那些火刮起一道强劲的飓风,如同有灵识般刹那间像四周席卷而去,将那四人包裹其中。
那四个火人正在惨叫着打滚。
“……”舒瑶一时看呆了。
好大的火。
舒瑶见过火灵根的人以灵力聚成火焰,但那也只是一小撮火苗而已。
所以眼前这火……是认真的吗?
这是人能放出来的火吗?
这么大的火,都是谢姮放的?
谢姮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舒瑶的认知突然被刷新,呆滞地坐在地上,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如果这真是谢姮放的火……那她,到底为什么,有这个底气,来挑战谢姮?
“谢姮……谢姮你……”舒瑶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迟疑着叫了面前的谢姮一声,明显底气不足:“你可真厉害啊,哈哈。”
说完了这句话,四周陷入长久的寂静。
谢姮没理她。
舒瑶自讨没趣,缩了缩脖子。
……
谢姮闭上眼,被火焰灼烧的痛觉已完全侵占了她的神智。
又热,又痛。
又是之前那种感觉。
谢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方才她正在打坐调息,感觉到那些人即将震破那面结界,便迅速开启禁地的其他结界,利用地形之便,躲避他们的追杀。
谁知突然就听到了舒瑶的尖叫声。
舒瑶不是藏云宗的人,她若出事,太玄仙宗的人一定会来讨个说法。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谢姮也不想给谢涔之惹麻烦,她不愿瞧见他不悦或是蹙眉的样子,只想见他温和地叫自己阿姮,说她是他身边最信任、最可靠的人。
她决定拼死一战。
谢姮强行催动体内最后的力量,不惜以灵力枯竭为代价,谁知逼到极限之时,她只觉得背后灼热难当,丹田处沉淀的灼热之气突然呼啸而出,宛若海浪往前拍了过去,直接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召出了从未有过的灵火。
灵火吞噬万物,亦反噬她自己。
谢姮的天火灵根还在源源不断地运转着,肩上的伤却开始发作,越来越疼。
谢姮牙根直打颤,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
身后好像有人叫她。
“谢姮!谢姮!”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得很远,谢姮只能感觉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听到骨骼皮肉传来的滋滋声,像是有什么在火焰的烤炙下迅速生长。
她觉得自己快被烧糊了。
“收!”
谢姮双手一并,终于把那灵火收了回来。
收完灵火,她晃了晃,整个人往后一倒。
撑不住了。
10、第 10 章
谢姮突然往后倒。
舒瑶眼睁睁看着她往后倒,下意识手忙脚乱地去接她,看到谢姮冒着冷汗的苍白脸色,吓了一跳,伸手拍拍她的脸,“谢姮?谢姮你还好吗?你别死在这里啊,你死了我没法交代啊……”
雪鸮飞快地蹿了过来,拍着翅膀在空中扑腾,边扑腾边啄舒瑶的那只手,用一对翅膀护着谢姮的脸,凶巴巴地瞪着舒瑶,架势活像是老母鸡护崽。
舒瑶无奈地撇撇嘴,“好好好,我不碰你主人,谁叫她才救了我的命。”她虽然很想打败谢姮,但也是讲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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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鸮仰着头,冲着舒瑶示威般地“呜呜”叫了两声,便低下头来,用脑袋拱了拱谢姮,心疼地呜呜咽咽。
——主人,你醒醒。
谢姮没彻底昏死过去。
被白羲这样一拱,方从沉淀下去的冰冷黑暗中猝然惊醒,宛若即将溺死的人喘过了一口气来,她脸色灰败,眼前是晃动的人影,胸腔里都仿佛燃烧着残余的火苗。
有这么一瞬间,谢姮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没事。”谢姮咽下口中的血,撑手要站起来,手在地上用力摸索了几下都没起来,又猛地呕出一口血。
血溅了一地,原本满是血污的黑衣,早已被染成了暗红色。
“喂!你别吐血啊!”舒瑶吓了一跳,实在看不过去,连忙托住谢姮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架起来,一边架一边嘀咕:“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居然混到这种半死不活的地步,你可别真死了,我还没来得及打败你呢。”
她一边别扭地嘀咕,一边扭过头去,一副不太乐意帮谢姮的样子。
“躺好了,别乱动。”
舒瑶把谢姮扶到石床上躺着,听见谢姮急促的呼吸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指尖刚碰到她,又唰地收了回来。
这也太烫了,谢姮是火做的吗?
舒瑶揉了揉指尖,只好先叫醒谢姮:“谢姮,你现在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做什么?”
谢姮只觉得浑身滚烫,仿佛还有火在身上燃烧。
肩好痛。
她痛苦地咬着唇,用齿间的痛楚保持清醒,艰难道:“水、给我水。”
“啊?水?”舒瑶困惑地挠了挠头,想起自己是水灵根,连忙抬手施了个凝水诀。
水是以灵力汇聚而成,倒也不能像谢姮召唤火海那么夸张,一小股水流哗啦啦浇在谢姮身上,凉意打散了烫意,勉强驱散了一些痛楚。
谢姮紧蹙的眉心,这才慢慢舒缓下来。
她闭上眼,细细喘着气。
额角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水,浑身上下早就湿透,干涸的血块被水一淋,血色在身下蔓延开来,更像她躺在血泊之中。
“舒瑶。”谢姮低声道:“我如今没了力气,劳烦你帮我看看……我肩上的伤。”
舒瑶看得心惊肉跳,唯恐谢姮真的死在这了,连忙上前去脱她的外衫,谢姮闭着眼睛任由她摆布,直到肩头的衣衫被褪下,身后的人动作突然停住了。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不对。
谢姮迟迟感受不到她的动作,刚想询问,便听到舒瑶有些惊慌的声音。
“谢、谢姮。”舒瑶迟疑着说:“你的肩上……有东西……”
她的肩?
谢姮艰难地抬头,侧过头,去看肩上的伤口。
这一眼看去,心里却是一沉。
不是伤。
也没有火。
只有一道赤红色的印子。
这印子颜色很深,是一个小小的指甲盖的形状,像是从皮肉里长出来的诡异纹路。
这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纹路……怎会在她身上出现?
谢姮死死地盯着肩上的赤色印记,睫毛颤了颤。
舒瑶看她神色不对,急中生智地拉起她的衣衫,飞快地往她肩上一遮,转过身去背对着谢姮。
她飞快地撇清关系:“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你身上的伤很多,还是尽快疗伤吧。”
舒瑶在表态。
她也察觉出了不对,便立刻选择装傻隐瞒,告诉谢姮,自己不会说出去。
谢姮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目光才缓慢地收了回去。
她拢紧肩,蜷缩成一团,心绪纷乱如麻。
却也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冲着背对着自己的少女,轻声道:“舒瑶,谢谢你。”
谢谢你。
谢姮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平静,字字皆真心实意。
舒瑶背脊一僵,表情不自在地望天望地,假装自己没听见——平时和谢姮作对惯了,今天突然这样互相帮助,还有点不太习惯。
见她如此别扭,谢姮抿唇一笑。
还未笑完,一落睫,唇角未尽的笑意又变得沉重无比。
谢姮收火及时,那四个弟子并未被灵火活活烧死,却也受了不轻的伤,舒瑶趁着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立刻将他们捆了起来,稍后再处置。
舒瑶擅闯藏云宗禁地,按理说应该赶紧回去,但谢姮伤成这样,舒瑶怕自己走了之后,谢姮又出什么事,好歹谢姮也救了她一命,舒瑶便忍着没走。
舒瑶去谢姮的住处,拿了一道干净整洁的衣裳来让谢姮换上,再施法打扫了一番禁地,让外人看不出这里刚发生了一场恶斗。
一边做,她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阴森森的禁地,还想凑过去观察一下那四个染了魔气的弟子,却被谢姮叫住:“魔气会侵入人体,不想和他们一样的话,就别过去。”
舒瑶吓了一跳,连忙凑回谢姮身边,又好奇道:“我看这四个人也是藏云宗的弟子,为什么突然要杀你?难道就是因为被魔气控制了?”
谢姮正盘膝打坐,闻言唇角一扯,露出一丝极为冷淡的笑,眸光落在她身上,“所有人都会像你这般以为。”
舒瑶:“什么意思?”
谢姮说:“在禁地杀我,事后追究起来,大可推到封印里的魔头身上,说是被魔气控制,才做出这等事来。但事实上,他们修为不低,即便那魔头使用摄魂之术,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地同时控制四人的心智。”
舒瑶一拍手掌,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他们的确就是冲着你来的,只不过有了魔气做借口,正好可以隐藏幕后之人的意图!”
说完,舒瑶怀疑道:“这不是陵山君派来的人吗?难道要杀你的是陵山君?他他他……他不是你未婚夫吗?”
谢姮一滞,断然道:“不是他。”
涔之是不会这样做的。
“回答得这么果断,你就一定都不怀疑?”舒瑶嘀咕道:“除了他,还有谁能派人来禁地,如果不是他指使的,难道还有别人可以越过他差遣他的人吗?”
谢姮摇头,冷声道:“一定不是他。”
一定不会是他。
谢涔之斩妖除魔,正直凛然,他的剑尖只会指向魔。
她永远不会与他站在对立面。
除非……她也成了魔。
长期浸在魔气浓郁之地的人,就算道心坚定,也极易成魔。
但谢姮记得师尊说过,她天生仙骨,虽不知来历,但也绝不会成魔,就算她长期呆在禁地,每一滴血中都流动着魔气,她也只是谢姮,不会成为屠戮生灵的魔。
师尊是这么和她说的。
师尊传授她心法剑术,更不会骗她。
可谢姮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从前那魔头说过的话。
——“黑暗生于光明,长期游走于明暗之间,谢姮,你分得清自己是魔还是人么?你困住了本君,自己亦被困在此地,你与本君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和魔有什么区别呢?
肩上的印记,又究竟是不是魔纹?
谢姮眼尾猩红,猛喘一声,身侧的思邪剑突然感受到主人的气息波动,发出微微的嗡鸣。
舒瑶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惊叫一声,“谢姮!你怎么了!”
谢姮猛地闭目。
那魔头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脑海中还不断地闪现着谢涔之的身影。
谢涔之总是拒人千里之外,即便有短暂的温柔,却也像天上的云,若即若离、高不可攀,这样的人让她无法焐热,也决不会给予旁人多少温暖。
这就是谢涔之,她用了整整一百年,所了解的谢涔之。
所以她能等。
只要日子够长,他总是会喜欢她的。
可……可若她真的成了异类,成了魔呢?
谢姮始终忘不了那年,谢涔之是如何一剑斩下入魔的师弟的头颅的。
当时雪下得很大。
谢姮呆呆地看着倒地的师弟,谢涔之冷漠地收回了剑,黑瞳深处反射着冰凉的雪光,他对她说:“被心魔驱使,今日不杀他,明日他便犯下杀孽。”
她不明白,又不依不饶地问他:“可是,他不仅是魔,他也是我们的师弟呀。”
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师弟啊。
谢姮不明白,她懵懂地望着她,没什么记忆的她,一向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都是这样直接向谢涔之求教。
谢涔之突然笑了一声。
他甚少笑,薄唇掠起慑人的弧度,却比雪还要冷。
他屈指轻弹她眉心,说:“阿姮,我是谢涔之,亦是陵山君。”
谢涔之是师兄,可以包容师弟。
陵山君是君上,斩杀一切邪祟。
那个时候,谢姮便明白,原来做涔之身边的人,亦要正直无情,她只有方方面面与他匹配,才能站在离他最近的距离。
任何任何的变故,都不可以有。
道心永远都要坚定,剑尖永远指向妖魔。
可如今……
肩上的印记如鲠在喉。
这印记到底是什么东西?
染了一身魔气的她,第一次真的害怕起来。
谢姮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的手摸索着,直到握紧了身侧的思邪剑,这才重新冷静下来。
谢姮低声道:“我没事。”
她努力弯了弯唇角,抬睫一笑,即使脸色苍白,也仍旧不露半分忧色。
舒瑶一时关心她不是,不关心她又不是,只好嘀咕道:“你可别是心魔入体吧?我来之前听别人说,这里的魔头擅长蛊惑人心,我刚才还以为你被控制了,毕竟这一身魔气的。”
被控制吗?
她不会被控制,但也的确是与这魔头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魔头,谢姮突然发现,魔头今日好像格外安静。
平时她但凡稍微有一点狼狈,他都一定会狠狠嘲笑她。
今天她都快死了,他却不吭声了?
论一个聒噪的魔头为何突然闭嘴。
一定有鬼。
谢姮想到那四个弟子,联想到那魔头的摄魂之术,或许在查出幕后之人上,她能找他帮忙。
谢姮决定先试探他一下。
她艰难地站了起来,往封印前走去。
谢姮在离封印极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想了想,决定先敷衍地招呼一声:“今日夜色不错。”
封印里的魔头:“……”
那封印突然蓝光大盛,魔气缭绕,地面上的碎石飞沙凭空浮起,对着谢姮蠢蠢欲动。
舒瑶惊道:“谢姮!这魔气……”
谢姮站着没动。
她太了解这魔头了,动手之前一定会嚣张地说上几句,以示他的得意,如果他不吭声,那一定是吓唬她的。
果然,那蓝色符纹一闪而过,又没了动静。
谢姮伸手戳了戳封印,“你今日是怎么了?”
居然不话痨了?
魔头:“……滚。”
这魔头现在心情糟得很。
趁着她昏迷杀她,没得逞就算了,还差点被她的灵火反噬,他为祸三界这么多年,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他也是今天才发现,他居然杀不了谢姮。
这魔头现在正烦着。
11、第 11 章
谢姮第一次想和这魔头谈合作。
就算他暴躁地对她说了个“滚”字。
她说:“你帮我用摄魂之术读取他们的记忆,找出幕后之人,顺便清除他们体内的魔气,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酌情答应你。”
魔头:“放我出来。”
谢姮果断拒绝:“不行。”
“自断一臂。”
“不行。”
“杀了谢涔之。”
“不行!”
这不行那不行,那就免谈。
那魔头阴冷地哼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诚意。
谢姮微微沉默,又说:“除了放你出来和害人,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那魔头没理她。
谢姮原本要放弃了,转身要走,才走了一步,便听他说:“找机会去藏云宗密阁,找出一则关于卫折玉的密卷,交给我。”
卫折玉?
这是谁?
谢姮脚步一滞,“成交。”
谢姮从不骗人,魔头先帮她摄取心魂,找出幕后真凶,她再找机会潜入密阁,一定给他把事情办妥。
那四个被五花大绑的弟子被拖到封印前,魔头即将开始施法,舒瑶想要暂时避一避,谢姮却把她叫住,“你随我一起。”
舒瑶指了指自己,表情有些迷茫,“我?我不合适吧……”
舒瑶是想避嫌来着。
她也不傻,打从看到有人追杀谢姮,谢姮又能瞬间使出那么厉害的灵火,再加上她背后的印记,舒瑶就觉得这事不简单。
说不好,还会是什么大事。
就算有个掌门爹在背后撑腰,舒瑶也不想掺和进藏云宗的事。
但谢姮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
舒瑶不是藏云宗的人,与她没什么瓜葛,日后更能为她作证,一个人看到的真相,有时候并不叫真相。
舒瑶犹豫了一下,八卦心作祟,加上谢姮让她看,她想了想,也还是随谢姮进去了。
谢姮温声交代:“我为你护法,保你不被魔气影响,你只需站在此处,凝神静气。”
舒瑶点点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谢姮,欲言又止。
她就是很纳闷,谢姮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能又是查真凶又是护法的,这人就一点都不累,也不会痛的吗?
舒瑶和谢姮同时闭目,开始施法。
谢姮双手结印,指尖凝聚着一缕刺目的红光,红光向四周扩散,卷起四面八方的落叶飞石,一道半透明的屏障从头顶展开,将她和舒瑶包裹其中。
封印蓝光大盛,那四个白衣弟子瞬间被魔气包围。
谢姮脑海中闪现一幕幕画面。
“去禁地斩杀魔化的妖兽,助谢姮一臂之力。”
殿中屏风后,金兽吐纳的烟雾中,一抹修长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
是谢涔之。
天光照入窗棂,他的轮廓隐在明暗之间,投落一片虚影,仅仅只是侧身说话,举手投足间便携着清贵威严之气。
殿中除了那四个弟子,便只有谢涔之一人。
那四人一齐领命,退出大殿,却在拐角之处遇见一个人。
“啊!”江音宁正拿着装满糕点的食盒,猝不及防撞到一人的身上,狼狈地往后踉跄一步,险些摔了,撞掉了其中一人手上的禁地令牌。
“哎呀,抱歉。”小姑娘手忙脚乱地去拾地上的令牌,把令牌重新还给对方,满怀歉意道:“我不是故意的。”
那弟子微笑点头道:“不碍事。”
只是打了个照面,便分道扬镳。
回忆散去。
谢姮重新睁开眼。
记忆里的内容很短,似乎什么都没有,也没发现什么蹊跷之处,谢姮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一边的舒瑶也睁开了眼睛,疑惑道:“他们来之前只见过陵山君和云锦仙子,陵山君并未吩咐他们杀你,可云锦仙子也不过是撞掉了一块令牌而已,好像并没有人在背后指使,是不是你想多了?”
谢姮沉默着,也说:“的确如……”还未说完,脑中电光火石一闪。
令牌?
会不会是令牌有蹊跷?
谢姮疾步向前,直接伸手直接去摸他们腰间的令牌。
那令牌乃是铁制,纵使已被火烧得漆黑,用手一抹,便恢复如初。
谢姮摸出一人身上的令牌,又紧接着去摸下一个,依次摸了过去,动作非常熟练。
“哎你!”舒瑶惊叫一声,看她直接上手去摸那些男弟子,动作毫不含蓄,眼皮子一跳,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谢姮很快就摸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她拿出其中一块令牌,指尖一抬,循着令牌上的一缕特殊的气息,从那些人的脑子里抽出一条条如针般细的黑色长虫。
一边抽,他们一边发出惨叫声,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谢姮抽出了一只,又抽出一只。
一连就抽出了四只。
长虫在掌心扭动,泛着丝丝黑气。
谢姮眸色一沉。
“就是此物。”谢姮说:“这是魔域的祸心蛊,背后有人操控,能钻进人体之内,从而控制人的心智。”
舒瑶闻声凑过来,看到谢姮掌心里的虫子时,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只有令牌上有它的气息,令牌又只有江音宁接触过,那难道真是她?”
舒瑶摸着下巴,看了看谢姮,突然想起自己曾听到的那些八卦谣言,有些好奇,“江音宁真要杀你?你不是刚在剑阵里救了她吗?还有……这是魔域之物,她是从哪弄来的?”
谢姮用力捏着掌心的令牌,抿唇不语。
她现在有点乱。
她与江师姐之间分明无冤无仇,她自认以师妹的身份待她,也从未做出过任何冒犯江师姐的事。
江师姐明明也是涔之的师妹。
江师姐那日主动挽她的手,也分明是一副单纯可爱的样子。
何止是旁人,就连谢姮,也信了她的柔弱无害。
如果真是江师姐做的……那她为什么要杀她?
是因为涔之么?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秘密?
谢姮突然惊觉,从头到尾,她可能都被蒙骗了。
根据今日之事,再联想万剑台之事,如此小小魔域蛊虫,若被携带在身上,微弱的魔气足以刺激数千年的神剑之灵,继而放出六道杀星阵。
正好她当时路过,误打误撞成了被怀疑的那个人。
他们怀疑了所有人,甚至逼得她立誓,却始终没有去怀疑江音宁。
这样一来,似乎都有了解释。
可江音宁随身携带魔域的蛊虫干什么?!
她怎么会与魔有关系?
谢姮身子晃了晃,蓦地惊出一身冷汗。
倘若真是如此,那涔之……会不会有危险?江音宁的目的又是什么?
谢姮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身边的人。
她沉下心来,抬眼,正好撞见舒瑶窥探过来的眼神,谢姮略一抿唇,笑意温淡,“这件事我会去查清楚,你不必担心。”
“这是你们藏云宗自己的事,谁担心了……”舒瑶一僵,嘀咕了一声。
一边嘀咕,一边心道,谢姮这性格真是没救了,人家明摆着要害她,她居然还让别人不担心,哪天死了也不知道。
不过这想法也只在心里想想,舒瑶觉得今天和谢姮走得太近,已经是犯规了,她才不要更关心谢姮了,显得有点没面子。
舒瑶问:“这四个人怎么处置?”
谢姮说:“他们已恢复正常,也是被人利用,可以放了。”
说着,谢姮亲自拿了匕首过去,将他们身上的绳子割开,想了想,掏出袖中的天枢草,将天枢草的灵力逼入他们体内,为他们疗伤。
舒瑶看着谢姮拿出天枢草,隐隐就觉得有些奇怪——之前江音宁擅闯禁地,好像就是为了拿天枢草给陵山君吧?怎么天枢草又在谢姮的手上?谢姮这么喜欢陵山君,居然没有把天枢草给他吗?
那四个弟子逐渐恢复清醒,看清楚四周的环境,想起发生了什么,吓得面无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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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姮长老……”其中一人愧疚道:“弟子不知为何突然被控制了心智,险些伤了长老,弟子实在是罪该万死!”
其他弟子也面露懊恼之色,纷纷自责——
“亏我们一身修为,受君上之命斩妖除魔,如今竟然自己也差点成了魔!实在是惭愧!”
“若不是长老您,弟子们只有死路一条,您的恩情,弟子们谨记于心!”
“都怪我们太过莽撞。”
谢姮微微一笑,蹲下身来,柔声道:“不怪你们,左右尊使有要事在身,你们也是第一次被派来禁地,这里发生的事,我不说出去,你们也别说出去,如何?”
若他们出去领罚,被魔气控制并不是小的罪过,届时苦牢的惩罚是难免,他们不死也脱一层皮。
谢姮却说,不将这事说出去。
那四个弟子面面相觑,都有些难以置信。
谢姮笑道:“好啦,快收拾收拾,我让我的灵兽去拿一套干净的衣物来,你们换上之后,便立刻回去复命。倘若君上问起,便说是我在万剑台受伤耽搁了时间,知道了吗?”
说着,她站起身来,正要去吩咐白羲,还未走几步,那四个弟子却齐齐跪了下来。
“长老今日之恩,弟子们一定谨记!”
谢姮脚步一顿。
许久,她回身无奈一笑,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
她说:“什么都没发生,你们也无须记得我的恩情。”
12、第 12 章
谢姮将天枢草剩下的灵力传入白羲体内,让白羲恢复人身,剩下的所有事,就全权交给了白羲去做。
她耐心地嘱咐着所有的事情:
“那四人受了伤,你去多瞧瞧,别让他们露馅了。”
“天冷了,你代我去看看,有没有还没穿上冬衣的弟子,裁制几件衣裳送去。”
“若有人来找我,你记得替我回绝,便说我伤势并无大碍,禁地的所有事不可走漏消息,连云袖也不要告诉,别让他们担心。”
“还有,涔之爱喝鼎溪茶,你去吩咐下人,每夜申时送去。”
“藏云宗山门处的白鹤,你记得给它们喂食。”
“……”
事无巨细,大大小小,直到把心里惦记的所有事都托付出去,她才安心。
吩咐完了之后,谢姮才专心闭关疗伤。
这一次疗伤,便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若是常人,在灵力枯竭、咒法反噬、魔气入体、内外伤交杂的情况下,至少也要修养个几年,快的话更是要一年半载,但谢姮却担心着江音宁的意图,日夜不休地疗伤,竟也在半个月之内清理完了体内的所有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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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剩下的内外伤,以及那些耗费的灵力修为,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谢姮施了个障眼法,让白羲假扮成自己守在禁地,便乔装成一位普通弟子的模样,潜入密阁寻找那魔头要的卷宗。
偌大的藏云宗,除了禁地的结界、苦牢的阵法之外,便只有密阁的守备最为森严,里面藏有藏云宗数千年来累积的上古典籍、不为人知的密辛卷轴、以及各类奇珍异宝,若无宗主谢涔之的令牌,无人可以进去。
若有人擅闯,一不小心触碰阵法,便会被当场斩杀。
谢姮随谢涔之进去过几次,几乎次次都是出于公务。
她对密阁也不是很陌生,很清楚每个阵法机关所分布的地点、触发的条件,要瞒着守卫进去借个无关紧要的卷宗,并不是什么难事。
已至深夜,更深漏静,星火璀璨。
谢姮的脚步比猫还轻,随风卷进了密阁的二楼,落地之时,衣袂拂过八角水晶烛台,带起烛光一晃。
无人发觉。
谢姮翻过栏杆,直接跳到了一楼,轻轻落地。
密阁仅仅是第一层,便极为宽广,以中间过道为分界线,书架铁柜林立两侧,如迷宫环绕曲折,其藏宝种类之多,便足以证明藏云宗修仙界之首的地位。
指尖蹿出一小撮火苗,借以照明,谢姮循着记忆绕开那些陷阱阵法,开始书海捞针。
卫折玉。
谢姮没听过这个名字。
暂时排除是藏云宗内部人士,因为是那魔头要查的人,她先从记载妖魔的典籍开始找起。
结果找了一大圈,手都翻酸了,还是没有。
别说是卫折玉,连个姓卫的人都没有。
谢姮突然想起密阁第三层有一个法宝,名叫窥灵仪,是可以搜寻天下一切相关的人与事的。
她直接掠上第三层,往里走去,随着她一步步往前,以她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气场如水波纹,从脚底向四周荡去,迅速确认了灵气最丰沛的方位。
窥灵仪就藏在那里。
谢姮快步上前,打开匣子,一缕金光刺入人眼。
她眯起眸子,继而闭上眼,将双手隔空放在那球形的窥灵仪之上。
这窥灵仪,据说能读取使用者之心,继而根据心底之人找出于之有关的人与事,即使那人只是出现在别人的对话里,也能寻觅出背后别人说过的话。
——一个绝佳的找背后说坏话之人的神器。
谢姮默念三声卫折玉,重新睁开眼,窥灵仪上果然浮现了相应的画面和声音。
是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一棵树下抚琴。
奇怪。
这背影,怎么这么像谢涔之?
谢姮弯腰,凑过去仔细瞧,待画面一闪,她看清那人的脸时,真的吓了一跳。
还真是谢涔之!
谢姮差点就以为卫折玉就是谢涔之了。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可能不是窥灵仪的问题,也不是卫折玉的问题,大概问题出在她身上。
她不够专心。
她满脑子都是谢涔之。
谢姮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抹胭红,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爬上面颊,像熟透的红霞蒸出了水汽,大眼睛里都有水光在晃。
她突然抬手捂脸。
这叫什么事呢。
这哪叫窥灵仪,这分明叫问心镜。
谢姮很想迅速调整好状态,但她试了几遍,窥灵仪上都还是谢涔之。
起初她还能平静地默念别人的名字,偏偏第一次之后,那些带着“谢涔之”“陵山君”字眼的声音也蹿进了她的耳朵里。
越逼着自己不想,越忍不住就去听了。
“谢涔之如今可是藏云宗之主,不可小觑,莫说是他了,便连他身边的谢姮,都不是好对付的。”
——这是某个一直对藏云宗不服气的小门派掌门私下里与别人说的话。
“待我救出鬼都王,必将谢涔之碎尸万段!”
——这是某只魔在撂狠话。
“陵山君乃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威武、最优秀的男子,只可惜他修的是无情道,否则,以我上阳峰峰主首徒的身份,也未必不能把谢姮比下去。”
上阳峰峰主首徒,谢姮隐约记得那位师姐,平时她瞧着清冷淡漠,拒人千里,居然也悄悄地喜欢涔之?
除她之外,还有许多女子都提到了谢涔之。
谢姮平时对公务之外的事有些迟钝,今日才突然发现,原来有这么多的人,都这样喜欢爱慕涔之吗?
可想想,他这样好,旁人喜欢,也是正常。
便如她也喜欢他一样。
但无论是爱慕的、钦佩的,还是憎恶的、惧怕的,几乎他们每次提到谢涔之的名字之后,紧接着谢姮都会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这些年不要命的努力,已将自己的名字与他牢牢地绑在一起。
想到此,谢姮低眸抿唇,唇畔是压不住的笑。
笑意未尽,周围忽然有些安静。
不是没有声音的安静,而是连空气都是静的。
那些流动的风和灵气,也倏然被冻住了。
谢姮觉得不太对。
她觉得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来得及迅速将窥灵仪藏入袖中,阖上那匣子。
与此同时,原本点在角落的几缕烛火突然全灭,四周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谢姮感觉后颈一凉。
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狠狠扼住了她的脖子。
极为用力,指尖陷入了颈骨之中,是一个极其刁钻的掐法。
谢姮瞬间被制住呼吸。
即使不能呼吸,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就会窒息而死,她也完全不能动,更不敢动。
太快了,快到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连那人是怎么靠近她的,她都完全察觉不到,甚至连反抗都没有,就被人捏住了命脉。
此刻她就像一只引颈受戮的鹅,只需轻轻一扭,便会死在这里。
谢姮冒了一身冷汗。
迷迷糊糊间,她又觉得这人的气息有些熟悉。
但这人未曾动用法术,或者说,法术远高于她。
所以这人刻意隐藏气息,她背对着他,不能精准被判断出是谁。
谢姮感觉自己被轻轻一推,被他掐着脖子,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直到她离阵法只有毫厘之距。
近到她只要呼吸一下,就能触发阵法,然后被这里的机关射成筛子,顺便惊动外面的守备。
谢姮:“……”
现在不呼吸反而成了好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大脑因为缺氧越来越晕,胸腔仿佛被堵住了,手脚都在慢慢地软下来,勉强依靠着那人稳健的手臂。
谢姮额角渗汗,唯一一丝清醒的意识告诉她——再这样下去,她绝对会死。
还是为那魔头办事而死,那死得未免也太离谱了。
谢姮想抓到什么东西,就算不能找到反杀的办法,能扯一扯那人的袖子,低头求饶也好。
她掩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还未来得及抬手,便感觉有个东西“咚”地砸在了地上。
是窥灵仪。
那窥灵仪骨碌碌一滚,继续冒着金光,延续着谢姮方才还没看完的画面,继续放出更多的画面和声音出来。
“陵山君如今英俊潇洒,怎的就偏偏修了无情道呢?可真是可惜。”
“陵山君就算修了无情道,谢姮也仍旧对他死心塌地,除了他,眼里也放不下别人,就凭这一点,旁人也比不过谢姮了。”
“陵山君若真是无情,又为何偏偏让谢姮做他的未婚妻?难不成这未婚妻的身份,也不过是噱头而已?这么些年来,他也一直没与谢姮完婚。”
谢姮:“……”
神秘人:“……”
这回刚好放到八卦部分。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尴尬到谢姮觉得如果自己真死了,这就是死后刨坟鞭尸一样的公开处刑。
谢姮闭紧眸子,唇色泛白,眼睫轻颤。
下一刻,脖子上的手指突然松开。
她如一只将死的蝶,无力地从他指尖地跌落。
13、第 13 章
谢姮委顿在地。
摔落的同时,因浑身无力,她感觉到脸上的障眼法突然消失,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现在四周很黑。
谢姮虚弱地趴在地上,手撑着冰冷的地面,低下头去,让散落的发丝挡住自己的脸,企图不被他看清自己是谁。
前提是这个人她不认识。
但她已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出现在这里,实力远高于她,行事如此雷厉风行,直抓人命脉,符合这些条件的人极少。
那人在黑暗中蹲了下来,下巴一紧,她被他用力地抬起了小脸。
这是一个略有侵略性的动作,面对着旁人,谢姮的第一反应是挣扎,但她还未动,那人的冰冷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突然凉凉地笑了一声。
“呵。”
这一声笑,让谢姮彻底僵住。
这声音……
果然是谢涔之!
他此刻出现在密阁里,她是直接犯到他面前了,还被他当场抓住。
他方才的动作极有杀意,似乎是被她的障眼法给骗了,没认出是她,如果方才窥灵仪不意外掉下来,不放那些声音和画面,让他察觉到不对,也许她真的就被他活活掐死了。
此刻谢姮被迫仰着颈子,脑子一片乱。
她在想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她从禁地出来的事,又怎么解释她为何要溜进密阁,禁地被刺杀的事她本想在调查清楚之后再说,毕竟牵涉的人是江师姐,空口无凭,他们未必信她。
“涔……”谢姮还说了一个字,便看见黑暗里的那一颗泛着幽光的窥灵仪,飘浮起来,落在了他的掌心。
窥灵仪的八卦还在继续,在这死寂的密阁之中,显得尴尬又突兀。
谢姮:“……”
她一时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谢姮从未如此难为情过,尤其是当着喜欢的人,听着别人说他们之间的事。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旁观者说得八九不离十,却又和她自己所认知的有些区别,仿佛在听着另一个令人难过的故事。
她有些迷茫无措。
“擅离禁地,潜入密阁,我应该怎么罚你?”谢涔之忽然开口,嗓音透着淡淡的冷意。
谢姮垂眸,嗓子干痛无比,哑声道:“……依照藏云宗门规,应当受一百鞭刑。”
他淡淡“嗯”了一声,手指转着掌心的窥灵仪,又问:“伤势如何?”
谢姮:“已痊愈大半。”
她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时,已做好立刻被捆出去受刑的准备。
她和江师姐不一样。
谢涔之不会袒护她的。
“陵山君当然不喜欢谢姮,为什么要和她成婚?我看她虽是未婚妻,但也未必能当成宗主夫人,当初她为救一个弟子犯了门规,理应通融一二,陵山君不也照旧罚她了,可有半分宽容?”
一句突兀的话,又从窥灵仪中放了出来。
谢姮眼睫一颤。
是啊。
从无半分宽容。
原来在旁人眼里,他是这样不喜欢她的。
下一刻,那窥灵仪里的声音画面彻底被掐灭。
谢涔之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拂袖站了起来。
他背对着她,寒声道:“你来此地,是为了找窥灵仪?想听这些话?”
谢姮一愣。
她没想到这一层,正好可以趁机隐瞒替魔头找卷宗的意图,但这样承认,又似乎显得她有些……
她不说话,他就当她默认了,突然冷笑道:“旁人无知妄言,没有听的必要,当初我是如何教你的?世人有好有坏,除了我与师尊,旁人未必信得。”
谢涔之原本心念俱冷,此刻越说却越是有一种莫名的不悦。
他第一次觉得这窥灵仪算什么法宝,放出这些荒诞无稽的话出来,只会迷惑心思单纯之人。
信不得。
这些话不应该入她的耳中。
她平素听话懂事,今日居然也胡来了,自己溜进来,也不知听了多少句这种话。
谢姮扶着一边的书架,慢慢站了起来,听着谢涔之的话,又拿捏不定他这话的意思。
她不懂便问:“所以,他们说的不对,涔之你是喜欢我的吗?”
谢涔之:“……”
他第一次,被她的话生生一噎。
她又自顾自地说:“但是有一点他们说对了。”
她突然往前走了几步,绕到他跟前,仰头望着他,也不顾她等会是不是要去受罚,眼眸明亮,认真地说:“阿姮是喜欢涔之的。”
这个处境,这个时间,实在不适合坦露心迹。
但她一直都这样直白,有些话平时不说,但只要肯说了,就一定是认真的。
她也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喜欢。
他眯起眼,打量着她。
谢姮想了想又说:“其实,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不会因此而不喜欢你的。”
这话说的,仿佛是他担心她不喜欢他了一样。
尽管她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却听出了这个意味。
谢涔之没由来地烦躁,冷淡道:“那是你的事。”
谢姮点头,低眸笑道:“是我的事,所以我今天,有点开心。”
她是真的有些开心。
就冲他先前那一句“旁人未必信得”,不让她信别人的话,便说明他并不是这样冷漠地要给她难堪。
都要受鞭刑了,她居然还会开心。
她觉得自己疯了。
他抬脚便走,谢姮转身追着他,一边在黑暗中追,一边伸手去牵他的袖子,急急忙忙道:“既然不是不喜欢,就算不是喜欢,那也只是比喜欢差一点点而已,涔之都是我的未婚夫了,将来也一定会越来越喜欢我的,直到变成真的喜欢。”
她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黏在他身上,就非要把喜欢的话说完,谢涔之被她扯着袖摆,连那些冷声色的架子都摆不出来了。
“谢姮。”他警告般地,连名带姓地叫她。
她这回听话了,收回放肆的手,却还是安静地瞅着他。
她乖乖回:“涔之。”
“……”
他们仿佛是在僵持着什么。
于某些事上,她比谁都固执,应对这样炽热而浓烈的固执,但凡心软之人,都会不小心为之动摇。如此,他的冷漠更显得像刻意为之,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全线崩塌,全无底线可言。
他厌烦极了这种感觉。
越厌烦,越冷漠。
她却总是不肯知难而退。
“君上?君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响起殷晗的声音,有人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提着灯闯入,在下面犹豫着要不要上来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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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姮转头往殷晗过来的方向一看,飞快地往谢涔之身后一缩。
她踮起脚,小声在他耳边说:“我得罪过殷晗,如果你把我交给他处置,他一定会公报私仇的。”
她的嗓音听着有些委屈。
谢涔之瞥了她一眼。
不知不觉,他们已走到了窗边,正是深夜,清冷月色穿透进来,正好照亮了一双清澈透亮的杏眸。
她就这样安静地瞅着他。
像是等待宣判的小可怜。
谢涔之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微微一落,在她颈上的掐痕上顿住。
他掐的。
他差点把她掐死。
再如何厌烦,在看到这掐痕的刹那,谢涔之的心也如被浸入了湖底,顷刻冷静下来。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眼底冷意逐渐散了去,扬声道:“无事,不必上来了。”
“是。”
那些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一声关门声响起,密阁内恢复寂静。
谢姮一愣。
他真的……不罚她了?
谢涔之见她呆呆的神情,又不无警告地说:“日后再敢偷溜进来,两次惩罚一起算。”
她一怔之后,唇畔却笑得更为灿烂,“谢谢你,涔之。”
她说完转身便要走,才走了几步,又想到自己是翻窗飞进来的,便又要推开窗子往外跳,将要跳下去时,她又猛地放下掀起的窗扇,凑回了谢涔之身边。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明日……可以回来吗?”
魔气没了,她可以走出禁地了,也想重新回到他身边。
谢涔之说:“可以。”
谢姮弯唇一笑,飞快地跳窗跑了。
虽什么都没得手,还被抓到了,但她却是怀着一腔欢喜回到禁地的。
白羲独自在禁地担惊受怕,看她心情甚好,仿佛焕然一新,还十分好奇地问来问去,得知是因为陵山君,又酸溜溜地嘀咕:“主人只会因为他难过,因为他开心。”
谢姮又去封印跟前,跟魔头交代自己失手的事。
她容光焕发地说,唇边噙着欢喜的笑,那魔头第一次见到失手了还如此开心的人,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来气他的。
气得他又咬牙切齿地说一定要杀了她。
谢姮对无关紧要之人,尤其是一只魔的情绪,丝毫不在意,还顺便加固了一遍封印,临走时只说“日后我再寻别的机会,绝不失信”,便准备收拾好自己,打算第二日离开禁地。
14、第 14 章
谢姮先回了掩霞峰一趟。
因她平时除了在无汲殿伴在谢涔之身边,便是呆在禁地看守封印,她自己的住处倒是没放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常回来,所以每次回来时,屋子里都已落了一层灰,
对此,过来找她的舒瑶惊奇道:“不重要的东西……你是指这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还有绫罗绸缎?重要的只有你那的剑?你还是个女人吗?”
一连三个难以置信的质问,谢姮一边打扫灰尘、烧火做饭,一边回道:“修炼之人,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舒瑶:“这种话谁都会说,可谁当真了?也就你这种傻子才当真。”
舒瑶越来越觉得谢姮不是人了。
以前她和谢姮没什么交集,顶多是见面就打的“仇人”关系,舒瑶和大多数人一样,对谢姮的印象,也仅仅只停留在她是陵山君的人上。
但无论是谁,只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不足之处。
那些破规矩,谁没事遵守啊,什么修炼需心情寡欲,钱财乃身外之物,倘若真的什么都不求了,修仙求长生还有什么意思?
那些大道理,大家也都是一笑了之,彼此心照不宣。
但谢姮就是做到了。
她是真的将那些话奉为圭臬,并为之努力。
舒瑶小声嘀咕:“这哪里像正常人,和傀儡也没什么区别了。”
刚发完牢骚,便闻到一丝馋人的饭菜香气。
好香。
舒瑶咽了咽口水,循着香味看去,正好看见谢姮把一盘新鲜出炉的菜放进了食盒里。
舒瑶忍不住凑过去闻那盘还未收进去的菜,搓着小手道:“那个……谢姮啊,没想到你这么能打,连做菜也这么香,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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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还没说完,花架上的雪鸮倏然飞了下来,变成了白发美少年,眼疾手快地护住那盘菜,冷哼道:“这是我主人给我做的!才轮不到你呢!”
舒瑶不服气:“你一只鸟,吃什么肉!吃你的虫子去!”
白羲恼怒道:“你才吃虫子!雪鸮就是吃肉的!再说了,我就算去吃虫子,我主人做的菜也不轮不到你尝!”
“你!”舒瑶跺脚,伸手去抢:“臭鸟!给我滚开!”
“我就不!你敢欺负我,我主人就放火烧你!”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小小的厨房,登时热闹起来,谢姮眼带笑意地觑了他们一眼,把其他的菜一一在桌上摆好,笑道:“想吃就吃罢,我还能做。”
一人一鸟瞬间息战,齐刷刷地往桌边冲去。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来了。
来者是个白衣弟子,身后背着把重剑,梳着高高的马尾,眉眼清隽秀气,正是上次来禁地的四个弟子之一。
“弟子容清,得知长老今日出关,特意来拜见长老。”
少年朝谢姮抬手弯腰一礼,低声道:“上次若不是长老,弟子只怕已经凶多吉少,虽说您不计较弟子那日的过错,但弟子思来想去,实在是过意不去,特意过来道谢。”
谢姮微微一笑,“那日是我,换了其他人,也会如此选择,实在不必如此。”
容清抿紧唇,摇了摇头,语气忽然低了下来,“长老与其他人不同,长老是弟子见过……最温柔亲切之人。”
谢姮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少年抬起眼睛,面对谢姮,他有些腼腆拘谨,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弟子这次来找长老,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上次弟子被控制心智之事,弟子思来想去,已经有些眉目,是云……”
就在此时,屋子里传来舒瑶的声音:“谢姮!你也来吃呀!”
白羲也跟着喊:“主人快来!”
他们的声音太大,立刻打断了容清的话,少年有些惊讶地往里看去,似乎没想到里面居然这么热闹。
他记得从前就听说过,谢姮长老总是独来独往,亲近的朋友极少,这几日其他长老和左右尊使都忙于公务,应该也无人来才是。
谢姮被他们吵得无奈,转身要往里走去,又回头瞧了容清一眼,“今日正好是十月初二,不介意的话,要一起吃饭吗?”
每隔五年的十月初二,乃是藏云宗弟子可以下山探望亲人的日子。
但也会有许多弟子留在宗门,少部分潜心于修炼之中,但大多数人,却是因为家中遭逢变故,或是双亲身为阳寿极短的凡人,早已不在人世。
容清今日过来找她,大抵是无亲可探。
谢姮问的委婉。
她没有亲人,也理解别人的感受。
容清怔了一下,犹豫地望着谢姮的眼睛。
他觉得这太僭越了。
本想拒绝的。
但望着女子清透温和的眸子,没由来地,他心底一暖,轻轻“嗯”了一声。
“多谢长老。”
四人一桌,气氛颇有些微妙。
谢姮常年辟谷,只吃了几口素菜,舒瑶和白羲大快朵颐,还时不时用筷子打着架,斗嘴抢菜不亦乐乎,反观容清,倒是坐得十分端正,拘谨又尴尬。
容清三番四次想要开口继续之前的话题,和谢姮说说他的新发现,都没有找到说话的机会。
谢姮也看出来了,但是事关江音宁,如若江音宁和魔真的有关系,她尚能应付一二,容清却不一定安全。
这不是他一个小弟子能应付得来的。
谢姮不想拉他下水,便继续装傻。
等大伙吃完饭,她便又多做了几盘糕点,向无汲殿赶去。
无汲殿外,守备看到谢姮,都有些惊讶,“谢姮长老?您的伤好了?”
之前那事闹得不小,整个藏云宗都早已传遍了,不管当时他们在不在场,都知道谢姮魔气入体,险些被六道星杀阵当成魔给杀了的事。
他们如今再仔细一打量谢姮,发现才这么短的时间内,那么浓郁的魔气居然没了。
看来谢姮长老镇守封印,的确是天赋异禀,与众不同。
谢姮朝他们点了点头,问:“君上可在里面?”
“君上在里面。”那守备犹豫了一下,又说:“但是……”
谢姮没去听那个“但是”。
她是来找谢涔之的,其他人都与她没有关系,也无法阻止她进去。
但她隐隐有预感,是谁在里面。
走进空旷的殿中,绕过屏风,隔着珠帘,隐隐约约便听到小姑娘轻快的笑声。
“师兄,你别看书了。”
江音宁的嗓音又软又甜,像是在撒着娇,“今日好不容易大家都不在宗门,你也没有公务,便来陪宁儿玩玩嘛,宁儿小时候经常和师兄一起下棋,现在宁儿的棋艺可精进了不少……”
谢涔之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莫闹,明日再陪你下棋。”
“不要,我就要今日!”
小姑娘轻轻跺着脚,谢姮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江音宁软声道:“就今日嘛师兄……”
“师兄你最好了,师兄,小时候你可宠我了,现在就依我一回嘛。”
谢涔之无奈,低低叱道:“你这丫头,若实在无聊,去找旁人玩。”
“他们都下山去了,只有师兄在这里,宁儿当然只能缠着师兄了!”
“师兄就陪我玩嘛……”
谢姮站在外面,安静地听着江音宁理直气壮地撒着娇。
她皱了皱眉。
伴在涔之身边多年,谢姮从未见过谁这样当着谢涔之的面放肆。
还这样不讲道理。
若是平日,谢姮纵使不爱看到这样的画面,也绝不多置喙一句。
她会觉得,这便是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之间的感情,或许便是可以这样自然的撒娇的。
可自从知道江音宁想杀她之后,谢姮已不再愿意让她接近谢涔之半分。
江音宁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危及涔之的安全。
那是底线。
谢姮绝不会再忍。
谢姮突然掀开了帘子,直接进去说:“我来陪你玩。”
她一说话,场面忽然有些安静。
何止是江音宁,连谢涔之都放下了手中的书,循声看来。
谢涔之微微眯眸,打量着谢姮,似乎也没想到谢姮就这么闯了进来。
江音宁惊讶地望着她,“谢……谢姮师妹……你来做什么……”
这话一说完,江音宁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对,连忙要改口,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姮便迅速接茬道:“我来陪你玩。”
江音宁:“……”
江音宁被她狠狠一噎,表情差点失控。
谢姮说陪她玩,就一定陪她玩,她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谢姮先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对谢涔之说:“涔之你安心,我去陪师姐了。”说完,又看向江音宁,微笑道:“来吧,江师姐,你拿黑子如何?”
江音宁:“……好。”
哪怕再不情愿,江音宁也只好勉强应了一声,其实说什么没人陪她玩,不过是她缠着师兄的借口罢了,但自己说出口的话,也实在不好否认。
谢姮见她犹豫,又问道:“师姐是不愿意与我一起吗?”
江音宁一怔,随即抬起头来,甜甜一笑,“怎么会?我很喜欢师妹,能与师妹多相处一些,也很好呀。”
谢姮微笑:“是吗?我也很喜欢师姐。”
“……”
这场面总觉得有些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
江音宁被谢姮打了个措手不及,纵使不情愿,待她与谢姮面对面坐下来时,已重新扬起了一贯的灿烂笑容,满面欢喜地与谢姮下棋。
江音宁拿了一颗黑子,缓缓落下。
她下一步,谢姮便下一步。
寂静的殿中,一时只能听到清脆的落子声。
谢姮其实不太会下棋。
若是打架,她数一数二,但对于琴棋书画,她只知道最基本的规则,没有多久就输了。
输了就重来。
谢姮并不觉得羞耻。
她只是来应付江音宁的,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让她打扰涔之。
不过一遍又一遍地重来之后,即使是江音宁,都有些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对面的谢姮几眼。
谢姮正认真地思考怎么落子。
江音宁自诩棋艺不佳,她缠着师兄要下棋,也不过是想趁机输给师兄,让师兄教教她而已。
但她没想到。
人外有人,烂外有烂。
谢姮的棋艺……烂得令人发指。
似乎察觉到江音宁的视线,谢姮抬起头来,正好瞥见江音宁一瞬间探究的目光,她弯了弯唇,由衷的赞叹道:“江师姐的棋艺真好!”
江音宁:“……雕虫小技。”
话音一落,江音宁就觉得,这一段对话,似乎有点似曾相识。
什么时候听过来着?
——“谢姮师妹的剑法好厉害呀!”
——“雕虫小技罢了。”
江音宁:“……”
她怀疑谢姮在耍她。
15、第 15 章
谢姮气走了江音宁。
说是“气走”,是因为江音宁走的时候,虽是满面笑容,眼神却是有些哀怨可怜的——与谢姮下棋,即使从无败绩,也能把人活活逼疯。
谢姮目送江音宁远去,回到谢涔之身边,低头为他研墨,笑道:“江师姐连胜数局,想必今日很高兴。”
谢涔之搁下手中的书简,抬眼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眯起眼,短促地笑了一声,“宁儿任性了些,你便故意这样气她?”
他是如此的了解她,一眼便知她打的什么意图。
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谢姮研墨的手一顿。
若是平日,她定会乖乖认错。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的密阁之会的缘故,谢姮面对他的时候,没有往日那般的平静自然。
反倒是心跳得有些不正常。
鬼使神差的,她微微弯下了腰。
谢姮低头靠近谢涔之,抬眼望着他的侧颜,唇停留在他的耳畔,这样近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香。
她轻轻道:“她是在对你撒娇吧。”
撒娇?
谢涔之未料她这么回答。
他侧眸看来,审视的冰冷视线朝她掠去,触及她温柔精致的眉眼之下,那双秋水荡漾的眸子。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微微冷了下来,“她任性,你便也随着任性么?”
江师姐任性,她便不能随着任性吗?
谢姮也想任性一回。
谢姮低声道:“我也想撒娇。”
“……”
谢涔之一怔,倏然眯起眼,盯着她,“你说什么?”
谢姮说完就后悔了。
她的面上骤然飞起一片红霞,睫毛慌乱地扑簌两下,落了下来。
她在说什么胡话呢。
昨夜密阁那般出丑就算了,今日又说想撒娇,她怎么可以对谢涔之撒娇呢,她虽喜欢极了他,可在她眼里,他仍是那般高不可攀、不可亵渎的,她除了翘首等待他回头多看她一眼,旁的都是不敢的。
这样的话说出口,实在是……过分大胆。
也过分撩人。
夜色撩人。
烛灯下的谢涔之,着一身白衣,领口广袖以银丝织成繁复的暗纹,衬得他愈发冷峻高贵,烛火在那双漆黑如渊的眼底跳动,像雪地里一缕触手可及的暖阳。
即便是烛火倒映出的幻觉,像镜花水月,一触即破,也仍旧引诱她去飞蛾扑火。
她甚至有一种要飞快地亲上去的冲动。
但他肯定会生气的。
涔之生气起来,很是不好惹。
谢姮抿抿唇,垂下头,还是怯弱地缩了回去,但她又不甘心,抬起头来,对他说:“涔之,我脖子疼。”
昨夜被他掐疼的。
她淤痕未消,这话说出来,也算是个借口。
他却冷笑一声:“你昨夜擅闯密阁的账,我还未与你算,你该庆幸我只是用手,若是直接拔剑,你今日还有命站在此处么?”
谢姮:“那就谢谢涔之了。”
她想了想又说:“便是我命不该绝,还能站在这里,与你多说几句话。”
谢涔之冷漠地盯着她。
烛火噼啪一闪,又是一滴灯油淌了下来。
谢姮转身,轻车熟路地去找活血化瘀的药膏——这殿中的一切陈设她都非常熟悉,比自己的家还要熟悉。
谢姮将药握在手心里,递给他,小嘴一瘪:“可也还是疼。”
谢涔之的冷漠声色又要挂不住。
他简直不知说她什么才好。
阿姮有时候很机灵,有时候又显得颇呆。
呆到旁人对她不甚温柔,她却不懂知难而退,还是傻乎乎地凑过来,用一种近乎让人心疼的方式,与他说着最小心翼翼的话。
谢涔之握紧她递过来的药,说:“阿姮,你当知我不会动心。”
“那也不耽误上药呀。”
他往边上微挪,“过来。”
谢姮便坐了过去。
这座椅很宽,坐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却有些挤。
谢姮挤过来挨着他,即使是坐着,他也比她高上一些,她一时只看到他胸前的华贵章纹,因为坐得艰难的缘故,整个人都要埋进他的胸口,藏进他的怀里。
她乖乖的等着上药。
谢涔之垂目,目光从跟前安静温顺的阿姮脸上扫过,少女仰着纤细白皙的颈子,颈上的青紫掐痕,触目惊心。
昨夜还是红痕,今日便变青紫色了。
他昨夜的确没有留情。
他以手指蘸了冰凉的药膏,在那掐痕上轻轻涂抹。
“疼么?”他问。
“疼。”
“那便长些记性。”
他比她高上些许,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头,便总会有些视线交缠。
谢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眉眼,瞧了许久,忽然抿起唇,唇角压不住腼腆的笑。
心底一片融融暖意。
她想: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现在,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别的时候,他是名震三界的陵山君,可只有现在,他是她眼里的谢涔之。
她一个人的谢涔之。
江音宁走出无汲殿,在门口守卫的目光下,慢慢往自己住处的方向走去。
待走到无人之地时,江音宁寻了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微微抬起指尖。
指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魔气。
那魔气如丝线般向四周延伸开去,丝线极细极淡,隐匿在萧瑟的风中,除非是天地灵气至盛之物,否则谁也不会察觉。
只出过一次意外。
想到那一次意外,江音宁暗暗咬牙。
上次她低估了万剑台的剑灵,没想到藏在身上的魔蛊能被剑灵如此敏锐地捕捉到,险些就被六道星杀阵给当场绞杀,不过……她也没想到,谢姮会正好路过。
得来全不费工夫,谢姮受伤至此,她再略动手脚,便能让她死在禁地。
只有谢姮死了,她与鬼都王的交易才能达成。
她助他破解封印,他助她得到师兄。
这是那次她借寻找天枢草之名擅闯禁地之时,与那魔头达成的交易。
——“祸心蛊魔气极淡,常人不易察觉,能远距离控制人的心智,即便那人恢复神智,也不会有丝毫记忆。”
——“我应该怎么做?”
——“哼,这便是你的事了,你若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留你这个蠢货的命有何用?”
那魔头被封印禁地一百多年,恨极了这天下的所有人,意欲毁灭三界同归于尽,但凡靠近他的人,皆会被魔气绞杀吞噬,即使江音宁想要与他合作,他也未曾将她放在眼里,差点就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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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虎谋皮,弄火自焚。
想起那一次可怕的经历,江音宁至今都背脊发凉。
但她实在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娶别人。
师兄原本就是她的,她从小便是想嫁给师兄,连爹爹都是为了藏云宗而死,她只不过才离开了这些年,谢姮凭什么取而代之?凭什么取代她,得到藏云宗的一切?!
师兄只能和她在一起!
江音宁暗暗咬牙,食指一并,指尖魔气刹那间收了回来,与此同时,黑暗的山路上,缓缓出现一道人影,双目呆滞,行动僵硬如傀儡。
江音宁说:“去闯禁地,代我传话给鬼都王。”
傀儡领命,缓缓转身,往禁地的方向走去。
擅闯禁地,很快就会被谢姮发觉,但短短一刹那,也足够让这只傀儡替她传句话了。
江音宁冷漠地望着那人的背影,默默握紧手心剩下的三只祸心蛊。
谢姮让白羲代为看守禁地,白羲手上有传讯符,一旦有什么意外,便会立即通知她。
谢姮没想到药刚上完,传讯符便亮了。
有人擅闯禁地。
谢姮不得已起身,重新拉开了与谢涔之的距离,垂下头来,以一个下属的身份,低声向他禀报禁地的事。
她所渴望的温暖,不过如此短暂,掌心的思邪剑冰冷透骨,如这萧瑟寒冷的夜。
谢涔之只说:“速去速回,小心行事。”
他素来信任她的能力。
谢姮拔剑杀了回去。
这一次闯禁地的人修为不低,毕竟能打破结界,便足以说明此人是有备而来,谢姮一剑刺穿他的肩胛骨,将他打晕,又从他的身上,抽出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祸心蛊。
“哇!又是这个虫子!”
白羲瞪大琉璃般剔透的眸子,秀气的双唇抿起,眼底怒意翻涌,“一定又是那个女人干的!我就知道她肯定不会放过你!主人,我们还等到什么时候,这就去向陵山君揭发她吧!”
谢姮:“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一直让她这样猖狂下去,下次还说不定又如何暗算主人你。”白羲倏然变成雪鸮,激动地拍着翅膀飞了一圈,又变成人形,扭着手腕,咬牙切齿,做出一副要干架的架势。
气势是够了,可惜不能打。
明明是只傻鸟,却在这儿扮老虎。
谢姮屈指,轻弹少年脑门。
看着委屈地捂着额头的少年,她抬手掩唇,轻笑了一声,“你便这样去说,旁人只会以为,是你看她不顺眼,故意这样陷害她。”
白羲还不死心,又依依不饶道:“不是通过那魔头看到了记忆吗?我们可以让那个大魔头再来一次摄魂之术,让所有人都看看!这样不就解决了吗?”
谢姮摇头道:“那魔头未必不会在关键时刻,反过来阴我们一把,此事或许与他也有关系,他也未洗清嫌疑。”
“啊?”白羲一呆,又被她的话给绕晕了,怎么又突然和魔头扯上关系了。
少年仰头望着自己的主人,茫然地继续追问:“可他不是被关在封印里吗?那他应该害不了人吧……还有那个坏女人的事,还是他给我们的看呀,他还会暴露自己吗?”
正是因为是他告知的她,这更有可能是个引诱她的局。
谢姮转身,瞥了一眼那面浮在空中的幽蓝色封印。
那魔头此刻很安静,在他们的对话中装死。
她眸光一掠,落在跟前眸色纯净的白发少年身上,意有所指般地笑了一声:“他诡计多端,能用你想不到的方式来害人,所以他是坏人呀。”
少年懵懵地点头,困惑道:“那、那怎么办呀?”
谢姮说:“再找找证据。”
话音一落,谢姮便感受到禁地外有灵气波动。
有人来了。
那人在禁地站定,俯身一拜,扬声道:“谢姮长老,弟子有关于上次之事的线索。”
16、第 16 章
又是容清。
短短一天之内,他来找她两次。
从掩霞峰追到天泽峰,可见他的决心。
谢姮上次未曾当面拒绝,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锲而不舍。
谢姮转身叮嘱白羲:“你去将这弟子叫醒,送到执法堂去,让齐阚师兄调查清楚他为何被控,莫要为难他,我出去会会容清。”
白羲拍着胸脯保证:“交给我吧!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搞砸了!”
谢姮弯眸一笑,抬手鼓励般的,轻拍少年柔软的发顶。
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黑暗的禁地位于整个东境至阴之地,万年无光,只有绵延不绝的阴森潮湿之气,结界便是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将黑暗与光明割裂成两半,光耀大地的骄阳与清风,俱被阻隔在厚重结界之外。
谢姮穿着一身黑衣,身形单薄,如寒玉伫立,衣袍迎风掠起,振翅欲飞。
少女清秀明澈的眸子隐在黑暗里,手中的思邪剑寒光铮然。
容清远远地望着走来的谢姮,神色微微一震。
那日重伤虚弱的谢姮长老、与大伙坐在一起吃饭的谢姮长老,还有如今,从禁地里走出的谢姮长老,似乎次次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时而亲切,时而温柔,时而凛然。
唯独一点不变。
她分明看起来如此瘦弱,却能给人莫大的安全感。
是她一个人守住了整个禁地,守住了整个天下的太平。
所以容清选择过来找她。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也相信会选择替他们隐瞒罪责的长老,是个极为温柔善良的姑娘。
等谢姮走到近前,容清这一次不再拐弯抹角,抢先一步道:“弟子突然想起,失去意识之前,弟子曾见过云锦仙子,弟子怀疑此事与她有关,这几日便一直在调查她的动向,发现那日万剑台之事后,云锦仙子后来独自下山了一趟。”
谢姮将要出口的话一滞,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的眸光同样清澈坦然,无畏地与她对视着。
罢了。
谢姮点点头,垂目一笑,“你继续说罢,我听着。”
容清扬唇一笑,又继续疾声道:“弟子打听得知,云锦仙子下山是为了买一些食材,亲自为君上下厨,弟子而后又调查了一番她所采集的食材,发现她购下了生鹿肉、苦莲子、玉笋、凝脂露,以及合气丹等物。”
谢姮思索道:“凝脂露和合气丹……是益气固元的灵药,但藏云宗私库里,应当还存有不少这样的下品丹药,此外,其他的食材,也并非是罕见之物。”
既然不是什么罕见之物,那就没有下山采购的必要。
如今妖魔横行,以江音宁的修为,独自离开藏云宗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谢姮心念一动,蓦地抬眼。
二人的视线隔空相撞,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几分了然之色。
的确有鬼。
“那日控制你之物,是祸心蛊。”
谢姮也不再隐瞒,抬起手来,摊开掌心,露出掌心的蛊虫,“这是魔域特有之物,你若还要继续调查,便去调查此蛊,半个月后是整个修仙界的试剑大会,你可与这几日下山采购的弟子一道去调查。”
容清扬唇粲然一笑,抬手一礼,掷地有声道:“弟子一定不辱使命!”
他就知道,谢姮长老对于这等关乎妖魔的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并非不管,而是早有线索,只是不曾告诉他而已。
至于为何不告诉他……容清突然抬眼,目光飞快地从眼前温润少女的侧颜上掠过,仿佛被烫到了似的,迅速挪开目光。
顶点小说
谢姮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又温声叮嘱道:“注意安全,若有危险,迅速以传音符联络我,我会迅速赶来。”
“是。”
半个月之后便是试剑大会。
试剑大会每十年举办一次,只有各大仙门的普通弟子才能参加,而每十年更新一次的天剑榜,会以此制定排名。
往年的天剑榜前十,如今各有所成,位于各大门派的至高之位,乃是名震一方的大能。
天剑榜的含金量,可见一斑。
此外,天剑榜上前十甲还会得到上等神器的奖励,并以此为机会,大放异彩,名扬天下,光耀师门。
这样的诱惑,让各大仙门的弟子对此趋之若鹜。
几乎每次试剑大会,都是由仙门之首藏云宗举办。
今年也不例外。
藏云宗弟子刻苦努力,早已开始昼夜不眠地修炼,临近严冬,谢姮每日深夜四处晃悠,以免哪个弟子滞留在外,或是忘了添衣。
“谢谢长老。”裹紧狐裘的弟子红着脸道谢:“实在是劳烦长老,弟子这就立刻回去歇息。”
谢姮提着一盏红灯笼,暖光照亮她冷玉般清冷的眉眼,她颔首道:“修炼乃长远之计,不急于这一时。”
目送那弟子离去,谢姮又去了其他的地方,一路帮了不少弟子,最终她停下来,站在山路的尽头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黑发少女裹着绛红披风,提着灯笼,站在一片月色之中,鼻尖被冻得通红,仿佛站成了一座冰冷的雕塑。
可她的眼睛,还是安静地凝视着远方,心上人会出现的方向。
这条路,本是她和涔之当初还是普通弟子的时候,时常见面的地方。
倘若他出去斩妖除魔,她会陪在他身侧,若是其他事情,她便会在此处等他。
她看着他朝她走来的感觉。
她曾在这条路上第一次对他说“喜欢”。
“我喜欢涔之,不知道涔之有没有喜欢的人?”她突然挡在他面前,仰着头,笑吟吟地望着他。
少年眉目岑寂,拂袖道:“没有。”
她笑:“那我放心地继续喜欢你了!”
许是性格使然,谢姮从来不愿掩饰自己的真心,她也不愿为旁人造成困扰,所以事先问过他有没有心上人,得知他没有,她便再也未曾掩饰过一腔火热。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喜欢她的一天,倘若没有,即便是以如今的关系长久地相处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总归,是彼此相伴的。
能有个让自己心生欢喜的人在身边,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黑云流动,遮蔽弦月。
谢涔之缓缓走在前面,墨发玉瞳,身披鹤氅,金丝蓝袖淡淡垂落,衣袂被风卷动。
谢姮远远地便看到他,还未来得及高兴,唇边的笑容便一僵。
——她看到了他身后蹦蹦跳跳的江音宁。
他们似乎在说笑着什么。
眼看就要走近了,谢姮提着灯笼的手一抖,下意识熄灭灯笼,踉跄地躲到了树后。
心跳加快,又快又疼。
眼前朦朦胧胧,被泪晕得模糊。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又是她?
谢姮身子微颤,猛地闭目。
他们已走到近前。
“师兄,谢谢你今日教我练剑,我一定会在试剑大会上好好努力的!”江音宁仰着小脸,笑得灿烂,“等我拿下前十甲,师兄我要为我庆祝!”
“好。”谢涔之轻笑,屈指轻弹她的眉心,“今日表现不错,假以时日,定能有所长进。”
江音宁笑嘻嘻道:“那也不看看是谁教的我,有师兄指导,我可以回去睡大觉啦!”
“不可偷懒。”谢涔之沉声道:“从前便是惯的你爱偷懒的毛病,如今当勤加修炼了。”
江音宁点头如捣蒜,眼珠子一转,嘀咕道:“毕竟师兄身边谢姮师妹如此厉害,我要是再偷懒,师兄只怕都不肯与我说话了……”
说到这,她又突然想到什么,有些担心地问:“师兄,你今日教我练剑,师妹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呀?”
听到自己的名字,谢姮下意识凝神细听。
“她为何会不高兴?”
“因为师兄你今日教我练剑了……师妹毕竟是你的未婚妻,她会不会不喜欢我与你在一起……”
是的。
她不喜欢。
谢姮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茫茫然地想:可她不喜欢,又能如何?
她不喜欢镇守封印,不喜欢压抑着七情六欲,更不喜欢藏云宗的清规戒律。
这一切,她从未喜欢过,却做得比谁都好。
她不喜欢,又能如何呢?
就在这时,谢姮只听到一声低笑。
谢涔之的嗓音很凉,骤然浇灭了她心里最后的火。
“与她何干?”
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
他们的事,的确与她无关。
谢姮狼狈地回了掩霞峰,将自己浸泡在冰冷的后山灵池之中,身子不住地颤抖。
眼泪滑落脸颊,冰冷刺骨。
她其实很少这样难过。
即使是在议事殿中见到江音宁,在万剑台被诬陷,在禁地被刺杀,她都从未这样难过过。
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她总是说自己可以等。
可这一等,便等了许多年,等到她还未曾得到那句喜欢的时候,那条只属于他们的路上,便突然多了一个人。
几日前的密阁相会、殿中上药,她心中久违的欢喜还未来得及积攒,便在刹那间被打碎。
一次又一次地失落。
连她心中最后的那一点暖意,都要被浇灭地彻底。
身子被浸在冰冷的池水中,浑身上下都要被冻僵了,她任由身子下沉,沉入湖底,多想就这样放肆地颓废下去。
可是不行。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行,可打从她记忆的起点,师尊便是这样告诉她的。
她不可以。
那为什么江音宁可以?!
谢姮越想越偏执,几乎要走火入魔,理智告诉她冷静,却抑制不住自己疯狂的想法,那些大大小小的委屈和不公还在心里迅速扎根滋长,像伤口溃烂恶化,流出脓血。
谢姮沉到了湖底。
舒瑶过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
“谢姮!”舒瑶脸色唰地惨白,连忙抬手施法,灵池中的水流哗啦啦往上涌去,骤然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将谢姮推到了石台上。
谢姮浑身湿透,身子蜷缩起来,还在不住地发抖。
舒瑶飞奔过去,刚想骂她发什么疯,便看见她泛红的眼睛,微微一震。
谢姮哭了?
她从来不会这样失态的。
舒瑶沉默须臾,突然蹲下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给她一点暖意。
“谢姮,别难过。”
“是谁欺负你,我替你做主。”
17、第 17 章
一片彻骨的冰寒中,只有身边这一缕微弱的暖意。
谢姮还在发着抖,舒瑶用力地搂着她的肩,轻轻拍着她的背,有些笨拙地安慰道:“没什么好难过的,就算是别人欺负了你,你还有……白羲呢。”
舒瑶差点就说成“你还有我”了。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和谢姮是什么尴尬的关系,她明明是想打败谢姮来着,怎么还反过来安慰她了,她明明应该趁着谢姮现在如此软弱,无情地嘲笑她才对。
可是。
谢姮看起来真的好难过啊。
舒瑶很幸运,生在一个鼎盛的修仙世家,爹爹乃是太玄仙宗的掌门,母亲温柔端庄,打小她便被疼着宠着。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如果碰到了伤心事哭得这样难过,母亲也是这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跟她说,没什么好难过的。
爹爹也会说,受了什么委屈,他去给她出气。
可谢姮……应该没有人疼吧。
谢姮好像是个孤儿,没有家人。
舒瑶心里五味杂陈,只能学着母亲从前的样子,用力地搂紧怀中的姑娘。
谢姮被舒瑶拼尽全力地抱紧,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逐渐平静下来。
眼睛干涩发痛,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只有抱着她的人,还这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小声哄道:“别难过了。”
是舒瑶。
舒瑶……在安慰她。
谢姮睁开眼,抬眼看到舒瑶认真又心疼的神色,唇紧紧抿起。
沉默许久,她突然伸手,回了舒瑶一个拥抱。
舒瑶一僵,轻轻地“哎”了一声,谢姮已迅速放开她,低声道:“谢谢你,我方才……有些失态。”
舒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姮苍白的脸色,见她恢复了过来,松了口气,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不就是哭嘛,有什么好丢人的!我小时候如果被谁欺负了,说不定哭得比你还惨。”
说着,她又有些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那灵池,“不过,再怎么难过,也不能想不开啊,要是有谁让你难过了,大不了我们欺负回去!我爹说了,做人啊,就是不能为了别人要死要活,而是要为自己而活!”
谢姮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垂着眸子,睫毛上凝着未干的泪珠。
她听着舒瑶的话,勉强笑了笑。
“你爹爹真好。”谢姮轻声道:“可是,从一开始,我就不曾为自己而活了,又如何回头呢?”
“你……”
舒瑶欲言又止,突然想到从前听过的传言。
谢姮,是爱极了陵山君的。
听说她是失忆后才来到藏云宗的,连朋友都没有几个,就一直在为了藏云宗出生入死。
近日,云锦仙子又从蓬莱回来,据说这个江音宁,与陵山君是青梅竹马,还害得谢姮受伤两回。
能让她这样难过的,大概只有陵山君吧?
换位思考一下,不对,舒瑶完全不能将谢姮的遭遇代入到自己身上,倘若是她遭遇了这些,她一定哭得比谢姮还崩溃。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这样想着,舒瑶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要难过”,爹爹曾教过她,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只是伸手,郑重地拍了拍谢姮的肩。
“你救我一回,我也救了你一回,那我们现在就算是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了。”舒瑶说:“以后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帮你这个朋友,不过相应的……”
舒瑶有些不太好意思,小声道:“我这次来找你,其实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本来现在这情况,她实在是不好再提要求的。
但舒瑶是真的有点急。
她想了一圈,最终还是觉得只有谢姮能帮她。
每十年更新一次的天剑榜,曾进过前三甲的人中,她只认识谢姮。
修仙界数百年的试剑大会之中,有三个极为有名的人物。
这第一位,是陵山君谢涔之,当年尚为普通弟子时,便连续七次位居天剑榜排名第一,乃是不败传说。
第二位,乃是无垠之海的广隐仙君,传言其乃是无心之人,绝情寡欲,剑下亡魂无数,唯一一次参加试剑大会,还是因为一场赌约。
他连剑都不用,仅仅以阵法咒术取胜,拿了第二之后,便迅速归隐。
这最后一位,便是谢姮。
与前两位不同,谢姮名扬天下,仅仅只是靠她不要命的努力。
她修炼极晚,第一次试剑大会仅仅只在一百名开外,还曾被人嘲笑,说她不配做陵山君的师妹,更不配做道云仙尊的关门弟子。
但她十年之后,便杀进了前五十。
再过十年,她杀进了前二十。
再再过十年,谢姮第十一名。
紧接着,便是第八,第六,直到稳居第三。
再也没人敢嘲笑她弱。
谢姮是如何变强的,整个修仙界有目共睹,几乎所有人都被她的进步给震惊了,要知道,修炼与努力有关,更取决于天赋与时机,几乎没有谁能像谢姮这样逆天改命。
谢姮的经历,也鼓励了无数的弟子以她为榜样,奋发努力。
如今的谢姮,已是道虚境的强者,跨入上阶修士的门槛,位居藏云宗长老之位,再也不必参加试剑大会。
舒瑶也是才知道,谢姮已经破了道虚境。
谢姮之前果然是逗她玩的,如果她认真了,舒瑶早就被她无情地碾在地上揍了。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舒瑶没脸没皮惯了,想着今年最好能冲进天剑榜前三甲,便想过来让谢姮指导她一点剑法。
谁知道就碰上这事了呢。
谢姮听她如此要求,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站了起来,先进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拿着思邪剑走进了院子里。
“藏云宗剑法从不外传,我教不了你,但有几招是我自己慢慢摸索的,你可以学学。”
话音一落,思邪剑冲天而起。
如雪般的剑光飒然而至,与月色融为一体,与风的声音一起潺潺流动。
剑意所至,杀意纵横。
持剑的谢姮,褪去方才的软弱,凛然不可侵犯。
烛台上的一盏灯“啪”的熄灭了。
随着屋子里的光黯淡下去,穿透窗棂的月光游了进来,将少女灵秀的脸蛋割裂成无数片,平添三分诡异。
桌上放着一枚小小的黑色晶石。
江音宁安静地坐在床上,小巧的樱唇紧紧抿起。
那日以祸心蛊控制弟子,以血为媒,她成功与鬼都王互相传话。
江音宁闭上眼,面前的晶石不断涌出魔气,争先恐后的往她体内钻去。
原本光洁的掌心,已逐渐爬满了诡异的魔纹。
她想起了那日鬼都王的话。
——“这次试剑大会,是个绝佳的机会,藏云宗比武台下的崖底是个峡谷,名唤落炎谷,里面有一个通向神界的媒介,本君要你寻机开启这个媒介,召唤神族。”
江音宁从未听过落炎谷这个地方,也从未听过里面有什么奇珍异宝,这个魔头居然对藏云宗如此熟悉,比她这个从小长大的人还要熟悉?
最让她惊讶的是,落炎谷里的媒介,居然还能召唤千年前早已绝迹的神族?
她便问:“为何要召唤神族?”
那魔头的嗓音低沉诡异,如地底爬出来的厉鬼,让人毛骨悚然,“自一百年前神族有位地位尊崇的女子失踪,便有一部分神族离开神域,寻找此女下落。”
“这落炎谷,自是其中一位神使的沉眠之地。”
江音宁越听越疑惑,先不论什么神族和落炎谷,到底是什么人,才值得那些早已在三界中销声匿迹的神君们大动干戈?
江音宁想问个究竟,但这魔头却不屑于跟她解释。
他只说了召唤神族的办法。
——“你只需要让自己同时吸纳魔气与灵力,再触碰媒介,接下来的事,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事成之后,再借此引神族来禁地,借神族之力破除封印。”
那魔头性格高傲得很,说完这些话,便自顾自地断了联络。
江音宁却一直在思索。
同时吸纳魔气与灵气?
她立刻就想到了谢姮。
谢姮正好也是一百年前来到藏云宗的,也正好不惧任何魔气。
但谢姮这么平平无奇,怎么可能是神族要找的人?江音宁才不信,她很快就压下了心头的疑惑,决定先想办法如何吸收足够多的魔气,再掩盖住魔气,并在试剑大会上靠近落炎谷。
江音宁抬手,看着掌心的魔纹,又突然感觉到体内流窜的气息一阵翻滚,“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她咬着牙,用力地抓着床褥,感受着锥心的痛苦,额头青筋迸出。
“这魔气真不是谁都能碰的……”江音宁虚弱地捂着胸口,喘着气,想起今日找师兄陪她练剑,师兄身为化臻境强者,没有察觉到她身上的魔气,想来她一定掩饰得很好了。
果然,藏云宗后山的灵兽之血能压制住魔气。
再忍一忍,只要让魔气再浓一点,她就一定能成功。
等鬼都王现世,杀了谢姮,她再教唆神族除了魔头,天衣无缝,谁也不会知道是她做的。
到那时,师兄就是她的了!
想到此,江音宁眼底有了几分狠意,正要继续运功,突然感觉外面传来一丝奇怪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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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18、第 18 章
待舒瑶走后,谢姮便匆忙开始打坐。
她发现灵府处堆积的灵力又开始乱了。
方才难过至极,险些走火入魔,但好在她心志坚定,很快就镇压下来,按理说不应该如此,可是方才在舒瑶跟前使剑时,便又感觉到了一丝奇怪的灼热感,沿着四肢百骸慢慢游走。
每一次挥剑,便变得更有力量。
力量中,又透着一丝如游丝般的滑,仿佛天地灵气皆凭意动,手心的温度似火,剑锋过处,她能感觉到耳畔的风声更重,甚至有什么朝她涌来。
是灵火的灼气。
她能感觉到,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极微弱的属于火的元素,在迅速汇聚于剑尖之中。
运功的刹那,体内的力量便以极为可怕的速度,在瞬息之间变得充盈无比,几欲冲破,十分骇然。
与此同时,谢姮感觉许久不痛的肩,又再次灼痛起来。
她仓促调息,发现无济于事,又褪下衣物,偏头去看,原本悬起的心,却跳动得更加厉害。
那赤色印记更深了。
何止更深,原本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纹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个右肩,如一大片即将生长出来的赤红鱼鳞,映着凝脂般洁白的肌肤,触目惊心。
大有继续延伸的架势。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即便是伤好了,魔气已清除干净,却仍旧在继续生长,她一开始以为是魔气所致,现在又觉得不是。
谢姮冷静下来,翌日一早,便决定去找女医聂云袖探探话。
还在路上,却突然听到有弟子在议论。
“你听说了吗?容师兄昨夜偷窥云锦仙子被发现了!今日执法堂的师兄们把他抓去了执法堂,齐阚长老说他有辱门风,意欲将他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啊?怎么会?容师兄平日看起来那么正直,居然也会做出偷窥这样的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人嗤笑一声,啧啧有声:“云锦仙子可是连宗主都偏爱的大美人,所以才让他动了邪念吧。”
“只可惜,打谁的主意不好,偏偏要打云锦仙子的主意。人家可是蓬莱岛主的亲女儿,早就入了蓬莱门下,如今就算回来,那也怠慢不得,容师兄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对云锦仙子产生非分之想。”
容师兄?
谢姮的猛地一顿,蓦地抬头看去,“你们在说谁?”
那几个弟子不料谢姮长老突然过来,脸色俱是一变,忙心虚地低下头去,有人犹豫片刻,还是小声地答道:“是……是容清师兄,昨夜他在云锦仙子的住处外偷窥,被发现了,人已经被抓去执法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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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容清!
谢姮脸色微变。
他先前信誓旦旦对她说,定不辱使命,她未料到他居然会如此铤而走险,居然追到了江音宁的住处去!
简直胡来!
她不再犹豫,飞快地往执法堂赶去。
那几个弟子见她急匆匆地离开,都一脸困惑地对视一眼。
谢姮亲自来执法堂,谁也不敢拦她。
齐阚正要命人将容清拖下去行刑,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一抬眼,正好看见匆匆而来的谢姮,倒是有些诧异地一挑眉梢。
他一摇折扇,笑吟吟道:“阿姮师妹今日不在君上身边,到我这儿过来做什么?莫不是也听说了这孽徒做的事,过来看热闹了?”
一边坐着的江音宁脸色苍白,也诧异地抬头,“谢姮师妹?”
谢姮这次做不到客气地回应。
她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年。
容清被五花大绑,被押在地上动弹不得,因为被污蔑的羞耻与愤怒,一股不正常的红从脖子漫了上来,漆黑的眸子里却跳动着火光。
他死死地盯着江音宁。
谢姮无奈一叹。
她先前不让他参与此事,就是怕这样的结果,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谢姮抬眼,看向齐阚,淡淡道:“齐师兄,这件事有误会,是我派容清去找江师姐,代我传句话,也许是我没考虑妥当,让他一个男子去见师姐,这才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地上的少年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她,“长老……”
“你说什么?”
齐阚没料到她居然是来求情的,眯起眸子,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道:“师妹,这些玩笑可开不得,你说他是你派来的,可他方才却分明对我说,他看到宁儿在用魔气修炼,这些话也是你指使的么?”
“还有此物。”
齐阚拂袖,一颗漆黑的晶石浮在空中,“这是魔域的魔石,他说此物是宁儿的,可是一点证据都没有,这又如何解释?”
谢姮紧紧抿唇。
她没想到容清居然发现了这样的事,也没想到他这么莽撞。
果然少年心性,藏不住事,急于说出真相,讨个公道,可他实在是太嫩了,就算他这样说,别人也不会信的。
就算是她说,仅仅凭一颗魔石,他们也不会信。
顶多落得和万剑台那日一样的结果。
谢姮又看了一眼一边的江音宁。
小姑娘安静地坐在一边,小脸苍白,眼睛红红的,含着水光,透着楚楚可怜的委屈,任谁,都会为之怜惜。
谢姮猛地闭目,定了定神。
如今她今日不为容清证明清白,那么之后就算她要拿出此事指认江音宁,也错过了时机。
而偷窥女子闺房这样的污蔑,也不该让容清一个普通弟子来承受,若他真的被按照门规处置,这辈子也将成为过街老鼠,永远抬不起头来。
谢姮猛地拂袖。
袖底卷出一道无形的灵力,三只祸心蛊漂浮在空中。
她蓦地转身,直视着江音宁,扬声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把事说清楚了。”
“敢问江师姐,你可认得此物?”
江音宁看到祸心蛊的刹那,眼神便是一变。
她垂下眸子,袖底的手死死地掐着掌心的肉,强迫自己冷静。
谢姮为什么会有祸心蛊?!
果然,这个名唤容清的弟子,分明是去禁地杀她的,现在却和谢姮走得这么近,谢姮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必须冷静,不能暴露。
江音宁再次抬头时,眼底已满是困惑,透着惊慌与委屈,“这……这什么东西?我从来没见过此物,师妹,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这是魔域的祸心蛊,能控制人的心智,但极为罕见,一百年前,那些魔将便是以此物控制许多修士,造成许多仙门的灭门之祸。”
齐阚冷声插嘴,也皱紧了眉,收起笑意,对着谢姮沉声道:“谢师妹,有些玩笑可开不得,这可是私通妖魔的大罪!”
谢姮说:“齐师兄,我现在很认真。”
“那日我从万剑台离开,在禁地疗伤,涔之派来的四个弟子帮我斩杀被魔气控制的妖兽,随即便意欲杀我,当时我的灵兽白羲,和太玄仙宗的舒瑶仙子,全都在场。”
谢姮冷笑着,一步步,走近了江音宁。
江音宁仰头望着她,不住地往后缩,眼神躲闪。
谢姮俯身,凑到江音宁面前,和她惊慌的眼睛对视着,又说:“然后我便在他们体内抽出了此物,他们事先只见过江师姐,你们若不信,可以让舒瑶,以及其余三个弟子过来,为我作证。”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
君上派的人?禁地刺杀?怎么还扯上了太玄仙宗掌门的千金?
齐阚眯起眼,惊疑不定地盯着谢姮。
他虽与宁儿自幼相识,但也明白谢姮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真与魔有关,那一定要查清楚了。
他沉声下令道:“去吧其他三个弟子找来,再去太玄宗一趟,请舒瑶过来对峙。”
江音宁无助地望着齐阚,“齐师兄……你真的怀疑我吗,真的不是我……”
齐阚漠然道:“在事情查清之前,别这样称呼我。你已随母去了蓬莱,如今是蓬莱弟子,虽说你自幼在藏云宗长大,但按理说,早已与藏云宗无瓜葛,也不再是我师妹。”
江音宁一怔,眼睛红得像兔子,像是受了莫大的屈辱,晶莹的泪珠簌簌而下。
她咬牙,身子微颤着,又看向谢姮:“你……你不能这样污蔑我,就算你找出了祸心蛊,就算他们见过我,那也不能说明什么!你凭什么这么怀疑我?”
谢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轻觑了她一眼,又重新直起身来。
她往前走了几步,回身盯着江音宁,不再提此事,换了一个话题继续质问:“万剑台之事,我与殷晗都已自证清白,可是江师姐好像没有立誓吧?”
江音宁一愣。
谢姮曾在万剑台被众人污蔑,如今重提此事,心底也仍旧无法平静。
她自认性子隐忍,与世无争。
但也会感到不公和难过。
她站在此处,毫不掩饰地说:“我就是在怀疑你。”
“我怀疑江师姐与魔勾结,要置我于死地,当初也是因随身携带祸心蛊而触发剑阵,今日又因容清撞见你使用魔石,意欲贼喊捉贼倒打一耙,江师姐若想自证清白,当场立誓如何?”
谢姮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了。
她不仅是在为容清讨个公道,更是在为自己讨个公道。
她站在此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齐阚,一时都被她的话给震到了,没有出声质疑。
谢姮来到藏云宗一百年,从未如此直白地针对过一个人。
就算是被污蔑,她也是安静坦然的,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她,仿佛天经地义,没想到谢姮还会记仇,重新提及那件事。
谢姮看起来极为笃定。
但……云锦仙子看起来如此柔弱,连修为都不高,她又怎么可能和魔勾结?还那么狠毒地要杀人?他们根本想象不出来。
一个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一个是君上身边的左膀右臂。
想起听过的那些关于感情上的谣言,她们又似乎是情敌关系,这让他们又不得不多想。
到底应该相信谁?
舒瑶和其他三个弟子还未来,因事情牵扯太大,齐阚无权私自定夺,便去请示谢涔之。
彼时谢涔之正与几大门派一起商议试剑大会之事。
冰凉的地砖反射着粼粼寒光,殿中鸦雀无声,气氛压抑,时有人声响起,高处袖手而立的谢涔之不发一言,背影沉默凛然。
过来汇报的弟子,正好撞见各大仙门的长老,硬着头皮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好精彩的一出戏。
蓬莱长老沈复笑道:“陵山君不会因为那些所谓的“证据”,便偏袒您的未婚妻,认为宁儿会做出这等恶毒之事吧?”
谢涔之回身,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自然要调查清楚,无论是谁,犯错自有惩处,何谈偏袒之说?”
沈复拱手一礼,朗声道:“有陵山君这句话,在下便放心了,只是宁儿如今已是蓬莱弟子,在下认为,不能让藏云宗独自插手此事,在下这就去回禀掌门,再一道调查真相,您觉得如何?”
谢涔之眸色微冷。
他盯着沈复,唇边弧度冷冽,强横的威压从脚底漫起,像平面掀起的海潮,浑然铺面而下。
“沈长老这是怀疑我?”
沈复额角渗汗,险些没站稳,面露骇然之色,急急道:“在下不敢,只是为了公正着想……”
谢涔之不欲听他解释,又拂袖转身,下令道:“先封锁此事,将容清暂时收押,再做调查。”
谢姮眼睁睁看着容清被带走。
江音宁的眼睛都哭肿了,仿佛是遇到了天大的委屈和不公,那天所有只知道一部分来龙去脉的人,都以为是谢姮将她欺负哭了。
他们唏嘘不已,议论纷纷。
谢姮迟迟不走,抿唇盯着江音宁,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沉寂了下去。
殷晗闻讯而来,见谢姮眼神不对,连忙挡在江音宁跟前,咬牙警告道:“谢姮!你别得寸进尺!如此污蔑旁人,若是查出宁儿是无辜的,我看你怎么交代!”
谢姮却不看他。
她只是盯着江音宁看,冷声道:“让开!”
殷晗:“你!”
谢姮只觉得丹田内有滚烫烈焰在翻涌,恨不得顺着五脏六腑烧起来,烫得眼底泛血色。
她突然抬手。
掌心出现一道赤色的光,比火焰的颜色还要灼目,在让人还未看清的刹那,遽然凝聚成一道浑厚的风墙,“哗啦”一声朝殷晗迎面拍去。
殷晗猝不及防,被她一招狠狠掀翻在地,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谢姮,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被谢姮一招打倒了。
谢姮这实力是怎么回事?!
不过才半个月不见,她怎么好像又变强了?
谢姮从他从身边走过,只居高临下地睥了他一眼,右手抬起,江音宁尖叫一声,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飞了过来,双脚悬空而起,被谢姮用力掐着脖子。
江音宁被迫仰着头,在谢姮手中拼命挣扎,因为窒息,脸色逐渐泛着青紫。
殷晗艰难地站起来,想要靠近,却又被谢姮一掌掀翻在地。
他怒道:“谢姮!你是要杀人不成!”
既然撕破脸,她便没必要再客气。
谢姮对江音宁说:“你给我听着。”
“在你打得过我之前,或者说,在你有把握将我一击必杀之前,不要随便招惹我,也不要动我身边的人。”
“你最好祈祷容清不会出事。”
谢姮指尖一松,江音宁坠落在地。
江音宁发着抖,捂着脖子坐在地上,不住地往后缩,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仿佛看着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她以为谢姮无论如何,都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她!她明明应该忌惮着师兄,应该委曲求全,可怜地求所有人都相信她才对!
可她今日才发现,谢姮不是这样的人。
谢姮可以比谁都温柔,也可以比谁都胆大妄为。
——只要彻底惹怒她。
19、第 19 章
得知谢姮动手,执法堂弟子来得极快,迅速将谢姮包围在中间。
他们刀剑出鞘,却迟迟不敢上前,为首的弟子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张口训斥一句。
毕竟在藏云宗万千弟子眼中,谢姮长老的地位也仅次于陵山君,这些年尽心尽责,值得所有弟子的尊敬。
他们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愤怒。
“长老,您、您这是要……”为首的弟子才迟疑着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完,谢姮却根本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转身便走。
那些弟子愣住了,眼看谢姮长老朝他们走来,都下意识让开了一条路。
没人敢拦。
生气的谢姮长老,似乎有点……不太好惹。
谢姮独自顺着山路离开,走到无人处的刹那,才好似泄力了一般,身子晃了晃,用手扶住一边的树。
她喘着气,双眸泛着血色,下唇被咬得渗血。
心头浪潮迭起,搅得她眼眶泛热。
果然,又是这样的结果。
即便是她带着证据而来,人证物证俱在,不过是让江音宁立誓而已,他们也仍旧不会像那日逼她那样,去委屈江音宁一点。
她只恨身处这样的境地,不能直接一刀杀了江音宁。
倘若江音宁继续与魔勾结……
等等。
藏云宗守备森严,她是如何与魔联系的?
谢姮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她强行打起精神,回了一趟禁地。
她径直走到封印前,劈头便问:“此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那清冽好听的少年音听着极为无害,“嗯?什么?”
“别装了。”谢姮看着封印,冷笑不已,“我在说什么,你分明心知肚明,我警告你,不要动我身边的人,镇守封印之人是我,你大可以想办法先杀了我。”
那魔头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极为清越动听,却越笑越疯狂诡异,逐渐变得极为渗人,阴森黑暗的禁地回荡着他阴恻恻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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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魔气从封印里缓慢渗了出来,黑气环绕着谢姮,如一个缠绵温柔的拥抱。
“谢姮,你可真聪明呢。”
他蓦地止住了笑意,嗓音透着几分暧昧不舍,感叹道:“如果不是你将我困在此处,我倒是真不舍得杀你呢。”
“说来,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同样是被小人利用陷害,我们凭什么要被困在这个暗无天地的鬼地方?”
“不如你我联手,将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他字字低沉,仿佛温柔的轻哄,在她耳边轻声蛊惑。
谢姮意念一动,思邪剑冲天而起,将她周身的魔气割裂成无数银丝般的细烟。
她收剑入鞘,不欲听他说这些,只道:“我和一只魔,没什么可说的。”
“魔?”
他冷冷地哼笑一声,嗓音陡然阴沉下来,“我为何成魔,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谢涔之呢,你去问问,谢家究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将我困在此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失控,如地底爬出来的恶鬼,字字咬牙切齿。
这魔头第一次生了怒。
封印里的少年恶狠狠地挣动着铁链,双目猩红地盯着她,神情凶狠似欲吃.人,平地魔气大盛,狂风骤起,飞沙走石,那封印突然开始颤动,仿佛即将被冲击得四分五裂。
冰冷的风浪冲刮着肌肤,谢姮眼睫微动,转身道:“或许罢,这世道,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我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保护我在乎的人而已。”
江音宁被执法弟子带回了住处,一直坐在床上哭,直到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才突然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提着裙摆冲出去。
“师兄!”
来者是齐阚,见她如此,眸光微闪,不冷不热道:“君上公务繁忙,我们会派人保护你,谢姮不会再伤到你,这几日,便待在这里哪也不要去,安心筹备试剑大会便可。”
江音宁咬了咬下唇,“我想见师兄,我亲自告诉他,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齐阚皱眉,想起方才与与谢姮擦肩而过时,谢姮不太对劲的神情,便冷声道:“未曾彻底调查清楚之前,君上不会冤枉任何人,毕竟上次万剑台之事,便冤枉了谢姮。”
提及万剑台,江音宁轻轻咬唇,低下头去。
她故作懂事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姮师妹今日那般生气,也许就是因为那日之事,她和我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即便不是我做的,可我也洗脱不了自己的嫌疑,是我做的不好,不怪她。”
江音宁勉力一笑,擦了擦眼角的泪,笑得凄美,“请你代为转告师兄,宁儿一定会好好配合调查的,也会好好准备试剑大会,等着师兄还我一个清白!”
就在此时,殷晗捂着胸口,从屋子里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一听到谢姮的名字,便好似听到了仇人一般,咬牙切齿道:“谢姮可真是好样的,我看她可疑的地方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就说这修为,短短半个月,哪个正常人会进步如此之大?只怕是用了什么邪术才对!”
齐阚瞥了他一眼,凉飕飕地讽刺道:“我看你是你该好好修炼了,这话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当众被人一招撂倒,也不嫌丢人。”
殷晗:“你!你是不知道她——”
齐阚早就习惯殷晗平时这吃了火.药般的暴脾气,也不听他说话,直接抬手,一勾他的脖子,把他往一边拽去。
殷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压低声音,怒道:“你干什么?”
直到走到无人的地方,齐阚才松开手,抱臂靠着身后的树,悠然道:“我劝你别插手此事,谢姮给出的证据的确很充足,在未下定论之前,你最好离江音宁远些。”
“你也怀疑宁儿?!”殷晗难以置信,“她可是你我从小便相识的师妹!”
齐阚冷声道:“那又如何?算算时间,我们与谢姮相处了一百年,也不比与江音宁相处的时日短。”
殷晗一勾薄唇,冷嘲道:“谢姮?宁儿年纪小,性子单纯,怎可与谢姮相提并论?”
齐阚满是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道:“谢姮师妹并不比江音宁年长。”
她只是太成熟太懂事,比起时而撒娇让人觉得年幼无知的江音宁,更容易让人忽视了年纪。
殷晗一愣,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沉默须臾,又硬生生反驳道:“那、那谢姮伤人在先,又屡次欺负宁儿,这又算什么?”
齐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又拍了拍殷晗的肩,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你想为谁打抱不平都行,反正啊,这又和我没关系,但如果事关妖魔与天下大事,无论是谁,都决不能偏心袒护,不能放过丝毫。”
“我倒觉得谢姮此举,是关心天下安危,无可厚非。”
说完,齐阚一晃折扇,慢悠悠地转身而去。
殷晗站在原地,皱眉盯着他的背影。
谢姮做得对?
她做得再对,宁儿就像是会勾结妖魔之人么?!
简直无稽之谈!
谢姮从禁地出来,又被人叫去了明宸殿。
来传话的弟子说:“君上让您去明宸殿一趟,有话亲自问您。”
一边说着,那弟子想起听到的传言,一边悄悄地观察谢姮的神色,心道:谢姮长老看起来这么温柔的人,真的针对云锦仙子,还动手了吗?
之前就有人说她们是情敌关系,他还不信,现在越想越觉得有点意味深长。
谢姮知道这次是避无可避。
但她想,也许可以劝涔之提防江音宁呢?
他就算……偏爱了江音宁一些,也一定是讲道理的。
她什么都没说,便立刻去了明宸殿。
走到宫殿外,正好看见那些其他门派的长老陆续从里面出来。
谢姮转身躲在柱后,听见有人说:“宁儿都是你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与魔有关系?会不会是……谢姮故意针对宁儿?毕竟宁儿这些年来,还是没放下陵山君。”
有人却说:“谢姮拿得出人证物证,既然如此,猜测又有什么用?倒不如仔细调查真相。”
“调查?”沈复低哼一声,瞥了一眼那人,满眼不悦之色,“何须调查,我蓬莱弟子素来坦荡!我看还不如好好查查那个谢姮!”
“此事一出,贵派的云锦仙子还能参加试剑大会么?”
“在未定罪之前,她自然要参加!”
“……”
谢姮垂着头安静听着,却感觉眼前的光暗了下来。
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谢姮注视着眼前那一缕月白色衣角,缓缓抬头,对上了谢涔之的眼睛。
“涔之。”她伸手去抓他的衣角,仰头望着他,“真的是她做的,涔之你离她远一些,我担心她与魔合作,伤害到你……”
话还未说完,他拂袖,将衣袖从她手中抽离。
谢姮将要说的话就这样哽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带不悦,沉声道:“阿姮,我是如何教你的?无论发生什么,皆须以大局为重,今日如此莽撞,着实令人失望。”
失望?莽撞?
谢姮落睫盯着空落落的指尖,眼眸微颤。
她突然感觉眼睛有些酸,用力眨了眨眼睛,抬头道:“可是,她是真的要杀我。”
“她无端杀你作甚?”
谢姮茫然摇头,却又说:“可我无端诬陷她做什么?”
他负手而立,看着她的黑眸里沉淀着冰冷的霜雪。
答案昭然若揭。
她为什么无端诬陷江音宁,旁人早就有了揣测,说她是争风吃醋,故意针对,怕江音宁抢走了陵山君,夺走了她未来宗主夫人的地位。
谢姮睫毛颤了颤,又再次仰头,望着他道:“他们有他们的揣测,可那又如何?即便我拿了证据,他们也觉得是我在与她争风吃醋,可是我没有,如果她是个好女孩,涔之对她好,我是不会因此而不快的。”
“我也并非是冲动行事,我只是不能看着她陷害容清……”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抑制不住情绪,猛地扭头,盯着地面不语。
她缓了缓,又哑声道:“我不能让你们受到伤害。”
谁不明白她都好。
可他不明白,她便会难过。
她最最喜欢的人,为什么也不明白她呢?
谢涔之听到最后一句带着哭腔的话,神色一僵。
原本有些不豫。
她今日一早告假,转头却私自针对宁儿,闹得人尽皆知,实在任性。
此刻不知为何,他看着她微微颤动的肩,却有些心烦意乱。
这不是他该有的情绪,也不应该因此动摇。
他修无情道,不能为之动私心。
谢涔之眼底的动容一寸寸褪去。
他抬手,用力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抬头,眼底没什么笑意,“江音宁如何,我自会命人去查,试剑大会之后,谁对谁错,定不容情。”
“但你。”他不无冷漠地说:“伤人在前,立刻回去思过,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若再乱来,我定严惩。”
他放开手,谢姮往后踉跄了几步。
她抿紧唇,不说话。
他要转身离开,谢姮望着他的背影,又突然往前追了几步,张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
她倔强地挡住他,“就算是我冲动,我也不后悔!”
谢涔之压低嗓音:“阿姮!”
她今日真是疯了。
谢姮又说:“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今日不这样做,将来如果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一定会后悔的。”
她心跳得极快,看着他好看的眉眼,不管不顾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我都很开心,就算你不喜欢我,那也没有关系。可是……自从江音宁出现后,你便待她很好……至少比我好,好到让我觉得,要是我不喜欢你就好了。”
可是,她控制不住啊。
感情若能控制,又何必有今日的谢姮呢?
谢姮强撑着说:“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还没有喜欢我,便喜欢上她了,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那时,她一定会放弃的。
那夜她被舒瑶从灵池里捞出,后来便枯坐一夜,想了很多很多。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她是怎样想的,便是怎样做的,她就是这样的人,也不喜欢被人误解,更不想为了情爱,一昧地把自己践踏进尘埃里。
就算喜欢极了他,那也不可以。
舒瑶说得对,她再难过,她的感受也与别人是不相通的,只有她对自己好,才会真正开心快乐。
谢姮几乎是拼尽全力说了这一番话,说完就往后踉跄了几步,谢涔之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谢姮却慢慢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她低声道:“现在约莫还可以继续喜欢吧。”
说完,她便从他身侧快步离去。
谢涔之站在原地,那只刚刚伸出来的手,久久地顿在空中。
一时心神震颤,忘了说什么。
20、第 20 章
藏云宗身为仙门之首,每十年一次的试剑大会皆在此召开,宴请四海八荒诸仙君大能,但凡叫得上名号的仙尊道君,皆会应邀而往,切磋仙法,亦共商除魔安定三界的大业。
而那些年轻一辈的少年们,意欲登上藏云宗一展修为,以剑证道,名扬天下。
无数弟子陆续上山,一路目不暇接,震撼于藏云宗的巍峨壮观。
玉砌雕阑,飞阁流丹,玉阶彤庭,直耸云霄。
藏云宗占据东陵十三城,千峰伫立,云霞翻涌,仙兽穿梭云间,依陵山君谢涔之之令,为防止妖魔借机混入其中,那些平日几乎是凤毛麟角的道虚境修士几乎倾巢而出,其所镇守之处,便有无形威压向四周涤荡而去。
这样的架势,是那些来自小仙门的弟子从未见过的。
无数弟子畏惧避让,不敢过多地交谈。
相比于其他门派的弟子战战兢兢的模样,藏云宗的弟子却都表现得极为兴奋,原本爱谈论近日那些八卦的弟子,话题也逐渐被这次试剑大会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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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近日各大派长老都来了,怎么没看见谢姮长老?”
“上次谢姮长老伤了云锦仙子,这次蓬莱掌门也来了,莫不是故意避着些?”
“区区蓬莱而已,还怕它不成,有何好故意避开的?”
“我听说,谢姮长老是病了。”
“啊?”
谢姮告了病假。
缺席如此重要的盛会,她是第一次。
谢姮从未如此任性过,换用舒瑶的话来说,这也许并不叫“任性”,身而为人,总有七情六欲,也会有力不从心之时,不可能永远懂事乖巧。
她可以不那样苛待自己。
既然状态不好,便可以不那么逞强。
但也不可否认她的私心。
她不想见到谢涔之。
是因为难过而不见,还是因为太喜欢而怕见,她说不清楚。
谢姮想起还被关押在牢中的容清,怕他受了什么委屈,便做了一些好吃的菜,决定去看看他。
她提前吩咐过那些看守苦牢的侍卫,让他们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莫要为难容清,容清便被单独关在一个安全的密室,没有受任何委屈。
“真好吃。”
少年捧着热腾腾的糕点,用力咬了一口,仰起头来,对身边的少女笑得满足:“谢谢长老,还亲自做了这些饭菜来探望弟子。”
谢姮坐在他身边,又亲自夹了一块肉到他碗里,“吃这个,这个味道酸些。”
“嗯!”
“还有这个,很甜,是加了糖的。”
少年埋头狼吞虎咽,腮帮子鼓鼓,清透的眸子透着暖意,时不时点头表示好吃,结果一下子呛着了,憋得满脸通红,一阵猛咳。
“别急呀。”谢姮一惊,连忙凑上前去拍他的背,“慢点吃,还有很多呢。”
少女倏然凑近,一缕极淡的香气蹿入少年的鼻尖,他像是触电一般,慌乱地往后一缩,好不容易缓过了气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姑娘。
谢姮正关切地凝望着他。
容清眼睛一眨,眼眶倏然有些酸涩。
“谢姮长老……”
谢姮应了一声,“嗯?”
少年几次欲言又止,又埋头捧紧了手中的碗,继续狼吞虎咽起来,恨不得将这些饭菜全都吃光。
谢姮不明白他是怎么了,也不多作打扰,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吃。
容清能闻到身边人的气息,感受到她关切的目光,便吃得越来越急切,越吃越感受不到口中的美味,只是机械重复地吞咽着,直到全部吃完,这才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弟子……”他盯着地面,低声道:“弟子可能不曾告诉长老,弟子是个孤儿,小时候住在养父家,从我有记忆开始,便一直是我阿姐护着我。”
谢姮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温声问:“那你阿姐呢?”
容清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用力闭了闭眸子,摇了摇头。
“我七岁那年,养父母家遇到了劫匪,阿姐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抓走了,再后来,我才拜入藏云宗,这些年,我一直想好好修行,将来才能寻找我阿姐,好好保护她……”
“谢姮长老那日说要替我瞒着……总让我想起我阿姐……小时候,我若一不小心犯了错,我阿姐也会让我不说出去……”
“还有这些饭菜,我阿姐做菜,也是这样好吃……”少年捧着空空如也的碗,有些怔怔出神。
这些话,容清本打算永远藏在心里的。
但他如今想说出来。
“在我眼里,谢姮长老便像姐姐一样温暖。”
她的年纪也不大,却早早地身居长老之位,担起过多的责任,其他弟子大多尊敬远离她,在进入禁地之前,容清也像别人一样,不敢太过靠近她。
如今在这冰冷的地牢中,容清看着唯一过来探望他的人,终于再也忍不住这些心事。
谢姮疑惑地眨着眼睛,迟疑道:“姐、姐?”
容清点头,耳根有些红,腼腆地低下头去,解释道:“弟子只是这样觉得……若有唐突冒犯之处……您莫要介意……”
谢姮突然低声道:“我没有家人。”
何止是家人呢,她连自己是谁,来自何处都不知道。
谢姮想了想,认真地安慰他道:“你若想你阿姐了,可以将我当成她。”
少年狠狠一颤。
他手一抖,惊奇地瞪大眼睛,望着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眼底逐渐燃起灼热的火焰,像打磨光滑的宝石,熠熠发亮。
“好。”容清露齿一笑,甜甜地唤了声:“阿姐!”
谢姮轻轻“嗯”了一声。
而明宸殿中,谢涔之负手立在上首,眉眼岑寂,垂着眉眼,安静地听着各位长老与左右尊使汇报藏云宗诸事。
宋西临说:“属下去天溟山时,那里所有的妖魔痕迹已被抹去,但属下探听得知,那些魔族之前意欲寻找上古烛龙之骨,以此破开禁地的封印,但不知为何,突然又全部没了踪迹。”
“由于天溟山靠近羽山,为了不打扰羽山沉眠的神族,属下便迅速撤了回来。”
说来,神族本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自从一百年前数个神君从极北之境飞出羽山之后,天下便总有些不详的事发生。
就连那些妖魔,似乎也开始蠢蠢欲动,其中不乏有魔想趁机挑拨神族与人族的关系,再趁乱寻觅烛龙之骨,一举击破藏云宗禁地的封印。
藏云宗的封印,乃是前宗主血战妖魔大军之后,用上古神石筑成。
这样的封印,只有极为罕见的上古烛龙之骨才可以破解,烛龙生于光明与黑暗之间,身兼天地之间最纯粹的混沌之力,其肋骨乃是乃是镇邪至宝,可破天下一切禁制。
但别说是魔了,就连这些修仙大派,也没人见过烛龙之骨。
谢涔之眸光沉浮不定,冷声道:“立刻加强戒备,凡藏云宗弟子,皆不得在山下随意走动,注意所有神族的动向,不可与之交锋。”
宋西临低头:“遵命。”
那些弟子,平时最听的便是谢姮的话,此事还是交给谢姮比较稳妥,谢涔之又下意识唤了一声:“阿姮。”
话音一落,整个明宸殿鸦雀无声。
无人应答。
诸位长老面面相觑,各自的神色都有些尴尬。
谢涔之久久得不到应答,眯眼侧身看去。
离他最近的那个地方,谢姮平日所站的地方却空荡荡无一人。
他蓦地想起,谢姮今日告病请假了。
她从来不会请假的。
即便是遍体鳞伤,一身是血,她也仍旧会站在他身边,他随时回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他从来不会为她操心分毫。
今日她却不在?
有人见谢涔之盯着谢姮平日所站的地方,久久不语,忙战战兢兢地上前说了一句:“听说谢姮昨夜受了风寒,今日有些虚弱,所以就不、不来了……”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说了一半,自己也感觉不太对劲。
风寒?
修炼之人,怕什么风寒?
谢姮单挑魔族都不痛不痒的,还因为风寒有些虚弱?
扯呢吧。
谁请病假都正常,天塌下来了,谢姮也不应该请假才对。
果然,他这一说,便看见君上的神色越来越冷冽,阴得仿佛头顶盖了层乌云,噼里啪啦酝酿着闪电。
那人苦着脸,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帮谢姮解释这一句。
一边的殷晗冷哼了一声:“我看,只是她自己想偷懒罢了,倒不如叫过来看看,我倒想知道,她能病成什么样子。”
“不必再说,散了。”
谢涔之冷着脸,不欲听他们多说一句,拂袖而去。
离开明宸殿,往住处走去,谢涔之走得极快,衣袖带起一阵凛然的风。
江音宁听闻母亲今日会来藏云宗,一早便出来迎接,刚与几个蓬莱弟子说完话,远远地便看见谢涔之,又连忙提着裙摆追了上来,像清晨树梢头的雀儿,叽叽喳喳地吵着嚷着,“师兄!宁儿这几日听师兄的话,哪里都没去,一直在刻苦练剑,师兄若是有空,不如瞧瞧宁儿进步如何!”
谢涔之目不斜视,一丝多余的眼神也未给她,大步流星地走上台阶,跨入殿中,目光向四周掠去,看到案上摆满了一些新鲜的果蔬糕点。
他问身后的随从:“这是阿姮送来的?”
那随从尴尬道:“禀君上,这是云锦仙子方才带来的。”
谢涔之再仔细一看,里面倒有他不爱吃的蔬果,糕点也不如阿姮亲自做的精致,倒是他糊涂了。
谢涔之走到后山去,他的坐骑鹿蜀破天荒地凑过来,绕着他打着转,甩着火红的尾巴,不住地发出“喁喁”的叫声。
鹿蜀的眼神看起来可怜极了。
“它怎么了?”
随从又强行解释道:“平日鹿蜀都是谢姮长老以雪山灵果喂的,今日长老没来,属下们喂它吃其他东西,它又不肯吃……”
所以这是饿了。
它平时被谢姮宠到挑食,非要谢姮过来喂它不可。
谢涔之揉着眉心,眼中无端地泛着冷意。
也不知为何不悦。
他冷笑道:“它不愿吃,便让它饿着。”
说完他又折返回了寝殿。
江音宁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也察觉出了他今日心情不佳,想起自己还是“戴罪之身”,倒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胡闹,只乖乖地不说话。
她看见师兄坐到案前,正要拿起一则文书来,手却在那一堆散乱的文书上顿住。
他盯着那些文书,久久不语。
随从这回不需要他问,非常主动地说:“平时这些文书只有谢姮长老能碰,属下……”
谢姮,谢姮,又是谢姮。
全都是谢姮。
谢涔之猛地闭目。
一闭目,脑海中也浮现了阿姮的样子。
她平日这个时候,要么在禁地,要么便在他身边,坐在她常待的软塌上,眉眼含笑地望着他,眸色温淡,比春风还柔软。
他要做什么,她都会事先安排好,时不时主动凑过来,为他磨墨,为他沏茶。
就连磨墨的速度,茶水的冷暖,都如此合乎心意。
她在禁地的那些日子,他身边也没有她,但从未像今日这样措手不及。
向来是他令她离开,从未有过她主动不来的时候。
她说她病了。
真病假病,谁都清楚。
——“现在约莫还可以继续喜欢吧。”
阿姮那日的话,让他今日再想起,仍旧有些没由来地晃神。
他的阿姮,不太一样了。
21、第 21 章
“阿姐,你有没有想过,要找到自己的家人呢?”
昏暗的地牢里,石壁上只悬着两根火把,映得少年的黑眸如琉璃般清润剔透。
这几日,谢姮每日都会带着饭菜过来探望他,还会和他聊聊天,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谢姮虽跟着谢涔之去过很多地方,可每次都是因为公事,从未认真留意过外面的风景,也从未见过普通人世间的样子。
在她眼里,容清说的那些事情都很有趣,比如凡间的家人之间是怎样相处的,人的一生只有百年,生老病死,虽短暂,却好像每一天都很值得。
她喜欢那样的日子。
被问及家人,谢姮抱膝坐在草席上,想了想,“我师尊说,我天生仙骨,和那些从凡人之躯开始修炼的人不一样,我的家人,应该也不是寻常人。”
容清沉吟道:“能生下带有仙骨的后代,想必只有当世大能,如今修仙界,除了几大仙门的掌门,还有极北幽都的神族,羽山附近的无垠之海、南海的鲛人族……这样算算,似乎有些难找。”
谢姮抿唇一笑,摇了摇头,“不着急的。”
她相信,总有一天,总是能遇到的。
师尊曾让她莫要执着于过去,但谢姮这些日子,接触到了不一样的人与事,和她从前所见都不大一样,她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她的事情,终归还是要自己决定的。
她想找到家人,那便一定要找。
“对呀。”容清也笑,“不着急,反正日子还长着呢!大不了,以后我陪阿姐一起下山,说不定一下子就找到了呢!”
谢姮望着他,非常赞同地点头。
容清被她直勾勾地望着,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耳根有些红,“我、我是说,我和阿姐一起找亲人,毕竟我们都是要找的……”
他也是这几日才发现,谢姮长老看似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实际上心思单纯,毫无杂质,对很多事情都很懵懂,别人无论说什么,她都愿意相信。
比如此刻,她便认真地说:“那我们就一起下山。”
“好。”
相视一笑,郑重地许下约定。
所有参与试剑大会的弟子已登记在册,第二日便展开第一场比试,据说第一个上场的就是江音宁,她修为进步神速,十招之内将对方击败,大放异彩。
整个藏云宗都在谈论这几场比试。
外面热闹极了,谢姮却独自在禁地修炼。
白羲晃着脚坐在树梢头,支着下巴,郁闷地望着沉默打坐的主人,见她许久不说一句话,又实在是耐不住寂寞,跳下树梢,跑到那封印前叫嚣:“喂,大魔头,都是你和把我主人害成这样的!你快安慰安慰我主人,小心我主人气得不看守封印了,换个比我主人讨厌十倍的人过来!”
这是什么歪理?他还怕谢姮不要他了不成?
一只傻鸟,也敢在他跟前放肆。
那魔头冷笑一声,“滚。”
白羲更生气了,少年叉着腰,像个小老头,语重心长地和他讲道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你想想,我主人虽说是关着你,守着你,但那也是职责所在!你应该怪陵山君,而不是我主人,这些年只有我主人跟你说话,就算你是魔,她也从来没有凶过你,而你这大坏蛋呢?老是想杀了她,只有像我主人这么温柔善良的女子,才一点都不记仇……”
这只臭鸟一旦开口,就啰嗦个不停。
不知道是哪里养成的话痨。
烦死了。
浓烈的魔气冲击着封印,代表着里面的魔头开始暴躁想杀人了。
白羲正在滔滔不绝,突然看到眼前的封印幽光大盛,蓝光照得他心头一悸,下意识往后踉跄几步,就在此时,一股浓郁的黑气直袭面门而来,便将他紧紧吸入一团黑气之中。
那团黑气缓缓漂浮到空中,逐渐缩紧。
白羲只感觉灵力在飞快流逝,“啪”的一声,变成了雪鸮的模样,不住地拍着翅膀挣扎,感觉浑身剧痛,惨叫出声。
“啊——”
谢姮听到白羲的惨叫声时,心头一惊,跳下床飞快地跑了过来,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便感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啪”地落在了她脚尖前。
是一只被拔秃了毛的丑鸟。
那只丑鸟仿佛受了莫大的打击,夹着翅膀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像一只还没熟的烤全鸡,琉璃般的大眼睛里浸着水光,含着一股生无可恋的崩溃羞耻。
那魔头阴恻恻地警告:“谢姮,管好你的鸡。”
白羲在地上打滚,崩溃大哭:“你才是鸡!呜呜呜呜你全家都是鸡!”
那魔头古怪地哼笑一声,白羲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吱声了。
谢姮:“……”
啊这,可真是猝不及防。
谢姮沉默许久,小心翼翼地将这只秃鸟捧了起来,崩溃的白羲一头扎进谢姮的怀里,像是在撒娇。谢姮低下头,抿紧唇,又好似没忍住般,扭过头去,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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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这是她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笑。
眼睫轻扇,眸光流转。
世人皆知她是谢姮,却都忽视了她个怎样的美人,而在这阴森的禁地中,少女笑眼盈盈的模样,如一簇火,刹那间点燃了这漆黑冰冷的夜。
封印里的魔头握着极寒的铁链,冷漠地盯着这一幕,眼底透着深入骨髓的阴郁偏执。
可真是美好。
美好得让人想毁灭。
他就是地狱里索命的厉鬼,只想将一切光践踏在脚下,任其跌落泥潭,脏污不堪,只有同样冰冷污秽之人,才能接近这般恶心的他。
真想看她堕落的样子呢。
谢姮没有理会魔头阴鸷的目光,只抱着怀里的秃鸟,有些嫌弃地数落白羲:“你招惹谁不好,跑去招惹那只魔?”
白羲生无可恋地缩在谢姮的怀里,已经自闭了。
谢姮把它放到石床上,先认真地把这只丑鸟翻来覆去地检查一下,确认他有没有受伤,白羲却羞耻极了,觉得自己像没穿衣服被非礼的少男,拼命地捂着自己的身子,吱吱乱叫。
白羲:完了完了这下被主人看光了!!!
谢姮:“不许动!”
“呜……”白羲呜咽一声,索性捂着自己的脸装死。
白羲以为这已经是对鸟生的终极考验了,但他想的实在是太简单了。
因为舒瑶来了。
舒瑶时刻关注着试剑大会的动向,非得过来向谢姮吐槽。
“谢姮,你是不知道!江音宁这次特别厉害,上来就打败了三个人,完全不像是她的实力,我怀疑她背后有高人指点。”
舒瑶滔滔不绝,又自顾自地担忧道:“明日便是我和她的比试了,原本我是胜券在握,现在看来,好像有点悬了。”
谢姮用广袖盖住生无可恋的白羲,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露馅儿。
她问:“她用的什么招数?”
江音宁思索道:“最厉害的一招,好像叫碧泉落日?”
谢姮垂眸道:“那招,应是涔之指点她的。”
碧泉落日,许多年前,她与涔之一同练过。
涔之进步神速,对剑招过目不忘,反倒是她,对这样凶狠凌厉的剑法无法彻底参透,老是坐在一边,一遍又一遍地偷瞄地涔之的剑法。
师尊对此无奈,还曾说她:“你性子太过柔和,要修习此道,须有断情绝欲、杀伐决断之志。”
她生来便不是狠心之人。
与他一起无法练成的剑招,他却这样轻易地教会了江音宁。
也许,她和他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从前总是不信,妄想融入他的生活,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却只能被阻隔在那方寸距离之外,无法再靠近分毫,一次次失落之后,她终于有了些自知之明,知晓是怎样的女子,才是讨他欢喜的。
……总归不是她。
诸般心事闪过,谢姮又重新收拾好心情,拍了拍袖底拱来拱去的白羲,让他别乱动。
舒瑶听到谢涔之的名字,便悄悄观察着谢姮的神情,怕惹她难过,不敢再说。
她坐立不安地在谢姮身边待了许久,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谢姮,明日就轮到我比试了,你……会来看吗?”
谢姮:“你想让我来,我就来。”
“那你一定要来!”舒瑶笑着凑过来,开心地去挽谢姮的手臂,信誓旦旦道:“我一定狠狠教训江音宁,为你出口恶气!你等着看吧!”
她凑近得太突然,谢姮还没来得及躲避,掩着白羲的那只手便被直接拽了起来。
广袖拂开,一只秃鸟“啪”的一声,滚落在地。
谢姮:“……”
舒瑶凑过去看,惊奇道:“咦?怎么有只裸鸟?”
裸鸟白羲:“?!”
22、第 22 章
舒瑶比试当日,谢姮破天荒地穿了一件红裙。
长发被编成了几股,扎在脑后,再顺着肩头流泻下来,秀眉以螺黛勾勒,略施粉黛,红唇一抿,便落得几分恬静温柔,美得不可方物。
所过之处,众人纷纷侧目,眼里的不加掩饰的惊艳。
“这位是?前几日怎么没见过?”
“这好像是藏云宗的谢姮长老?”
“从前只听说过她镇守封印,极为勇猛,没想到居然生得如此之美……”
“那可是陵山君的未婚妻,若生得一般,也配不上陵山君了。”
谢姮听着他们的议论,目不斜视地落座。
这是舒瑶一早过来帮她打扮的。
“虽然近来,你不太开心。”
舒瑶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安慰她道:“但越是遇到这样的事,越是不能被他们看笑话,你都不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了,说你心虚不敢见人,他们越是猖狂,我们越要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看!我们家阿姮今天有多漂亮!”
舒瑶笑得灿烂,像个小太阳,直直照亮了她的眼底。
明明是她要上台比试,却反过来打扮谢姮,谢姮不习惯穿这样华美的裙子,但舒瑶这么热情,她也忍着别扭,乖乖过来了。
谢涔之来时,下意识看向空了好几日的座位。
今日她来了。
非但来了,还打扮得……如此之美。
她从前总是穿着最简单的黑衣,说是黑衣便于执行任务,也从不会用胭脂粉黛。
固然知晓阿姮是个美人,他却从未看过她盛装打扮的模样。
谢涔之眸色微动。
谢姮能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靠近,是谢涔之惯用的冷香。
他在她身边坐下。
谢姮下意识偏头瞧了他一眼。
这不经意的一眼,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一怔,又飞快地撇过头去,袖中的手却下意识攥紧。
“阿姮。”她听见他淡淡道:“你那日所提证据,仍有一处疑点,是以无法证明是江音宁做的。”
谢姮一僵。
她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倏然转头,“涔之你……”
他终于肯相信她了?
他薄唇冷抿,目光看向前方,漠然道:“涉嫌妖魔之事,无论是谁,皆不可姑息。”他瞥了她晶莹的水眸一眼,低笑一声,“不然你以为如何?”
以为他喜欢江音宁么?
那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丫头罢了。
从小相识,故而纵容了些,随意逗逗,就像养了只猫猫狗狗,心情好时可以搭理,若说喜欢,更是无稽之谈。
冷眼看她撒娇放肆,也不过是图个消遣。
越不易动心,越能这样随意招惹,转而抽身而去,毫不留情。
谢涔之从未动心过。
但阿姮却这样伤心。
他后来认真听齐阚说了一遍她的“证据”,细细分析之后,发现的确有疑点,不能贸然定罪。
就在此时,舒瑶和江音宁上场了。
周围众人都有些期待。
毕竟这可是蓬莱和太玄仙宗掌门的千金!代表的更是背后的两位仙门!
两个小姑娘提着剑站在高台之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江音宁率先拔剑,一道凌厉的剑光划破众人眼底。
一片剑光闪烁之中,谢涔之的嗓音清冷低沉——
“容清指证她有魔石,但那日她身上为何无半点魔气?‘魔石’用途为何?如何证明不是容清栽赃陷害?”
他一提到魔气,谢姮也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一层。
为何没有魔气?
如果是她,还能暂时压制魔气,可江音宁不一样,普通人一旦接触魔域之物,是绝对会露出马脚的,就像那日被万剑台的剑灵发现一样。
只有一种可能。
她身上藏着什么隐藏魔气的法宝,或是她和谢姮一样,拥有特殊的体质。
谢姮低声说:“多谢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再找到别的证据的。”
话音一落,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高台之上的江音宁突然使出了那招“碧泉落日”,舒瑶节节后退,在即将摔下高台的刹那,猛地横剑去挡,双剑“铿”地一撞,“刺啦”一声,划出一片电光。
眼看舒瑶就要掉下高台!
就在此时,舒瑶突然整个人往下一滑,以一个极为刁钻的姿势,险险擦着剑刃而过!
这是谢姮那日教她的一招躲避的巧招。
江音宁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剑上,舒瑶收剑的刹那,她力道一泄,差点往前一栽,舒瑶趁着她下盘不稳的空档,双指一并,极快地拂过剑刃,周围聚气一道灵阵。
剑锋聚气,剑光忽如流光一转,在刹那间凝聚出有形的无数道薄片,反射着刺目的日光,在半空中拉成一道箭墙,像千百黄蜂发出嗡嗡的破空声,震得人头发麻。
“去!”
剑气穿裂灵阵,直直射向江音宁。
瞬息之间,避无可避。
局面骤然反转!
这一招极为凶悍,也极为出其不意,连太玄仙宗的掌门都没料到舒瑶有此招,惊地站了起来,谢姮却安静地看着,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
——“谢姮,这招威力这么强,会不会伤人啊?”
——“不会,此招看似凶狠,实则你修为不够,所凝聚的每一道剑气,只有轻微的杀伤力,但以此取胜,却是够了。”
她在等着舒瑶赢。
眼看那剑光已将江音宁逼得节节后退,就在此时,谢姮所坐的这个角度,却清晰地看到江音宁唇角露出一丝讥诮的冷笑。
转瞬即逝,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不对!
谢姮眼皮一跳。
她只听到一声惊叫,江音宁突然故意往舒瑶的剑风上撞,被击得整个人飞了出去,倏然撞上了悬崖边的铁链。
她背靠着极高的悬崖,那用以阻隔的铁链却突然松动,江音宁脚步一滑,突然往下坠去。
“江音宁!”舒瑶脸色一变,反应非常快地往前一掠,伸手去拉江音宁。
握住江音宁手腕的瞬间,手腕却被江音宁反手一抓,舒瑶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她拉得往前一栽,也随着她摔下了悬崖。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她们掉下去了?!
周围众人面色陡变,惊得齐齐起身,有人已往高台的方向冲去,其他人还未回过神来,便又看到一道红影比所有人更快,掠得只剩下一道残影,毫不犹豫地也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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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下去一个?!
刚刚那两个是意外,这个是吃饱了撑的想不开吗?
等等。
方才那道红影……好像是谢姮长老?!
这下他们是惊上加惊,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向来疼闺女的太玄仙宗掌门突然爆发出一声暴躁的怒喝——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我闺女!!!”
谢姮在往下飞速坠落。
她能感觉到身后也有其他修士追了下来,都是来救人的。
救跌下悬崖之人,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谢姮不放心舒瑶的安危,尤其是舒瑶身边,还有江音宁。
她必须亲自过来看看。
这里是藏云宗最高的孤峰,这座孤峰中间像是被一刀劈成两半,中间便是一个极狭极深的峡谷,因为实在是太深了,宛若无底深渊,从未有人敢下去查探过。
世间万物,未知的着实太多,当年前宗主说深渊之下恐有不该惹的东西,纵使是那些喜爱挖掘奇珍异宝的弟子,也从不打这峡谷的主意。
但现在,谢姮即将坠落底部,却清楚地看到,下面只是一块平地,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不对。
那块平地是阵法!
谢姮靠近的瞬间,便感觉有一道极为诡异的吸力,在拉着她飞速往下沉。
身后思邪剑出鞘,谢姮以剑气护体,闭目撞进那阵法之中,突觉一股炙热的气流扑面而来。
她睁开眼,猛地一震。
这……
这是一个极为宽广的秘境。
绵延万里,沟壑纵横。
与其说是山谷,不如说是火海。
像是从地底里冒出来的火,气息混杂,至明至暗,至圣至邪。
像灵火,也像魔域之物,又什么都不像。
不像是这天地间之火。
地面上是流动的火焰,汩汩翻腾,如喷射的岩浆,灵火中耸立着无数尖利的数丈高的钩刺,盘踞着傍火而生的赤色灵植,那些钩刺更像是从地底刺出来,尖端锋利如刃,寒光熠熠。
即使是去过魔域、屠过妖族、身经百战的谢姮,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秘境。
谢姮即将坠入火中的刹那,思邪剑稳稳落于她脚底,她御剑掠起,稳稳落在其中一只钩刺之上,略微缓了口气。
放眼望去,赤色映目。
舒瑶掉在了哪里?
谢姮握紧手中的剑,化剑成气,猛地劈出一道凌厉的风刃来,风刃纵向劈去,哗啦啦卷起一片火光,热浪嘶吼,剑气长鸣,谢姮双手一并,抬手捏诀,指尖控制着风刃。
“开!”
倏然一声炸响,周围的气浪往四面八方拍去,绽射出刺目的火雨,在血色的天空中炸开又纷纷洒落,像天地之间下了一道绚烂的流星。
轰隆隆——
秘境的地底突然产生惊天动地的震动,周围无形的结界,在谢姮这一劈之下,骤然开始剧烈地波动。
谢姮勉强站稳,便看到一道斑驳的古老石碑,缓慢地从地底升起,漂浮在空中。
其上赫然书写着两行鎏金大字——
“此乃落炎谷,擅闯扰吾清静者,杀无赦。”
“吾沉眠于此,静侯吾主归来。”
23、第 23 章
落炎谷?
谢姮隐约记得听说过此地。
当初她还只是个普通弟子时,曾不小心听见过师尊与前宗主的交谈,话中隐有“落炎谷”三字,语气颇为沉重,似乎是有位大能闯了进去,至今尸骨无存。
没想到它就藏在藏云宗的地下。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看这石碑,上面的字是以神力凝聚而成,蛰伏在此地的也许是某位得罪不起的大能,她贸然闯入,若是惹怒此人,也许会有不小的麻烦。
还需尽快找到舒瑶才行。
谢姮双手凝剑,思邪剑倏然幻化出数十道幻影,在火海上笔直拂开,谢姮往前轻盈地掠去,衣袂不沾一丝火焰,神识向四周卷开,不放过任何细微的波动。
“舒瑶!”
“舒瑶!你在哪!”
谢姮边找边唤着舒瑶的名字,突然感觉一阵地动山摇,下面的火突然往上喷溅而出,形成一道卷着火的飓风,朝谢姮冲了过去,谢姮险险一躲,只感觉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捂着肩单膝跪地,下唇咬得死紧。
好疼。
又是肩疼。
她用力地喘着气,喉间溢出一丝腥味,甚至能听到自己皮肉发出的“滋滋声”——这果然不是一般的火,即便是有修为的上阶修士,一旦碰到此火,定会被灼烧而死!
她从前在古籍上,只看过一种火有这样可怕的威力,那便是上古神兽所独有的玄火,以上古时期的混沌之力凝聚而成,能吞噬世间一切灵物。
“看来,这里蛰伏的是上古神族。”
上古一脉凋零,世间已无多少神族,想不到这里会有神族出现。
谢姮一磨后牙槽,支着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扑面而来的热浪卷着火红的裙裾,几欲与这火海融为一体,如展翅而飞的火凤。
她扬声道:“无意打扰前辈沉眠,晚辈误入秘境,只是为了寻找朋友,待找到朋友,自会速速离去!望前辈宽容一二!”
周围倏然又刮起三道火柱,像是神发怒的惩戒,令万物为之战栗。
谢姮突然感觉有些眩晕。
一股奇怪的酥麻感,顺着肩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握剑的姿势有些发颤,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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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拖下去不行。
谢姮再也顾不得得罪这里的神族,身形往上一掠,拼尽全力以掌心聚气,周围旋出一道猛烈的飓风,那风如有灵识,无处不在,如蛛网交织纠缠,环绕着谢姮,抵抗着四周的神力,发出带着电光的“刺啦”声。
谢姮双手一推,那道风向四周卷去!
分明是螳臂当车之举,此刻那道风的力量却突然暴涨,节节攀升,像玄铁铸就的风墙,竟硬生生地撞开了那三根火柱,吹动地面的火,露出这秘境本来的地面。
谢姮趁着这机会,迅速往前跑去,火舌追着她火红的裙摆。
一边跑一边叫着舒瑶的名字。
不知跑了多久,谢姮才听到微弱的呼唤声,带着浓浓的哭腔。
“谢姮,我在这儿……”
谢姮闭目,神识迅速捕捉到了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立刻冲了过去,“舒瑶!我来了……”
话音未落,舒瑶用力地冲过来抱紧了她,哭得满脸鼻涕眼泪,拼命地往她怀里拱,“呜呜呜呜呜呜谢姮,谢姮我好怕,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啊!!!我明明上一刻还在比武,我还以为我真的要死了……”
谢姮一怔,无奈地笑了。
她拍拍舒瑶的肩,柔声安慰道:“有我在,你会没事的。”
舒瑶用力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看见谢姮这模样,又破涕而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可是现在这状况,你要是不追下来就好了,你都受伤了,万一我自己死了,又连累你……”
谢姮敲她脑门,轻瞪她一眼,“说什么胡话呢?嗯?”
舒瑶捂着脑袋,一边傻乎乎地笑,眼泪还在不住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谢姮看了看四周,眼见这里更加危险,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就出去。”
“嗯!”
那群修士下去救人,全都没了踪迹。
太玄仙宗掌门凌云子急得火冒三丈,继续破口大骂:“藏云宗的道虚境强者还救不了一个弱女子?还不继续给我救啊!老子就特么这一个亲闺女!算了,我自己下去!”
凌云子拂袖起身,快步朝崖边冲去。
殷晗见不得他连藏云宗一起侮辱,冷声道:“掌门以为只是跳个悬崖这么简单么?若真这么简单,她们早就御剑飞上来了。”
蓬莱掌门也起身,不悦道:“宁儿如今安危不明,我不能再等了。”说着,她朝上首的谢涔之一礼,“陵山君海涵,不管下面是藏云宗的什么地方,我今日也须亲自下去,寻找宁儿。”
“诸位冷静。”
齐阚一摇折扇,从容分析道:“虽然两位掌门的千金下去了,但我派的谢姮长老也已经救人了,谢姮长老的实力诸位都明白,至今没有上来,看来事情并不简单,不能冲动行事。”
凌云子冷哼一声,“又不是你闺女,你当然不着急!”
齐阚:“……你!”
所有人各执一词。
谢涔之静坐上首,不发一词,突然起身朝下走去,洁白的广袖卷起一阵冷冽的风,众人见他动了,都纷纷噤声,屏息望着他的背影。
谢涔之走到崖边,负手而立,双瞳清冷,嗓音透着寒意,“我亲自下去,诸位若是担忧,可一同随往。”
他仅仅只是站在此处,便透着一股无形而来的威压。
众人沉默不语,最后一同俯首,齐声说“是”。
谢涔之掠下了崖底。
陵山君的修为乃是当世数一数二,他亲自出手,一掌便震开了那秘境的入口。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这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落炎谷……”有人默念着石碑上的字句,有些不妙的预感,“此地究竟沉眠着和人,‘静候吾主归来’,这等‘吾主’又是指何人……”
“莫不是指鬼都王?”有人揣测道:“这些年,那些妖魔一直想救回那魔头,此地莫不是某位邪魔的盘踞之地?”
殷晗吃惊道:“但能造出这落炎谷,又岂非破不开区区一个封印?”
“此乃上古玄火。”
谢涔之皱着眉头,低声道:“上古神兽之火,乃是天地混沌之力凝聚而成,若是碰到此火,必死无疑。”
上古玄火?!
上古神兽的火,怎么会在此处?
上古神族不是都退居羽山之外了么?
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甚至有人面露怯意,还是紧张地东张西望,打了退堂鼓。
凌云子却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今日一定要救回瑶儿。”
就在他说话的刹那,一道已火浪如海潮卷起千倾高,“呼”的一声,朝这里的所有人刮了过来。
“啊!”
有弟子已被吓得腿软,失声惊叫。
几大派掌门到底见过这等场面,镇定自若,齐齐结印,一道厚重的结界将玄火勉强挡住,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谢涔之突然平地掠起。
他不动则已,一旦出手,脚底便铺开浑厚的灵力,如雷霆暴雨,哗啦啦冲开那无边烈焰,炸开一片刺目的星火,快得肉眼几乎难以捕捉。
刹那间的交锋,波及的余浪将众人震得后退数步。
他便站在一片火焰之中,姿态闲适,衣袂一尘不染,乌发迎风飞散。
道虚境与化臻境虽只相隔一个境界,差距却宛若天堑。
这便是化臻境的实力。
众人心神俱震。
谢涔之悠然落地,寒声下令道:“趁现在,去找人。”
一声令下,两位掌门率先而行,诸位弟子跟在后面。
此时,江音宁已经靠近了鬼都王所说的落炎谷的灵阵中心。
——“进入落炎谷之后,先寻烛龙之骨,此地神使感知到烛龙气息,便不会再攻击你。”
——“烛龙乃至阳至邪之神,你身怀魔气,可立即感知龙骨方位。”
——“拿到龙骨之后,立刻前往秘境中心,触碰里面的东西,便可召唤神使。”
江音宁越想越觉得离谱,她活了这些年,从未听过什么龙骨神使,只在古籍上知道一些皮毛,此刻亲眼看到这落炎谷,才明白那些她不知道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若她能被神族认可……成为获得神力的支持……
江音宁握紧手中的龙骨,沿着台阶往上,那些火焰自觉避让两侧,仿佛畏惧她手中的龙骨。
前面赫然立着一座极为华丽的石台。
上面静静放着一颗流光四溢的……蛋?
好大一颗蛋。
还是已经破裂的蛋壳?
“这个大小……难道是龙蛋?神族要找的……该不会是上古烛龙吧?”江音宁思忖着,缓慢地伸手,将手放在了那蛋壳之上。
掌心发出一道莹白的光。
天地突然开始剧烈震动。
江音宁突然听到了一道尖利的嘶鸣声,叫声清越嘹亮,所有肆虐的烈焰如潮水般退去,露出这落炎谷原本的模样。
落炎谷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道叫声。
众人面面相觑,还未反应过来,眼底突然闪过一道赤光,顺势抬头看去,瞳孔俱是一缩。
“这是……?”
这是一只火凤凰。
翼下生风,睥睨众生。
24、第 24 章
火凤现世, 天生异象。
那凤凰在空中环绕一圈,蓦地展开身后的羽翼,巨大的羽翼遮天蔽日, 割裂苍穹。
它的每一根凤羽皆如宝石雕琢, 流转着耀眼夺目的流光,赤红的羽毛迎风招展, 犹如烈火灼灼生辉,艳丽夺目。
所?人都惊骇无比地望着空中的凤凰, 太过惊讶,甚至忘了如何反应。
甚至被它的模样所震撼惊艳。
原来这就是上古火凤?
这只凤凰在空中盘旋着,俯视着下面渺小的人类, 在空中猛地旋身, 羽下卷起一道灼热的玄火,仰颈长鸣。
“啾——”
仅仅只是尖锐的啼叫声,便震??许多弟子站立不稳, 跪了下来。
谢涔之静立原地,佩剑出鞘, 他盯着那凤凰,黑眸沉凝肃杀。
这应该是神族的神使,果然藏云宗下便藏着一位。
但无论它是为何而来, 只要伤及无辜之人,他都会与之一战。
想着阿姮还下落不明, ?底烦闷更甚, 眼底杀意也更浓。
那凤凰却突然在空中旋身,调换方向,朝秘境中心的地方飞去。
众人感觉那里?什?,都一路追了过来, 一时分辨不了那火凤是敌是友,正犹豫着要不要与之对抗,便看到那中?的高台之上,远远站着一个女子。
“是宁儿?”
蓬莱掌门华芸道君率?认出她的背影。
“那火凤……正围着云锦仙子盘旋,似乎是在辨认什?……”?人惊呼一声。
众人屏息望去。
江音宁正站在高台之上,眼前的蛋壳,在她碰到的刹那化成一束赤色的光,落在了她的眉?。
所?人都以为她与众不同,只有江音宁自己知道,她此刻快要撑不住了!
这火凤的威压太重,靠近的瞬间,以江音宁的修为,只觉??气血翻涌,摇摇欲坠。
手?死死地握住烛龙之骨,后背冷汗淋漓,眉?灼痛异常。
她强装镇静。
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害怕,一脸无畏地望着这火凤。
“啾——”
火凤落在了她面前,巨大的羽翅在身后拍动,扇动着灼热的风。
它低头,鼻息粗重,冰冷的双瞳反射着冷光,从江音宁脸上逡巡而过。
江音宁不敢和它对视。
却能感觉到那道极具威压的视线,在毫无感??地审视着她。
火凤凰赤言,俯视着这个渺小的女子,想起一百年前他离开羽山时,北荒帝君负手站在万年无光的羽山之巅上,曾对他字字沉重地交代——
“吾妹本无?,此番受劫,被注入凡人之?,已化为半神半人之身,气息难觅,或与之前大为不同。”
“切记谨慎行事,平安带回公主。”
赤言虽明白,公主??与之前大为不同,但眼前这个陌生的皮囊,看似坚强实则怯懦的魂魄,实在是让他本能地蔑视。
公主是让全族上下为之期盼的王。
绝非这副怯态。
可这似魔是仙的气息,却又有些像她。
像,又不完全像。
像刻意模仿,东施效颦。
此女很可疑。
既然不知是不是公主……公主不??被玄火烧死……
——那就烧她试试!
火凤凰骤然生怒般地仰天嘶鸣一声,羽翼卷起浩瀚的狂风,将空气割裂成尖薄的刀片,震颤撕裂着空气,羽翼之下聚起越来越浓烈的玄火。
江音宁跌倒在地,惊骇欲绝地望着它,不住地往后挪动,身子不住地颤抖。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又是哪里不对了!明明说好的,只要她能吸食魔气,再拿到烛龙之骨,触碰秘境中心的宝物,这神使就??向她臣服??对!
为什?它看她的眼神……却好像是要杀了她?
江音宁已吓??说不出话来,手脚冰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股玄火朝自己“呼”地吹来,她尖叫一声,下一刻,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已将她救到了一边。
是谢涔之。
谢涔之凌空而立,衣袂迎风飞扬,与那只火凤对峙着。
他扫了眼怀中发抖的女子,直接将她抛了下去,冷漠道:“接着。”蓬莱弟子连忙飞身而上,接住了空中跌落的江音宁。
谢涔之抬眼,掌?登时出现了一柄寒光凛然的剑,杀气节节暴涨。
他一勾薄唇,冷笑道:“神使造访蔽派,这便是打招呼的方式??”
与此同时,落炎谷的另一边。
谢姮牵着舒瑶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了那声刺耳的凤鸣,她脚步猛地一顿,身后的舒瑶见她久久不动,?些不解:“谢姮?怎么了?”
“谢姮?”
“谢姮你说话呀!”
所?的声音都在逐渐远去。
谢姮只听到了那声清越的长鸣,含着饱满的力量,仿佛跨越数百年的光阴,如利箭般直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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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激起她体内沉眠的每一滴血液,在皮肉下跳动着,宛若感知远古的召唤。
谢姮突然蹲下身子,痛苦地捂着脑袋,不住地喘着气。
好难受。
好痛。
仿佛?什?在体内呼之欲出。
“吾妹……”
是谁,是谁在叫她?
吾妹?她是谁的妹妹?
谁在呼唤她?
谢姮的眼神逐渐变??涣散,耳边却还?荡着那温柔又遥远的呼唤声。
“吾妹……”
奇异的火焰平地而起,将她包裹其中。
“谢姮!”
舒瑶的脸色唰地惨白,难以置信地捂住唇,想要冲上前去,却被火焰阻隔,无法上前分毫。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谢姮的名字,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玄火,如游蛇般缓慢地爬上她的肩颈,亲昵地缠绕着她的四肢,舔舐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玄火所过之处,肌肤却光洁无暇,并无任何灼伤。
仿佛踏着火焰,浴火涅槃重生。
舒瑶怀疑自己在做梦,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双膝一软,无力地跪坐在地上,目睹着这诡异又圣洁的一幕。
而谢姮,正痛苦地听着那些声音。
耳膜嗡嗡作响,她只听到穿透心肺的呼吸声,像塞满了沉重的棉花。
何止身体痛,?更是痛??快要裂开了。
她的眼前,仿佛风吹书页,急速翻过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身体变??极为轻盈,好像魂魄出窍。
眼前是一座直耸入云的雪山。
极高之巅,?人负手而立,偏头无奈地瞧着她,轻笑道:“你这小丫头,不信旁人,也信不过哥哥么?”
哥哥?
谁是哥哥……
眼前的画面一转,?人在她耳边柔声轻哄:“小公主,别闹啦,明日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景色,如何?”
“你是我们全族的希望,所以要快快乐乐地长大呀。”
“阴气所聚,故曰幽都,我族退守此地,久不??阳光,但玄火之力,足以堪比日月之辉。”
“你是我族万年来唯一的希望。”
“……”
那一声声呢喃,温柔又眷恋,是她听过的最温柔的声音。
原来也曾有人,如此真?地疼爱着她么?
谢姮追寻着眼前的景象,踉跄着站了起来,往前追去。
这一刹那,她仿佛奔跑在那昏暗的宫殿长廊之中,雕刻的赤玄巨龙睥睨着渺小的她,周围是万年不灭的长明灯,交映着她华贵而繁复的裙摆。
她的裙裾扫过万年玄冰铸就的地面,金丝银线明灭闪烁,步步留香。
许多人立在两侧,朝她微笑点头。
“公主。”“小殿下。”
她脚步轻快,熟练地转过长廊,穿过这一间间宫殿,仿佛在疯狂追寻着什?,寻找着?里的答案。
答案一定就在眼前。
她的家人,一定在那里等着她。
这??是她的归宿!
谢姮拼命地往前奔跑着,跑??眼里蓄满了滚烫的泪,不知为何,?越来越痛,几欲与身体割裂。
?人在她身后笑道:“跑??这?急,又是上哪里去?”
谢姮猛地回首。
?人含笑站在她的跟前,屈指轻点她的眉?。
长眉,桃花眼,鼻若悬胆,端得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
不笑时如此严肃,笑起来便洒脱俊美。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也终于确定了。
这张脸……是哥哥的脸。
将她养大的哥哥。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泪水遽然上涌。
“吾妹为何而哭?谁敢令你落泪?”男人蹙眉问。
她只顾哭着摇头。
她想说,没有谁欺负她,她只是很想念他们,很想念很想念。
想念到,恨不??把这一百年来的所?孤单委屈,都向他们倾诉出来。
她还想说话,叫一叫他,可尚未开口,周围的一切缓慢地湮灭成灰烬。
“啊——”
谢姮痛苦地抱着头,再也忍不住,仰头惨叫出声。
“谢姮!”舒瑶看着她漫无目的地在秘境里狂奔,又突然如此崩溃痛苦,吓??不顾火焰的灼烧,拼命地去拉她的手,“谢姮你快醒醒!谢姮,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能继续沉浸下去了!你这样会入魔的!”
手背被火焰灼伤,发出丝丝焦糊的气味,舒瑶痛??眼泪直流,却还是拼命地拉着谢姮的手,死死咬着牙根。
“快醒醒!”
舒瑶用力凝聚全身的灵力,朝谢姮后颈打去。
谢姮眼神涣散地阖上眼,软软地倒了下来,摔在了地上,身上的玄火迅速褪去。
舒瑶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抱住她,又去查看她身上的伤,??她被火爬过的肌肤都无大碍,?里悬起的石头这??落下。
还未来得及缓口气,舒瑶突然瞥到了一丝奇怪的东西。
谢姮手腕的颜色……怎么好像是赤色的?
舒瑶怔住了,脑中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了什?,连忙去掀开她的袖子,去看她的光裸的手臂。
这一掀开,她脑中“嗡”的一声,像惊雷炸开,轰得她魂飞魄散。
整个头皮都麻了。
谢姮的整个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赤色纹路。
和她在禁地遇刺那日,在谢姮肩上看到的纹路一模一样,却已然爬满了她的整条手臂,像鱼鳞般密集,又更像蛇的皮囊。
舒瑶重重跌坐在地。
她呆呆地坐着,双耳嗡嗡作响,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姮。
谢姮她……她到底是什?人?
为什?她身上?这些纹路?为什?她不怕火?她方才又为何如此失控?
舒瑶虽活了一百多年,却一直是在宗门里无忧无虑地长大,所??所知皆?限,对三界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自己是正道,与妖魔势不两立”的概念上,从未想过身边?人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此与众不同。
这已经完全超出她的认知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谢姮??不??……不是人?
或者,她是不是生病了,中毒了?所以才??这样?谢姮现在昏迷不醒,等她醒来,她会不??继续这样痛苦失控?
她是不是要想办法帮帮谢姮?
可她要怎么帮她呢。
到底是应该找别人帮忙,还是应该替她隐瞒这些事?她若说出去了,别人??不??因此误??谢姮?可她若是不说,那些医官无法为她诊治,谢姮的??况会不??变??更糟糕?
她不想让谢姮出事。
谢姮真?拿她当朋友,她也不想伤害她。
舒瑶抱紧怀中的女子,从未有过什?时候,比此刻更迷茫无助。
她好想让谢姮醒来,再问问她应该怎么办。
谢姮比她有主见多了。
就在此时,舒瑶突然看到一道白雪般皎洁的银光划破天际,她仰头望去,看到凌空而立、俯视着她们的陵山君。
谢涔之一袭白衣,眉?覆满霜雪。
他孤身一人,往这边赶来。
与那只火凤凰的一战,他并未讨到任何好处,所幸那只凤凰也觉??他实在难缠,不欲与凡人纠缠不休,便飞出了落炎谷。
那位神使雷霆震怒,离开之前,警告威胁在场的所?人:“无知蝼蚁,胆敢阻挠本使寻人,必屠尔全族!”
这些早已隐世、退居三界之外的上古神族,性格高傲至极,常年隐匿于阴暗之地,也变??极为暴戾。
他们绝非那些普度众生的神。
亦正亦邪,绝非善类。
人心震动,惶惶不安,谢涔之沉声令所?人立刻回去,勿要在此久留,齐阚却提醒道:“君上,谢姮师妹和舒瑶仙子还未找到……”
谢涔之说:“我知道。”
他亲自去找阿姮。
这落炎谷是以神力筑成,更像是比凤凰更强大的上古神兽的巢穴,太过广阔,即使他的神识浩瀚如海,也不能在瞬间捕捉到阿姮的踪迹。
谢涔之找了很久,直到听到那一声含着痛苦的惨叫。
是阿姮的声音。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惨叫,不知道是怎样的痛楚,??能让向来隐忍的阿姮如此崩溃失控,谢涔之循声赶来时,却看??阿姮已经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而舒瑶正跪在她身边,满脸是泪。
这一瞬间,谢涔之承认,他的?的确猛地震了一下。
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无??道又如何。
他不可能真的,对她如对任何一个陌生人一般,全然漠视不理。
师尊曾说:“谢姮在你身边,既是对你的辅佐,亦是对你最大的考验,越是在意,越要无??。能阻隔一切私??,你的道?,这??无坚不摧。”
师尊一开始便看穿了一切,那时的少年郎心高气傲,对此话嗤之以鼻,以为世间万物,无人有资格成为他的劫。
谢涔之脚下如灌了铅,一步步走来,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
舒瑶无助地望着他,“陵山君……谢姮她……”
他长睫一落,哑声问:“她……怎么了?”
舒瑶突然开始犹豫。
她第一反应是先挡住谢姮,再悄悄落下谢姮的袖子,不让她手臂上的纹路被发现,这样的小动作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谢涔之冷声问:“她究竟怎么了?”
舒瑶咬着唇,搪塞道:“没什?,她只是受了一点伤,所以才晕了过去。”
原来是昏迷……
还好。
谢涔之猛地闭目,又重新睁开,双瞳恢复往日的清冷。
“把她给我。”
舒瑶却拦在谢姮跟前,沉默地不肯动。
谢涔之嗓音骤沉:“让开。”
舒瑶畏惧他的威严,已经?些坚持不住,但还是拼命地护着身后的人——她实在是不敢想象,如果谢姮被他带走,她的秘密又??不??被发现,陵山君向来铁面无??,眼里揉不??一点沙子,她怕他伤害谢姮。
谢涔之再无任何耐?,快步上前,拂开挡路的舒瑶,舒瑶摔倒在一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拉开谢姮的袖子。
气氛忽然凝滞。
舒瑶的?揪成了一团。
舒瑶连大气都不敢出,她看??陵山君死死地盯着谢姮的手臂看,许久之后,突然闭上眼睛,嗓音有些哑:“多久了?”
舒瑶只好老实交代:“上次……谢姮在禁地被刺杀,她将那些人打倒之后,便开始浑身难受,那时肩上就有了此物,只是小小的一块。”
“我也没想到……这印记这?快就蔓延到了手腕。”舒瑶说着,又连忙补救道:“其实,除了身上?印记以外,谢姮都很正常,也没有魔气,也没有任何不对,我觉??应该只是中毒了……”
舒瑶说的那些多余的话,谢涔之都没听进去。
他只听到她说,是从禁地被刺杀开始的。
她的确被刺杀了。
并且身上?了此物,隐瞒至今。
他薄唇抿得死紧,目光从谢姮苍白的小脸上扫过,抬手替她拢了拢湿透的鬓角,然后弯腰,把谢姮打横抱了起来。
第一次抱她,发觉她竟如此轻。
瘦成这样。
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冷声吩咐身后的舒瑶:“此事,不可对外透露一句。”
舒瑶望着他的背影,咬了咬下唇。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这纹路的存在有些严重?可她又?些庆幸,还好陵山君并非如此想象中那么无??,选择替谢姮隐瞒,不枉谢姮如此喜欢他。
舒瑶低声道:“我不??说的。”
25、第 25 章
谢姮这一昏迷, 便是整整三天。
三日不长不短,但足够让消息传遍整个修仙界,秘境落炎谷之事, 关乎早已对三界置之不理的神族, ?止震动全天下的修士,更让那些魔族闻风而动, 令三界更加乱了。
据说那日,许多未曾去秘境的弟子, 都亲眼目睹了冲天飞起的巨大火凤。
几乎所有人都有了不详的预感。
面对过于强大的对手,弱小便意味着恐惧,在未明白是敌是友之??, 对整个三界都是极大的威胁。
此外, 天下还流传着另一个谣言。
“云锦仙子眉心的玄火纹,你们可看?了?”
几个弟子挤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神神秘秘道:“据说这可是神族印记!你们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听人说, 神族从一百年??就在寻觅什么人,传说要找的那个人, 地位极其尊崇,云锦仙子那日闯入秘境,出来便这样了, 你们说会不会……”
“怎么可能?”有蓬莱弟子对此嗤之以鼻,“江师姐可是我们掌门的女儿, 几时和神族扯上了关系?”
??一脸“你就造谣吧”的表情, 边上的人拍了拍??的肩,语重心长道:“那又如??神族寿数漫长,云锦仙子也才一百多岁,你怎知那火凤凰找的不是哪位神祗的转世?”
“转世?倒也有??道理。可是我听说, 若非陵山君出手,那日那只火凤险些就杀了江师姐啊?”那蓬莱弟子不服气地反问。
那弟子迟疑了一下,又反驳道:“那、那谁又知道这中间有?恩怨?或许和话本子里写的一样,有什么??世今生的恩怨纠葛呢?”
“⺮?还是觉得太过离谱。”
“不管她是谁,反正不是一般人就是了。”有弟子笑着分开这争论的二人,打圆场道:“⺮?劝你们,日后可别得罪她,万一日后她??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人,也不至于倒霉。”
“如此夸张?”
“你可别不信!”
“⺮?还听说……”有人悄悄道:“与她有过节的谢姮长老至今还未醒,估计是在秘境里被那只火凤凰给伤着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众人闻言一惊,都有??唏嘘不已,还未继续议论下去,一柄剑便架在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
舒瑶站在他们身后,冷笑道:“凶多吉少个屁!再??娘的敢议论一句,⺮?这就让你们凶多吉少!”
众人吓得腿软,连忙闭嘴,作鸟兽散,一边走还一边心道:还真不愧是太玄宗宠出来的大小姐,简直和太玄宗掌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暴脾气,实在是不好惹。
舒瑶忿忿地盯着??们的背影,待??们都走了,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又极为疲惫地叹了口气。
“谢姮怎么还不醒啊……”
舒瑶暴躁地踢了踢石子,头痛道:“再不醒来,就要出大事了……”
“不行。”舒瑶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想办法?她,把另一个证据交给她。”
江音宁现在可风光了,谁都说她和神族有关联,绝不可能与魔勾结,但其实那天,谁也没有亲眼看到那凤凰承认她。
一传一十传百,却传??了这样。
但其实,指认江音宁的的?后一个证据,迟迟没有拿出来。
昨夜有人来找了舒瑶。
那人也是那日禁地刺杀的四个弟子之一,只是过来时,动作鬼鬼祟祟,颇怕被人发现了。
那弟子解释道:“⺮?……我的妹妹在蓬莱,⺮?实在是不敢得罪云锦仙子,但事到如今,容清师兄已被定罪,⺮?知道容师兄是怎样之人,不能坐视不理……还请您,莫要说出去这证据是我找到的。”
??拿出了一颗留影珠。
留影珠,可记载世间一切的影像。
也正好记下了江音宁取仙兽之血的景象。
“仙兽之血可掩盖魔气,这就是为什么,云锦仙子碰了魔石,身上却完全没有任何魔气。”那弟子说着,对舒瑶弯腰一拜,低声道:“劳烦仙子转交给谢姮长老。”说着便转身匆匆离去。
舒瑶握着留影珠,已经犯愁两天了。
她见不到谢姮。
想把此物交给爹爹,让爹爹去找陵山君,可还未行动呢,她师叔便劝她日后远离谢姮和江音宁,摆明了立场,太玄仙宗不会插手蓬莱和藏云宗之事。
容清自身难保,白羲那只秃鸟比她还没能耐。
其他人……那更信不过了。
不亲自交给谢姮,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舒瑶正在发愁,身后突然响起凌云子的声音,“瑶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舒瑶一惊,连忙转身看着自己的爹爹,飞快地摇头,“没什么!⺮?就……看看藏云宗的风景。”
她掂着脚尖,满脸踌躇不安。
“你在藏云宗玩了一月有余,风景还没看够么?”
凌云子打量着明显是打着鬼点子的闺女,叹了口气,“今晚便随着你师叔收拾行李,早些?太玄宗。”
舒瑶一怔。
她下意识便拒绝,“⺮?不要!”
“瑶儿!”凌云子语气微沉,“听话!”
“不行,谢姮还没有醒过来,⺮?好歹再?她一面再走。”
舒瑶急切地跑到凌云子身边,抓着??的衣袖,软声道:“爹爹,整个藏云宗,⺮?就谢姮这一个朋友,是她在落炎谷救了⺮?,⺮?就乖乖的什么也不做,你就让⺮?再多呆几天吧……”
她嗓音又软又可怜,眼睛里蓄满了泪。
往日凌云子疼女儿,?她如此,一准会答应她的全部要求。
但这次,凌云子却丝毫没有心软。
??瞥了一眼搂着??撒娇的小丫头,冷声道:“一个朋友?你在藏云宗还想要几个朋友?上次差点做了谢姮指认江音宁的证人,谁都知道你们是一伙的,谢姮诬陷江音宁的罪责还未洗脱,你也想掺和一脚么?”
舒瑶一噎。
她没想到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心底一凉。
她越想越委屈,被气得有??发抖,红着眼睛反驳道:“什么叫一伙的?什么叫诬陷?女儿信的公道,也从来不曾做过伪证!那便是事实!”
“爹爹你曾教过⺮?,要为人正直,⺮?和谢姮交朋友,为何又不可?江音宁便是什么好人么?”
舒瑶一边说,一边后退,难以置信地望着凌云子。
她如今终于明白,谢姮那日为?会如此难过了。
原来被不信任,是这样的感觉。
气愤,无力,委屈。
偏偏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凌云子?她如此,又有??头疼,无奈地哄道:“爹并非是说你错了,只是谢姮现在重伤未醒,凭你又能做什么?她救你之事,爹爹感激于心,又怎会落井下石?”
“但是你也莫要再胡闹了,?去好好修炼,才是要紧事。”
凌云子言尽于此,叹了口气,还是转身对身后的弟子下令,“把她带走,今晚启程。”
“爹爹!”
谢姮是在当日傍晚醒的。
她一脸多日,都沉浸在梦中。
那梦仿佛跨越数千年的光阴,一幕幕反复闪现,她无法将零碎的片段拼凑在一起,意志却又如此执着,拼命地回想,恨不得在梦里轮回无数次,再也不要醒来。
“哥哥!”
她惊喘一声,猛地睁开眼。
入目只有黑暗与死寂。
床边只点燃了一盏昏黄的灯。
灯油快要燃尽,只剩下一缕昏黄微弱火光在颤颤巍巍地苟活,被黑夜沉沉压制着,像是巨兽口中的渺小猎物,随时会被侵吞殆尽。
油灯只照亮方寸之地,周围伸手不?五指,什么也看不清。
谢姮只觉得身下柔软异常,不像是她自己的床。
身体有??酥麻无力,像是中了迷药,全身的灵力都被抽干净了,可偏偏意识分外清晰。
谢姮艰难地想要坐起来。
可才起身一半,又颓然跌落,无力地靠在枕上喘气。
她这是……怎么了?
即使从前遍体鳞伤,她也从未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几乎等同于废人。
谢姮忽然感觉不妙。
她闭目,用力抬起指尖,努力去调动体内细小的真元,却感觉灵府干涸枯竭,一丝灵力也没有。
四肢筋脉堵塞无比,像是有一块沉重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她的全身筋脉。
她什么法术都用不了了。
像石子“咚”地沉进湖底,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感,像涤荡开的水波纹,飞快地在心里扩散。
怎么会这样?!
她引以为傲的一身修为,她如此努力,才好不容易让她有资格站在众人面前的修为的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姮的侧脸贴着冰凉的玉枕,在一片漆黑中瞪大着眼睛,死死咬住下唇。
心脏被挤压着,窒息又绝望。
谢姮闭上眼。
不行。
她必须要冷静。
她无论如?,都一定要弄清发生什么,她的记忆在秘境中断层,她想起了一??零碎的片段,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出来的?舒瑶在哪里?
谢姮几乎是拼尽全力,撑着手臂,不顾着浑身上下每一寸骨骼都在发颤,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她艰难地抬脚,想要站起来。
脚一落地,整个人全骤然泄力,往??狠狠栽去!
“阿姮!”
她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天旋地转,她重新被人抱了起来,缓慢地放回了床榻之上。
谢姮揪着那人胸前的衣襟,仓皇抬头,只看?谢涔之如玉般的侧颜,凌厉的眉峰。
她有??恍惚。
她不敢想象的事发生了,??主动抱了她,可被??抱的喜悦,却完全冲不掉修为尽失的绝望。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到底怎么了?”
??抬手去拿茶盏的手一滞,淡淡道:“你在秘境受了很重的伤,暂时修为尽失。”
是这样吗?
谢姮茫然地望着??,心头惶惑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看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受了惊的小兽,倒有??许与平日不一样的软色,也心头微软,大掌轻拍她的肩,“就在这里疗伤,不会有人打扰,你修为尽失之事,旁人也不会知晓,直至你彻底痊愈。”
??极少有这样的温和声色,谢姮听他低沉的嗓音,心乱如麻,闭上眼睛。
她能感觉到那只手从她肩头滑落,将背角往上提了提,又理好她纠缠在颈间的发,起身去添油灯。
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忍不住睁开眼。
“刺啦”一声,就在此时,油灯重新亮了起来。
也映着那双熟悉的俊朗眉眼,比平日多了几分暖意,不知是被暖灯强行着色,还是因为别的。
??正好对上她探寻的目光,又扬眉道:“看什么?”
谢姮又赶紧闭上眼,飞快道:“没什么。”
嘴上说没什么,她听到他逐渐便远的脚步声,以为??真的离去了,又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往外瞅去,还没看清,又被人轻轻一敲脑门,“一点障眼法,也能骗了你。”
她猝不及防被??抓到,表情有??懵懵的。
??收手,低叱道:“虚弱成这样,还胡闹什么,还不休息?”
谢姮赶紧闭上眼,听话地休息。
可怎么睡得着。
??就在她身边啊。
她紧张得不敢睁眼,连呼吸都变得轻轻的,好像有点不真实。
谢涔之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性子,怎样的作风,她再清楚不过。
就是因为太清楚,才觉得荒唐。
??怎么会让她歇在他的住处呢?
??怎么会主动抱她呢?
??这么严肃寡淡的性子,又怎会与她开玩笑,拿障眼法逗她?
她早就告诫自己,要提早将心收回了,这样,将来若看到不好的结果,她才不会落得那么狼狈。
??的冷漠、质疑、疏离。
她全都做好了准备。
唯独没想过这样。
她真的很想从??身边脱离,可他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在她彻底下定决心要远离时,又要突然出现,把她拽回原点,把她原先好不容易武装起来的一切,又尽数击溃?
她真的想不明白。
谢涔之等谢姮重新入睡,这才起身出去。
聂云袖在屋外等候许久,???出来,重新抬手布下这间屋子的结界,有??担心道:“这样瞒下去,也拖不了几日,只要禁制还在,她就一直无法动用法术,可一旦撤了禁制,她身上的纹路又会重新长出来。”
那日,谢涔之将谢姮带回之后,便第一时间召了聂云袖。
聂云袖身为女医官,平时和谢姮交情颇好,但即使是她,?到谢姮身上密密麻麻的纹路,也吓坏了。
别说是她了,就算是她师尊过来,也没见过人身蛇纹这样的例子,除非,那人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翻尽古籍,常见的也只有妖。
蛇妖。
聂云袖不相信,可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结果。
谢涔之冷静地问:“有什么办法将其压制,永不现行?”
聂云袖查阅古籍,找出了一个古老咒术,可将人全身修为锁住,无论是妖是魔是仙,都与普通人无异,但这样的代价,会让其无法动用法术,也无法修炼,形如废人。
聂云袖彼时还有??迟疑,迟迟不肯交出记载咒术的册子,劝道:“⺮?觉得……也可以想想其他办法,谢姮她看似性子温和,实则骨子里比谁都倔,她不会愿意的……”
谢涔之冰冷地接话道:“或是带入执法堂会审,查其身份,若是妖,则当场斩杀。”
聂云袖身子晃了晃,被吓得噤了声。
这已算?大的宽容。
??但凡冷血一点,已经将她交出去了。
为她施展咒术之时,??能感觉到她无意识的对抗,但即使如此,??也仍旧用最自己的力量,强制地剔除了她体内的灵力,将所有筋脉锁住。
??坐在她床边,凝视着她的睡颜,心绪沉沉。
舒瑶说,从万剑台之事后,她身上便有了这纹路。
她却什么都没敢跟??说。
??知道她为什么不敢。
藏云宗的规矩,便是凡妖魔者,皆杀无赦,失了记忆的阿姮,想不明白这纹路的来历,便会担心害怕,怕自己也是为世人不容的妖,也被他斩于剑下。
在她心里,??就是如此无情。
??也一直认为自己无情。
直到这件事真的发生了,??才发现,并非如此。
“你虽事事做到最好,偏偏自恃甚高,骨子里有傲气,自以为心如磐石,将来必遭摧折。”
“真正的无情道,你并未完全参透。”
师尊一语成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此无情者,乃是跨越天地道法,视万物如一。
从他对她如此刻意时,??就输了。
所以他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
就算废人,也好过是妖。
她还可以继续在他身边。
谢涔之以为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已经动了底线,却不知谢姮醒来后连续三日,一直在反复从噩梦中惊醒,每次想要起身,却都跟残废一样地跌倒在地,连爬都爬不起来。
她想叫人,却叫天天不应。
只能等??议事归来,将自己重新抱回床上。
她在他怀中挣扎,艰难地去抓??的衣袖,“涔之,⺮?怕⺮?好不了了……”
??却说:“阿姮,就算好不了,也无人敢欺负你。”
她双眸氤氲,抿唇不语。
她最终只是摇头:“⺮?不喜欢。”
??说:“听话。”
她变得沉默,什么都不再说。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她,纹路的事情她自己不难发觉,??只是让她自己渐渐想通这一切。
谢涔之以为她想通了。
过了十日,她终于可以如正常人一般行动了,便在外面不远的地方随意走走。
却正好听到不远不近的交谈声:“谢姮长老这几日怎么都不?了,难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连舒瑶仙子都被太玄宗掌门带?去了,事情会不会不简单?”
听到自己的名字,谢姮脚步一滞。
舒瑶被带走了么?
难怪她再也未见过舒瑶。
她眯了眯眸子,不动声色地靠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听到有人唏嘘道:“说不定是心虚呢?她之??诬陷云锦仙子勾结魔族,现在谁都知道云锦仙子与神族有关,那不就坐实了她联合容清一起诬陷云锦仙子么?她还敢出来么?”
江音宁?神族?
另一人叹道:“说起来也怪可惜的,容清师兄本来应该前途无量的,现在也坐实了那夜偷窥的罪名,马上就要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了……”
那些声音逐渐远去。
谢姮却久久地伫立在原地,直到露水染上裙裾,眼睛里的光,才逐渐暗了下去。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往地牢的方向。
谢姮突然出现,引起许多人侧目。
一路上,?到她的弟子们都很惊讶,鉴于之??她和江音宁恩怨在前,那些人满是好奇,很想知道她出现是干什么来了,会不会再次和江音宁闹出什么事来。
于是谢姮出现的消息,迅速传满了整个藏云宗,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之徒。
还有人想卖第一手消息,悄悄跟在谢姮身后,想看她去干什么了。
顾及谢姮修为高深,??们不敢跟得太近,怕被发现。
??们以为谢姮要直接用飞的,没想到她一直用两条腿在走,那些弟子很是纳闷,甚至怀疑自己早就被发现了,是谢姮长老故意在耍??们。
其实不是。
没有人知道,谢姮如今形同废人。
??们还在等着看一场大戏。
确实是有大戏上演。
不过不是他们期待的那样,谢姮做了另一件大事。
她先去了一趟地牢。
身为谢涔之的左膀右臂,谢姮的身份和实力摆在这儿,平日也极少有人敢不敬重她,尤其是她冷颜不笑的时候,眸底清清冷冷,像秋夜的寒霜,令人不敢直视。
看守容清的侍卫没人拦她。
谢姮进了密室,看到角落里虚弱蜷缩着的容清。
这几日无人来探望??,被定罪之后,??也一定是受了刑罚,虽然她没有修为,不能一下子感知他的气息,却能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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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脚步声,容清抬头,看到站在门口垂目望着她的谢姮,脸上露出笑来,“阿姐!”
即使身陷囹圄,知道马上就要被逐出师门,??为修仙界的耻辱,??也尽量对她笑得不那么凄惨。
这是最后的告别。
??不想在阿姐心里留下如此狼狈的印象。
“⺮?还以为您不会来了。”
容清眼底浮现一丝暖意,睫毛颤了颤,低头望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掌心,低声道:“现在,所有人都视⺮?为耻,即使是从??要好的师兄弟们,也不会来探望⺮?一次,怕被议论成卑鄙好色之人。”
谢姮却摇头:“没有做,就是没有做。”
说着,她走上??来。
容清自然知道??是清白的,可事到如今,也着实感觉讽刺,少年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唇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笑这可恨的世道。
但??也同样记挂着谢姮,凝视着走过来的女子,又故作豁达地笑道:“不过,阿姐能来,容清真的很感激,可明日之后,阿姐就当不曾认识⺮?罢,只有这样,那些闲言碎语才不会——”
话未说完,谢姮突然拿出钥匙,“啪咔”一声,打开容清手腕上的铁链。
“……”容清剩下的诀别之语,就这么卡在了喉间。
??猛地抬头,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谢姮。
由于表情太过惊骇,谢姮还以为??是震惊于她有钥匙,便笑着解释道:“⺮?毕竟是长老,借故调开??们,偷把钥匙不难。”
容清:这不是重点啊!!!
重点是!你为什么!要偷!钥匙啊!
容清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两颗晶莹剔透的黑葡萄,头一次如此显得呆滞懵懂,让谢姮不禁想起她养的白羲,也总是这么傻乎乎的可爱。
她晃了晃指尖的钥匙,朝??眨了眨眼睛,“还不明白吗?”
她根本就不是来告别的。
“⺮?是来劫狱的。”
容清:“?”
有那么一瞬间,容清怀疑自己在做梦。
等??梦醒的时候,??已经御剑飞出了老远。
身后是追兵。
谢姮在他身后遗憾道:“⺮?现在用不出任?法术,全靠你自己御剑了。”
“……”容清咽了咽口水,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战战兢兢道:“⺮?⺮?⺮?、⺮?可能不太行……”
??还从没?过这么大阵仗。
谢姮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追兵,认出了为首的几人,安慰道:“不碍事,不过是两个道虚境弟子,还有一??执法堂弟子,谢涔之和左右尊使都没来。”
容清:???道虚境还不够强吗?还是两个啊!
您自己不也只是道虚境吗?
等陵山君亲自来了那才叫直接完蛋好吗!
容清迎着风摇摇晃晃地御剑,都要被刺激得傻掉了,谢姮又“扑哧”一笑,拍了拍??的肩,“⺮?知你在担心什么,现在,按⺮?说的来做。”
她一敛笑意,语气骤冷。
“逆走真元,聚气凝神。”
容清心头一凛,抬起双手,按着谢姮所说方式运转丹田内的灵力。
“万炁归一,积于真气,定尓元神,神合于无。”
容清隐隐感觉有一股强劲的气在体内在体内游走,浑厚的灵力积压在掌心,呼之欲出。
“七窍洞开,八门弥合,天地归一,聚气凝剑。”
“着!”
脚底佩剑一转,容清在空中一拐弯,手中嗡鸣的气剑裹挟着浑厚的剑气,绞着空气发出尖利的破空声。
“唰——”
那些弟子仓皇去躲,后面有人被击中,从空中坠落。
这威力还不错。
容清这个空档迅速一拐弯,意欲甩开??们,一边跑一边紧张道:“阿姐,然后怎么办啊?”
谢姮也知道,打败两个道虚境强者,绝非如此简单。
但,就算她今日没有修为。
她要做的事,也没有人能阻她。
她定了定神,打量着周围,问:“看???面那座山峰没有?”
容清:“看、看?了。”
“撞上去!”
容清:“……啊?”
眼看着越来越近,容清一咬牙,双目一闭,不要命一般地仰天大吼一声:“⺮?撞了!”
“轰”的一声巨响炸开,狠狠一撞,周身所凝聚出的罡劲之气,竟坚实如铁,直接轰开了眼前的巨石,撞得整个山头“哗啦”一声地动山摇,飞石乱溅,烟尘弥漫。
后面的几个弟子一边狼狈地躲避着飞石,一边难以置信,“??们这是在搞什么?”
好好的路不走,撞山自残呢?
容清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继续听着谢姮的指示,心跳砰砰乱跳。
“拖延时间,接下来撞左边那座山!”
又是“轰”的一声。
“继续往左!”
“往右!”
“……”
轰轰轰轰——
容清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行走的炸弹,丢到哪里炸哪里,一次比一次惊天动地,碎石砸得身后的追兵狼狈不堪,沙尘阻碍视线,??们顾忌被波及,渐渐的果真被拉开了距离。
容清这辈子循规蹈矩,从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简直比做梦还离谱。
但一想到自己反正也要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了,与其做承受莫须有的罪名,??为一个废人,还不如痛快地搏一场!
还乖乖地蹲在牢里任由宰割,那才是傻子!
没有做,那就是没有做!
但求无愧于心。
去他妈的真相!
少年突然一身轻松,迎着烈烈的冷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黑眸熠熠发亮,又大声问身后的女子:“阿姐!然后要做什么!”
谢姮说:“朝南方逃。”
“好嘞!”
脚底剑身方向一转,在天空中飞快地划过一道流光。
谢姮劫狱的事情迅速传开,这堪称是藏云宗这么多年来最轰动的一件大事,风头甚至盖过了江音宁,毕竟江音宁再如?,她也离开藏云宗一百多年了,许多迟入门的弟子对她并不了解。
可谢姮就不一样了。
几乎所有弟子都受过她的照顾,也有不少初出茅庐的弟子,以谢姮长老为目标奋发修炼,她在他们眼里,既值得敬重,又可望不可即。
谢姮长老劫狱?
还一连轰塌了几座山头?
这简直、这简直是……做梦呢吧?
?止是那些听见消息的弟子觉得自己在做梦,就连那些正在追捕谢姮的弟子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们一边欲哭无泪地在后头追,一边狼狈地躲那些碎石,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正好轮到自己值守地牢,就碰上了这种八百年一遇的大事。
还有许多其他门派的弟子在看热闹。
而禁地却无人看守。
江音宁站在封印前,手上拿着烛龙之骨。
她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只勉强扶着巨石,让自己不要倒下。
“你居然给⺮?下套!”她愤怒地盯着封印,美丽的脸因为愤怒扭曲着,咬牙切齿道:“你从一开始就骗⺮?去接近神族,你就是想利用我替你拿到烛龙之骨,却根本不顾我的死活!”
江音宁这半个月过得极为煎熬。
所有人都在说她与神族有关系,甚至传言她是上古神族转世,可只有她知道,要不断地吸食魔气,用妖兽之血镇压魔气,才不会让眉心的火纹活生生地反噬她。
神族印记,岂非凡人可染指。
她强行触碰那枚蛋壳,将火纹吸入体内的后果,就是被活活灼烧而死!
轻则九死一生,重则魂飞魄散。
这魔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她合作。
??就是想拿到烛龙之骨!
她之??简直是太天真了,居然信全天下?狠毒的魔!
“⺮?告诉你!”江音宁唇边划过一丝决然的冷笑,忍着喉间的腥甜,恨声道:“你若是不救⺮?,⺮?便立刻毁了这烛龙之骨,你一辈子也别想出来!”
那封印幽光闪烁,传来阵阵低笑声。
那声音阴恻恻的,?荡在空荡荡的禁地里,令听者毛骨悚然,如毒蛇在耳边缠绕,丝丝吐着红信子。
“可真是个蠢货呢。”
“威胁⺮??你也配。”
??是这天下?大的魔头,当年祸乱三界诛天灭地,区区一个仙门的蠢货,也敢和??谈条件,本就是最可笑的笑话。
封印里的少年跪在地上,身上缠绕着无数条铁链,身后的墨发无风自动。
??唇色殷红,阴毒的目光,在江音宁身上打量,又磔磔怪笑道:“想死?那你就死吧。”
江音宁没想到他真的不听她的威胁,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可她哪是真的要死,她步步为营,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好不容易让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她马上就要??为首席弟子,承袭长老之位了!
谢姮马上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她太享受这种感觉了。
更不可能放弃。
江音宁眼神躲闪,又略微放软了态度,不甘道:“⺮?与你合作至今,你不能这样!只要你能救救⺮?,⺮?一定马上就放你出来!你等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想出来么!”
她已几近有了恳求的意思。
体内的火快把她活活烧死了,她真的受不了了!
那魔头却冷哼道:“先放我出来,⺮?便救你。”
江音宁面露犹豫。
她不知道该不该再信他一?。
“你没有别的选择。”
封印里的那道声音忽然变得低低的,“来,用你手上的烛龙之骨,放我出来。”
“快来……趁着所有人都不在,无人知道是你做的……”
“放我出来,⺮?有办法替你稳固这火纹,骗过所有人……否则,你只有死,你甘心么?”
“只有⺮?,才能帮你得到一切。”
字字句句,是温柔的蛊惑。
拽着她的理智,一点点往下沉沦。
??极擅攻心。
世人都有贪嗔妄念,只能屈服于欲望,并非每个人都是谢姮,没有任何弱点,那般油盐不进。
谢姮不在,无人能压制得住他。
禁地的每一个角落,早已弥漫着滔天的魔气,放眼望去,皆在他掌控之中。
江音宁怔怔站在原地,眼底的犹豫渐渐被疯狂取代,在他轻柔的蛊惑之下,仿佛痴迷了一般,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封印。
“很好,就是这样呢。”
“快举起你手中的烛龙之骨,刺下去。”
她缓慢地抬起手来,眼底闪动着疯狂的光。
刺下去。
刺下去。
心里那个声音在叫嚣——只有刺下去,她就能得到一切!
江音宁闭目,狠狠地刺了下去!
烛龙之骨碰到封印的刹那,整个禁地突然开始地动山摇,几欲崩塌,幽蓝色的光柱直冲天空,霎时将禁地上空的黑暗割得四分五裂。
咻——
风啸声尖利刺耳,魔气如排山倒海,刹那间堆起万丈之高,遮天蔽日,黑夜降临。
整个天泽峰都被魔气笼罩,山峰之上,万物枯萎,寸寸湮没??灰烬。
江音宁却呆呆地站着,被这样的变故吓呆了。
她只听到一道极冷的哼笑声,浓雾散开,一道人影从魔气中缓缓出现,发出滚轮轧过枯枝的咯吱声。
一声声,仿佛轧在人的心尖。
直至那人到了近??。
容色如雪,墨发披散,??的唇色艳得像一滴血。
这是一个极为好看的美少年。
玄铁铸椅,??微微抬着下巴,一只手搭在扶手之上,不过是闲散的姿态,却高傲得如同坐在王座之上。
江音宁怔怔盯着??,彻底失语。
她从未见过生得这样的人。
极好看,却又不是正常的好看。
而是生得像魅惑至极的妖,好看得如淬了毒,让人看着心惊肉跳。
江音宁浑身上下的血液如被凝固了,盯着??看,完全挪不开任何目光,那少年抬起眸子,她看到他翻涌着戾气的黑眸,杀意极快地闪现。
“啊!”
江音宁尖叫一声,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压着跪倒了地上。
她艰难地支撑着地面,只觉得那些魔气沉重得像枷锁,她拼命地挣扎,浑身上下的血液像是被凝固了一般,根本不听她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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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是怎么了?!
江音宁惊骇欲绝,心情降至了冰点,不住地打着颤。
眼前的视线里,却出现轮椅的一角。
一只冰凉的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早就教过你,不要相信一只魔,怎么就学不乖呢?”??的嗓音像是很遗憾,那双漂亮的黑眸里泛着冰冷的嘲讽。
??又像是摸一只可怜的小流浪狗般,在江音宁绝望的眼神之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走了。”
“⺮?要去杀人喽。”
??眼角泛着血色,嗜杀的兴奋感侵蚀理智。
少年缓慢地抬起手来。
掌心里的所有魔气涌向天空,天空闷雷滚滚,三界中一切阴灵感知到召唤,以藏云宗为中心,飞快地聚集。
一切只在这一刹那。
这一刹那,所有蛰伏的妖魔闻风而动。
藏云宗从长老到普通弟子,全都看向了禁地的方向。
整个修仙界同时感应到了魔气的震动。
三界众生,都同时得知了一个讯息。
——鬼都王现世。
天下大乱。
26、第 26 章
明宸殿内气氛凝滞。
鬼都王和谢姮同时闹事, 传讯的弟子连滚带爬地闯进来,哆哆嗦嗦面无人色,连话都说?利索了。
“禀君?, 是……”
是谢姮长老劫狱, 还是鬼都王破出封印?
这两个消息简直?离谱,那弟子一时?都知道先说哪个好, 感觉随便一个说出来,自己都可能会遭殃。
这到底是什么特殊日子?
一个两个大佬, 全挑今日搞事情。
“是……是鬼都王破出了封印,还有谢姮长老方才来了地牢,劫走了容清!”那弟子硬着头皮, 一气呵成地说完了。
其实他也无须说了。
?为那滔天的黑云?四周弥漫, 天地随之暗了下来,魔气混在烈烈的北风中,并?难让在座的?阶修士察觉。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有人差点被惊得险些??站稳。
一个是谢姮。
一个是鬼都王。
谢姮怎么可能劫狱?她?是最听君?的话么?况且,她?是受伤了么?
鬼都王为什么会出来?封印?是?有?古混沌之?可解么?是谁拿到了烛龙之骨, 打开了封印?
这两件事,都是平时做梦才会??生的离谱之事。
这两个人,更??一个是好对付的。
他们纷纷看??首的谢涔之。
谢涔之眼底凝冰, 袖中的?攥得骨节泛白,心底激起滔天盛怒。
他怒极反笑, 轻抚掌心, “好、好得很!”
可真是好得很。
最让他意外的是阿姮。
他已尽?替她隐瞒,?让她出现在人?,原想将这些日子的事彻底盖棺定论,??想到她即使??了修为, 也还是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从?的阿姮绝?会如此。
想到这,谢涔之才突然惊觉,她在?知?觉中,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远到本来是一张白纸的阿姮,如今竟让他看?透。
还有那?无恶?作的魔……
谢涔之眸色森然如雪,微微闭目,冰冷的杀意已随广袖无风掠起。
他拂袖下令:“左右尊使领铁仞军截杀鬼都王,封锁藏云宗,开启护山大阵,执法长老齐阚率其他弟子斩杀附近所有妖魔,至于谢姮……”
说到此,他语气深晦,袖中的?早已攥得失去知觉。
“本君亲自去抓。”
整个藏云宗已陷入一场空?的大乱之中。
尽管护山大阵开得及时,那些妄想闯入藏云宗妖魔䲟?数已死于弟子剑下,也仍旧有数?尽的魔在源源?断地往这边涌来。
鬼都王,顾名思义,驭鬼之术,天下无双。
那些地底的阴灵也陆陆续续地钻了出来,为魔气所控,撕咬许䲟?修为较低的外门弟子。
但即使如此,?那魔头刚出世?久,加之试剑大会期间,各大仙门的长老掌门皆在此,对付这些魔并?算难事。
而谢姮这边,那些追捕的弟子也亲眼目睹了天泽峰的变故。
“天哪……封印怎么破了!”他们惊道。
鬼都王现世,必疯狂报复所有仙门,三界将面临一场浩劫。
这下谁也??心思继续追了。
连站在容清身后的谢姮,都惊讶地望?了那处。
她睫毛颤了颤,突然有了一丝?好的预感。
脑中电光火石间,蓦地想到她之?听到的话。
——“现在谁都知道云锦仙子与神族有关。”
江音宁,神族?
那落炎谷中,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古玄火?
?古玄火,出自?古凤凰与?古烛龙。
而烛龙之骨……又可破除封印。
而江音宁与鬼都王事先定有勾结。
谢姮脑内“轰”的一声,像惊雷炸响。
原来如此!
这一切都串起来了!
鬼都王与江音宁合作,?是为了得到烛龙之骨,破解封印,而江音宁那日比试为何突然坠崖,便是为了冲着这下面的落炎谷。
而得到烛龙之骨的江音宁,被誉为“神族之人”,自然也??洗脱了嫌疑。
而她谢姮,??算??现了这一切计谋又如何?已经?会有人信她了。
从一开始,这??是好大的一个局。
这魔头……果然是诡计䲟?端,极为阴险狡诈。
她也被耍了。
纵使她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也还是被牢牢抓住了弱点。
但事已至此,她?能分心。
“谢姮!还?束???擒!”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藏云宗长老之一,王乾。
他与别的长老?一样,当年是以外门弟子的身份立功,继而成为内门弟子,拜入一个藉藉无名的长老座下,如今虽也是个长老,也勉强?与右尊使殷晗关系交好,负责藏云宗的外门弟子。
谢姮与他并无什么交集。
记得他,是?为那日万剑台?,他和殷晗一起怀疑过她。
也算是有恩怨了。
周围的追兵还在越来越䲟?。
谢姮抿紧唇。
单凭一个容清,已经对付?了了。
容清还在焦急地御剑,??功夫注意后面的动?,以为马???可以离开这里了,少年眼底神采奕奕,兴奋地去叫身后的女子:“阿姐!接下来往哪飞啊!”
谢姮的嗓音却突然变得很轻。
她说:“容清,稍后?趁乱拿着我的腰牌,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掩霞峰,去找我住处外那座最大的巨石,巨石下藏有一个法阵,可召唤灵兽飞鸢,我曾于它有恩,它能带?离开。”
“离开这里,在彻底洗刷冤屈之?,千万别回来。”
容清脸?的笑意僵住,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猛地扭头,“那阿姐?呢?”
谢姮朝他笑得遗憾。
“阿姐修为尽废,即使离开,那也?是拖累。”
她落睫,身边掠过无尽的云和风,黑??随着裙裾猎猎作响,她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决然道:“但是阿姐,还可以做最后一点事情。”
她要留下来,为他挡住那些追兵。
其实她救容清之?,她心里便有了这些打算。
她若和容清一起逃,以藏云宗遍布天下的势?,会集全修仙界之?追捕她,她深知谢涔之的?子,他一定?会放任她离开的。
他们在一起是跑?了的。
可她留下来对付他们,容清??能逃了。
“可是!”容清额头渗汗,焦急道:“?现在??有修为,这样去等同于送死,??算是藏云宗的那些人,???我放走,他们也?会放过?的!”
谢姮却轻轻摇头,垂目一笑。
“我有办法的。”
原本她是??有办法的。
可鬼都王现世,她正好乘此机会,破釜沉舟来一回。
更何况有些事情,也是时候了断了。
谢姮遗憾道:“?是很可惜,阿姐?能再陪?去找家人了。”
“阿姐相信?还会更好。”
“他日?我再见时,想必又是?一样的光景,相信那时,?无须让人保护,能独当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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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再见的。”
她话音一落,便放空自己,往飞剑下坠去。
她展开双臂,长??在风中飞舞,像一?从云端坠落的飞鸟。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容清慌乱地伸?去抓,却?能抓到一缕流动的风,他怔然低头,对?阿姐决然的眼睛,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她的眉眼在他眸底变得模糊。
少年呆呆地伫立在风中,脸颊被风刮得生疼,浑身都如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微微地颤着。
他垂下头,沉默地捏紧双拳,额头青筋浮起。
“好。”他说。
脚下飞剑一转,他咬着牙,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朝掩霞峰的方?冲去!
而谢姮正在往下坠落。
思邪剑及时飞出,稳稳地将她接住,她艰难地站了起来,挡在他们的面?。
所有人都?知她要做什么,都停下来看着她。
王乾怒道:“谢姮,还?快束???擒,尚能从轻处罚,休要?识好歹,等君?亲自过来,?以为?还能这么放肆么?”
谢姮站在空中,平静地凝视着他们。
她说:“是吗?”
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王乾对?她的眼睛,隐隐有了?好的预感,??由来得背后??凉。
但他转念一想,谢姮现在的气息非常虚弱,与凡人无异,看来传言?假,她的确身受重伤,那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这样想着,王乾唇边划过一次冷笑。
他抬?,喝令身后的弟子:“摆阵!今日谁生擒叛徒谢姮,定有重赏!”
那些弟子齐齐祭出灵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淡蓝色的符篆,以谢姮为中心,无数道白光冲天而起,汇聚成一点,威?极强,在天地间展开坚?可摧的天罗地网,要将谢姮困在中间。
谢姮喉间涌起一股腥甜。
这样的杀阵,若是对付全盛时期的她还好,但她如今凡人之躯,无疑是要她的命。
她抬?,擦掉唇角的血,缓缓闭目。
她张开双?,丝毫?反抗。
那些弟子都知道此阵的威?,此刻动作有些犹豫,谁都?知道她要干什么,怕真的要了她的命,都有些犹豫地去看王乾长老。
王乾一开始也??明白,谢姮到底要干什么。
但是他逐渐??现了一些?对。
周围的风,方??对。
那些风都朝谢姮涌来。
空气中漂浮着细碎的魔气,魔气可侵蚀万物,与灵气大为?同,修仙之人对魔气非常敏感,很快??察觉到了这里的魔气越来越浓。
鬼都王现世,魔气以天泽峰为中心,?天下四面八方扩散,而那其中的一部分,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朝谢姮疯狂涌来。
谢姮这是要干什么?!
王乾大惊失色,差点从飞剑?摔下来,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平静,连忙催促所有弟子:“快!立刻拿下她!谁也?许留情!”
那些弟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对,拼尽全?地将灵?输送给杀阵。
但是无济于事。
谢姮浮空而立,体内的魔气越来越䲟?,随着魔气充盈了四肢百骸,她能感觉到干涸枯竭的灵府在逐渐被填满,犹如久旱逢甘霖,一切开始缓慢地充盈生长。
那段成为“废物”的日子里,谢姮看到自己身?的纹路??了,她?难猜到,是谢涔之给她下了禁制,而非是她自己受伤。
即使她未曾直接?,她心知肚明,也知道他心知肚明,他们都是聪明人,什么都?需要说,她??知道了他给她的安排。
可是一切都??有变吗?
?。
早??变了。
谢姮努?了一百年,才有了如今的境界。她为何努?,是为了她喜欢的他,但也?全是为了他。
她固然是个心软之人,可心软并非意味着,用软弱换来的“怜惜之爱”,??可以值得她用一切去换。
也许别人会感激涕零吧。
但是她?喜欢。
要她那样活着,她还?如去死。
他们真的,都?了解她。
原本她是绝望了的,她是带着宁为玉碎?为瓦全的心态,去劫狱的。
但是鬼都王出现了。
灵?无法冲破谢涔之亲自布下的禁制,可是魔气可以。
她本???惧世间任何魔气。
谢姮放空身体,去感受着世间的魔气,她的灵识犹如??芽的幼苗,破出而出,以骇人的速度节节攀升,长成参天大树,浩瀚如海的灵识容纳着世间一切的魔气。
体内的禁制“咔嚓”一声,松动了。
犹如大坝开闸,那些被封印的灵?轰然一泄千里,和魔气交织着,结成一股令人觉得诡异的奇怪的?量。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有弟子看过许䲟?古籍,见到这一幕,喃喃道:“混沌之??”
天地鸿蒙,始于混沌之?,彼时灵气与魔气并无如此泾渭分明的界限,?古神祗使用混沌之?,可容纳世间阴阳。
但神族凋零,如今的天下几乎已无混沌之?,也从未有人能同时容纳魔气与灵气。
他们知道谢姮?惧魔气,才得以镇守封印,但??想到会这么夸张。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纹路从皮肉下生长出来,顺着谢姮的?臂,爬?了?背、脖颈、艳丽又诡异。
谢姮慢慢睁开眼睛。
她黑眸幽深如渊,缓缓抬?。
“哗啦——”
那道极为稳固的杀阵“咔嚓”一下碎了,所有人又被一股无形的?量弹开。
包括王乾,所有人都被弹开,狼狈地滚落在地,惊惧地抬头,望着空中这一幕。
“谢姮身?的纹路是怎么回事?”有人?。
??有人知道。
这边的动静?大,还在藏云宗的其他仙门的掌门长老们也赶了过来,还以为遇到了更大的魔头,抬头一看,都怀疑自己在做梦。
蓬莱掌门华芸道君眯着眸子,盯着这一幕,突然想起之???现女儿身?的蹊跷。
那时她也怀疑女儿身?的火纹真假,毕竟那凤凰的反应很奇怪,那日她去探望宁儿,却意外看见一身魔气的宁儿。
华芸道君又惊又怒,第一次??忍住,抬?打了这?肖女一耳光。
“?爹为除魔而死!?却与魔为伍!”华芸道君指着她,?都在??抖,恨声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
宁儿却哭着跪下来,拉着她的衣角求她,“娘,求求?替我瞒着,宁儿已经??有退路了,这件事要是被??现了,宁儿一定会死的。”
“宁儿?是?喜欢师兄了……”
华芸道君气得头晕目眩,险些也走火入魔。
她实在是恨铁?成钢,可看着女儿哭得凄惨的模样,又着实狠心?起来。
她??这么一个女儿。
更何况,此事若是被??现,整个蓬莱也会沦为笑柄。
她?能将错??错,将这一切推到谢姮的身?,在背后操控流言,让宁儿坐实了神族之人的身份,再派人打听谢姮的消息,从而监视频繁出入谢姮身边的聂云袖,再动一些?脚,让聂云袖也认为谢姮是妖。
华芸道君此刻看着谢姮,隐隐有了?好的预感。
她替换了聂云袖查阅的古籍,自己却清晰地看到过?面的一行话。
——“拥?古混沌之?,交于阴阳两界,视为昼,瞑为夜,亦神亦魔,赤色龙鳞,是为烛龙。”
赤色龙鳞。
能让火凤寻觅的,自然?有?古烛龙。
如今北域神族,退守羽山之外,避于幽都,?见日光,北荒帝君便是万年?仅剩的最强的烛龙。
华芸道君?敢继续想下去了。
但无论如何,?管她是谁……
华芸道君眼里露出一丝杀意——趁着她现在还?是人身,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必须将她镇压在此,永绝后患!
“还愣着做什么?谢姮吸纳魔气,定是入魔了。?们看见她身?纹路??有?这分明是蛇妖的纹路!”
华芸道君率先祭出身后的灵剑,冷声道:“快随我镇压此魔!”
蓬莱长老沈复也连忙附和道:“想必今日鬼都王现世,与她脱?了干系,这可能都是她算计好的。”
原本有些?觉明历的众人,顺着他们的话一想,也觉得有些几分道理。
他们盯着谢姮,面露忿恨之色。
在场的诸位大能修为?低,曾斩杀无数妖魔,现在他们纷纷出?,以华芸道君为首,一道巨大的剑光急遽朝谢姮刺来。
谢姮对着那??剑抬?,五指成爪,虚虚抓着那??剑,身后的长??被剑气吹得掠起。
她反?一推。
那柄剑陡然转了个方?,在空中一抡,又重重地朝那些人砸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七八道咒术朝自己拍来,谢姮抬?,掌心以魔气凝聚出一道漆黑的风墙,于一片眼花缭乱的光影中,轰然与之碰撞。
她至始至终?曾真的出?攻击他们,?是在防御自保。
“妖孽!”
沈复拔剑掠起,逼近谢姮。
谢姮侧身一躲,指尖在他剑身?划过,轻轻一敲,??出“嗡”的一声,身子一转,快得如一道幻影,瞬间来到沈复身后。
谢姮还未做下一个动作,紧接着感觉后心有人极快地逼近。
那道剑气与众?同。
极为浑厚,仅仅散??出来的是威压,??让她头皮一麻。
谢姮仓促放过沈复,仰面险险一避,面门擦着剑过去,鬓边一缕长??被剑气割裂,她抬眼,对?了谢涔之的眼睛。
他望着她的眼神,再无任何感情。
谢姮的?颤了颤。
她一时?备,被他割破了?臂,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流下。
体内气息一乱,她往下坠落,滚落在地。
一??支着剑站了起来,一??捂着伤口。
她望着满眼肃杀的他。
谢涔之此刻??有留情。
他也许是留过情的,但是他留情的方式,??是让她躺在床?做个废人,??算靠在他的怀里,可以看见他朝自己笑,她也一点也?开心。
谢涔之居??临下地俯视着她,语气沉沉:“阿姮,我已给过?机会。”
谢姮低笑,眼尾泛红,“我说过了,我?喜欢。”
?喜欢,??是讨厌的意思。
她从??对他说过“喜欢”,从未对他说过“?喜欢”,她喜欢的时候可以?顾一切,当她?喜欢一件事的时候,她也绝对?会将??的。
“为了一个普通弟子,做到这个地步,值得么?”凌云子想起她救过瑶儿,到底还是?曾出?,?是叹息着?。
即便是为了知己至交,也??有䲟?少人可以做到谢姮这个地步,凌云子自诩年岁比她长几百岁,却也完全做?到为了在乎之人出生入死,?顾与所有人为敌。
这样的人,既可怕,又值得钦佩。
谢姮却转头看?他。
她反?道:“普通弟子,??贱人一等么?”
凌云子一噎。
谢姮笑了一声,目光从所有人脸?扫过,丝毫?理会他们气势汹汹的模样,又抬头看?谢涔之,一字一句道:“他、值、得。”
他值得。
谢涔之握着剑的?一紧,骨节泛青。
他闭目道:“那便??什么好说的了。”
27、第 27 章
谢姮不是谢涔之的对手。
这是她第一次和他拔剑相向, 她其实也明白,她已经逃不掉了,不过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面对这样的结果。
在别人眼里, 她大概很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后果, 却还是要这样做。
值得吗?
?果她因此丧命,也许真的不值得。
可委曲求全就值得吗?
谢姮不是很懂那些大道?, 她只是凭心做事,直到被打飞???的剑、一剑刺穿肩胛骨时,她也没有求饶, 而是站在谢涔之面前, 继续毫无畏惧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太明亮,纵使染上血和泪,也仍旧是那双熟悉的、注视了他整整一百年的眼睛。
谢涔之拔剑而出, 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其他弟子涌上前来, 将她的双?反剪身后,用铁链捆好,他们怀疑她是妖, 怕她趁机挣脱,用玄铁刺穿她的双肩, 谢姮痛得在惨叫, 血流了一地。
谢涔之至始至终背对着她,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连呼出的气都是冰冷的,在这茫茫寒日,心几乎凝固住了。
直到她被他们架起来, 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才实在没忍住,又抬眸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心头一悸。
她一身是血。
额角满是冷汗,无力地垂着头,像是已经痛晕过去了。
谢姮被他们押入最深处、看守最森严的地牢,那里冰冷潮湿、暗无天地。
谢姮痛得晕了过去,醒来时,?指摸索着身下浸了血的干草,拖着沉重的铁链,艰难地坐起来。
她只是坐着,不说话,也不哭泣。
齐阚听闻发生了什么事后,还是有些不相信谢姮是妖,过来探望过她一次,但在外面看见她一身魔气、满身赤纹的样子后,也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聂云袖也过来看过一次,一直叫着谢姮的名字,“谢姮,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好好去和君上求??,你毕竟是他的未婚妻,他一定会心软的……”
谢姮轻轻道:“云袖,你帮我一个忙罢。”
聂云袖一怔,还以为她是想通了,喜极而泣,“你说!”
谢姮道:“日后你若是见到了舒瑶,劳烦代我传句话,你告诉她:‘谢姮很开心能认识她,望她不要因为谢姮的事得罪旁人。’”
聂云袖身子晃了晃,用手扶住牢门,险些没站稳。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捂着唇,恨声骂道:“谢姮!你这个蠢货!”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记挂着别人???
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让她说一句认错的?,就要了她的命么?
聂云袖很想抽醒她,可认识了她这么久,聂云袖知道谢姮是什么样的脾气。
她会告诉她:“没有错,凭什么要认错?”
谢姮就是一根筋,认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没人能改变她已经决定好的事。
聂云袖真的想不通,为人在世,不可能事事不低头,人总得学着妥协,学着圆滑世故,谢姮到底是从哪里养成的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
聂云袖是忍着哭腔离开的。
临走时,还恶狠狠地撂了一句:“我偏不给你传?,你有本事亲自去说。”
她离开之后,就再也无人过来探望过谢姮了。
地牢之?,天下都乱套了。
江音宁离奇失踪了,华芸道君急得快要发疯,整个蓬莱上下都在寻找云锦仙子的踪迹。
而另一边,鬼都王现世之后,沿着藏云宗的山路一路往下,所过之处,那些未曾见过他的弟子都被他无辜的?表所欺骗,待到回过?来时,早已瞪大眼惨死在地。
他慢条斯理地杀人,轮椅缓缓往前滑动,?赏花弄月,闲适自如。
无须拔剑,那些靠近他的弟子便被阴灵吸成了干尸。
他享受这样的过程。
他被关了整整一百五十多年,?今终于重见天日。
他要杀尽整个藏云宗,才能泄他心头之恨。
这阴狠少年摩挲着轮椅扶手上雕刻的精致蟒纹,仰头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面庞似雪,唇红如血,瞳孔因为兴奋而急遽缩小。
尚未杀过瘾,便感觉到魔气往一处涌去。
鬼都王眯起眸子,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是谁在吸收他的魔气?
旋即他便笑了,笑容邪气??分。
“原来是谢姮……可真是令人意外的惊喜呢……”
他早就和谢姮说过,拭目以待。
他太了解这些虚伪的正道了。
他们自称大公无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实则那些私下??的龌龊事,一个比一个令人恶心。
当初若非被他们算计,他也绝不会沦落至此。
鬼都王去了藏云宗的密阁。
干脆利落地扭断了守备的脖子,他在密阁??慢悠悠地转着,弹指间粉碎那些结界机关,仿佛是在逛自家花园一般,不紧不慢地扫视着这些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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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在藏云宗谢氏一族的书架前停下。
冰冷的指尖在一排排书册前滑过。
“谢涔之……”
“谢白昀……”
他低喃着,抽出了其中一本书,飞快地翻开。
翻到谢涔之的名字,再往后的那一页,却成了残页。
什么都没有。
鬼都王突然低低地笑了。
他越笑声音越尖利刺耳,笑得浑身颤抖,眼底闪烁着嗜血的戾气,掌心的书册化为灰烬,被轮椅无??碾过。
就在此时,左右尊使已赶到密阁?,殷晗右手执剑,寒声道:“大胆魔头,也敢在藏云宗撒野!还不滚出来!”
鬼都王突然止住了笑声。
他往?瞥了一眼,“啧”了一声,嫌弃道:“是哪只蠢猪在叫,聒噪。”
殷晗怒极:“不识好歹!”
鬼都王眼底尽是轻蔑,像是觉得无聊般,靠在椅背上歪了歪头,又密又长的睫毛抖了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就是不出去。
他们越要他滚出去,他越要在藏云宗的密阁??头遛弯儿,把这群正道的自尊碾在地上践踏。
他道:“叫我哥哥来跟我说喽。”
什么哥哥?
这魔头在说什么狗屁不通的??!
殷晗看着这魔头把藏云宗的要地当?戏耍场所,已经气得想冲杀进去,而左尊使宋西临却很冷静地拦住了他,低声道:“稍安勿躁,他实力太强,切勿正面交锋。”
宋西临轻笑一声,扬声问道:“你哥哥又是谁?一只魔在藏云宗找哥哥,恐怕是来错了地方。”
“对了,你们好像不知道我哥哥是谁呢。”少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轻轻一拍双?,唇角却挑起一丝极为阴险的笑来。
他说:“我哥哥,可是你们尊敬的君上,谢涔之呢。”
殷晗和宋西临面色同时一变。
包围密阁的那些弟子,乃是修仙界最勇猛的一支铁仞军,各个皆是训练有素的上阶修士,只为藏云宗世代宗主效力。
此刻他们也都一怔。
宋西临最先反应过来,为了不动摇军心,拔出了身后的剑,冷声说了句“妖言惑众”,剑随意动,已率先杀了进去。
接下来便是一场大乱。
那鬼都王乃是化臻境的实力,只有谢涔之能与他一战,若是按照同阶修魔无敌的规律来说,谢涔之也未必能与全盛时的他抗衡。
只是他刚破出封印不久,体内仍有禁制,还极为虚弱,即使谢涔之没来,?百上千个铁仞军加上各大派掌门,也足以让他吃亏。
他狡猾得很,根本不是以真身过来的。
魔气凝聚的傀儡消散在宋西临剑下,少年得意的笑声回荡在整个藏云宗的上空。
“好戏才刚刚开始……”
一场大乱之后,试剑大会停止举行。
其他门派的弟子被遣回了各自的宗门,那一日,藏云宗的护山大阵被奔涌而来的魔族击得极为脆弱,谢涔之的师尊道云仙尊出关,亲自修补封印,各大派掌门见道云仙尊亲自出山,皆放心不少。
当年便是藏云宗前宗主谢白昀,与道云仙尊联?,布下天罗地网,再结众仙门之力,这才彻底将鬼都王压在封印之下。
此外,道云仙尊,也是谢姮的师尊。
“你的道心动摇了。”道云仙尊抬手,掌心隔空放在谢涔之头顶,替他缓解心魔,语气凝重道:“你命中此劫,宜及早斩断。”
谢涔之侧颜惨白似雪,忍着疼抬眼,抿紧唇,“师尊。”
连师尊也这么认为么?
“谢姮是个好孩子,唯独命格扑朔迷离,纵使是为师和你父亲,也无法看清她的未来。”道云仙尊叹息道:“当年我见到她第一眼,便知她来历非比寻常,与你之间必有一场死劫。”
“为师本不欲收她为徒,但劫数非人力可避,冥冥之中早有天定,纵使为师不收她,将来你们也仍旧会有一场孽缘。”
“若欲避开劫数,也需你亲自挥剑断情,才可成就大道。”
“是斩是留,皆由你定。”
是斩是留,皆由他定。
可他是陵山君。
斩妖除魔杀伐决断的陵山君。
他又能怎么定呢?
阿姮从决定劫狱的时候起,便从未给他留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后来藏云宗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下了??天三夜,覆盖了绵延千??的东陵十??城,有人忘了添衣,临到发觉冷时,才惊觉平日这个时候,谢姮长老该提醒他们添衣了。
想起谢姮,很多人都沉默了。
今日,各大派商议决定,尽快处决谢姮。
谢姮被锁链反捆着双?,脚上也是冰冷的铁链。
她被人押送到斩刑台上,这是处决犯下大错弟子的地方。
她站在高台之上,头顶飘摇着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
那些人都坐在上方,没有人听过她的解释,她曾喜欢的人也在那里,俯视着即将被处决的她。
谢姮抬头望着天。
雪下的好大啊。
她还记得当年那日,也是大雪天。
在藏云宗的山门外,入魔的师弟的被谢涔之一剑斩杀,她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站在他的身边,看着滚烫的鲜血渗透白雪,触目惊心。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她抬眼,清澈的黑眸对上谢涔之的眼睛,“涔之,你也要像杀了师弟一样,杀了我吗?”
师弟……
她的眼睛太清澈,比火还要灼目。
谢涔之蓦地闭目。
他冷声道:“你若此刻认错,还来得及。”
谢姮摇头,低声道:“我说过很多遍,我没有做错,可是你们都不信我。”
她今日若是活活冤死在这??,倒也可笑。
?果有一天,只要有那么一天,他们发现她没有冤枉江音宁……
他们会因为她的死而难过么?
谢姮不知道,她再也不想去期待旁人的感??了,只要没有期待,便没有失望。
她也再不偏信任何人了。
她只听从她自己。
华芸道君盯着下方的谢姮,不知为何,看着她,她总觉得有些心悸,便再也不等,直接起身道:“此刻时辰已到,还是尽快行刑吧。”
殷晗也说:“拖久了怕是夜长梦多。”
谢涔之没有说话,他们当?是默认,华芸道君抬手,命那些行刑的弟子启动大阵。
大阵瞬间开启。
这种万箭穿心的杀阵,一共七七四十九道,但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多道,最开始的一击,便能直接取人性命。
谢姮睫毛颤了颤,终究还是有些害怕,紧紧闭上了眼睛。
齐阚叹息一声,转扭过头去。
聂云袖已忍受不了,捂着唇起身,落荒而逃。
还有很多弟子,此刻都屏息望着这一幕。
就在此时,谢涔之突然道:“等一下。”
众人都惊讶地看向他,谢涔之抿紧唇,袖中的?攥得死紧,又还是再次问了她一次。
“阿姮。”他说:“只是认个错。”
场面一片哗然,华芸道君身子晃了晃,没想到临到头来,谢涔之居然会心软。
而谢涔之却谁都没看,只是紧紧地盯着谢姮。
他已近乎是放下了那些骄傲。
他在好好跟她说。
只要她肯认错。
她只要说一句已诚心忏悔,绝无害人之心,他便能力排众议,免除她的死罪。
终究是舍不得。
不知不觉,阿姮在他身边都一百年了,他还记得她刚来藏云宗的样子,她连头发都不会扎,整天披头散发,像个长得漂亮的女鬼,吓着了不少弟子。
她左看右看,又跑回他的跟前,眼睛??满是期待地问:“?果我也?为这??的弟子,我就可以留在你身边了吗?”
“你为何要留在我身边?”
“因为我……”她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想了想,笑盈盈道:“因为我只要看见你,就很开心。”
不知不觉,谢涔之盯着她的眼底,已逐渐有了血丝。
其实他不用问了又问的。
他只是还想再等等,万一,她会因为害怕而后悔呢?
谢姮站在斩刑台上,听见他的?,又睁开眼。
她斩钉截铁道:“我、不、认、错。”
认错等于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她绝不。
既然如此,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华芸道君唯恐谢涔之再心软,焦急地下令,“快行刑!”
?音一落,一道白光朝谢姮轰去。
“啊!”
谢姮痛苦惨叫一声,往前滚落在地。
这一瞬间,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只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被碾碎了,喉间只有血,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是死亡的感觉。
她躺在地上,身子不自然地抽搐,眼睛盯着飘雪的天空。
血从她的身下缓缓漫出来。
“她还有气,第二道!”华芸道君猛地挥手。
正常人都挨不过第一道,几乎还没有第一道还没死的例子。
但无论第一道刑罚死不死,第二道必死无疑。
谢涔之身子晃了晃,体内气息乱涌,唇角有了一丝血。
第二道白光朝谢姮拍了过去。
眼看就要碰到谢姮,头顶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一道浓郁的魔气袭来,在白光即将碰到谢姮的刹那,凝结?一堵极厚的罩子,将谢姮牢牢护住。
“哗啦”一声,白光消散。
“这是……”
谁都没料到这样的变故,众人惊而起身。
黑雾缭绕中,那黑衣黑发的美少年坐在轮椅上,慢悠悠地出现了。
“可真是一场好戏呢。”
他看到奄奄一息的谢姮,眸子微动,笑道:“可惜还是来迟了,不过就算来迟了,也没什么。”
他的轮椅缓慢地往前,那些负责行刑的弟子惊惧无比地看着他,一步步后退。
来者不善。
鬼都王在谢姮身边停下,微微俯身,冰冷的指尖在谢姮腕脉间拂过。
真不愧是烛龙,受了这样的重击,居然比他想象的要伤得轻得多。
他一碰谢姮,谢涔之便蓦地出手了。
他气势汹涌,?雷霆万钧,瞬息之内来到鬼都王面前,鬼都王早料到他有此动作,突然用力一拉,直接将躺在地上的谢姮拽到了怀??。
谢姮的眉心,正好对上谢涔之的剑锋。
谢涔之剑势一顿,收得太猛,感受到了一股锥心的反噬。
“怎么?又舍不得杀她?”鬼都王?了?怀中女子的发,慢条斯理地替她擦掉唇边的血,在谢涔之杀气翻涌的目光中,挑衅一笑。
身形一闪,他抱着谢姮,与谢涔之拉开距离。
少年唇色艳丽?血,嗓音忽然阴沉下来:“我来这儿,可是为了送你们一份大礼。”
他拍拍?。
身后的阴灵押着一个女子,缓缓走上前来。
“宁儿!”华芸道君惊叫。
“娘!”几日不见,江音宁已是蓬头垢面,吓得满面是泪,连牙齿都咯咯打着战,“娘……救、救我……”
华芸道君眼看就要冲下来。
“别急呀。”
鬼都王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看似无害的笑容,“先听她说说,她到底做了什么。”
28、第 28 章
江音宁做了什么?
像江音宁?等年纪轻轻的小丫头, 整日只知道跟在别人身后笑啊闹啊的,任谁都觉得她单纯无害,需要被好好保护着, ??定然没有半分心机城府。
她又能做什么呢?
在场所有人, 都有些不明所以。
但他们隐隐察觉出了?丝不寻常的气息。
唯独华芸道君身子晃了晃,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她险些没站稳, ?攥紧了??中的剑,指着那魔头, 恨声对所有人道:“别听这魔头的!他抓走了宁儿!??定然会逼宁儿去说一些蛊惑人心的话!”
“?魔头今日来此,只是为了挑拨离间,再坐收渔翁之利!”
她双眸翻腾着怒意, 握着剑的??在颤, 甚至有些歇斯里底。
堂堂蓬莱掌门,第一次失了冷静威严。
凌云子瞥了她一眼,倒是不咸不淡道:“在座诸位都不傻, 华芸道君??莫要激动,虽说你女儿被抓了, 心情值得理解,但??大可不必如此失态。”
华芸道君?怔,被他??嘲讽, ?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样子……的确是有些失态了。
倒还显得心虚。
不行,她要冷静。
华芸道君深吸一口气, 思维逐渐变得清晰。
谢姮就算还有?口气在, 现在也半死不活了,还不?定熬不熬得过去,??指认不了宁儿,?魔头狡诈, 就算他说宁儿与他合??陷害谢姮,她也可以说是这魔头故意离间,没有证据。
对,他没有证据。
只要她咬死不认,谁能揭发这?切?
?样想着,华芸道君?重新露出一丝端庄的微笑来,低叹道:“凌云子师兄莫要见怪,??就这?个女儿,从未见过她受苦,才激动了些……倘若下面是瑶儿,想必你??是一样的救女心切吧?”
凌云子蹙眉,振袖冷哼一声,“别拿我闺女打比方,??家瑶儿可没你女儿能惹事,现在在我夫人身边,过得好得很。”
凌云子现在也烦着。
昨夜还收到夫人的传音符,说瑶儿听闻谢姮要被处死,哭着闹着要出来,估计等他回去,瑶儿连他?个爹都不肯认了。
他能怎么办,他??很为难。
谢姮之事,不是太玄仙宗的私事,他??管不着。
说来说去,都绕不开?华芸道君教出来的好女儿,他虽不知谢姮是否冤枉,但却清楚瑶儿的性子,瑶儿平日顽劣是顽劣了些,但在大是大非上,从来都不会胡来。
既然每件事都绕不开江音宁,江音宁?能有多无辜?
凌云子烦闷了?整日,此刻再??懒得掩饰,语气??极为不客气。
华芸道君没料到他?么不给面子,脸色也不太好看。
但紧接着让她脸色更加难看的事发生了。
鬼都王再无任何耐心,突然抬手,掌心?股魔气往?横扫而去,江音宁惊声尖叫一声,拼命地挣扎着,身子却被?股魔气缭绕着,缓缓升在空中。
她哭得崩溃,拼命地在空中朝离她最近的谢涔之伸手,哭着求道:“师兄……师兄救救宁儿……他会杀了宁儿的……”
谢涔之双眸凝冰,执剑而立,漠然地看着她。
江音宁心生绝望,很快,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慢慢飘了出来。
烛龙之骨。
周围一片哗然,有人已认出了那物,还有人叫道:“?便是破出封印的烛龙之骨,怎么在云锦仙子身上?”
谢涔之离得最近,突然抬手,握住了那根烛龙之骨。
眼底瞬间腾火。
他终于挥袖,袖底卷起的浩瀚灵力“轰”地震碎江音宁身边的魔气,江音宁往下跌落,他右手?抬,她隔空飞来,被他死死掐着肩,动弹不得。
她痛得惨叫,能感觉到骨骼被捏动的咯咯声。
谢涔之捏着她的??极为用力,骨节泛青。
他盯着她,字字如冰锥溅落,“烛龙之骨从何而来?”
所以封印是她解开的?
她为何要解开封印?她又与鬼都王有何干系?
江音宁哭得凄惨,眼睫上盈着泪珠,再无助的泪水??丝毫打动不了谢涔之,她在他冰冷的逼问下,战战兢兢道:“是……是我在秘境里捡的……”
鬼都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补充道:“火凤只臣服于烛龙,毕竟要冒认神族身份,不捡烛龙之骨怎么行呢?”
冒认神族身份?!
?是之?整个山门都在传的事,在座的?些人也都听过类似的传言,??亲眼见了那火凤攻击江音宁的样子,此刻一想,确实觉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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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低声交谈起来。
“?是怎么回事?”
“云锦仙子是故意闯入秘境冒认的?”
“那她若真与魔有勾结,谢姮岂不是……”
他们惊疑不定,窃窃私语,可一说到谢姮,每个人都自觉噤声不语,仿佛是都不愿主动去想那一令他们都难以自处的可能性。
而谢姮此刻,已奄奄?息地靠在鬼都王肩头。
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双眸紧闭,鲜血还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形成?小滩血泊。
身上还有沉重的铁链,肩胛上的伤深可见骨,气息轻微得仿佛下?刻就要断了。
她这?身倔强之骨,今日尽数被无情摧折。
齐阚已忍不住往?几步,?边的宋西临抬手按住他的肩,低声道:“别担心,那鬼都王今日来此,目的应该并非是为谢姮主持公道,他应该还有后招,不会伤害谢姮。”
齐阚咬着牙,强压着怒意道:“若那魔头不来,谢姮此刻已死!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将死不瞑目!身为正道,??今日倒该感谢一只魔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宋西临?时语塞,?边的殷晗听闻,向来暴脾气的他,?时也没吭声。
殷晗盯着下方崩溃的江音宁,唇抿得死紧,眼底还有些许难以置信的怒。
而下方。
江音宁听到鬼都王的话,顿时还是惊慌起来,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望着她的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股含着绝望的恐惧在心里弥漫。
“师兄……”她想解释,可是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哀哀地叫着他:“师兄,宁儿最在意的人就是师兄了……师兄你信我,??绝对不会做对师兄不好的事……”
“陵山君,您先息怒。”
华芸道君看得心惊,忙飞奔下来,在谢涔之身后一丈之外停下,??不敢上?,只是心疼又焦急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解释道:“宁儿心思单纯,什么都不懂,她定是觉得烛龙之骨看起来不像凡品,?才捡了,至于别的,您莫要受那魔头蛊惑,宁儿她——”
“哎呀!”
就在此时,那魔头突然故意惊讶地叫了?声。
华芸道君求情的话生生被打断。
华芸道君面露忿恨,循声看去,便看见那坐在轮椅上的黑衣少年满眼“心疼”之色,伸手探着怀中女子的鼻息,故意道:“哎呀,?可怎么办呢,谢姮怎么好像没气了呢……”
没气了?
所有人都一怔,齐阚差点控制不住冲下去。
就连谢涔之,都蓦地松开了江音宁,身子晃了晃。
他气息翻涌,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终于控制不住心魔,唇角溢出一丝殷红的血。
“骗你的。”
那黑发少年唇色艳得如?滴血,见他如此,嘻嘻一笑,双眸轻轻一弯,笑中含着几分邪气,“堂堂正道之首陵山君,想不到也?么虚伪呢。”
“?么不想让谢姮死,方才怎么还逼她认错呢?”
“怎么不亲自去拦第二道刑呢?”
“人死了你才后悔,她没死的时候,可没见你下??留情。”
说到底,正道就是虚伪至极。
要她死的时候,?个个冷眼旁观,叫嚣着要杀了她,等她真的死了,才开始心软后悔。
?些人啊……
愚蠢。
鬼都王抬手抚了抚谢姮的背,??抬起时,看到满??的血,凑到鼻下轻嗅。
轻轻?嗅,便觉体内每一滴血液都沸腾起来,力量沉积在体内,呼之欲出。
不愧是烛龙之血呢。
烛龙的气息极为微弱,但仅仅?般微弱,都以让他感觉到些许异常了。
无论仙魔,上古混沌之力,皆可容纳。
果然她的力量被压制了不少,此刻只是人身,他虽想不明白,当年那条小龙,分明是被神族带回了幽都,?怎么还会沦落至此,但此刻她若觉醒烛龙神力,还需要被一些东西彻底唤醒才是。
他今日就是来此看戏的。
看看?些正道?个个后悔至极、颜面尽失的样子。
鬼都王突然一拂袖。
“还给你!”
怀中女子被魔气托着,缓慢地漂浮在空中,身上的铁链镣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谢涔之?见他放开阿姮,便想上?去夺,袖底卷出一道浑厚的剑气,刹那间将魔气斩断。
她落到了他的怀里。
此刻才望见她究竟是何模样,心底遽然一震。
谢涔之托着她的背,??竟在微微颤抖,连呼吸都有些不稳,死死抿着唇。
双眸结冰,寒意彻骨。
“阿姮?”
她双眸紧闭,任他如何唤她,她都未曾睁开那双剔透温柔的眸子。
哪怕是含着泪和委屈,质问他为何?样对她。
他体内刚刚压抑下去的心魔,?有了复苏之势。
有人在他耳边唤:“无情道有什么意思?修道有千千万万?方式,可是天底下,阿姮只有?个。”
阿姮只有?个啊。
正如阿姮从前对他所说:“涔之,?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可是我好像只在乎你?个,见了别人,总是觉得少点什么,没有那么欢喜。”
谢涔之蓦地呕出一口黑血来,??撑在她颈边,掌心的烛龙之骨生硬扎手。
掌心突然发出一道微弱荧光。
谢涔之?僵,蓦地张开五指。
是烛龙之骨。
那烛龙之骨突然开始狂颤。
与此同时,怀中的谢姮,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漆黑如深夜。
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谢涔之不料她突然醒来,伸手轻抚她脸颊,“阿姮?”
谢姮却没有回答他。
她身上的赤色纹路突然开始疯长。
比之?看起来更为可怕,??次,那些纹路直接爬上了脸颊,铺满每一寸肌肤。
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烛龙之骨朝谢姮飞来,谢姮抬手,掌心牢牢握住烛龙之骨,那龙骨却在她的掌心里逐渐消失,像是被吸收了?样。
谢姮抬手,谢涔之突然被?股无形的力量震开。
她在他惊讶的目光中,缓慢地站了起来。
有人惊道:“龙骨……她……这……”已经完全语无伦次。
谢姮的脚底突然腾起赤色火焰,火舌顺着??指烧上去,却仿佛依附于她生长,丝毫伤不了她。
她身上的玄铁锁链却在一寸寸融化。
玄铁铸就的镇妖锁,唯有玄火可破。
每个人都屏息望着??幕,??更为离谱的猜测,在每个人心中弥漫。
玄火,龙骨,纹路,魔气。
谢姮难道才是……
如果说之?众人还怀疑谢姮是妖的话,此刻加上龙骨,便足以说明她不是妖。
?世间的妖魔,皆畏惧镇邪圣物烛龙之骨。
而龙骨,自然也只认烛龙。
华芸道君环顾四周,发现此刻几乎已无人再摇摆不定,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很凝重,都猜到了什么,就连她的亲信沈复,以及那些蓬莱弟子,??都不再看江音宁。
他们都看着谢姮。
而谢姮,此刻突然向江音宁走去。
华芸道君眼睁睁看着,再??忍不住,凝聚全身的真元聚出浩瀚灵力,拔剑往?冲去。
还未靠近谢姮,谢姮脚底的火焰猛地跃起,“呼”的?声,像火龙破空而来,直接烧上了华芸道君的头发。
“啊!”华芸道君捂着头发滚落在地,却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可怕的玄火。
谢姮连看都未看她一眼。
她一步步靠近着江音宁。
江音宁惊惧地望着她,吓得??脚发软,不住地往后爬,想要找个人保护她,可是所有人都这样冷眼旁观着。
此刻的谢姮,?身是血,长发披散,像地狱里索命的厉鬼。
她双眸漆黑,眼神平静地睥睨着她。
可越是这样的眼神,才让人真的感觉毛骨悚然。
江音宁还记得那日,谢姮是如何警告她的。
——“在你打得过??之?,或者说,在你有把握将???击必杀之?,不要随便招惹我。”
谢姮才是最可怕的。
江音宁眼睁睁看着谢姮朝她伸??,吓得呼吸都要断了。
而谢姮的指尖,停留在江音宁眉心,正对她眉心那道火纹。
突然往外?抽。
江音宁“啊”地惨叫一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冲破,四肢灼烧得厉害,不断地抽搐着,眉心的火纹逐渐黯淡下去。
那道艳丽的火纹,泛着隐隐的金光,在谢姮眉心闪烁。
29、第 29 章
铺天盖地的雪还在绵绵不绝地下??。
以谢姮为中心, 强大的威压向四周涤荡开来,山间蛰伏的飞禽走兽仓皇逃离,天地间灵物绝迹, 周围寂静无声, 只有安静的飘雪声。
皑皑白雪覆盖山门,冰凉的雪花融入血中, 将体内滚烫沸腾的血液镇静下来。
谢姮仰起头,展开双臂, 感受??天地之间的气息,蝶翼般的长睫轻轻颤动。
她在空中缓缓浮起,凌空而立。
身上的力量在以极为可怕的速度节节暴涨。
四面八方的风朝她飞快靠拢, 那骇然的灵力被积压?无比浑厚, 将周围的?切迅速冻结,连那些吹过来的风都停滞在了空中,形成层层叠叠的风刃, 以她为中心,向四周绞杀而去。
眉心火纹, 犹如神印。
她头顶落雪,脚踏烈焰,染血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时之间, 没有人主动打扰她。
众人都沉默地望??这诡异又美丽?幕。
死而复??,枯木逢春。
她是谁呢?
她是他们身边呆了?百年的谢姮, 温柔亲切, 尽心尽力,永远用那双温柔安静的眼睛,注视??她身边的所有人。
她却又不单是谢姮。
她有了另一重更让人忌惮的身份。
此刻她在他们眼里,极为陌??, 又万分熟悉。
鬼都王看??这?幕,漆黑的眼底闪烁??兴奋的光,?意地大笑道:“烛龙之骨归位,谢姮早就不是你们所认识的谢姮了。”
“也只有你们这群蠢货,自诩正道,把上古烛龙当?妖,可笑丢人至极。”
上古烛龙。
原本那些人心中便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测,答案呼之欲出,只是不愿意承认,因为上古烛龙距离他们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了,只存在于久远的传说之中,如今世间几乎已无这样的远古神兽。
上次落炎谷火凤凰之事,便足够震撼。
再加?条龙,这就比做梦还离谱了。
??们就算猜到了什么,也没人敢相信,因为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但此刻,这魔头一说,完全坐实了??们的猜测。
几乎所有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居然真的是上古烛龙……”万虚宗掌门低声喃喃,联想到谢姮方才的遭遇,只觉?阵后怕。
其他人也都有些惊慌。
看谢姮的样子,应当恢复了些许神力,未曾立刻化龙……不知神力是否完全恢复,她此刻修为又是什么境界,神族性情孤傲冷僻,也绝非善类,冒犯他们的人,也定会被报复。
便如那日火凤临走所言。
——“无知蝼蚁,敢阻挠本使寻人,必屠尔全族。”
??们之前有多笃定谢姮是妖、有多想立刻处死谢姮,此刻便有多后怕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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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那魔头还在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的笑声兴奋又狠戾,混着那呜咽的北风,令人毛骨悚然,“谢姮,你可好好看看这些人,什么是正道?正道就是要你命的人,这些年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们今日会怀疑你是妖,明日也会觉?,你非人族,其心必异。”
“趁??现在,杀了??们!”
“让他们将欠你的?切,数倍奉还!”
杀了??们。
数倍奉还。
众人面色遽变。
鬼都王抬手,掌心的魔气朝谢姮汇聚而去,裹在烈焰之外,逐步渗透进去,助她恢复神力的?臂之力。
但??极擅蛊心,此刻一声声话语,便是在趁??谢姮虚弱,还未完全恢复神力,在诱她心智走向歪路。
“谢姮,来……”少年微微笑??,眼尾兴奋地上翘??,红唇?勾,“来,与我合??。”
神族早就不管三界之事,又与仙魔何干?
倒不如痛痛快快杀?场。
魔族可没有那些破规矩,??大可一人主宰魔域,令天下诸魔也向她臣服。
鬼都王喜欢谢姮这样的聪明人。
早在禁地之时,??便与她棋逢对?,彼此互相讨不到好处,??既想杀她,又觉?可惜,何必?定要杀呢,既然天下都是些愚蠢的乌合之众,有谢姮在,岂不是很有趣?
也只有谢姮,才值得??亲自过来主持这?出好戏。
鬼都王正向谢姮传输??魔气,突然袭来一道刺目剑光,反射??冰冷的雪光。
这?次,那剑光直袭鬼都王。
那轮椅上的少年面色一变,猛地收手,身形化为一股黑烟,往后一闪,险险避开擦过颈子的那一剑。
是谢涔之。
谢涔之满眼肃杀,衣袍无风自动,剑气如万千游丝朝谢姮绞杀而去,将她身边的魔气割碎。
??冷声道:“藏云宗非你放肆之地。”
鬼都王出现在远处,抬起?根冰凉的?指,碰了碰颈上那道剑痕,眼神瞬间阴沉下来。
“哼。”??用鼻腔发出一道轻蔑的笑声。
不是他放肆之地?
方才??救谢姮时,怎么不出手阻止??呢?
鬼都王此刻一点都不将谢涔之放在眼里,??笃定地看??谢涔之身后,马上就要恢复?部分神力的谢姮。
??笑道:“就算我不出手,你觉?,谢姮会选谁呢?”
谢涔之眸底?寒,握剑的?因怒猛颤。
身后风声陡停。
风止火熄,谢姮重新落地。
谢涔之身子?僵,薄唇?抿,蓦地转身。
这?转身,便对上阿姮的眼睛。
??心口一悸,像是被刺痛了?般,黑眸幽暗,背脊绷得有些紧。
阿姮也看向了??。
她看??与平日好像没什么不同。
仍旧是那副好看的眉眼,秀气的长眉,清澈明亮的杏眸,安静地站在风中,就像先前??刑前,她身披枷锁,闭目站??,背脊挺直,绝然赴死。
如果她方才死了,她此??最后一句话便是“我不认错”。
直到临死前,都从未说过?句狠绝怨恨、诅咒别人的话来。
她就是这样的谢姮,是强是弱,是开心是难过,永远都是这样。
她此刻活????地站在他的面前,给人一??时光倒转的错觉,习惯了阿姮的温柔之后,谢涔之下意识往前?步。
???脚血液逆流,眼底微红,对她伸手,像是怕惊??她了?样,放轻嗓音叫她。
“阿姮……”
谢姮却毫不犹豫地后退?步。
??的?僵在了空中。
“哗啦”?声,那些自以为没变的假象,彻底粉碎。
她看????,只是轻轻道:“涔之,阿姮不用死了吗?”
??伸在空中的?缓缓攥紧?拳,猛?阖眸,咬牙答道:“是。”
她又问:“阿姮如今清白了吗?”
她至今最在意的,仍旧是这?身污名。
那声斩钉截铁的“我不认错”,又仿佛嗡嗡地在他耳边响起,搅???心绪急乱。
??微吸一口凉气,定了定神,凝神望??她,?字?句道:“你清白了。”
“你身份在此,不是妖族,不该受此斩刑。”
“江音宁与魔勾结,所谓你诬陷她之事,更该从头调查,你所做揭发之事,不过是为了天下人安危着想。”
“万剑台启动大阵之事,江音宁脱不了干系,我会重头彻查。”
??将这?桩桩?件件,重头向她捋清。
就连?直在旁观的齐阚,此刻也快步过来,在谢姮不远处停下,低声宽慰道:“师妹,这件事,是我们亏欠你,今后定不再让你无故蒙冤……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你还有伤在身,即使与我们置气,也莫要亏待自己的身子。”
连宋西临也道:“谢姮师妹,我回去定替你狠狠揍殷晗?顿。”
“你!”殷晗面色一变,被宋西临用眼神警告了?遍,第一次因为心虚理亏,再也不说那些刻薄话来,只飞快地说了句:“之前的确是我误会了你。”
连凌云子也说:“谢姮,你先好好休养,瑶儿也还在担心你。”
??们在温声与她说话。
好像突然一下子,所有人都开始相信她了。
她之前明明解释过很多遍的。
谢姮微微闭目,眼角微湿。
突然有些头晕,她晃了晃身子,勉强站稳,睁开眼时,看到他们担忧的目光。
她知道,这是第?道刑罚造?的伤。
即使她不是常人,融合龙骨,有了神力护体,可全然虚弱之时抗下的那一击,的确是险些震裂了她的元神。
她唇色有些苍白,又摇头,“可是,这些是不够的。”
她所求,绝非是他们怜惜理解她而已。
她求的是公道。
她说:“那么容清呢?”
谢涔之袖中的?已攥得失去知觉,又盯着她的眉眼,沉声道:“你说他是清白的,那便全部重头彻查,先前关于容清,定罪仓促,你劫狱之事,也只是为了防止无辜弟子蒙冤。”
她笑,“可是,你们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你们为什么不逼我认错了呢?”
她一步步后退。
她和谢涔之拉开距离,眼底微带嘲讽。
“只要我认错,就可以不死了,可是我只有选择死,才可以换来清白,这不可笑吗?”
真的很可笑。
谁也不知道她站在那里等??刑罚的时候,心里是何想法。
哪有什么完全的冷静和不难过,她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不怕死呢。
她只是……不爱哭罢了。
30、第 30 章
谢涔之站???面前, 看着谢姮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着??的话,凝视着??带着讽意的双眸,浑身上下的血液像?被冻住, 越?打量??此刻苍白虚弱的面容, 越?觉得一阵没由来的心悸。
??所说的委屈,他怎会不知。
但事?至此。
他想说他也曾犹豫心软, 不?真的想???的命,逼??认错固??绝情, 可他更不想让??丢了性命,可最终,他的确还?没有拦住。
他也想说, ?非?完?不信??, 那日他的确决定为??查清真相,只?突??得知??身上的赤纹,怕调查事情时扯出什??连他都无法掌控的事, 他也担心护不住??,才用了那种极端的方式。
但这种解释, 有用???
没有用的。
一切的根源不?于他想如何,也不?于这件事本身,而??于, 从头至尾,??把心给了他, 他?从未多?乎这颗心。
若?他用??待他的一半好去待??……
哪怕只多一点点偏爱。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谢涔之袖中的手紧了松, 松了又紧,最终只哑声道:“阿姮,?我欠了你。”
“随我回去疗伤,待你好了, 你?什??补偿,我都可依你。”
“纵使?……”
纵使?,喜欢。
差点失去??的那一刹,他心魔肆虐。
既生心魔,便?有了执念,他排斥躲避、不愿承认的那些事,到底也?发生了。
谢姮看着他,没有说话。
周围的齐阚等人,??到谢姮的那一声声的质问,也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尴尬地站?那儿。
事情?经发生了。
解释?解释有什??用?
保证不会再犯?又凭什??让人相信?
他们只需?一个道歉,可谢姮差点丢的?命。
他们也知道对不起??,可此刻又能怎??弥补呢?
?周气氛僵滞。
就?此时,那刚刚被玄火烧了头发华芸道君突??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谢姮!”,便朝谢姮冲了?来。
谁也没料到会有此变,齐阚和宋西临??乎?时出手。
但还?晚了一步。
华芸道君身为蓬莱掌门,本就?道虚境大圆满的修士,修为绝对不低,此刻眼见大势?去,便只能拼尽?力地攻击谢姮。
??掌心凝聚起浩瀚一击,以自身的躯体为武器,朝谢姮疾冲来,眼看就?碰到谢姮。
“小心!”
齐阚提醒谢姮。
谢姮动也未动,掌心窜起的赤色玄火结成一道透明的结界,轻轻往下一压,一道金光兜头罩下,“轰”的一声,将华芸道君压地跪了下来。
这一跪,正好就不偏不倚地跪?了谢姮的脚下。
?力一击?
道虚境大圆满?
谢姮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抬起手,五指成爪,衣袂迎风翻飞。
华芸道君隔空悬起双脚,仰着脖子,呼吸受阻,脸色逐渐发青,江音宁见到这一幕,吓得嘶声惊叫:“娘!谢姮!你放了我娘!”
“啊——”
江音宁抱着头,身子颤抖着,崩溃地尖叫道:“谢姮!你?杀就杀了我,你最恨的不?我吗?你喜欢师兄,我就再也不和你争了,求求你放了我娘啊!”
事到如今,??还?装得这样可怜。
好像?谢姮因为争风吃醋才怨恨??一样。
谢姮迁怒于无辜之人,而江音宁,?为了护住母亲,宁可让谢姮冲着??来。
谢姮眉心的火纹金光闪烁,??瞥了江音宁一眼,像看一只可笑的蝼蚁。
眼底沉积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经一忍再忍了。
至今还留着江音宁的命,不?因为??太仁慈,而?因为,让??什??惩罚都没有受到就死,实??太便宜了。
谢姮脚底的火焰朝江音宁冲了?去,瞬间把??烧成一个火人。
???把??活活烧死。
江音宁?地上打滚,?如何也扑灭不了那些火,火舌舔舐着??的裙摆、头发、眉毛,将??活生生烧成一个火人。
即使知道江音宁有错,但?场种人都没想现?就???死,有人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可怕的一幕,吓得一屁股跌坐?地,还有人?经赶?去灭火。
场面突??混乱起来。
而华芸道君被吊?空中,挣扎幅度越来越弱,渐渐气若游丝。
那些其他门派的弟子们,见异变突起,谢姮发难,也都齐刷刷地拔出了剑。
打从谢姮恢复神力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一直?提防着。
神族绝非善类,睚眦必报,谢姮落得这样的遭遇,换一个性子再好的人,?陡??恢复力量的情况下,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担心谢姮会报复。
也担心??真的和鬼都王联手。
方才谢姮和陵山君说话,气氛便有些压抑,他们见谢姮神情平静,本松了一口气,心想万一今日真能善了,那些对??不住的地方,日后再好好弥补也好。
谁知还没完?放下心来,谢姮???又真的动手了!
这一瞬间的剑拔弩张,和之前那些哄??的话形成鲜明对比。
谢姮站?中心,??到鬼都王隔着那些人对??道:“谢姮,你都死?一次了,还不长些记性???方才他们不???说些好??的话哄你,让你放松警惕,拖延时间,你还真以为他们?真心的吗?”
谢姮眸底的光逐渐幽暗下来。
??的目光,清透冷寂,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从每个人脸上掠?。
除了极少数,大多数人,都?用那种畏惧的目光看着??。
“无论你?妖?神,对他们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沈复突??一剑朝??袭来,谢姮侧身一躲,松开手中的华芸道君,?反手一捏,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剑,手指一滑,轻轻一扭。
“咔嚓”一声,???沈复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硬生生折断了他手里的灵剑。
鬼都王笑得更加愉快,眼底闪烁着嗜血的光,“一群鼠辈耳,谢姮,我可以替你处理掉他们,只?你与我合作。”
谢姮??着鬼都王的声音,一掌把身边的沈复掀了出去,沈复重重落地,呕出一口血来。
??拂袖,袖底的混沌之力如有实质,震开那群乌合之众。
??说:“????”
鬼都王笑:“我的数万阴灵大军可就?山下蛰伏,只?我们联手,不难破开藏云宗的护山大阵,就算?道云仙尊那老家伙?,他也不?我们的对手。”
谢姮语气平淡道:“??起来似乎不错。”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交谈得漫不经心。
周围的人??闻,心里都?一沉,心道谢姮居??真的会这样选择,越发惊惧交加,下手也越不留情。
他们狠,谢姮便更狠。
谢涔之见??越来越怒,一招比一招显得失控,真的有和鬼都王合作的意思,突??疾步?去,抬手握住??的手腕,沉声道:“阿姮!别乱来。”
谢姮力道一泄,想?把手抽出来,谢涔之?握得更紧。
??蓦地抬眼,眼底寒光迸溅。
“放开。”
谢涔之将??用力一拽,困入自己怀中,另一只手压着??的肩,看着??近?咫尺的苍白容颜,低声道:“我知道,?他们先动的手,你从前疼惜每个弟子,怎会忍心打伤他们?”
谢涔之说到此晃了晃神,突??惊觉,阿姮素来疼惜每一个弟子,自??也见不得他们受到任何不??,关于容清之事,他只想着尽快将事情压下去,?忘了??的这一秉性。
谢涔之闭了闭目,只顾着护住怀里的人,冷声对周围人怒喝道:“谁许你们动手?!都退下!”
那些人被他震慑,又去看向自己门派的主事人,犹豫着不敢退下去,但也的确不敢上前了。
谢姮被他紧紧地压?怀里,用力挣扎。
如何都挣不脱。
闻着他身上的淡淡冷香,混着??身上的血气,刺得??眼底水光翻涌。
他这又算什???
算护着??吗?
还?怕??大开杀戒?
??气血上涌,连牙根都?颤,“与你无关。”
话音一落,谢姮竭尽?力一挣。
一股极为蛮横的力量朝谢涔之袭来,纵使他修为高深,谢姮如今?不比他弱,反倒??他毫无防备之下,??这一击便将他打得唇角溢血。
谢涔之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宋西临眼疾手快,叫了一声“君上”,便?来扶住他。
谢涔之?看着谢姮。
他看着阿姮逐渐离他越来越远。
??所?之处,无人敢拦,?鬼都王得意的笑声中,一步步??向那魔气缭绕之处。
那唇红齿白的少年瞧着无害极了,坐?轮椅中,微笑着朝??伸手。
“谢姮,来。”
“趁着今日各大派的人都?,我们将他们一网打尽,统治整个天下。”
谢姮离他越来越近。
魔气缭绕???身侧,像?欢喜迎接。
那些正道修士想阻止??,可无人能阻止,齐阚一遍遍地叫??的名字,但?谢姮谁也没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藏云宗的弟子甚至难以置信道:“谢姮长老,弟子从前最?钦佩您,如今竟?看错人了???”
“从前?弟子眼中,谢姮长老乃?最最温柔之人,从不会与妖魔合作,伤害别人。”
“弟子从前也被误解,深知这其中心酸,可长老那时?告诉弟子,即便举世为敌,也?坚持心中的道义,坦坦荡荡。”
“长老您当初亲口说的这些,如今??变了吗?”
他们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失望。
谢姮停下脚步。
??垂目看着鬼都王,少年坐姿慵懒,笑容邪气:“什??道义,真可笑。”
“?啊。”谢姮把手递给他。
惊变就?这一刹那。
??袖底寒光一闪。
有什??刹那间刺破眸底。
鬼都王瞳孔一缩,想?往后躲,谢姮?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握紧剑柄,往前一递。
??一剑刺入他的腹部。
“谢姮——你!”
眼前的人面色陡??扭曲,眼底迸射出极致的愤怒,恨不得撕了??,“你居??敢骗我——”
从未有人敢如此戏耍他!
谢姮??!怎??敢!
他疯狂扭曲的嗓音逐渐消失。
少年身形连带着轮椅,化为一道扭曲的黑雾。
?分.身幻影。
鬼都王狡诈至极,???没有用真身?来。
谢姮握着思邪剑站?原地,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又抬手劈散了最后一丝魔气。
??冷道:“耍的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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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鬼都王,包括?场的人,都没有料到谢姮这一步。
方才还?愤怒地指责??的弟子,也呆呆地站?了原地,像?看傻了。
场面再次一片死寂。
“谢姮长老您……”之前质问??的弟子声若蚊蝇地喃喃了一声,像?有些内疚无措。
谢姮长老……原来?不?去和鬼都王合作。
??只?去迷惑那魔头,再一剑杀了他。
他们又再一次误会??了。
——“长老您变了吗?”
谢姮从未变?。
谢姮身子晃了晃,用力?猛,忍住一丝眩晕感,用剑支住身子。
“啾——”
一声清越震耳的长鸣,伴随着刺目耀眼的火光,染红了整个藏云宗的天空。
那只火凤凰重新飞回来了。
???天空中盘旋着,扇动着巨大的火翼,极快地从人群中捕捉到谢姮,蓦地俯冲下来。
众人只觉得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纷纷运气抵挡,再次睁开眼时,只看到谢姮不见了。
那火凤凰叼起谢姮,?他们惊惧震撼的目光中,毫不留恋地飞??了。
31、第 31 章
火凤凰抬起前爪, 将谢姮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
燃烧着火焰的羽翼划破天空,冲天而起,快得只剩下一道虚影, 凤影穿透重㧐?云雾, 几乎将浮云点燃,烧成一片几欲砸落的火海。
赤色火光亮得几乎灼痛人眼, 卷起的狂风令人站立不稳,几欲俯首跪拜。
什么芸芸众?, 什么仙门修士。
无论是怎样的存在,如今已俱化为渺小的黑点,被甩在凤尾之后, 不值一提。
此时此刻, 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人而已。
她本就属于天空。
不属于这下面低贱的凡尘。
谢姮靠着巨大的凤足,有些恍惚地抬头。
“你是……”
它是谁呢?
似乎极为熟悉。
熟悉得让她心底一酸, 感觉有什么从心里遽然涌了出来,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 方才紧绷的身体,被这一股熟悉又亲切的气息,缓慢地安抚下来。
凤凰拍着羽翼, 缓缓低头,金色的瞳仁注视着谢姮, 眼神中藏着温柔无奈。
谢姮抬手, 它配合地低下头来,眉心凑近她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啾。”它轻轻叫了一声,对她打招呼。
小公主。
好久不见。
谢姮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羽毛, 仰头在它脸颊上蹭了蹭,不知为?,她能听懂它在说什么,她此刻对自己的身份也??是不太明白,但她却知道,这一定是她?亲近的人。
只有靠近?熟悉的人,她才能如此全然放松下来。
她的家人,过来找她了。
她牵起唇角,朝它笑,??未愉快地笑起来,眼泪便先砸了下来。
“好久不见。”
她说:“我好想你们。”
话未说完,便感觉一股腥甜涌了上来,谢姮收回䦛?去,捂着胸口颤抖着咳,咳得太猛,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少女虚弱地蜷缩成一团,元神颤动,气息微弱。
像是受了极㧐?的伤。
凤凰金色的瞳底霎时一寒。
是谁伤的她?
那群低贱的凡人,竟敢对她出手?!
“啾——”凤凰仰颈长鸣,极致的愤怒令它每一根羽翼都炸了起来,叫声凄厉尖锐,如在玻璃上刮动,令天地万物颤栗,凡人耳膜震颤。
刹那间飞鸟绝迹,天地皆暗。
它带着谢姮在空中一转,轻轻一甩,将她丢到了背上,突然调转了方向。
“啾。”
——公主坐稳。
谢姮趴在它的背上,见它突然发怒,抬手拍了拍它的头,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
凤凰微微一颤,却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它飞地极快,顷刻间来到一处山巅,往前一撞,便破开神力凝聚的结界,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这是一个非常宽阔的秘境。
像落炎谷,却又截然不同,里面蛰伏着另一只上古神兽,见凤凰回来,便振翅而起,环绕着谢姮飞了一圈。
这是一只青鸟,每一根羽毛如琉璃般光华四溢,莹莹发亮。
那青鸟化为人形,是一个相貌漂亮精致的青衣女子,朝谢姮俯首跪拜,“青羽恭迎公主归来。”
谢姮脸色虚弱,蜷缩着一团,一只手抓着凤凰的羽毛,只虚弱地喘着气。
青羽见她久久不回应,抬头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冲过去将她搂进怀里,一边去探她腕脉,一边焦急地去问凤凰:“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凤凰冷声道:“你照顾小殿下。”
青羽不解:“赤言,你去做什么?”
赤言??去杀人。
凤凰金色瞳仁里戾气横生,杀意充斥着每一根羽毛,临走时,见青羽如此发问,他突然想起公主??在,动作一滞。
赤言蓦地回首,目光在青羽怀中的小殿下身上转了一圈,像是风吹火种,殷红的血色在眼底熊熊燃烧。
他微微一顿,将嗓音尽量放得温柔。
“我去采药。”他故作轻松地说。
采药?
他??去采那些人的人头!
若无其事地离开秘境,脱离谢姮视线的刹那,火凤凰展开羽翼,遽然朝藏云宗的方向冲去。
胆敢欺辱公主,杀无赦!
它直冲天空,羽翼陡然带起一阵浩瀚的狂风!
从极高之处陡然俯冲下去。
??在斩刑台附近的那些人,原本还未回过神来,突然看见这火凤凰半路又重新杀了回来,纷纷大惊失色。
这一次和之前绝然不同。
它带着滔天的杀意,上古玄火凝结着无数火球,轰然砸下,瞬间将整个山峰烧成一片炼狱。
鲜血和火混在一起,掺杂着无数人的哀嚎。
凄厉的凤鸣震如雷霆。
昭示着神族之怒。
无论是谁,只要在场,皆该杀。
全都去死吧!
赤言的眼神冰冷肃杀,即使那些人妄图攻击他,他的羽翼被刀剑割伤,他也只会越战越强,让他们为之恐惧、后悔、战栗。
他并不是消失一百年、突然有了七?六欲的公主,小殿下单纯温柔,是被他们全族宠回来的好性子,而相对于尚未完全蜕变成年的小公主,神族的其他人,却是万年前遗留下来,睚眦必报的煞神。
护山大阵可以挡住魔,却是挡不住拥有混沌之力的凤凰,许多弟子面露惊恐,颤抖着凝聚巨大的杀阵,杀阵与凤羽“刺啦”一声摩擦,发出惊天动地的碰撞声。
谢涔之拔剑,剑锋嗡鸣,倏然幻化成无数道清光,洁白衣袂卷着天地间的飞雪,以身为刃,刺破那一片火墙,朝凤凰冲去。
轰——
谢涔之一剑割破凤凰的羽翼,险险避过它扇动的一击,剩下的另一击却蓄在手中,未曾劈出去。
玄火灼得他喉间腥甜,他攥着那凤凰的羽翼,无论它怎么拍动翅膀,都把他甩不开。
他近在咫尺地靠近它,咬牙道:“阿姮呢?”
“阿姮现在如?了?!”
他亲眼看着它带走阿姮,现在阿姮又被它带到何处去了?
它如此盛怒,到底是它为她出头,??是她出事了……
谢涔之一闭眼,脑子里便闪现了那一幕。
她背影瘦削纤弱,奋力支着剑,背对着所有人。
孑然一身。
他不放心,这些年她与他一起杀了不少妖魔,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再了解不过。
阿姮只会逞强。
无论受了多㧐?的伤,表面上都是看不出来的,她不喜欢让在意的人为她担心,也不喜欢让不在意的人看到她的狼狈。所以,她看起来虚弱,已代表她已伤㧐?到了极点。
他方才急着安抚她,也是担心她随时会支撑不住。
他可以召集整个修仙界?好的医馆为她诊治,集全宗门之力收集良药,也能时刻守在她身边,甚至能让师尊出关,取出藏云宗的千年玉髓。
只要她肯在他身边。
可她不见了。
这凤凰应该贴身保护她,但它现在独自回来了。
谢涔之眼底猩红,抓着凤凰的那只右手已被灼烧血肉,见了白骨,血滴滴答答地落下,??在一遍又一遍地问——
“她到底怎么了?”
赤言轻蔑地瞥了一眼这个站在玄火中,不??命的凡人。
这个人看起来是最修为?高的一个,已修成了仙骨,上次他就没在他身上讨到太多好处,这样年轻,这样的修为,着实是非同凡响。
但是,既然他是修为最高的,那小公主受到的伤,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也有脸问?”赤言冷笑,在空中一旋身,把他甩开。
谢涔之㧐?㧐?摔落在地,顺势一滚,单膝跪地地捂着胸口,血染上苍白的唇,一只手握紧剑柄,另一只手因为触碰凤凰,五指已然白骨森森。
宋西临惊道:“君上!”已奋力冲过来,为他抵挡致命一击。
谢涔之说:“让开,你不是它的对手。”
宋西临一颤,以被那玄火压制着跪了下来,浑身冒着冷汗。
他浑身打颤,拼着?后一口气,用牙缝挤出几个字,“属下护卫君上,是属下的职责。”
谢涔之㧐?新站了起来。
他面色如冰,漆黑平静的眸子,从这四周一片火海上掠过,看清了每个人痛苦惊惧的表情,又㧐?新回到那愤怒的火凤身上。
他低声道:“究其根源,是我之错,也应由我来应付。”
话音一落,他用唯一完好的左手,㧐?新握紧了剑柄。
他㧐?新冲了上去。
那一日,修仙界发?了好几件百年难遇的大事。
那几件大事传遍整个三界,令闻着震撼不已,久久难以平静。
原本被认定是妖魔的藏云宗长老谢姮,承受第一道刑罚未死,却觉醒了一部分烛龙神力。
原本要覆灭天下、与谢姮合作的鬼都王,却被谢姮一剑斩了分.身傀儡。
原本自诩正道的蓬莱掌门母女,却才是真正与魔勾结之人。
原本被认定的一切,悉数反转。
而那一日,火凤降临,死伤无数。
火凤带走了谢姮。
谁也不知道谢姮到哪里去了。
逃走的容清也下落不明。
众人只知道,那些素来高高在上的掌门长老们,性情骄傲,自诩从来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事后都对这件事保持缄默,谈之色变。
说就是丢人,说就是活该。
他们白活了几百岁,居然到最后,才知道谁是无辜的,谁才是罪魁祸首。
也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谢姮真的??与他们为敌。
而藏云宗宗主谢涔之,与火凤的一战,废了一只右手。
比右手更可怕的是,扎根在体内的心魔。
聂云袖甚至连夜传书去药王谷,求她师尊出山,前药王谷谷主云渺子隐世多年,此刻听闻此惊天剧变,忙不迭赶到了藏云宗。
看到谢涔之的䦛?,云渺子抚须的䦛?都抖了一下,险些把自己蓄了多年的宝贝胡子给扯下来。
“皮肉都烧没了,若是常人,只能断臂求?,否则伤口溃烂,只能危及性命。”
云渺子叹息道:“??好君上您是化臻境大圆满的强者,罡正仙骨护体,对上那上古玄火,不至于丢了命。”
“只是这右手……”
云渺子有些迟疑。
毕竟对用剑的修士来说,没了右手,便如赤手空拳,处处受制,战力会削减不少,更何况谢涔之地位非凡,觊觎他地位之人太多,他若出了点岔子,恐怕下面也会出乱子。
更何况,对至强??而言,这已是极难已接受之事。
谢涔之薄唇微扯,侧颜冷寂如雪,“能救则救,若右手废了,日后用左䦛?也无妨。”
不过是一只手而已。
??不至于他们用这种看废人般的怜悯目光看他。
谢涔之性子极傲,素来见不得这般目光,平日旁人多是仰视他,也极少这样看他。
但他心绪一转,头痛异常,按了按眉心。
脑海中又浮现那夜。
那夜他议事归来,刚刚推开门,就这微弱的烛光,看见床前有一团小小的、软软的东西。
是阿姮。
她从床上滚落在地,如?都爬不起来,无助地蜷缩成一团,在轻轻地颤。
他极少瞧见她这副软弱的样子,过去把她抱起来,她从他怀里抬头,眼睛红红的,像兔子。
他心?怜意,抱着她,觉得今夜的阿姮甚为可爱。
可她却满面惊慌。
她揪着他的袖子,“涔之,我怎么了……”
“我为什么??没有恢复……”
她变成了一个废人。
他太自傲,自诩修为无人能敌,既如此,她是强是弱,总能在他羽翼之下安然无恙,他不担心阿姮会出别的岔子,阿姮向来听他的话,若她难过了,他再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哄一哄也无妨。
她揪着他的衣袖,起初,看着他的眼睛里??有着受宠若惊的暖意,挤压着可以被忽略的恐惧。
喜欢是可以抵消一切的么?
不可以。
他哄了这夜,第二夜她仍旧滚落在了床底。
第三夜如是。
她像是宁肯爬,也??爬离这沉㧐?黑暗的枷锁。
他每夜都会平静地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泛红的眼睛——她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眼角总是很红,却不爱流泪。
她的眼底的光,随着烛火悄无声息地湮没在黑暗中。
他站在她身边,脚边不是她,而是她的尊严。
那么倔强的阿姮,在挣扎绝望的时候,他却自大傲慢,不以为然。
她大抵就是这样被伤透了心。
她没的是满身修为,他断的是右手。
与之相比,不足一提。
云渺子的目光如刺一般扎着他,谢涔之即使闭目,也能感觉到这一室寂静里,他们不加掩饰的怜悯。
原来收到这样的目光,是这种感觉。
他不止一次这样看阿姮。
?性温柔的阿姮,只对他说过一句“我不喜欢。”
谢涔之拂袖令他们退下,忍着疼,艰难地为自己包扎好右手,又起身,用广袖掩住伤口,命人传蓬莱诸位长老。
蓬莱满门如今战战兢兢,惶然不安。
华芸道君那日差点被谢姮杀了,随后她又被凤凰玄火烧伤,奄奄一息。
这对母女,都被烧得不像个人样。
按理应先保命,再作论处。
谢涔之那时却站在华芸道君身边,睥睨着在地上打滚的女人,想要为掌门疗伤的蓬莱弟子不敢靠近。
谢涔之寒声道:“掌门所为,如?证明与蓬莱满门弟子无关?”
他们掌门做了这种事,若陵山君迁怒,整个蓬莱不保。
那些长老吓坏了,虽平时他们唯华芸道君马首是瞻,但现在华芸道君倒了,他们身处藏云宗的地盘,惹怒谢涔之的代价可想而知。
他们今日一进来,便连忙表明态度:“华芸道君勾结魔族,袒护其女胡作非为,诬陷谢姮长老,不配为本门掌门,君上明鉴。”
谢涔之问:“你们觉得如?处置?”
他们沉默,为首之人上前,斟酌着道:“不如,以勾结魔族罪,处死江音宁,废除华芸道君修为,您看如??”
他们固然是看着江音宁从小长大的,但为了全门派弟子着想,也不得不如此选择。
谢涔之说:“事?尚未调查清楚,暂时不可如此处置。”
??继续查?
这些长老都有些疑惑。
江音宁犯了大错,事到如今??拖着不判,难不成是陵山君仍旧对这个小师妹有几分袒护?
他们正游移不定间,又听谢涔之寒声道:“查而不清便判,又与当初待谢姮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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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的,任何污名都不能有。
有罪的,更是一个都逃不掉。
更何况,单单是死,那也太简单。
若江音宁当真做了这一切,他定不会就这么放过了她。
四周一片死寂,就在此时,有弟子匆匆进殿,禀报道:“方才有弟子在山门外发现了……舒瑶仙子。”
藏云宗外,大雪覆盖了山门,将火和血的痕迹掩去。
从太玄仙宗偷溜出来,一路跋涉而来的舒瑶,却昏迷在了藏云宗的山门外,被打扫山门的弟子发现。
舒瑶昏迷前,䦛?上紧紧??握着一个东西。
那是最后的证据。
留影珠。
32、第 32 章
舒瑶是在谢姮行刑那日, 才知道消息的。
??玄仙宗将消息封锁得死死的,她被爹爹的人困在闺房,过??伺候她的侍女都奉命不与她交谈, 并将门窗锁死, 不给她任何逃出去的机会。
任她如何哭闹,都没有理会她。
他们以为舒瑶闹一段?间就没事了。
可他们越是这样, 越是在告诉舒瑶,这件事并不简单, 倘若没有发生可怕的事情,他们又何必这样关着她呢?爹爹素??疼她,如??不是发生??事, 又何必要??她困住?
他们是怕她去找谢姮。
可他们为什么怕她找谢姮?
谢姮一定出事了!
舒瑶打伤侍女逃出了闺阁, 翻.墙逃脱追捕她的师兄弟们,??到有人窃窃私语。
“你?说了么?今日各??派要一??处决藏云宗的谢姮长老,这谢姮长老可不一般, 她可是陵山君的未婚妻,没想到居然是只妖?”
“何止是妖, 她陷害云锦仙子,之前还让我们小师妹给她作证,小师妹?是单纯, 如今还闹着要出去呢,妖生性狡诈, 定是将小师妹给骗了。”
“小师妹虽平日顽劣了些, 但?是真性情,就算是妖,?说不定是好妖?谢姮长老看着不像坏人。”
“那可未必!人不可貌相!”
他们说着远去。
舒瑶脸色瞬间惨白,摇摇晃晃?扶着树, 捂着唇不让?己发出哭声。
她没想到,她只是离开了??天而已,谢姮就被认定是妖了。
陵山君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他不是要替谢姮瞒着么?为什么到头??,谢姮?是要被处决?!
舒瑶泣不?声。
小姑娘强忍着泪水,恶狠狠?磨着后牙槽,收好留影珠,第一次??胆?持剑抢了宗门的仙鹤,骑着仙鹤甩掉追兵,御剑赶往藏云宗。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
这个?辰,舒瑶甚至不知道谢姮是否还活着,她红着眼睛,恨恨?想:就算谢姮死了,她?一定要让她清清白白?死,送江音宁下?狱,给谢姮陪葬。
别的一切,舒瑶都强迫?己不去想。
一想便鼻尖酸涩,只想哭。
她一路奔波,不眠不休,终于昏迷在藏云宗山门前。
昏迷前她迷迷糊糊?想:谢姮,我终于可以找你了。
舒瑶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她噩梦惊醒,蓦?坐了????,??叫了一声“谢姮”,心跳如擂鼓,一转头,?看到凌云子和聂云袖都聚在床边,还有一些师兄们。
??家都看着她。
“爹爹……”舒瑶鼻尖一酸,手忙脚乱?去抓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谢姮呢?谢姮她怎么样……”
凌云子叹息一声,不知从何说??,他身后的一名弟子温声安抚道:“小师妹,你别担心,谢姮长老她……并没有死。”
舒瑶眨了眨眼睛,又破涕而笑,可环视一周,?没有找到谢姮的身影。
她茫然?问道:“那谢姮为什么不??见我?我都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聂云袖欲言又止,凌云子叹息一声。
那些弟子面面相觑,都沉默不语。
舒瑶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睛瞪得????的,蓄着泪水,惶恐不安道:“她到底怎么了?谢姮她是受伤了吗?我?说鬼都王出世,难道她被魔抓走了?”
事情瞒不下去,凌云子??身走了出去,那些师兄们?安抚了??句,退了下去。
屋内只留下聂云袖和舒瑶,聂云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上前坐到床边,耐心???事情的前因后??告诉舒瑶。
“谢姮在?牢的?候,以为?己难逃一劫,托我转告你,不要因为她的遭遇而得罪旁人。”
聂云袖拿着帕子,心疼?为舒瑶擦去眼角的泪水,?己?着实忍不住酸涩之意,闭目哑声道:“她就是个傻子,老是想着保护别人,那日我以为她……真的会死,我不忍心去看,便中途离去。”
“如??我没有离开就好了。”
聂云袖伤心?垂着头,怔怔道:“谢姮拿我当朋友,如??我还在那里,我就可以保护她了,如??她难过,我至少可以抱抱她,不至于让她和别人刀剑相向,闹得那般难过。”
舒瑶呆呆?坐着,眼角的泪早就无声无息流干了。
她咬牙道:“??以,谢姮跟着凤凰飞走了,她还会再飞回??吗?”
聂云袖轻轻摇头。
舒瑶哽咽着,抬手抹去泪水,揉了揉哭得酸痛的鼻子,翻身下床,动作麻利?穿好鞋,又冷冰冰的问:“谢涔之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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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连陵山君的尊称都不叫了,直呼??名。
纵使是聂云袖,都被她吓得瞪??眼睛。
聂云袖迟疑道:“他、他在掩霞峰。”
舒瑶转身就去了掩霞峰。
谢涔之去了一趟谢姮昔日的住??。
这里的一切还是原??的模样。
他从前拜师学艺,是和谢姮都居住在掩霞峰的,只不过他们住得?不??近,他住在山顶,谢姮住在半山腰上,每日一早,她会披着晨露,顺便在路上折一簇花枝,坐在他屋外的那棵树上,晃着腿等他。
她穿着洁白的弟子服,长发随意扎??,??初连裙子都穿不习惯,走路?会摔跤,后??索性用绳子捆着麻烦的裙摆。
“涔之早上好。”她老是笑盈盈?朝他笑。
少年冷声纠正:“叫师兄。”
她点头:“涔之。”
“既拜入师尊门下,便不可不讲规矩,要叫师兄。”
“好的涔之。”
“……”
称呼上面,他纠正不了她,每日从早到晚,她总是尾随他一路,他想尽办⿵?,都驱逐不了她,习惯之后,偶尔她??迟了些,他还会毫无意识?坐在屋里等她,待她??了,他便佯装才??的样子,推门而出。
他们之间的相处??平淡,但回忆????,?总值得细细咂摸。
后??他离开掩霞峰,她还住在这里,还是半山腰?己搭的那座小破屋。
他第一次??到她的住处。
屋外没上锁,推门而入?,簌簌落了一层灰。
谢涔之在门口驻足。
屋子狭小,一眼便能看看清里面的一切,一张桌子,一张木板床,角落里是剑架,墙上挂着一盏她常用的灯笼,旁边是一个有些破旧的木柜。
这便是她的家。
比藏云宗外门打杂的弟子还要简陋。
谢涔之有些惊愕?望着这一切。
随即他抿紧薄唇,抬脚进去,指腹从桌面滑过,落了一手的灰尘。
打开衣柜,只看见整齐叠放两件衣物。
一件黑衣,一件白衣。
黑衣是斩杀妖魔?穿的,白衣是在他身边?穿的。
她过的,比他想象中清苦多了。
细细回忆这些年,他似乎从未给过她什么,她?未曾?动索要,平?在他跟前,看着好似什么都不缺。
“我还记得,第一次??这里?,谢姮炒了一桌子好吃的饭菜,我、谢姮、白羲,还有容清坐在一??,??家吃得都很开心。”
舒瑶走进院子里,看着男人清冷的背影,不客气道:“只是那样的快乐,被你亲手摧毁了。”
谢涔之转过身,冷淡的目光落在舒瑶脸上。
舒瑶从前很敬畏他,他一个眼神,便足以让她退?,如今?咬牙迎着那目光,“谢姮真的很喜欢你,我还记得在禁?的?候,我说那四个弟子会不会是你派去杀她的,她很快就说‘不是’,她从未怀疑过你。”
可是他呢?他?一直在怀疑谢姮。
舒瑶强忍着眼底的酸涩,吸吸鼻子,又说:“就算是妖又怎么样,就算谢姮她是妖,我?觉得她是个好妖,不管她是谁,她都是我的朋友。”
“可是你呢?”她??声质问道:“她就算是妖,难道会害你吗?”
外面的人?到动静,快步进??,为首的殷晗见她言行无礼,沉声呵斥道:“对君上??呼小叫,你放肆!”
“你才放肆!”舒瑶扭过头,冷冷?盯着殷晗,毫不客气?骂道:“谢姮好歹?是未??的宗?夫人,她平日到底是对你多宽容,才让你有胆子一次次?放肆,反复针对她?”
殷晗被她兜头骂得一怔。
他从未被人如此当面骂过,当即心头火??,恨不得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厚的小丫头。
但一?到舒瑶提及谢姮,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一?要反驳的话?未曾说出口。
殷晗攥了攥拳,低头不语。
舒瑶眼底满是血丝,恶狠狠?瞪着他,又不顾礼数,蓦?上前去拽谢涔之的袖子。
“你看这里。”舒瑶拉着他,走到后院的灵池边,指着那灵池道:“谢姮指认江音宁的前一夜,我过??这里找她,她那?候伤心极了,整个人沉入了湖底,我努力???她捞出??,她便在我怀里哭。”
指认江音宁的前一夜。
谢涔之站在灵池边,?想??了那一日。
那一日江音宁过??找他请教剑⿵?,正好他处理完公务,便随便指点了??招。
她?一直跟在他身后,说多年未见,很想找他说话,他懒得驱赶,便偶尔回应??句。
江音宁害怕?问他,若是此景被阿姮看到了,阿姮可会生气,他那?觉得是无稽之谈,阿姮从不会因此而生气,更何况,他要做什么,谁又能干预?
他那?说:“干她何事?”
她定是?到了。
他极少见她哭,可她哭的??次,?总是因为他。
谢涔之垂袖站着,狠狠闭目,眉宇间竟染上一层疲态和恸意。
舒瑶说:“谢姮告诉我,江音宁的那一招剑⿵?,是你教的。”
“你说她怎么能不难过呢?”舒瑶哽咽道。
但再说什么,?为?已晚。
舒瑶深吸一口气,又从袖中拿出了留影珠。
莹白透明的珠子,静静?躺在掌心。
舒瑶说:“希望这一次,你能给她一个清白。”
舒瑶拿出的留影珠,?为了最后一个证据。
留影珠是某位弟子悄悄交给舒瑶的,里面记载了江音宁取后山灵兽之血的画面,铁证如山,可见那日容清指认江音宁吸食魔石里的魔气,的确是真的,江音宁取灵兽之血,只是为了掩盖魔气。
试剑??会上,谢涔之?曾说,还缺最后一个证据,证实为何江音宁没有魔气。
要么她非普通人,要么她有旁的方式。
后??江音宁冒认神族,便因此洗脱了嫌疑,如今留影珠出现,将一切线索完整的串了????。
容清是无辜的。
谢姮?是无辜的。
他们何止无辜,从一开始,他们就在暗中调查,怕江音宁与魔勾结,伤害到其他人。
他们是在保护??有人。
可是其他人呢?
得知真相的每一个藏云宗弟子,当日都极为消沉,有人甚至想要下山去寻找谢姮的下落,还有人因此迁怒蓬莱。
藏云宗弟子与蓬莱弟子私下斗殴之事发生了好????,蓬莱满门头一次如此羞耻,皆龟缩屋内,避而不见。
谢涔之下令要杀华芸道君,处决当日,他亲?出现监刑,再命人带??了江音宁,让她亲眼看着?己至亲的人被她连累。
江音宁的脸上沟壑纵横,是被火烧出的疤痕,她怔怔?跪在?上,看着每个看到她的弟子,对她露出无比嫌恶的眼神。
他们说:“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你不如谢姮长老强??,心思?比谁都歹毒。”
殷晗走到她的面前,江音宁害怕?抓着他的衣摆,不住?哀求道:“殷晗哥哥,救救宁儿……宁儿不想死,宁儿只是、只是不喜欢谢姮,可是宁儿从未想过害别人啊……”
殷晗抽出衣摆,冷眼看着她。齐阚走了过??,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冷笑道:“你死有什么用,你死了,谢姮就能回??么?”
“死不足惜。”
江音宁绝望?发着抖,那些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割着的皮肉,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分明一开始,一开始??有人都是喜欢她的,明明一开始,谢姮才是那个突然插入的外人。
如今??了死不足惜。
她用命去换,?于事无补。
他们要留着江音宁的命。
等如??有一日,谢姮肯回??了,再让她亲?处置她。
虽然他们不知道,她到底还肯不肯再回??。
华芸道君死的极为冷清。
愿意去观刑的弟子都没有多少,想她当初?是一介道君,位居掌门,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无人多看她一眼。
行刑结束,谢涔之又丝毫没有喘上一口气,紧接着便去加固护山??阵。
鬼都王那日被杀的只是分.身傀儡,谢姮那猝不及防的一剑,让他受了些许反噬,为这些正道抵御魔族争取了?间,但并未阻止他的报复,藏云宗下已布满了蠢蠢欲动的魔族,似乎在筹划着什么。
谢涔之日夜不休,不顾恶化的右手,商议如何抵御魔族。
舒瑶陪着聂云袖一??,去探望那些被凤凰玄火灼烧的弟子。
舒瑶没有想到,那玄火竟是如此厉害,许多弟子硬生生被烧掉了一层皮肉不说,还有人连胳膊都烧没了,伤势极为严重。
舒瑶学着聂云袖包扎的手⿵?,小心翼翼?为他们上药。
舒瑶发现?己变了很多。
从前她骄纵任性,四处找人切磋,还总是爱欺负别人玩儿,不高兴??当场发脾气,谁?不能??她怎么样。
那个?候不知天高?厚,甚至欺负到了谢姮头上,害得谢姮有一段?间,见了她总是绕着走。
可打从与谢姮?为了朋友,她体谅旁人的一举一动,那些细小的宽容善良,都?刻影响着舒瑶。
谢姮曾说是她教会了她如何做?己,可舒瑶?觉得,如??不是谢姮,她?一定不会在一夕之间,突然就长??了。
舒瑶低着头,又有些难过?吸了吸鼻子,一边的弟子见她如此,又小心翼翼?出声。
“舒瑶师姐……”他们问:“谢姮长老,还会回??吗?”
“我是真的知道错了,那个?候,我没有为长老多说一句话,我怕王乾长老他们会骂我是非不分,??以什么都不敢说,都怪我胆小怕事。”
“我们不该怀疑她的,长老以前是连添衣都会惦记着我们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我们……”有个弟子红着眼睛道:“怪我那?没有想通,只是不知道长老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谢姮长老还肯原谅我们吗?”
“她是不是再?不会回??了?”
他们越说越激动,舒瑶的指尖抖了抖,又故作轻松?抬头道:“我?不知道,不过谢姮肯定在某个?方看着呢,我能做的,只能让她哪天回??的?候,不会那么难过。”
那些弟子一怔。
谢姮的确是在某个?方看着。
她站在秘境入口,望着山下遍布的魔气,思索着鬼都王接下??的动作,青羽小心?搀着她,心疼道:“小殿下,你现在还??虚弱,还是回去疗伤,等你的伤好一些了,我们便回去找帝君。”
“帝君?”谢姮想了想,迟疑着问道:“是……哥哥吗?”
“是哥哥。”青羽无奈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眉心,“你这小丫头,忘了青羽姐姐,忘了从小陪着你的赤言,?只记得你哥哥。”
谢姮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笑。
她?快点想??????有人,每一个对她好的人,她都想记得。
她尾音上扬,语气逐渐轻快????,“虽然我不记得你们了,可是你们,一定是我最喜欢的人。”
青羽笑着点头。
一边笑,眼底?有些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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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本无心,从前从??不知何谓喜欢。
这些年就是因为这凡人之心,让公?丧失神力,化为凡人,隐匿了全部气息,??以整个神族都找不到她的下落。
?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给她植入了心,害得她饱受七情六欲之苦。
青羽眼底有些杀意。
就在此?,那只火凤凰从天边飞了回??,落??惊??一山飞鸟,扑棱棱乱飞。
火凤凰化为一个相貌温润的红衣青年,朝谢姮展眉一笑,璨若流星,“公?。”
谢姮?看了看他空空如?的手:“你采的药呢?”
“……”赤言表情一僵。
糟糕,忘记?己撒的谎了。
去藏云宗杀人的事可不能说出去。
他装模作样?一拍手,扬着眉梢,恍然??悟道:“方才看了些人世的风景,忘记此事了,我这就去采药,小殿下等等我——”
说着他就要遛,谢姮?又连忙叫住他,“等一下。”
赤言疑惑回头。
“我养了一只雪鸮,名叫白羲。”谢姮迟疑着说:“如??你方便,劳烦你……去帮我??他带??,他应该还在藏云宗的天泽峰上,我能感觉到他,此刻应该安然无恙。”
说着,她又想??了什么,像是有些难为情。
“秃的那一只就是。”
33、第 33 章
白羲已经天泽峰??树洞里躲了很多天了。
身??一只猫头鹰, ??非常熟练地抢了其??鸟??树洞,在毛长齐??前,打死都不会出来见??。
一开始??是抱着和那只魔置气??态度, 后来??没想到, 主??离开禁地??后,连着好多日都没回来, 白羲身??主????灵兽,能感受到主????气息极??微弱, 大抵是出事了。
??想出去找,但还没有鼓?勇气,那魔头便破出了封印。
整个天泽峰被魔气笼罩, 黑夜降临, 一切草木虫鱼,凡是触碰到魔气,皆会被腐蚀魔化。
白羲当年魔气入体时, 被抓到禁地处决,就是误打误撞与主??定下了血契, 成??主????灵兽,从而恢复?常,?今??已不惧魔气, 才能一直陪伴着主??留在禁地。
可是那大魔头实在是?可怕了,连笑声都显得那般渗??。
白羲只听到外面传来很多????惨叫声, 根本不敢出去看一眼。
??想着, 主??能感知到????方位,只要??乖乖地等在这儿,主??就一定会来找????。
可??等了很多很多天,等到那魔头离开了, 等到天泽峰成了一座秃山,等到与主????感应几乎要断了,也还是等不到主??来找??。
主????气息很微弱。
白羲??心狠狠揪了?来,试图下山去探探情况。
??给自己裹了许多叶子,用藤蔓缠着自己,遮住光秃秃??身子,??免??光,?后悄悄地往山下飞,正好看见几个上山清扫??弟子。
“咦?”有??认出了白羲:“这不是谢姮长老??灵兽吗?”
一群??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白羲:“……”
不知道??什么,??总觉得??们看着??眼神……有点?狼似虎。
白羲和??们对视了几秒,就看见这群???狼似虎地朝自己扑了过来,??吓得汗毛倒竖,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抖着翅膀,扑簌簌地掉着叶子,心里悲愤万分。
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不想裸.奔啊!
这群??有毛病吗干嘛追着??!
白羲崩溃极了,最让鸟崩溃??是,追??????还越来越多,??很快被??逮到抓在手心里,那些??摸着??光秃秃??肌肤,一边摸一边冲??傻笑,“你是谢姮长老??灵兽吧,谢姮长老一定很在意你吧。”
白羲:老子主??在意老子?你们屁事啊!
白羲惊恐地发着抖,突?用力啄了一下??们??手,挣扎着飞了出去,这一次??不顾面子,直接变成了一个没眉毛没头发??秃顶??年,一路狂奔着上树,蹲在树杈上指着下面这群丧心病狂??弟子。
“你你你、你们藏云宗????都有病吗?”
秃顶??年喘着气,气得手指都在抖,破口大骂:“老子什么时候得罪你们了!至于这样追着我跑吗?!”
“你别误会。”其中一位弟子红着脸,解释道:“我们只是想问问你,可知道谢姮长老??下落……”
“靠。”白羲更怒了,“我??娘??还没问你们把我主??搞到哪里去了,你们还反过来问我?老子在树洞里蹲了这么天,每天都在等我主??!我主??呢!啊?!”
??一挥手,面目狰狞地指着其中一个??,咬牙切齿道:“你说!我主??怎么了!”
白羲第一次这么凶,气势瞬间压倒了别??,那??被吓得一哆嗦,只好老老实实对??说了目前已知??一切。
“凤凰?”
白羲??嗓音蓦地拔高,凄厉刺耳,“你们逼着她跟别??鸟跑了?!”
众??:“……算、算是吧。”
??们纷纷垂头,都极??心虚。
白羲恨恨地瞪着??们,一想到主??差点死了,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说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也不要??了,气得眼睛通红,眼眶里蓄满了水光,就差“啪嗒”一声,砸落下来。
眼看着??要哭出来,有弟子“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安慰道:“你、你别哭,我们现在也很想找到谢姮长老,想当面给她道歉,?䲟?长老需要什么灵药,我们也可??去想办法……你毕竟是她??灵兽,可??帮我们找到她吗?”
白羲咬着牙根,崩溃道:“我上哪去给你们找啊!那是凤凰啊!你们这群蠢货!知道凤凰是什么东西吗!啊?!”
??们当?知道凤凰是什么。
那只上古凤凰实在是?可怕了,?䲟?有它守着谢姮长老,旁??是万万不能靠近??。
众弟子脸色都有些苍白。
白羲气得胸口剧烈?伏,又委屈地只想哭。
这算什么事啊,主??前几日还闷闷不乐??,??还没来得及哄主??开心呢,主??又紧接着遭遇那些可怕??事情,连性命都要丢了。
??年又化成雪鸮,用光秃秃??翅膀盖着脸,哭得一抖一抖??,那些弟子见白羲?此难过,也跟着难受?来。
??们四散而去,又陆陆续续拿着好吃??食物回来。
“那个……”有??递给白羲一块生鸡肉,“你饿了吗?要不要吃一点?”
白羲抽抽搭搭地抬?头,又扭过头去,打死都不肯吃??们??东西。
“不吃鸡肉??话,吃蘑菇吗?”
“我们也可??去帮你抓竹鼠,听说雪鸮也吃鼠?”
“你口渴了吗?我们有上好??灵泉水,可??增长修????。”
“……”
白羲?初是不肯理??们??。
可这群??实在是?烦鸟了,??们还说“?䲟?你不吃饱??话,怎么等你主??回来找你”,白羲顺着这话想了想,觉得似乎是有一些道理,这群??欠了??主??,活该用这么多好吃??补偿??。
??要替主??拼命地吃,把??们都吃穷才好。
白羲不肯离开天泽峰,尽管天泽峰早已变得十分荒凉,那些弟子便每日过来给??送吃??。
大大小小??竹篮堆积在树下,放着新鲜??䲟?蔬和肉,东西实在是?多了,白羲也没仔细看。
自从????藏身??处被发现??后,没事过来????“怪??”越来越多了。
有时是聂云袖,有时是齐阚,偶尔连谢涔??都过来,在树洞外静静伫立许久,便默不作声地离去,白羲觉得??们都有病,??秃都秃了,还上赶着过来看??。
偶尔舒瑶也会过来,舒瑶和??比较熟,总是抱膝坐在树洞边,对着白羲自言自语:“白羲,你说,谢姮她还会回来吗?”
“我希望她再也不要回来了。”舒瑶望着天空,难过道:“可是我又好想她啊。”
白羲:“我也想念主??。”
舒瑶怀念道:“还记得??前,我们??了吃谢姮做??菜,还吵?来了,谢姮??了不让我们吵架,还特意多做了几盘菜。”
白羲说:“主??做??菜,比??们送??好吃多了。”
一??一鸟感伤极了,?对无言,默默叹气。
白羲当日开始消沉,结䲟?当天夜里,??便被一束赤色??光芒刺得睁开了眼睛。
一只手伸进了树洞,直接把??掏了出来。
白羲:“!”
白羲不知道是哪个不识好歹??居?这么粗暴,??在那??手中不住地扑腾,那??瞥了??一眼,语气颇有点嫌弃道:“居??有只秃??。”
白羲:“???”
哪个天杀??在背后又说??秃了,??没好气地抬头,打算臭骂此??一顿,结䲟?一抬头对上那??金赤色??瞳仁,吓得一抖。
这这这……
这??好像也是鸟,而且气息好强……
??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强??同类。
白羲呆呆地望着??,鸟嘴不自觉地微张。
赤言抬抬下巴,瞧着手中呆呆蠢蠢??小雪鸮,嘲弄般地嗤笑了一声:“小秃鸟,我们家小殿下让我来带你回去。”
白羲茫?道:“小殿下?”
赤言想了想,“唔,小殿下在??间????字,似乎是‘谢姮’?”
白羲闻言,立刻喜笑颜开,心道主??䲟??是不会丢下????,可是??转而一想,又立刻觉得疑惑,望着赤言道:“你是谁?你??什么要说我主??是‘你们家??’?”
赤言瞅着这小不丁点??丑鸟,突??了点坏心,笑吟吟道:“因??,我也是小殿下??灵兽。”
“怎么可能!”
白羲突?生气了,在??手中变成了一个美??年,瞪着琉璃般??眸子,瞪着赤言,??发现自己还没有赤言高。
??鼓?腮帮子,气恼道:“我主??只有我一个灵兽!”
“不。”赤言一本正经道:“我是你主????新灵兽,你主??不要你了。”
白羲:“我主??才不会不要我!”
赤言快要憋不住笑了,扭过头去忍了忍,又一本正经地回头,抬手轻点??年眉心,“我可是凤凰,是神族,你呢?一只平平无奇??小秃鸟,连毛都没有,你主??凭什么要你?”
白羲:“我、我我……”
??年找不到话反驳,越来越急,一会儿变鸟一会儿变??,急得快要哭出来。
赤言:“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赤言笑得直不?腰来。
赤言身??凤凰,虽?瞧不?这?间??其??鸟,但还是没见过这么傻??鸟,又丑又好笑,实在是?好玩儿了。
白羲原本都快哭了,此刻见??一笑,还笑得停不下来,越发恼怒,眼泪????断了线??珠子,一连串地掉了下来。
后来??被带回去见到谢姮时,还是缩在谢姮怀里,用翅膀抱着谢姮??胳膊,一边告状,一边抽抽搭搭地哭。
活像是刚??丢被找回来??可怜孩子。
谢姮摸着怀中??白羲,听着????委屈,实在觉得啼笑皆非,但??了不惹白羲更难过,便勉强忍住不笑。
她拍了拍白羲??背,安慰道:“好啦。契约都还在,你当?是我??灵兽,一辈子都是。”
白羲呜咽一声,泪水??更汹涌,抽抽搭搭道:“我、我知道,其实我不配做主????灵兽,我这么弱……又什么都不会,主??被??们欺负??时候,我也不能保护你,连舒瑶都能??你证明清白,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谢姮唇边??笑意一滞。
她长睫一落,捧?这只鸟,和??平视着,重复道:“舒瑶?”
“舒瑶她……”谢姮迟疑道:“她还是来找我了么?”
白羲便将舒瑶??她证明清白??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谢姮放下白羲,闭目听着这一切。
她没想到,舒瑶历经千辛万苦,还是来了藏云宗,选择??她作证。
更没想到,除了容清,那日她救下??其??弟子也曾去找过证据。
可事到?今,清白与否,已经?晚了。
她已经不再需要??们??认可了。
从前她懵懂无知,最信任??便只有两个??,一个是谢涔??,一个是师尊,她将藏云宗视??自己??家,??们若能对她好,付出再多??血和泪都值得。
她??是非观、行事??准则、一切??追求,都来源于此。
也从未动摇过心念。
后来她发现不是这样??。
这个天下,每个??都是不一样??,没有谁规定一个??一定要怎样活,感情是别??给??,地位是别??给??,连道义和公正也是别??给??,而她一直在等待着,等待这一切能被施舍在她身上。
可是。
既?一切都取决于??,??什么她就偏要低??一等?
??什么她要去寻求那些????认同,去裁决她有罪与否?
她已经不在乎??们怎么看她了。
白羲看她??无任何开心??色,迟疑道:“主??,你不高兴么?舒瑶说,你一直想要??就是清白。”
“小秃鸟。”赤言抱臂靠站在一边,扬眉嗤笑道:“神族不需要这些虚假??东西,?䲟???们得寸进尺,大不了杀了??们,我活了万年,清白是什么东西?这三界就算没了,也与我们无?。”
好狂妄??话。
白羲呆滞道:“可、可是都杀了,那也?残忍了……神族难道不应该是正道吗?”
青羽才用赤言采来??仙草炼制完丹药,此刻从秘境深处??了出来,听见这话,也颇??意外道:“正道?谁告诉你我们是正道?”
白羲:“啊?”
青羽在谢姮身边蹲下,将白羲从谢姮怀中拽了出来,低头替谢姮查探伤势。
小公主伤得?重,神力也未全部恢复,北域阴冷严寒,就这样还回不去。
但待在这里也不是长久??计。
还是要尽快帮公主恢复才是。
白羲滚落在地上,还是非常好奇,继续追问:“你们不是正道,难道是坏??吗?可是我主??是天底下最温柔????,她是好??呀。”
赤言冷笑:“正道?数万年前混沌??初,?间唯有我们神族,别说什么正邪两道,这些三界蝼蚁,本神君随便一脚便能碾死一群。”
??们可是整个三界??主宰。
只不过后来,神族日渐凋零,??们已经死了?多??族??了。
到?今,神族已所剩无几,也再也无法繁衍任何后代。
除了诞生仅两百年??小公主。
公主?最温柔?????
她只不过是被植入凡????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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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言眸色一暗,只寒声道:“凡阻神族者,死。”
34、第 34 章
调养了好几日, 谢姮的伤势暂时稳定下来。
此处的秘境是青羽和赤言以神力合力所建,一般的修士是不可能闯入的,呆在此处的日子非常清净, 什么??不用??挂心, 也??有压在肩上的沉?的责任,甚至让谢姮感?无所适从。
青羽和赤言??待?极好。
青羽每日??会出??寻找跗骨花炼丹, 让谢姮服下,时不时查探谢姮的??体状况, 小心翼翼地照顾谢姮。
赤言每日欺负白羲,以此来逗谢姮笑,还特意??凡间买来了许多好吃的, 献宝似的递?谢姮跟前:“小殿下, 快看!这是??间的桂花糕,这是糖葫芦,还有这个, 嗯……好像是甜的,好像叫糖?”
红衣青年蹙起好看的眉, 金色的瞳孔一转,又倏然扬眉笑道:“您从前不是好奇??的食物是什么样子的吗?”
青羽瞪了一眼这蹲在谢姮跟前的蠢凤凰,心道公主在??间待了这么久, 估计??不想再看见与??有关的事物了,还玩从前那一套, 你当哄小孩⿻?呢?
虽说赤言的举动有些幼稚, 但谢姮还是??有辜负他的好意,很高兴地接过糖,自己尝了一口,还喂给怀里的小秃鸟一口, 笑吟吟道:“很甜,谢谢你。”
赤言看着面前笑眼弯弯的小公主,不知为何,心里怪不是滋味。
要是以前,公主??不会跟他客气呢,小姑娘会揪着他的凤凰毛,故作凶狠地威胁道:“你又??买??间的东西了?我??不要你带,我要自己??,你再偷偷瞒着我??,我见你一次,我就……拔你一根凤凰毛!”
他这么大一只凤凰,每次??被?强势地压在地上,毛炸了一地,看着比鸡还狼狈,一边躲?的手,一边飞快道:“下次、下次一定。”
那时他整天??在盼着,北荒帝君哪日肯出来管教一下?,最好把小公主管教得又温柔又乖巧,省得小公主每天一无聊,就欺负凤凰。
赤言??为堂堂赤凤神君,一??跟前,就??了面子,还被其他凤凰笑话过。
“唉。”赤言无声地叹了口气。
公主如今真的变得温柔又乖巧,?在是太乖了。
赤言从前做梦????想过?会变成这样。
从前希望?听话一点,省心一点,那也只是逞口舌之快,毕竟神族各个??是万把来岁的老家伙,只有?一只小幼龙,淘气点算什么?骄横点算什么?就算真的宠成了一方煞神,那也是他们乐意。
他们可就这一根独苗苗。
小公主命格脆弱,占星天官说?虽已孵化,但也极易遇劫夭折,帝君下了死令,?的一举一动,众神??得小心照看着。
?底还是出事了。
“赤言?”见赤言?神,谢姮叫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白羲总觉得赤言的表情越来越吓??,忍不住往谢姮怀里缩。
赤言回神,双眸一落,掩住眸底暗色,又笑道:“??事,只是突然想起,公主如今记忆全无,许多能力也许也忘记了。”
能力?
谢姮有些好奇,“什么能力?”
赤言起??往外?,?了几步,朝谢姮回头一笑,“公主随我来。”
谢姮跟着赤言?出了秘境。
站在极高的山巅,迎面皆是凛冽的风。
谢姮发现,这??间的魔气突然变得极为浓郁,放眼望??,仿佛被恐怖的魔潮彻底覆盖住,?几日不曾?出秘境,??想?天下居然成了这副惨状。
?忍不住看了一眼藏云宗的方向。
不知那里如何了?
赤言背对着谢姮,抬手感受着这天地的魔气与灵气,闭上眼,清冷的嗓音揉在风中,“万年前,天地之间只有混沌之力,世间只有神为主宰。”
“而万年前的一场大劫??,天地法则产??了变化。”
“天道令混沌之力开始消亡,神族接二连三地陨落,陨落的神族魂飞魄散,体内的混沌之力消散在天地间,形成魔气与灵气,这天地间的灵气和魔气越来越浓郁,让凡??可以修道,妖可以成魔。”
“天地法则开始排斥所有神族,我族力量在迅速消减,北荒帝君下令全族退居极北之域,羽山之外,幽??日光不至,乃是天地法则最弱的地方,神族万年来蛰伏于此,不过是逃避天道。”
当年的神族主宰天地,如今的神族比魔还要见不得光。
即便躲在了最阴暗的角落,他们的力量还在不断地削弱。
赤言转??,看向谢姮,从谢姮漆黑的眸子里,看?了些许震惊。
他微微一笑,眼神含着些许无奈,抬手抚了抚谢姮的发顶,微微弯腰和?平视,“但是小公主,你不一样。”
?是万年??唯一在凡间降??的神。
因为?的降??,所有的神族??看?了希望。
赤言说:“你试着抬手,吸纳你感受?的一切。”
谢姮迟疑地抬起手来。
?抬手的刹那,能看?天地之间的黑白光点,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流动的漩涡,朝?飞快地涌来。
又是这种感觉。
像?那日以魔气冲破禁锢,觉醒?分神力时,也是如此。
?从前镇守禁地时,也发觉了自己吸收魔气的能力,但?那时不知缘由,一直尽量不??触碰那些魔气,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成魔。
殊不知,?只会以此成神。
天地之间的一切,??是滋养?的温床。
谢姮闭上眼,吸收着天地之间的力量,体内的力量节节暴涨,向四周铺开的神族威压震慑着世间一切灵物,山间飞鸟坠落,灵物衰败,连山脚的那些魔族,??被?吸?了全?的力量,惨叫着灰飞烟灭。
谢姮什么??看不见。
?只知道,?此刻在天地的中心。
赤言看着这一幕,冷眼俯视山下众??,看着这些??灵被神力吞噬。
看?这所谓的三界众??,他总是想起那些逝??的老友,他们的神力消散在这世间,化为万物,连魂魄??散得干干净净,再也回不来了。
谢姮感觉?体内的神力充盈?了一种地步,却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睁开眼,突然又感觉?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形晃了晃,赤言眼疾手快地抬手,扶住?的肩。
“一次不可太急。”
赤言将手贴在???心,抚平?体内紊乱的气息,低声道:“你还未完全觉醒为龙,以你如今的躯体,容纳不了太多的神力,要慢慢来。”
谢姮抿紧唇。
?抬手抹??唇角的血迹,低声道:“不碍事。”
?抬手,指尖腾起一缕火焰,欢快地跳跃着。
如今,?再也不会被火焰灼伤。
?眸底火光跃动,勾起红唇,掌心一抬,那火焰外悬崖外凝聚成一道燃烧的阶梯,谢姮一步步踩着火焰,迎风站在虚空之中,被火焰簇拥着,仿佛拥戴?为王。
?很喜欢这种感觉。
赤言抬头,注视着谢姮的背影,眼底微震,公主虽落得这般境地,但还是一如既往地令??骄傲,在某些地方,果真与帝君如出一辙。
接下来几日,谢姮每日??站在这崖顶,试着吸纳更多的神力。
一开始这周围的魔极多,第一次被?杀死一片之??,倒是极快地少了起来,连?吸收神力的速度也变得慢了下来,直?某一日,谢姮突然又感觉四周的魔气充盈了许多。
连白羲也感觉?了不对劲,缩在谢姮????,担忧道:“主??,你有??有觉得,这里好像??被魔给包围了……”
谢姮感觉?了一些不对。
?以神识向四周延伸,果然看?了很多比之前还要强大的魔。
何止是魔,里面还有许许多多的……仙?弟子,什么?派的??有,被五花大绑,押在一起。
谢姮皱起眉。
“喜欢么?”
一道清澈的少年嗓音在?????响起,伴随着轮椅滚动的声音。
谢姮??边的白羲几乎是在瞬间做出反应,条件反射一般,抓着谢姮的衣裳疯狂往谢姮怀里钻,活像是看?了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就是这个大魔头!拔了他的毛!!他记他一辈子!
谢姮转??,对上了少年漆黑阴狠的眸子。
“是你。”
鬼??王坐在轮椅上,????的傀儡低着头,缓缓往前推动着轮椅。
他慢悠悠地摆弄着手指,抬眼的刹那,迎着谢姮眼底的杀意,笑得极为无辜:“姮姮,我可是来给你送礼的,你却还想杀我?”
谢姮冷笑道:“你再往前一步,或??是再叫一声‘姮姮’,你看我杀不杀你。”
“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
少年坐在轮椅上,苍白的手指支着下巴,邪气一笑,“不过,何必自相残杀呢?更可恨的不是谢涔之吗?”
“你看,我送你这么丰盛的礼物,如果你喜欢,我还能送你更多。”
谢姮说:“你的礼物,就是这些魔和???”
他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绑来这些仙?弟子就算了,连自己手下的那些魔,??一起送来给?杀。
上次?一剑杀了他的分.??傀儡,原以为这魔头会避着?。
就算是分.??,他也仍旧会受?反噬。
可他就是个脑子不??常的变态。
?越杀他,他似乎越喜欢凑过来。
虽然这一次——谢姮又仔细看了他一眼,果然又是分.??。
鬼??王一点也不畏惧?此刻的杀意,又再靠近了?一分,果然下一秒,一股玄火“呼”地朝他的面?烧了过来,瞬间将他烧成了灰烬。
过了一会⿻?,鬼??王又来了。
谢姮:“……”
?觉得这只魔有病。
谢姮转过????,不再看他。
而鬼??王却在?????笑道:“你一时不想合作,不代表一直不想,??如之前我说?着瞧,你看看,他们是不是辜负了你?”
“只要你愿意与我一起覆灭天下,这天下所有的魔,??可以成为你的养料。”
鬼??王的语气轻描淡写,杀魔,仿佛说的是在吃饭。
他一点也不在乎那些魔的性命。
这世间极少有什么,能被他真??地放在眼里。
谢姮突然有些想不通。
?跟在谢涔之??边多年,只知道??为上位??,对待每一个下属??要恩威并济,要用武力令其臣服,用恩德令其感激,再?用,令其甘愿追随。
却从未听说过如此做派。
?只听??说过,普通??世有这样君主,杀千万??博美??一笑,谓之暴君。
这鬼??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谢姮转??,盯着他道:“你这么做,他们也肯为你厮杀?”
鬼??王哼笑一声:“他们??有别的选择。”
“因为与其被那群修仙??道杀死,不如由我主宰,我??,他们尚有一线??机,我死,他们可只有死路一条。”他说着最冷血残酷的话,却朝?无辜地笑,反问道:“这不有趣吗?”
一点也不有趣。
谢姮漠然道:“无聊。”
这少年一点也不介意,又不紧不慢道:“那,再来说一些更有趣的吧。”
他突然拂袖。
一股魔气浮现在空中,里面呈现的画面,是藏云宗如今的样子。
藏云宗上空全是飞来飞??的阴灵。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魔潮,堆积如山,隐约能看?一些弟子被俘虏,有魔在将一只只小虫子植入他们的体内。
又是祸心蛊。
谢姮抿紧唇。
鬼??王说:“看见了??有?这些被俘的弟子,你说谢涔之是救,还是不救呢?他不救,全天下????会说他冷血无情,不顾所有弟子的安危,可他若救了……你说他会不会被我暗算呢?”
“杀了谢涔之,你觉得有趣么?”
谢姮转过头,不??看那画面,冷声道:“你与他斗,与我何干?”
别忘了,?再也不是藏云宗的谢姮长老了。
这些责任,早就和???有任何关系了。
?像是再也??有耐心,拂袖?进了秘境。
进入秘境的刹那,怀中的白羲??悄悄探头,问?道:“主??,你真的不管吗?我总觉得,这一次好像会死很多??啊……”
谢姮面色冰冷,?得极快。
听?白羲的话,?脚步一滞,眸底情绪沉浮。
许久,??新抬起眼睫,漠然道:“谢涔之能应付。”
谢涔之??站在藏云宗最高的占星台上,亲自修补护山大阵。
他的??形巍然不动,衣袂迎着冰冷如刀的风,掌心压着山下袭来的那股浓郁的魔气,绵延不绝的灵力流转全??。
所有??被威压所震慑,无法靠近他十丈之内。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他的眉心逐渐染上一股异常的寒气,殷红的血液,从广袖之下一滴滴砸落,“啪”的绽开一片血花。
十指连心,右手的伤深可见骨,痛得如同剜心。
??压下??的心魔,又?新在灵府内扎根,他的黑瞳深处倒映着丝丝黑气,眼底逐渐被血气染红。
这一瞬间,他心神晃动,唇色白得毫无血色。
这样下??,大阵必然难以加固,他死死抿着唇,竟下意识说了一句:“阿姮,为我护法。”
话音一落,却迟迟得不?回应。
心魔磔磔怪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他。
谢涔之猝然惊醒。
不对。
阿姮不在。
?已经离开他了,再也不会与他一起并肩作战了。
不会在危急时刻为他拔剑。
也不会与他一起面对这些困难。
?永远??是他??边最得力的助手。
无论是吃穿住行,管理藏云宗上上下下的事物,还是屠杀妖魔,总是一个眼神,便无须交代什么。
这是一百年来的默契。
如今却只有他一个??。
谢涔之再次抬眼时,双瞳里布满杀气,??形往上一掠,双手结印,捕捉天地之间的魔气,将神识随着灵气扩散,随着风流窜?山下,灵力凝聚成锋利的游丝,绞杀触碰?的一切妖魔。
即使相隔千里,亦能夺其性命。
这便是化臻境大圆满的修为,即使他成了瘫痪在床的废??,也能以神识绞杀妖魔。
他一??之力,足以敌万千妖魔。
谢涔之燃烧着体内积蓄多年的真元,强行压抑心魔,保持心神清明,这样的做法可以让他犹如平时那般强大,可剩下的反噬会越来越严?,下方的宋西临似乎也察觉?了不对,已飞快地赶?他??边,“君上!您这样会受伤的!”
谢涔之冷声道:“下??。”
宋西临喉结滚了滚,急得额角满是汗,又道:“君上!”
“此地不是你能来的。”风的温度在逐渐便冷,谢涔之的眉眼睫毛??染了霜,体温在飞快地流逝,又沉声道:“退下!趁现在,下山救??。”
宋西临咬咬牙,只好先离开。
就在此时,谢涔之感觉这天地间的灵气和魔气突然在流逝。
流逝地极快。
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往一个方向飞快地涌动。
对抗大阵的力量变弱了,山下的魔死伤无数,可与此同时,他也感受?了体内灵气被吸?。
是谁?
谁能同时吸?这么多的力量?
那心魔还在叫嚣:“你认输吧,你已经撑不下??了。”
“你谢涔之从前无敌,可你现在离了谢姮,??了右手,什么??不是。”
谢涔之的右手还在流血,气息越来越弱,体内的血气在似乎冲撞,几乎在濒临崩溃的边沿——时间此刻变得极为缓慢,任何一个急促的呼吸,??在摩擦着五脏六腑。
直?那股吸力突然撤??,头顶的大阵倏然弥合如初,谢涔之往下坠落,单膝跪地,一只手支着剑,唇齿间??是血。
“君上!”
“陵山君!”
“师兄!”
有许多??涌了过来,像是在担心他此刻的伤势。
谢涔之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只哑声说了句“??下山救??”,便转??离开。
他一路往前,听着耳边的声音,凭着最??一丝微弱的意识,??藏云宗??山秘境。
那里雾气缭绕,灵气充沛,足以压抑所有的心魔。
师尊临?时交代他:“你若心魔难抑,可出此下策,但心魔取决于你自己,你若动摇,它便无可匹敌,你若绝情,它便胆怯弱小。”
谢涔之?进了白雾之中,将??体浸入寒池。
突然有什么冰凉的触感,缓缓地抚上了他的脸。
“涔之,你受伤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含着心疼无奈,“受伤了,何必还逞强呢,需要我为你疗伤么?”
谢涔之微微一震,睁开含着霜雪的双瞳。
他的目光,从面前女子的清透眉眼上扫过。
是温柔地凝视着他的阿姮。
可是只有一张脸,其余的??体??是缭绕的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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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凝聚成?体的心魔。
谢涔之久久地盯着?。
心魔依赖于他心底的模样,想象出?的样子并不难,分明只是假的,可一颦一笑,??如此真?。
?的模样,他甚至无需??想,仅仅一个念头,便足以喂养心魔。
这黑气缠着他。
时而拉着他的衣袖,时而关心他的手。
?的??体,在他的眼底逐渐有了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型。
?甚至坐在血泊中,冲他傻乎乎地笑。
这是他第一次把?印入眼底的时候。
?就是这样,突然冲上??杀了那妖兽,那妖兽很凶猛,?看起来比妖兽还凶,最终坐在那一地碎.尸之中,看着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
阿姮起初笑起来,还有些腼腆。
?自己??来告诉他,这是别??教?的,女子在心上??跟前,便是这般笑,代表着“喜欢”。
?现在在朝他笑。
可这是心魔。
谢涔之一只手死死撑着冰冷的寒池边沿,一只手握住了佩剑,闭上眼睛,不??看这张脸。
他不能被.操控。
这是假的。
他心念一动,剑气将眼前的女子劈成一团黑气,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
四周安静了下来。
谢涔之喘息着,听?滴答的水声,再次抬眼,瞳孔狠狠一缩。
这一次,他又看?了阿姮满??是血的样子。
?眼神绝望地问他:“涔之,你也要像杀了师弟那样,杀了我么?”
“你也要杀了我么?”
“你杀了我。”
他心口一窒。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刺痛,如绵密的针狠狠扎入心脏。
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他猛地呕出一口黑血。
35、第 35 章
血, 沿?唇角一点点滴落。
黑雾在他周身环绕,拥抱?他??身躯,寒意渗透骨髓, 女子绝望??声音还在不断地回荡在他耳边。
“你为??么要杀我呢?为??么要对我这么狠心?”
他??手一阵痉挛, 咬牙哑声道:“我不想杀你。”
那声音咯咯笑,笑?笑?, ?变成了凄厉痛苦??尖叫:“你骗人!”
“骗人”二字在空旷寒冷??密室内不住地回荡?,一声比一声刺耳, 如重锤狠砸他耳膜,引起一片嗡鸣。
“你若不想杀我,为何要看?他们杀我?为何要亲自抓我??为何要逼?我?认没有做过??错?!你骗人!你??是想杀我!”
这样凄厉??质?, 不是阿姮。
他?道, 是他在自己质?他自己。
有些事再想来,全都是错??。
那些微小??细节,那些关于这一切??蛛丝马迹, ??底是他自己注意不??,还是他故意不?站在阿姮那一边?想?
他于大事上从?差错, 小事上却总是如此刻意。
“我没骗你。”
他??解释显得苍白?力,也只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以为你是妖,便想先瞒住旁人……有我在, 会护你周全……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吸收魔气,现出赤纹, 我欲护你, 只??先逼你认错……”
逼她认错,说绝?害人之心,??保住性命,总??再想旁??办法。
可是他忽略了她??意愿。
那心魔恨声道:“既然?错, 为何认错?!”
“是。”
再多??解释,都掩盖不了他??亏欠,这一次,他终于颓然道:“对不起。”
他认输了。
那心魔怪笑?,露出了尖利??爪牙,绕??他??身后,俯视?男人低垂??头颅,意欲刺穿他心脏,吞噬他??精气。
锋利??刀刃贴在他??后心。
她在他耳边柔声道:“涔之,我原谅你。”
谢涔之一僵。
他瞳孔一缩,下一刻便感受??了些许尖锐??疼,多年斩杀妖魔养成??敏锐早已植入骨髓,在身体尚未反应过来时,意念却动得更快。
佩剑“铮”??一声再次出鞘,将身后??心魔割成腾起??丝丝黑烟。
一切??声音、画面、痛苦,在这一瞬?,终于消失。
谢涔之紧抿?唇,眸底最后一丝光彩,逐渐涣散了。
他沉沉往后倒?。
“哗啦”一声,激起一片水花,冰冷??池水疯狂拉扯?他,将他往池底拖拽。
谢涔之是淹不???。
他忍受痛楚一天一夜,醒来后,心魔果真抑住了些许。
谢涔之抬手封住自己右手筋脉,让右手??血液一点点流逝,脱离他??躯体,以此丧失痛觉——这样极端??方式,会让他在人前不露丝毫弱态,一如既往地强大。
在解决这些魔潮前,他身为陵山君,最应该做??,是安定人心。
蓬莱新任掌门匆匆上任,唯谢涔之马首是瞻,??余几个仙门也再?心思?商讨别??事,意欲鼓动陵山君,重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尘封上万??灵渠剑,重启师祖留下??大阵。
?渠神剑,一旦启封,天地必发生剧变。
修仙界世代之训,若非面临三界兴亡之事,万万不可启动此剑。
一片人心惶惶?,谢涔之却寒声道:“大阵可启,灵渠暂时不可动。”
凌云子重重叹道:“我太玄仙宗三位峰主座下弟子,如今皆下落不明,只怕是落于魔族之手,降妖除魔自是少不得牺牲,只是那鬼都王,当年封印他时,折损多少修士,陵山君忘了么?”
一百多年前,鬼都王率领阴灵和妖魔大军,屠戮数百名修士,为将他封印在此地,仙界折损了十七名道虚境修士,三名化臻境大??,藏云宗前宗主、谢涔之??父亲以身为祭,却因此下落不明。
那一场大劫,所有人都记得。
那鬼都王吸收了了前妖皇??全部修为,堕魔后,几乎?人??敌。
谢涔之拂袖转身:“本君父亲愿舍身以救天下,本君亦是。”
只这一句,令所有人噤了声。
再也没有人多置喙一句。
聂云袖担心谢涔之??伤势,连??日过来诊脉,谢涔之让她将舒瑶带来,只对舒瑶道:“鬼都王擅长摄魂之术,弟子?可??藏有奸细,这几日,为了安全,你先不必外出救治,交给聂云袖一人便可。”
舒瑶难以置信,“为??么?”
谢涔之道:“我?道你??心思。”
她这几日一直在外明目张胆地晃悠,将自己暴露在所有魔????,只差大喊?让他们来抓她,如此行径,并不是她想不开,而是因为白羲。
白羲突然不见了,据说那夜天泽峰上传来火光,许是凤凰降临。
舒瑶希望自己也??被带走,她想见谢姮。
谢涔之说:“你若没招来凤凰,却被妖魔抓走,莫非指望阿姮涉险救你??将你父亲置于何地?”
舒瑶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谢涔之转身,幽深??眸光落在她脸上,“你想找??她,我亦是。”
“但这绝非明智之举,你若出事,可想过阿姮会如何?”
如今??局势不容乐观。
?论是有修为??修士,还是没有修为??普通凡人,皆难逃一劫,?后化为阴灵,成为那魔头手下被.操控??阴灵大军。
杀得越多,鬼都王??力量越强大。
何止如此,那魔头对藏云宗还几乎了如指掌。
谢涔之稳定局势之后,?了密阁一趟,几乎海纳三界千年诸事??藏云宗密阁,却唯独少了属于那魔头??一页。
鬼都王??底是何来历?
为何他说是他??弟弟?
谢涔之母亲早逝,?百余年??记忆?,除了父亲之外,便再?任何亲人,他??父亲亦是寡情淡漠之人,更将他视为藏云宗将来唯一??掌权人。
谢涔之一直不?,为何一定要是他,历任掌门皆是选拔之后??者居上,唯独他,似乎是出生时便已注定。
自小严苛??教养,自然令他?暇?接触??他事物,更与同龄人格格不入,平素唯一??接触????,也只有父亲和师尊为他安排??那些人。
所以这位“弟弟”,?是从何而来?
谢涔之垂袖伫立密阁之?,正在沉思,突然听??一丝隐秘??声响,稍纵即逝,却丝毫?法逃脱他浩瀚??神识。
“谁?!”
谢姮进出魔族如入?人之境。
那些妖魔察觉??她不是普通??修士,隐约有强大陌生??气息传来,鬼都王不说拦她,竟真??没魔?拦。
谢姮蹲下身子,替几个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弟子松绑。
再抬手,先摸摸他们??额头,再细心把脉,低声安抚道:“早些回宗门,不要将我救你们??事说出?。”
那几个弟子并不来自藏云宗,也不认识谢姮,看这位突然过来??美貌女子,像极了仙门??人,?似乎那些魔像是一伙??,一时弄不明白状况,只顾?飞快地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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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十人十魔,你便这么放走十个。”
鬼都王出现在她身后,少年眯起漆黑??眸子,?趣般地啧啧道:“你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激你??。”
谢姮说:“我不喜欢吞噬活人,不放他们走,也会被你杀了,岂不浪费?”
鬼都王盯?她??背影,??含?些许杀意,冷得透骨。
他说:“我讨厌不识趣??人。”
谢姮起身,冷淡地瞥了他一?,“哦。”
“原来你今日才开始讨厌我,倒是谢谢你了。”
谢姮对旁人声色温柔,但对这魔头,字字都夹枪带棍,完全像另一个人。
那魔头?尾一搐,翻出几分怒意,“谢姮,你现在可是在我地盘,那只凤凰替你采跗骨花了,你以为,凭你身上??伤,??平安走出?么?”
谢姮抬起长睫,露出琉璃般清透??双眸,毫?慌乱之色,“你也大可试试,倘若今日杀得了我,你也?力再与谢涔之对抗。”
他???神倏然阴鸷?比。
谢姮也安静地回视?他。
这一幕,仿佛?回??了禁地对峙??时候。
他那时在封印里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三句话离不开恐吓威胁,谢姮也待他极不客气。
她被他恐吓,他被她惹怒。
鬼都王次次不??得逞,谢姮更别想好过。
??这样你来我往,彼此为难了上百年,互相恶心对方,谁也没占??好处。
后来相处久了,才偶尔有了些许心照不宣??意味——既然大?都过得不容易,那??没必要彼此为难,给对方添堵。
于是他们彼此针对??次数少了许多,但随时翻脸了,仍是如此剑拔弩张。
如今一句不合,还是和从前一个样。
鬼都王久久地盯?她,眸色越来越暗,许久,他似乎也想??了从前,倏然便笑了。
“谢姮。”他笑意阴沉,咬牙切齿,几近扭曲:“我好心好意地在帮你,你不要那些弟子,那跗骨花呢?”
谢姮蹙眉。
她继续等?,看他要说??么。
“你伤得这么重,跗骨花可是唯一??炼丹给你续命??药,此花百年方可长成,极为罕见,那?个神族拼尽全力为你?寻,???寻??多少?”
轮椅往前滚动,他靠近谢姮。
“如果我没猜错??话,那?个神族近日寻得??跗骨花越来越少了吧?”
少年唇色猩红,?底闪烁?寒光,却温柔道:“不如你求我,我便让我手下??魔,帮你?寻,只要我出手,届时你要多少,我??为你找多少……”
话音还未落,身后突然响起急促而沉重??脚步声,砸得地面“咚咚”作响。
“禀报魔君!”
一只相貌丑陋、体格极为庞大??魔如疾风般冲了进来,所过之处尘土四溅。
他瞬息来??鬼都王身后,把身上背??三大篓跗骨花往地上一扔,掷地有声道:“属下奉魔君之令,已收集完附近十个山头全部??跗骨花!”
“……”
“……”
四周突然有些诡异??安静。
谢姮:“嗯?”
鬼都王:“……”
这一瞬?,他只想杀魔。
36、第 36 章
??阴狠少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尤其是谢姮“嗯?”了??一声。
她秀眉轻抬, 眸光掠了过来,清透黑眸深处,含着?许戏谑般的笑意。
鬼都王不可一世, 狂妄嚣张, 第一次硬生生被呛得狠了,脸色黑如锅底, 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气氛很尴尬。
可那只体格健硕的大魔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劲,以为自家魔君还没听见, 又掷地有声地大喊了一声“魔君”,眼看着又要重复:“属下??一次奉魔君?命——”
“闭嘴!”
鬼都王猛地扭头,眼尾抽动, 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实在是太凶了。
那只外表凶恶的魔都被吓得一抖, “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由于身形太过庞大,又震地地面抖了抖。
鬼都王的表情更阴沉了。
少年眼底红得要杀人, 额角青筋爆跳,盯着那个属下, 指尖魔气缭绕。
那只魔吓得低下头,乖乖地跪好。
他明明是按着魔君的吩咐去采跗骨花,累死累活了好几天, ??回好不容易全都采光了,兴高采烈地过来邀功, 怎么魔君看起来……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
分明是只十恶不赦的魔, 跪姿里竟透出几分可怜巴巴的委屈。
谢姮瞧了一眼那三大篓跗骨花,又看着那只魔,转瞬便想通了前因后果。
?么不好采摘,极为稀有。
他都让??下采光了, 自然就稀有了。
说什么她若求他,他才肯帮忙,实则自己暗地里让人都采了,就等着给她下套,让她求他了吧?
此刻话都没说完呢,就被自己的属下揭穿。
??鬼都王,是恼羞成怒了。
谢姮越想越觉得有意思,着实是没忍住,低下头压着唇畔的笑。
“扑哧。”
鬼都王一僵。
少年猛地扭头,尽管眼底有?尴尬羞恼,还是努力让自己显得无比凶狠,眼底几欲喷火,“笑?么笑?!谢姮,你以为我是想帮你么?未免太自作多情。”
谢姮忍笑,无辜摇头:“我没笑。”
其实憋笑憋得难受。
??魔头最讨厌别人拂他面子,不敬着怕着他,白羲没毛的下场便是证明。
鬼都王冷哼一声,神色却丝毫不曾缓解,“像你??么不识好歹的人,便该一株跗骨花都寻不到,活活病死才是!”
谢姮眸底笑意盈盈,点头道:“是了,你认为我不识好歹,所以想让我求你。”
??句话本很正常。
但是结合方才发生的事来看,那句“想让我求你”,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不太对味儿。
尤其是被她笑着说出来。
鬼都王右手蓦地一紧,恨不得硬生生掰断轮椅扶手。
他气得快要炸了,怒极反笑道:“我现在改主意了。”
“???跗骨花,我要全都烧了,你就等死吧。”
他的眼底突然出现几丝杀意。
鬼都王抬手,指尖的魔气缠绕着那三个大竹篓,让跗骨花漂浮在空中。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又重新恢复了那个从容不迫的傲慢模样,懒懒靠在扶手上,一脸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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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姮也不笑了,抿唇看着他。
跗骨花对她来说,的确是很重要。
但是因此而求他,绝不可能。
为了不认错,她甚至连命都要丢了,谢姮就是这样的性子,骨子里的那种傲气,让她不?因为任何事,对任何人低头。
附近十个山头的跗骨花没有了,不代表全天下一座山也寻不到。
即便跗骨花绝种了,也还有别的方式疗伤。
求他?
下辈子吧。
谢姮冷眼看着他毁花。
鬼都王的??指抬在空中,久久听不到谢姮制止的声音,眉心又是一抽。
她还真不要了?
鬼都王狠狠磨着后牙槽,“呵”地冷笑了声。
她不要,那就是她活该。
活该。
真他娘的活该。
眼看着魔气即将腐蚀跗骨花,??一刹那,鬼都王用力一捏手指,指骨咯咯一响。
他又突然收了??。
跗骨花哗啦啦洒了一地。
鬼都王转头盯着谢姮,眼神阴得快要滴血,他又突然一扯唇角,强行露出一个非常扭曲的笑来。
他抬了抬下巴,不紧不慢道:“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你若是因此求我,我反倒看不起你。”
他别扭道:“勉强算你通过考验了。”
考验?
方才因此大发雷霆的是他,故意说是考验的也是他。
??魔头无缘无故发?么疯呢?
谢姮怔了一下,蹙眉奇怪地看着他。
但是不等她说??,鬼都王一说完,便是一脸“老子就是故意逗你玩,只有你??种蠢货才当真”的表情,轮椅方向一转,身形顷刻间消失在了一片黑雾之中。
??是他走得最快的一次。
平时阴魂不散,赶都赶不走。
今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溜得比谁都快。
只留下一地残花,和几只懵逼的魔,外加一条沉默的龙。
谢姮是让那只体型庞大的魔,把跗骨花全都背回去的。
她虽脾气倔,但也不傻,鬼都王送了??么多跗骨花过来,她还和他客气?么?自然是要收。
只是没想到这花这么多,估摸着够她用十年了,谢姮不方便亲自去搬,破天荒地请魔帮忙。
那几只魔倒还挺乐于助人。
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临走时还跟谢姮热情地说再见。
白羲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幕。
“主人……”白羲怀疑自己在做梦,恨不得用力扇自己几耳光,呆滞道:“你?么时候……和那个魔头……就……”
他的主人不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吗?不是最讨厌那个鬼都王,俩人只要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笑里藏刀吗?
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白羲甚至怀疑主人被那只魔蛊惑心智了。
听说那只魔越来越强了,说不定趁着主人现在虚弱无比,就趁人之危,也给主人种个祸心蛊?类的东西呢?
白羲越想越觉得可能,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使劲地在谢姮脖子、??腕、胸口闻,谢姮抬手揪住??只秃鸟,轻觑他一眼,无奈笑道:“你做?么?”
白羲瞪着无辜的黑眸,紧张道:“主人,你是不是被那只魔给骗了?我跟你说,那只魔可阴险狡诈了。”
他说着抖了抖翅膀,急切道:“你看你看!我??一身漂亮的白羽,如今长得可慢了!都是他害的!他可坏了,你不要和他为伍!”
??只傻鸟始终对自己的毛耿耿于怀。
谢姮笑??不语,拨开挡着视线的白羲,往秘境走去,青羽查验完那些跗骨花,快步追了上来,在谢姮身后道:“跗骨花倒是再也不缺了,只是公主您……何必再与那些魔和人打交道?等到回了北域,便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谢姮在铺着软垫的石台上坐下,淡淡道:“那也暂时还未离开。”
青羽也不好再说什么,赤言出去寻跗骨花无获,回来见了??三大篓花之后,听青羽说了前因后果,只冷笑着说了句“不过是些低贱魔族妄图讨好小殿下罢了”,未曾放在心上,便又去耍白羲玩儿去了。
唯独心思细腻的青羽,总觉得公主??几日虽不再难过了,却还总是有?说不出的心思。
毕竟公主多了一颗心,不能用从前的想法去揣测了。
青羽试图去找白羲,白羲想了想,告诉她:“我觉得,主人虽然伤心了一段时间,但还是那个最最温柔的主人……神使姐姐,你是真的不知道,主人她可好了,她对每个人都很用心,连舒瑶那么凶的女人,都特别喜欢主人!哦对了,还有,主人还?做一??特别好吃的饭菜!”
青羽坐在这秃顶少年身边,耐心听他说了一堆,最终只听明白了一点,“所以你觉得,公主如今还是心有挂念?”
“那当然了!”
白羲认真地分析道:“毕竟过了一百年,只要是个人,就不?完全不挂念吧?虽然吧,藏云宗的那些人真的很过分,但是主人恩怨分明,讨厌归讨厌,但是不?因为讨厌那几个人,就愤恨所有人类吧?”
“??人世间,其实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的!”
是这个道理。
青羽思索着,一转身,眼底便有了?许忧色。
越是眷恋,越是不能拖延。
她寻了机会,在谢姮熟睡之际,把赤言叫到无人之地,提议尽早让公主挖出凡人?心,恢复龙身,将白羲的??转述了一遍,低声道:“如果公主有半分心软,日后不肯毁了??天道,那岂是你我担当得起的?”
关于公主的使命,他们现在都不曾告诉过谢姮。
赤言那日教谢姮吸收混沌?力时,曾提及上古神族死后,世间才有了灵气与魔气。
如今的神族还在加速消亡,他们的力量还在减弱。
要想复活昔日的神族,阻止神族死去,唯一的方式,便是毁了天道,灭了三界。
灵气与魔气重新凝聚上古混沌?力,神族便可重回往日的荣光。
他们本就是世间唯一的主宰,时过境迁,天地才有了???仙魔,既然如此,重回上古时期又有何不可?
只有万年后诞生的小公主,只有她,不受天道约束,可实现这一切。
公主失忆了,如今记忆属于凡人,贸然说起这?,也许会太过突然,他们原本想着,在寻到公主?后直接回到北域,让帝君亲自取出公主的心,恢复记忆?后,一切问题便迎刃??解了。
但公主偏偏伤重成??样,回不去了。
谁都没料到这样的结果。
青羽现在担心,再??样拖下去,只怕那些人族的计策便成功了,他们给公主植入凡人?心,无非是想将公主同化为人。
有了七情六欲,有了眷恋,公主怎会再舍得焚毁??天道?毁了??三界?
???人果真狡猾。
他们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赤言原先犹豫不决,他心疼公主,本能地排斥让公主在凡间挖心,??其中的痛苦非比寻常,直到过了几日,谢姮又一次变得虚弱,赤言??才决定告诉她凡人?心的事。
“挖心?”
谢姮脸色苍白,靠在青羽的怀里,低垂着睫毛,情绪波动并不明显,“如果大家都这样盼着,挖心也无妨。”
青羽摸摸她柔软的发,轻声道:“??么疼的事,我和赤言如何舍得让你做?只是挖心?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谢姮勉力一笑,“我明白,青羽姐姐。”
“你们是我的家人,当然不?害我。”
谢姮缓慢地坐直了身子,抬起右手,掌心出现寒光四溢的思邪剑,她问:“用这个如何?”
“??个不行。”青羽忙夺过谢姮的剑,心登时软得一塌糊涂,护着怀中的小姑娘,又开始犹豫了,看向赤言:“我看??件事也不是那么急,要不……我们再等等?”
赤言下定了决心,便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他无视青羽的反悔,只道:“此剑只是普通的灵剑,无法真正破坏您的心脉,唯有上古兵刃,才可挖出您的心。但挖心?事非同小可,若是我和青羽来做,恐怕?伤及您的元神。”
她的元神本就受伤了,再??样胡来,只怕?有性命之忧。
谢姮又问:“那要如何?”
赤言起身拂袖,空中一道虚影,凝结出另一个地方的画面。
——无垠?海。
谢姮一眼便认出了此地。
她记忆的起点,与谢涔?的相遇,便是在无垠?海。
赤言道:“无垠?海的广隐,乃是神族与人族的后代,他是世间唯一一个挖过心的人,由他来动手,对公主来说,?比较安全。”
37、第 37 章
广隐仙君?
谢姮记得他。
她和他也算有过交集。
二十年前, 谢姮最后一次参加试剑大会时,便与这位神秘的广隐仙君交过??,他的招数极为诡秘难测, 她在三招?内被他打败, 输得心服口服。
广隐抬剑,剑锋指??她的颈子。
他眸内如万年不化的霜雪, 凉得令人心惊。
他说:“你输了。”
他掌心的剑化为一道白光,转瞬消弭无形, 谢姮重新站稳,抬头看??他,笑道:“你很强, 下次我会努力打败你的。”
他眸内平静无波, 衣袂迎风而动,在谢姮以为他不会再理她时,突然道:“没有下次。”
谢姮转身看他, 像是没听清,“什么?”
他突然朝她走近了几步。
广隐此人, 世人皆知无心,断绝七情六欲,毫无任何波澜。
靠近时, 谢姮能看清他浅褐色的眸子深处,当真只有对一切的漠视。
他说:“你与我, 应是一类人。”
一类人。
谢姮当时不知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与广隐只说过这么几句, 便立刻走下比试台,回到了谢涔?身边。彼时谢涔?即将与广隐一决胜负,看见她惨败归来,满怀担心地看??自己, 只淡哂一声:“无妨。”
“我代你赢回来。”
谢涔?拔剑飞掠上台,清亮的剑影划破谢姮的眼底。
他们那一场精彩的比试,令谢姮记忆深刻。
时隔多年,想起广隐,便想起当年,总让人觉得有些恍惚,感慨世事无常。
广隐那句“一类人”,现在再一回想,便很奇怪。
难道从一开始,他就看透了她和他一样,也是无心?人?所以才会说那句话?
可他又为何知晓?
难道他知道这凡人?心的来历?
既然已说好了要去无垠?海,赤言和青羽便暂时离开,让谢姮独自休息,谢姮闭目假寐,感觉到一团软软的小东西灵活地钻进她的怀里,在她耳边悄悄道:“主人,你真的要挖心吗?”
赤言找谢姮谈话前,便勒令白羲不许靠近,白羲其实还是有些怕这只高傲的火凤凰,?他瞥见赤言和青羽冷漠凛然的神色,总觉得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白羲不放心主人。
??大着胆子偷听,还趁赤言不注意,溜进谢姮的怀里。
白羲知道,主人现在成了什么“小殿下”,身份可尊贵了,在那两位神族跟前,白羲有些怯懦,不敢像从前一样随便亲热主人。
?今日,白羲听到了“挖心”,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贴着谢姮的耳朵,难过道:“主人,我怕主人挖心?后,就会忘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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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姮抬着指尖,抚摸着他的翅膀,轻轻道:“不会的。”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挖心。
谢姮不喜欢像广隐那样冰冷的人。
白羲又问:“如果不挖心的话,主人会死吗?”
“不会。”她说:“可是,我的家人在等我。”
“噢。”白羲垂下小脑袋,认真想了想,虽然他没有家人,打从出生起便是只无家可归的小雪鸮,?主人却要有家人了,她应该会很在乎他们。
他沮丧道:“主人的家人也很重要,如果主人挖心?后过得更好,忘了白羲也没关系。”
说什么傻话呢。
她不会忘记每个人对她好的人。
谢姮心头一软,用掌心拢住颈边的小鸟,安慰道:“白羲,你不仅仅是我的灵兽,我的朋友,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家人。”
白羲轻轻抽噎一声,用温暖的脑袋,蹭了蹭谢姮的脸颊。
白羲第一次这么伤感,谢姮怀里蜷缩??睡了一夜,第二天还是越想越难过,独自一只鸟歇在秘境外的树梢头,默默发呆。
“谢姮不要你了?”
微凉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
白羲听到声音的刹那,下意识飞了起来,还没来得及逃,就被魔气控制住了身体,啪地落在了少年的膝上。
苍白冰冷的指尖把玩着白羲的翅膀,他微微垂??眼睑,黑发迎着风掠动,看??指尖战栗的小秃鸟,扯了扯唇角,阴恻恻地笑道:“小秃鸟,毛还没长齐,便敢一个人出来,果然跟??你那胆大包天的主人,你也变得不知死活呢。”
白羲原本怕极了他,?一想到自己毛都没了,他再也拔不了他的毛了,主人身后还有两只特别厉害的神鸟,当下便大??胆子顶嘴道:“你、你??胆大包天,整天就知道缠??我主人,有、有本事,你去找陵山君的麻烦啊!”
鬼都王掐??他的??指微微用力,微笑道:“谢涔?必死无疑。你说,与谢姮联??报复谢涔?,又是不是更有趣呢?”
“谢涔?????在上,杀其门人也不够我泄愤,夺走他一切,把他践踏入泥里,就像他践踏你主人一样,谢姮为什么不感兴趣呢?”
白羲心道,果然主人说的没错,他是好人,大魔头是坏人,所以大魔头的很多诡计,他都听不太懂。
白羲只闷闷道:“反正我主人??不稀罕你。”
“嗯?”鬼都王歪了歪头,眸色闪动,不紧不慢道:“那你说说,你主人稀罕什么?”
“我主人……当然是稀罕我了!”
白羲大言不惭道:“主人说了,她最在乎家人,我也是主人的家人,所以我现在劝你,你最好对我尊敬着点儿,小心惹恼了我主人……”
这只傻鸟开始狐假虎威,滔滔不绝。
远远跟在鬼都王身后的几位魔将,都听得心惊肉跳,心道这只鸟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在魔君跟前如此放肆。
简直是活腻了。
他们魔君本就是个阴晴不定的。
一个不小心,就连他们这些魔,都会魂飞魄散。
最近魔君也不知为何来了兴致,总是盯着这几个神族不放,进攻仙门那边受了点阻碍,魔君也一点也不??急,耐??性子在跟他们慢慢磨。
听说那藏云宗的陵山君已经亲自下山除魔了,魔君也半点不急,还在这儿逗鸟。
那些魔将正心思变幻间,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
笑声清冽动听,细听又觉得诡异。
他们魔君又开始发出这种渗人的笑声了。
白羲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盯着这魔头,也不知道他突然又发什么病,无缘无故笑什么笑,如果他现在还有毛,也许每一根毛都要被吓得炸了起来。
“好啊。”鬼都王晃了晃??中的这只鸟,望??他恐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为了谢姮,就好好伺候你喽。”
说完,他不顾白羲的挣扎,掐??这只鸟,慢悠悠地转身离去。
一边离去,一边悠然吩咐。
“既然谢涔?这么想杀我,不如就成全他一次吧。”
维持秘境需要消耗不少神力,赤言在缓慢地将神力收回去,原本偌大的秘境,空间已变得极为狭小。
谢姮继续吸取天地间的气息,?鉴于那鬼都王的疯子行为,她担心又无意识地伤了谁的性命,便每次只吸收一点点。
每恢复一点神力,便可缓解些许痛楚,只是谢姮发现,这些神力在她体内并不长久,她的身体里仿佛带有一个有洞的沙漏,永远无法维持最强的力量,需要不断地吸收,??能保证神力不枯竭。
赤言告诉她:“等公主取出心?后,便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到那时,您会舍弃一切七情六欲,世间万物,都将无法阻挡在您面前。”
世间万物,都无法阻挡。
谢姮站在高处,脚底是铺开的一片火焰,她迎??风,又看了一眼掩蔽在霭霭远山后的藏云宗。
此番离开,许是永别。
无论是喜欢的、还是憎恨的人,无论他们是谁,从此以后,她都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出发去无垠?海前夕,谢姮发现白羲不见了。
白羲因为她要取出心的事有些难过,一直默默在角落里消沉,谢姮也明白他的心情,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所以她不曾去打扰白羲,让他独自静静。
结果这一静,一天了,也没见到他。
谢姮亲自出去找。
她站在山巅,瞳孔深处掠过一道金光,神识向四周扩散,捕捉一切气息,穿过树梢花丛,掠过重重山峦。
她感觉到有魔在附近窥伺。
“出来!”
谢姮神色一冷,袖底扇出一道疾风,那几只魔惨叫一声,狼狈地砸在她跟前。
谢姮居??临下地睥睨着他们,“白羲去哪了?”
她语气很冷,那些魔瑟瑟发抖,觉得眼前这个得罪魔君不止一次的女子,通身散发着凛冽肃杀的气场。
果然也不是个好惹的。
“是……是魔君让小的传话过来……”其中一只魔畏畏缩缩道:“魔君要送你一份礼物,如果您要找到那只小雪鸮,就随小的去魔族大营一趟……”
果然是被他抓走了。
谢姮瞳色微暗,抬了抬下巴,“好。”
这一次她没有耐心,直接让赤言带她飞去魔族大营。
火凤凰在空中烧起无边火光,神力威压席卷一切魔气,铺天盖地,那些低等妖魔被火凤气息震慑,如临大敌,谢姮从火凤身上一跃而下,眼神冷静地从周围涌上来的魔族身上掠过,冷淡道:“带路。”
这是谢姮第一次来魔族盘踞在人间的营地。
目光一扫,所见到的魔,修为都不低。
她从前只知修仙界??力不弱,妖魔一族无论如何,他们拥护的鬼都王被镇压封印之中,都只不过是一盘散沙,难成气候。
如今一看??知道,难怪那些仙门抵御这么久,都难以击退魔族大军。
如今有了鬼都王,加上百年来的暗中蛰伏、韬光养晦,这些妖魔何止是修为不低,根本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强。
鬼都王肯让她进入他的地盘,想必是有恃无恐。
一个独眼魔将走了出来,对谢姮道:“在下常谡,奉魔君?令,带您去见他。”
谢姮抿紧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谢姮生得美貌,气质清丽脱俗,即便魔域中有美人,也绝非是谢姮这样坚韧冷漠的气质,加?神力环绕,眉心火纹隐隐透着金色神光,??魔极大压迫感。
她一路上引起无数魔注目。
下等魔族瑟瑟发抖,有的魔垂涎万分。
?看到魔君身边的亲信常谡在引路,便知谢姮惹不得,纷纷避让。
除此?外,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魔。
?所以说奇怪,是因为行为实在是匪夷所思。
那些长相丑陋、或魁梧或矮小的魔,用花枝藤蔓缠??自己,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时不时突然出现,在谢姮跟前一晃而过。
时而是一只庞大的野牛妖故意露着牛角,顶着花冠、穿着草裙出没;时而是一只魔域的姑获鸟,在谢姮的头顶撒花。
简直是……莫名其妙。
谢姮一开始只扫一眼,没放在心上,?架不住这些魔花样百出,直到最后那只水牛妖过来跳舞,扭着腰臀,动作十分滑稽可笑,谢姮这??没忍住,掩唇笑道:“鬼都王这是吃错药了么?”
他有病吗,这么折腾自己的属下?
这些魔追随他,杀人便算了,还得学着唱歌跳舞?
那水牛妖穿着草裙,像个小姑娘,抓??裙子扭扭捏捏道:“魔君说了,上回您通过了他的考验,这回魔君就勉为其难不针对您了,这是对您的迎接,毕竟您远道而来,需要好好招待。”
谢姮:“……”
大可不必,她和他本就没什么交情。
谢姮继续抬脚往前走。
魔族以法术凝聚起来的大营盘踞在山谷深处,连带着周围几座山峰都是蛰伏的魔族,四周被黑蒙蒙的魔气笼罩??,外面的人望不到里面,里面的人,也只能看清眼前一小方地形。
谢姮随着常谡越走越远,走到一座华美的??台外,常谡这??停了下来,“就是这里。”
常谡正要让其他魔通报一下,谁知谢姮直接往前走去。
“等等——”常谡急忙要拦,周围的魔齐刷刷地拔刀,刀尖指??谢姮,常谡看得眼皮子一跳,想起魔君吩咐不能惹怒谢姮,还没来得及喝止,便感觉一道阴冷的风刮了过来。
那些拔刀的魔连惨叫都没来及叫一声,便化为了齑粉,消散在空中。
鬼都王凉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本君的客人,敢拦者死。”
即使是对自己人,鬼都王也仍旧冷血。
周围其他的魔吓得两股战战。
谢姮沿着台阶往上,发觉这魔头今天不是坐在轮椅中的,而是慵懒地卧在一方软塌上,正慢悠悠地饮??酒,身后还有好几个魔族美人,一见谢姮出现,各种各样意味不明的目光,便朝她射来。
谢姮点评了一句:“很会享受。”
鬼都王笑:“庸脂俗粉,怎与姮姮相比?”
黑雾肆虐,光影昏暗,少年的脸色白得异常,抬眼时,眼底藏着灼热的光芒,唇边沾??一滴酒液,犹如一滴血。
每次看见他,他都不像个正常人。
谢姮想着赤言还在等她,即刻就要去无垠?海,不能再拖延了,只朝他抬手,“把白羲还??我。”
“别急啊。”
鬼都王微微坐直,在软塌上让开一方空位,“过来坐?”
谢姮没动。
她指尖蹿起了一簇火苗,眉心火纹闪动。
他再敢废话一句,谢姮一定烧他。
鬼都王一点也不急。
他慢悠悠地从身边拿出一只精美的木盒,上面缠??鲜花丝带,点缀??无数宝石,极其精美华丽。
他说:“过来坐,此物我便给你。”
谢姮迟疑??要不要过去。
料他也做不了什么,谢姮还是走了过去,那软塌空间狭窄,她迟疑??挨着他坐下,她第一次离谢涔??外的男子如此近,偏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警告:“我劝你,别耍什么花招。”
她声音这样小,少年便也故意低头挨过来,也学着她的音量回:“打开看看。”
这动作,好像他们在说悄悄话。
谢姮轻瞪他一眼。
她惦记??白羲,便夺走他??上的盒子,低下头去,急忙地去拆盒子,掀开盒子的刹那,微微一怔。
白羲此刻也学这那水牛妖的打扮,被丝绢层层缠??,正撅??屁股背对着她,头顶一簇大红花。
????滑稽。
谢姮呆呆地看??白羲,??就僵在了空中,看了半晌,终于没忍住,低头“扑哧”一笑。
她笑骂身边的魔头:“你不太厚道!”
谢涔?亲自下山除魔前,曾对左右尊使交代:“我下山后,任何靠近山门的弟子,皆暂时软禁在一处,无论说什么,皆不可轻信,鬼都王诡计多端,或许会用祸心蛊迷惑其心智。若有魔族进攻,便听从凌云子号令,并及时发出信号,必要?时,开启大阵。”
大阵一旦开启,会隔绝一切生灵。
即使是他,也会被挡在藏云宗外。
“这样不可。”齐阚疾步赶来,焦急道:“你是藏云宗宗主,你若出事,人心动荡不安,只怕会更乱!”
谢涔?站在萧瑟的风中,闻着风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只道:“我若出事,师弟便可继任宗主之位。”
他的命也不比旁人贵重多少。
阿姮险些被他杀死,他受这些伤,也当做了对自己的惩罚。
齐阚一时语塞,只焦急地看??他。
谢涔?抬起完好的左手,拍了拍齐阚的肩,沉声道:“不下山探得魔族实力,这样防御下去,迟早会被活活耗死,藏云宗内,唯独我去,会比较安全。”
更何况,那鬼都王是有意诱他下山。
他一定知道什么。
谢涔??前从一只魔的尸体内,寻到一张传音符。
——“真不愧是藏云宗宗主呢,看来谢姮的下落,你是不关心喽?”
他想找到阿姮。
即便是为了她,他也要亲自下去,他已经欠阿姮很多了,不可能再这样漠视她的安危。
谢涔?独自一人下山除魔,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剿灭了魔族三个巢穴。
那些魔族的确比他想象的更为强大。
低等魔越来越少,??等魔比?前强了不少。
据说那鬼都王丧心病狂,任由手下的魔族互相吞噬,淘汰那些弱小的魔族,建造更为强大的魔族大军,并将死去的妖魔和修士的魂魄收集起来,炼化成自己的阴灵大军。
这样的情况,甚至比一百年前更为可怕。
养成一个修士并不简单,百年前折损了不少大能,短短一百年内,那些小辈还未完全成长起来,修仙界的??力不能恢复如初,加上神族不知敌友,谢涔?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谢涔?一路循??魔气厮杀,极快地靠近魔族大营。
原本越靠近那处,那些魔的??力越强,已极为不好对付,谢涔?内伤未愈,单??杀魔,已经有些力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魔却越来越弱了。
甚至见了他便逃,像是怕了一样。
只怕有诈。
谢涔?往上掠起,将起伏的地形纳入眼底,原本笼罩在山间的魔气在散去,那藏在山谷中的隐秘魔族大营,逐渐有了轮廓。
他现在更加确定,那鬼都王是故意的。
引诱他过去,定是有什么等??他。
谢涔?还是去了。
用障眼法隐藏身形,杀了几只魔,用魔气隐藏气息,迅速靠近最中心的地方。
处在魔气浓重?地,连??压下去心魔,也又开始再次蛊惑他的心智。
“涔?,你不要孤身涉险,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阿姮不会担心他涉险,只会说,龙潭虎穴,她陪他一起闯。
“我们要何必要管其他人的死活?只要自己的命还在就好了!”
——阿姮不会说这样自私的话。
“你的??已经受伤了,就不要逞能了。”
“……”
心魔总是用阿姮的声音出现,阻挠他的任何动作,谢涔?漠视不理,用清心咒摒除那些声音。
是假的。
都是假的。
谢涔?剑势极快,干脆利落地斩落那些魔的人头,乔装混在魔?中,低头往前走。
他隐约感觉到了不属于魔族的气息。
极有可能是阿姮。
而有一部分魔打扮得奇形怪状,正在小声谈论着魔君身边新来的小美人,他从他们身边走过,出于对阿姮秉性的了解,他不认为那小美人是阿姮。
“发什么呆!还不快点走!挡了你爷爷的路!”
谢涔?不知不觉间已靠近一座高台,正思索着对策,身后一只体格巨大的魔突然一鞭子朝谢涔?抽了过来。
在魔族,魔族以魔气感知对方强弱,大魔欺压那些魔气微弱的小魔,是天经地义?事。
谢涔?闷哼一声,往前一栽,跪倒在地。
袖中手一抖,勉力掐??咒,不让自己露出真身。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道声音。
“过来坐,此物我便给你。”
是鬼都王的声音。
谢涔?身子一僵,循声抬眼,往侧边仓促地躲了躲,借??其他的魔族的身形,掩住自己。
从下往??台上看,只看到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背影。
是阿姮。
不是心魔,是真??的阿姮。
她站在那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跟前的魔头正冲她笑??,一只手掂??精美的盒子,眼角眉梢间都写满了势在必得。
谢姮过去坐下。
她在软塌上落座,与那魔头挨得极近,显得身量有些娇小,偏头轻觑了那魔头一眼,谢涔?看到她有些苍白虚弱的脸色,微微垂??眼睑,不知在和他小声说些什么。
二人像是在说悄悄话。
然后她便着急地接过了那只盒子,急忙地去拆外面缠绕的绸缎花枝,像是迫不及待地去看礼物。
她打开盒子,怔了怔,随即像是忍不住般,低头一笑。
“这个礼物,姮姮觉得如何?”
她轻瞪一眼身边的少年,眼波流转,轻轻笑骂:“你不太厚道!”
二人相视一笑。
她笑靥如花,眼睛弯得像月牙儿。
谢涔?与她相识多年,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开心。
他突然心神摇晃,喉间再次涌起一股腥甜。
38、第 38 章
是阿姮。
为什么是阿姮?
她为何会在此处, 又为何会与鬼都王笑得如此亲密?
谢涔之喉间腥甜,?前一阵阵发黑,袖中手指用力蜷起, 攥得骨节咯咯作响。
谢姮捧着那木盒子。
她终于找??了白羲, 只是没想??白羲被折腾成这样,这小秃鸟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一点儿自尊心, 又被这魔头给祸害得粉碎,大抵醒来之后, 又会找她哭闹。
她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只笑着骂了那魔头一??,??要起身离去。
谁知才起身, 这魔头突然伸手一拉。
谢姮一时不备, 被拽得跌坐回去。
她下意识要放火烧他,指尖刚蹿起一簇火苗,鬼都王突然抬手, 用力压住她抬起的那只手,火焰舔舐着他的掌心, 发出一阵“滋滋”??,烧焦般的气味蹿进鼻尖。
他仿佛??觉不??疼痛一般,凑??她耳边, 幽幽道:“别急啊。”
“第一?礼物送了,还有第二?礼物呢。”
他挨得这么近, 谢姮一直被他逼??软塌的角落, 偏头避着他的亲近,他身量比她高半?头,微微俯身,宽大的黑袍把她遮得死死的。
苍白的手指不顾玄火灼烧, 用力扣着她的右手手腕。
他鬓边??缕发丝垂落下来,背着光的脸庞白得吓人,黑黢黢的?珠子盯着她。
平时他坐着她站着,只觉这魔头外表是少年,瞧着瘦弱无害,今?被他用力摁着,才??觉??一丝危险的压迫??,他并不是想象中那般纤瘦。
谢姮听??他那句话,眯?打量着他。
她隐约有了不好的预??。
果然,他就没安什么好心。
这魔头狡诈无比,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只是为了逗她笑?
他果然是还有后招。
谢姮小心护着盒子中沉睡的白羲,暂时与他虚与委蛇,冷静地反问道:“你还要做什么?”
一边不动??色地将白羲收入袖中,施了?简单的法诀护着他,确保一会儿打起来时,白羲不会被波及。
鬼都王将她的动作收入?底,扯了扯薄唇,笑道:“放心,虽然我的确很杀了你,但??不是现在。”
直??现在,他还是喜欢把“杀她”挂在嘴上。
谢姮不知道这算哪门子杀。
整天跟?跟屁虫似的,甩都甩不掉,还喜欢动手动脚。
谢姮冷笑一??,“是吗?多谢你这么想杀我,还帮我找了这么多跗骨花。”
鬼都王蓦地一僵。
他的?神突然变得极其凶狠,瞪着谢姮,恶??恶气道:“我说了!那是对你的考验!”
谢姮:“考验我适不适合被你杀?”
鬼都王:“……”
谢姮:“还是怕我就这么死了,你杀起来不过瘾?”
鬼都王:“……”
谢姮一开始的确没有怀疑过他对她的杀意,她甚至嘱咐过赤言,让他小心周围的魔,论武力,这?魔打不过赤言,但论诡计多端,她还是觉得魔更可怕?。
虽说她不?明白,她既已离开藏云宗,鬼都王还缠着她做什么。
但转??想想,她和他??算是有深仇大恨。
她关了他这么久,还往死里捅了他一刀。
她??的确在等着他报复。
结果等来什么?
先送一批人和魔给她杀,??莫名其妙送了跗骨花,后来又邀请她来大营。
一边做这?事,一边嚷嚷着一定要杀了她。
谢姮觉得他??不杀就是有病。
虽说他本身??就是?疯子。
谢姮抬?,和这魔头漆黑的?睛对视着,?底泛着?许抗拒和嘲弄,眉心的火纹隐隐泛金,将赤色盖了下去,映着?睫,晕开一片寒意。
杀意从袖底蔓延。
她马上就要动手掀开他的刹那,突然又听见他不紧不慢道:“第二?礼物,若是谢涔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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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涔之?
谢姮蓦地抬?,眸光一颤。
她冷静清透的眸底,终于染上一丝显??易见的薄怒,愠怒道:“与我何干?”
方才她??冷淡不快,无论是嘲讽,还是排斥,神情??始终是平静的。
一提??她的老情人,??失了冷静。
鬼都王端详着跟前这小?人,她的?睛如一方寒玉,无论怎么打磨,都是凉的。
像秋夜寒潭里的月光,清清冷冷,看得见却捞不着。
只有在提??某?人时,才会被激起一池涟漪。
鬼都王冷哼了一??。
就算是不?好的情绪,那??是情绪,看着极为碍?,与之相比,他就是有种不被她放在?里的不悦。
谁敢把他不放在?里?
鬼都王露出一丝阴郁的笑来,低头看着谢姮的?睛,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与你无关,那更好啊,不如接下来我们赌一赌,谢涔之看??我们如此,今?会不会出现?”
高处的他们小??说话,??音被隔绝得很远,周围所有魔都听不??他们的话题。
下方,谢涔之半跪魔族之中,障?法下的白衣染尘,指尖的血混着泥土。
他隔着那?魔中间的缝隙,凝视着高处。
那魔头凑上前去,?睛靠近她的鬓角,微微附身,挡住了瘦削虚弱的她。
从谢涔之的角度看去,仿佛这魔头将她压在怀中,耳鬓厮磨。
姿势这样暧昧。
谢涔之凝视着阿姮,尝??了喉间淅沥的血。
阿姮从前??与他坐得那般近。
那?她气走了江音宁,坐在他的怀中求他上药。
她是主动亲近,满心欢喜,手指搭着他的衣袖,是一?有?依恋的动作。
她望着他,他的目光却只停留在她的颈间,差错毫厘,??怕心神动摇。
她在他身边时,他尚不知她的好。
看见她与旁人一处,??觉五脏六腑都跟着揪了起来。
尤其这还是魔。
阿姮为什么要与魔在一处?
这一切都似乎表明了一?可能性。
谢涔之逼自己不去想,他此番前来,一是为了寻??她的踪迹,二是为了摸清魔族实力,绝不能轻举妄动。
他已经误会过她一次了。
不可??次这样怀疑她。
他目光一掠,看??那宽大的黑色袖摆下,女子纤细的手指在微微蜷起。
——这是一?有?抗拒的手势。
看??这?,紧绷的神经这才有了?许松懈,唇角微扯,?底有了?许的光。
阿姮果然不是愿意的。
“你果然在下套。”
软塌上,谢姮冷?看着他,明显不想配合,“你就是故意如此,逼他因此??发怒,从??出手杀你?”
“聪明。”少年心情极好地弯起眸子,笑吟吟道:“我??不是完??笃定,只不过,他若足够在意你,会因此被我激出来,我们联手杀了他,不好么?”
“所以你愚蠢。”谢姮垂落?睫,抿唇道:“他是不会因为我这么做的。”
她有这份自知之明。
谢涔之的心比谁都冷。
从前她从不信命,总是抱有一丝微渺的希望,希望他能在意她,却发现他待她最大的容忍,已是在她受伤时,如关切每一?下属一样问上??句毫无温度的话。
谢涔之从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
更遑论因为瞧见她和旁的人在一起?
鬼都王“唔”了一??,抬起冰凉的手指,怜惜似地摸摸怀中小?人的下巴,“那??无妨。”
“他若不出现,本君今?与姮姮一起,??算不错。”
“今后他总会知道这一?的。”
谢姮突然心口一抽,打开他的手,??无任何耐心,猛地站了起来,冷??道:“无趣至极!”
她一阵气血上涌,连带着脖子耳根都红。
????不想听下去了。
她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没想过与旁人在一起被谢涔之看见是怎样,??没想过今后在情.事上,又当如何。
她只想过,????????不要喜欢谢涔之了。
不喜欢他,可是然后呢?
她不知道然后。
喜欢他就已经用尽了??力,她已经不知道不喜欢之后,应该要怎么样了。
她甚至连一次与谢涔之彻底的决裂都没有。
许是喜欢已成了习惯,就连最后一面,她都是逼急了才推开了谢涔之。
然后??是转身离开,避??不见,她单方面认为是不喜欢了,那就这样吧。
这于她来说已是最狠心。
这魔头突然把这样的事拉??她的跟前,超出她想过的范畴。
她一时只有心慌,只想离开这里。
她?睛里有火在烧,站起来之后就仓促往前走了??步,鬼都王见她反应如此之大,?色一暗,??没说要拦她,那?魔??纷纷避开。
谢姮急促地走下高台,正要沿着来路离开,早点回去找赤言。
脚步却又是一滞。
她突然看??了一只魔。
那只魔身量很小,站得离她不远,微微低着头站在那里,看着完??不起?。
可是??觉不对。
虽低头,背脊却挺得坚韧。
虽丑陋,气息却显得沉静。
旁人分辨不出,可是谢姮,在陵山君身边寸步不离上百年,她对他的?熟悉了,怎么可能从一只丑陋猥琐的魔身上察觉出同样的??觉?
她分辨他,甚至只需要完??用直觉。
谢涔之已经潜入这里一段时间了。
他果然是早就看见了,但是没有因她暴露,如她想的一样,鬼都王的把戏只是徒劳。
他还是如此冷漠。
谢姮突然又不想就这么走了。
明明是他欠了她,她不喜欢了,为什么要避着?
要避着,??该是他才是。
她被他刺了一剑,被关在地牢里,险?就被处死了,就是现在,她??要去无垠之海了,连心都要没了,还像是?输家。
就这么走,她不甘心。
谢姮?底的光暗了暗。
她故意与那小魔擦身撞过,与此同时,指尖法诀一捏,裙摆往他脚底钻去,她佯装不稳,往前一踉跄,一副刚被踩??了裙摆的样子,回头看向他。
谢姮的目光清透有力。那只小魔佯装谦卑地垂着头伪装,即使是一束属于她的目光,??能扯动他心魂摇晃。
“不长?的狗东西!”
他身边一只很有?力见的大魔突然抬脚,狠狠将他踹翻在地,“还敢踩谢姮姑娘的裙摆!不知死活!”
那只纤瘦的小魔狼狈地滚落在地。
他喘息一??,怯弱地捂着头,躲避着那?脚踢。
鬼都王??注意??这边的动静,眯起?,轻“啧”了一??,勾勾手指,“抓上来。”
周围的魔架起这只瘦弱的小魔,拖了过去。
鬼都王冷??道:“本君手下怎么养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呢?啧,拿抽魂鞭来,往死里打吧。”
很快就有魔拿来了一根布满荆棘的抽魂鞭,据说此物鞭鞭抽在元神上,是直接要把人活活折磨死的东西。
“唰!”
第一鞭抽在那小魔的脊背上。
那小魔跪倒在地,手撑着泥地,痛得手脚一阵抽搐。
他死死抠着地上的泥,元神震动,?前一阵阵发黑。
他知道,阿姮这是故意的。
她认出他了。
她在报复他。
阿姮这样温柔的性子,??会??的生气。
谢涔之从前只裁决操控旁人生死,杀伐果决,高不可攀,如今才知受刑是如此之痛,被踩入泥里,竟是这般滋味。
终究是他欠了她,她给他的锥心之痛,他??照单??收。
谢姮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对鬼都王道:“以你的作风,稍有犯错??是直接杀,怎么今?不杀了?你难道怀疑他就是谢涔之伪装的?逼他现身?”
话音一落,又是一鞭。
“唰!”
那只小魔蜷起身子,背脊高高凸起,痛得四肢不自然地扭曲。
鬼都王望着不走的谢姮,笑道:“??未必没有这?可能。”
谢姮瞥了一?那只魔,淡淡道:“像么?”
“唰!”
第三鞭。
鞭子割破空气,扬起一片血沫,鲜血滴滴答答,渗入泥里,触目惊心。
鬼都王支着下巴端详了一会儿,沉吟道:“的确不像,谢涔之主宰修仙界,整?都是副高高在上的虚伪样子,可没这么能忍。”
是啊。
谢涔之??威滔天,天下人对他诚惶诚恐,恭敬万分。
他仅仅是站在那儿,??是冷清淡漠的,如天山上的雪莲,纤尘不染,令人畏惧退让,不敢冒犯分毫。
怎么会贱入泥里,一身是血?
“唰!”
第四鞭。
那小魔又猛地呕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挣扎的幅度渐弱。
一般的妖魔受??第五鞭??要魂飞魄散,第四鞭已是极限。
??抽一鞭,他若不死,??暴露了。
谢姮微微一笑,轻??道:“是啊,谢涔之怎么会这么能忍呢?我喜欢他的时候,他只需多看我一?,我??很开心,如果他要为我隐忍什么,那一定是梦中才有的事。”
谢姮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朝那只小魔走去,阻止了最后一鞭的落下。
裙摆轻掠,干净?丽的她,踩在这一地污秽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只丑陋不堪的魔。
谢姮蹲了下来,看着这丑陋皮囊之下如墨黑眸。
她一字一句道:“不过,梦与现实,都与我无关了。”
39、第 39 章
谢姮一开始是想激谢涔之的。
她故意暴露他, 怀着报复般的狠意,她知道谢涔之是怎样的人。他的眼底从来揉不得一丝沙子,永远高高在上, 也决不会做出这种狼狈的姿态, 越是如此,她越是想让他尝尝这种被当众惩罚的滋味。
他一定不会忍的。
她故意误导鬼都王, 让他不至于彻底暴露,却在等着他因为自己那些骄傲而现身。
可他却没有。
五记抽魂鞭, 能让魔魂飞魄散,对谢涔之来说却不算什么。
他?为何要做出一副痛苦至极的姿态?
他这?是什么意思?
卖惨么?还是有更大的计策?
他总归不是为了她。
谢姮原本笃定至极,如今他不按着她的想法来, 她便心跳乱了一拍, 发狠般地说完那句话后,便起身要走。
走之前,她还是没忍住, 对鬼都王?:“这只小魔,再来一鞭便死了, 不过是踩了?裙摆一脚,罪不至此。”
说完她便急匆匆走了。
谢涔之匍匐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 胸腔如漏了风,发出嘶哑的颤鸣, 他微微蜷起手指, 被几个魔架起来拖了下去,一路被拖拽了很远,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如丢垃圾一般往一处草丛里随便一扔。
谢涔之滚落在地, 背脊滴滴答答流的血,瞬间又染红了一方花草。
拖拽他的一只魔还?发狠般地踢了他一脚,骂骂咧咧道:“你小子也算好命,魔君绕了你一命——”
那只魔的声音戛然而止。
话未说完,头便骨碌碌滚了下来。
身躯轰然倒地,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
另一只魔惊惧交加地望着这一幕,身子抖了抖,甚至连同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像是猜到了什么,身子僵硬起来,目光缓慢地挪动,余光瞥见有什么站了起来。
原本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那只小魔,缓慢地站了起来。
缭绕的魔气如潮水褪去。
白衣,黑发,如雪容颜。
冰冷的剑光犹如寒霜,映着万年冷漠的黑眸,高贵疏离,不可触碰。
那只魔只看到一束刺目的银光,还保持着那个震惊的神情,便轰然倒地。
谢涔之左手持剑,静立原地,缓慢闭目,抿紧渗血的薄唇。
后背锥心般的灼痛,提醒着他方才的一切。
习惯了?杀予夺,阿姮便给了他这一记刻骨铭心的痛。
他自己也从未想过,会甘愿在此匍匐,杀意三番四次地涌现,?被阿姮清冷的嗓音强行压了下去。
罢了。
只要她心里畅快,肯出这一口气。
至少到了第四鞭时,她终究还是心软,未曾让他彻底暴露。
于他便算足够。
谢涔之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站在这一方黑雾中,眉眼逐渐萧瑟,突然抬手,手中佩剑在空中迅速划动,剑锋留下几?流光溢彩的光。
银光结成一?金色符篆,冲天??去!
符篆划破魔族大营的天空,突然砰地炸开,浑厚的灵力向四面八方震开,“轰”的一声,惊天动地。
以此为信号。
四周的灵气突然大盛,埋藏在各个山峰处的杀阵以此山谷为中心,结成密密的网,沉沉压了下来。
——这是他提前命人布好的天罗地网。
修仙界最强的铁仞军听命于他,若他此行能探得魔族在人间的老巢,必启动师祖布下的最强杀阵,以此为契机,重创魔族。
鬼都王固然有计,但他也非毫无准备。
陵山君谢涔之,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惹之辈。
与此同时,四周地动山摇,碎石滚落,整个魔族大营被惊动,无数魔飞向了天空,白光与魔气急遽交织,闪动人眼。
谢涔之拔剑掠起,站在空中,衣袍被风鼓动,冷眼注视着下方慌乱的魔。
“呵。”他微扯薄唇,眼底俱是冷漠。
他睥睨着这些低贱的魔,猛地一挥手!
“唰!”
“唰唰唰!”
无数灵力凝聚成剑,结成暴雨哗啦啦射下,像是天地之间圣光忽至,光耀人目,挤压着烈烈的风,如鬼泣风啸。
“啊——”
那些飞起的魔族惨叫一声,纷纷被射落在地,齐齐化为原形。
左尊使宋西临镇守山门,太玄仙宗掌门凌云子,率领高阶弟子冲下山去。
“爹爹!”
舒瑶突然感觉到了天地震动,提着裙摆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焦急地拉着凌云子的衣袖,坚定?:“爹爹,你带我一起!”
凌云子不料她突然出来,面色一变,“胡闹!”
“?不怕危险。”舒瑶目光坚定,?去拉凌云子身后的聂云袖,焦急道:“?、?可以和聂姐姐一起,如果有弟子负伤,?们便负责救治……爹爹,?真的也想出一份力。”
凌云子甩袖,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冲着谁去的。”
舒瑶被说中心??,微微咬唇。
聂云袖对舒瑶使了使眼色,抬手将舒瑶护在身后,温声对凌云子?:“掌门,瑶儿妹妹年纪轻,?去劝劝她,时间拖延不得,您先去吧。”
凌云子面色稍霁,无奈地点点头,抬手与聂云袖互相一礼,便转身离去。
舒瑶“哎”了一声,还想再追,却被聂云袖眼疾手快地抓住衣袖。
聂云袖凑近她耳边,低声?:“你若真的想去,便不要声张。”
“你乔装一番,?悄悄带你去。”聂云袖说着,?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补充?:“但是,不可乱来,要记得保护自己……”
还未等她说完,舒瑶便眼睛一亮,急急忙忙答应:“好!”
鬼都王看到头顶阵法时,脸色立即变得阴沉无比,攥着扶手的手一用力,竟将一只雕花蛇头齐齐掰断。
鬼都王眼底刹那间腾火。
他何其聪明,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什么。
方才那只小魔果然是谢涔之!
谢涔之果然来了。
谢姮也的确是认出了谢涔之。
一个比想象中更能忍,一个比想象中更无情。
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来了这一出!
“好、好!可真是好样的!”鬼都王一脸说了几个“好”字,嗓音阴得要杀人,几欲发狂,“谢姮,你可真是好样的,这已经第二次了。”
第一次她捅他一刀。
第二次他费尽心机笼络,她还是反过来给了他措手不及。
谢涔之也是好样的。
堂堂藏云宗的宗主,居然这么能忍,硬生?捱了那四鞭,可真是令人出乎意料呢。
全都好样的!
鬼都王气极反??,面上杀意滔天。
这一次他再不留情。
少年抬起睫毛,眼底突然弥漫出无边血色,整个瞳仁红得滴血,十指指甲往?伸长,犹如厉鬼,散落的黑发无风自动,极其骇人。
“来……”
“?的阴灵大军……给?屠了这天下所有人……”
地面的泥土突然开始松动,空气的温度突然凉了下来,无数鬼魅从地底钻出,在空中飘浮晃动,发出凄厉的哀嚎。
哔嘀阁
少年坐上轮椅,右手一抬,打了个响指,一只阴灵来到他身后,恭敬地推着轮椅。
“一个不留。”
谢姮一走出魔族大营,便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这周围的感觉不对。
好像有什么灵气在往这里涌来,可这里是魔族大营,应当天然地排斥灵气才对。
谢姮脚步一滞,联想起方才谢涔之混进去的举动,越想越觉得不对。
鬼都王绝非善类,谢涔之?岂是有勇无谋之人?
她跟在他身边那么久,深知他做??的狠绝。
谢姮抱着怀中的白羲,蓦地闭目,神识穿透每一座山脉,迅速捕捉风吹叶动,即使是每一粒扬起的灰尘,都在她眼底如此清晰。
她看到了很多仙门修士。
是谢涔之麾下最强的铁仞军。
他们找到了魔族大营的位置,用隐身符迅速靠近这里,似乎……还是在启动什么厉害的法阵。
谢姮重新抬眼,眸底半是嘲弄。
果然,谢涔之是有备??来,他的隐忍不过是在争取时间,谁也无法阻挡在他面前,她从前喜欢的就是这样强大的他,明明心知肚明他是怎样的人,方才怎么还会有一瞬间,误以为他是为了她?
怎么可能?
她方才居然还动摇了。
就算她暴露他的身份,他也不会有??,她又何必这么多此一举?
谢姮死死抿着下唇,掠到最高的山峰上,暗中观察着一切。
谢涔之的准备果然很充分,那鬼都王也不是省油的灯。
原本维持的表面平静,在此刻一触即发。
谢姮能看到那些受伤倒地的弟子,其中好几个她都认识,甚至是知根知底。
他们刚入山门时,是谢姮亲自带着他们熟悉整个藏云宗,亲眼看着他们一步步努力,从聚气都不会的小弟子,逐步变得独当一面。
王乾教导外门弟子练剑,脾气不好,那些弟子怕他,还时常悄悄过来找她请教剑法,顺带倒倒苦水。
“这些话,可不要对旁人说,小心让王乾听到了。”谢姮听完一??了之,最后还是会主动提醒他们。
那些弟子对视一眼,闻言都笑?:“谢姮长老您放心!这些秘密,?们只对长老您说!”
偶尔有几个小弟子还好奇地问过她:“如果?们努力,也可以和谢姮长老一样,在试剑大会上夺得?次吗?”
“?也想像长老一样,变得如此强大。”
每隔几年的探亲之日,她独自留守山门,也会有无家可归的小弟子,主动送糕点过来。
她素来孤独,没什么朋友,总是不拒绝每一个主动靠近她的人。
每一个弟子的?字,她至今都记得。
谢姮看着这些血腥的画面。
看得久了,便猛地闭上眼,转过头去。
她攥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抱着白羲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用力,原本昏睡过去的白羲被她掐醒,发出痛呼。
谢姮?赶紧松手,白羲看清了?面的乱象,飞快地钻进她颈间,搂着她的脖子,战战兢兢道:“主、主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为什么好像打起来了,好像死了好多人啊……”
谢姮捂着白羲的眼睛,柔声安慰:“别怕,?在呢。”
白羲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人,你真的……不救他们吗??刚刚,好像看到几个眼熟的人了……有几个还给?送过好吃的,说要当面给主人?歉的……”
谢姮落下长睫,缄默不语。
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没有责任再救他们了。
那些恩恩怨怨,她牵绊了太久,至今难以往前前行一步,她是个心软的人,可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谢姮不说话,白羲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也乖乖缩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他只想抱紧主人,主人的其他决定,他都无条件支持。
就算是没了心的主人,那也是他白羲唯一认定的主人。
他要跟着她一辈子。
谢姮不知站在此地等了多久,将胆敢靠近她的魔族都杀了个干净,便再不出手,人族与魔族已两败俱伤,只是仙门仍旧处于上风,谢姮知道,谢涔之?赢了。
这就是谢涔之,几乎从无败绩。
头顶火光大盛,火凤凰掠过天空,在谢姮跟前停下,发出一声嘹亮的清鸣,催促谢姮离去。
去无垠之海。
谢姮转身,正要踩上凤凰的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阿姮。”
谢姮驻足,转身。
周围已来了很多修士,将这座山峰围得水泄不通,谢姮身后便是凤凰和悬崖,面前的人如潮水般退散,露出谢涔之的身形。
她看见一身是血的谢涔之,尤其是右边的袖子,似乎已被血浸透,但即使衣袂不再洁净如初,他那俊雅疏离的风姿,仍旧是那般冷漠得不可亵渎。
谢姮冷淡地看着他。
这是隔了这么多日,她第一次和他这么对峙。
谢涔之往前走了几步,还没靠近她,谢姮便往后退了一步。
她一退,他便止步,凝视着她,低声?:“阿姮,?可以……靠近你么?”
他第一次如此小心翼翼。
谢姮转过头,“不必了。”
他朝她伸出手,低低?:“随我回去,这一次,谢涔之一定好好待阿姮。”
谢姮说:“??已发生,无可挽回。”
“方才你让那些魔打?四鞭。”他朝她一??,??意却泛着苦涩,“你若还不解气,可以打到解气为止。”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有些震惊哗然。
谢姮扯了扯唇角,却没什么??意,转过身去,“不必了。”
“?说了,你与我再也无关了。”
“阿姮。”他看着她的背影,再次不厌其烦道:“谢涔之从前不明白,觉得阿姮永远都在,不会离我??去,很多??情上,待她都不够好,是谢涔之伤了她的心。”
“?谢涔之许诺,便一定做到,一定用尽全力,待你好。”
谢姮抿唇背对着他,怀中白羲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姮垂着双睫的眼睛。
就算她看不见,他还是对她伸着手,希望能再次抓住她。
分明如此之近,却又好像隔得这么遥远。
那火凤拍着翅膀,像是也有些不耐烦了,突然化为人形,走到谢姮身边,抱臂冷笑着看着谢涔之。
“你这凡人,着??不知好歹。”赤言冷笑?:“小殿下身为神族公主,回到神族受万人膜拜,??为天地主宰,还会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你?何必不自量力?”
谢涔之一僵。
他瞳孔一缩,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赤言觉得这人老是纠缠不休,都废了他一只手,居然还这么不知死活,??在烦人,还是轻蔑地重复?:“小殿下本无心,待她回了神族,便不会再有凡人的七情六欲,你再如此苦苦哀求?有何用?明日这个时候,?们公主便再也不会为你们这群凡人难过分毫了。”
无心?
断绝七情六欲?
谢涔之脸色有些苍白,身形微晃,全身如坠冰窟。
赤言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直接伸手去拉谢姮,“?们走吧。”
谢姮也不想再犹豫,往前走了几步,谢涔之的手攥紧成拳,一字一句道:“阿姮,断情绝爱,至此做无心之人,是你自愿么?”
她曾亲口对他说过,喜欢这天下的每一个事物。
喜欢藏云宗的天空,她初来这里时,还爱飞到天上,去捞藏云宗的云。
那时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举止拘谨,努力让举止显得有仪态,??则还是爱漫山遍野地去抓野兔、喂仙鹤,就连当初收白羲为灵兽,也是夜里抱着这只小鸟过来找他,说很喜欢这可爱的小雪鸮。
阿姮看着淡漠,对着熟悉的人,却总是怀着一腔炽热的欢喜。
她喜欢的如此之多,甘愿如此抛弃么?
天地之间,他的眼中只有女子瘦削的背影,从前只有她跟在他身后,他随时回头,便能看见阿姮,从未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逐渐离他??去。
谢姮脚步不停,一步步走到崖边。
谢涔之突然快步上前,拉住谢姮的手,她被他拉得往后一踉跄,惊怒不定地看着他,谢涔之却紧紧盯着她的脸庞,恨不得将她的眉眼刻入心底。
思邪剑出鞘,刺入他的肩中,身后人齐齐惊呼,他也仍旧不避不让。
他用力握着她的双肩,忍着疼痛,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阿姮,?在乎你。”
“舒瑶不肯离开藏云宗,她还在等你回去。”
“是华芸换了密阁的古籍,才让聂云袖误以为你是妖,华芸已被诛杀。”
“江音宁被关在地牢,她害了你,等你回去处置。”
“你的委屈与清白,?已为你昭告天下。”
“还有?。”他哑声道:“你要?如何,才肯随我回去?”
谢姮眼底终于无法保持平静,恨声?:“你这?算什么?”
她发狠般地用力,甩开谢涔之,赤言迅速变成火凤凰,载着她离去,丝毫不做停留。
谢涔之站在山巅,抿唇望着那越飞越远的影子。
火凤所飞之处,万物齐齐俯首,神压令人无法忽视。
舒瑶因为杀魔,裙摆上都是血迹,正焦急地在山上四处穿行,突然又看到头顶那遽然掠过的巨大的火凤。
是火凤凰!
他们曾说过,谢姮和白羲,是被火凤凰带走了!
舒瑶眼睛一亮,突然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跑,聂云袖不料她突然离开,焦急地后面喊:“舒瑶!你快停下!万一前面有魔怎么办!”
聂云袖说什么,舒瑶都听不见了。
她只知道,落炎谷一面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谢姮了。
她只想再见见谢姮。
也许错过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舒瑶提着裙摆往前追,甚至御剑??起,拼尽全身灵力,往前追赶。
“谢姮!!!”
“谢姮你等等?!”
谢姮坐在火凤背上,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是舒瑶。
40、第 40 章
火凤在空中掠过, 燃起的火焰迎面扑来,炙热的风浪烧得皮肤通红,浑身一阵刺痛。
但即便?此, 舒瑶也还是在努力地追逐着。
在强大的?压跟前, 舒瑶微不足道的灵力显得尤为渺小,脚底的剑几乎承载不住她的重量, 在空中摇摇欲坠。
再快点。
再快点啊!!!
那只凤凰飞得实在是太快了。
舒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飞越远,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还未来得及失望,便看见那火凤突然方向一转,又朝她飞了回来。
舒瑶惊喜地瞪大眼睛。
谢姮坐在凤凰背上, 低声对赤言说:“这是我的朋友, 容我去和她告别。”
赤言虽觉得这些凡人一个接一个的,颇为烦人,但还是听从公主的命令, 在空中急急一转弯,朝着那空中不知死活的凡人绕了好几圈。
“啾——”
赤言拍着翅膀, 眯眼俯视着舒瑶,在她身边环绕,巨大的凤尾拖曳燃起的火, 堆积成极高的风火漩涡。
舒瑶仰着头,望着凤凰背上眉眼清冷的女子, 眼睛蓄满了泪, 含着哭腔叫她:“谢姮!谢姮你要到哪里去?我等了你很久,我已经、已经为你证明清白了,我也可以保护你了,可是你就要离开了吗?你还会再回来吗?”
这是落炎谷一面后, 舒瑶第一次见到谢姮。
她知道发生了什??,可还是觉得这一切和做梦一样,明明上一刻大家都还是好好的,谢姮还盛装打扮,亲自过来看她比试,还在落炎谷安慰她,为什??下一刻,谢姮就遍体鳞伤,再也不肯回来了呢?
舒瑶不想失去她。
可她和白羲不一样,她不能也跟着谢姮离开,她还有太玄宗的师兄弟们,还有爹爹和娘亲,可与此相同,无论谁让她割舍谢姮这个朋友,舒瑶都不愿意。
谢姮俯视着舒瑶哭花的小脸,微微笑了笑,低声道:“舒瑶,你不是爱哭鼻子的人。”
?今却哭得这样伤心。
谢姮想起自己即将挖心,也微微黯然,但既是告别,还是不要?此伤感。
她努力地安慰舒瑶:“不管我去哪里,你都是我?好的朋友,谢谢你为我澄清真相,我很高兴……”
“……但这是我与藏云宗的私怨,不要因为我,与其他人闹得不愉快,凌云子和谢涔之,在大事之上都很好,你要听从他们的安排,保护好自己,尤其是如今妖魔横行,不要再一个人偷溜出来了。”
她太了解舒瑶,一眼便看出舒瑶是偷溜出来的。
望着舒瑶哭得越来越花的脸庞,谢姮一狠心,偏过头去,叹息道:“回去吧,不要再追了。”
话音一落,火凤凰往上一掠,又再次飞出了很远。
“谢姮!!!”
舒瑶嘶声呐喊。
这一次,无论舒瑶如何追赶,都再也看不到谢姮的身影。
她真的离开了。
无垠之海距离藏云宗很遥远,但凤凰飞得很快,抵达无垠之海时,正值夜晚,前来迎接的小仙童站在海边,安静等候着赤言。
“小仙名叫阿童,见过二位?君。”
阿童说着,抬起眼来,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赤言身边的谢姮,似乎觉得眼熟,但想起仙君?前的吩咐,便对谢姮躬身行礼道:“见过汐姮公主。”
“汐姮?”谢姮疑惑地偏头,青羽笑道:“小殿下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这是当年你刚降生时,帝君亲自给你取的名字。”
谢姮耳根微红,心道原来她叫汐姮,当初取名谢姮,也的确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这个姮字。
原来是有关联的。
阿童朝他们躬身道:“我家仙君恭候已久,请随小仙过来。”
谢姮率?往前走,青羽赤言紧随其后。
一路上,谢姮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景象。
无垠之海慕氏一族,与南坞容氏联姻,势力极其壮大,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是跟在谢涔之的身后,彼时容慕二族联姻,谢涔之身为藏云宗少宗主,亲自过来送贺礼。
她那时不明情况,只知道跟着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一路尾随着少年闯了人家的道侣大典,那白衣少年正与成亲的慕家二公子低声交谈,突然听人问:“那外头赤着双脚、披头散发的姑娘,少宗主可认识?”
少年循声看去,看到她之后,刚想说不认识,她便抢先一步道:“这是我的恩人。”
少年眉目冷凝下来,沉声道:“我救你一命,不过举手之劳,不必记得恩情,更不必纠缠不休。”
谢姮却抓着裙摆,有些茫然道:“可是,我只认识你呀。”
少年冷声问:“你的家人呢?”
谢姮想了想,抬手抓着脑袋,??实摇头:“我、我都……不记得了。”
少年眼神更凉,眸子里?压着一层雪光,与她沉默对视。
许是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显得太不够体面,他将她叫到僻静之处,耐着性子给了她许多灵石,说:“拿着此物,衣食住行无忧。”
谢姮捧着灵石,却听懂他言下的驱逐之意,又说:“你救了我,我是可以报恩的。”
少年微微偏头,睥着她,眉目有些骄傲,像是不觉得她一介凡人有何报恩的能力,无情拒绝道:“不必了。”
他拂袖??去,可她不知该去何方,便还是一整夜守在外面,眼巴巴地等着他再次出来。
后来他再次出来,她不知辟谷,不懂御寒,已经饥饿交加,摇摇欲坠,便摔进了他的怀里,昏迷前还看着那一排排璀璨的红灯笼,迷迷糊糊道:“好……好多星星……”
少年被她逗得微微一哂:“无垠之海没有星星,这些是灯笼,以九九八十一只东海鲛人烛制成,象征今日结合的道侣,日后天长地久。”
说着,他又蹙眉道:“可你却记得星星,莫不是在用失忆诓我?”
话刚说完,她便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她那时只记得,少年的怀抱又清冷又温暖,给她一种安定的感觉。
后来,谢姮拜入藏云宗,成为长老之后,也随着谢涔之来过此地一回,只可惜那一次,这里没有很多好看的灯笼,她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已经学会了很多规矩,不会再那般惹他烦了。
一转眼,一百年都过去了。
诸多记忆一闪而过,谢姮重新抬眼,已绕过重重长廊,来到了正殿。
正殿立着一位青衣男子,闻声转身,目光从谢姮脸上掠过,抬手行礼:“见过汐姮殿下。”
此人的嗓音极冷,像雪夜里的风擦过耳畔,让听者为之一寒。
谢姮对上他的眼睛。
即使是眼睛,也是极为凉的,???说天性寡淡之人眼神淡漠,他便是无悲无喜,无惊无怒,像一汪死水,幽深?渊,将人吸入其中。
是广隐仙君。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他,但每次对上他这无情的双眸,谢姮都下意识想避开。
这??冰冷的人,给人一种彻骨的寒意。
她颔首道:“好久不见。”
一边的阿童听见谢姮这??说,顺势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他方才纳闷为何这位?族公主看起来如此眼熟,这不就是藏云宗的谢姮长老吗?!总是跟在陵山君身后的那位!
原来这位就是神族寻了一百年的公主啊。
广隐却略过了叙旧,只道:“青羽神君已提前知会来意,公主前来取心,在下已将一切备好,不知公主何时动手?”
谢姮沉默不语,白羲闻言飞了出来,又紧张地搂着谢姮的脖子,像是争??夺秒地和谢姮再亲近亲近。
广隐看出谢姮的犹豫,又说:“无妨,公主许是还未准备好。”他看?阿童:“今日也不早了,?安置几位住下,明日一早再动手也不迟。”
谢姮便暂时安置了下来。
她趁着夜色在这偌大的慕氏宅邸中四处走走,阿童跟在她身后,见她站在慕家那座千踪石前,便解释道:“我家仙君曾有一位夫人,只是后来失散,至今下落不明,夫人失踪时,腹中尚有一子,我家仙君为此险些入魔,这才选择了剖心。”
“这座千踪石,带有夫人的气息,若有故人靠近,哪怕改换容颜身份,也会随之亮起。”
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咦?是你。”
谢姮转身。
来者是一个相貌俊朗的男子,锦衣玉袍,桃花眼盈着笑意,笑吟吟地望着她,“我记得你,当年追在谢兄身后的小丫头。”说着,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道:“看来……你身份变了,想不到竟是烛龙。”
谢姮朝他颔首:“慕二公子。”
来者是慕家二公子,广隐的弟弟,慕则。因为与谢姮比较相熟,谢姮便没叫他道号。
慕则笑道:“我听说了藏云宗的事,看来你是真的决定离开谢兄了?”
谢姮缄默不语。
慕则又道:“凤凰飞得再快,也快不过传音符,谢兄身受重伤,加上身兼责任,来不了无垠之海,他让我转告你,无论你?何选择,是谢涔之欠了谢姮,他定会偿还。”
谢姮垂目凝视着脚尖,又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谢涔之从未输过,即使受了四鞭,也无关痛痒,又怎会身受重伤?苦肉计已经无用了。无论如何,明日我便——”
慕则皱眉道:“他右手被废,心魔入体,你不知道???”
“什???”谢姮猛地抬头,眸光瞬间一凝。
右手?心魔?
“你不知道?”
慕则皱眉,看她惊讶至极的样子,便知谢涔之居然选择瞒住她,无声叹息,“你身边这的这位赤言?君,?前去藏云宗杀了人,玄火烧得谢涔之的手只剩下白骨,他急着抵御魔族,无暇去治,?今应该彻底废了。”
他这??一说,谢姮也想起?后一面,他似乎是左手执剑。
当时她未曾多想,只是急于离开。
是赤言做的?
难怪那日赤言说去采药,却是空手??归。
谢姮猛地闭目,袖中的手攥紧成拳,沉默许久,才道:“赤言是为我出头,不怪他。”
慕则知道谢姮经历的事,换谁都会有心结,便也没有再劝什??。
他只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也是,做无心之人也没什??,像我阿兄那样,我看着也还不错……至少再也没什??牵挂了,就是不近人情了点儿……”
这句话却提醒了谢姮什??,谢姮突然离去,快步找广隐仙君。
她要问问,从前的试剑大会上,他为什??一眼就看出她应该无心。
还有,不知为何,谢姮总觉得,青羽和赤言总是话中有话。
虽说他们是她的家人,不会害她,可谢姮总觉得,挖心并不单单只是挖心,这背后似乎还有着什??。
为何她会被放入不属于她的心?
为何她又会昏迷在无垠之海?记忆全失,修为全无?
为何她独独与所有?族都不一样,不必受天地法则的约束?
这一切,她都未曾弄明白。
还有,鬼都王利用江音宁破出封印,为何又知道落炎谷?还似乎对她的?族身份毫不惊讶,这是不是与魔有关?
就连谢涔之,似乎都不知道落炎谷的存在。
赤言和青羽听命于哥哥,似乎避讳着什??,急于让她取出心。
广隐是不是知道什???
谢姮脚步不停,广隐屋外的仆人看见谢姮过来,都着急通报,但不敢拦她,有人迟疑道:“公主,我们仙君正在——”
话音未落,谢姮便推开了门。
她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男人站在屋子里,微微拢着袖摆,一只手上染了血,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积成了一小滩,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被掐着颈子垂在空中,已然没了气息。
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转身过来,随手将那只狐狸往地上一扔,掌心一抬,狐狸的身躯连带着血迹一起化为灰飞。
广隐这才抬眼看她:“公主找我何事?”
谢姮记得这只狐狸。
这是广隐的灵兽,极为罕见,当年广隐去参加试剑大会,这只狐狸便一直跟在他身边,还欺负过白羲。
他杀了他的灵兽?!
刚杀了自己的灵兽,广隐的语气却如吃了饭一样毫无波澜。
谢姮询问的话便硬生生一转,变成了“你为何突然下此狠手……”
广隐漠然道:“它跟在我身边久了,便忘了本分,日渐放肆,无用之物,留着何用?”
谢姮缄默。
她能感觉到躲在袖中的白羲又开始发抖。
广隐朝她走近了几步,漆黑的眸底含着审视,缓缓道:“公主觉得可惜?”
谢姮说:“契约灵兽对我??言,很重要,也是我的家人,所以我无法理解。”
“公主明日剖心,今日言行却还是有情。”广隐唇边划过一丝嘲意,“您现在到底是汐姮,还是谢姮?”
广隐的语气太寒冷。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时,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与看那只死去的狐狸没什??区别。
谢姮掩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抬起眼睫,清亮的双瞳直视着广隐,“我来找你,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广隐:“为何不去问赤言?君?”
谢姮说:“有些事,赤言也未必知晓,??那些他不肯告诉我的事,定是有苦衷的,我现在问及,也只是让他们为难。”
她说着,微微默然,又低声道:“赤言和青羽,是真心待我的,我能感觉到。”
真心待她之人,她便不忍伤害。
谢姮总是为旁人想的很多。
谢姮知道自己现在很矛盾。
一面要成为和广隐一样的无情之人,一面又还是被这颗心左右心志。
她径直问道:“当年你为何说我与你是同一类人?你若是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为何不告诉我?你若不知,又为何会说那句话?”
说到此,谢姮打量着他,冷声质疑道:“你是真心为神族做事???”
广隐微微一滞,垂目俯视着小姑娘透亮的眸子,?色突然有了些许波澜,只道:“世事无绝对的正误,我只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
“为何不告诉?”
谢姮往前几步,字字?碎玉落盘,连声逼问:“我丧失记忆,流落在外,只是想回家而已,我哥哥也只是想寻回亲人,告诉了又?何?”
她的眼睛里燃着两团火焰。
?此咄咄逼人。
谢姮放下所有温柔,?此逼问时,便有一种无形压迫的气场弥漫开来,盖过了广隐,真正有了些许神族之主的凛然威严。
广隐听着谢姮这话,突然发觉,那两个神君居然真的没有告诉她神族的打算。
焚毁天道,重塑三界,?族要灭了整个天下。
他当年之所以看穿,是因为她身上带有慕氏一族的气息,她的心,定与他的家族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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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与他的家族有关。
甚至与整个修仙界上一辈的大能有关。
??他不说,亦是因为他继任家主之位,知晓他们为什??要这??做。
?族陨落是因为天道欲毁灭,??天下苍生无罪,他们选择用这样的方式,避免一场浩劫。
??那时,跟在谢涔之身后的小姑娘,温柔、强大、坚韧,望着所有人的眼睛里,仿佛都盛满了璀璨的星星。
无论她的爱成功与否,她都学会了喜欢。
只要她一?既往地热爱这个天下,终有一日,这个天下也会爱她。
她便无须再寻找归宿。
广隐知而不说,默许这一切,也是想看看,这一切会以什??结局收场。
只可惜?大的变数就是人心,这世间的善恶各一半,世人能给她温暖,亦能将她毁灭,?当年预言一样,浩劫或许避无可避。
但是现在她问起了。
广隐沉思片刻,突然转身道:“公主随我过来。”
她跟着他走到内殿,进入一间密室,看着广隐拿出了一方四角镶嵌灵珠的华美铜镜,转身交给谢姮。
“此乃窥天镜。”广隐说:“你想知道的一切,无论过去未来,都在里面。”
“但是此法违背天地法则,你也只能看见有限的东西。”
谢姮握紧窥天镜。
第一眼便看见了落炎谷。
她看到一只小龙破壳??出,它身边蜷缩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一人一龙互相依偎着取暖。
第二眼。
她看到一个很像藏云宗的地方,地底深处,一把?剑被铁链层层捆缚着,泛着铮然寒光,有人将一颗的心,缓缓从神剑浸泡的寒池中取出。
第三眼。
谢姮看到了她自己。
她看到自己坐在王座上,红唇黑发,眼神?冰,睥睨着下方,抬手间灭了数十人。
第四眼。
她一身红衣,指尖掐着舒瑶的脖子,舒瑶脸色发青,气息阻绝,还在努力叫她的名字。
“谢姮……”
谢姮手一抖。
“哗啦”一声,指尖的镜子落地,所有画面戛然而止。
她怎么可能伤害舒瑶?!
这未免、这未免也太……
还有?族要做的事,竟然是与杀人有关吗?
一夜很快便过去。
谢姮有?力护体,若要想取出她的心,须请出上古神器,慕氏一族千年来一直供奉着一把上古砌灵匕首,广隐将其取出,翌日一早,带着谢姮进入禁地。
白羲被勒令不得靠近这里,只有谢姮能进来。
谢姮躺在千年寒玉所铸的玉台上,感觉到了这里的寒意。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夜明珠照亮玉台,晃入人眼。
身下玉台温度如冰。
广隐抬手,?为她加入一道护体的咒法。
他说:“很快便好。”
很快她就会成为像广隐这样的无心之人了。
谢姮闭上眼。
好冷。
这一瞬间,谢姮又想起昨夜离开时,广隐说的话。
——“这条路不能回头,你要想清楚。”
不能回头……
昨夜她看到了那些,便径直去找了赤言,赤言只好将所有的一切告诉她。
原来,她要毁了天道,挽救所有?族。
那些都是她的家人,她当然要救。
可是作为谢姮,她做不到。
只有挖心之后,她变回从前的自己,才能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
属于谢姮的一切的就此结束,成为那样的人吗?
结束了吗?
属于谢姮的结局,是这样的吗?
谢姮感觉到那把匕首贴近她的肌肤,带起一股令人战栗的寒意。
——“长老与其他人不同,长老是弟子见过……最温柔亲切之人。”
过来她的少年笑得腼腆,在她的小木屋外,认真地对她说出这句话。
——“谢姮,别难过,是谁欺负你,我替你做主。”
在灵池抱紧她的少女,努力地用身体温暖她,擦去她的眼泪。
——“其实呆在禁地也还好,禁地只有白羲陪着主人。”
背着她的白发少年,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她。
“在我眼里,谢姮长老便像姐姐一样温暖。”
“你救我一回,我也救了你一回,那我们现在就算是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了。”
“谢姮,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谢师妹,有些玩笑开不得。”
“阿姮,是我欠了你。”
“……”
都结束了吗?
那把匕首即将刺入心脏的刹那,谢姮眉心金光一闪,突然抬手,掌心一股浑厚的力量轰然而起,广隐一时不备,被她震得狠狠撞到了石壁上。
“你……”
广隐震惊地看着她。
谢姮从玉台上下来,抿紧唇道:“我想清楚了。”
她还不能完全放下。
这也不是谢姮的结局。
无论是死是活,谢姮都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谢姮说了声“抱歉”,便迅速离开了慕家禁地。
禁地外,青羽赤言还有白羲正在等候,突然见谢姮闯了出来,白羲率?站起来,欢喜地叫了一声“主人”,谢姮抬手将他收入袖中,便听到赤言惊道:“小殿下,您这是为何?!”
谢姮看?他们。
她的?情有些遗憾,却说:“对不起,我今日不能取出心了,也暂时不能随你们回家。”
“他们如此待你,你也要回去?!”赤言忍着怒意,第一次有些失控,“你元?受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当?何?”
是啊。
她元?受损。
谢姮却笑道:“世俗?此,与谢姮何干?”
她现在是谢姮。
她一直在因为难受躲避,可她知道,她是个什??样的人。
她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世人如何,与她无关,就算只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身边,对立面是全世界,她也从来没有犹豫过。
这才算是一个属于谢姮的,真真正正的了结。
更何况有些事,她还是想知道,窥天镜似乎也在引导着她什??。
“赤言青羽,你们在人间消磨神力,回羽山等我,告诉哥哥,不必为我担心。”
“这是命令。”
“汐姮,会回来的。”
她向他们保证。
说完这些,谢姮转身离去。
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飞往藏云宗。
时隔一日,藏云宗已陷入一片乱象,空中全是漂浮的阴灵,撕咬着活人的血肉,随之逐渐壮大,??那些以仙门催动的法阵,逐渐被妖魔以血肉之躯去撞击,开始松动。
魔气冲天。
那些妖魔不计生死,几乎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拖着所有人一起沉沦。
那鬼都王这次亮出了底牌。
谢姮没想到只是短短一日,整个天下居然成了这样。
倘若她不来……死伤会更多。
谢姮重新拔出思邪剑。
剑身嗡鸣,像是许久没有打架了,兴奋地和谢姮打着招呼。
舒瑶追不到谢姮,险些被魔抓走。
还好聂云袖及时赶来,把舒瑶拉住,将她护在身后,已经中了好几刀,战至力竭。舒瑶吓得满面是泪,拼尽全力握着手中的剑,回忆着谢姮从前教她的剑法,用力去杀这些妖魔。
舒瑶从未保护过别人,可她现在要好好保护云袖,就像谢姮从前挡在她面前一样。
舒瑶忍着泪,一路斩杀妖魔,可终究修为还是远远不够,趁乱在一个山洞里躲了一夜,天色微亮时,却只看到漫山遍野的尸体。
妖魔的尸体,还有同门师兄的。
她拉着聂云袖,焦急问她:“还可以再坚持一下吗?我们离藏云宗不远了。”
聂云袖虚弱地喘着气,摇头:“舒瑶,你?自己逃,我……小心身后!”
聂云袖的嗓音突然猛地一提。
舒瑶心底一凉,余光只瞥到一股黑气朝自己冲来,手脚一阵冰凉,完全动弹不得。
“师妹小心!”一个太玄宗弟子飞身过来,把舒瑶护在身后,以肩硬生生捱了一刀。
“陈师兄!”
舒瑶想冲上去救人,可越来越多的师兄弟率?冲了上去,将她们护在身后,冷声道:“小师妹,你们先走!掌门和陵山君就在南边不远处,大阵开始松动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那些围着他们的魔正在越来越多。
这些弟子都有些力竭,哪怕都是各大仙门中的佼佼者,百年前鬼都王被封印之后,天下的魔都逐渐蛰伏起来,他们极少走出山门与真正的妖魔厮杀,?今完全被动。
“死就死吧!”其中一个弟子骂了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大不了同归于尽!”
“杀了这些魔!”
“干他娘的!”
他们冲了上去,杀成了一片。
一道剑光瞬息而至。
剑光荡起一股刺目的金光,穿透层云,伴随着一束滚烫的火焰,火龙吞噬一切,刹那间冲散所有黑雾,剑光随着火光劈面而来,旋成了一束光墙。
仅仅是一个呼吸的瞬间,便将那些魔斩于剑下。
这是……
那些弟子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这突然降临的女子,一时忘了言语。
太玄宗的弟子都不太熟悉这位长老,可舒瑶惊喜的声音,却率?响了起来——
“谢姮!”
这是谢姮长老?
藏云宗的那个谢姮长老?
那个为了保护所有人,率?调查江音宁,险些被陷害,却又随着?族而去的谢姮长老?
众人微微一震,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震惊与希望。
谢姮轻盈落地,忍着体内翻涌的血气,转身笑道:“舒瑶,我回来了。”
下一刻,她被撞得微微一个踉跄。
舒瑶飞快地冲进了她的怀里。
舒瑶紧紧地抱着她,抽抽搭搭地哭,语无伦次道:“谢姮,我、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的朋友了,呜呜呜呜你才不会不要我,你就算说要离开了,你也不会看着我死的。”
谢姮衣袖中的白羲突然探出头,忙不迭道:“臭女人,我还在呢!你离我主人远一点!”
舒瑶又破涕??笑。
她一边抹着眼泪,又一边把谢姮抱得更紧,耍赖道:“我就不!臭秃鸟,谢姮才不是你一个人的呢!”
“你、你不要脸!”
“我就不要脸!你奈我何!”
一人一鸟又喋喋不休地开始斗嘴。
谢姮任由舒瑶抱紧自己,全身上下被温暖包裹着,她轻轻抬手,也?那夜在灵池里一样,郑重地回抱了舒瑶一下。
这一刻,她好像重回人间。
41、第 41 章
风中混着血的味道。
提醒着谢姮, 还有更多人陷入危难之中,十万火急。
她既是谢姮,选择回来, 便不可能再独善其身。
谢姮放开舒瑶, 把白羲从袖子里捉出来,抬手一点, 白羲变成了一个秃顶少年,一脸茫然地看着谢姮。
谢姮沉声叮嘱道:“白羲, 云袖受伤了,你去背云袖,跟着舒瑶, 带所有人离开, 藏云宗后山的密道比较安全,我带你走过一次,你可还记得?”
白羲神色一凛, 忙不迭点头,拍着胸口道:“我还记得!交给我吧!主人你放心, 我一定把他们平安带回去!”
周围几个弟子都面面相觑,有人迟疑道:“谢姮长老,其实……弟子还可以再杀几只魔。”
其他弟子也纷纷道:
“虽说长老您比弟子们厉害多了, 可我们也不是懦弱??辈,也能出一份力。”
“您一个人留??来, ?在是太危险了!”
“我们今日就是出来斩妖除魔的, 断不能退缩!”
“长老今日之恩,弟子们受之有愧。”
谢姮摇了摇头,“你们在,我反而要护着你们, 你们走了,我才能安心除魔,不必担心我。”
聂云袖被人搀扶着,见谢姮如此安排,忙挣扎着往前,失声道:“谢姮,你先前的伤……”
她受了那一道刑罚,就算她是烛龙,也吃不消。
聂云袖?她脸色如此虚弱,这些年她为谢姮疗伤,太知道谢姮逞强的性子了,当年受了伤要加固封印的是她,魔气入体还闯入剑阵的也是她,从来不计后果。
只怕她这次一去,又会凶多吉少。
“死不了。”谢姮朝她安慰地一笑,转身?向身边的舒瑶,抬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低声道:“先离开这里,剩下的交给我。”
舒瑶其实也想留??来陪谢姮,可她知道自己?力不够,只好含泪点了点头。
她转身道:“我们走吧。”
谢姮执剑掠向空中,双手握剑用力一劈,浩瀚的剑气混着玄火,瞬间烧开一条安全的火路来。
“走!”
谢姮目送着他们远去,又冲向了魔气更多的地方。
?过??处玄火蔓延,那些原本和魔缠斗在一起的仙门弟子突然间天空中有火焰砸落,都惊讶地抬起头,只看到谢姮在空中一掠而过的火红衣袂。
“这是……是谢姮长老?!”
“谢姮长老她回来了!”
“我就知道,谢姮长老才不会放弃我们!”
众人都抬头,震惊又惊喜地看着她。
谢姮站在空中,如瀑长发随着风飞扬,体内的混沌??力源源不息地流转,双瞳闪烁着金光,身形从那些妖魔大军??中穿过,快得如同幻影。
谢姮如今的修为堪比?臻境巅峰,她的到来如虎添翼,扭转了大部分局势。
?过??处一切阻挡的邪祟?为灰烬,她杀出了无数条血路。
每个人?到她都很惊喜,可只有谢姮知道,她现在已经有些吃力了。
她还未曾完全觉醒。
混沌??力吸收的快,消耗??也极快。
谢姮强忍??喉间的腥甜,又是一剑劈??,扬声道:“你们先走,快离开这里!”等那些弟子稍微散开??后,谢姮便张开双臂,闭上眼,按照赤言教她的方式,吸收天地之间的魔气和灵力。
天地之间的气息汇成流动的风,环绕着她一人,朝她源源不断地涌来。
干涸的灵府一点点被填满。
那些在空中流窜的阴灵灰飞烟灭,弱小的魔惨叫着?为原形,还未来得及逃走的弟子一点点变得虚弱无力。
此刻天地间,唯有谢姮一人。
齐阚和殷晗原本被??位魔将包围着,已逐渐感到吃力,突然发觉体内灵力在迅速流失,连同对面的魔也感觉到了不对,突然转身撤退。
齐阚和殷晗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齐阚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惊道:“是谢姮师妹!”
“她这是在……”齐阚喃喃道:“倒着吸收所有人的力量?”
原来这就是烛龙的力量?
但更令齐阚心情复杂的是,谢姮终究还是选择回来了。
她没有放弃这一切。
齐阚叹息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对身后的人道:“你?,我??前对你说过什么??到如今,谢姮师妹的性子,你还?不出来么?她已经仁至义尽了,错的是你。”
殷晗握紧手中的剑,咬了咬牙,饶是脾气火爆的他,此刻也彻底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低声道:“是我糊涂。”
她越帮他们,越让他们无地自容。
谢姮吸收这一切魔气,一时杀了不少妖魔,原本从地底里钻出的阴灵,才刚刚冒出一个头,便被谢姮彻底杀死。
原本在暗处操纵着阴灵的少年突然感受到体内魔气的流失,蓦地睁眸。
他双目猩红,眼神阴郁道:“谢姮,又是你。”
她又来破坏他的好事了。
鬼都王身形一闪,?为一道黑气,顷刻间来到山巅,抬起苍白纤细的手指,掌心凝聚出一颗越来越大的幽蓝色魔球,对准半空中的谢姮,突然拍出。
谢姮正在吸收魔气,突然感觉到一丝威胁,猛地转身,却还是被那股魔气震??身形一滞,狼狈滚落在地。
她单膝跪地,抬眼盯着鬼都王,眸光沉浮不定。
少年唇边划过一丝狂妄的冷笑,“谢姮,?来之前是我高?你了,我原以为你没有这么蠢,居然还来与我作对,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力,能阻止??了我?”
谢姮只用力抿着唇,不让血迹从唇角涌出。
她缓缓站起来,再次抬手,??一刻谢姮已飞掠至鬼都王跟前,少年身形一晃,急遽后退,却还是被她死死抓着轮椅,无法与她拉开距离。
这一次她只对着鬼都王一人,要吸走他的力量。
鬼都王不料她这么大胆,瞪大眸子,眼底惊怒交加,“你疯了!”
他的轮椅是以魔域的千年寒铁?铸,又淬满奇毒,亦是灵物,谢姮用手去抓的动作简直是不要命了。
第一次有人敢摸他的轮椅!
谢姮她这个疯子!
她就这么想杀他么?!
她和鬼都王挨得极近,盯着少年漂亮又愤怒的黑眸,含着血笑道:“我从来不是要和你作对,我只是做我现在该做的。”
论私怨,鬼都王也好,藏云宗的人也罢,于她也不过是将斩的尘缘。
可作为谢姮,她来人世间的这一遭,终归还有最后一丝责任。
黑色的毒纹沿着她莹白的指尖蔓延,鬼都王眼皮一跳,再也顾不??其他,只拼尽全力??出一击,谢姮硬生生捱了这一??,指尖的力道终于一泄,整个人被他拍出了出去。
她脚尖一滑,便要坠??悬崖,咬牙控制着身形,掠到了另一座稍矮的山峰??上,身形晃了晃,跪坐在地。
她双手撑着地面,不住地喘息着。
血沿着唇角滴落,尖锐的耳鸣声充斥着大脑。
好疼。
疼得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她甚至有一瞬间,好像眼前什么都不见了,这种短暂的失明感提醒着她,她的元神已经开始晃动了,不能再????去了。
伤及元神,最是致命。
鬼都王的确很强。
他的?力何止不属于谢涔??,谢姮硬捱了他这一击,才突然发觉,他体内的力量纯粹??像是堆积了上千年,根本不像一个两百余岁的魔头应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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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姮眼前一黑,肩头却一沉。
有人抓着她的肩,把她搀了起来。
“师妹。”
齐阚带着很多人及时赶到,小心扶着她,抬手替她抚平混乱的气息,焦急道:“你受伤不轻,先回去疗伤,这魔头交给我!”
谢姮摇头,待到眼前重现光明时,才抬手拂开齐阚的手,“你??不过他。”
她的语气很笃定。
谢姮抬头?着鬼都王,抬剑挡住身后的人,对着他们一字一句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师妹!”
“听我的。”
齐阚一噎,见她如此斩钉截铁,还是放心不??,正要说“我留??来帮你”,却突然听她道:“不必感动,我也不是为了你们。”
私怨归私怨,一码归一码。
这天下还有太多无辜的人,不护住藏云宗,即将被颠覆的是所有人的性命。
谢姮现在很清醒,也很清楚她在做什么。
她喘息着,抬手抹去脸上的血,压低声音道:“还有另一件事,齐师兄可以去做。”
齐阚蹙眉,“什么??”
谢姮飞快道:“你们开启的大阵虽然厉害,但有第一批妖魔献祭,如今威力已经消减了很多,师兄你现在赶去天泽峰。天泽峰关押过鬼都王,乃是百年养成的至阴之地,但至阴便对应着至阳,你寻日光最盛??地,再开掘一个阵眼,可以重新加固大阵。”
没有谁比谢姮更熟悉天泽峰。
这是她镇守禁地多年,?发觉的天泽峰的特殊??处。
齐阚不料居然还有此招,猛然一怔。
谢姮?了?头顶的大阵,回头催促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开启阵眼需要时间,她拖不了多久。
齐阚喉结一滚,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
说出这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上??的力气。
齐阚带着众人离开,临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谢姮纤瘦的背影。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日。
那日谢姮私自放走容清,独自留??断后,也是像挡在鬼都王面前一样,挡在他们跟前,不许他们抓住容清。
如今却又是她反过来守护他们。
谢姮就是谢姮,或许这世上人心各有不足,可以自己的自私去揣测她的意图,认为她应该睚眦必报,应该自私自利,从而否认她的纯粹,却是他们狭隘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鬼都王居高临下地目睹着一切,直到他面对的只有谢姮一人,神色终于有些复杂。
他抓着扶手的手不自觉用力,青筋浮起,阴郁地警告道:“谢姮,别不识好歹,我要对付的是他们,和我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她现在还有回头的余地。
那些毒未侵入肺腑,现在杀不死一条烛龙,他方才一击也未曾对准她的命脉。
只要她现在收手……
——可她偏偏就是不收手!
这少年的眉眼已几近扭曲,头一次被气??如此火冒三丈,却偏偏只能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警告她。
他从未见过有人这么油盐不进,不识好歹。
不接受示好,不愿被拉拢,他都三番四次地警告过了,她居然还要和他作对!
谢姮现在也知道,她收手还来得及。
但既然选择了这一步,现在退缩算什么?
她抬眼,握紧身边的剑,低声道:“何须废??。”
谢姮再次冲了上去。
她知道她不是鬼都王的对手,每一次挥剑都牵动五脏六腑,扯得生疼,她强忍着虚弱,好几次都逼近了鬼都王,又被他硬生生击退。
但没关系。
她今日就是来拖住他的。
只要他无暇去顾及别人,无暇催动阴灵大军,操控那些妖魔,那些妖魔丧失主心骨,见局势不妙,自然会选择逃离,那么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至于其他,她管不了那么多。
鬼都王第一次看到有人比他还疯。
他次次避开她的命脉,谁知她越战越勇,像打不死的小强,他盯着谢姮的眼神凶狠如狼,恨不??生吞活剥了她。
“唔。”谢姮又一次滚落在地,手中的思邪剑挡不住那一击,竟有了裂痕。
“咔嚓”一声,思邪剑裂成了两半。
剑断了?
谢姮脑内“嗡”的一声。
她眼睫一颤,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剑。
手脚一阵冰凉,胸口一窒,几欲呕血。
思邪剑陪了她很多年。
剑灵虽未化形,却极为通晓她的心意。
连思邪剑也撑不??去了么?
谢姮长睫湿透,猛地闭目,手在微微地颤,忍着疼捧着手中的剑。
她走神间,又是一团魔气朝面门袭来,突然一声清叱从身后响起,数道清亮剑光如流光从面前滑过,一??子挡住了那一击。
谢涔??来了。
谢涔??原本在催动大阵,感觉到灵力的流失,隐隐便觉??不对,紧接着便听人禀报说谢姮赶来了,她只身去杀鬼都王了。
谢涔??心底一沉,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还好,没有太晚。
“阿姮。”谢涔??挡在她面前,正要朝她伸出右手,突然想起什么,又把右手收了回去,只低声问道:“伤势如何?”
谢姮摇了摇头,痛??说不出一个字来。
谢涔??将她的难受看眼里,眼底如被刺痛,握剑的左手紧了又紧,多想抬手碰一碰她。
阿姮。
一直在他身边的阿姮。
无论多么危险,都从未退缩过。
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她在他身边。
谢涔??抬剑,黑眸忽然寒意弥漫,如沆砀冰淞。
他朝鬼都王冲去。
剑??生冰,薄如树叶,万千旋转纷飞而??,啸若鬼泣,无处不在。
鬼都王?准了时机,轮椅往后一掠,与此同时,谢姮猛地抬眼,盯准了鬼都王的后心,抬手一扬,一条火龙朝他蹿去,直接侵入了他体内。
一击即中。
鬼都王被她偷袭,身形一滞,猛地扭头,目光如冰:“你敢暗算——”
谢姮半跪在地,染了血的红唇娇艳夺目。
她报复般地朝他一笑。
“暗算的就是你。”
论配合,没有人谢姮和谢涔??更有默契。
百年来闯过无数龙潭虎穴,硬生生从剑??杀出来的威名声望。
无须交谈,便知对方心意。
谢姮再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想,这大抵是她最后一次和谢涔??并肩作战了。
就算没了剑,她也还能打。
谢涔??一来,局势彻底反转。
两个?臻境的?力,杀鬼都王轻而易举。
鬼都王也受了不轻的伤,他也完全没想到,这两人明明都决裂了,居然还会再次联手??他一个,还配合地如此之好。
这魔头聪明至极,早就给自己留了退路,决定直接撤退。
他用传送符掠入一团黑气中。
但鬼都王好不容易负伤这一次,将来若卷土重来,必有后患,谢姮和谢涔??几乎同时要追,谢涔??想让谢姮先回去疗伤,刚刚转头,还未说??,便见另一个方向,一根箭矢满溢着魔气,朝谢姮后心袭来。
“小心!”
他瞳孔一缩。
浑身上??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刺得他眼底一片血色。
他想要冲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姮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她想躲,如?是在平时,她一定是可以躲开的。
可她现在浑身上??软得没有力气。
眼前突然一黑,再次失明,连谢涔??的声音都仿佛远??在天边。
她只能感觉到一股寒意迫近,随即便往前栽去。
鲜血刹那间洒了一地。
疼。
好疼。
谢姮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到的是谢涔??目眦欲裂的神情,以及他身后隔着群山的遥远天边。
那道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头顶的大阵重新稳固。
尘埃落定。
42、第 42 章
天地肃清, 魔气荡然无存。
谢涔之僵立原地,?脚刹那间冰凉,如堕冰窖。
时间仿佛停滞了。
连?方流淌?空气都变得沉重无比, 压得人无法呼吸。
这一瞬间, 什么法阵,什么苍生, 都在她身后黯淡褪色。
他只看到那支箭没入她?后心,那一瞬, 他只觉一股海潮朝自己拍来,将他瞬间淹没。
最后一眼刻入眼底?,是含着痛苦和解脱的眼神。
那一片蔓延开?血色, 刺痛了他眸底。
“阿姮!”
他眼底破裂成无数碎冰, 飞快地冲了过去,嗓音竟哑了,抬手接住她的刹那, 只摸到一片滑腻。
血。
都是她?血。
那一箭贯穿了她的心口。
她几乎是砸进他?怀里,身体绵软地捞不住, 谢涔之额角泛着青筋,眼底满是血色,用力去搂她瘦削?肩, ?脚竟在微微颤抖,俯身去看她, “阿姮你——”
他?话戛然而止。
她靠在他胸口, 头微微一偏,长睫沉沉一落,右手无力地滑落。
一动不动。
他望见此幕,心底猛震, 脑子“嗡”?一声,像是断了一根弦,心底一片空白。
一时要叫她?话卡在喉间,甚至忘了呼吸。
阿姮她……
一股密密麻麻?疼痛突然猛地冲上心口,他死死地抿紧下唇,薄唇生生地渗了血。
他用力搂住她的肩,死死盯着她,眼底血色弥漫。
天地之间唯有风的气息。
大股大股的血从她胸口涌出,绽开一朵朵艳丽?花。
而她脸色苍白,浑身冰冷,气息几乎感受不到。
谢涔之在颤抖。
他颤得厉害,连牙关都咬得如此之紧,指尖僵硬得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只茫茫然地去摸她?腕脉,摸了许久,才找忍着痛楚找准位置。
直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浑身上下才似泄了力一样,往前栽去。
他匍匐在她身边。
微微低头,额角抵着她冰凉?额头。
双眸热潮汹涌,动作却极尽温柔。
谢涔之不相信这捉弄人的命运。
第一次失去她,已给他了痛彻心扉?教训,他日思夜想皆是她在他身边?模样,只想重新让她回到他身边来。
她要发泄委屈,拿剑刺他也好,用鞭子抽也好,他只求她心中畅快。
可为什么,好不容易阿姮肯回来了,这么快又要再失去她一次?
“阿姮。”他强忍着悲痛,轻声道:“没事?,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出事。”
“我们这就回去疗伤,谁也无法夺走你。”
他第一次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失望了。
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
他猝然闭目,猛地抬眼,眼底杀气大盛,袖底卷出一道浑厚?风,如排山倒海,哗啦一声震向那箭射来的暗处,直接折断了第二支偷袭?箭矢。
魔气如烟被拍散,蛰伏在暗处?魔被他一击打中,发出“啊”?一声惨叫,有几只魔当场灰飞烟灭,剩下?魔磔磔怪笑一声,飞快地逃了。
又是埋伏。
他一定?亲手,亲手将鬼都王千刀万剐!
谢涔之无暇去追,只死死护住怀中的人。
他抱紧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脚底踩在染血?泥土中,所过之处冰冷的寒气弥漫,顺着衣袂染上如雪眉眼。
——是他收不住体内汹涌?灵气,箭矢上?魔气侵入体内,仅仅只是微小的一丝,却足以在他心神动荡时搅起一片惊涛骇浪。
血,还在断断续续地滴落。
谢涔之抱着她,拼尽全力地御剑往前飞。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救她!
只怕再慢一点,便如那日在斩刑台上之上,她站在纷飞?大雪中,转身脱离他?指尖,他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却再也无法触及。
魔域?几位魔将,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鬼都王以裂空珠折叠空间,将远在千里?两个地方连接起来,制成特殊?通道,再以传送符顷刻间逃离杀?,瞬息之间,便进入了魔域。
魔域?宫殿阴寒冰冷,少年捂着胸口,坐在上方,下方跪着几个从人间折返?魔将。
那几个魔将正低头禀报——
“禀魔君,属下原本行事极其顺利,已成功取下两个道虚境修士首级,可谢姮突然出现,将属下?下?魔杀死了大半,属下不敌,只好先行撤退。”
“禀魔君,属下原本已将大阵撞得极为脆弱,可马上就要成功?时候,藏云宗?另一道阵眼突然开启,属下麾下死伤过半,已无力再破坏大阵。”
“属下……属下也是,如果不是谢姮半路杀出,属下已经斩了藏云宗那几个长老?头颅,献给魔君!”
“……”
他们依次禀报战况。
这里?每个魔将都曾为祸一方,?染无数的人命,乃是十恶不赦的一方大魔,可此刻都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神色极为惶恐。
唯恐魔君一个不高兴,就杀了他们。
少年坐在冰冷的轮椅之中,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微微低着头,垂落的黑发挡住苍白的面庞。
“唔。”
他低眸喘着气,双目紧闭,因为体内?痛苦,右手五指死死扣着冰冷的扶手。
一边忍受着痛,一边听着他们的禀报。
谢姮,谢姮,都是谢姮。
句句离不开谢姮!
他马上、马上就要赢了,只要藏云宗倒了,谢涔之死了,他就可以完全灭了整个修仙界,为自己报仇,结果呢?结果全是谢姮在搅局!
他当初为什么?救她?!
像谢姮这??人,如此该死,便活该死在斩刑台上!
她该死。
就在此时,姗姗来迟?一位魔将突然拜倒在地,匍匐在少年脚尖,战战兢兢道:“属下来迟,请魔君恕罪,属下方才是去……做另一件大事了。”
“嗯?”鬼都王嗓音阴郁,“说来听听。”
那位魔将?语气虽紧张,尾音却有些上扬,显得有些洋洋自得,飞快道:“属下提前感知到谢涔之?气息,知晓他与魔君您缠斗,早已在暗中蛰伏已久……您离去之时,属下便暗中用溯月弓射出一箭。”
他微微一顿,眼珠子转了转,语气愈发兴奋,邀功道:“……属下正好射中了谢姮!离开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属下猜,她马上就会没命了!”
“这便是她胆敢与您作对的下场,日后她再也无法威胁到您了!”
那魔将自觉立了大功,说着便抬起头,一脸志得意满。
他?其他同僚都失利了,连魔尊自己都受了伤。
唯独他突然想起了溯月弓,硬生生扳回一局,还帮魔君逃脱追杀。
魔君这次定会嘉奖重用他!
他目光灼灼地仰视着上面鬼都王。
溯月弓?
溯月弓乃是一把上古弓箭,在魔域滋养上千年,威力非比寻常。
他用溯月弓射杀谢姮?!
鬼都王猛地抬眼。
唇角渗血,衬得苍白的脸色艳若鬼魅,幽深莫测?眼神从那位魔将脸上扫过。
方才他为了逃脱,就算用了裂空珠,也没有太大脱身?把握。
对上谁都不必放在眼里,唯独是谢涔之和谢姮联?,着实让他吃了大亏。
但是他们没有趁机追杀过来。
鬼都王便还在思忖他们又玩?什么把戏,想不到,是自己?下出了不得了?魔,在背后暗算谢姮。
注意到鬼都王阴森?眸光,那只魔越发兴奋,又连忙阿谀奉承道:“您才是三界未来的主人,那谢姮不识好歹,属下之所以用溯月弓,就是在替魔君您铲除眼中钉……啊!”
他话未说完,突然惨叫一声。
血溅三尺。
轰然倒地。
鬼都王慢悠悠地收回?指,笑得无比阴森,一字一句道:“杀、谢、姮?”
思路客
“我何时下令,?你们杀谢姮?”
他没有亲自下令的事,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如此自作主张?!
他对谢姮下?无数次,次次不下杀?,这群蠢货,居然敢越过他动手?!
鬼都王睥睨着他们,气得都笑了。
“一群废物。”
周围匍匐?魔将见同僚灰飞烟灭,都猛然一惊,硬着头皮承受着魔君?怒火。
心里却在暗忖,魔君次次都把“杀谢姮”三个字挂在嘴上,原以为魔君欲杀之而后快,没想到却是动不得?意思。
魔君阴晴不定,心思实难揣测。
少年盯着下面这群蠢货诚惶诚恐?模样,越发恼火。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恨不得把轮椅扶手硬生生掰断。
元神受损,中毒,受伤,溯月弓那一箭。
谢姮这次凶多吉少。
就算不是他下?令,她也是自作自受!
他这次……一定不再心软。
鬼都王转身,身形突然化为一道黑烟,原地消失不见。
如恶鬼般的嗓音回荡在冰冷空旷的宫殿中。
——“谁敢救谢姮,谁就去死吧。”
救谢姮?
谁无缘无故去救正道?人?
这下又轮到那几个匍匐原地的魔将,开始思忖揣摩了。
私自杀谢姮是死罪,救谢姮却也是死罪?
魔君说不许救?意思,到底是真不救,还是表面上不救,其实?救?
冷风如刀,割在肌肤上。
原本下山厮杀?很多弟子都已平安回到宗门,各有不同程度的伤,却来不及收拾狼藉,只有几个药王谷的弟子飞快地穿行在他们身边,低头包扎。
明明应该回去歇息,可他们都没有离开。
大家都在翘首等着什么。
等一个人?身影。
他们都知道,是谁救了他们。
大阵稳固,局势逆转,千千万万?人得以保住性命,来自于所有人的努力,可更不容忽视?,却是那个人。
那个,名唤谢姮的女子。
“君上回来了!”不知是谁高呼一声,许多人闻声赶去,齐阚走得最快,舒瑶和白羲紧跟在身后,飞奔而至。
触及那几乎被血染红的两人,所有人都惊住了。
空气中一片诡异?寂静。
“主人这是……”白羲率先反应过来,率先冲了上去,看清谢姮胸口的那一箭,哭着骂道:“我主人怎么中箭了?她现在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主人你醒醒啊!”
舒瑶身子晃了晃,狼狈地跌坐在地。
聂云袖慌乱去扶舒瑶,却又焦急地去看谢涔之怀中的人。
“谢姮这是怎么了?”
“谢姮长老……为什么中箭了?”
“长老没事吧……好多血……”
场面突然混乱起来。
谢涔之抱紧怀中的人,眼底满是血丝,身形却仍旧如此巍然不动,只一字一句地吩咐道:“速去请云渺子过来,齐阚去密阁,请出千年玉髓,护住阿姮心脉!”
千年玉髓极为罕见,千年也就这一颗,齐阚面色变了变,却也没有犹豫,用最快的速度御剑飞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有人去拿伤药,有人去准备热水,还有人急着去拿一套干净?衣物。
太玄宗掌门凌云子并不了解谢姮平日的生活,也想出一份力,便焦急道:“快将谢姮先带回她住处,这样抱着会撕裂伤口,血若流得再多一点,便回天乏术了!”
周围的人动作却同时一滞,面色各异。
凌云子正纳闷间,便听一个弟子嗫嚅道:“谢姮长老?住处……只是掩霞峰的一个破旧小木屋,已经很久没有收拾了。”
一间破木屋。
堂堂藏云宗?长老,住得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简陋。
先不论那狭小?屋子挤不挤得下这么多人,便是收拾床铺也?时间,而且环境简陋,夜里风凉,极为不利于疗伤。
大家提及,神色都有些尴尬惭愧。
凌云子难以置信地皱眉,还未追问,紧接着便听谢涔之哑声吩咐:“去我那里。”
他?亲自照顾好她。
谢涔之抱着谢姮,双臂已僵至麻木。
但即使?臂酸痛得几欲废掉,他也巍然不动分毫,只这样长长久久地举着——那只箭离她心脉极尽,任何一个动作?牵扯,都会恶化她的伤势。
直至行至无汲殿,将谢姮放在床上,云渺子赶来亲自为谢姮拔箭,谢涔之这才发觉,自己??臂几乎已僵硬到失去知觉。
他却不知痛一般,还是死死地握紧谢姮??,盯着少女血色褪尽的小脸。
恨不得这样看一辈子。
云渺子上前,对他深深一拜道:“劳烦君上往边上让让,这支箭?威力非比寻常,极难取出。”
谢涔之不得不松开?,站在一丈之外注视着阿姮,云渺子上前查探了一会儿,却又迟迟不动手,还是犹豫着又说了一句:“此乃上古溯月弓?箭,位置又极其巧妙,卡在心脉之间,老头子我……也只有六成?把握,平安取出这支箭。”
谢涔之微微一震,猝然抬头,眼底光影沉浮,像是猜到了什么。
他艰难问道:“剩下?成……是什么?”
云渺子沉默不语。
谢涔之嗓音一沉,寒声道:“说!”
云渺子叹息一声,只好颓然道:“剩下?成……便是取出箭矢的瞬间,当场死去。”
43、第 43 章
无汲殿外北风肆虐, 卷着绵延的雪花,覆上青砖绿瓦。
枝头寒梅悄然盛开,端得娇艳多姿、生机盎然, 却无人欣赏, 而不远处的宫殿里,众人却纷纷候在殿外, 祈祷着躺在床上的女子恢复生机。
床榻上的谢姮,像深秋里开落幕的花, 正待凋零。
拔箭之事,一拖再拖。
稍有不慎,便是要了她的命, 纵使是一向杀伐决断的谢涔之, 也不愿再点这个头。
谁都害怕这是永别。
可纵使拖着,她指尖的毒素顺着血液蔓延进五脏六腑,唇色已在逐渐变得青黑, 气息在逐渐变弱。
白羲化为人形,趁着旁人不备飞快地冲了进来, 不管不顾地要去抱走床上昏睡的少女,哭着骂道:“我主人才不稀罕让你们救呢!我要带主人去找赤言神君,你们救不了我主人, 神族一定可以救她……”
还未碰到谢姮,谢涔之蓦地转身, 冷淡的眸光掠了过来。
白羲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都被冻住了, 想再往前一步都不行,又扭头瞪着谢涔之,愤恨道:“你放开我!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主人也不会落得?此下场!”
谢涔之唇色惨白, 身形巍然不动,只冷冷道:“你把她带走,走不出藏云宗的山门,她便会死。”
白羲猛地一震,眼里满是惊慌。
谢涔之思虑许久,目光掠向谢姮时,眼底只余几分疼惜温柔。
他闭目道:“齐师弟,千年玉髓拿来了么?”
刚刚从密阁赶来的齐阚连忙上前,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朝谢涔之示意。
谢涔之微微颔首,蓦地抬起左手,剑光一闪,一剑已刺入了自己的心脉。
“君上!”
“师兄!”
众人惊声去叫,谢涔之唇色愈发苍白,睁开黑眸,眼底?凝冰聚霜,冷淡扫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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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别吵她。”
众人欲言又止,又只好纷纷噤声,低下头去。
云渺子见状,抚须叹息一声。
他知道谢涔之决定用什么方式了。
千年玉髓可护心脉,??终究只是一个过渡的容器,而要护住一人的心脉,便需要另一人用心头血强行为其塑造护心结界。
而这支箭来自溯月弓,神力非比寻常,一般人就算要采用此??,也无??抗拒邪弓的威力。
而这化臻境大圆满……还是差点儿。
云渺子只当谢涔之救人心切,便抱着试试的心态上前,一边用玉髓取血,一边唠叨道:“老子我话可说在前头,这上古邪弓和旁的可不一样,一般仙体也是救不了……咦?成了?”
云渺子的语气里满是惊讶。
那血滴入玉髓之中,骤然发出刺目白光,隐隐有七彩神光闪烁其间。
这是……
云渺子神色急遽变幻,猛地抬头看向谢涔之,尚未说出一个字来,谢涔之便沉声吩咐:“先救人。”
云渺子一震,连忙捧着玉髓过去施法,谢涔之抬手拔出胸口的剑,那把剑“哐当”一声落地,血珠溅上雪白的袍角。
齐阚回过神来,连忙将无??动弹的白羲推了出去,又厉声吩咐其他人,不得上前打扰君上施法。
所有人便在外面默默等着。
聂云袖和齐阚守在门口,时不时侧耳倾听殿内的动静。
许多年轻弟子都悄悄守在暗处,一个个探着脑袋,等着里面传来的消息。
就连向来与谢姮作对的殷晗,也主动跟着几位医官去了厨房,说是要熬药,等谢姮醒了喝。
恢复行动的白羲郁闷地坐在树上,望着眼前的巍然雪景,满眼懊悔气愤。
他揪着树上的叶子,每揪下来一片,便当作是这?罪魁祸首的人头,恨声道:“早知会这样,我宁可劝主人早些去无垠之海,就算没了心,也好过生死不明地躺着……”
舒瑶站在风雪中,鼻尖冻得通红,失魂落魄道:“谢姮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吗?”
凌云子叹息一声,撑伞来到她身边,揉了揉女儿的发顶,“你是谢姮的朋友,她自是愿意护着你,??不全是因为你,在她心里,这个天下也需要守护。”
或许他从前,并不了解这位谢姮长老,可目睹了这么多事,?今再想来,凌云子只剩唏嘘愧疚。
凌云子道:“瑶儿,为父从前错怪了你,谢姮,的确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她不止是你的恩人,亦是我太玄仙宗的恩人,整个天下的恩人。”
多余的话,说了也无用。
现在大家只能祈祷谢姮平安。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无汲殿紧闭的大门才打开,云渺子功力耗费过度,再次走出时,满头银丝已占大半,面容更显萧瑟苍老,聂云袖连忙上前搀着他,焦急问道:“师尊,谢姮她……”
云渺子摆摆手,摇头道:“心脉是护住了,应该不久就会醒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送一口气,便又听云渺子道:“只是情况还是有?不太妙,到底?何,还是要再观察观察。”
云渺子也没见过谢姮这样的情况。
所有的伤势加在一起,再加上体内那颗心自带的禁制,元神有了裂痕,每一点,都是在威胁她的性命。
“莫怪我说话难听,只怕还是活不久了……”
云渺子的话散落在呜咽的北风中,拂袖而去,背影亦是苍老佝偻了几分。
众人刚刚展露的笑意,便都僵在了脸上。
他们从各自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清晰的恸意,隐隐已有哭声传来。
寒冬呼出的气在风中结成霜,染白了?雪眉睫。
这个冬夜,?此之冷。
冬日最后的一场大雪,掩盖了厮杀过后的血腥气,冲刷走了一切生与死。
天地之间,一片清朗。
第一朵春花绽开时,舒瑶抱着怀里的小雪鸮,沿着山路采集,做了个精致漂亮的花环。
她跟白羲说:“谢姮戴的话,一定是很好看的。”
白羲颓靡地趴在舒瑶怀里,舒瑶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回到无汲殿去,把花环放在谢姮床头,摸着谢姮日渐枯萎泛黄的长发,抽噎着道:“?果你再不醒来,我就又回太玄宗了,让你又找不着我。”
舒瑶在说气话,说了一半又突然想起,上次就是因为她的离开,才让谢姮孤立无援地蒙冤,又连忙握着她的手道:“算了算了,我这次哪也不去,只是……你可不可以,醒来看看我?”
齐阚后来派人把谢姮断裂的思邪剑寻来,让天下?好的铸剑师接好,重新放在了谢姮床头。
聂云袖每日都过来诊脉,只是每次诊脉过后,她都会一言不发地离去。
谢涔之看在眼里。
他每夜都坐在床边,白日他们一波一波地来,夜里便只有他一个人陪着她。
一开始他以为她回心转意,肯重新接受他的?心,为此,不修无情道也无所谓了,他的心已经彻底无??再自欺欺人了。
只是如今,他又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根本不是回心转意,只是来诀别的,是么?”他抬手,拢着她鬓边的黑发,眼睛里满是血丝,“做完?后的事了,便再也没有牵挂了,你就算要走,也不肯带着千丝万缕的羁绊离去,要走得干干净净,再无牵扯。”
“即使为此而死,你也毫不犹豫。”
谢涔之抿紧了唇,说到此,望着她的眼里爱恨交加。
又是恨她的无情割舍,又是爱她无??自抑。
阿姮倔强的性子,他?是了解。
她喜欢他的时候,他纵使拒绝无数次,为此冷眼相待,她仍旧一腔热枕,让他动摇心神。
她不再喜欢他了,便是到死,她也不曾再对他露出温柔含笑的眼神。
云渺子说时日无多,他逼他给出一个具体的时日,那便是一个月。
没有更多。
这让他怎么甘心?
“谢姮。”他一字一句地叫着她的名字,咬牙道:“别以为这便能彻底与我形同陌路。”
“谢涔之从前不知爱你,?今既已深爱,你教我?何割舍?”
他怎么才能活生生把她从心里挖出来?
连心魔都是她的模样。
他此生一道死劫是她,命格无??更改,师尊劝他斩劫自救,??既是劫,又?何狠心割舍?
——“你何必跟着我不放?”
——“你是要回藏云宗吗?那我可不可以也跟着你去藏云宗?我没有家,只认识你,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吗?”
她要斩断一切,魂飞魄散也好,不再做谢姮也好,就是要斩断对么?
他偏不与她斩断。
此生此世,甚至是来生来世,他都不想再放开她丝毫。
谢姮昏迷的第五日,盼着她醒来的众人,已逐渐丧失了希望,有人甚至询问后事?何安排,宜尽早准备等等,可谢涔之却做了个令全天下震惊的决定。
——他要娶她为妻。
她本就是他的未婚妻。
多年未履行的婚约,未给的名分,他全都给她。
结契为道侣,藏云宗宴请天下,声势浩大,然而新娘昏迷不醒,繁华中独独少了热闹喜庆,各大仙门死伤无数,连来者都少之又少。
世人都知,当年谢姮喜欢陵山君,喜欢得人尽皆知,爱到了骨子里。
却也知,?今陵山君娶谢姮,不过执念深重,一厢情愿。
也许新娘永远都不会醒来。
殿中红烛摇曳,人影摇晃。
聂云袖为谢姮换上精美的嫁衣,梳好发髻,涂上脂粉,少女靠在床头,无声无息。
这场安静得近乎死寂的婚礼,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涔之入殿之时,殿中只剩下安静沉睡的少女。
身穿红衣的青年一步步朝她走去,微微弯下腰,借着烛火,看到她精美的容颜。
他要想把她抱起来,去走过他为她布下的九九八十一根鲛人烛,这是她在无垠之海问过他的,他那时便告诉她,这象征着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
他和她之间的时间,绝不会只有一个月。
谢涔之抬手,手指正要碰到她,那双紧闭的双眼,却突然睁开。
她的眼睛黑漆漆的,在红烛下也没有暖意。
谢涔之不料她突然醒来,眸底忽地一亮,手指颤抖着去抚她,像是有?难以置信,“阿姮……”
谢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突然一扯红唇,垂目抬手,在他的目光之下,拉住头顶精美的凤冠。
用力一扯,哗啦一声。
珠串溅落,步摇尽断。
她将那凤冠狠狠掷落在地。
44、第 44 章
那凤冠以珠宝缀饰, 翠凤衔珠,金丝珠花绞着凤尾,加以剔透的红宝石, 色泽艳丽, 流光溢彩。
随着一声巨响,精美?凤冠被狠狠砸落, 发出“叮”?一声,莹莹发亮的明珠骨碌碌滚落在地。
其上振翅欲飞?金凤, 如被凄然打落枝头。
谢姮掷得毫不犹豫。
谢涔之停留在她颊边的手,猛地一僵,死死地盯着她, “阿姮你——”
他眼底如火迸溅, ??满是难以置信。
触碰她的指尖冷如冰霜,没有一丝暖意。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不愿嫁给他?他费尽心思为她筹备?盛大婚礼,她却如此毫不犹豫地, 亲手?凤冠掷入泥里?
谢姮刚刚醒来,纵使有脂粉掩盖苍白的容颜, 眼睛里也透着一股强撑?虚弱无力。
可纵使如此,她扬起长睫,迎着他?目光, 黑眸还是一如既往地明亮慑人。
她一字一句道:“??、不、嫁。”
红唇一扯,半是嘲意。
她就这么看着他。
没有说什么多余?话, 但是她在等着。
她还记得那次, 她也是伤得很重,他没有过问她?意愿,便将她困在那间屋子里,她说过她不喜欢, 但是他一意孤行。
今日呢?
今日她不愿成婚,她在等着他用同样强硬的手段,逼她去完成这件事。
她自投罗网,??伤得这么重,反抗不了?。
他现在要对她做什么,她都只有乖乖承受的份。
少女穿着漂亮的红嫁衣,画着精致的妆容,唯独原本梳好的长发凌乱散落,鬓边几缕发丝在眼前晃动,显得??凌乱虚弱,??楚楚动人。
她说完便闭上眼。
“怎么了?”外面的人听到里面传来的奇怪动静,连忙隔着殿门询问,“君上?需要属下进来吗?”
谢涔之原本满心欢喜,却被她的举动冲得烟消云散,只余下彻骨寒意,更难掩几分惊怒与不甘,已有几分强硬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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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她如此态度,知晓她如??看他,心里只有更冷更凉。
谢涔之猛地闭目,收回抚着她的手,五指沉沉捏响。
“??们不急。”
他低头,冰冷的唇印在她?眉心,手臂收紧,温柔地抱紧她,低声道:“阿姮,??们之间不能就这么结束。”
“你不愿,那要如??才肯愿意?你本就是我?未婚妻,这是事实,这名分??该给你。”
“??一直……都很喜欢阿姮,你若肯再信我一回,??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阿姮,就算你怨我,??也无法再放开你。”
他说了很多,近乎自言自语,谢姮被他抱着,有??想挣扎,??觉得头晕,眼前?烛火带了重影,一阵天旋地转。
谢涔之自顾自地说了很久,发觉她一直没有回应,再次放开她时,发现她??昏睡了过去。
方才?苏醒,像是昙花一现。
但是她?意志比谁都坚定,即使是昏迷了,一只手也抵着他?胸口。
她在抗拒他。
他心底一阵尖锐?疼,死死抿着唇,强忍着狼狈,下令延后道侣大典。
谢姮再次醒来时,是在半日后。
但是有了第一次苏醒为经验,第二次再醒来时,她不想与他们纠缠,便没有再睁开眼,继续闭目冥想,佯装昏迷。
她只听到身边有人走来走去,整个宫殿里都弥漫着淡淡?药香。
她还听到很多熟悉?声音,其中,舒瑶的声音满含哭腔。
哭得这样难过……谢姮大概能猜到自己怎么了。
大限?至。
原来,她选择回来做个了解,是给“谢姮”安排了这样的结局。
谢姮被舒瑶哭得也有??感伤,但却少了??许压抑,大概这便是了断尘缘?好处,道心已成,再无挂碍,明知道自己要离去,也不会再有什么放不下?执念。
谢姮?装睡瞒得住舒瑶,但瞒不住云渺子和谢涔之。
谢涔之夜里回来的时候,她便??睁开了眼睛,他虔诚地亲吻着她的眉心,沿着往下,却唯独不吻她?唇——阿姮?眼神总是像刀子,在他动情时一刀刀凌迟着他,让他自惭形秽,无法去吻住她的唇。
她冷冷地看着他。
他知道,他正一意孤行,无法回头。
心魔还在生长。
谢涔之不看她的眼睛,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端起一边的药,慢慢喂她喝。
他亲自喂她,一边喂一边低声哄她,动作耐心温柔,不厌其烦。她从不搭理,只是汤匙到了唇边,才不??不愿地张口咽下去。
谢姮心知自己已是残破之躯,她不信世上有什么药能救她的命,所谓喝药,都是他们在自求安心?徒劳。
过了那夜,谢姮苏醒?消息才传了出去。
很多人都来探望她。
白羲趴她?怀里,跟她说这??日子以来的事;舒瑶也握着谢姮?手,不肯离开。
“谢姮,外面的花都开了,等你伤势好一??了,??们就出去玩儿,你还没有去过太玄仙宗吧,上次你救了???师兄们,他们可仰慕你了,私下里跟??说,给你准备了很多谢礼。”
舒瑶说着说着??要哭。
谢姮心里叹息:这傻姑娘,就算要瞒着她好不了?消息,也不知道装得像点儿。
除了他们,还有很多人亲自过来向谢姮道歉,齐阚这??日子一直在四处奔波,寻求天下间独一无???灵药,殷晗也不见踪影。
凌云子请出了太玄宗珍藏的万年玉蟾的内丹,亲自过来送给谢姮。
凌云子对谢姮深深一拜,“你救??太玄宗满门,是我凌云子?恩人,亦是整个太玄宗?恩人,日后如有所求,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之事,??太玄宗上下愿为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姮说:“不必如此。”
“??不是为了谁,若想报恩,便给??一段清净?日子。”
让她安静地离开。
其实最难过?那段日子没过很久,但是谢姮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是一种近乎于隔岸观火的冷漠态度,看穿了这一切?果。
失望并不是因为一件事,是在日积月累中加深的,容清之事只是一个契机,然而那些来自每个人?微小漠视,并不是那么十恶不赦,却能在无声无息间杀人。
这种亏欠,说让他们付出多惨痛?代价,不至于。
但她有立场选择不原谅。
她很累了。
最后一次拔剑,她累了,思邪剑也累了,断剑修复如初,但里面的剑灵已与她彻底告别。
谢姮??见了一面江音宁。
江音宁满脸都是被火灼烧的疤痕,丑陋不堪,亲眼目睹母亲的死让她受了极大的刺激,每日戴着最沉重?镣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叫天天不应,按照吩咐,每隔三日她都会受一遍刑罚,一条腿已经断了。
漫长的折磨,已经让这个昔日活泼可爱的小师妹,变得失魂落魄。
但她一看到被众人簇拥的谢姮,便又开始歇斯里底地尖叫。
“谢姮!都是你!”
江音宁面容扭曲,死死盯着谢姮,颤抖道:“是你!如果不是你,这一切明明都应该是我?!你夺走了师兄,夺走了他身边唯一?位置!都是你,让一个外人一样回到这儿来,明明你才是后来的那一个!都是你把??害成了这样!”
“你现在得意吗?你终于得到师兄了,你毁了???脸,你还杀了??娘!现在没有人再能威胁到你了!”
江音宁??哭又笑,疯疯癫癫,字字狠毒扭曲,??突然尖声笑道:“可那又如???你也没有赢啊,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看来也活不了几天了,谢姮,到底还是我赢了……啊!”
江音宁话未说完,一边的齐阚眉心一抽,突然一脚狠狠?她踹翻,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活不了几天”,神色各异,悄悄观察谢姮?脸色。
谢姮平静地看着江音宁。
事到如今,江音宁还是把她当成了对手。
她以为她在和她争宠,争这藏云宗?一切,争他们的宠爱。
若仅仅是如此,谢姮也不会对付她。
倘若江音宁真?是个好女孩儿,比她好上千万倍,她也无法阻止身边?人不去喜欢江音宁,也算她还不够好,注定得不到。
但江音宁与魔为伍,屡次杀她,陷害她身边的人。
这让她怎么能忍?
事到如今,江音宁仍觉得是她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她还在想着争宠,用手段去祈求所有人喜欢她,谢姮看着她,只觉可怜可笑。
无药可救。
一边押着江音宁?弟子“呸”了一声,“什么输赢?就凭你,心胸狭隘恶毒自私,也配与谢姮长老比?”
江音宁痛苦地蜷缩在地,那弟子扯了扯她身上?铁链,??对谢姮恭敬地拱手道:“长老,君上吩咐过了,如??处置她,全由您定夺。”
谢姮像是有??累了,闭上眼,只道:“废了她的修为,断了她一双腿,扔下山去罢。”
她复而睁眸。
??在江音宁怨毒?目光下,微微一笑道:“既然她觉得自己赢了,那便让她再活一百年,余生在泥里抬头看清楚,??最后是怎样的结果。”
向来温柔?谢姮,也有极冷的一面。
这??日子以来,她所展露的平静冷淡?一面,隐隐让很多人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说不上来,总觉得她与从前不同,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来自神族的、高傲又决绝?陌生感。
虚无缥缈,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抓不住。
江音宁要被拖下去,听到谢姮这么说,便突然慌了,她拼尽全力地尖叫着,尖利的指甲划破了那些来拉她的弟子,“??、??不要这样活下去!谢姮你杀了??,你有本事就杀了??啊!”
她环视一周,终于寻得一个刚刚走进来的熟悉身影,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出去,连滚带爬地抓住殷晗?衣摆,“殷晗哥哥!你明明最疼宁儿了,求求你念在从前,救救宁儿好不好……”
殷晗突然被她拽住,身体一僵。
他手上还端着一碗药。
这是他这几日日夜不休,按着云渺子说的方子熬的,打算亲自端给谢姮赔罪。
打从斩刑台上真相披露一半时,殷晗便知道自己大概弄错了,后来真相彻底大白,他便变得从未有过?沉默,还是拉不下脸来承认错误,可愧疚??折磨着让他,让他一直自相矛盾。
直到谢姮最后那次力挽狂澜。
殷晗如今只想弥补谢姮,他年少天资卓绝,才爬上右尊使之位,也算不可一世,却从未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无地自容,怀有如此之深的歉疚。
他虽未曾参与江音宁?阴谋,可从头到尾,他也是助纣为虐?帮凶之一。
如今突然被江音宁抓住衣摆,殷晗僵在了原地,江音宁还在反复哭叫着“殷晗哥哥”,殷晗只感觉谢姮?目光扫了过来,让他浑身上下?血液冻住。
江音宁?每一声,都在提醒他做过?一切。
他一时怒极,抬脚?江音宁踹开,恨声道:“??当初是瞎了眼!早知你如此恶毒,??早该亲手杀你!”
“啊!”江音宁被踹中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被人拖了下去,蜿蜒?血迹触目惊心。
江音宁哭叫的声音远去。
殿中寂静得让人心慌。
殷晗端着药的手紧紧蜷起,甚至有??失去知觉,他暗暗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迈出这一步,朝谢姮走去。
“谢姮师妹……”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师妹”,从前都是直呼大名,语气也尽量轻柔,“先前?事,是我不分是非,害你遭受委屈,如今……我已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求师妹原谅,只望师妹能好好疗伤,日后师妹要打要罚,??都甘愿承受……”
少女安静靠在床头,没看他。
殷晗??鼓起勇气说出最后一句:“……这是我用了几日熬的药,师妹若不嫌弃,服下如??。”
她还是没动。
齐阚忍不住抬手低咳一声,虽是众目睽睽之下,可殷晗如此诚意,?确还不够。
殷晗咽了咽口水,继续道:“这??药,是我亲自去?外幽山采?,里面还有两只千年仙兽的内丹……对师妹的伤势有好处。”
“师妹,你纵使不原谅??,也莫要与自己?身体置气。”
他?语气已近乎乞求。
谢姮终于抬起了手。
殷晗面色一喜,连忙凑上前去,?那碗药递给她。
谢姮?手指触碰到那碗药的刹那,眼前突然一黑,强烈?眩晕加上短暂?失明,和那日与鬼都王战斗如出一辙,她忍不住喘息一声,指尖?力道一松。
那药突然一翻。
“哗啦”一声,瓷碗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溅起的汤汁瞬间烫红了谢姮?手指。
“谢姮!”舒瑶惊叫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猛地推开殷晗,聂云袖和白羲也随之而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围着谢姮,小心翼翼地去看她的手指。
不过是烫了一下。
修炼之人,刀剑都中过不少,这样的伤还不如脚崴了一下,但是每个人都表现得如此惊恐——在他们眼里,谢姮已经成了易碎的瓷娃娃,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殷晗怔怔地望着地上碎裂?瓷碗,脑子“嗡”?一声,一片空白。
方才……他明明没有松手,他是亲眼看见她接住了?。
他还来不及解释,随即又被白羲狠狠推了一记,白羲指着他骂道:“你要不是真心对我主人道歉,干嘛还摆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
舒瑶愤怒地瞪着他,“你太过分了!”
聂云袖说:“谢姮这么虚弱,你还为难她。”
连齐阚都沉声道:“殷晗,你到底是不是诚心悔改?!”
而后谢涔之闻声赶到,听说来龙去脉,令殷晗受三十鞭刑,跪在外面思过。
殷晗想解释,但百口莫辩。
殷晗捱了鞭刑后,沉默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来往?很多弟子,都指着他窃窃私语,话题无非是他如??陷害谢姮,还借着送药的名义故意伤她,如此卑鄙无耻。
风吹雨打过了一夜。
翌日一早,殷晗还跪在那里,背脊笔直,一动不动。
谢姮有了力气下地,舒瑶给她裹紧披风,小心地搀着她,兴高采烈地跟谢姮说,外面的花都开了,可以出来赏赏美景。
谢姮跨出门槛,也看到了跪在地上?殷晗。
她突然对舒瑶道:“??有??渴了,舒瑶,你能帮??倒杯水吗?”
舒瑶连忙道:“好!谢姮你等??一下,??马上就来!”说着就飞快地跑回去了。
谢姮慢慢走到殷晗身边。
昨日她?确接住了碗,可是失明突然发作,手指?确没了力气,才不小心洒了。
她没想过陷害谁。
但事??发生后,她没有为他解释。
看着他被误解,就像看到了之前?自己。
她现在站在这儿,俯视着殷晗跪了一夜?狼狈身影,他背脊上交错着鞭痕,血迹已经干涸。
她问:“被冤枉?滋味,好受吗?”
她当初,就是这样被冤枉?。
45、第 45 章
“被冤枉的滋味, 好受吗?”
谢姮只问了殷晗?一句话。
点到即止。
她转身而去,多余的话都不再说。
?是谢姮唯一给殷晗的教训。
她没必要在意殷晗如?,或者说, 经历那些事后, 她已经不??殷晗放在眼里,她的眼睛里装的, 只会是自己需要在意的人。
殷晗面对谢姮的质问,只低声道:“对不起。”
?时舒瑶端着一杯茶走了出来, 谢姮转身,挽着舒瑶的手臂,与她一路说说笑笑。
谢姮虽病得重, 但没有人限制她的行动, 她无论走到何处,他们都是小心翼翼地护着。甚至是从前不可擅自闯入的密阁,如今都是想去就能去。
但无论她走到何处, 都有一些人贴身跟着。
但凡一些风吹草动,谢涔之便来得极快, 她看他如此紧张她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在害怕什?。
他怕她突然诀别。
又过了五天,谢姮的身子又出现了新的症状。
——她看不见了。
那日谢涔之亲自喂她喝药, 向来抗拒的谢姮却异常乖巧地坐着不动,他以为她肯接受他了, 却发现她的眼神空洞, 毫无焦距。
手中的碗骤然碎裂,谢涔之连夜召来云渺子。
谢姮之前的失明只在一瞬间,但如今却时常持续大半日,伴随着长期的昏睡。
云渺子说:“谢姮长老受损的乃是元神, 所谓失明,只是魂魄不稳的征兆之一,等到一个月期满,她的元神……会彻底消散,直至魂飞魄散。”
天道不放过每个神,更何况她介于人与神之间,即便是呼吸,都是在消耗元神。
噩耗再次传遍天下,众人极为哀伤,唯独安静躺在床??的少女,一如既往地平静。
她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舒瑶来找她的次数更多了。
她隐约猜到了什?。
拉着她的那只手,冰凉纤长,骨节分明,骨骼略大些。
谢姮问:“舒瑶,你今日怎么不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舒瑶不太自然的声音才响起,“那个……云渺子说了,你现在身体虚弱,需要清净,我就……少说一些话好啦,怕打扰你休息。”
舒瑶站在不远处,小脸纠结成一团,一边说,一边哭丧着脸,默默瞅着坐在谢姮身边的谢涔之。
男人温柔地掖着谢姮的背角,时不时抬手拢拢她鬓角的发,只是抬眼扫过来时,看着舒瑶的眼神中含着淡淡的警告。
舒瑶缩了缩脖子。
她心道:?陵山君也忒离谱了些,趁着谢姮失明假冒她靠近,就算?样,谢姮也不会领?啊。
还非拉着她过来配音。
后来舒瑶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过来找她了,连礼物都堆积成山,只求舒瑶帮?个忙。
他们都要假扮舒瑶靠近谢姮,因为大家有目共睹,谢姮的知心朋友没有几个,唯独面对舒瑶时,才肯时而展露笑意。
谢姮总是很敏锐,时常一个问题,让舒瑶无言以对,舒瑶觉得自己破绽百出,已经快瞒不?去了,但突然有一日,谢姮也不再主动说话,舒瑶得以继续隐瞒。
舒瑶觉得不太对劲。
她悄悄跟白羲说:“我觉得谢姮肯定看出来什?了。”
白羲说:“当然啦!我主人可聪明了,她什?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就这样维持表面的和谐,她说她知道你们没有恶意,可是她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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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瑶沉默,眼底又有了泪光。
谢涔之又一次心魔发作,来得毫无征兆。
后山秘境的寒池白雾缭绕,温度冰冷彻骨,谢涔之一动不动地浸在寒池之中,脸色苍白,周围黑气缭绕。
那心魔环绕着他,一声声地低喃:“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涔之,待我死后,你会忘了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谢涔之再有权势地位,可你怎么敌得过天道命运?天道欲灭神族的传言,你小时候,你爹爹不是跟你说过??就算谢姮今日不死,??来也会死的。”
他又咬牙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让你死。”
“你口口声声说不会让你死,可就是你害死我的呀……”
那声音变得尖锐,震得他耳膜?疼,他气息不稳,额??全是冷汗,手指不自觉地打着抖,死死地抿着唇。
他突然抬手,不顾体内乱蹿的气息,猛地封闭六识。
那心魔看他如此,磔磔怪笑一声。
“谢涔之今夜心魔发作了。”
天边巨大的圆月之?,少年幽黑的眸底深不见底,轮椅扶手倒映着月光,侧颜白得如玉般剔透。
藏云宗的夜风可真凉。
少年抬起手指,指尖触碰着一缕阴灵,漆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他闭目感受着四周的一切。
谢涔之心魔发作,藏云宗的人看??去萎靡不振,就连谢姮身边养的那只鸟,都躲在暗处悄悄地哭。
看来谢姮真的快死了呢。
鬼都王抬手杀了一只灵兽,用灵兽之血掩盖魔气,身形一掠,来到无汲殿外,轮椅浮在空中,无声无息地掠了进去。
床榻上的少女,正裹着披风,安静地坐着。
床头放着一盏灯,紫金貔貅香炉吞吐着袅袅药香,而靠近她时,却闻到一时绝然不同于药香、自带的奇异香甜之气。
传说上古神陨落,遗蜕自带异香。
?是油尽灯枯的征兆。
少年眸色漆黑,眯着眼睛打量着谢姮,闻到她发间的淡香,看着她几缕长发掩盖?,那条在莹白肌肤下跳动的淡青血管。
不知为?,他抬手,拨开她的发,手指摩挲着她颈间那根血管。
谢姮微微偏头。
她垂着睫毛看着?方,眼神没有焦距。
——他事?用阴灵试探过,今夜谢涔之封闭六识,她双目失明,不会知道是他。
鬼使神差的,他就是想来看看,谢姮害他屡次吃亏,她自己又病成了什?样子。
还真的快死了啊。
她现在一定以为他是谢涔之。
原来谢涔之碰她,她还真的不会反抗。
他摩挲着那根血管,只要轻轻划破,她就会失血而亡,少年挑起唇角,报复般地肆意划动手指,像是在挠着一只猫,眼底黑雾笼罩。
“干什??”
她突然问。
一边问,她一边往后避了避,她的肌肤太细嫩,被挠过便留?一层淡淡的红印子,躲的动作落在人的眼里,偏偏就是有种难言的娇怯。
鬼都王讽刺地扯起唇——见了她一百年油盐不进的样子,?副娇弱的样子倒是罕见。
他不说话,又故意把手指往前探了探,摩挲着她的?颌骨。
手指虚虚握着纤细的颈子,等同于握住她的命脉。
鬼都王第一次碰女人,自以为这种按住命脉的动作,就是最大的捉弄,就是想用谢涔之的身份,故意欺负挑衅她,倒是想看看她对谢涔之到底有多不一样。
她要是挣扎,他就立刻掐断她的脖子,给谢涔之一个大大的惊喜。
她要是连?都不挣扎……
鬼都王的笑容越发讽刺。
“鬼都王,你对我动手动脚,是想干什??”
谢姮突然抬眼,清透的眸子直视着他。
“……”鬼都王笑容一僵。
他如同被烫着了一样,猛地收手,连带着轮椅都往外滑,几乎是突然弹开的。
他眯眼盯着她,眸光闪烁。
想起方才他居然被她给骗了,他额头青筋一跳,突然恼羞成怒:“你没瞎?”
谢姮:“你才瞎了。”
她能看见的时候还在假装失明,只是为了清净,不是给人随便碰的。
旁人都举止正常,唯独这个魔头一来就干些奇奇怪怪的事。
她装不?去了。
谢姮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你方才莫不是以为我看不见,故意这样捉弄我?你以为我会把你当成谁?”
鬼都王:“……”
他当然不会说是谢涔之,少年冷哼一声,语气突然变得诡异起来:“看你病得半死不活,到现在还??嘴硬,可真是……”
真是什??
真是不知死活?
她已经要死了,当然不知死活。
少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说她,突然看见谢姮低头咳了咳,她咳得撕心裂肺,恨不得把五脏六腑也跟着咳出来。
她唇角有血,哑声道:“劳烦帮我倒杯水。”
“……”鬼都王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但还是什?都没说,抬起手指,魔气控制着茶壶倒了一杯凉水,递给她。
谢姮:“多谢。”
谢姮润了润嗓子,气才顺了些许。
她微微闭目,继续冥想。
少年坐在床头,冷眼盯着少女萎靡虚弱的样子,她唇??沾了一点水光,显得饱满欲滴,唯独脸色白得如纸,仿佛随时都要断气了似的。
?一百年,他无时无刻不在说要杀她,觉得她碍眼得?。
他也亲自下令不许手?救她,但真的看到她?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又完全不开心。
他心里突然腾起一股烦躁之意。
他冷笑一声,不耐烦地问:“就这?死了,为藏云宗那些人而死?你甘心?”
不知道为何,?前他们还在你死我活,他现在居然和她坐在一起。
还聊起天来。
谢姮沉默,忽然微微一笑,反问道:“你刚被关在封印里的时候,为了报复别人而沦落至此,或许一?不见天日,你又甘心??”
他甘心?……
他一开始无比愤怒,恨不得燃尽魂魄,也要拖着他们一起去死。
他当然不甘心!
少年一怔,随即冷笑,字字阴毒道:“我便是为仇恨而活,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有多该死。”
谢姮点了点头,却说:“至少,你还知道为何而活。”
可她一开始便不知道。
所以她听从别人的话,去看守封印了。
最初他在封印里可凶了,谢姮单纯无知,被他惊吓过,不明白这个魔头的戾气为何如此之重,她听说凝聚戾气的乃是执念,他的执念??重,一定是有?不好的过往。
她那个时候不懂他的痛苦,只听师尊的话,认为他十恶不赦。
后来她也遭遇了不开心的事,便明白了?多。
所以她后来,从未说过鬼都王有多执迷不悟、大错特错,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是没资格评价的,但她还是出于谢姮的立场,继续与他作对。
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选择。
没有什?甘心不甘心。
鬼都王眼神变幻,睫毛轻扇,想起自己的那些事,眸底的冷光黯淡了几分,如覆了一层雪花。
谢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突然想起自己最近一次去的密阁。
她现在再去密阁,守备没有再阻拦,她想起从前镇守禁地之时,鬼都王和她交换的条件,是查一个人。
她听说鬼都王自称是谢涔之的弟弟。
于是她直接去找了记载谢家的书册,发现少了一页。
但她又想起了窥灵仪。
??次她就是用窥灵仪,听到了?多关于她和谢涔之的话。
窥灵仪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她听到了一些过去的声音。
——“卫折玉,你?个小孽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折玉,离了?里,记得封住自己的妖力,不能被藏云宗的人追杀到。”
——“宗主,卫折玉是个妖孽,属?劝宗主尽早杀了他!永绝后患!”
窥灵仪里面画面很少,更多的像是被人为用什?封印住了。
但是有一个画面,引起了谢姮的注意。
是一个小男孩,一身是血地被人丢?悬崖。
正是落炎谷??面的那座断崖。
而那个小男孩,与谢姮在窥天镜里看到依偎着小龙的小男孩,长得一模一样。
那小男孩腿上都是血。
所以……是不是鬼都王?
为什?独独只有鬼都王知道落炎谷的存在,提前让江音宁做那些事,甚至不意外她烛龙的身份。为什?他??恨藏云宗,刚破出封印,甚至不等恢复修为,就要攻打藏云宗。
如果是他,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也一定知道些什?关于她的事。
谢姮决意试探一番。
她突然唤道:“卫折玉。”
鬼都王正出神间,突然听到那陌?又熟悉的三个字,身子一僵。
他猛地抬头,眼神瞬间阴沉?来,刹那间翻涌出戾气,猛地出手掐住她的脖子,“你方才,叫我什??”
谢姮没想到他反应??大。
果然是他!
如果不是他,他第一反应不会是她在叫他。
少年似乎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不对,眼底掠过一丝惊怒,掐着她的手愈发用力,眼尾猩红一片。
仿佛?三个字,触及了他的什?逆鳞。
她微微仰着头,被他掐着颈子,却丝毫不乱。
她问:“你是从什?时候起,认出我的?”
认出她就是当年那条小龙。
46、第 46 章
鬼都王眼??极其阴沉。
掐着她的手指不断缩紧, 他看到她脸色惨白,眼??刹那间涣散,却根本没有挣扎。
直到她哑声问了那一句。
少年一怔, 猛地松开手。
他像是?发觉?己做了什么, 手指用力蜷起,冷冷盯着她, 看着她艰难地喘着??,散落的长发挡住大半的脸颊, 颈间的掐痕触目惊心。
手心残留着她肌肤的触?,像火顺着指尖烧了起来。
少年黑眸含着复杂的情绪,盯着她的眼睛逐渐泛起血色。
“这世上没人知道我的名讳。”他阴冷冷地一笑, 一字一句道:“因为叫我名字的人, 都?我杀了。”
他讨厌卫折玉这个名字。
他占领了鬼都,?称鬼都王,这世上再也无人用那个曾经软弱的名字叫他。
谢姮喘着??,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
她如今稍微一?便难受得很,鬼都王看着她如此痛苦, 扣着扶手的手指微微用力,眼??却还是冰冷的。
谢姮哑声道:“是啊,马上我也要死了, 这世上就再也无人知道你是卫折玉了。”
他们都只知道,他是杀人如麻的鬼都王。
少年又听到她叫了一边?己的名字, 眉心一抽, 眼底黑雾翻涌,戾??横生,又恨不得抬手掐死她。
心底邪火乱蹿,原本?以为的??定??闲, 完全?她打乱。
卫折玉?
就算世上无人知道他的名字又如???!
他讨厌这个名字,甚至是怨恨憎恶,谁也没资格这么叫他!
她以为她知道了,就能左右他么?
他绝不会?任??人?摇。少年这样想着,看着她的眼睛??又有了清晰的杀意。
原本还想让她再活几日,可现在……
他不能再心软了。
鬼都王抬手,手指伸向她的脖子。
谢姮却突然说:“你不会杀我的。”
她抬起头,眼??清澈又温和,偏偏带着看穿一切的透彻,“你破出封印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斩刑台上救我。”
少年右手一滞。
谢姮捂着脖子,慢慢坐直,又继续道:“你明知道我更有可能跟着赤言离开,拉拢我毫无用处,为什么还屡次来找我?”
“漫山遍野的跗骨花,是你帮我采的。”
“白羲挑衅你多次,你连?己属下都杀得毫不留情,为什么不杀了白羲?”
“我为了救人拖住你,如果你第一次下狠手杀我,其实也可以阻止他们加固大阵。”
她看着他,“为什么不?”
她??了解这个魔头了。
他绝对不是什么?人,即使?关在封印??,也是日夜不休地折腾,他的怨??铺天盖地,遮蔽了天泽峰上空的阳光,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他吞噬。
所以她一开始觉得他很奇怪。
?敌对的立场上来说,他待她,根本不应该如此。
如今她大抵明白了。
他是当年那个坠落悬崖的小男孩,和她有些渊源,可是她没有觉醒,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他还记得,并且是第一个认出她的。
谢姮之前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少年?她清亮的眼??注视着,刚刚建立起来的凶狠又?她几句话冲散,心头蓦地一空。
他眼底仿佛?刺痛,扭过头了去。
卫折玉冷笑:“?作多情。”
他收回手,烦躁地想走,轮椅刚拐了个弯,袖子一?,一个瓷瓶“啪嗒”一声滚落在地,骨碌碌滚到了谢姮的床边。
少女弯腰拾起瓷瓶,仔细瞧了瞧,“这是什么?”
卫折玉:“……”
他迅速上前夺了去,咬牙切齿道:“毒药。”
但是一介大魔王随?带毒药也??奇怪了点??,以他的实力,现在要杀谁都轻而易举,不至?下毒杀人。
少年说完又反应过来,眼??有些恼火,有些狼狈地扭头,用力瞪了谢姮一眼。
谢姮安静地坐着,无辜地看着他。
不知为??,现在的??氛变得有些奇怪。
外面风声晃?,突然有人的脚步声靠近,谢姮循声看过去,还未看?有人进来,那脚步声便又远去。
应该是巡逻的弟子。
“别看了。”卫折玉冷哼一声,“谢涔之心魔入体,如今??难保,今夜他可来不了。”
谢姮落了落睫毛。
他看在眼??,以为她是?不到谢涔之失望了,又要出声嘲讽,突然听?她低低问道:“你这么急着攻打藏云宗,是不是藏云宗??面还藏着什么秘密?”
她这几日形同废人地躺在床上,但还是仔细思索过,她在窥天镜??看到的一切。
窥天镜??那???剑,与她的心有关。
藏云宗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她不知道的。
她此番回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查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
她并不打算等死。
但她现在?体虚弱,要瞒着别人做点什么,几乎不可能。
但鬼都王出现了。
谢姮已经做完了最后的事,不再需要维持那些立场。
她答应过赤言。
汐姮,要平安回来。
谢姮朝少年抿唇一笑:“合作吗?卫折玉。”
谢涔之?寒池中出来,勉强压着心魔,走出那暗无天日的秘境时,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骄傲。
他想回去看看阿姮。
阿姮还是安静地躺在宫殿??,一如既往的虚弱,如一株即将凋零的花。
月坠花折,他闻到她?上的异香,越来越?到心慌。
时间每流逝一点,他都越来越抓不住她。
谢涔之用力地抱紧她,恨不得?她揉进骨血。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再次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下这句承诺,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己听。
如果说前几日他眼底尽是痛苦。
如今他的眼??,便是平静中压抑着一丝疯狂。
谢姮总觉得他要做什么。
他不像她?前所知的谢涔之,她对魔??很敏锐,隐约能看出藏在他体内的心魔。
他为她生出了心魔。
如果不在意,是不会如此的。
她终?信了他的真心。
如果是?前的谢姮,一定会高兴又心疼,可是那个谢姮,已经在斩刑台上?杀了,活下来的这个谢姮,已经对尘世彻底死心。
他再做这些,只会让她觉得可笑。
她说:“我们已经结束了。”
“没有结束。”他的手抚过她的脸颊,忽然低声道:“我有办法留住你。”
谢姮蹙眉。
她苏醒的时候不多,他每日待她睡下,便出去不知道忙着什么,谢姮发觉周围的灵??流?的方向不对,整个无汲殿似乎成了一个巨大的阵眼,连守备也变得森严许多。
她强撑着出去看,只隐约看到几个人的?影。
是南巫一族的服饰。
巫族?
这周围的法阵??息更浓了。
谢姮的心往下沉了沉。
谢姮破天荒地出来走走,那些守备怕她受凉,想将她请回去,但她不肯?,谁也不能对她如??,守备只?去通知陵山君,谢涔之来得很快,将披风罩在她的肩头,柔声道:“你?子虚弱,怎么不让人搀着?”
谢姮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是陵山君,用巫术不是你的作风。”
他?前严?律己,对?己和门人都要求严苛。
绝不屑?如此。
他用力搂着她瘦削的肩,哑声道:“我只知,你最重要。”
谢姮闭了闭眼。
“谢涔之的心魔长得极快,凭他?己已经压不住了。”
卫折玉在前天夜??,寻机偷溜进来,这么对她说:“他已经?执念?摇道心了,真可笑,堂堂陵山君心魔在?,还瞒着所有人呢。”
谢姮问:“藏云宗的秘境入口,你可寻到了?”
卫折玉:“不难,我让我的傀儡跟着谢涔之,他想强行镇压心魔,?是要用??剑寒池的力量。”
但是谢姮?困。
她根本出不去。
少年眯着眼睛,又“啧”了一声,讽刺道:“谢姮,你?他看得这么紧,就算我寻到了秘境入口,你又要怎么脱??”
谢涔之为了守住她,可是下了血本,连鬼都王这几日都极难靠近藏云宗,整个无汲殿遍布天罗地网,只要捕捉到任??魔??,谢涔之都会?惊?而来。
“除非你重伤谢涔之,这藏云宗的其他人,?是拦不住本君。”
重伤谢涔之……
谢姮闭目道:“你再帮我一个忙。”
……
谢姮蓦地睁开眼。
她?谢涔之搂在怀中,不言不语,立在这生机勃勃的满庭春色之中,似是格格不入。
谢涔之已经习惯她的冷淡,只弯腰?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寝殿,放在床榻上。
他低头脱下她一双鞋袜,又用温暖的大掌替她暖了暖小手,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低声说:“我叫舒瑶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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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瑶今日在学着下厨,她说,想让阿姮尝尝她的手艺。”
他似乎默认?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已变得不值一提,总是爱与她提及舒瑶和白羲,似乎只有这样,她与他之间?稍微不那么僵硬冰冷,还能捉住一点温暖的柔情。
即使是这些微渺的柔情,他也求之不得。
他就像涸辙之鱼,只求她一滴水的施舍。
谢涔之说完便起?,转?要走,谢姮突然抬手。
她拉住了他的衣袖。
谢涔之?形一滞,蓦地回?,眼底掠?一丝亮光,“阿姮?”
谢姮扬睫看着他。
暖黄的微光在她眼睛??跳?,就算是烛火造成的错觉,这一瞬间,他也仿佛回到了?前。
?前温暖的阿姮,在朝他扬唇浅笑。
“你不是想娶我吗?”
她说:“我可以答应你。”
谢姮突然回心转意,肯在最后完成道侣大典,无异?一场惊喜,她紧接着无论说下怎样的条件,谢涔之都愿意接受。
条件很简单。
谢姮说:“涔之,你还记得么?当年你我在无垠之海时,那场道侣大典举行的第一步,便是在姻缘柱上测姻缘,若二人命格不相冲,?可成婚。”
“不如我们也测一次。”
她没说不成婚。
只是在结成道侣之前插入这一步,无论命格如??,她都可以与他完成婚礼。
谢涔之?然答应。
第二次举行道侣大典,谢姮主?穿上了火红的嫁衣,长发挽起,头顶是崭新的精??凤冠,她红唇娇艳欲滴,端坐在镜前,细细描着一对黛眉。
??目一扫,暗处蛰伏的少年满眼阴郁之色。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卫折玉眼底有火,强压着怒意道:“与他成亲?!”
这可真是个?办法呢。
卫折玉又一次想活活掐死她了。
谢姮撑着桌子,艰难地站起?来。
她这一起?,绣着凤尾的精??广袖随风一掠,眉心金钿明灭,交映着鬓边的金步摇,满室琉璃璀璨。
她说:“人死之前,都还有回光返照一说,我给他的越多,他的心魔只会越深。”
少女穿着嫁衣的样子??极了。
卫折玉看着她,眸光沉沉,又满是戾??地冷嗤一声,“什么蠢办法。”
谢姮也不理他,兀?起?出去,可这一?凤袍实在??重,她?走了几步,额角便满是冷汗,突然虚弱地往前踉跄一步。
卫折玉分明没看她,却很及时地抬手?她往后一拽,扶住了她,唇角一扯,讽刺道:“连站都站不稳,还想着成亲。”
“……”谢姮没理他的阴阳怪??,只低头看了一眼,说:“你的轮椅压到我裙子了。”
卫折玉:“……”
少年表情一僵,猛地松开手,?形往后一闪,与此同时,外面的一群人也走了进来。
“吉时到了。”
他们将谢姮簇拥出去。
外面映目都是连绵的灯火。
九九八十一根南海鲛人烛制成的灯笼,象征成长长久久。
她记得?前很羡滟这样的婚礼,曾经想过,倘若有一日,那冷峻少年终?肯喜欢她了,她是否也会穿着嫁衣,与他一起走过这璀璨长路。
现在都是假的。
谢姮看着谢涔之朝?己走来,他穿着红衣的样子俊逸潇洒,比他?前练剑的样子还要?看。
“阿姮。”
他朝她伸手。
谢姮?手递给他。
灯火迷离,高台楼阙,星光洒落。
他们一齐来到姻缘柱前。
所有人静候台下。
姻缘柱?受到一对男女的靠近,隐约闪烁着光,随着他们越来越近,那光也越来越刺目。
谢涔之担心谢姮体力不支,全程用手扶着她,掌心的触?温暖有力,他眸色温柔,她娇柔如水,郎?女貌,宛若一对璧人。
他们同时伸手,将掌心贴上姻缘柱。
——“卫折玉,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你擅长摄魂之术,给姻缘柱略?手脚,应是不难。”
她在等着。
姻缘柱骤然发出金光,金光环绕着谢姮和谢涔之,逐渐由淡金色的文字,浮现柱上。
谢涔之淡淡一笑,抬手握紧谢姮的手腕,“阿姮……”
他话未说完。
那金字又以肉眼可?的速度,变成了赤红色。
金色为天定姻缘,白色为普通姻缘,而赤色,则是极为罕?的凶煞死劫。
“凶煞大劫?!”
下面亦有人惊呼。
谢涔之的笑容一僵,脸色倏然惨白。
那姻缘柱上字迹浮现,一排赤色的字逐渐变得清晰。
——“命定相克,不死不休。”
四周突然变得极其安静。
命定相克。
不死不休。
?未有人测姻缘,测出如此狠绝的命格。
所有人都惊异地瞪大眼睛,四周一片哗然。
若是平时,测出这样的命格,他们甚至会怀疑是姻缘柱坏了。
因为实在是闻所未闻。
可如今。
在谢涔之冤枉谢姮,谢姮回天乏术之后,这样的话,又似乎是在预示着什么。
不死不休啊……
谢姮的确是要死了,也的确与谢涔之脱不了干系。
这预言看似离谱,可想想,又似乎应验了。
众人心思各异。
空??似乎都停滞了流?,连呼吸都变得如此压抑。
谢涔之站在原地,脸色尽白,袖中的手已攥得没了知觉。
他第一次心如?狠狠剜了一记,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姻缘柱上的字。
“怎么可能……”
他喃喃?语,第一次如此无措,又似不信邪一般,又拉着谢姮的手,再次将掌心贴上去。
一次又一次。
那姻缘柱的光黯淡下去,又再次亮起。
可每次都是赤色的字。
“不死不休”宛若刀子,在心上刻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眼底血红,?子微微颤抖,又转?握着谢姮的双肩,看着她眼睛急急道:“阿姮,不会如此的,我不信命,我们不会不死不休……”
谢姮安静地站着不?,冷眼看着他的狼狈。
无论发生什么,陵山君永远在人前端庄?持,高高在上,?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失控。
他真的很喜欢她吧。
谢姮承认她有过一瞬间的?摇,她认真地喜欢过他,懂得真心的意义,怎愿意在真心上作践。
可他不肯放手,便只有如此绝然的断绝方式。
长睫一落,她露出一个温柔又懂事的笑来。
“涔之。”她轻声道:“我本来就活不长了,不过是个命格罢了,怎能阻碍我们成亲?”
“就算真的不死不休,死的也不过是我而已。”
诛心之言。
坐着轮椅的少年不知??时,已缓缓来到了暗处,躲在人群后,冷眼望着这一幕。
看到那赤色的字,他讽刺地勾勾唇角。
谢姮让他篡改命格。
谢涔之总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他倒是很想看看谢涔之?打击到的样子,原是打算编造个注定恩断义绝之类的命格,狠狠打谢涔之的脸。
不过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根本无需更改。
这天定的命格,就是不死不休。
47、第 47 章
姻缘柱再次黯淡下来。
连同谢涔?眼底的光也熄灭了。
“就算真的不死不休, 死的也不过是我而已。”
她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出这句诛心?言,眼底仍旧是平静的。
平静得好像……她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她就站在这里, 冷眼看着他的狼狈。
嫁衣鲜红, 更像是血的颜色。
明明不是第一次了,一次又一次, 谢涔?何其聪明,突然惊觉, 他犯了和?前一样的错误。
他还在期待她回心转意。
所以她设下这当众姻缘柱的局,当着他的面,用如此决然的方式告诉他——
不死不休。
她没有说不成婚, 可姻缘柱显示的是死局, 在她命不久矣的情况下,他谢涔?,还要不要顺势而行, 继续强娶她呢?
反正,死的只有她而已。
谢姮微笑着, 她的笑容很美,却透出一丝冷意。
何止谢涔?觉得冷。
下方那些围观的人也觉得冰冷彻骨,这世上最无力的?, 就是明知错??,却永远无法挽回, 看着?情一步步继续朝更坏的方向发展。
?周安静地只有风声。
“君上, 不如此次道侣大典就……”就作罢了吧。
一片死寂中,宋西临着实看不下去这场面,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
舒瑶也忍不住上前道:“谢姮若是不愿,何必还继续成婚, 这姻缘柱的命格虽不是完全可信,可是谢姮都这样了……”
有弟子也小声道:“若是宗主和谢姮长老当真无缘,其实就这样也挺好……”
“这几日,我们只想让长老平平安安的。”
“……”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
无须谢姮再说什么,许多人都已经开始觉得不合适,出声打圆场,好像是谢涔?强迫的谢姮一般,可这一次,分明是她主动提出,用这样的现实,彻底将谢涔?从梦里打醒。
是生是死,他们都不适合在一起。
谢涔?浑身冰凉,眼底拢着一层血雾。
他的眼前已逐渐出现丝丝黑气。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放弃吧,就算你不肯接受现实,现在也再也无法改变了,你一辈子也得不到谢姮,她今后是死是活,都和谢涔?你无关了。”
“是你不懂珍惜,一切都晚??。”
他闭目,低声道:“好。”
谢姮抬眼,看着他,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们不成亲了。”
他抬手,仔细看着谢姮姣好的眉眼,像是要把她穿着嫁衣的样子刻入心底,他淡淡一笑,强忍着喉间的血气,说:“阿姮,无论是成亲与否,你在谢涔?的眼里,永远都是他唯一的妻子。”
“无论是生是死,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会用一切护你周全。”
谢姮一怔,终于敛??笑意。
她定定地看着他。
她发现她越来越不懂他??。
简直是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得像……从前那个说喜欢他的自己。
——“既然不是不喜欢,就算不是喜欢,那也只是比喜欢差一点点而已,涔?都是我的未婚夫了,将来也一定会越来越喜欢我的,直到变成真的喜欢。”
如果她不是汐姮,如果没有做到斩刑台那一步。
她该会有多开心啊。
她可喜欢谢涔???,可是这样的喜欢,马上要随着谢姮灰飞烟灭。
“谢涔?。”她突然很累,对他说:“结束??。”
他却摇头:“没有结束。”
“执迷不悟没有好下场。”
“我不信命。”
“谢姮死了,这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更好的人。”
“我只认阿姮。”
他伸手抱紧她,转身对所有人下令,再次取消这第二次道侣大典,也不顾自己看起来究竟有多狼狈,弯腰把她抱起来,转身离去。
睥睨众?的陵山君,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露出了最狼狈不堪的一面。
暗中的少年冷冷地盯着这一幕,轮椅往前滑动,也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身后。
谢姮沉溺在谢涔?怀里,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魔气越来越重,直到他把她抱回无汲殿中,放回床榻上,他突然额头泛起青筋,跪倒在床边,蓦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是魔气侵入骨髓导致的血。
血珠溅上谢姮的手背,泛着丝丝黑气,他又急急伸手去擦,一边擦一边慌乱道:“对不起,不小心弄脏你??,我……我这便去收拾一下。”
他擦掉那些血渍,几乎是狼狈地落荒而逃。
谢姮怔怔地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染??血渍的手背。
“果然还是你??解谢涔?,他道心已毁,离入魔不远??。”卫折玉出现在黑暗的角落里,慢悠悠地来到谢姮身边,递给她一张帕子,“搽干净。”
他讨厌谢涔?的味道。
他随便在身上摸了摸,只摸到这个帕子,就不假思索地塞给谢姮。
少年的手指夹着一方洁白帕子,衬得手指干净白皙。
谢姮接过帕子,低声说了句“多谢”,瞧见帕子角落绣着精致的“凝”字,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这帕子绣纹精细,看起来像是贵重?物,你还是好好守着。”
卫折玉眯起眸子,收回??那帕子,像是想起什么,黑眸的光闪了闪。
他又问:“何时行动?”
谢姮低声道:“就现在罢。”
谢涔?跌跌撞撞地冲进秘境。
他很快便做??一个梦。
像是梦,又像是现实,或??说,他宁可永远沉溺不醒,分不清真与假。
他浑身浸泡在冰冷的寒池里,强行用灵力冻结身上的血液,在一片神志不清的混沌?中,他看到熟悉的小姑娘坐在一片血中,朝他傻乎乎地笑。
他悚然一惊,急急冲过去,触碰到她的刹那,她又冲他腼腆道:“谢谢你的帕子。”
她的身影在他眼底变得透明。
?周一片寒冷。
又有人拉他的袖子。
他转身,看见安静瞅着自己的小姑娘,她小声对他说:“你别把我交给殷晗,他肯定会公报私仇的。好不好?”
他哑声道:“好,谁也不能动你。”
眼前的人又散成??黑雾。
“涔?,说好??要成亲。”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她穿着嫁衣,指着那姻缘柱,对他说:“你看,是金色的字,我们注定会在一起。”
“没有赤色的字,我们不需要不死不休。”
“我们拜堂吧!”
心魔在缓缓扎入他的心底。
他只能在这冰冷黑暗的地方瑟瑟发抖,任由心魔?长,继续自欺欺人。
躺在殿中的阿姮,干净无瑕。
而他在这里,浑身魔气,脏污不堪。
一团黑气聚集成实体,站在他的面前,他用力抱紧她,犹如抓着什么救命稻草,她也满怀着笑容,用力地抱紧他。
“对……”
“就是这样……”
“不用去管其他人,那都是假的,我们明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要想进入藏云宗最隐秘的地宫,首先要找对路。”
卫折玉走在面前,手指操控着那些飞来飞去的阴灵,眼角眉梢尽是冷意,讽刺道:“道云那个老不死的狗东西,就是做贼心虚,唯恐藏云宗的那些见不得?被抖出去,不知加??多少道法阵。”
谢姮:“……”
道云仙尊毕竟做??她一百年的师尊,听见鬼都王如此骂他,她倒是有些不习惯。
谢姮换下那身繁重的嫁衣,现在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裙,长发披在身后——黑裙是卫折玉给她带的,美其名曰魔域只有黑衣,她只能将就一下。
谢姮瞧瞧自己,又瞧瞧少年身上的同款黑衣。
她极想腹诽。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密林深处,放眼一望黑雾笼罩,看不见尽头。
谢姮环顾?周,发现此地她并不熟悉,她从前也未曾料到这里有个这么宽阔的密林,而且无论走多远,好像都还在原地。
“这是第一道结界。”
卫折玉蓦地挥袖,袖底卷起的黑气朝?面八方轰去,凝聚成黑色的薄片,“唰唰唰”极深,撞击着?周的空气,却好像砸在玻璃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咔嚓——”
像是撞到了透明的气墙。
谢姮原以为卫折玉只是化臻境的修为,但和他一战?后,她觉得不仅仅是这么简单,他体内好像埋藏着更深的力量,只是好像被积压在深处。
如今他一出手,谢姮眯起眼看得仔细,心道果然,他身上还有秘密。
她怀疑过他的实力,在密阁也顺便查过,只不过只查到一个半真半假的传言。
——两百年前失踪的妖皇,是死于卫折玉手中。
卫折玉从极阴的鬼都爬出来,自立鬼都王,然后吞噬了妖皇的力量,又在极快的速度之下,杀去了魔域,同时掌控妖魔鬼。
但他不比谢涔?年长的话,算一算,两百年前他才那么小,怎么可能有本事杀??当时的妖皇?
但他这实力,又的确像是吞噬妖皇后才有的修为。
谢姮看卫折玉敲结界敲的辛苦,缓缓闭目,眉心金光闪烁,掌心缓慢引出一道上古玄火。
“去!”
轰然一声,火光冲向天空,循着卫折玉敲击的方向炸开,伴随着“哗啦”一声,气墙产生??无数道裂痕。
有用。
果然上古玄火,可以焚烧世间万物。
卫折玉转身,皱眉古怪地盯着她,谢姮努力咬紧牙关,再次尝试引火,只是她现在太虚弱,第二次就使不出先前的威力来,指尖蹿出一小缕火焰,又“啪”的一声,灭了。
谢姮:“……”
“嗤。”少年扬扬眉梢,唇角一勾,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来,“身体虚弱就好好呆着,在我跟前,有什么好故意逞强的。”
“交给我咯。”
少年轻笑一声,笑容里含了丝邪气,抬手打??个响指,两束光点朝谢姮飞去,飞快地环绕着她,结成一道透明的网,把她包裹其中。
这一次卫折玉再不收敛。
整个人从轮椅中掠起,虚虚立在空中,广袖被风鼓起,滔天的魔气向风浪朝?面八方冲刷而去,仅仅只在瞬间,就炸开??那些结界。
?周一阵地动山摇。
如此滔天的魔气,只怕已惊动了藏云宗的其他人。
卫折玉坐回轮椅中,拧着眉头,“走。”
他在前面开路,谢姮紧跟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耳边“嗡”的一下,一阵天旋地转。
谢姮站在原地,捂着头晃??晃脑袋。
卫折玉走了一半,发觉她没有跟上,转身看着她,便看见她一脸痛苦地蹲??下来。
他眉心一跳,又折返回来,不耐烦地问:“你怎——”
少女的双眼毫无焦距。
她又看不见???卫折玉眼色一沉。
少年乌黑的眼珠微微一转,抿唇盯着她,忽然弯腰伸手,把她手腕一拽,往自己轮椅的靠背上一按。
“看不见??,就扶着。”
谢姮自觉身体已经越来越不行??,正在思忖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便被卫折玉拽起来扶住??轮椅,她先是一愣,茫然地盯着黑漆漆的虚空,第一反应是问:“你的轮椅……不是带毒的吗?”
“……少废话。”卫折玉又不由得凶她一眼。
但她看不见。
谢姮努力摸索着轮椅,先找准??方向,感觉身体缓过??来了一些,才低声道:“多谢。”
多谢他,提前把毒抹去。
卫折玉没搭理她。
谢姮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再废话,只跟着他慢慢往前走,听着耳边砰砰砰的碰撞声,应该是鬼都王还在继续破解那些复杂的法阵。
偶尔她没??力气,他会停下来再等等。
很快,他们就开始往台阶下走去。
周围气温也凉??下来。
“这就是入口。”卫折玉说:“看样子,前不久刚有人来过又走了。”
谢姮说:“应该是谢涔?,他是宗主,唯一可以出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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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咚——
咚——
谢姮的心突然跳动得非常用力,几乎要冲胸口冲破出去。
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召唤着。
隐隐有种又熟悉又心慌的感觉。
谢姮抬手捂着胸口,她什么都看不见,不知卫折玉也双目猩红地盯着眼前的大门。
少年拂袖,魔气狠狠地撞击那座印着符文的石门。
可那石门极为坚硬,上面的符文越发明亮,鬼都王咬着牙,眼底一点点凝聚恨意,将?全身上下的力量都汇聚起来,源源不断地输向那座石门。
直到“轰”的一声,石门轰然倒塌,他几乎是急切地冲了??去。
狭窄的走道极为幽暗,一步步往下走去,一时竟走不到头,直到来到最寒冷的深处,一方极为宽阔的寒池这才映入人眼。
那寒池的温度如冰,即使不触碰,也感觉连骨头都要被冻住。
谢姮站在这里,能捕捉到空气中残留的魔气。
她突然往前几步,将手伸入寒池?中,闭目感受着什么。
她的心跳动得更厉害了。
“我在窥天镜中看见,我的心被人从封印着一把神剑的寒池里捞出来。”谢姮低低道:“我能感觉到,就是这里。”
卫折玉环顾一周,冷声道:“这里没有剑。”
谢姮:“一定还有别的路,再找找看。”
卫折玉狠狠皱眉,突然抬起双手,掌心一并,拉出一道红色的符咒来,那红光极其妖异,映着少年眸底满是血雾。
那寒池开始滚动,隐隐有什么气息,在回应着卫折玉。
谢姮只听感觉到身边传来一股浓郁的妖气,完全不同于那阴冷的魔气。
……妖气?
卫折玉是妖?
不对,妖的气息和他不一样。
谢姮突然心惊地想到了一个词——半妖。
就在此时,那寒池里的水往下褪去,逐渐露出里面的光景。
“下面还有一层。”卫折玉说。
……就是有点高。
卫折玉扭头看??谢姮一眼,突然发觉,自己带了只不能打又看不见的小幼龙过来,根本是个小累赘。
又不由得让他想起当年……
算??,当年的?,她早就忘??。
少年一阵晃神,又不自觉地磨??磨后牙槽,自己也没发觉自己纠结的表情,但还是对谢姮伸出手,“过来。”
谢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朝他走了几步,忽然被一股魔气缠着腰肢,整个人往下坠去。
他带着她飞??下去。
下方仍旧是一方寒池,池水中间却悬着一座巨大的透明棺材。
里面安静躺着一个女子。
卫折玉不料就这么突兀地碰见??这玉棺,死死地盯着玉棺里的女子,脸色倏然惨白。
“娘……”少年喉间溢出一声呼唤。
娘?
谢姮偏了偏头,仔细感受,果然发觉前面有一股浓郁的妖气。
这是一只极其厉害的大妖。
但是呼吸断绝,已经死了。
难道这……谢姮突然猜到了一丝奇怪的可能,毫无焦距的眸子微微瞪大。
绣着“凝”字的手帕。
卫折玉姓卫。
卫、卫凝?这名字好耳熟。
“我娘当年有个凡人名字,卫凝。”卫折玉瞥了她一眼,看清她的神情,讽刺地笑??笑,“谢姮,你应该猜到了吧?我娘便是两百年前失踪的妖皇。”
卫折玉的娘亲是妖皇。
他又自称是谢涔?的弟弟,还被封印藏云宗上百年,受尽折磨。
谢姮缄默不语。
好精彩的一出大戏。
怪不得他如此怨恨。
“所以。”谢姮轻声问:“世人传言,是你杀??妖皇,吞噬了她的修为,是假的吧?”
“当然是假的!”
卫折玉抓着扶手的收一紧,狠狠一笑,笑得浑身颤抖,字字怨毒道:“是谢白昀杀??我娘!若非我娘拼死将毕?修为给我,我早就被野狼生吞活剥了!”
谢白昀,正是老宗主的名讳。
“世人皆知谢涔?是藏云宗未来的宗主,天生就是天?骄子,又怎知那道貌岸然的谢家人,用情杀??我娘?”
世人都只知道鬼都王杀??前任妖皇,自立为王。
他突然现世,年轻却厉害得像个怪物,并且拥有滔天的戾气。
三界无论妖魔,还是人,都怕极??他。
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就是要世人恐惧他,害怕他,远离他!只要听见“鬼都王”三个字,就瑟瑟发抖!
他替正道背下杀死妖皇的名声,也是为自己立威。
谁又能想到,他其实是卫凝最疼爱的儿子?
卫折玉猩红的眸子一转,落在谢姮身上,又倏然冷静下来。
他阴沉一笑,“谢姮,你不也一样。”
“谢家人都只会利用旁人,都一样自私无情!我娘当年被谢白昀哄骗,也喜欢极??谢白昀,和你可是一模一样的下场,被当成妖杀于斩刑台下。”
“而我呢?从出生起便被关在笼子里,若非我杀??人逃出去,我一辈子都将见不得光。”
“你说,我怎能不恨他们?!”
?到如今,他也不再瞒着谢姮。
他盯着眼前瘦削虚弱的少女,她黑漆漆的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下颌瘦削,下巴尖尖,广袖下一片空荡荡的。
他知道,谢姮也快死??。
卫折玉此生只接触过两个女子,都是一样的下场。
他笑容扩大,眼睛红红地睨着谢姮,满心都是寒凉。
谢姮一次又一次要找他拼命的时候,他满是怒意地盯着这只不知死活的小龙,心里除了滔天愤怒,更多的是哀凉。
娘亲不在了。
当年的小龙也不记得他??。
这个世界果然什么都是假的,他身边的人,都将离他而去。
他毁??这个世道又何妨?
等谢姮真的死了?后,他就彻底地灭了藏云宗。
谢姮也会死,也会被变成这具冰冷的尸体,然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如此不堪的卫折玉??……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少年的心又犹如被灌??冷风,除了发自内心的怒,又有些说不上来的迷茫。
“可以恨。”
谢姮突然开口。
少女温婉轻柔的嗓音,立刻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她落睫道:“你看,我落得这样的境地,也没有原谅他们。”
“可是,为了他们的错误,把自己一?都搭进去,不值得。”
卫折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讽刺地扬唇,“你没把自己搭进去?”
谢姮摇头。
她的嗓音虽然很轻,语气却很认真:“我来做个了断,谢姮,从不有始无终。”
“我今日与你一起来这里,就是为??找出我的心的来历,只要能解开禁制,我就可以完全觉醒。”
“我并没有想死。”
“我要重新变回汐姮。”谢姮说着笑??,眼睛看向他的方向,含着笑意问道:“如果我变成汐姮了,应该会重新想起关于你的?吧?”
她虽从前不太待见这个魔头,如今既然知道他也与她有渊源,这世上任何与她走过一段的人,她都想要记起。
卫折玉黑漆漆的眼珠望着她。
他扭过头去,飞快地“嗯”??一声。
他迟疑着问:“那你……要怎么找来历?”
他想帮她。
48、第 48 章
密室内光线黯淡, 只有玉棺泛着淡淡的莹光,不知何处的风吹了?来,刮在肌肤上, 吹起一片鸡皮疙瘩。
谢姮感觉冷, 抬手拢了拢胳膊。
她发觉自己此刻虽看不见了,听力却极好。
她侧耳听着风声, 突然叫他:“卫折玉,???有风, 是从西边吹来的。”
??年偏头,循着她说的看过去,懂了她的意思。
西边, 只有一堵石墙。
如果那里有缝隙透风进来, 就说明墙外是一处开阔的地方,??分明是在地下,不应该有??样的地方。
除非, 那里还有路。
既然找不到机关,那就……打碎它!
卫折玉的目光从玉棺上扫过, 突然拂袖,魔气逐渐渗透进玉棺,?面的躯体湮没成灰烬。
卫折玉抿紧泛着血色的唇, 黑漆漆的眸底戾气翻腾。
——他宁可毁了娘亲的躯体,也绝不让谢家人得到!
谢姮感受到什么, 往他的方向微微偏头, 眉心一蹙,欲言又止,??年又冷声道:“往后退几步。”
谢姮听话地往后退了退。
卫折玉抬起双手,掌心召唤出一柄泛着黑气的漆黑长剑, 蓦地往前一推,那把剑如有灵识,唰唰唰地朝前冲去,顷刻间轰开了那面墙。
尘土飞溅。
?面是一条极长极狭窄的甬道,通往地下更深处,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却有风从?面持续灌来。
卫折玉:“扶住我的轮椅。”
谢姮抬手掩鼻,慢慢去摸索,她并不习惯在黑暗中行走,掌心先摸到一团柔软的东西,感觉不对,又继续往下摸了摸,掌心擦过??年密密的睫毛。
“……”卫折玉猝不及防,她的手突然朝自己发顶伸过来,便一下子僵住,那只手又顺势往下,扫过他的眉眼。
他眼角一抽,不耐烦地抬手,去抓眼前人的手腕,与此同时,她似乎也发觉了不对,也突然收手。
他??一抓,就正好抓住了??女柔软纤细的掌心。
卫折玉:“……”
谢姮:“……”
空气仿佛停住了。
两人同时咳嗽一声,又同时收回手,同时扭过头。
谁也没说话。
卫折玉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睑,后知后觉地蜷了蜷冰凉的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柔软光滑的触感。
他勉强抿了抿唇。
卫折玉定了定神,又不太自在道:“还不快点,时间有限,不能拖延。”
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语气都少了点什么。
??了点平时故意的凶狠。
谢姮也未曾料到这样的情况,也有些不太自在,但她是无意的,既然那魔头先装傻,她便也没必?在意这个意外。
她老实扶住他的轮椅,??次特别小心,什么都没碰到。
谢姮:“走罢。”
?人朝甬道下走去。
谢姮隐隐觉得,她越来越靠近真相了。
那黑暗的甬道并不长,但跨入的刹那,便引发了??周围的机关,无数箭矢蕴含着强大的灵力,朝谢姮和卫折玉纷纷射来,?将他们活生生射成筛子。
??些机关在卫折玉跟前不值一提,谢姮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和??年轻蔑的冷笑。
鬼都王虽阴狠毒辣了些,但做事的确是干脆利落。
能打,又极其聪明。
无疑是个绝佳的合作伙伴。
有他在,谢姮毫发无伤,她只需?全程站在原地,无须担心任何事。
说起来很奇妙,她从未被人这样护在身后过。
从前都是她保护别人,无论多危险,就算拼出性命也?往前冲,习惯了之后,她甚至忘了自己也是个会受伤流血的普通人。
谢姮想了想,还是再次对他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谢谢你,让她在最后的日子?,还能体会到被保护的感觉。
“……”卫折玉正在施法,闻言一怔,皱眉道:“什么?”
谢姮正要继续往下说,耳边突然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声音。
像风声,但细听,像是什么东西在飞快地朝??边靠近,所过之处引起一片巨响,有什么像蜜蜂一样极快地扇动翅膀,发出嗡嗡的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
不好。
谢姮握着轮椅的手指一紧,只来得及说两个字“小心……”话音未落,卫折玉突然明白了什么,抬手一拉谢姮,整个人往边上一旋。
“哗啦啦——”
巨大的风又灌了?来,将两人一吹,脚下的石砖突然朝两边打开,卫折玉猝不及防往下坠去,只来得及扣住谢姮的腰肢,“砰”的一声,狠狠地砸在了下面的地上,整个人从轮椅?面甩了出去。
又是一层。
还没完没了了。
藏云宗??连环机关密道,稍有不慎就是直接取了闯入者的性命。
??年狠狠咬着牙关,勉强站稳,放开仓促之下拉到怀?的谢姮,极快地环视一周,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巨大的风翼蝶。
蝶翼泛着点点白光,翼下卷着浩瀚狂风,头部两根极长的触角在微微摇摆,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风翼蝶乃是世间极其稀有的妖兽,寿数上千年,其中有一只在这?,一定是为了镇守什么。
隐约之间,那风翼蝶身后似乎闪烁着什么光,像是尘封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楚。
卫折玉眼底弥漫杀意,一字一句道:“我、杀、了、它。”
他说完就冲了上去。
“去死!”
??魔头平静的时候还好,但一遇到任何胆敢挑衅他的事,都能勾起他骨子?的嗜杀与戾气,恐怖的魔气从他周身大涨,撞击密室内一切的风暴。
一只千年大妖,一个灭世魔头。
谢姮扶着墙站着,只能嗅到气味、听到声音,隐约猜到了是什么情况——??魔头已经自动默认她是个花瓶了,根本不指望她出手帮忙,连看到了什么妖兽都没告诉她,就自顾自地冲上去了。
……保护得太过了也不好。
谢姮撑着手,微微闭目,放出神识。
她感受到了。
越来越近了。
甚至只有呼吸间的距离。
她的心跳动得越来越沉重,感觉到喉间一股腥甜在往上涌,体内的?量好像在极快地流失,手脚发软。
如果说这颗心是禁制,而??颗心的?量又来自她在镜中看到的那把神剑,那么越靠近??把剑,她心口的禁制越强,她的神?也越来越微弱。
她甚至感觉回到了一百年前,她刚从无垠之海苏醒的时候,手无缚鸡之?,完完全全如同一个凡人。
谢姮低头喘息着,撑着墙壁的双手缓缓攥紧成拳。
她眼底倏然掠出寒光。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念头在她心底响起。
——“谁都别想禁锢我。”
——“谁敢挡在我面前,我便杀了谁。”
谁也别想禁锢她,打压她!
??禁制,她非?冲破不可!
谢姮死死咬着牙,脸色泛青,身后的长发无风自动。
体内的神?在飞快地流失,而四周的灵气和魔气又在极快地朝她聚集过来,无数光点环绕着她。
那些空虚的丹田又瞬间被填满,随即又变得空虚,又再次填满……充盈的速度与流失的速度疯狂较量着。
她在用尽全力,对抗着心口的??股极其强悍的?量。
心口好痛。
五脏六腑都在翻搅一样,痛得她快?死掉。
谢姮唇角逐渐溢出了血,染得唇色红得慑人。
可她感觉到,四肢的?量在重新恢复,笼罩在眼前的黑雾逐渐散去。
谢姮蓦地睁开眼。
“唔。”
有什么砸在了她脚边。
??年摔出了轮椅,双腿动弹不得,只能被迫趴在地上,双眸黑如浓墨,满溢着杀气,死死盯着那风翼蝶。
卫折玉双腿残疾,破出封印之后本就未曾恢复全盛时期的实?,加之之前破解那些封印,?量消耗得更多,还?一边与??千年风翼蝶较量,一边分出心神控制轮椅,??勉强不落下风。
但转瞬又感觉到,谢姮在倒着吸收混沌之?,他一时分心,被风翼蝶卷走了轮椅。
没了轮椅的他犹如待宰的羔羊,一下子被打中,整个人滚落在地,正好重重砸在谢姮的脚边。
谢姮低头俯视着他。
她双眸清亮,恢复光明的刹那,正好看见他最狼狈的一幕。
“……”??年登时又惊又怒。
“轮到我了。”她朝他一笑,却看见他表情更阴郁了。
谢姮说完,便朝风翼蝶冲了上去。
一只破蝴蝶而已。
怎敌上古烛龙的?量?
谢姮抬手挥出玄火,呼地烧了上去,那风翼蝶被火灼烧,突然开始往后急遽倒退,十分狼狈。
玄火追踪着??只四处乱窜的风翼蝶,火舌舔舐着那巨大的蝶翼,“唰”的一声往上蹿起,蝴蝶翼下扇出的狂风卷着玄火,瞬间变成一道带着火的龙卷风,朝谢姮撞了过来。
谢姮趁机往边上一躲。
她看中了那风翼蝶身后的封印,随之往地上一滚,强忍着满口的鲜血,继续吸收着四周的灵气,一边吸一边往前滚,那风翼蝶追着她,逐渐被她诱到了那封印所在之处。
就是现在!
谢姮等着那飓风朝自己卷过来,在即将碰到自己的瞬间,往边上一滚,那风卷着玄火,“哗啦”一声,正好撞到了那封印。
“咔嚓——”
四周发出机关移动的声响。
四面的石墙往后退去,露出更大的天地。
终于……成功了。
谢姮喘着气坐在地上,只觉一阵眩晕袭来,想要再次站起来去躲那风翼蝶的攻击,却又再次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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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本就油尽灯枯,方才又强行抵抗心口的禁制,现在已经彻底无??坚持下去了。
??女往前倒去。
“谢姮!”
??年眼皮一跳,眼底刹那间腾起火,也不顾残缺的双腿,双手捏诀,整个人往前掠去,挡在谢姮面前。
他硬生生替她捱了??一下。
风翼蝶的身上的火越烧越旺,它在石壁上四处乱撞,又滚到寒池中去,却还是无??扑灭,卷起的风让火愈发肆虐。
它骤然发出一声尖利的狂啸,便腾空掠起,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四周安静了。
卫折玉眼睁睁地看着风翼蝶离开,直到狂风歇止。
他“呸”的一声,恶狠狠地吐出一口黑血,含着满口血气极反笑,怒声骂身后的人:“??就是你说的不打算死?既然落得个半死不活,又瞎逞什么能!真是个蠢货。”
身后的人无声无息。
??年心底一跳,猛地回过头。
他看见她只喘着气,额角冷汗淋漓,小脸白得几乎透明,却还未完全昏迷过去。
卫折玉久久地盯着她。
他手指动了动,又落下睫,不知是心?更憋闷了,还是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差点就以为她要死在这儿了。
之前说好不死的。
他鬼都王?护的人,绝对不能出事。
还好。
还有机会。
他目光一扫,发现角落里的轮椅太远了,而那封印解开之后,那石墙往后退去,果然出现了一把被铁链层层缠绕的剑。
神光萦绕四周。
是上古神剑灵渠。
卫折玉眯着双眸,死死盯着那把剑。
他记得幼时,娘亲告诉他,她选择接近藏云宗宗主谢白昀,亦是为了一把尘封上万年的神剑。
无渠神剑,一旦启封,天地必发生剧变。
它还有一个别称。
——诛神。
既能诛神,当然也能诛杀世间万物。
??是藏云宗的立派之本。
“万年前天道发生变化,??世间陨落了无数的神,其中一位原身是烛龙的北颜帝君欲毁天道灭三界,却被另一位身份尊贵的神祗天衍神君阻止,那位神祗认为,天地万??自有定数,不当逆天而行。”
折玉幼年时,女子温柔地抱着膝上的小男孩,告诉他:“他们在这天地之间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近乎同归于尽,北颜帝君坠落人间,龙骨化为一个极其危险的秘境,名唤落炎谷。”
“帝君陨落之前曾将全部神?凝聚,预言将来必有一位新的神祗,完成他的遗志,拯救整个神族。”
“而那位天衍神君,??将佩剑就地封印落炎谷附近,用以将来如有神欲灭世,则可镇压那位即将诞生的新神祗。”
“但那场浩劫至今已过了万年。”女子苦笑道:“除了藏云宗历代宗主,没有人知道灵渠剑被封印在何地,但有此神剑,天下妖魔不敢进犯分毫。因为一旦逼得他们拿出灵渠剑,天下再无任何妖魔。”
小男孩仔细想了想,好奇地问道:“那预言会出现的新神呢?”
“时机未到。”女子说:“还未有人找到过那传说中的落炎谷。”
但他后来找到了。
卫折玉浑身血液逆涌,“咯咯”捏着拳头,猛地扭头看向谢姮。
就是她。
他那时被人打断双腿,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断了,被人当成肮脏的垃圾一样,扔下那断崖。
却未曾想,误打误撞落入那秘境,捡到了一颗龙蛋。
那龙蛋温暖极了。
浑身是血的男孩奄奄一息,濒死之际,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只能拼尽全力地抱住??颗蛋。
好暖和。
他抱着那颗蛋,犹如溺水之人抱着唯一的浮木。
小男孩用力抿着干裂的唇,甚至混混沌沌地想,如果他能活着就好了,就算贱如蝼蚁,他也想活下去,去杀光??天底下所有对他不好的人。
后来他发现自己没死。
那颗小龙蛋裂开了。
一条赤色的小龙,绕着他欢快地飞了几圈,随即亲昵地贴着他冰冷的脸颊,哈了一小口火焰,给他取暖。
他本是僵死之人,命都是它续下来的。
他抱着它跌跌撞撞地爬出落炎谷,躲避追杀,历经无数非人的折磨,只要还有??一小团温暖,他便还能撑下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看它化形,一只火凤凰从天而降,傲慢而冷漠地俯视着他。
火凤凰带走了小龙。
那些正道追杀他,将他推入了埋藏无数阴灵的鬼都。
他便是地狱里杀出来的厉鬼。
??年死死地盯着谢姮,那些久远的记忆,随着??把剑突然串连起来。
??一切的因果,原来是如此。
谢姮耳边不住地嗡鸣着,什么都听不到,等到稍微平复了呼吸,??微微抬眼。
她发现卫折玉老盯着她看,眼神好像很复杂。
可她现在头疼欲裂,实在没工夫回应他。
谢姮的目光穿过他,落到那把剑上。
就是这把剑。
她在窥天镜?就是看到有人把一颗心从这?捧出,??颗心的禁制,一定与这把剑有关。
她在慕家密室临走时,广隐曾对她了最后的叮嘱。
“你若能找到那把剑,剑的封印与禁制乃是一脉,若能解开封印,亦能觉醒。”
“那把剑又名‘诛神’,但你若完全觉醒,诛神再强,若无执剑之人,也不是你的对手。”
如果她拔出这把剑……
谢姮撑着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缓缓往那把剑走去。
还未靠近剑,她突然听到了一些极其轻微的声音。
“他们追来了。”卫折玉说。
谢姮抿紧唇,快步走到角落里,忍着疼把轮椅扶正,卫折玉身形一掠,重新坐在了轮椅上。
他也没想到谢姮会先帮他扶轮椅。
情况紧急,??年垂眸道:“他们将把灵渠剑封印在此,是为了对付你,你靠近时小心……”
他一顿,又说:“你诞生于落炎谷,当年……”
“当年的事,我能猜到了。”
谢姮突然打断他的话,落睫看了一眼他有些变形的腿,问道:“腿能好起来么?”
卫折玉不料她突然问起??个。
??年抿紧唇,黑漆漆的眼珠子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腿,当然好不了。
谢姮看着他,认真道:“多谢你今日一路帮我,他们追过来了,你现在受伤了,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她说着,想着今日一连对他说了好几个“多谢”,实在是显得无?,便又笑道:“如果我真的可以成功觉醒,不用死了,或许能帮你治好双腿,但是你不可以再肆意杀人了。”
卫折玉沉沉盯着她。
他突然露齿一笑,唇间的血鲜红刺目,眼底却满是嘲意,“如果?”
没有如果。
她要是敢死……
??年突然茫然地发现,就算她敢死,他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谢姮催促道:“别废话了,快走。”
她想起他的脾气,又换了激将??:“你莫不是舍不得我?”
“……”卫折玉狠狠瞪她一眼,转身就走,身影化为一团黑雾,消失无形。
谢姮知道,??魔头要逃的话,谁也拦不住。
她不肯欠谁的人情,让他帮到这?,已极为感激。
接下来的事,就全都是她自己的了。
谢姮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那把神剑。
谢涔之还在秘境中时,意识混混沌沌间,只是看着眼前的心魔,恨不得永堕幻境之中。
但很快,齐阚发出的紧急通讯符,瞬间刺得他意识清醒。
谢姮不见了。
他脑内“轰”的一声,刹那间手脚冰凉,已飞快地冲了出去,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
“阿姮!”
他赶回来时,一身嫁衣的??女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床榻。
藏云宗的护山??阵开启,封锁所有下山的路口,各个山峰戒严,所有弟子全部出动,漫山遍野地寻找谢姮的踪影。
可是没有。
直到那秘境的方向灵力产生波动,谢涔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阿姮故意与他成亲,闹上??一出,会不会是故意为之?
她何其聪明,或许早就看出他生了心魔,想借此调虎离山。
可她靠近秘境做什么?
她又是如何知道藏云宗秘境的方位?
那秘境?只有一个秘密。
一种未知的恐惧感在心?弥漫开来,谢涔之脸色惨白,带着所有人朝那秘境冲去。
他又看到了那浑身是火的风翼蝶。
上古玄火,是她放的。
可她??油尽灯枯的身体,怎么还能承受这样的神??
他只求阿姮不?做什么傻事。
千万不?。
那把剑名唤诛神,杀她轻而易举。
谢涔之一路轰开那些碍事的路,衣袂翻飞,眉心冰冷如雪,通身弥漫着寒气。
直到他冲到连自己都从未去过的,最下方封印神剑的地方。
他看见那穿着黑衣的??女,脸色白得犹如死人,长发在身后飞舞,一只苍白的手,正在靠近那把灵渠剑。
“阿姮!”
谢涔之目眦欲裂。
可他还未动作,那把剑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剧烈地颤动,浑厚的剑气狠狠震开了谢姮。
她被震得飞了出去,谢涔之飞身而上,将谢姮抱入怀中。
“阿姮!”他死死箍着她的腰,眼底满是血色,心跳得剧烈,“你怎么样?”
……
谢涔之的声音对谢姮来说,仿佛隔去了很远。
谢姮心口一阵绞痛,眼看着即将成功,谢涔之便赶了过来。
随即她就被震飞了出去。
她痛苦地蜷缩在谢涔之怀?,不住地呕着血,血色瞬间染红了谢涔之的白色衣袍。
谢姮一边颤抖,一边觉得难以置信。
她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把剑之前根本没有排斥她,可为什么谢涔之一到,她就……突然被震开了?
难道不是她想的??样?
难道她真的?死在这?……再也无??觉醒了么?
不行。
她不甘心。
谢姮狠狠咬着牙。
谢涔之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将下巴搁在她头顶,看着她生生吐了??么多血,触碰着她的手也在疯狂颤抖,眼睛发红。
她不能有事。
就算付出一切的代价,他也不能让她有事。
还未压下去的心魔骤然翻腾出来,犹如伤口溃烂,汩汩冒着脓血,他眼底的光越来越暗,犹如浓墨一般。
他身上的魔气越来越浓。
而他身后,灵渠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颤得愈发厉害,牵动锁链哗啦啦响动,四周一阵地动山摇。
它像是在呼唤什么。
谢姮正绝望间,突然看见一股白色的剑气朝谢涔之涌去,环绕着他们。
谢涔之身上的魔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
谢姮瞪大眼睛。
??把剑难道……在因为谢涔之而震动?!
49、第 49 章
谢姮是满含着一腔惊惧和不甘昏迷过去的。
昏迷之前, 她还紧紧抓着谢涔之的衣袖,努力想要推开他,眼睛始终盯着那把剑的方向, 双眸盯得快要渗血。
她不甘, 就这么要失败?。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她想回家。
她离那把剑那么近,可偏偏无?企及, 她甚至想求求他,不要再抓着她了。
可谢涔之把她抱得这么紧, 甚至在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阿姮,不要冲动做傻事,你别怕, 有我在……”
他焦急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谢姮缓缓抬眼, 含泪如血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如墨黑瞳,长眉入鬓, 高挺的鼻梁。
她突然想起?什么。
她从前刚来藏云宗时,便发觉谢涔之与许多人, 是不一样的。
师尊说他是藏云宗未来的宗主,自诞生时便是天注定的。
她不太明白,他自己也不知为何。
可他发挥出来的天赋, 的确不是正常人该有的。
再难的剑?,他只需一眼便会。
这世上的所有阵法, 他都了然于心。
过目不忘, 天生剑骨。
他后来成?最年轻的化臻境修士,仅仅用了一百五十多年,而除了他和鬼都王之外,这天下最年轻的化臻境修士, 也至少有八百岁。
何其可怕。
那把剑感知到了他的出现,所以才震??她,那么……他会是那个执剑之人吗?
谢涔之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对上她的眼睛,眼底满是关切,“阿姮?”
他眼神发寒,又如火灼烧,纵使焦急万分,也还是有着一股沉凝威严的气场。
谢姮惨然一??。
他可是陵山君啊。
历代宗主都立志守护天下,而她觉醒后,是要去守护家人的。
他一定不会帮她的。
原本绝望之下想求他的话,便卡在了喉间。
她抓着他衣襟的??越来越用力,长睫染泪,蓦地闭目,再也支撑不住,昏死在他怀中。
她最后那一??太凄美,谢涔之身子僵住,额角青筋突起,抱着她的??指都在抖。
随即他弯腰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紧紧拢入怀中,转过身去,冷厉的眸子从赶来的众人身上扫过,沉声道:“快去叫云渺子!”
他把谢姮抱回?无汲殿,云渺子被人直接架了过来,额角满是冷汗,匆匆为谢姮查看伤势。
许久,云渺子面色灰败,沉默不语。
谢涔之明白了什么。
他抓着谢姮的??越发用力,闭目哑声道:“还有几天?”
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对他而言都如此折磨。
云渺子抬手算?算,摇头道:“本来依靠灵药,还能多争取几日,但她运功过度,又被神剑所伤,加之昏迷前急火攻心,只怕……最多还有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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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现在便要??始准备后事?。”
谢涔之脸色遽然惨白。
他一时急火攻心,唇角渗血,眼底布满血丝,仿佛瞬间被抽走?魂魄。
诀别太过悲伤,云渺子不忍见到这一幕,便先行告退?。
外面守候的众人也都很沉默,云渺子出来时,每个人都没说话,白羲想要冲进去,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
少年焦急不安地站在原地,突然拽着舒瑶的??腕,急急走到无人的地方。
舒瑶哭得凄惨,眼睛红得像个兔子,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甩开??哑声道:“你干什么?”
“我还有一个办?。”白羲强忍着难过,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道:“还剩最后五天,不如我们去无垠之海,求广隐仙君过来救我主人,只是我飞得慢,不知道五日时间够不够……”
舒瑶疑惑道:“广隐仙君?”
白羲说:“就是慕家家主!他们慕家擅长挖心,先前我主人带着我去无垠之海,就是为?挖心,主人的心里好像有个什么禁制,只要挖心?就可以觉醒,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救主人……但总好过死马当活马医。”
少年难过地抽噎了一声,也红了眼睛,“我也不想失去主人,白羲只有主人一个亲人。”
他尚是个小幼鸟时,便是主人把他抱在怀里,每日都同他温柔地说??。
主人总是很孤独,在禁地的那么多岁月,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
主人会把他保护得很好,不许他冲撞陵山君,每次遇到危险,主人都会让他先逃。
仔细想想,明明他才是她的灵兽,可他从未为主人做过什么。
每次都是她在照顾他。
那日白羲蜷缩在主人颈边,听到主人认真地告诉他,她也把他当成家人,白羲就知道,他这一辈子,都要好好跟着主人。
若早知是这样的结??,主人忘?他也好。
他在主人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到了如今,他知道他不可以再这样了。
他也总要学着保护她一次。
少年低声道:“我会用最快的速度飞到无垠之海,就算是豁出命去,我也要求广隐仙君过来救主人,这些天,就麻烦你替我照顾主人?。”
舒瑶咬了咬下唇,含着水色的杏眸望着眼前的少年,却说:“云渺子说……五日,是最多的期限。”
也许只有??日,甚至一日。
“如??你走了,却来不及的话,你可就……”舒瑶说到此,也说不下去了。
可就来不及见谢姮最后一面了。
少年沉默。
许久,他无力地笑???,摇头道:“我已经决定?。”
这已经是他,最后能为主人做的事?。
白羲从未有过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清醒坚定,也许在主人身边久?,原本胆小怕事的他,也好像学会?守护最重要的人。
白羲与舒瑶告别,也来不及再看一眼主人,便决定只身离开,临走时还故作轻松地对舒瑶说:“臭女人,我主人可就交给你?,你要是对她不好的话,我回来可要找你算账!”
舒瑶哭着骂他:“傻秃鸟,我你还不放心。”
白羲转身,化为一只通体白色的雪鸮,张??翅膀飞走了。
而无汲殿内,谢姮无声无息地沉睡着,仿佛要永远这样沉寂下去。
谢涔之一刻都不再愿意离开她。
心魔生长,那便让它生长,怎抵得上阿姮重要?
他已尽力去抓住这一切,可终究还是无?阻止她的离去。
谢涔之想不通,为什么到了如此境地,她却要闯入藏云宗的秘境里去,擅长秘境是死罪,但无人去提她做的这件事,可她身上似乎还有什么未知的事情,让他没由来得心慌。
还有什么,是比离别更让人痛苦的呢?
还有那把灵渠剑,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灵渠剑会感受到他的魔气,阿姮又为何非要去夺剑?
还有太多的疑惑没有解决,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弄清这些问题?,他只知道,再不想办?留住阿姮,他便永远失去她了。
谢涔之召来了南巫一族的圣女。
那圣女在下方恭敬低头,缓缓道:“君上要用禁术强行阻止谢姮长老死去,只需冻结她的时间。”
“如何冻结?”
“?魂魄强行取出,封印于锁魂铃中,躯体用玉棺冰封寒池之下,直至寻得续命之?,便可重新解封,复活谢姮长老,再为其治病。”
那圣女说着,又抬头道:“只是,这是禁术,对施法者反噬极大,而且……所谓的续命之?,也许永远都找不到,还请君上???。”
也许这一封印,便是永远。
可这是他唯一可以救她的办??。
谢涔之下定?决心,揉着眉心说:“我意已决。”
南巫一族便开始在无汲殿附近布下?阵,以谢姮的命魂为引,只等??启最后的阵眼,便可将她的魂魄吸出,封印起来。而原本放置在秘境保存卫凝尸体的玉棺,已被取出,摆放在阵眼中心。
万事俱备。
对此,聂云袖??番四次欲言又止,只伤感道:“若是谢姮知道这一切,她未必愿意。”
旁人也都对此缄默,他们都知道谢姮的执拗性子,但面临生死,就算谢姮?此难受怨恨,也好过永远消失在这天地间。
谢姮醒来的第一日,聂云袖怕她知道封印的事,便一直和她说话,哄她开心,企图用其他事情转移她的注意。
但谢姮??不出来,她只是怔怔地盯着虚空,似乎在想着什么很久远的事。
谢姮醒来的第二日,谢涔之用披风?她裹紧,带着她去?掩霞峰一趟。
他说:“还记得从前,你我总是互相切磋剑?,我次次都赢?你,你不甘心,夜里在这里独自苦练一夜,第二日我上山来,便看见你睡在花丛中。”
那时的小姑娘,抱着?邪剑睡得安详。
一边睡,还一边说着梦话。
时而是“我今日定要打败你”,时而是“涔之修炼得这么快,怎么不等等我”,她连做梦都惦记着要与他打架。
他第一次发现她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仔细瞧了她许久,直到他挡去她头顶的阳光,她才突然惊醒。
她惊慌地坐?起来,一下子撞到他的胸膛,又捂着被撞疼的额头,红着耳根望着他。
他牵着她的??,凝视着她,微笑道:“那时,我便想,阿姮若永远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所以父亲让我们定下婚约时。”他说:“我没有拒绝,是因为,我真的很想永远和阿姮在一起。”
谢姮站在一片花丛中,纤瘦的身子在风中摇摆。
漫天春色之中,他抬手拢了拢她鬓边的发丝,又说:“如??一??始,我知道会如此爱你,我又何必选择无情道。”
“遇见阿姮,比得道成仙,更是难得的幸事。”
“如??阿姮不在了,谢涔之一个人活下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谢姮想起过去,抬眼看着他。
眼前的人魔气缭绕,望着她的眼底却极尽温柔虔诚。
她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谢涔之。
她垂下眼,想了想,轻声道:“如??可以重来,也许我们可以在一起。”
但是没有如??。
这已算是她对他说过的,最温柔动容的话。
但谢姮回到无汲殿时,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弥留之际,人的感官便变得极其敏锐,她支开身边伺候的人,??然在屏风后看到那一方玉棺。
她怔怔站在原地,心底一片凉意。
谢涔之从她身后走过来,抱紧她的腰,她头也不回,冷冷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不会让我死的办??”
他疯了不成?
他居然要封印她?!
他亦满眼痛苦,在她耳边哑声道:“阿姮,只是睡上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谢姮在微微颤抖,心脏一片绞痛,冷汗滚滚而下,连唇都在发着抖。
她越想越害怕,摇头道:“我不能接受。”
她不要这样!
躺在这口玉棺里,像卫折玉的娘一样被关在那么冰冷的地方。
那她宁可死得干干净净。
她不想被他们掌控躯体和魂魄。
谢姮??始挣扎,可她没有力气,才一会儿便又昏死过去,谢涔之连忙把她抱回床上,擦着她额角的冷汗,一遍又一遍地说:“阿姮,你信我。”
“你信我,一定可以找到救你的办?……”
她昏睡了一个时辰,又苏醒过来,他还在紧紧抓着她的??,反复对她保证。
她这次不再挣扎,只是看着他。
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到一点光亮。
他看见这样的眼神便感觉恐慌,总觉得又好像抓不住她了,慌张地吻着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扣紧她的双??,怕她在他面前烟消云散。
他的动作几近疯魔。
使用秘术,逆天改命,又催生心魔,他不是疯了又是如何?
谢姮只说:“我要见舒瑶。”
谢涔之强忍狼狈,命人叫来舒瑶,舒瑶一看见谢姮,便慌张地扑到她身边,握着她的??,“谢姮,我在呢,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谢姮脸色苍白如纸,冲她温柔一??,张??双臂。
舒瑶紧紧地抱住她。
谢姮凑到舒瑶耳边,用极低的嗓音说:“你去掩霞峰,我从前的住处,床下有一个木匣子,里面放着一根铁簪子,簪子上的玉石乃是龙髓玉,可以用来防身。”
“那是我唯一的东西,送给你?。”
舒瑶泣不成声,摇头道:“我才不要你的东西,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谢姮:“听话。”
她想了想,对舒瑶笑道:“你也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吧?你看,我不会死的,只是会睡上一觉,你拿了护身簪子,活得长长久久,待我醒来,才能重新与我相逢。”
“等我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菜。”
离别是为?更好的相遇。
当年她也是这样对容清说的。
舒瑶只好答应谢姮,等到谢姮再次昏迷过去,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掩霞峰拿了簪子,戴在自己的发间。
而谢姮最后的时间,也终于走到了终点。
她没有熬到第五日,第三日夜里,她便浑身发冷,脸色发青,奇异的香气遍布整个藏云宗,聂云袖为她换上?身崭新的白裙,摸着谢姮的头发,无助地看向面白如纸的谢涔之。
谢涔之?她放入了玉棺之中,随时准备启动法阵。
结??天色熹微时,谢姮睁???眼睛。
她的脸色仿佛回到健康的时候,连孱弱的肢体都有?力量,一双眼睛亮得剔透,自己推开玉制的棺材盖,走了出来。
白裙在风中翻飞,她披着长发,赤着双脚站在殿中,目光一转,看向趴在玉棺边惊醒,惊讶地看着她的舒瑶。
舒瑶说:“谢姮你……”
不用多说,她大抵猜到了,这是回光返照。
谢姮朝她微微一??,忍痛抬手,舒瑶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昏迷过去。
谢姮抬手拿起床头重新接好的?邪剑。
她知道自己撑不?多久?。
但她现在又极其清醒地、残酷地,在思考这一切。
就算是死,她也不会把身体交给他们。
她的生与死,只能由她自己来掌控。
谢姮跨出无汲殿,最后一次吸收天地间的混沌之力,击退?所有试图阻止她的人。
她摇摇欲坠,谁也不敢对她动手,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跨上台阶,走到藏云宗最高处的占星台上。
占星台如此之高,她仿佛可以望见遥远的北域。
张??双臂,好像可以随风飞起。
她本就是烛龙。
她应该无忧无虑地在这天地间飞翔,像赤言一样。
很快,就有无数人包围了谢姮,他们都在喊她。
“谢姮长老!这里风大,您快下来!”
“谢姮!谢姮你要做什么?”
“师妹!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
谢姮的目光穿透所有人,落在谢涔之的身上。
他要冲过来。
她不要被他带回去。
谢姮握紧?邪剑,突然对准自己的脖子。
谢涔之浑身冰凉,再往前一步,那把剑就在她颈边割出一道血痕。
谢涔之目眦欲裂,僵立不远处,对她伸手:“阿姮,别闹了,跟我回去。”
“你要怎样,你想让我如何,我都答应你,就算不用禁术也好,快下来,别做傻事!”
谢涔之近乎哀求,一声声沙哑泣血。
偏偏就在此时,有其他弟子冲来焦急地禀报:“护山大阵突然遭到重创,不知为何,鬼都王突然卷土重来,不顾一切地要冲毁大阵!请君上主持大局!”
谢涔之置若罔闻,只望着高处的谢姮。
谢姮??得近乎冷漠:“谢涔之。”
“第一次,我说我不喜欢,你一意孤行,废?我的修为。”
“第二次,我说我不能接受,可是你还是要强行封印我的魂魄。”
她最喜欢的人,无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仅仅是冷漠独断,就足以伤她至深。
也许她现在还是喜欢他的,但也结束?。
谢姮说:“你看好了。”
她抬起??,剑柄方向一转,对准?自己的心。
“阿姮!”
“谢姮长老!”
“师妹!”
所有人目眦欲裂,拼命叫着她的名字。
与此同时,谢涔之飞快地冲上前去,他冲得跌跌撞撞,一边冲一边慌乱地出手,一束白光朝她手腕打去,想要逼她放下那把剑。
可那束白光快,谢姮却更快,没有什么比杀自己更容易的?。
“呲。”
那把剑狠狠刺入了她的心脏。
谢姮唇角溢血,仰头看着天空,双??握紧剑柄,又狠狠一转。
她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音,有什么从她的身体里脱离出来。
无论生死与否,她要这样做。
与此同时,头顶的护山大阵骤然碎裂,黑云裹挟着浓郁魔气,覆盖?整个藏云宗的上空。
她最后听到模糊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谢姮!你敢死,我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是卫折玉。
她还听到有很多人叫她的名字,可说着什么,她都再也听不清?。
她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
谢姮张??双臂,闭上眼睛,像放飞的风筝,任由自己随风而动。
四周乍起的冷风鼓起她的广袖,仿佛要带着她的魂魄飞上天空。
这一瞬间,天地之间一切虚无。
谢姮重重砸落在地。
胸口那柄剑“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血从身下汩汩流出,?白衣染红。
“阿姮、阿姮!”
谢涔之已飞快地冲了过来,拼命捧着她的脸,双??染?鲜血,?她的脸颊弄得满身血迹,他脸色发青,几近疯魔,“你快醒醒!你不会死的,你怎么可以死,你是烛龙啊,你快醒过来!”
“你不想被封印,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不要用这样的方式离开我……”
“阿姮!”
少女无声无息地靠在他怀里,无论他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什么,都再也不理他。
谢涔之只觉心脏痛得几乎要裂??,一口黑血从唇边溢出,用力地抱紧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仿佛抓着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
她在她的心上刺了一剑,也如同硬生生地在剜他的心。
宁可死,也绝不与他在一起。
谢涔之的眼睛逐渐变得赤红。
卫折玉死死地盯着谢涔之怀中的谢姮,半晌,他唇角掠出一丝嘲讽的弧度,心口空茫茫的,满是冷意。
“呵。”少年垂下睫毛,??得浑身颤抖。
什么说好?不死,这就是她说好的不死???然她是个骗子!
但是,就算她死……
那也不能死在谢涔之怀里!
卫折玉周身妖气大盛,抬手伸向天空,天上的黑气朝他的??中疯狂涌来,环绕着他,形成强劲的飓风。
“给我放开她!”
他挥手,点点黑气缠绕着苍白的??指,朝谢涔之冲去。
谢涔之却始终抱着谢姮,无论卫折玉下??多狠,都像毫无知觉一般,麻木地捱着这些重击,那些魔气侵入他的体内,灼烧着五脏六腑,每一击都硬生生地打得他吐血。
可他只看着怀里的人。
那双清明的眼睛,逐渐变得混沌,又再次变得清明,丝丝魔纹蔓延上他的脖子,如生长的藤蔓,覆盖?整个右脸。
心魔彻底成形,在他脑内尖锐地叫嚣着:“既然谢姮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毁?这个天下!”
“做正道有什么好!这个天下没有谢姮,还有什么值得守护的!”
连心魔都在提醒着他这个现实。
他多想,永远地沉浸在秘境的幻境中,在那里,穿着嫁衣的阿姮温柔地抱紧他,和他说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而不是不死不休。
谢涔之喘着气,伸手抚摸着谢姮。
眼中滴出血泪来,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脸颊上。
“啊!”
一声痛苦地惨叫,谢涔之身上的魔气突然向四周席卷而去,所有人都未曾料到此变故,惊骇欲绝地望着谢涔之,一步步往后退。
“君上入魔?……”齐阚喃喃,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拔剑。
正道应斩杀天下一切妖魔,可那个人,若是他们的君上呢?
为情入魔,他们看在眼里,也心痛得无?呼吸。
浓郁的魔气冲向天空。
与此同时,整个藏云宗一阵地动山摇,远处的山脉轰然倒塌,一束刺目的白光形成一道极粗的光柱,“哗”的一声冲向天空,如一道雷霆震烁天地,刹那间割开重重浓雾。
一把神剑立在空中,光芒堪比日月之辉。
神剑灵渠现世。
50、第 50 章
“这是……”
下面所有人抬头, 仰视着空中的剑,凌云子第一个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好像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剑, 天衍??君的命剑灵渠!”
几乎所有修仙界各大仙门的掌权人, 在继位掌门之位时,都会知晓一部分从前从未听说过的秘密。
而他们身兼的使命, 是保护整个人族,斩妖除魔, 守护天下太平。
凌云子至今都记得,数百年前他成为太玄仙宗掌门时,聆听数千年祖师残留下来的??识遗训。
其中有一句是——
“上古神剑现世, 必有??祗重临世间。”
上古神剑现世, 必预示着天道命格发生变化,注定的浩劫命格即将开启,??早就被天道排斥, 无论是降临的??是好是坏,天下都即将大乱。
凌云子满眼难以置信, 喃喃着说完了那些话,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扭头, 盯着占星台上的人。
是谁?
觉醒了一半的谢姮虽是神族,却已剜心断气, 根本没有掀起任何风浪。
而陵山君已是满身魔气。
难道是陵山君?
除了凌云子如此震惊, 其他的所有人也都惊疑不定,完全摸不清状况,就连那些原本冲破护山大阵打算杀上藏云宗的妖魔,都被??剑威压震慑, 靠近一步便灰飞烟灭。
就连鬼都王卫折玉,此刻也感觉到了??许难受之意,停下了攻击谢涔之的动作。
??剑在空中发出阵阵嗡鸣。
剑气折射银色神光,向四面八方涤荡而去,半透明的银光笼罩天地间,刺得人不敢直视。
而那些??光在飞快地向卫折玉和谢涔之涌去。
谢涔之身上的魔气越来越淡。
而卫折玉,脸色已逐渐?青,身为妖魔,在如此强横的??力之下无所遁形。
谢涔之本紧紧抱着怀中的人,满心都叫嚣着杀意,双目赤红如血,突然便感觉一股奇异的清气汇入心口,将四肢百骸的痛苦涤荡干净。
他有??茫然,尚未反应过来,而下一刻,他却看到,怀中的人心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速度极快。
而她身上的血迹,被神光吸收,逐渐湮灭成无数赤色光点。
与此同时,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着奇异的光,属于凡尘的肌肤如蛋壳一寸寸剥落,露出原本的光洁无暇。
原本苍白的容颜寸寸化为灰飞。
更为精致的轮廓又在灰烬下逐渐显露,纤细秀眉、水润红唇、小巧的鼻梁。
眉心的火纹流转着淡淡金光。
谢涔之目睹着这一幕,微微睁大眼,眼底光亮迭起,抚着她脸颊的手微微颤抖,难以置信:“阿姮,阿姮你……”
她还没死。
他还没有完全失去她。
巨大的狂喜瞬息之间将他淹没,谢涔之用力地抱紧她,心底如被点燃了一把火,驱散所有的冰冷,炽热疯狂,焚烧一切。
他又是高兴到颤抖,又是发出难以抑制的低笑声。
可他还未笑上一刻。
一股神光突然又朝他汇聚而来,同时包裹着他和谢姮,竟将他怀里的人强行拉走。
“阿姮!”谢涔之伸手去抓,指尖却从她的衣角上划过。
他慌乱地站起来去追,可受了太重的伤,往跑了前几步便摔了下来,只能趴在地上,眼睁睁?着她离他越来越远。
风将浓郁的血气卷走。
双目紧闭的少女浮在空中,长发在空中乱舞,如浮动的水藻。
空中的那把灵渠剑突然发出“铮”的一声清响,刹那间杀气毕露。
好浓郁的杀气。
“为何是杀气……”
下方围观的众人喃喃,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四周围观的很?弟子突然都大声惊叫一声,在他们惊惧的叫声中,那把剑赫然朝谢姮刺去!
灵渠剑要杀她?!
所有人气血上涌,四周一片哗然。
凌云子彻底忘记了动作。
齐阚等人更是被??力压制得无法上前阻止。
就连谢涔之,都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
剑意锋芒毕露,剑锋对准眉心。
“唰!”
那把剑却在少女眉心一寸之外停住。
那把剑疯狂颤动,?出“哐哐”的声响,剑气陡然大盛,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它企图更近一步。
却无论如何无法㭎?靠近一寸。
“轰隆——”
天边有雷光闪烁。
黑云滚滚,紫色天雷“滋滋”作响。
四周狂风迭起,原本散开的黑云,又㭎?次聚拢而来,在空中少女的头顶汇聚,形成极高的黑色漩涡。
有古老的声音,伴随着低低的吟唱,仿佛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堆叠的风浪,吹散至天地间的每一处。
“恭迎汐姮殿下归来。”
少女遽然睁开眼。
她的眼睛黑漆漆一片,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却只剩下一片冷漠。
少女目光一扫,红唇冷冷一勾。
她蓦地拂袖,袖底掠出一道赤色神光,哗啦一声,将面前的灵渠剑震开。
灵渠剑在空中一转,像是极其愤怒一般,不住地嗡鸣着。
像是在对她叫嚣。
少女下巴微抬,瞥了一眼那把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不自量力。”
说着,她黑眸一转,平静地扫向下面这??人。
“谢姮长老!”
“师妹!”
“谢姮!”
众人眼睁睁?着她气息断绝,又突然苏醒,惊喜异常,都在下方叫着她的名字。
谢姮?
她睥睨着他们,眼底泛起一片极淡的雾气。
“遇见阿姮,比得道成仙,更是难得的幸事。”
“谢姮长老,对不起,我们之前不该怀疑你,害你受了这么?伤。”
“谢姮,我舍不得你,我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
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在她的眼底淡去。
那些所谓的爱恨难过,她都感受不到了,记忆里的那一切血与泪,像是黑白幕一样苍白无力,如同一滩死水,无法对她勾起任何的波澜,她再?回想一秒,都觉得如此无聊。
不是可笑,也不是恶心。
而是无聊。
黑?张扬的少女睥睨着他们,冷漠道:“我是汐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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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嗓音极冷极凉,空得如同这四面灌来的风,却听得人背脊?寒。
汐姮。
不是谢姮。
凡人谢姮已死,而现在站在上空俯视着他们的,是神族公主汐姮。
她看着他们,又好像没有?他们。
如?着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既无暖意,也无恨意。
下方众人迟迟等不到回应,只听到如此冷漠的四个字,俱是一怔,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没由来得感觉到了??许心慌。
这……
为什么会这样?
谢姮最后的那段时光,即使每日昏睡,安静冷淡,却也始终不会说任何重话,她看着每个人的眼底都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剔透,从不会用如此冷漠的语调说话。
她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
而眼前的人,像看着蝼蚁一样看着他们。
纷飞的赤色光点环绕四周,她就是高贵的??祗,不染一丝尘埃。
众人沉默间,还在神力下挣扎的少年用力握着轮椅扶手,抬起头,露出满是青筋的额头,恶狠狠地咧着嘴笑了。
“哈哈哈哈……”
他笑得越来越放肆张狂,笑声透着一股渗人的恐怖。
刺耳的笑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少年唇色染血,黑眸酝酿着癫狂之色,蓦地抬手,将什么东西朝汐姮掷去。
“接着!”
汐姮微微挑眉,抬手接住。
是溯月弓。
溯月弓身为上古邪弓,在极阴之地滋养万年,极其难以驾驭,之前有魔用它射穿她的胸口,染过她的血,如今刚一靠近汐姮,就主动发出淡淡紫光,像是想要认主。
邪弓有灵,之前它敢杀弱小的谢姮,却只能讨好强大的汐姮。
少女拨了拨弓弦,微微落睫,目光从少年脸上扫过,突然说:“我记得你。”
“卫折玉。”
当年把她孵化的那个凡人。
她第一个亲近过的人。
那时他和她相依为命,他总是把她护在怀里,他身上总是冷冰冰的,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需要她给他取暖,为他续命。
但纵使是爬,他也能杀掉那些追杀他的人。
男孩脸色总是有血,却总是把她捧在掌心,用新鲜的灵兽血肉喂养她。
只是后来,她被带回家了,终于与他彻底分开。
“卫折玉”此名一出,在场年纪比较轻的小一辈弟子都一脸疑惑,不知道是谁,但凌云子却猛地变了脸色,扭头盯着少年。
鬼都王是卫折玉?!
他就是当年那个妖皇?下的儿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如此大肆报复藏云宗,而当年谢白昀只身与他谈判,却落得个以身殉世的下场……
可他不应该已经死了吗?
凌云子当年和谢白昀有??交情,对这件密?略有耳闻,只记得那小半妖在妖皇死后,便被封印在笼子里,谢兄念其是亲?骨肉,决定永远关着不杀,却不曾想那小妖孽活活咬死了?守他的弟子,逃了出来。
而最后以他被其他弟子失手推下悬崖而结束。
已经时隔?年了。
卫折玉迎着凌云子震惊的眼神,仰头靠着轮椅的靠背,笑得无比畅快。
少年这??年顶着自己编造的名字,披着一身杀戮和血气而来,他从未想过还有人能认出他,更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份还能大白于天下。
少年睫毛颤了颤,“是我。”
汐姮看他被神力压制得有??吃力,突然拂袖,震开他身边的??剑之气,道:“你是来找我的?”
少年骤然喘过了起来,抬头?着她的侧颜。
很久很久以前,他所臆想中的小龙化形,便是这副样子。
好像是一场来自很久以前的梦,?年前那个低贱如泥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小生命,对它露出唯一属于孩子般纯真的笑。
“你要早点化形呀。”
从前那些被浇灭的希冀,又被春风一吹,重新燃起点点星火。
卫折玉漆黑的眼底有了??许光亮,许久,他抓了抓扶手,不太自在道:“我是来找你的。”
汐姮从空中落地,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来。
她居高临下地和他对视着。
许久,她颔首:“许你追随我。”
??族的小公主,便是如此骄傲,连认同也是这副陈述的语气。
卫折玉莹润的黑眼珠子望着她,又说:“好。”
“我追随你。”
汐姮点头,拿着弓转身,决定离开这里。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如此无趣,没有任何?呆的必要。
也不值得她多?一眼。
汐姮刚往前走了几步,准备化为原形飞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阿姮。”
谢涔之不知何时,已重新站了起来,他一身白衣尽是血迹,但仍旧站得如此笔挺,迎着冷风,漆黑的眸子追随着她的背影。
他现在,才终于接受了她复活觉醒的现实。
?到灵渠剑出现攻击她,他也约莫猜到了什么。
他身上的魔气被剑的灵气镇压下去,已恢复了从前的清冷高贵。
可他眸底却尽是恸意。
“阿姮。”他捧着她的那颗心,朝她走了一步,始终不肯就这样彻底与她断绝,固执又自欺欺人地逼问道:“这颗心,你真的不要了么?”
“阿姮,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已近乎哀求。
汐姮脚步一顿。
她突然转身,蓦地拂袖,谢涔之手中的那颗心缓缓浮起,漂浮在空中。
谢涔之对上她的眼睛,那双冷漠剔透如琉璃的黑眸,突然蒙上一层极淡杀气,如刀锋上的寒光。
只在这一刹那。
她突然挽起溯月弓,指尖紫光汇聚,凝成一支闪烁着电光的箭。
“咻——”
那颗心在他眼前碎裂。
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冷淡道:“这把弓,倒是挺趁手的。”
51、第 51 章
谢涔之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心碎裂。
少女冷漠地抬起下巴, 轻描淡写说的?,宛若刀?一眼狠狠扎入了他的心。
而她的心,就这么没有了。
阿姮再也?会回来了。
她的眼神冷得如?秋夜里的风, 即使是睥睨着那颗心的碎片, 也像是看着什么?屑一顾的垃圾。
谢涔之袖中的手缓缓缩紧,骨节沉沉一响, 凝视着她道:“你与我之间,当??没有任何留恋了么?”
汐姮冷漠地盯着他。
她的眼瞳黑得发冷, 突然一落睫毛,垂目问身边的少年,“卫折玉, 你觉得他如何?”
在这里, 卫折玉是她唯一认可的人。
她不懂?些有心之人的情绪,便让卫折玉定夺好了。
坐在轮椅里的少年咧嘴一笑,眸底沉浸着浓浓恶意, 一字一句道:“该杀呢。”
“若不是这个人,你也?会被逼到当众剖心的地步, 你为他付出了一切,可是他现在还是世人崇拜的陵山君,是不是很可恶?”
卫折玉用最蛊惑的?语, 最温柔的语气,看向汐姮道:“还记得斩刑台上, 他是怎么杀你的吗?”
谢涔之脸色白了白, 眼底的光倏然暗了。
“好。”汐姮说。
“你想杀,我便杀。”
她再次挽起溯月弓,指尖流动着紫色的电光,眯起眸子对准谢涔之。
“君上!”
“谢姮!?是君上啊!”
“快保护君上!”
周围有人焦急地喊了起来, 但只要靠近谢姮一丈之内,都被无形的神力震飞出去,狼狈地砸落在地,再如何施法,都不过是蚍蜉撼树。
没有人可以靠近汐姮。
?是一场她对他单方面的杀戮。
谢涔之沉声道:“都不必管我。”
谢涔之?避不让,笔直地站在原地,风掠起他染血的广袖,那张她刻入心底的隽秀容颜,此刻并未印入她的眼中。
他此刻就站在这里,让她杀。
?是他欠她的。
汐姮拉满了溯月弓,那灵渠剑感应到谢涔之受到威胁,在空中掠过一道银光,挡在谢涔之跟前,焦急地颤动着,似乎是在等着谢涔之握住它,与汐姮一战。
谢涔之却并无动作。
若他握住灵渠剑,便应了那句预言,当??要与她?死不休。
汐姮抬起溯月弓,对准谢涔之,朝他射了一箭,正好射中他的心口,谢涔之当场吐出一口血,单膝跪地,摇摇欲坠,但并未完全昏死过去。
汐姮睨着他狼狈的样子,??问:“你可服气?”
她这一箭射得稍微偏了些,并未当场杀死他。
她现在约莫也猜到了谢涔之与灵渠剑的关系,?把神剑威力骇人,但无执剑之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谢涔之?肯握剑,她也没有杀他的兴致。
谢涔之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捂着胸口的箭矢,哑声道:“为什么?杀我?”
“我改主意了。”汐姮直视着他,字字清亮:“杀你让人扫兴。”
“以你如今的实力,也?配被我杀。”
“但是这些人。”
汐姮环视一周,视线从周围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握紧手中的弓,面无表情地警告道:“再敢冒犯我一次,我都会杀掉。”
她没有是非好坏之分。
或者说,?世间以神为主宰,她既是主宰,她所做的就是对的,她认为的谁也?能忤逆,那些敢忤逆她的“错误之人”,便活该受到惩罚。
?就是汐姮的准则。
谢姮需要别人评判她的对错,而汐姮不需要。
四周一片诡异的寂静。
周围的人俱被她的语气所震慑,当??再也无人靠近一丝一毫。
他们从未见过?张熟悉的脸上,出现如此狂妄轻蔑,??冷漠的眼神。
他们这次彻底意识到:原来谢姮真的死了。
那个会温柔与他们说?,无论多难过生气,都不会说任何重?的谢姮,已经?在了。
汐姮警告完?些人,转身对卫折玉抬了抬下巴:“我们走吧。”说着,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下台阶,步履从容,目空一切。
随着她一步步往前,神光萦绕四周,脚底腾起一股火焰,将那染血的白裙焚烧成灰烬,重新露出华美的火红裙摆。
她就?么消失在他们眼前。
而在无汲殿被打晕过去的舒瑶,才刚刚醒来,等她闻讯赶来占星台之时,只看到一地的血,和碎裂的心。
什么都不剩了。
舒瑶茫然地站在风中,握紧手中的簪子,突然又想起什么,提着裙摆飞快地往山下跑去。
她还是舍?得谢姮。
上次的挽留让她付出了性命的代价,舒瑶这次不打算挽留,可她还是想见一见谢姮,跟谢姮说最后一句话。
她想说:我会等着我们的重逢的。
谢姮最后给了她一个拥抱,她说离别是为了相逢,即使是打晕她的时候,也是对她笑着的,舒瑶相信,无论谢姮变成了什么样子,她们都一定是还是朋友。
舒瑶一路御剑而行,在空中四处搜寻谢姮的踪迹。
她无法捕捉到谢姮的气息,却能看到天边有飞鸟在靠近一个地方的时候,突然全都飞落在地,那些灵兽蜷缩?一团瑟瑟发抖,像是遇到了什么比之前强大的生物。
谢姮是烛龙。
世间万物惧怕烛龙,她一定在那里!
舒瑶眼睛一亮,飞快地往那个方向追去。
汐姮选择了步行下山。
流动着银光的图腾浮动在火红裙摆之上,扫过层层台阶,裙摆掠过之处,花草化为灰烬,灰烬亦被风卷走,无论她的裙摆有多长,她都不会染上尘世间的丝毫尘埃。
她把玩着手中的弓,漫不经心地说:“?等劣质弓,我神族不知多少。”
卫折玉眯起眸子,扭头盯着她,脸色瞬间风雨欲来。
连溯月弓都突然开始颤动,像是在对她抗议。
但紧接着,少女又说:“但是,卫折玉送的,?一样。”
“……”少年默默垂目,唇角却无声无息地翘了翘。
颤动的溯月弓也偃旗息鼓。
卫折玉睫毛飞快地颤了颤,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问:“为什么……不一样?”
汐姮说:“因为我是你孵出来的。”
卫折玉:“……?”
他表情??是一僵,像是被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脸色有些难堪。
先前她没想起来倒还好,现在她一想起来这些,卫折玉就想起自己从前的丢人样子。
起初他饥肠辘辘,本来是想吃掉那颗蛋的。
可惜他咬了一口,没咬动。
后来便抱在怀里取暖,整天捂着它,放在自己胸口,?曾想真的孵出了一条龙来。而且?条小龙刚孵化时,便是会叫人的,男孩儿猝?及防,被她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娘”。
卫折玉:“……”
现在他一时摸不准,他在她眼里,究竟是化敌为友的朋友,还是从小相依为命的竹马,还是孵化她的娘亲。
?一样,到底是哪门子的?一样。
少年的眼神??阴郁了起来。
汐姮从头至尾的语气都是很平淡的,虽然她并不懂什么是在意和?在意,但是她把卫折玉划入了“养大自己的人”的范畴,和哥哥一样。
她不谈感情,她只讲道理。
就在此时,汐姮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姮!谢姮你等我一下!”
她眯眼转身,看到一个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跑过来。
??是个凡人。
似乎是叫舒瑶,与她从前是朋友。
但朋友是什么东西?
汐姮眸底一冷,在舒瑶靠近她的刹那,突然抬手,凭空掐住她的脖?。
舒瑶本满心欢喜,猝?及防被她掐住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整个人缓缓漂浮在空中,双脚?住地空中踢蹬。
她用力地挣扎,隔绝的空气却越来越多,只能发出微弱的呼唤。
“谢姮你……”
谢姮居然要杀她?
汐姮看着她,双瞳布满杀意,“我记得,我方才已经说过,再有人敢冒犯我一次,我都会杀掉。”
谁也?例外。
汐姮慢慢地缩紧手指。
她看着舒瑶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微弱,唇边噙着的冷笑越发冰冷。
舒瑶仰着脖?,始终望着少女熟悉的容颜,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眼前的人冰冷且高高在上。
可她就是谢姮。
舒瑶设想过很多场景,却从未想过,自己根本连多说一个字的机会的都没有,就要被杀了。
舒瑶做了很久很久的心理准备,打从知晓谢姮时日无多时,她就一直在安慰自己,人的一生总有离别,她只要在谢姮活着的时候,拼尽全力地对她好就好了。
就算听到了谢姮剜心的消息,她都没有什么特别难过的感觉,只感觉心空空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可现在,她才突然意识到。
她真的失去谢姮了。
谢姮再也?会保护她了。
再也?会牵着她的手,对她说“有我在,别怕”了。
再也?会在危机之时从天而降,如此温柔地抱抱她。
舒瑶眼角的泪却不住地顺着脸颊滚落。
脑?混混沌沌,逐渐没了力气,双手垂落下来。
“啪”的一声,她手中的簪子坠落在地。
簪子上的龙髓玉猝然发出一道白光,朝汐姮射去。
汐姮猝?及防被射中右手,蓦地往后退了几步,皱眉盯着地上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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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瑶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骤然坠落在地,她眼前重新恢复光明,捂着脖?大口地喘着气,??慌乱地去捧起地上的簪子,紧紧护在怀里。
——“你拿了护身簪子,活得长长久久,待我醒来,才能重新与我相逢。”
是谢姮在保护她。
原来谢姮送她簪?,却是这样的用意。
舒瑶哭得更加凄惨,眼泪打湿了领口与袖摆,再也什么都不顾了,只蹲在地上狼狈地哭出声来。
仿佛要把所有思念与委屈,都付诸于?一场哭泣。
“呜呜呜谢姮……”舒瑶哭得直打嗝,鼻涕眼泪止也止不住,“谢姮我??的好想你……”
汐姮恍惚地盯着她。
从没见过有人在她跟前哭丧的,哭得?么惨,还是哭她自己。
记忆深处,类似的一幕遽然闪现。
许久,少女沉默地扭过头去,?太自在道:“别哭了。”
“……我?杀你了。”
她虽无法再对眼前的人有感觉,但既然是她“临死前”亲自给的簪子,便说明,?个人的确很重要吧。
虽说她不许别人冒犯自己。
但?也算……一个特殊情况。
52、第 52 章
汐姮转身就走。
舒瑶看着她冷漠?背影, 又突然带着哭腔喊?:“我会一直等你?!”
“是你亲口说?,我们之间的离别,是为了更好?重逢。”
重逢?
舒瑶这么一说, 汐姮也想起来了。
她的确说?这句话。
汐姮蓦地转头, 斜眼睨着这个弱小无比?凡人。
她冷淡?:“傻瓜,那是骗你?。”
“我?说重逢, 你???会去拿这根簪子,现在的你, 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在无垠之海,谢姮通?窥天镜,看到自己?来会掐死舒瑶。
所以她仍抱着一丝觉醒?希望, 最后选择剜??, 用命去搏。
如果她真?成功了,那么无???她可能会杀了舒瑶,所以在临死前, 她把自己唯一?东西给了舒瑶。
谢姮用此物防着汐姮。
这??是汐姮选择不杀她的原因。
她虽觉得那段属于谢姮的记忆很无趣,但谢姮??好, 汐姮也罢,都是她,她不会否认。
她会尊重自己做出的选择。
舒瑶怔怔地看着汐姮, 眼泪无声无息地打湿了整张小脸,只用尽全力地捧着簪子, 像是看着自己最在乎?东西。
眼泪。
这是汐姮最看?起的东西。
??女转身就走, 再???看舒瑶一眼,任凭那哭声逐渐远去。
她不会再和这些凡人“重逢”了。
白羲用了两日半?时间赶到无垠之海。
赶到时,??已经彻底虚脱了,昏迷在海边, 险些被海妖?吃了,出来采购物资?慕家小仙仆?这只小雪鸮救了起来,施法让他苏醒?来。
白羲一醒来,就连忙化为一个少年,慌乱地去抓那个小仙仆?手,急急道:“这位大哥,你能带我去见广隐仙君吗!我要救我?主人,我?主人快死了!”
那小仙仆甩开???手,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淡淡?:“每日求我家仙君救人的人,三界之内遍地都是,若是如此,我家仙君岂?是早就忙死了?”
白羲急得额角尽是冷汗,闻言怔在原地,手脚一阵发凉,又?甘??地问:“那、那要怎样,才可以见广隐仙君啊?我主人真?等?及了……”
小仙仆打断他,冷淡?:“你要见我家仙君,得交上拜帖才是,再由我家仙君决定见或?见。”
“可是!”??年焦急地跺着脚,拍着自己?胸口道:“我之前就随我主人来过慕家的!你还记得之前那个汐姮公主吗?那就是我主人!现在她有难,我真?等?了……”
小仙仆:“如何证明你?身份?”
??年愣在了原地。
??空手而来,什么都没有。
无法证明自己?身份,??没有人相信,如此孱弱的一只小鸟,会是神族公主?灵兽。
那小仙仆看出他什么都没有,拂袖而去。
白羲第一次离开主人,对人世间的许多规矩都一无所知,从前都是主人在身边,替他打点好了一切,??无论去哪儿,大家都知道??是谢姮的灵兽,无人会为难他。
久而久之,??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可他现在才发现不是。
离了主人,??什么都不是。
?会有人再搭理??,?会有人对????软,??们甚至连一个多余?眼神都不想给??,那高高?慕家大门立在眼前,??却没有资格靠近一步。
白羲想硬闯,但是凭他?修为,还没摸到门,就被侍卫扔了出来。
“哪里来的小妖!找死么?”其中一个侍卫怒声训斥,白羲还死死地抱着??们的腿,任由他们踢着???肚子,一边不撒手,一边冲着?面大喊:“广隐仙君!谢姮她出事了!求广隐仙君救救她——”
“放肆!”???举动惹怒了侍卫,??们一剑?去,白羲痛得吐了血,被他们扔到了海里。
白羲又从海?爬了出来。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黯淡,??浑身湿透,搂着胳膊蜷缩在黑暗?角落里,死死咬着牙,望着无垠之海的天空。
??甚至不知道,主人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白羲以前很容易被欺负哭,那魔头仅仅是烧秃了???毛,就能让??为之大耍脾气,可如今,??就算被打得遍体鳞伤,????没有流一滴眼泪。
只有想起生死未卜?主人时,??才哭得停??来。
白羲眼看着时间不多,就算??即刻赶回藏云宗,??许已经过了整整五日了。
??本来已经快要绝望了,突然看见一个束着高马尾?青衣少年,与人说笑着走出了慕家大门。
这人好眼熟……
白羲越看越觉得自己好像见?,眼下又没有别的办法,便一股脑地冲了上去,拼命抱着那少年的腿,?要命地大喊,“求求你带我去见广隐仙君!我主人要死了只有??可以救她,我主人真?是谢姮!”
周围人要围上来拉开??,那少年却抬手制止,低声问他:“你方才……说什么?”
“阿姐要死了?”
白羲茫然地抬头,对上一双温润清透的黑眸。
是容清。
??主人拼死劫狱救出的容清。
容清如今衣衫华贵,通身气质矜贵温柔,出入慕家自如,所有人都叫恭敬地唤他“小公子”。
完全看?出是当年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弟子。
白羲被带进了慕家,容清亲自屏退左右,温柔地为??包扎好伤口,一边包扎一边道:“若非阿姐?我从地牢里救出,让我只身逃出藏云宗,我???会真?找到我?家人,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想回藏云宗去找阿姐。”
“只是家中之事繁冗,才处??完我母亲容家的事情,便又匆忙赶来了慕家,拜见我父亲。”
白羲这才想起,那位广隐仙君之所以选择做无??之人,似乎是因为他那怀着孕?夫人失踪了。
原来……容清是广隐仙君流落在外?儿子?
白羲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关于容清?经历,白羲实在是没有耐??去听了,??焦急地抓着??年的手,只急急把最近藏云宗发生?事说了一?,?所有细节全部跳?,又故意添油加醋,把谢姮?惨痛经历拔高了好几个等级。
“哗啦”一声,容清手中的瓷瓶砸落在地。
容清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便也什么都不顾了。
两个??年飞快地去找广隐仙君。
广隐听说来意,便用窥天镜再次看了看藏云宗?情况,只摇头道:“迟了。”
容清脸色煞白,急急道:“爹爹!迟了……究竟是什么迟了?难道谢姮长老真?……”
广隐冷道:“谢姮必死无疑。”
谢姮必死,汐姮必重临世间。
广隐后半句并未说出口,这两个??年已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容清命人去准备坐骑,一边对白羲?:“无论如何,我都要再回藏云宗一趟,当初让阿姐一个人留?来面对那些事,本就是我欠了阿姐,这次我?会再逃避了。”
白羲抽泣着说:“我和你一起回去。”
无论主人是死是活,??都不会再离开主人。
容清点头,??用了慕家的灵兽坐骑,一日千?,终于在某日清晨,成功抵达藏云宗。
汐姮站在断崖之上,纵身掠入落炎谷。
落炎谷与她上次看到的?一样。
从前这?没有火,只有龙?骸骨,后来赤言蛰伏于此,火凤凰燃起的玄火让落炎谷变成一片汪洋火海。再后来,江音宁?她的龙蛋拿走,唤醒了沉睡的赤言,才让落炎谷?玄火彻底熄灭。
“这落炎谷,是父君以最后的元神之力铸造?。”
北颜帝君陨落于此,如果没有父亲以性命为代价,???会有她的诞生。
现在她诞生了,长大了,落炎谷便也?需要了。
这?,??是她和卫折玉相遇?地方。
??女站在落炎谷最高处,俯视着?面沟壑纵横?地形,正是一条蛰伏?巨龙?形状。
她抬起手指,空气中漂浮着点点赤光,凝聚在她莹白的掌??。
汐姮说:“卫折玉,我要毁了这?。”
卫折玉安静地坐在轮椅中,黑眸里倒映着她的背影,“好。”
虽然他是在此地与她相遇?,但这?对他来说,更多???是永无止境?痛苦回忆。
????想毁了这?。
汐姮张开双臂,闭上双眸,身形缓缓浮起。
眉??金光大盛,她眼底?墨色逐渐褪去,被流淌?金色覆盖,瞳仁逐渐变细。
金色竖瞳,赤色火纹。
四周狂风平地而起,无边火浪“唰”?一声腾起,像惊涛骇浪,湮没天地。
直至将??女完全裹住。
直至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啸传来。
轰——
一条庞大巨物腾空而起,龙角如鹿,龙须顺火飞扬,龙鳞赤红如血,通身金光流转,蜿蜒腾飞,隐于玄火之中。
这是一条烛龙。
非常庞大,比先前那只凤凰还要大。
但又极其漂亮。
烛龙在空中飞了几圈,突然又直冲而上,瞬息来到卫折玉面前,低着头,金色的竖瞳冷冷盯着??。
火浪铺面。
??年坐在轮椅中,抬睫与她对视。
??漆黑?眼珠子?跳动着火光,长发被火浪吹起,冷白如玉?脸庞,此刻戾气全无。
当年的小龙,离开???时候,才那么一丁点。
小得一顿不喂她灵兽的肉,她都会凶巴巴地咬他,牙还没长全,只能留?一拍浅浅?牙印。
没想到,她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知道为什么,明明讨厌被她误认成娘,此刻他居然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欣慰感。
龙:“呜嗷。”她先用原型对他打了声招呼。
卫折玉被她一叫,这才突然反应?来自己刚刚在想着些什么诡异?东西,眸底一寒。
卫折玉:“哼。”
??冷冷撇?头去。
随即,那只大龙抬起一只前爪,在他头顶拍了一?。
她以为她这一拍很温柔。
巨大?龙爪,差点把人给拍晕?去。
“……”卫折玉突然被拍,耳根突然一红,抓着扶手?手一紧,眼中突然有了怒火,“你……!”
你什么你。
卫折玉又突然说?出来。
她小时候要抓??头发,都还没得逞,就被???拽下去了,现在都这么大条龙了,怎么还能跟小时候一样胡闹?!
而且??鬼都王一世英名……
怎么能……被摸头呢……
??年越想越觉得?对劲。
??僵硬地盯着她,耳根子红得像是要滴血,眼神极其凶狠暴躁,这条龙疑惑地歪了歪头,似乎?明白他在恼火些什么。
招呼打完了,她又在空中转身,张开龙嘴,“哗啦”一声,喷出无数火焰。
轰隆隆——
四周地动山摇。
落炎谷?一切山川地脉开始全线崩塌,天上砸落无数的火球,?一切焚烧成灰烬。
那条蛰伏在地脉之??龙骨亦被焚烧成灰烬,化为点点神光,汇入汐姮体内。
白羲和容清抵达藏云宗时,只看到那占星台上?血。
听闻发生了什么事之后,白羲如被抽走了魂魄,怔怔地坐在地上。
陵山君身受重伤,已回殿中疗伤,容清以慕家小公子?身份回来,前来接待?长老认出他是谁,立刻去禀报给齐阚。
齐阚已是焦头烂额,没想到容清突然会来,还是选择去见了??一面。
“那件事?真相,已公之于众,你与谢姮都已恢复清白。”齐阚摇头叹道:“只可惜,当年的方式太过极端,才?谢姮师妹硬生生逼上绝路。”
容清捏着拳头,强忍着怒意道,甩袖?:“贵派作风,着实荒谬!”
??年胸口剧烈地起伏。
眼底红得滴血,猛地闭目,身后佩剑掠起,??执剑指着齐阚,冷冷道:“我要见陵山君。”
“容师兄你——”一边有弟子惊?:“你怎么能拿剑对着齐长老?”
容清拂袖转身,唇畔笑意冷冽。
“我乃慕容二家的??君,广隐仙君之子。”
“早就?是藏云宗?弟子了。”
??冰凉?视线犹如冷刃,从那些弟子脸色刮过。
??们被如此具有压迫感?眼神逼视着,都有些惊惧地垂?头去。
短短数月?见,昔日卑微的??年,如今已是慕容二家未来的家主,气势凛然,令人畏惧。
当年那个在地牢挨打???年早就死了。
阿姐说过:“??日你我再见时,想必又是不一样的光景,相信那时,你无须让人保护,能独当一面。”
如今??回来了。
?????确变强了,??有了让世人畏惧的身份,???再需要躲在阿姐?羽翼之?。
可阿姐却遭遇了什么?
当年她救走他时,便是修为被废,还说自己是拖累,?跟??一起逃走。
可她却又去孤身迎敌,明明势单力薄,她却一个人扛?了一切。
容清满身杀气,笔直地握着剑,冰冷的剑锋指着齐阚?脖颈,只余一寸,便割破他?喉咙。
齐阚?避不让,直视着容清?眼睛,只道:“君上被溯月弓所伤,无法见你,此事?确是藏云宗之?,我们亦欠你一个解释。”
“你若不甘,齐阚愿代藏云宗受?。”
当年他负责审??容清之事,虽然当时他更相信谢姮,但没有找到任何利于谢姮?证据,在谢姮容清?事上,??并未因为这些年谢姮所做之事,多求?一句情。
??算??无能。
齐阚突然低?头,单膝跪地。
“长老!”
“师尊!”
身后有许多弟子惊叫。
容清双眼发红地盯着齐阚,又恨声?:“就算杀了你们,时间能倒转吗?”
“杀了你们,我阿姐会回来吗?”
“你们与其问我,?如问我阿姐,肯不肯原谅你们?!”
齐阚闭上眼,容清正要一剑刺去,突然有人闪身?来,硬生生挡了这一剑。
是殷晗。
殷晗挡在齐阚面前,抬手抓着手中的剑,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哑声道:“责任在我,你要杀,?如杀了我。”
容清冷笑,“别急啊,欠我阿姐?,一个都逃?掉。”
??年蓦地拔出剑来,又要一剑狠狠地刺下去,就在此时,天边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所有人循声转头。
这是……
“那好像是……落炎谷?方向……”有弟子喃喃?。
白羲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什么,抬头对容清?:“落炎谷!对了,我主人是神族公主,如果她觉醒了,说不定会去落炎谷,那里是大凤凰之前沉睡的地方!”
白羲脑子转得从未如此之快过,??觉得自己这辈子?胆识才智都要用完了。
容清蓦地收剑,“走!”
一人一鸟骑着坐骑,飞得极快,按照白羲?指示,??们很快就抵达落炎谷。
甫一进来,便觉烈焰铺面。
空中飞着一只赤色巨龙。
容清仰头望着,趴在他头顶?雪鸮兴奋地拍着翅膀,“我能感觉到,这是我主人!哇……原来这就是主人的真身,比那只大凤凰还要厉害……啊!”
白羲突然尖叫一声,那玄火朝着??们卷来!
容清慌乱地往后退,用剑在空中划出一?透明屏障,却根本无法抵挡这吞噬一切?玄火,火舌烧上???头发和袖子,瞬间把??裹成一个火人。
那条龙冷冷地俯视着??们。
白羲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哭叫道:“主人!主人是我啊,我是白羲……”
容清??慌乱地使出凝水诀,去灭身上?火,但上古玄火,岂非凡水可灭?容清想起父亲曾说阿姐乃是神族,便急中生智地大声道:“在下是无垠之海的慕家人!身上亦有神族血统!请公主手?留情!”
此话一出,果然有了些许作用。
烛龙化为一个红衣少女,立在空中,抬手收回这些火,嗓音冷得彻骨。
“寻我作甚?”
容清和白羲被烧得衣衫破旧,狼狈地趴在地上喘着气,闻言互相对视一眼。
??们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难以置信。
果然,和那些人说?一样。
谢姮觉醒了。
她如今是无??之人,冰冷无情,?会对任何人手?留情。
但容清此刻很冷静。
无论阿姐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怕。
更何况,??爹爹亦是无??之人,这些日子,容清与父亲相处?来,大抵也知晓如何对待没有???阿姐。
??慢慢站了起来,背脊笔直,弯腰对汐姮行了一个大礼,恭敬道:“在下容清,乃是广隐仙君之子,当年流落在外,机缘巧合拜入藏云宗,结识殿下。”
??抬起眼,看着空中???女,微微一笑?:“承蒙殿下当年诚??相护,允许容清唤一声‘阿姐’,如今容清找回身世,皆是因为阿姐相助。”
“在容清眼里,殿下永远都是容清?阿姐。”
??年礼数有加,字字清晰,用的??是神族之中的礼仪。
可见其诚意。
汐姮垂目看着??,面色稍霁。
她缓缓落地,走到容清跟前,颔首?:“我记得你。”
“?确是我允许你叫我阿姐。”
??年抿唇一笑,又露出几分昔日的腼腆来,乖乖地叫了她一声:“阿姐。”
容清望着她的眼里尽是暖意。
时隔数月,??们又重逢了。
汐姮颔首,正要转身,衣袖却是一紧。
她被拽住了。
白羲是她?灵兽,有契约在身,即使贸然触碰她,???会被火灼伤,此刻正委屈地瘪着小嘴,满眼可怜地望着汐姮。
“主人。”白羲像昔日一样,拉了她的袖摆,撒娇?:“主人,你怎么???白羲了……”
汐姮猛地拂袖。
白羲猝?及防地踉跄一步,被她拂倒在地,摔得屁股一痛,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汐姮逆光而立,俯视着??。
这样冷漠?打量,让白羲没由来得发慌。
“主人……”
汐姮像是才注意到他,冷声?:“对了,还有你。”
“劝你自断契约,别逼我亲自动手。”
白羲一愣,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呆呆地看着她。
???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主人……”白羲微微地打着抖,慌乱道:“白羲是做错什么了吗?”
主人明明说了,在她眼里,??永远都是她?家人?。
可如今为什么……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
白羲吓得扯了哭腔,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手脚都在发抖。
??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
没有什么比主人?要??了还要让他难过。
汐姮说:“你太弱小,?配做我?灵兽。”
白羲急得额角都是汗,语无伦次?:“白羲知道,从前白羲什么?懂,只能让主人保护我,?确不配做主人?灵兽,可是从现在开始,白羲会努力变强的!”
早在几日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了时,就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好好修炼。
一百年?行,那就五百年,五百年还?行,那就一千年。
总之,??一定?要成为累赘。
??相信,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变强的,?会再?主人丢人。
这只小鸟哭得伤心极了,抽抽搭搭不能自抑,想起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痛得快要死掉了。
??说:“白羲真??想离开主人,在白羲眼里,主人就是白羲?一切。”
还记得在秘境?,??亲昵地贴着主人,和主人悄悄低语。
主人温柔地抚摸着???翅膀,说:“我?会忘记你?。”
言犹在耳。
白羲知道,??一直很天真。
天真到以为他爱的主人一直不会抛弃??,可真当这一日到来时,??才终于知道什么是绝望。
???知道还能怎么挽回她。
“主人,你可不可以再相信白羲一次……”??一边说着,一边可怜兮兮地爬过去,拉汐姮的衣摆,仰着头再三保证:“我真?会努力变强的!我求求你,?要丢下我,好不好……”
??几近卑微地哀求。
见汐姮眼底尽是无动于衷,白羲咬咬牙,又问:“主人嫌我弱小,那我究竟要强到什么地步,主人才肯认可我?”
如果主人真?嫌??弱,那他???会勉强主人,让她为难。
只是他想知道,??到底应该多强,才会被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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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像容清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一定会去好好修炼,然后再来找主人重新结契。
??年含着泪咬牙,眸底尽是坚定倔强。
汐姮蹙眉看着这只不依?饶的小鸟。
就在此时,坐着轮椅?卫折玉缓缓?来了,汐姮余光瞥见这魔头的身影,突然抬手一指。
“像他这样。”
白羲重重跌坐在地,脸色煞白。
53、第 53 章
白羲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大魔头也在这里。
而且他……要和大魔头一样强?
白羲想象不出来。
这大魔头,比陵山君还要可怕得多,陵山君又比从前的主人要强很多, 主人天资绝佳, 又比?多寻常天赋的弟子要强……这样算一算,白羲也不知道他需要多少年, 才可以被主人认可。
但是。
他亲口说过,他再也不要在主人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再漫长的时间, 他都愿意等。
“阿姐。”一边的容清实在看不下去,出声劝道:“白羲他年纪小,从前跟在阿姐身边也有近百年了, 此番便是他赶去无垠之海求我爹爹来救阿姐, 念在他如此忠心的份上,不如——”
“好。”
白羲突然出声,打断了容清的话。
容清转身, 惊讶地看着他。
少年怔怔地坐在地上,抬手抹去眼泪, 慢慢爬起来,眼神逐渐变得倔强坚定。
他说:“白羲这条命是主人给的,如果不是主人, 白羲早就死了。”
“主人想让白羲如何,白羲都不会拒绝。从前白羲也说过, 就算主人没了心, 要忘记白羲了,只要主人过得好,白羲也愿意。”
这只天真的小鸟,好像瞬息之间, 突然就变得成熟了不少。
白羲说完,突然抬手,往自己胸口一拍,一道灵光闪过,他重重跪倒在地,满口都是猩红的血。
他喘息着,抬头看着少女熟悉的容颜,勉强笑道:“主人,契约断了……”
他这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汐姮垂眼看着他。
为了不让契约反噬到她,他用的是极端的方式,单方面强行切断契约,切得干干净净,自己本就没多少修为,被反噬之后,伤势变得重了。
汐姮其实不必这么狠心。
即使她现在无须再眷恋这些感??,但她与白羲的记忆是在的,陪伴了自己将近一百年的小鸟,把他留在身边,并不碍事。
可是,她也知道,白羲不合适。
神族万年无光,北域天寒地冻,并不适合这只弱小的雪鸮生存,她贵为神族公主,将来亦是女君,今后也断不可能事事护着他,那他又如何保全自己?
有她在身边,他永远都不会长大。
从前谢姮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谢姮不忍心让他难过,始终狠不下心来,而汐姮比起谢姮,更多了??狠心。
知道该这么做,她就一定不会手下留??。
她突然对他伸手。
白羲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迟疑地把手递??她。
汐姮把他拉起来,抬睫露出清亮的黑眸,淡淡道:“我等着。”
“你自己许下的诺言,切勿让我失望。”
少年抿紧唇,眉心一舒展,重重点头,“我一定会的!”
卫折玉在一边看着,倒是不屑地轻哼一声,凉飕飕地讽刺道:“我若是这只蠢鸟,便直接放弃了,想和我一般实力?”
他拉长了声音,戾气横生地嗤笑一声:“做梦。”
白羲:“……”
少年咬了咬牙,满眼不甘之色。
汐姮没想到卫折玉突然添乱,转身看了他一眼,“卫折玉。”她眼色一沉,像是觉得他此刻有些过了。
卫折玉斜斜瞥了汐姮一眼,目光像刀子一样,从汐姮拉着白羲的手上扫过。
他黑眸深不见底,兀地勾起唇一笑,眼波流转,“我可是在提醒他,没本事觊觎的,就别想太多。”
“省得他修炼了一辈子,到头来发觉白费了,还不如早点混吃等死。”
“鸟的一辈子也不长,勉强够??形的修为,出去遇见只两百年的狼妖,就得被生吞活剥了。”
“看你头发这么稀疏,之前被烧掉的毛,还没长好吧?”
“毛都没长齐,说什么变强呢?嗯?小秃鸟。”
卫折玉说话连珠带炮,字字尖酸刻薄,论阴阳怪气戳人痛处的水准,三界之中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白羲被他讽刺得脸色一变,定定地瞪着他,咬牙切齿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可以回怼的话来。
天可怜见的。
这小秃鸟从未被人如此刺激过。
白羲实在找不着词了,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这坏魔!”
卫折玉阴恻恻地继续恐吓:“是呢,我可坏了,想知道一只坏魔,是如何杀鸟的吗?”
他眸光闪烁,掠出几?冷冽的光。
裹挟着清晰的杀意。
白羲心跳骤然快了,强自咬着牙,迎着这样的压迫感,双腿都软得快要跪下去,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像从前那样胆怯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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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折玉指尖缭绕着魔气,突然阴沉地说了句“找死”,朝白羲袭来。
还未碰到白羲,汐姮拂袖,挡去了这一击。
她看着卫折玉,用陈述的语气说:“卫折玉,你生气了。”
卫折玉扭过头,用鼻腔发出一声极不友好的哼笑。
“你为什么生气?”汐姮问。
她觉得她需要弄明白。
她说着,朝卫折玉走了?步。
卫折玉又转过头,沉沉地盯着她,表情极为阴郁。
他说:“低头。”
汐姮迟疑了一下——如果是别人要她低头,她定是会发怒的,但卫折玉不一样,卫折玉把她孵出来,养了她很久,也算她半个娘了。
低头,也不是很过?的要求。
少女沉默地杵着,然后,试探着低了低头。
“啪。”
卫折玉飞快地拍了一下少女的头。
像她之前拍他一样。
汐姮一愣,抬头盯着他,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捂着发顶。
……倒也不疼。
卫折玉拍完,抬起一根苍白的手指,指着谢姮,眯起狭长的眸子,目光射向谢姮身后已经愣住的两个无害少年。
他一字一句地说:“这条龙,我孵的。”
他孵的龙,谁也别想打主意。
容清:“……”
白羲:“……”
如果是谁不识趣地和他提当年孵蛋的事,卫折玉定是会生气的,但他这个人脾气古怪,十?矛盾,他讨厌提及,但又不完全讨厌,别人不可以提,但是他自己可以提。
现在,他就非要提,汐姮是他孵出来的龙。
说完他就又阴沉地盯了一眼白羲。
轮椅骨碌碌往前滑行。
卫折玉从白羲身边掠过,带起一阵风,明明是在燃着火的落炎谷,却让人觉得阴冷刺骨。
无汲殿内弥漫着血的腥气。
谢涔之靠在榻上,脸色苍白,额角尽是冷汗,却死死用修为封住自己的穴道,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胸前已缠了许多层纱布,仍有血迹渗透出来。
?周全是忙碌的医官,满是血的水盆一盆盆端出去,云渺子不住地顺着胡须,这?日他劳心劳力,对付的还都是溯月弓这样的上古神兵造成的伤,眼底已有了血丝。
宋西临进入殿中,低头站在不远处,道:“方才容清来过了。”
谢涔之想起容清这个名字,似乎是之前阿姮劫狱救出的那个人,便睁开眼,嗓音淡得听不喜怒,“他来做什么。”
“他是广隐失散多年的儿子,如今的慕家少君,我派与无垠之海并无太深私交,他擅闯宗门,本应直接拿下。”宋西临说:“但齐师弟念及……他从前与谢姮一样,都被冤枉过,又与谢姮关系非比寻常,便并未为难丝毫。”
“他此次前来,是为了寻谢姮师妹……落炎谷的方向传来异动,他和白羲已去了,属下方才再命人查探时,发觉落炎谷已毁。”
落炎谷是神族在人间创造的秘境。
她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肯留下,离开之前,也要毁掉落炎谷。
谢涔之唇边渗出血,下唇红得刺目,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他抬手屏退身边的人,“下去吧。”
所有人便退了下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那把灵渠剑才突然飞了出来,在谢涔之跟前颤动,像是在催促他什么。
谢涔之冷冷盯着它,“再说一次,不许伤害阿姮。”
灵渠剑焦急地空中转了转,又偃旗息鼓,过了一会儿,一个鲤鱼打挺再次浮起,焦急地冲他晃着剑身。
怎么能不伤害那个神!弑神便是它的使命!
灵渠剑实在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不肯握剑,还三番四次差点入魔,命都快丢了。
要是他握住它,早就神力大涨,说不定早就杀了那条烛龙!
灵渠剑急不可耐。
但它发现,眼前这个新主人又再次闭上眼,不肯看它。
谢涔之缓慢地呼吸着,左手放在榻上,指尖磨蹭着柔软的床褥。
指尖仿佛才残留着她的余温。
昨日此时,阿姮还在他怀里安静地睡觉。
她时而睁眼,看着窗外的一簇盛开的花,他折了花放在她眼前,她却又闭上眼不看了。
他耐心地理好她的发丝和衣襟,用热帕子擦拭她的肌肤。
恨不得这样照顾她一辈子。
阿姮的气息仿佛还在。
谢涔之突然微微弯腰,将脸颊贴在那一方玉枕上。
他?近疯魔,侧脸低低地蹭着,幻想着阿姮还在的时候。
“阿姮。”
属于寻常衣料的气息,裹着极淡的清香,似乎是她发间的香气。
灵渠剑也不颤了,仿佛是被他的举动给吓到了。
这个人真的是疯了……就算它强行吸走了全部的魔气,阻止他入魔,他也还像是个脑子不正常的。
对方都要杀他了,他还在这里黯然神伤。
它怎么搭上这么个主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谢涔之胸口的伤口又再次染透了衣襟,他沉溺在幻想中,?乎是要在她待过的地方昏睡过去,又猝然清醒。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又变得极其冰冷彻骨。
“去把道云仙尊请出关来。”他吩咐下属。
那下属一怔,道云仙尊可是君上的师尊,而且以诛灵阵封印闭关山脉入口,这怎么好打扰仙尊修炼……
正当那人为难之时,谢涔之又寒声道:“本君以宗主的身份,召他出关。”
他要查清楚,为什么阿姮执意挖心。
为什么她又要拼死去触碰灵渠剑。
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他至今被蒙在鼓里的?
毁了落炎谷后,汐姮决定启程回神族。
她不欲让旁人随行。
无垠之海已是在极北之地,而海的尽头,连日光都无?企及的地方,才是北域的入口。
神族在那里不会受天道制约,神力无穷无尽,而与之相应,任何仙魔靠近北域,力量都会被压制。
神族也并不欢迎他们。
只是要去神族,必须先过无垠之海。
无垠之海乃是通往北域的唯一路径,慕家拥有神族血统,世代为神族看守入口,长久以来,立场处于仙魔之间,也绝不插手半?三界中事。
正好顺路,容清便将汐姮要来的消息,用传讯符提前告知广隐仙君。
见白羲要独自离开历练,容清是在不忍,思来想去,还是私下对他道:“你如今修为还不够扎实,外面魔物横行,这魔头又盯着你,实在太危险了。容氏一族还有一方重塑根骨的寒潭,只是洗髓极其痛苦,你若真心想变强,不如随先随我去无垠之海,再跟我回我母亲家。”
如此,白羲又有了??后一丝与主人同行的机会。
白羲自然是想的,但那魔头对他的嘲讽,如尖刺一样扎在心里。
他不想再依赖旁人了。
容清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少年笑得无奈又温柔,抬手摸摸他的头,低声安抚道:“白羲,你瞧不出来么?阿姐虽要与你断契约,却也不曾像对别人那般绝??对你。”
“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必与魔头置气?”
白羲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重重点头,“你说的对。”
于是他躲进容清的袖子里,悄悄再与主人同行。
抵达无垠之海后,广隐仙君率领慕家所有长老亲自出来迎接,对汐姮恭敬弯腰,行神族的礼仪。
广隐道:“汐姮公主平安归来,想必藏云宗的秘密,已了然于心。”
汐姮闭目,脑海中掠过藏云宗的一幕幕。
她颔首道:“谢涔之便是灵渠剑之主。”
“果然是他。”
广隐神色微闪,坐实了内心的揣测。
他站直了身子,负手淡淡道:“两百多年前,藏云宗前宗主谢白昀发兵征战魔域,突然毫无预兆地回到藏云宗,传说那日,神光笼罩藏云宗上空,宗主夫人被神剑所伤,无故有孕,占星使预言,恐有神祗元神过轮回历劫。”
广隐继任家主的那一年,他只身前往藏云宗,亲自参加试剑大会,挑战谢涔之。
一是寻觅公主踪迹,确认他猜想的人是不是汐姮。
二是确认谢涔之传说中的可怕天赋,究竟与神剑是否有关。
他身怀神族血脉,拥有特殊心?,又比谢涔之年长几百岁,当日却败下阵来。
便知谢涔之果然不是常人。
此人修无??道,想必是为了破劫。
但经过广隐试探,谢涔之自己似乎不知神剑与他的关联。
如果他知晓,谢姮之前选择回到藏云宗,便是自寻死路,谢涔之会早有防备,不会??她任何靠近灵渠剑的机会。
更遑论差点入魔,刺激灵渠剑破出封印?
但这些思虑,广隐只藏在心里,并未向汐姮提起。
汐姮提及谢涔之,唇畔只余漠然冷笑:“他不让我靠近灵渠剑,意欲将我封印玉棺之中,永世阻止我觉醒,想来与那颗心一般,都是仙门的阴谋。”
“打着什么爱的名义,虚伪至极。”
她若觉醒,亦不会死,他宁可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将她封印再寻复活之?,即使她会一直这样沉睡下去,也不让她恢复神力,成为汐姮。
广隐闻言,缄默不语。
看她的言谈神??,似乎也不知道谢涔之不知情的事??,更以为谢涔之这样做是强行留住她的阴谋。
如此更好,既然已是断情绝爱之人,便不要再与从前的人,再有牵扯。
慕氏一族的族人在海边的崖顶搭建好法阵,运用特殊的心?,将通往极北神域的入口打开。
所有族人垂首恭候公主离去,容清恭敬地站在广隐仙君身后,躲在少年怀中的小雪鸮悄悄探头,用依恋又不舍的眼神,悄悄注视着一身红衣的汐姮。
汐姮在高台上??为一只巨大的烛龙,转瞬消失在云雾之中。
卫折玉独自坐在海边。
五六只阴灵化为灰色的雾气,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索然地用手指随手捏住一只,眼神越来越阴郁,眸子里的墨黑浓郁得像是要杀人。
——“卫折玉,我要回神族一趟。”
汐姮最后来找他的时候,只说了这一句话。
是了。
是他忘了。
她在神族还有家人。
不像他孤苦伶仃,自幼像个垃圾一样被人弃之如敝履,她身边还环绕着?多人,那只秃鸟阴魂不散,慕家那一群人也烦得?,各个都围着她,她根本不会将他这个骨子里卑贱的半妖放在眼里。
“咔嚓。”
卫折玉面无表情地捏碎一只阴灵,眼尾有些发红。
他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应该去复仇,杀了所有人,大不了鱼死网破。还在这里卑微地等她干什么?
她又没有心。
真是可笑。
他还是一无所有,只能抓住这唯一的一只小龙汲取温暖,她却还能抛下他去寻别人……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越想越偏执,骨子里的暴虐因子又开始沸腾。
就在此时,一声龙啸划破天空。
一团裹着火焰的庞然巨物骤然降临,龙爪将少年从轮椅里一抓,带着他腾空而起。
汐姮说:“卫折玉,去见我的家人。”
“……”卫折玉一愣,“你说,什么?”
少年刚刚建立起来扭曲心理又“哗啦”一声,瓦解掉了。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没有丢下他?
可一团火焰把他包围着,暖得如此真实。
汐姮说:“跟我走。”
“……嗯。”
54、第 54 章
冰冷的风迎面卷来, 汹涌的海水卷起万丈波涛。
苍穹之上,滚滚黑云在头顶聚集,紫色雷光闪烁在云间, 被风卷成极高的龙卷风。
玄火迎着风浪冲刷而去, 而来自无垠之海的神族法阵,带起遥远的吟唱声, 一波波往前震荡而去,敲开尘封万年的北域大门。
无尽的黑暗向两边聚拢。
汐姮久远的记忆之中, 类似的一幕频频闪现。
稚嫩且骄傲的她,站在羽山之巅,火红的裙裾被风卷起, 而她, 迎着这滚滚风浪,在无边天雷和火海之中,抬起手来。
掌?贴住眼前高高的结界。
天地震动, 万象崩塌。
眼前的结界如朦胧水面,在她眼前破碎晕开, 倒映着她冷静的黑眸。
“小殿下!”身后追来的神族焦急地呼喊她:“帝君有令,公主速速回去!您不可擅自离开北域,外面有觊觎您的……”
她当时是如何说的?
她转过身, 骄傲地抬着下巴,对自己的族人说:“这天地之间, 无人阻我。”
彼时张狂桀骜, ?可一世。
那些神族身后,属于北荒帝君的神印赫然席卷而来,企图将她束缚在原地,她却早有防备, 纵身一跃,冲破黑暗,飞出万年黑暗的幽都。
“哗啦——”
云涛卷起,汐姮撞入黑暗之中。
眼前一暗之后,再次豁然开朗,属于极北神域的一切,重新映入眼底。
她回来了!
时隔一百年,她终于回来了!
当年哥哥不许她离开北域,是因为她尚未成年,?懂凡间的一切规矩,更不懂人心莫测。
果然,她离开后不久,便不小心暴露了神族身份,被那些仙门合?暗算。
汐姮还记得,她濒死之前,有人捧着一颗?,缓缓靠近她。
那人在她耳畔说:“?如好好做一回人。”
随后便是作为谢姮的一百年。
当年她年少无知,一?只想着外面的世界,如今受尽磨难,??知道家有多好。
她在意的人,全都在这里。
烛龙昂首,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啸,向四面八方传去。
“吼——”
卫折玉稳稳地坐在龙爪之上,扶着汐姮锋利的爪牙,感受到体内的魔气在被压制。
少年脸色白得几近透明,衬得黑眸浓郁如墨,却眯起眼睛,冷静地打量着四周。
龙啸之后,四面八方都掠起许多身影。
凤凰,青鸟,麒麟……还有许许多多的上古神兽。
都是万年前尚未死去的神族。
铺天盖地。
数目如此之多。
他们朝汐姮飞来,环绕着她飞??几圈,化为人形立在空中,怀着欣喜的笑容,看着汐姮。
“是小殿下回来啦!”
“一百年?见,小殿下身边还多带了个外人?”
“快去通知帝君!”
“小神恭迎汐姮公主。”
有人已经开始当先行礼;有的素来没个正经,估计方才正在沐浴,衣衫?整地就冲了过来;还有的像是才喝完美酒,醉醺醺地冲着汐姮傻笑,身边拽着他的友人默默翻了个白眼。
都还是一百年前的?样子。
汐姮放下卫折玉,化为人身,目光从所有人面前一一扫过。
她掠起唇角,抿唇一笑。
这是她自觉醒以来,第一个真?实意的笑容。
“我回来啦。”
汐姮公主回到神界的消息,立刻传遍整个神族。
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神,无论位阶高低,都主动前来探望,还带了各?奇珍异宝作为礼物,
昔日汐姮居住的宫殿太彦宫,百年如一地干净整洁,如今被里里外外堵得水泄?通。
大家都是从小看着这位小公主长大的,几乎每个人都逗她玩过,只有帝君对她??较为严苛,但只要帝君?在,也就没什么规矩之说,大家都比较自在。
“小殿下您看这个,这是可是我酿了万年的美酒……”
蓄着白胡子的东山神君捧着一坛酒,乐呵呵地摆到汐姮跟前。
“?行。”青羽坐在汐姮身边,把那坛酒推开,皱眉道:“要是帝君知道小殿下饮酒,到时候问起是谁送的,你可担待得起?”
东山神君一愣,有些尴尬地挠??挠一头白发,随即被人挤了开去,掌鹿神女捧着一件叠好的红衣过来,对汐姮笑道:“这是我养的万年天蚕吐丝制成的羽衣,知道小殿下最喜欢火的颜色,特意染成??红衣,穿上之后,可不惧世间一切水火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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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羽面色稍霁,抬手替谢姮收下此物,微笑道:“还是掌鹿姐姐有?。”
“还有这个……”
“这个这个!”
“……”
青羽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把汐姮护在身后,一一查看礼物,再一一说客套话收下,忙得口干舌燥,还在努力地堆起客套的笑容。
?里却是感慨万分。
太彦宫冷清??一百年,如今终于重新热闹起来了。
青羽本就是随身伺候汐姮的女神官,负责看着顽劣的汐姮,后来汐姮离开北域,青羽难逃惩罚,便主动请求帝君随赤言一同下凡间寻她,以此将功折罪。
否则,未曾看护好小公主,等着她的是严酷的刑罚。
汐姮安静地端坐着,看着身边忙来忙去的青羽,突然发现她手腕上隐约有淡淡的青黑色。
汐姮眸光一凝。
她突然起身,淡淡道:“青羽,随我进来。”
青羽动作一滞,放下手中的东西,茫然地跟??进去。
关上殿门,隔绝??外面的声音,只余一片寂静。
少女垂袖站在一根雕金盘龙柱边,侧颜清冷,墨发垂落身后。
仿佛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青羽有些恍惚。
前?久,她还在人间抱着有???的小殿下,那时的小殿下温柔乖巧,安静地靠在她肩头,青羽抱着遍体鳞伤的小姑娘,?疼又自责?已。
是她当年未曾看好她,??害她在人间受了这么的苦楚。
后来小殿下选择暂时不取出心,而是回到人间了结??,赤言本想再追,强硬地让她挖?,青羽却拦住??他。
青羽摇头道:“小殿下虽被那颗?左右想法,可骨子里的倔强没变,她若想去,便让她去吧。”
“我相信她。”
青羽和赤言回到北域,跪在天阶之下,向帝君说了来龙去脉,青羽独自承担一切后果,自请办??利之罪,盛怒之下的帝君亲自降下天雷,惩罚于她。
她日日受尽折磨,直至今日公主归来,??得以收拾自己,高高兴兴地去迎接汐姮。
青羽安静地站在汐姮身后,低头道:“小殿下找我何??”
汐姮转身,看着她:“哥哥惩罚你???”
青羽微笑道:“帝君素来赏罚分明,是我办??利,让您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汐姮却摇头:“?怨你。”
她转身走??几步,冲青羽招招手,“过来。”
青羽不解其意,朝她走去,却被汐姮用力按着双肩,坐在了矮榻上。
青羽登时大惊,在凡间倒是无所谓,如今回来了,这礼数怎么使得……还未来得及挣扎,便听到头顶不容置喙的声音:“坐好。”
“我给你疗伤。”
青羽一怔,惴惴不安地咬着下唇,硬着头皮坐好。
汐姮站在她身后,抬手凝诀,眼底金光一闪,掌?掠出的乳白光点环绕着青羽,慢慢拂去她身上的一切的痛楚。
汐姮为她治好内伤,又拉起她的手,把她的袖子卷上去,慢慢为她上药。
她的动作很小心,也很温柔。
一边疗伤,一边耐?地叮嘱道:“我给你疗伤的?,?要跟别人旁及,省得又传入我哥哥耳中,知道??吗?”
青羽只觉得皮肤有点儿轻微的痒。
一点疼都感受?到了。
她怔怔抬眼,看着汐姮专注的侧颜。
汐姮忙完??站??起来,发现青羽一直盯着她看,?由得疑惑,“怎么???”
青羽拢好袖子,站起来,抬手点了点她眉?,笑道:“只是觉得,公主看似只离开??短短一百年,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其实,还是变了许多。”
“比如现在,您学会照顾人了。”
汐姮微微一怔。
现在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做什么。
她……
她完全是下意识地要为青羽上药。
青羽是她在意的人,她从前对在乎的人,都是这样的。
就算?会动心,这些举动,也成??常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
性格之上,她还是她。
汐姮笑容陡然消失,转过身去,嗓音冷了一个度,“你是因我??被责罚,我自是不会冷眼旁观。”
青羽知道她有些?自在了,也?戳破,只是转身离开之前,还是真?实意地说:“青羽觉得这样很好。”
“会关心人的小殿下,比从前看起来,稳重成熟??许多。”
“传言从前的北颜帝君,也是位温柔的神呢。”
待人好并不是坏事。
只是这世上总有人不懂珍惜,??将有些人天生的善良温柔,变成一?坏处罢了。
汐姮静立殿中,看着青羽推开门,一片喧嚣又欢欢喜喜地挤到了耳边。
现在她身边的人都很好。
她不会再被辜负??。
许久,汐姮垂下睫毛,低低地“嗯”??一声。
太彦宫热闹了整整半日,直至夜里,北荒帝君跟前的神官??亲自前来,原本太彦宫内没大没小的众神,这??都立刻安静俯首,聆听旨意。
那神官一改往日的严肃,只是笑道:“小公主,帝君他?人家说了,让您在太彦宫忙完??,就去见他。”
汐姮点头:“好。”
周围的气氛都有诡异。
等那神官离去,??有人说??一句:“帝君应该不会……怪小殿下吧?”
众所周知,这一任帝君继位万年,手腕如雷霆。
当年那场浩劫,上任帝君北颜陨落,顶替北颜继任的神君玄缙临时下令众神迁徙北域,并用自身的神?抵抗天道,?挽狂澜。
此后神族在他的治理之下秩序严明,赏罚有度。
北荒帝君玄缙,在众神?中,高贵不可侵犯。
平日也?是不好相处。
但唯独在小公主的?上,帝君极其不好说话。
一百年前公主离开,帝君大发雷霆,整个神族都抖??三抖。
所有与小公主有关的人,都差点脱了层皮。
他们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余悸。
汐姮自然不知道,但看周围这些这些人的表情,大抵也能猜到,她当年的任性妄为,到底酿成??多可怕的后果。
哥哥他……也许也?会放过她。
汐姮谁也?惧,唯独忌惮哥哥。
她低头思考对策,拼命地往后捱着时间,等到大家都散去??,她还在思考如何??能蒙混过去,思考得太专注,全然忘??又被她晾在一边的卫折玉。
卫折玉一整日就一个表情。
阴郁。
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无比阴郁。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他就不应该对这个女人抱有什么期待。
人间那一批没??,现在又来一批。
孤零零的少年坐在角落里,显得极其不合群。
他的轮椅被这条粗?的龙漏在了人间,他只能坐在石凳上,无法走动。
也没有任何神肯屈尊降贵地去搭理一只魔,就算有人看在汐姮的面子上想与他说话,也被他这副阴沉得要滴水的表情吓退??。
神界还有个神位常年空缺,倒是挺适合他的——煞神。
可不就是一尊煞神嘛?
众人心思各异,汐姮却沉浸在如何思考对策上,等那神官第二次来催促时,她才?得?起身离去。
临走时,她终于又想起??卫折玉。
汐姮在角落里找到他时,少年安安静静地端坐着,细密的睫毛沉沉盖??下来,在脸颊上?出一片阴影。
表情看着有些……可怜?
这魔头也会可怜吗?
汐姮叫了他一声:“卫折玉。”
少年冷冷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总觉得……有点山雨欲来。
汐姮迎着他?友好的目光,还是决定告诉他一下:“我哥哥叫我去见他,我去去就回——”
话未说完,他讽刺地一勾唇角,?断她:“汐姮。”
汐姮蹙眉看着他,“什么?”
他望着她的双眼,表情阴沉,像是要气疯了,突然质问道:“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
这个她没法回答。
55、第 55 章
卫折玉觉得他要气疯了。
气疯了才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他问完就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冷冰冰地转过头去,抿着唇不吭声了。
汐姮困惑地看着他满是戾气的侧脸,开始分析现在的情况。
???他带来北域, 是?为他也是很重要的人, 但?却?整日不曾搭理他,让他独自坐在这儿很久, 的确有?怠慢。
这魔头脾气本就不好。
卫折玉冷着脸??了?许久,只听到?迟疑着问:“卫折玉, 你……又?气了?”
?不觉得他此刻的?气,还有别的含义在里面。
至于他为什么要让?比较“?恩”和“养恩”,?下意识忽略掉了。
正常人, 怎么可能比得??来。
卫折玉眼色阴沉, 冷漠不语,汐姮试探性地伸???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卫折玉。”?叫他。
卫折玉很想躲开, 如果是平时,他???闪身很远了, 但他轮椅没了,只能坐在这狭小的石凳?,委屈万分。
“卫折玉?”
?又叫。
他还是不搭理?。
汐姮叹了口气, ?实在是没时间了,只好先抬手唤来太彦宫的下人, 吩咐?们要好好照顾卫折玉, 不能有半点亏待。
然后?转头,照例对他说交代了?句:“你在这里??我,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就要离去。
少年眉??抽, 眼底登时又几分愠怒,突然转过头,抬手????拽。
汐姮猝不及防地被他抓住手腕,下意识就要抬手将他击退,却猝然撞进他压抑着风暴的双眼。
他盯着?,冷笑着,不依不饶地再次问了?遍:“到底哪个大?”
“……”
这回?好像明白点儿什么了。
汐姮说:“你大。”
?随口应付。
少年面色稍霁,松开?的手腕,在汐姮身后侍女呆滞震惊的目光下,再次冷傲无比地转过头去。
应付完了无理取闹的魔头,汐姮便起身去见了帝君所在的矶衡宫。
北域万年寒冷,即便有无数明珠照明,入目也皆是灰蒙蒙的?片,而那座巨大的宫殿浮于云端最高处,汐姮化为龙身,掠过耸入云端的羽山,直抵宫殿?。
?面的侍卫看见汐姮,皆弯腰?礼,“见过汐姮公主。”
神光闪过,眼前的大门向两侧缓缓开启。
汐姮目不斜视,?步步走进大门,沿着长阶而?。
这是?条极长的宫殿回廊,极其华美,四周是赤玄巨龙的浮雕,双瞳流淌着金色的神力,照亮?方的路。
这条?幼时走过无数遍的路。
如今又再次踏?了。
汐姮的脚步不紧不慢,火红的裙摆扫过万年玄冰铸就的地面,目光从?间间宫室内扫过,熟练地左弯右拐,走到开阔的尽头。
这世?只余两条烛龙,便是?和哥哥,他们之间时常会有感应,譬如现在,汐姮明显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
亲近,温和,给?极大的依恋感。
?蓦地抬头,看向最高处。
有人负手而立,白发如霜,金色玄衣淡淡垂落,正安静地俯视着?。
万年不变的眉眼清雅隽永,黑眸深邃幽淡。
“吾妹。”
他的嗓音低沉又清雅动听,回荡在这空旷的宫殿中,像是珠落玉盘,字字叮咚敲在?的?尖。
汐姮在原地僵住。
?股奇怪的寒气顺着四肢,冲?头顶。
?怔怔盯着眼前的人,彻底忘记接下来该做什么。
?不说??,男人便也安静地俯视着?,即便是站在那儿,姿态也极为优雅沉静。
许久,汐姮才迟疑地叫:“哥、哥?”
?几乎不能相信眼前的人是哥哥。
不过才?百年不见。
可他满头的黑发,为何变成了皑皑白发?
即使容颜和气质丝毫未变,仍是?如既往的好看,?却能感觉到他眼底积压了万年萧索冷意。
怎么会这样呢?
汐姮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朝他靠近。
靠得越近,?下意识产?的亲昵安全感,便更为浓了。
这是他们血脉之间的联系。
也许?来之前犹豫过,担?哥哥会?气,可真的见了他,?便知道,这是?最依赖的血亲,永远都不会伤害?。
男人垂眸凝视着?,抬起宽阔的右掌。
“来。”
“让为兄看看你。”
汐姮??手递给他。
握住手的刹那,男人闭目,汐姮感觉到?股蛮横的力量闯入自己体内,?却丝毫没有抵抗之意,任由那股力量扫去?体内残余的、来自人间的浊气。
像是聆听着来自故乡的摇篮曲。
?甚至感到困意。
紧绷多日的背脊,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再次抬头,看着紧闭双眸的兄长,看到他沉浸的广袖突然无风掠起,随着时间的流逝,眉?逐渐染??层凛冽的杀气。
他再次睁开眼,幽深不见底的黑眸,带着极冷的寒气。
“世人欺辱你、背弃你、利用你。”
他抬起眼睑,尾音?沉,杀气毕露,“该死。”
短短须臾,他已看到了?百年来全部的记忆。
他看到?如何孤苦伶仃地跟着旁人,如何努力在刀山血海里厮杀,如何尽?尽力地伺候那?凡人,以及如何……性命垂危,剖?断情。
在神族,?是所有神眼中的幼崽,烛龙千岁方才成年,而?才不过两百余岁。
即便是让?毁灭天道法则,他们也本是想???千岁之后。
?场意?,让大家宠着疼着的小丫头,瞬息之间长大了。
玄缙从未如此盛怒过。
“来日覆灭三界,必将他们挫骨扬灰。”
汐姮悄悄看着兄长的侧颜,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读取了?的记忆。
?突然想起,来之前与卫折玉的对??,以及?悄悄给青羽疗伤的事。
……不会也看见了吧?
“你自己之事,为兄不插手。”
像是也同时听到了?的?声,玄缙目光变得温和,朝?略弯薄唇,温声安抚。
汐姮:“……”
?在他跟前几乎无所遁形。
汐姮飞快地抽回了手,断了他读?的能力。
指尖仿佛残留着冰冷的触感,?抓了抓裙摆,又??手悄悄背到身后去——是下意识在哥哥跟前才有的小动作。
?磨了磨指尖,又突然抬起?只手,1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哥哥。”
他目光微凝,低头看?。
“我没有?了,也感受不到难过了,所以比起我的??历……”汐姮抬手,轻轻抓了?下他胸前垂落的白发,问道:“……我更想知道,你怎么了。”
如果是?百年前,汐姮???会依恋地扑进他的怀里撒娇,这是血脉导致的依赖感,但?如今作为人活过?次,已有了许多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会反过来???自己的家人。
他怎么了?
玄缙松手,拂袖转身,嗓音温淡。
“?百年前,你私自逃离北域,吾本欲亲自将你带回,奈何天道束缚,吾无法跨??羽山?步。”
“吾派赤言青羽??去寻你,以神力在羽山为其加持,抵抗天道,神力耗损大半。”
这整个北域?的屏障,都是北荒帝君玄缙以自身神力支撑的。
本就在源源不断地耗费神力,加之要冲破无垠之海,操控人间之事,哪怕是再强大的神族,都容易受到反噬。
汐姮抿紧唇,神色有?愧疚。
?安静地继续听。
“你我血脉相连,而后不久,吾感知到,你性命垂危,有人欲将?置入你体内,但神族?脉以元神相护,即便是无垠之海慕氏?族,也只能为你挖?,无法替你植入旁人之?。”
“此举措,险?撕裂吾妹的元神。”
“吾为护你元神,强?施法,被天道察觉,遭遇反噬。”
神力消耗,又遭遇反噬……
后果可想而知。
汐姮低下头去。
玄缙抬手,冰冷的大掌,缓缓抚摸着?的发顶。
像是知道?会?此愧疚。
但他不会隐瞒这?切。
所有遭遇过的痛苦都是锤炼,?要知晓,更要?此学会长大。
他嗓音平缓,继续道:“你斩刑台受刑之日,吾再次施法,替你续命。”
“剖?觉醒,兵?险招,吾将你命石唤醒,恰逢灵渠破??封印,才让你安然无恙。”
他低头,眼底雾霭深深,看不清情绪,语气却温柔平静。
“为兄,?直在你身边。”
??个人在凡间跌跌撞撞,遇到过无数次危险,次次逢凶化吉。
??非?运气多好,而是远在千里之?,有人以神力为?相护。
汐姮惊讶抬头。
原来是这样。
“所以这?头白发……”?怔怔地摸着他的头发。
光滑的银丝,顺着指尖流淌下来,在明亮的宫殿内,流转着淡淡的光辉。
?呼吸都似僵住,许久,才说完后半句,“……都是?为我。”
指尖最后?根银发飘落,?悬在空中的手,缓缓捏紧成拳。
骨节发??“咯咯”的声音。
汐姮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彻骨。
怪?。
也怪那?凡人。
怪这?三界,怪那?阴谋!
伤?身边之人的……无论是主谋还是从犯,全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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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姮眼底腾火,火花噼啪乱溅。
玄缙轻轻抚摸着?的发顶,手指往下,按在?的肩头?。
他按着?的双肩,让?转身。
手指?抬,眼前倏然掠???副副画面来。
是人间。
“看。”
“昆仑、蓬莱、方丈、瀛洲、不周山。”
汐姮顺着他的??,抬眼看去,目光从画面中的五个地方掠过。
这?地方都在三界之中,而且都有?灵居住,只是有的是普通的凡人,有的是千年仙兽,或是隐世已久的化?修士。
?问:“这?地方有何特别之处?”
“此五处各处天边?方,也各自立有天劫石,”
玄缙微微弯腰,?为俯身的动作,银白长发落在?的肩?。
他嗓音柔和,耐?地告诉?:“这?天劫石,与天道有??,每灭?颗天劫石,便能削弱?部分天道法则的力量,神族便能多去?处地方。直至五颗天劫石全毁,再去此处——”
画面?转,是?个极其熟悉的地方。
藏云宗。
玄缙说:“当年父君与天衍神君厮杀于此,便是?为此处,乃是距离天道最近之地。”
“在此地,可彻底重塑天地法则。”
汐姮????地看着藏云宗。
?突然拂袖,画面重新变成之前那五个地方。
昆仑、蓬莱、方丈、瀛洲、不周山。
离尘世最近的地方是蓬莱,如今成了普通的修仙门派。
最危险的地方是不周山,蛰伏着无数数千年的仙兽。
而离神族最近的地方是……
瀛洲。
每灭?颗天劫石,神族便能多?个去处么?
汐姮突然?挑红唇。
右手?抬,掌???现的溯月弓发??兴奋的震鸣声。
?说:“我这就去拿下瀛洲。”
“作为我回归的见面礼。”
汐姮走??宫殿时,已是第二日。
临走之时,哥哥还多给了????武器。
流昆剑。
这是哥哥昔日用的剑。
汐姮抚摸着流昆,抿唇看着哥哥的侧脸。
?那素来对?严苛的兄长,今日待?温柔极了,还将这??剑给了?。
他说:“吾妹,足以挑起重担。”
再也不必被那样严格地管束着,当年他百般操?,不过是怕?夭折。
?是万年来唯?诞?的神族,既然逆天而?,命中便有许多死劫,很难长大。
“流昆跟随吾整整七万载,在你左右,能如虎添翼。”
汐姮握紧那??剑,又与哥哥叙旧许久。
?趴在哥哥膝头昏昏欲睡,被他轻轻摸着头,像小时候?样,陪他说了许久的??。
走??宫殿时,天地仍旧是?片昏暗。
没有白天和黑夜,只有无声无息流逝的时间,这就是北域。
?的族人,的确应该走??这里了。
汐姮回到太彦宫时,距离?离开,正好过了十二个时辰。
?天了。
?在门口稍稍滞了?下,还未进去,便见??来的侍女各个神色有?奇怪。
……像是刚被凶过?样。
汐姮有时候觉得,卫折玉不该是?个魔头,而应该是?匹狼,还是那种喜欢争雄斗狠的恶狼,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被那双绿幽幽的眸子盯着,继而被撕咬得鲜血淋漓。
此处好歹是神族。
换了旁人,总得忌惮?许,这魔头是半点面子都不给。
但是?还有事情要做。
汐姮快步推门进去,周围的侍女都悄悄给?指路,汐姮绕过屏风,正好看见坐在椅子里的少年。
他?只手支着下巴,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盖在眼睑?。
眉?仍是拧着的,莫??看着有?凶狠。
即使是打盹,也像头沉睡的狮子。
难怪周围这?人,就算隔着个屋子,都有?怵得慌。
汐姮看着他,还未靠近,卫折玉突然睁开眼睛,双目凌厉如刀,从?脸?刮了过来。
看见是?,不但没缓和,反倒变得极为阴沉。
“很快回来?”少年冲?讽刺地抬起唇角。
汐姮:“……”
好吧?天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正大光明,来去自由,甚至?才应该是掌控他的那?方,偏?被他问???种在?偷腥的渣男的感觉。
?看得??来他很气。
虽然?不知道他又在气什么。
?小时候和他相处,好像也没有这个环节。
但?惦记着事,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快步走到他跟前,突然蹲了下来。
卫折玉看着?默默瞅着自己的样子,越发烦躁,看见?靠近自己,他唇角冷冷?扯,正要阴着嗓子嘲讽几句。
就在这时,?突然蹲了下来,?只手很自然地拉开他的衣摆。
卫折玉眼皮子?跳,双手猛地握住扶手,惊得嗓音拔高了?个调,“你干什么?!”
谢姮说:“给你治腿。”
?离开之前,顺便问了哥哥,如何给卫折玉治好双腿。
?既然不小?弄丢了他的轮椅,那就干脆赔他?双腿吧。
?以前也承诺过他的。
卫折玉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脑子“轰”的?声炸开,?片空白。
少年僵在了椅子?。
他死死地盯着汐姮,眼神急遽变幻。
“你……”他迟疑着要说??。
他就犹豫了这?秒,就眼睁睁地看着?“刺啦”?声,极其粗暴地,扯开了他的腰带。
56、第 56 章
卫折玉的头皮瞬间炸开。
他什么都来不及说, 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素白小?抓着他的裤子,马上就要往下??拽。
??股气血?涌,他飞快地去攥住她的?腕。
他额头青筋直跳, 咬牙道:“你干什么啊?!”
少年狼狈地弯着腰, 长发散落肩头,漆黑的眸底染???层愠怒。
??股诡异的殷红顺着脖子蔓延上来。
他从未如此惊慌过, 眼睛里又是惊又是怒,抓着她的?不自觉地用力, 另一只手捂着自己散开的腰带,模样狼狈极了,像个刚被羞辱过的良家少年。
外头守候的侍女也猝不及防听到这??声激动的声音, 互相对视??眼, 都有些好奇地探头往里看。
屋内。
汐姮蹲在他的跟前,疑惑地抬起头。
干什么?
他方才不是问过??遍了么?
她像是很意外??般,再次重复了??遍:“给你治腿。”
她又动了动手腕, “放手。”
卫折玉眼角狠狠??抽,抓着她的?愈发用力, ?背?青筋突起。这次他根本来不及?动,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语无伦次道:“你、你给?治什么腿!”
汐姮:“就这??双腿啊。”
少年的耳廓更红了, 整张脸犹如熟透的桃子,眼睛里却是滔天怒火, ??字??句咬牙切齿道:“?是说, 你凭什么给?治腿!”
绝了。
真是绝了。
卫折玉打从成为魔头后,就没被人碰过这双腿,更别说直接要脱他裤子的。
还是被困在椅子?,哪儿也走不掉, 背后就是硬邦邦的墙壁,只能被她堵在这儿,眼睁睁地看着她扯掉了他的腰带。
卫折玉?乎是用了全身的??气抓着汐姮的?腕。
卫折玉冷声道:“住手!”
汐姮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耐心给他解释:“?问过?哥哥了,你的腿如果是被人活生生打断的,要重新接好并不难,?从哥哥那儿拿了?好的灵脂,能令骨头重新生长,?先给你试试。”
“卫折玉,你难道不想治好双腿吗?”
她笃定他是想的。
在藏云宗,她便问过他的腿能不能好,他那时看起来,就有些愤怒不甘。
她既然亲口说过,觉醒后要为他治腿,便一直不曾忘了。
神族并不算什么好去处,将他带来神族,也是有这个打算的。
汐姮抬头,定定地望着他。
??双透亮的眼睛,仿佛在说“你看?是为了你好呢”。
卫折玉:“……”
这回不管是什么柔情妥协路线,都不管用了。
少年还是死死地抓着她的?腕,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如果不是散落的长发和发烫的耳根,根本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是有多激烈。
“这件事先不急。”
他勉强冷静下来,冷冰冰地说:“你先放手。”
她还拽着他的裤子。
汐姮不乐意:“你抓疼我了,你为何不先放手?”
卫折玉:“你先。”
他要是放手了,她把裤子扯下来怎么办。
汐姮不依不饶:“你先。”
“……”
完了。
又僵持住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不肯先松手。
卫折玉觉得,如果是别人敢不知死活地碰他,他就算命都豁出去,也要把那人弄死不可。
汐姮也觉得,如果是旁人敢这么不识好歹,如此无礼,她定是断然拂袖而去。
但偏偏不是旁人。
汐姮看卫折玉气得不行,抓着他裤子的?悄悄往?挪了挪,仰头靠近他,近得鼻尖都要碰到。
她轻声道:“只是看看腿而已。”
“?轻一点?”
“……”
这哪是轻和重的问题。
卫折玉抿了抿唇,眼神晦暗不明,更加用力地捂着腿,低声道:“没什么好看的,都变形了,很丑。”
他的腿丑陋不堪。
是被人拿着铁棍用力地打断的,骨骼长得扭曲,至今还有狰狞的疤痕。
他自己都嫌恶心。
更何况……她脱他裤子像什么样子……虽然男人不必如此爱意被人看了的问题,但也不能这样……
很丑吗?
汐姮并不在意美丑的问题,所谓美丑,不过是表象罢了。
她索性张开?掌,隔着薄薄的衣料,将掌心贴上他的腿,随意捏了捏,他又是一惊,眼底霎时腾火,“你!”
还未说出第二个字来,汐姮又认真地摇头:“还好。”
“?刚从蛋里孵出来的时候,鳞片还未长好,丑陋不堪,如??只黑泥鳅,你嫌弃?丑吗?”她问。
卫折玉??怔。
他想说这不??样,小幼龙再丑,却会长得很好看,而他,本身就是脏污不堪的,他哪有资格嫌弃别人。
有只肯亲近他的龙,于他已是莫大的温暖。
卫折玉睫毛颤了颤。
汐姮趁他现在有些晃神,?指猛地使??,用力往下??拽。
这条龙的??气很大,完全不像个小姑娘,卫折玉猝不及防被她挣开,下??秒,??片白花花映入眼底。
少年血气?涌,险些晕了过去。
“?尽量轻一点,如果疼的话,就告诉?。”
“嘶……”
“这个力道如何?”
“汐姮!你给?停?!”
“卫折玉的腿,还是很好看的。”
“……”
殿外的侍女面面相觑,素来不八卦的她们,此刻也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难怪公主什么都不带,唯独带了只魔回来,原来真不是一般的关系?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呢?
“你们在……”青羽远远走过来,发现大家表情都不太对,疑惑地皱起眉。
再??想想谁在里面,青羽登时一个激灵。
口中训斥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青羽也悄悄提着裙摆,贴在门口细听,心道小公主年纪还小,这魔头一看就诡计多端,该不会真的把公主骗走了吧?
屋内。
少年局促地坐在长榻?,尴尬地扭过头去,盯着角落里的花瓶,眼神迷茫又恍惚。
汐姮坐在他身边,指尖晕染着白光,轻轻点过他的膝盖。
“应该不疼了吧?”
她一边问着,??边将掌心的灵脂在肌肤上抹开,按揉进皮肤下的骨骼里,又低头去按他的膝盖,??边轻轻地摸索着骨骼,??边又说:“……你好歹回应???下。”
“嗯……”
卫折玉用鼻尖发出一声极为勉强的低哼。
这大概是不疼的意思。
汐姮抬手施法,室内流转着刺目的白光。
??片寂静中,骨骼咯吱生长的声音,极为清晰。
卫折玉扭头,看着少女的侧颜。
她坐在一片光晕中,侧颜白嫩得像剥开的蛋壳,长睫轻轻盖着紧闭的双眸,秀眉红唇,端得是清丽动人。
他??阵恍惚。
蓦地想起第一次看见她人身的时候。
那时她跟在谢涔之身后,跨入这黑暗的禁地,安安静静地站在封印跟前,对他说:“今后便是我来看守封印,你不要动别的心思,有?在,你不可能逃出去的。”
他对此嗤之以鼻,甚至觉得可笑,堂堂藏云宗,竟连个像样的修士都找不到,让个小丫头来看守他?
他试图杀她。
但他??次次将她重伤,她下次却能更强。
就算奄奄??息,也能迅速爬起来,将魔气压下去,含着满口的血,冲他笑得极其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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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你杀不了?的,?说了,只要?活着,你就别想出去。”
不看立场,这种??根筋的疯子行为,倒有?分像他。
其实他们算??类人。
他??直都不那么讨厌她。
他讨厌愚蠢、虚伪的人,以及真正的弱者。
顶多觉得她无可救药,面对??群伪君子,她还付出真心,简直是找死。
后来知晓她就是那条小龙,是因为那日,她躺在石床?昏迷不醒,他趁机杀她,却被火焰吞噬分.身。
他看到了她肩头的纹路。
于是他先让她去密阁搜寻“卫折玉”的消息,不过是想用这个名字试探她。
可她早就不记得卫折玉了。
他不甘心,又利用江音宁寻出神族,加以试探,果然证实了她的身份。
他的小龙化形后,果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颦一笑,他是越看越痴迷。
从那时起,卫折玉就无法再对她下半分狠?。
其实没有想那么多。
没想让她记起一切,更没想过……会治好这双腿。
他早就习惯这样活着了。
他盯着她的侧脸,突然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恢复的双腿。
那样丑陋的腿,快被治好了。
他也可以……像个正常人??样了。
他突然说:“汐姮。”
“嗯?”汐姮睁开眼,转头看他。
他原本想说的话,被她清亮的眸光??看,又登时噎住了。
“……算了,没什么。”
她已经没有心了。
没有心也好。
她唯一爱过谢涔之,如今可以忘得干干净净,只在乎她应该在乎的人。
就算没那么在乎,至少……
……他还是能在她身边的。
他孤独了这么多年,总算能再次抓住些什么了。
治腿的过程极为顺利,只是卫折玉多年来不曾行走,双腿还需要再恢复??段时间,暂时离不开轮椅。
汐姮临时找了?块木料,用神??造了个极其简单的木制轮椅出来,让他暂时先用着。
然后她便起身,决定去瀛洲。
她要拿下瀛洲。
卫折玉得知她要动身去瀛洲后,不顾还未完全恢复的双腿,也说要跟她一起去。
他是绝对不会再乖乖呆着等她回来的。
汐姮皱眉说:“?是去杀人的。”
卫折玉扬眉,嗤笑??声,“杀人,谁比?擅长?”
不就是区区一个瀛洲?
?年他修为达到巅峰之境,差点覆灭整个修仙界的时候,普天之下谁不闻风丧胆?
于他而言,不过重操旧业。
更何况,让她??个人去人间,他是绝对不放心的。
人间又有??群讨厌的臭东西。
他得时刻看着才行。
57、第 57 章
瀛洲位于离无垠之海最近的东海, 隐于云雾之中,远离尘世,??仍有一些避世而居的修炼仙人居住。
玉石山千丈之高, 耸入云端, 远远看去,云霞明灭, 烟涛袅袅。
汐姮站在远处,抬头望??那山峰。
山间隐有人影和仙兽出没, 瀛洲游仙一族,以太沧君为首,擅于驯养神龟灵鲲, 避世而居。
??所谓的仙魔, 再如何修炼,在神族面前,都不过是蚍蜉撼树。
卫折玉在她身后笑道:“酒酿瀛洲玉, 剑铸昆吾铜。不愧是传说中的青玉膏山,夺下此处, 玉醴泉的甘露,倒是可以滋养修为。”
汐姮颔首,冷道:“若他们肯主动臣服, 离开此地,摧毁天劫石, 我也不必为难他们。”
卫折玉嗤笑一声, 悠悠道:“看正道那些迂腐不化的德行,让他们搬离,便是要了他们的命,也不会肯的。”
“姮姮若是不忍心, 让我动手如何?”
汐姮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她蹙眉:“你方才叫我什么?”
少年眨眼,朝她弯唇一笑,端得是可怜无害,“什么?”
汐姮:“姮姮?”
卫折玉:“嗯?姮姮?”
汐姮:“……”
??魔头可是爱占便宜得?,不自觉就把称呼又换成了姮姮,还对她装傻。
汐姮听得肉麻极了,想让他改回来,??想了想,还是作罢。
卫折玉定是不肯的,她也不想对他甩什么脸色……罢了。
汐姮转过身去,身后的少年咧唇一笑,眼底有几分得逞的笑意,听见她说:“先礼后兵,也算给他们一条活路。”
卫折玉抬手,掌心里爬动着好几只黑色的小虫子,他抬手一挥,一股阴冷的风从汐姮身边掠过,将那只虫子带走。
那是一只阴灵,带着几只祸心蛊,缓慢地潜入了山下。
卫折玉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天气,“那便依姮姮的,我先用祸心蛊去控制几个人,再利用他们控制更多人,一传十,十传百,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瀛洲收入囊中。”
又是这东西。
控制小弟子还有用,??是在太沧君跟前,便是小计俩。
瀛洲之主太沧君如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岁,比尘世的任何一个修仙门派之主,都要深不可测。
归元境的修为,比化臻境大圆满的谢涔之还要强,足足甩了一个鸿沟。
??再强,也强不过神族。
汐姮从前还是藏云宗普通弟子时,对传说中的隐世仙人太沧君极为崇敬,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也会亲自来覆灭瀛洲,对上此人。
为了族人,她行掠夺之事,神族迟早重临三界,免不了流血。
??能不动兵戈,汐姮也不愿意。
汐姮说:“你我兵分二路,互不相干,我亲自走大门进去。”
她居然要走大门。
果然还是这副堂堂正正的作风呢。
卫折玉眯起眼,突然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汐姮讶然转头,看??他将一条红线缠到她的手腕上,红光一闪,红线又消失无踪。
汐姮问:“??是什么?”
卫折玉朝她抬抬下巴:“戴上它,无论你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好吧。
虽然汐姮不明白,她一不傻,二不弱的,不至于走丢,就算不是成年龙,那也不是小幼崽了。??魔头整日就是在管??她,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她再不多说,转身离开。
卫折玉等汐姮走了,??转身看向她消失的方向,黑眸深处冷光一闪,唇角微微往上一掠。
有一点,他没告诉她。
??红绳其实是只灵物,以邪气滋养,??极其忠心,不会伤人。
有它在,谁敢趁机拐她,他会立刻知晓。
???纹金玄衣、绯红裙裾的少女突然出现在瀛洲,看不出修为深浅,引起许多瀛洲弟子的注目。
瀛洲是避世之地,是不许外人闯入的。
凡是外来闯入者,皆该拿下审问,或是驱逐出去。
有弟子对汐姮出手,??她连眼神都未动一?,那些弟子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跪倒在地。
即便是最普通的弟子,也有几百年的修为,几乎人人都是道虚境的修士。
从未如此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地压制过。
仿佛她再用力一碾,就能直接杀了他们。
普通弟子不敌,过了一会儿,又有修为更强的长老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笑道:“哪里来的小女娃娃,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劝你立刻给我滚出瀛洲,否则,便休怪本尊亲自来将你‘请’出去了。”
汐姮慢悠悠抬眼,只冷漠地扫了那人一眼,说道:“我讨厌有人站得比我高。”
“你——!”那长老气急,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好歹的人,转瞬冷笑道:“不知死活!”
他几欲出手,汐姮却比他更快,手指轻轻一抬,那人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地上,摔得满身尘土,还未爬起来,便发觉手脚都动弹不得,已然失去知觉。
他拼命地在地上挣扎,却发现失去知觉的地方越来越多,眼看??连脖子都要动弹不得。
汐姮睥睨着他,面无表情地反问:“究竟是谁,不知死活呢?”
那人惊恐地仰视??汐姮,一阵背脊发凉,连声道:“是我,是我……”
周围的弟子眼睁睁地看????一幕,手脚一阵冰凉,极为惶恐。
他们只好连声和解道:“不知这位尊者为何突然闯入瀛洲,方才无礼冒犯,实属我瀛洲避世已久,实在不与外人打交道,并非我们不欢迎尊者,还请您息怒。”
他们估摸着汐姮的修为,用了个模糊的“尊者”称呼她。
倒是很机灵。
也?有礼数。
汐姮这??有了搭理的兴致,她停?脚步,绣着火纹的玄黑裙摆从他们跟前掠过,隐约落下几缕极淡的冷香。
她寻了处石墩坐?,淡淡道:“倒也没什么旁的事,只是来占领瀛洲。”
“什么?!”
那几个弟子闻言大骇,险些没被她轻描淡写的话给活活吓晕过去。
??叫没什么旁的事???
你都要来占领我们的地盘了,??还不够严重?
她一个人……来占领瀛洲?
从没??过??样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那几个弟子一阵沉默,甚至怀疑她是在开玩笑。
??看她的实力,神态,以及通身的气场,??又的确不像是开玩笑。
许久,??有弟子迟疑道:“您……为何要……”
为何要占领他们的住所?
汐姮笑了一声,并未回答他们的话,只说:“我名唤汐姮,让太沧君亲自来与我说话,他若不肯带你们撤出瀛洲,便休怪我?手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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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淡淡拂袖,撤去他们身上的压制,
汐姮?
??又是哪位从未听过的高人?
那几个弟子吓得连站都站不稳,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连忙跑去通知太沧君了。
瀛洲最高处的上坤殿中,气氛是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压抑,几位长老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片刻前,他们发觉瀛洲有些许极为微弱的魔气,藏匿于各个角落,几乎无孔不入,只怕魔族暗中入侵,??他们仔细查探后后,偏偏又寻觅不到任何踪迹。
诸位长老极其重视,立刻聚集在一起议事。
????边的乱子尚未解决,便又听说来了一位修为莫测的女子,一路堂而皇之地走上山来。
她的身上并无半分魔气,也无半分灵气,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许多弟子还在接二连三地来报——
“禀师祖!那个自称汐姮的女子,已快上落阳峰了!”
“师祖!方才宿常长老亲自去阻拦,那女子不愿理会,将宿常大佬冰冻在了原地……”
“师祖,她说她耐心有限,再给我们一个时辰!”
所有弟子面色苍白,如临大敌,连实力数一数二的宿常长老都不是对手,来者身份非比寻常,她至今未曾出手伤人,若她真的直接打起来……恐怕只有师祖太沧君还能与之一斗了。
??么强的实力……当世还能有谁?
简直从未听说过啊!
周围一些辈分稍长的长老,神情皆十分肃穆,有人已闻言站了起来,转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太沧君。
“师尊!”那人急切道:“看来来者不善,不如让弟子亲自去……”
为首的白衣老者抚??长须,喃喃??“汐姮”??个名字,眸子微微闪动。
他缓缓抬手,一股烟云浮在空中,其上呈现了另一幅画面。
山路之上,黑发少女慢慢登上台阶,动作闲散得像是在观光。
玄色长袍,龙纹缀饰衣袍,眉心赤金火纹。
似乎察觉到窥伺,那女子蓦地抬眼,如霜眸光凛冽如刀锋,穿透千里,利射而来!
轰——
眼前的景象骤然破碎。
所有人被震得往后退了一步,更有甚者,被反弹的灵力震得吐了血。
他们的神色都有些震撼。
“??是——”有人难以置信道:“能震碎师尊的?咒,??实力恐怕高于师尊,可此女看起来,分明年岁不大……”
太沧君闭目,再次回忆方才看到的景象。
龙纹,玄袍,金色图腾。
谁有资格穿得??么嚣张?
而那眉心赤纹……
他似乎从前在某个记载上古时期的典籍上??过。
难道是……神族?!
太沧君越想越觉不妙,忽然快步往前走去。
其他人神情凝重,也赶紧跟了上去。
“??瀛洲的风景,倒是不错……”
汐姮慢悠悠地晃到青玉膏山,来到传说中的玉醴仙泉边,悠然地坐在池边的巨石上,用白玉般的指尖,拨了拨冰凉的泉水。
周围妄想阻拦的弟子被她定在原地,只能看????位不知哪儿来的女子,对瀛洲的玉醴泉动手动脚。
玉醴泉记载于古籍之中,传言泉水似酒,甘甜醉人,亦蕴含无穷灵气,殊不知这玉醴泉生于万年前,??所谓的灵气,也不过是彼时住在瀛洲的神族羽化的遗骸所化。
汐姮斜斜卧在玉石上,衣摆顺着长腿垂落,仰头随意望去,看??了云间的飞鸟,山间的瀑布,以及绵延万里的云霞。
清风扑面。
暖金阳光洒在身上,在睫毛深处,晕开一片暖意。
捞起泉水仰头喝了一口,味道也不错。
“真是个好地方。”
她由衷感慨。
想来她的族人会喜欢这里的。
她的族人,已经足足有万年,许久没有看??过阳光了。
?年也未曾做错过什么,却被剥夺天地至尊的身份,被驱逐在见不得光的角落至今。
他们也该见一??阳光了。
汐姮抬起手,感受??天地间的风,突然听到些许的凌乱的脚步声靠近,有人在她身后道:“不知这位神君来此,在下有失远迎。”
太沧身后紧随而至的众人听到“神君”二字,都有些震惊。
谢姮转身,看??眼前??位白衣老者,问道:“你便是太沧君?”
太沧君再一次清晰地看到汐姮的眉眼。
他心底兀地一跳,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眼熟。
太沧君与如今修仙界的修士不同,据说是万年前,一位神族偶然在瀛洲睡觉,遗留了蕴含着神力的宝物。一千五百年前,太沧君也不过普通的仙门弟子,远渡重洋而来,在海上意外被鲛人袭击,慌张逃离之?,????意外寻到瀛洲,并发现了??些宝物。
太沧君触碰到那些宝物的刹那,脑海中蓦地出现一位神族的身影,容颜俊美,如出一辙的淡漠疏离。
他悟出新的道?,修为大进,从此避世而居,在此教化弟子。
而如今??位神君……长得极像那位神族。
太沧君心道:他的猜测果真不错。
想必??位与那位神族,是有些关系的。
只是神族如今几乎消失于三界,怎么会重新出来,还要来瀛洲?
他面色更加恭肃,抬手俯身道:“方才弟子们无知,冒犯神君,在下代为赔个不是。只是不知神君前来,所为何事?为何声称要占领瀛洲?神君若有什么难处,不如再商量一二……”
商量?
汐姮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凉凉笑了一声。
“不必了。”她慢悠悠地说:“我是来毁天劫石的。”
“天劫石”三字一出,比“占领瀛洲”更为吓人,连太沧君都险些没别吓厥过去。
??汐姮的语气?平静,一路上来,赏完了??些瀛洲的风光,此刻也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耐心。
她尾音往?一沉,?了最后通牒:
“一个时辰内,所有未曾撤离瀛洲的人,我都会杀掉。”
58、第 58 章
她只给他们一???辰。
要么离开, 要么死。
没?第三?选项。
汐姮说出这句话的??候,嗓音突?被放大了无数倍,从天空中骤?降临, 犹如神令, 清晰地传遍整?瀛洲每一?大大小小的角落。
正在做事的每?弟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 齐齐抬头看向天空。
空?霎??冷了好几度,平地卷起风浪, 狂沙横扫而??,天地之间树木摇摆,风卷残云。
预示着一场灾难, 即将降临。
汐姮迎着阳光懒洋洋地侧卧着, 衣袖和黑发被风卷起,侧颜隐没在即将落幕的晚霞中,轮廓泛着金光, 高贵而不可触碰。
她抬起手指,玄火在空中形成燃烧的巨大□□, 随着??间流逝,在一点点缩小。
这?倒计??。
一???辰。
只?一???辰的??间让他们撤离。
汐姮本无情,这已?她做出的最大仁慈。
太沧君死死地盯着那空中的□□, 燃烧的上古玄火落入眼中,犹如两团跳动的火焰, 将眼底灼伤。
他尚未说话, 身后已?人忍不下去,上前道:“???神族又如何!神族便能随随便便赶人离开这里,抢占旁人的地盘么?如此蛮横无理,我就算死在这里, ?决不会如此搬离出去!让??这等……啊!”
那人话未说完,突?惨叫一声,重重倒地。
他的心口,插着一支箭。
瞬间秒杀。
鲜血从心口渗出,缓缓蔓延到众人脚底,倒地的躯体又转瞬化为灰飞。
汐姮手握溯月弓,冷笑道:“成全??。”
四周一片寂静,原本?些想出来的反抗一些人,汐姮的举动给震住,完完全全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甚至会一句话都说不完,便要?命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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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骨?的人,都不至于如此螳臂??车。
只?沉默。
弱者只?沉默。
汐姮看他们神情极为悲愤,倒?觉得好笑得很,又慢悠悠地坐直起来,不紧不慢道:“此地本就?神族的地盘,即便千年前??们来此,?不???借居,尔等?如此修为,皆依赖于我族人在地陨落。”
“让??们离开,又?何不可?”
神族陨落的地方,灵?会异常充沛。
这?他们修炼的资本。
而毁了这里的天劫石,便会让天道对此失去感应,整?瀛洲的灵?便会倒流,重新凝聚成混沌之力,让凡人无法修炼,只适合神族居住。
那些弟子不知道,但太沧君?依靠这些修炼的,如何不知其中道理?
他神色颓靡,突?佝偻了背脊。
许久,他抬手道:“在下这便去安排弟子们撤离,还请神君再多等等。”
周围的人不料他就这么妥协,纷纷出声,而太沧君抬手令他们噤声,只紧盯着汐姮看,直至汐姮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去。
太沧君转身走远后,才?人赶紧上前,?太沧君的大弟子季闵。
季闵急切道:“师尊为何妥协!我们世代修炼与此,早与尘世间脱离,就算离开瀛洲,人间那些修仙门派?断?容不下我们,岂?我们容身之地!”
周围还?弟子连声附和:“就?!就算这??神族,我们?不必如此妥协吧,她再厉害,我看?比不上万年玄龟厉害,不如我们启动这瀛洲的防御法阵,唤醒玄龟,与之一战……”
“她孤身一人,再厉害?敌不??我们人多!”
看着众人??一言我一语,一?比一?激动,太沧君面色凝重,摇头道:“??们想的太??简单了。”
“我瀛洲数年来,遇到了无数强敌,但从未遇到??神族,若?其他神族倒还好说,但??们看,这位神君身着衣裳规制,?质神态,定不?一般的神族。”
“她让我想起……??年我刚??普通弟子??,在此地看到的神族残留的神识。”太沧君抚着胡须,连连叹道:“那位神君,后来经我查了数年,才得知其身份,与如今的北荒帝君乃?一母同胞,既?相貌与之相似,想必这位乃?烛龙一族。”
而不受天道约束的年轻烛龙,只?一位。
——那位神族要寻觅的公主。
她自称汐姮,恰巧神族将这位公主护得极好,几乎世人都不知那位公主的名字。
若真?神族的公主,他们拿什么来斗?
只怕瀛洲满门覆灭,?无法与其对抗。
若非逼不得已,太沧君?不会如此抉择。
“神族历来高傲,不屑于人族交谈,这位神君已足够仁慈,不可再拖延??间了。”太沧君说完,便抚着胡须转身离去,不顾身边数?弟子的呼唤,只颓?道:“快让所?弟子立刻收拾,我们即刻出发,前往尘世,切记抵达尘世之后,不得干扰世人。”
太沧君说着,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巨大火轮。
只?一???辰。
“师尊!”季闵还欲再追,却见太沧君神色坚决,不由得暗暗咬牙,袖中手攥得死紧。
季闵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身边的弟子叫他,他才回??神来,满脸不甘道:“想不到师尊如此软弱,连打都未打就要不战而降!将来即便去了尘世,?会永世遭受耻笑。”
周围?人小声道:“可太沧君已下令,我们还能如何……”
“我会去想办法,杀了她。”季闵眼底掠??一丝狠意,咬牙道:“我就不信,就算?神族,又能强到什么地步?如今三界中的神族所剩无几,神族?我看不??即将灭亡罢了,?何可惧?”
“还???们……”
季闵转??头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不想苟且偷生的,便随我一起!其他人,我季闵不屑与之为伍!”
汐姮慢悠悠地靠在玉石上闭目养神,将那些人在山下说的话尽数收入耳中。
“这些人啊……”她睁开眼,慢吞吞地打了?哈欠,感慨万分:“未免?太小瞧我了些。”
她的神识蔓延千里,以为到了山下,她就听不见么?谈论着要如何铲除她,可真?不自量力。
汐姮转头,对一?弟子笑了一笑,和颜悦色道:“??说?不??”
那位一开始被定在池边的弟子,宛若雕像一般杵在一边,一直眼睁睁地看着所?人来了又走,又看着汐姮坐在这儿自言自语、嘲讽他们,看得浑身汗毛倒竖,心惊胆战。
眼见汐姮??他,他忙不迭点头。
唯恐被她杀了。
汐姮自认,方才她笑得与做谢姮??没什么区别,倒?能让这弟子见了鬼似地看着她,委??纳闷得很。
一???辰,算一算?还??着呢。
先放他们再玩会儿吧。
汐姮索性再晒会儿太阳,将双手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闭目养神。
她听着风声,?就睡了一会儿。
再次睁开眼??,一???辰已到。
她站起身来,掠向空中,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整?瀛洲。
果?少了许多人。
但留下来的,几乎人人手持刀剑,似乎还在构造着什么法阵,显??在准备着杀她呢。
汐姮扬声,声音传??瀛洲的每一?角落。
“一???辰已到,所?留在瀛洲的人,皆视为抵死不从,既?如此,便休怪我无情。”
她的话音一落,下面果?响起一片忿恨的呐喊声。
“杀了这?入侵者!”
“杀了她!”
“快快开启阵法!”
“……”
汐姮觉得可笑。
她蓦地拂袖,天上凝聚出巨大的黑云,砸落大片大片的火球。
玄火所??之处,一片哀嚎惨叫。
火舌舔舐万物,甚至能将石头焚烧成灰烬,被夜风一吹,天地之间只?一片赤色,将天上的云层?染得通红。
突?之间,整?瀛洲一分为二,像两边移开,地面发出低低的轰鸣声。
“嗯?”汐姮疑惑地看着这一幕。
海水从裂缝中汹涌而至,激起澎湃的浪花,冲刷着上古玄火,一只万年玄龟缓缓从水中冒出。
这玄龟活了整整一万年,隐隐带?神族的?息,倒?让汐姮极为意外。
看来这只玄龟,与神族?些关系,想来从前侍奉神族的玄龟,如今享受人族供奉崇敬,已?成了这瀛洲的一方守护仙兽。
但?……就这?用来杀她?
汐姮挑起一抹冷笑。
那玄龟缓缓睁开眼,眼底金光闪??,蓦地化为一道烟雾,朝汐姮直冲??来。
唰!
汐姮侧身一躲,?雾缠绕着她,如同黏在她的身上,甩都甩不掉。
烟雾中隐隐又出现一?男子的轮廓,那人嗓音如雷霆震动,沉声道:“哪里来的狂妄之徒,胆敢入侵瀛洲!”
那玄龟活了万年,目光饱含历经沧桑的压迫感,落在她背后,如刀子般要将她劈开。
看了许久,须臾冷笑:“原??不知死活的小女娃娃。”
到底?谁不知死活?
汐姮道:“养??的狗反??来要咬死主人,那只狗留着?无用了。”
她抬手,掌心出现一柄溯月弓,拉满弓弦,身子往后一掠,直直射出三箭。
三箭穿透云雾,但那云雾无形,可以任意变幻形状,根本难以射中,那玄龟轻蔑地冷笑,“就这点功夫,?太……”
话未说完,又?一箭厉射而来!
这回的箭势极其凶猛,汐姮蓄力??将神力注入其中,听声辨位,惊天动地的一箭,追光逐影,快如雷电,卷起浩瀚狂澜,以肉眼无法追寻的速度,直射入烟雾的最中心。
“唔!”
那人低哼一声,随即直直接住了那支注入神力的箭,又冷笑,“溯月弓,万年前我?见??此物,不????寻常的上古神器,杀不了我……”
“?吗?”汐姮说。
溯月弓寻常。
那流昆剑呢?
她像?早?准备一样,与此同??,那玄龟身后金光大盛。
神剑冲破天际,那金光如破云而开,刹那间刺入眼底,仿佛天光乍现。
“噗”的一声,直直刺入那人的体内。
“啊——”玄龟痛苦地惨叫一声,在空中横冲直撞,不断地挣扎。
鲜血飞溅,像血雨一样纷纷扬扬地朝地面洒落,流昆剑却自?灵?,紧紧追寻着他。
“这、这?……”那玄龟难以置信,声音几近凄厉,声声刺耳,“??怎么会?流昆剑?!??与北荒帝君?何关系!”
他单以为这只??普通的神族。
可怎么会?流昆剑?!
流昆剑不?北荒帝君的法宝吗?
那玄龟的嗓音突?变得极其惶恐,汐姮未曾搭理,只冷漠地俯视着它,?对它的蔑视——它太弱了,弱得甚至无法逼得她使出什么神力,既?如此,便没?资格与她多说这些无聊的废话。
可她眉心的火纹,却让那玄龟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火纹……”他倏?化为一?双目狭??的黑衣男子,捂着胸口颤动的剑,震惊道:“??……??难道??烛龙……”
那玄龟永远记得,它主人陨落的那一日。
那一日,天地之间黯淡无光,主人身为上任帝君之子,本?风光无限,尊贵无双,却落得满头?发,艰难地躺在地上,逐渐湮灭成灰烬。
森森龙骨,永世埋藏于瀛洲之下。
玄龟永远守候在此,伴随主人遗骸,后来??了数千年,玄龟逐渐认清了现??。
它知道神族的??代已经??去,主人再?回不来了,三界之中再?寻不到神族的踪迹。
即使它宁可坠入梦中,却?不得不接受现??。
直至如今,万年前的岁月,于玄龟而言都仿佛还在眼前。
玄龟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它只知道那些供奉它的凡人,求他出山铲除入侵者,却未曾仔细观察??她的相貌。
如今细细一瞧,忽?发现,她的眉眼??得极为眼熟。
像极了故人。
手持流昆,足踏烈焰,眉心火纹。
偏偏又这么年轻。
“广栾,我还不曾与??说??,大哥近来传讯告知我,我?了?妹妹。”主人曾懒洋洋地靠在玄龟背上,翘着二郎腿,笑着说:“如今才?颗蛋,父君说,将来定??漂亮的丫头,只?不知何??才能孵化出来。”
“我那妹妹,性子可不能随我大哥,如此无趣。”
玄龟突?意识到了什么。
它突?俯首,在下方所?人的凝视中,缓缓道:“玄龟广栾,拜见公主殿下。”
59、第 59 章
水浪汹涌, 火海绵延。
天地之间的风瞬息停止,原本高??涌起的水浪缓慢褪去,天地之间唯有相对而立的?人, 一人背影肃杀冷漠, 一人微微俯身,姿态极近虔诚。
玄龟广栾的声音穿透每个角落。
下方原本期望?玄龟击退汐姮的众人, 都同时愣住了。
公主?
玄龟为何突然对这个神族行礼?
玄龟难道不是帮?他们的忙,为何突然倒戈?
而广栾却不顾这些人族惊慌的目光, 只是恭敬地弯?腰,即使被流昆剑贯穿身体,极近虚弱, 目光也始终灼热如火, 定定地望?汐姮。
他的目光辽远温柔。
仿佛透过她,又看到了数万年前潇洒俊逸的神君。
它守候整整万年。
想不到会遇见主人的胞妹。
广栾将腰弯得更深,道:“广栾在此等候万年, 从不曾想过,此生?有机会遇到公主。”
汐姮本想直接杀了这只不知好歹的玄龟, 蓦地见他停下攻势,俯身行礼,行的?是神族大礼。
她眸子微眯, 打量着他。
他认得她?
但她不曾听说广栾此名。
也没听任何族人提过,瀛洲还有什么仙兽, 是与神族有关的?
她怀疑是他的缓兵之计, 眸底杀意聚拢,手指一抬,广栾体内的流昆剑发出“嗡”的一声颤鸣,剑气在他体内翻搅。
广栾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 明明还有最后一丝挣脱的机会,却全然放松四肢,任凭流昆剑割裂他的身体。
“唔。”广栾吐出一口血,从空中跌落。
“轰”的一声,巨大的玄龟重重砸在尘土??上,砸出一个极深的巨坑,压断无数草木树枝。
汐姮居??临下道:“我不认识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区区一只玄龟,有什么资格与我攀关系?”
她嗓音极冷,从空中落下,抬起右手,流昆剑闪到她掌心,剑光直指苍穹。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唯独她周身闪烁?点点白光,眉眼肃冷如霜,??贵凛然,不可直视。
广栾奄奄一息地匍匐在地上,血从身下蔓延,将翻涌的海水染得猩红。
他抬头,仰视?满面杀意的汐姮。
死到临头,他却并无任何怯意。
他只是温柔地凝视?汐姮,又蓦地想起从前。
大难降临,主人不欲离开此地,决定陪帝君守候到最后,在瀛洲安静地等死。
霜雪爬上他的眉眼,连眉毛和睫毛都白得剔透,男人仍旧坐在山顶上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又靠在玄龟的背上昏睡过去。
他笑道:“广栾,待我死后,你便自寻个逍遥去处,莫要留在瀛洲了。”
广栾当年还是只小龟,不肯离开,只道:“我不会离开主人,若主人去了,广栾也不必活了。”
“?记得我从前与你说过,我那未出世的妹妹么?”男人笑?拍了拍这只玄龟的头,感慨道:“将来之事,我大抵看不见了,说来也怪遗憾的。”
“你代我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才能替我看上一眼,我妹妹出世与否,又是何种模样。”
“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
男人一手拿着酒壶,屈膝坐在地上,说起妹妹,眼底有些遗憾。
说着说着,又兀自笑了起来。
毫无任何日暮西山的萧瑟。
广栾其实知道,主人??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让他好好地活下去,但主人的心愿,广栾也永远地放在了心里。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她。
即便死在流昆剑下,他亦无憾。
只是临死之前,他?有一句话要说。
“公主。”
玄龟再次化为人形。
广栾含着满口的血,迎着面前的剑光缓慢地重新站了起来,剑气在他脸上割出无数道狰狞血痕。
他说:“就在这瀛洲之下,有一具烛龙尸骨,是您的哥哥祁连神君。”
流昆剑剑峰在他眉心一尺之外停下。
汐姮皱眉道:“你说什么?”
她的……哥哥?
祁连神君?
“祁连神君是北荒帝君玄缙的同胞弟弟,亦是您的哥哥。”
广栾嗓音沙哑,低头道:“……万年前,祁连神君陨落于此地,您也许只知帝君,不知您尚有位?哥,埋骨于此,已近万载。”
汐姮的确记得,幼时有人曾对她提过,她似乎还有旁的亲人,只是那时哥哥对她管束极为严厉,不欲让她了解太多当年之事。
只说那些事情,待她长大,自会知晓。
看他态度如此诚恳……
她冷声道:“你所言为真?”
广栾哑声道:“小仙可在此立下血誓,若有半句欺瞒,定魂飞魄散。”
“小仙此生已别无所求。”广栾祈求道:“只求公主此番前来,能将我主人尸骨带回神族安葬,主人与我……在此已孤独整整万年。”
汐姮:“姑且信你。”
她反手收剑,拂袖给他加了个护身法阵,再次腾空掠起。
她再次俯视?那些凡人。
打从广栾对她臣服开始,这些人便立刻慌了神,原本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却立刻溃不成军,犹如一盘散沙,瑟瑟发抖。
她亲自给的生机他们不要,便休怪她无情。
汐姮再次挥剑,更多的玄火朝他们扑去。
“啊——”
“救命啊!”
“这火为什么扑不灭!”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在玄火中艰难爬行,先前那个算计汐姮的瀛洲长老季闵,也吓得站不稳了,眼睁睁地看?原先追随他的弟子突然不听他的命令,开始仓皇逃命。
季闵满面不甘,随即也被玄火烧成了火人。
汐姮抬起一根手指,在神力的操控下,季闵缓缓漂浮在空中,不住地惨叫挣扎,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一点点断了气。
汐姮说:“看到了么?”
“这便是与神族作对的下场。”
后悔了么?
有些人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给的生机他们不要,非要死到临头,才知后悔。
她故意睡上这一觉,任由他们闹事,便是知道,不杀鸡儆猴一次,他们是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
她在那些人惶恐的眼神中,略笑了笑,又抬起下巴,慢条斯理道:“方才我给了你们一个选择,要么离开,要么死,你们选择了后者。”
汐姮知道,这些人大多已经后悔了。
所以她话锋一转,突然又道:“不如,我再给你们另一个选择。”
“——要么臣服,要么死。”
卫折玉原本想着用计策瓦解瀛洲。
不过后来他发觉,的确无须这么麻烦。
汐姮做事很直接。
做这种杀人占领土地的事,她也并无什么畏手畏脚。
让她在藏云宗做了一百年正道,如今想想,实在是屈才了些。
他索性在暗处把玩着指尖的祸心蛊,悠然作壁上观,冷眼看?这群不知死活的人,商量着如何对付汐姮。
顺便,他用祸心蛊控制了那季闵身边的弟子,等到合适的时机,他再催动祸心蛊,控制这些人的神智。
只是控制他们做什么,倒是个问题。
“嗯……”少年困惑地歪了歪头,自顾自地纠结道:“到底是让他们跪下给汐姮磕头呢,?是让他们跳火自焚呢?”
“跳海淹死似乎也不错呢……”
这阴狠少年眼底只有无情杀意,每说一个字,便慢悠悠地碾死一只祸心蛊。
仿佛他碾死的,是那些芸芸众生的命。
只是抬眼看?汐姮所在的方向时,眸底才隐约有了些许不自觉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在玄龟广栾出现时,戛然而止。
“流昆剑?”
他看?汐姮手中新出现的一把剑,极其不悦地哼笑一声,“溯月弓便这么差么??背?我拿了别人的剑。”
不用想,也定是那个北荒帝君给她的。
卫折玉越想,表情越阴沉。
不久,他又看到那剑光掠过,汐姮面向众人,再次给了一个选择。
臣服?死?
卫折玉最擅长玩这些操控人心的把戏。
“他们放不下的,无非是欲.望、权利、地位,习惯了受尘??众仙门仰望崇敬,拉不下脸面来,做不得这些俯首称臣之事。”
“但是……人心啊,都是从众的。”
他拨动着掌心的祸心蛊——这是一只操控所有子蛊的母蛊,在他的驱动下突然开始颤动,少年眼角眉梢含着兴奋的笑,俯视?这些人。
“当身边的人开始动摇时,这些人所谓的‘骨气’,又能撑到什么地步呢?”
他的嗓音越来越淡,顺着风吹过,极淡的魔气无声无息流入个别弟子的体内。
他们都还在畏惧地望?汐姮。
突然有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瑟瑟发抖道:“我、我臣服!小的不知死活,才敢与神君作对,?请您饶命!”
那人跪着求饶,他身边的弟子一惊,难以置信道:“你怎么就这么……”
话?未说完,又有一个人丢下了手中的剑,重重地跪了下来。
紧接?,又是第三个。
第四个。
……
原先那些??愤填膺的弟子,开始焦急地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了他们,其他人都开始动摇,逐渐也感到了绝望。
终于认清了局势,颓然放下手中的剑。
“哗啦——”
最后一把剑被丢下,四周再无任何站?的人。
火焰包围着他们,在四周虎视眈眈。
没有人想死。
当一个人选择臣服,那个人就会被众人引以为耻辱,而当一群人选择臣服时,?在坚持的那些人,便成了不知死活的蠢人。
卫折玉见惯人性丑陋的一面,极其懂得利用这些弱点。
而汐姮,曾跟在谢涔??身边一百年,深谙作为一个君主,如何恩威并济。
她既要仁慈,让他们感激涕零。
也要放任他们作乱,让他们露出反骨。
在反抗时将他们一网打尽,才会由此彻底震慑所有人,让他们再也不敢动任何心思。
既要杀,又不能全杀。
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命是谁给的,而要反抗她,又有多不自量力。
藏云宗多年来开疆拓土,吞并大小仙门无数,收服邪魔歪道,未必是不用任何手段的。
等瀛洲的乱子彻底镇压下来,广栾这才迟疑?上前,想提醒汐姮挖出祁连尸骨的事。
思路客
汐姮却道:“这件事,让我的族人来做。”
广栾有些惊讶,却又想不通,迟疑地试探道:“可神族早就退离三界??外,这又如何……”
话音未落,汐姮突然举起剑,刹那间光芒万丈,刺得人不禁闭起双目,不敢直视。
天地之间的灵气全部涌?流昆剑??中,卷起骇人的狂风。
风雷如怒,波涛滚滚。
她往前一劈。
“轰——”
天劫石破碎。
而与此同时,整个瀛洲的上空终于被无尽的灰暗彻底遮蔽,在波涛滚滚的海域??上,与遥远的北域连接出一条大路来。
嘹亮的啾鸣声从天边传来。
是凤凰,麒麟,以及无数离开过的上古神族。
越来越多的神族飞出了北域。
黑暗的天空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昼,寂静的海域倒映?无数飞掠而过的身影,广栾猛地抬头,久久地盯着天边。
他猛地往后踉跄了一步,眸光颤动,像是难以置信一般。
“这是……”
汐姮转头看他,笑了一声。
一半的侧颜隐在暖光??下,显得明媚动人,又十足嚣张。
她说:“我会让神族重临世间。”
“下一个目标,便是蓬莱。”
60、第 60 章
瀛洲天劫石碎裂的刹那, 整个天地之间的灵气逆流,三界之内无端刮起狂风,雷霆闪电霹雳而??, 千里冰封, 万里飘雪。
三界众生都为之震动。
凡人??天生异象,不知缘由, 以为天罚,引起时局动荡, 战乱频发;各大仙门察觉到灵气流失,连同法阵和秘境灵泉都受到了影响,纷纷聚集起来议事;天地间的妖魔伺机作乱, 原本扎根北方的仙兽妖族, 都开始向南边迁徙。
在一切归于平静后,各大仙门都同时得到了一个消息。
——神族重临三界了。
原本平静的三界,在经历鬼都王破出封印、汐姮觉醒后, 再次迎来万年来从未有过的动荡。
他们惶惶不安,一时之间, 所有靠近瀛洲的小门派都决定即刻搬离,从前任何妖魔入侵,他们都不至于如此, 但唯独对上神族,他们丝毫没有与之周旋的底气。
以瀛洲如此之强的实力, 再加上玄龟镇守, 都能毫无征兆地被灭得干干净净,其他门派再不逃远点儿,只怕就要被当成蚂蚁,给活活碾死了。
他们如此惶恐, 相比之??,还在瀛洲的汐姮,却完全没心思去管这些凡人。
将重建瀛洲的任务吩咐??去后,神族以神力重建宫殿,不过极其简单,只是他们并未高兴起来,便得知瀛洲,就是祁连的埋骨之地。
祁连上神,当年亦是神族极其尊贵的一位神祗。
比起北荒帝君的威严冷肃,祁连性子更为随和温柔,为人极其洒脱,不爱按常理出牌,也不喜规矩约束,只爱四处云游,行踪莫测,时而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不过是在帝君的寿辰之上。
神族对其倾慕的女子遍地都是,但这位祁连上神,只爱饮酒养龟,对情??爱爱是半分不感兴趣。
烛龙一族本就稀少,帝君催他寻位神侣,反而逼得他躲到了瀛洲住着。
旁人问起,他便说孵蛋太麻烦,懒得繁衍子嗣。
实在是不着调。
可就这样一位不着调的神君,在万年前浩劫降临之时,以身抵挡天道,力挽狂澜,救??无数濒死的神族。
那时被救??的神族,永远记得祁连立在天地之间的凛然背影。
可他后来去了哪儿,没有人知晓。
原来他……竟是陨落在了瀛洲。
神力在平地之上造起巍峨宫殿,汐姮安静地坐在上方,听着资历较??的几位神族说起从前。
“小神还记得,当年祁连上神在我这儿喝了足足五坛两万年的仙酿,在山??睡了整整十年,龙息喷出的玄火,还险些烧了我的山。”
“祁连上神生得好看,侧颜像极了小殿下,就是不修边幅了些,时常白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当年祁连上神与帝君闹得不愉快,一千年不??人影,后来啊,还亏得是因为帝后生??了您,他一整日就抱着您这颗蛋,整日念叨着,怎么还不破壳。”
“……”
在他们短短几句话的描摹之??,汐姮已能想象,这位从未与她相见过的二哥,当年是位怎样的人。
如果他还活着,她定䦆?极其亲近这位哥哥。
只可惜,再也??不到了。
汐姮让广栾指出埋骨的具体的方位,让族人去挖出骸骨,尘封万年的龙骸重新现世,广栾“噗通”一声在龙骨边跪坐??来。
广栾双手颤抖,喃喃道:“主人,您等了这么多年,您看,您保护的族人回来了,您的妹妹也来了。”
龙骨静静地匍匐在山脚,如同祁连万年的长眠。
四周的神族都面露悲凄之色。
汐姮慢慢靠近龙骨。
她安静地仰着头,打量着自己的二哥。
这就是她的二哥,与她所??过的父君骸骨如此相似,都是她的至亲。
永远埋骨于此,再也不䦆?醒来。
“二哥。”
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随着这一声落下,龙骨四周蓦地掠起无数光点,顺着风环绕着汐姮,吹起她纷飞的裙裾,掠动她的额角的碎发,如同温柔的抚摸。
“这是……”广栾抬起头,眼底满是惊讶。
一边有位神族低声道:“这是祁连神君残留的魂魄。”
若神族临时前尚存一丝执念,死后骸骨中便还䦆?残留一缕微弱的魂魄,等着被故人唤醒的刹那。
那光点越来越多,直至照亮整个天空,如漫天的萤火虫,欢快地环绕着汐姮,最终在她眼前,凝聚成一个白发男子的模样。
男人眉眼含笑,站在一片光晕之中。
薄唇高鼻,桃花眼端得俊逸潇洒。
四周的神族神??激动,连连失声惊呼。
“神君!”
“祁连神君,您……”
“万年了,小的终于再次见到神君了……”
相比他们的激动,汐姮却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目光从他的眉毛、眼睛、鼻梁上扫过。
她要记住他的相貌。
每个亲人的脸,她都要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可这一头白发……
为什么也是白发?
汐姮袖中的手攥得几乎失去知觉,一时心乱如麻。
“二哥哥……”她喃喃地叫他。
面前的男人,温柔地凝视着她。
许久,他抬起手来,半透明的掌心,落在她的发顶。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纵使无法真正地触摸,汐姮却清楚地感觉,满心烦乱被慢慢抚平,仿佛她只是在兄长跟前撒娇的小丫头,对方对她,永远拥有无止境的温柔耐心。
她瞪大漆黑的眸子,呆呆地看着他。
凝聚成人影的白光又纷纷散去,即将随风归于天地间。
汐姮心尖蓦地一跳,连忙抬手去抓,那些光点却从她掌心穿透过去,不䦆?因为她的不舍而留??。
“二哥!”
她越发焦急,一路追着那些光点,连声呼唤着哥哥。
那些龙骨在逐渐灰飞烟灭,越来越多的光从龙骨从渗出。
眼看着最后一丝故人的气息都要散去,她眼底泛起血丝,突然快步回到龙骨边,抬起手,将掌心贴向烛龙前额,猛地闭紧双目。
天地间的所有风以她为中心,倒灌着涌去。
她要把哥哥的魂魄吸回来!
汐姮几乎拼尽全力,几经力竭,强行做着这些几乎不可能的事,唇角渗出了血,周围的神族都想制止她,连广栾都抬起头,劝道:“殿下,我主人已经不在了,您还是……莫?再如此勉强……”
汐姮紧紧咬着牙关。
她蓦地呕出一口血,身形晃了晃,往后踉跄一步。
“殿下!”
身后的人急忙将她扶住,关切地看着她的伤势,汐姮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连四肢都在轻微地打着颤,却突然露出个极其得逞的?来。
众人微微一惊,却见她抬起手,张开五指。
只见一团白光,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她哑声道:“二哥哥,我抓住了。”
汐姮受了不轻的伤,暂时闭关三日。
其实说的是闭关,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安静独处的机会。
她将二哥的最后一缕魂魄放入可以放置魂魄的容器内,将那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犹如捧着天下至宝。
一想到见到二哥的最后一幕,二哥那一头白发,她便禁不住心烦。
哥哥说,他是为了保护她才耗尽神力,加之受了伤,才䦆?落得一头白发。
她以为哥哥只是受伤了。
可二哥哥也这样后,她便总觉得,这白发似乎是不好的征兆。
都是因为她。
她不禁有些消沉。
她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望着冰冷的地砖发呆,??面的石门开启,卫折玉才慢悠悠地进来,瞧见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小姑娘,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为何不乖乖疗伤?嗯?”
汐姮抬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睛里光影黯淡:“卫折玉。”
“嗯?”少年疑惑偏头。
汐姮又不吭声了。
她觉得这魔头定是又要对她阴阳怪气,他总是如此,虽然他待她也是很好的,可脾气却不太好,却不能成为她倾诉的那个人。
她一时也没了多说的兴致。
卫折玉看她欲言又止,又垂??了目光,像是不想和他讨论什么的样子,眉心微微一拧。
他不禁有些烦躁。
他蓦地弯腰,朝她凑近,冷声道:“想说什么就快说,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你还有什么话不能与我说么?”他又粗暴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咬牙切齿地催促:“还不快说!”
“你说,我听着!”
没见过这么粗暴地逼着人说的,汐姮甩开他的手,往后挪了挪,瞪他:“若是旁人敢对我如此无礼,我早就——”
少年朝她有恃无恐地哼笑一声:“不是你自己说的,我和旁人不一样。”
汐姮:“……”
总觉得他现在这样子,像是恃宠而骄,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太惯着他了,好像一点底线都没有。
她说:“别闹。”又重新低??头去。
卫折玉唇角一扯,长睫垂落,敛了??绪看着她。
小姑娘就算瞪他,也没了平时那些气场。
少点了精神气儿。
嗯,也确实有些消沉。
卫折玉也听说了她是怎么受伤的。
??实说,他不太乐意看她为了别人如此拼命,但至亲离开的滋味,他也体䦆?过。
他甚至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谢白昀杀死,一点点在他眼前断气。
那种锥心之恨,至今都记忆犹新。
卫折玉敛了唇角?意,清朗好听的嗓音微微沉了??来,冷声道:“既然已经留住了一丝魂魄,待你将来重塑天地法则,多的是时间寻找复活之法,若是因为你二哥之死伤感,倒不如即刻去攻下蓬莱。”
汐姮却摇头。
她把??巴搁在手臂上,低声道:“我大概不曾告诉过你,刚回北域那日,我去见我哥哥,他当时……和二哥一样,也是一头白发。”
“小时候,哥哥曾说,他迟早会将整个神族交给我。”她抱膝坐在石阶上,失落道:“可是,我不希望是这样的托付,我变强便是为了保护亲人,而不是让他们,成为我变强的垫脚石。”
卫折玉抿唇看着她。
眸底一阵恍惚。
也想起类似的一幕,当年他紧紧抱着一身是血的母亲,始终不肯撒手,母亲却捧着他的脸,让他好好看着自己。
“折玉,你好好看着,看着娘亲如今的样子,记着今日,好好活下去。”
“娘亲将全部的修为给你,从此以后,你?替娘重新活着,让这群他们再也无法伤害你,这是娘这些年来唯一的心愿。”
他也不愿的。
孤独的滋味太可怕了,仿佛就算死了,也没人䦆?记得他存在过。就连到了如今,她在担心旁人的离去,他也心头茫茫然的,总觉得什么都抓不住,好像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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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折玉正不知如何说,又??她把头埋??去,小声道:“卫折玉,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至少,她还不用担心,连他也离开了。
卫折玉“嗯”了一声。
他低声道:“我䦆?一直在你身边。”
说着,他还特意从轮椅上??来,也坐到了她身边来,身体力行地实践什么叫“在身边”。
汐姮:“……别闹。”
汐姮也只是消沉了这一䦆?儿,她的确无心,即使面对这样的事,也不䦆?表现得如何痛苦,仅仅只是安静地待了三日,理清了思绪,随即她便去了一趟北域,去见哥哥。
她把祁连的魂魄,亲手交给了玄缙。
玄缙微笑着,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吾妹,从不令人失望。”
汐姮看着他满头霜华,即将离去时,又突然转身。
“哥哥。”
她目光笔直如剑,盯着他,眸底漆黑,倒映着两侧明珠散发的微光。
脑海中,卫折玉最后对她说过的话,又再次变得清晰。
“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么?”
少年头一次如此正经,坐在她身边,眼角眉梢满溢着嘲讽,一字一顿道:“若是重来一次,我再??到我娘,我定䦆?告诉她——”
“——她给我的妖力,??子才不稀罕,自己连活下去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让我变强?”
“既然要活着,就一起活。”
大不了逆天而行。
而她,正在行逆天之事。
四周一片寂静,敞开的宫殿大门吱呀晃动,风卷入殿中,呼啦啦卷着她的衣袖。
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她微微攥紧了拳。
玄缙似乎没想到她突然转身,抬起眼来,看着站在门口她。
“我今日听了一句话。”汐姮定定看着他说:“既然要活,就一起活,哥哥觉得有道理吗?”
她的语气略有些生硬别扭,眸光却坚定又明亮,无畏地望着他。
这样的反问是头一次。
话中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玄缙略有些许惊讶,黑眸沉沉,审视着她。
许久,一切??绪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丫头啊。
他薄唇微弯,颔首道:“有道理。”
“妹妹的吩咐,吾照做便是。”
61、第 61 章
瀛洲距离蓬莱极近, 眼看着瀛洲出事,蓬莱作为??世五大仙门之一,也禁不住慌了神。
??华芸道君被陵山君亲自处决后, 长老沈复失势, 蓬莱新继任的掌门便是从?的执剑长老方怀方。方怀此人,本就是依附陵山君?上位, 掌门的位??都没坐热乎,便惊闻噩耗, 险些没吓晕过去。
方怀连夜?往藏云宗,请求陵山君出手相助。
藏云宗殿门紧闭,烛火高燃, 气氛压抑, 方怀垂首站??不远处,低声道:“……神族如今?占据瀛洲,眼看?几日便要攻打蓬莱, 我蓬莱举满门之力,也无??抵抗……若是蓬莱覆灭, 下一个便是其他门派,无人得以独善其身,还请君上施以援手。”
方怀说着, 又不禁抬头道:“那位单枪匹马灭了瀛洲的汐姮公主,????毕竟是君上您的……”
他话说一半, 觑见上方谢涔之冰冷的神色, 便又自觉噤声。
如今谁都知道,“谢姮”二字犹如禁忌,轻易提不得。
藏云宗上上下下,都对?个名字讳莫如深。
????那事闹得太难看, 两次道侣大典,如同一耳光,狠狠地打了陵山君的脸,?后谢姮??众剖心,向来清冷自持的陵山君道心动摇,险些??众入魔,又被射了一箭,受了极重的伤。
?一系列事情,众人谈论起来,至今都唏嘘不?。
?后又不知发生了何事,陵山君中箭??夜,竟强行请他师尊道云仙尊出关,私下里不知谈论了???,陵山君随后急火攻心,九?一生,若非灵渠剑护住心脉,早就命丧黄泉。
如今陵山君伤势还未完全痊愈,按理说不宜再亲自出手。
但放眼整个天下,唯一能阻止汐姮的,也只有他了。
??不论他与汐姮旧情恩怨如何,陵山君那日??众召出灵渠剑,便足以说明一切。
他是命定的神剑之主。
只要他手握灵渠剑,便能唤醒神力,与神族一战。
方怀知晓自己此刻来得不是时候,但若非十万火急,他也不会来触?个霉头。
见谢涔之不语,他又上?一步,急切道:“君上!事关天下存亡,?非我蓬莱一派之事,君上真的要置之不理??若是如此,将来迟早有一日,神族也会攻上藏云宗!”
方怀字字激动,声音回荡??冰凉的大殿中,又高声喊道:“君上!”
谢涔之闭目不言。
许久,他睁开漆黑的双瞳,看向方怀,淡淡道:“此事我?知晓。”
方怀一怔,又迟疑道:“君上可是打算请出灵渠剑……”
谢涔之?未回答,只侧身吩咐一边的宋西临道:“你去收拾一些地方来,暂时安置蓬莱诸位弟??。”
宋西临领命退下,方怀闻言,有些诧异,谢涔之又看向他,冷声道:“你??率人撤出蓬莱,??藏云宗暂避一段时日,只留下少部??弟??原地守候,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剩下之事,便全权交给我。”
方怀面露喜色,以为谢涔之终于肯出手相救,正要弯腰拜谢,又听他道:“我只能许诺,会护住天下苍生,不让天道崩塌。”
“?你要做的,是??得到命令之?,无论发生???,都不得轻举妄动,以免不必要的牺牲。”
无论发生???……?
难道他要做????
方怀愈发不解,忍不住又抬头看向谢涔之。
男人站??一片昏暗的光影之下,侧颜冷寂如雪,眼睛比起从?,?然萧索冷漠许多。
看起来???都没变,又?像他变了许多。
从?的陵山君,纵使疏离冷漠,却有种意气??,睥睨天下,不可一世;如今却竟有种说不上来的冷寂孤独,凉得像深秋抓不住的风,吹得人心头发冷。
方怀隐隐有一种不太?的预感,却又说不上来,只能强行说服自己,陵山君身为仙门之首,自然不会不顾天下存亡。
就算……那谢姮从?是他的未婚妻。
有了陵山君出马,蓬莱应该会保住的吧?
方怀强忍着心头的顾虑,不再多言,只??行告退。待他走后,谢涔之又连夜处理了无数藏云宗的内务,一直忙到天亮。
时?困倦时,一抬眼,目光又不禁掠向不远处的那一方软塌。
阿姮从?总是喜欢歇???榻上,安静地陪着他。
她不??身边的日??,他日日煎熬,实??忍受不住思念,才会抬头瞧一瞧她待过的地方,仿佛只有通过那些回忆,才能暂时抑制疯长的思念。
他们?快就会再见了。
?一次,无论结局如何,都是他甘之如饴。
飞蛾扑火,??所不惜。
汐姮未等伤势痊愈,便急着去攻打蓬莱,不??再继续拖延时间。
卫折玉对此不太乐意,让她??疗伤,区区蓬莱,他大可以代为攻下,但汐姮却摇头,强忍着内伤站了起来,抿唇道:“蓬莱与瀛洲不一样,瀛洲虽更为难以攻打,但四面无援,只需动用武力。?蓬莱背后,是整个修仙界,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卫折玉冷笑道:“是了,正?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们若是敢来,正?一起杀了。”
汐姮似乎也??起???不太愉快的回忆,眸色暗了一寸。
就??此时,她派去打探人间动向的赤言从殿外大步入内,甫一进来,便抱臂笑道:“那些凡人果真是怕了,连夜撤离了不少,剩下来的也不是???能打的,蓬莱的护山大阵也没开启,似乎?无???抵抗之意。”
“小殿下,不如明日便拿下蓬莱,我看啊,有了瀛洲做?车之鉴,他们是要不战?降了。”
汐姮抬头??:“他们撤向何处?”
赤言思索了一下,“?像是……东南方?”
东南方。
正是藏云宗的方向。
汐姮觉得事情?不简单。
翌日她决定出发,带了一些归顺于她的瀛洲弟??——那些弟????她的威慑之下,早就没了任何反抗之心,诚心臣服,愿意被她驱策。
但就算如此,卫折玉也还是给他们种下蛊毒,说倘若有二心,必会毒发身亡。
天色熹微时,整个蓬莱便被瀛洲弟??,以及无数魔族团团围住。
所有胆敢反抗的人,都???卫折玉麾下的妖魔手中。
汐姮设??过许多情况,倘若谢涔之插手此事,以他的心机,也许会设局暗算于她,??武力上她自然不惧,但她未必能玩得过他的手段。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也许不会再有之?那般顺利。
但她唯独没有料到的是,他亲自来了。
他就站??她不远处,仍旧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谢涔之垂袖站??风中,广袖被风鼓起,黑眸淡淡望着她。
“阿姮。”
他低声唤她。
谢涔之今日孤身?来,只带了藏云宗的一些普通弟??。
他身后是各大仙门的弟??和长老,如今大难??头,都选择站出来共同抵御神族,似乎也有了底气,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汐姮,像是坚定有了陵山君??,他们定是可以守住蓬莱。
真是可笑。
汐姮站??高处,冷冷地俯视着他。
她对上他灼热的目光,看清他眼底的眷恋之意,只觉可笑至极,眼底寒意蔓延,冷嗤一声道:“看来,上回一箭,?未让你长记性。”
“还敢与我作对,简直找?。”
她眉峰冷掠,红唇弧度慑人。
右手一抬,流昆剑出现??掌心,猛地一劈。
轰然一声巨响。
剑气横劈数丈之外,如雷电霹雳?下,将地面劈出一道极深的裂痕。
地面震动,许多人站立不稳,被惊得连连后退。
唯独谢涔之不进不退,身形巍然不动。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缓缓道:“我今日来,?非是与你作对。”
汐姮偏头,冷淡地盯着他:“那是如何?”
“我来归降。”
此话一出,宛若惊雷炸开。
四周一片哗然。
谢涔之身后的那些仙门弟??蓦地大惊,像是难以置信般,惊呼出声。
“陵山君!你!”
“您到底??说????您今日来难道不是为我们击退?神族的吗?”
“???归降!您?是???意思?”
“……”
汐姮也盯着谢涔之,眼底?无任何波澜。
她不信。
他千里迢迢过来,会是来投降?
他斩妖除魔,声威赫赫,征战万里,谁人不称道?
以他之傲气,即便是??她将?之时对她低头,都不曾完全摒弃他平时的骄傲,还会甘愿对别人臣服?
她冷眼看他玩的是???把戏。
他却抬头看着她,眸底的光彩重新亮起,漆黑眸光从她面上掠过,瞳底光影浮动,交映着头顶的日光,迤逦下淡淡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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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滚烫似火,久久挪不开,薄唇缓缓往上一掠。
谢涔之往?走了几步,缓慢转身,看向那些难以置信的弟??。
他道:“神族重临世间,乃是大势所趋,如今再殊?反抗,也只能白白送命,实??是愚蠢的做??。”
“随我一起臣服。”他淡笑道:“才能明哲保身,将来神族重临世间,我们尚有一线生机,不至于鱼?网破,?无全尸。”
“您到底??说????”
人群中有弟??实??忍不住,上?怒道:“?些神族是??夺走我们的生存之地,卑躬屈膝祈求他们饶我们一命?如此懦弱行径,恕弟??难以从命!”
“枉弟??如此信任陵山君,??不到世人敬仰的君上,竟是如此贪生怕?之辈!”
“你要去做牛做狗,你自己去!”
“……”
他们义愤填膺,就连一开始对谢涔之相助之事坚信不疑的方怀,都怀疑自己??做梦。
明明之?说?的不是?样的……
陵山君之???明说的是,放心把蓬莱交给他,却从未说过要投敌啊?!
方怀还是不敢相信,失声道:“陵山君……您、您??真是认真的??您之???明不是如此说的……”
“你若此刻请出灵渠剑,未必不能斩下?神族……”
“呵。”
谢涔之像是听到了???笑话,嘲讽地淡笑一声,“斩下神族?”
“?天下再重要,那又如何,你以为到了如今,我还会对我爱的女人出手??”
“谢涔之投诚,甘之如饴。”
“我让你撤出大部??弟??,留下少许无??抵抗神族之人,不过是为了方便神族罢了。”
“也唯独只有你太天真,以为我此举是为了保护蓬莱。”
他缓慢地转过身来,背对着那些人,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眸光灼灼地看着汐姮,缓缓笑道:“阿姮,我身后?些人中,有各大派的首席弟??,亦有长老,地位皆非同一般,都可作为你将来收服三界的筹码。”
“我以?些人作为我归降的诚意,你觉得如何?”
他……
他竟是把他们都??成筹码?!
方怀身??晃了晃,脸色唰地惨白。
他额角满是冷汗,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脚尽软,眼底逐渐有了绝望之意。
何止是方怀,其他仙门过来的弟??长老,也纷纷变了脸色。
“你!”太玄宗的一位长老再也忍受不住,蓦地大喝一声“你?叛徒”,骤然拔剑,朝谢涔之后心刺去。
谢涔之头也不回,掌中拢起一股浑厚的灵力,平地一震。
“啊!”
那人惨叫一声,被直直打飞出去,??场吐血?亡。
谢涔之连看都未看那人一眼。
他微笑着,又重新抬头看向汐姮,似是坚信自己的筹码十??管用,温声??道:“阿姮可愿接受我的投诚?”
四周一片?寂。
那些弟??眼睁睁地看着?一幕。
如果说,方才他们还觉得谢涔之是??用权宜之计诈降的话。
他亲手杀了一位长老,便是彻底斩断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们不得不接受?个荒谬的事实。
——仙门之首藏云宗宗主谢涔之,公然成了天下人不耻的叛徒。
上方,汐姮收了剑,似笑非笑,“倒是有点意思。”
连她都开始意外了。
如果不是没人可以冒充他,汐姮倒以为?是个假冒的谢涔之。
她的目光,从谢涔之身后的那些人脸上一一掠过。
看着他们愤怒又失望的神情,仿佛又是??斩刑台上,他们以为她会投靠卫折玉,以同样的神情,同样的语气,一声声地质??她。
汐姮觉得有意思极了。
可他以为……就?样,她就能放过他??
他大可以像她从?对卫折玉一样,??靠近她时,突然捅她一剑。
谁知道他卖的???关???
她唇角弧度一沉,嗓音陡冷,“不过,那又如何?”
“你若诚心投诚我,你的命也该归我。”她冷漠道:“我让你现??去?,你看如何?”
62、第 62 章
去死。
谢涔之微垂双目, 眼底光点聚拢又散去。
她合该还是这态度。
她觉醒那日,也是说要杀?,抛去感情, 她几乎将?当?了死敌, 绝无任何在故意气?的意思。
她就是想要?死。
纵使明白,但听到这句话时, 心口也仍感觉被撕裂一般,连呼吸都疼。
许久, ?抬眼缓缓一笑,眼底一片温和宁静,“好。”
“我的命, 也归你。”
此话一出, 周围又是一片诡异的寂静,所??人都觉???是疯了,如果说投降是因为贪生怕死, 那愿意去死又算什么?
?这哪里是因为打不过才投降,根本就是疯了。
满心满眼只有汐姮, 为此不惜杀了别人,?要杀?自己。
汐姮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下巴微抬,冷声吩咐身后的人:“既然如此, 来人,把?带下去, 用玄铁刺穿?的琵琶骨, 把?丢到鬼蜮里去。”
鬼蜮靠近魔域,里面阴气极重,??许多啃噬人的凶猛妖兽,??乎无活人跨入一步。
当年卫折玉便险些死在里头, 若非是妖皇的修为护体,也不会从鬼蜮里爬出来。
她用玄铁刺穿?的骨头,让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活生生地被吞噬,的确是下了狠手。
谢涔之闻言,只是安静地站着不动,任由别人靠近?。
阿姮果???是睚眦必报的。
当年他把她误认成妖,用玄铁刺穿她的骨头,她便用同样的方式对他。
“唔。”锋利的铁质倒钩刺入骨头的刹那,?痛??低哼一声,猛地半跪在地,又被架起胳膊,任由那冰冷沉重的铁链缠上?的身躯,将双手缚在身后。
谢涔之痛??额角冷汗淋漓,唇瓣抿出了血。
却一声不吭。
?此刻承受的,正是她也经历过的,??可以忍。
?喘息着,唇色尽褪,又被血染??殷红刺目,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抬眼时,最后朝她笑了一下,便被带了下去。
“老??点!”
锁链叮当碰撞的声音,混着沉重虚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汐姮最后对上谢涔之灼热又温柔的视线,微微皱了下眉。
她也开始觉?????病了。
??的要被她杀了,居然还??心思冲她笑。
?就算??的对她爱得无法自拔了,又如何?
她一点都不稀罕?的??心。
她虽不至于多恨他,但单论他手中有灵渠剑、能威胁到她这一点,她也是一定要杀了?的。
她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
谢涔之原本站立的地方,只余下一小滩血泊,剩下的那群乌合之众,着??没什么可威胁的地方,汐姮并不关心这些,只让卫折玉手下的??位魔将去处置,把?们悉数关押起来。
收服蓬莱,竟不需要动用任何武力,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按这样的速度下去,重振神族,指日可待。
她转身去寻找蓬莱的天劫石。
押着谢涔之的??个瀛洲弟?,对尘世并不熟悉,很快就????只魔过来,主动说去帮?们完?接下来的任务,那几个弟?眼熟这??个长得凶神恶煞的魔头,都是那鬼都王的部下。
鬼都王和汐姮关系不一般,?们得罪不起,不疑???,便将谢涔之交给了?们。
男人一声皑皑白衣,早就被血渗透。
?被铁链狼狈地捆着,鬓发散在肩头,双目微闭,如雪侧颜染了尘埃。
那几只魔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嗜杀兴奋。
这可是陵山君。
那个正道之首,杀了无数妖魔的陵山君,当年他一个人屠了魔域,又将?们逼到了阴暗的角落里待着,百年不敢见太阳,?们早就恨他恨得牙痒痒了。
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居然落到了?们的手里。
“唷,你也??今天啊。”其中一只魔上前,用锋利的爪牙刮着男人的侧脸,落下一道极淡的血痕,狞笑着道:“堂堂陵山君,马上就要被鬼蜮的妖魔?食吃掉了,连个全尸都不剩,死后还要?为孤魂野鬼……”
“你当年屠杀我们魔族时,可想到了今日?”
谢涔之双目紧闭,对这些话置若罔闻。
即使满身血污,?的气质仍是威严疏离的,眉心拢着淡淡的冷意,仿佛被折辱的不是他一样。
?越是如此,那几个魔越怒。
另一只魔猛地抬腿踹了一脚,一把将?踹翻在地,“你?娘的,?当自己是陵山君么??不给你爷爷我舔鞋!”
谢涔之往前狠狠一栽,狼狈地趴在地上,那些魔又狠狠拽着?身上的铁链,把?往前拖了一截,落下刺目的血迹。
浑身骨头都仿佛被碾碎,口中翻涌着血气,肺里如同被塞了棉花,拉扯得痛极。
天在转,人在打颤,耳畔嗡鸣不已。
谢涔之长发散乱在肩头,慢慢攥紧拳头。
眼看着其中一只魔即将一脚踩在他的头上,?突然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眼中之火腾腾燃烧,又仿佛沉淀着锋利的冰刃。
杀气极重。
那正要踩在他身上的魔动作一顿,猝不及防地对上如此冰冷无情的眼神。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蹿上背脊。
那魔突然踉跄一步,险些没被吓??瘫软在地。
方才那一瞬间,?甚至感觉又要被这陵山君斩于剑下了!
仿佛那踏在尸骨上的白衣剑仙,又朝自己冷冷睥来。
那魔仓皇地往后退了数步,一脸惊恐,转瞬又发现同僚诧异地看着自己,立刻回过神来。
??魔嘲笑道:“你别是怂了吧?”
那魔头立刻觉??自己丢了脸面,这陵山君都落到这样的地步了,怎么可能还???手之力,?方才居然怕了……那魔越想越觉??没面子,又恼羞?怒地狠狠踹了谢涔之一脚,“给老?老??点!”
谢涔之微敛双目,又咳出了一口血。
那几只魔再也耽搁不??,施法将?带去鬼蜮的入口,??只魔站在高处往下看,感受到这冲天的阴气,都不禁觉??一阵胆寒。
即使是魔,也畏惧这种可怕的地方。
其中一只魔说:“我劝你下去后自绝经脉算了,这样也好少受些苦,免??被活活撕碎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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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说完,就把谢涔之推了下去,直到看?的身形隐入一片血雾中,才转身离开。
而?们离开不久,卫折玉又来了。
卫折玉听说谢涔之投降,甚至感觉赴死时,便觉??极为有趣,决定亲自过来看看。
“我?是晚了一步。”
?年轻轻抚着下巴,精致的脸庞在月下剔透如白玉,笑意却溢满邪气,“本想再亲眼看看谢涔之一无所??之后,低贱又狼狈的样子,看来看不到了呢。”
?一边表示遗憾,一边笑??无比开心。
凝视着下方无底的深渊,?的眼神越来越兴奋,仿佛看到从前的自己,被那群正道推入这里时的样子。
?可是忍受着被啃咬撕裂的痛,一步一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谢涔之也??今日!
可真是大快人心!
卫折玉知道,汐姮定也是在为?出气。
?年眼尾红红的,靠在轮椅椅背上,笑??浑身抽搐,??近断气,又猛地喘着气,眼角含着一抹微不可查的晶莹水色。
许久,?平复了笑意,眼睛通红地盯着下方。
“不过……”
?咬牙切齿道:“这怎么够?”
“就算是死,你也别想死??这么干脆了。”
卫折玉从袖中取出一面镜?,施法将其置入其中。
这是轮回境。
所谓轮回境,里面便内藏着无数个往生轮回,会读取人心中最恐怖记忆,一次又一次经历自己最痛苦的时刻,直至在痛苦中彻底被活活耗死。
“好好享受吧。”
卫折玉满眼戾气地狞笑了一声,驱动轮椅缓缓转身,离开了此地。
虽占领了蓬莱,但汐姮却隐隐觉????些不对。
她眉心皱得死紧,抬头看着头顶的黑云,隐隐感觉到有压迫感传来,偏头看向身边同样的眉心紧蹙的赤言,问道:“赤言,你是不是有些不太舒服?”
她一开口,赤言的眉心登时舒展开来,朝她无所谓一笑:“我?我能有什么事?”
汐姮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别骗我。”
“……”赤言笑意一僵,又叹了口气。
?是瞒不过这丫头。
她过了一百年再回来之后,变??敏锐了许多,能察觉到每个人细微的变化,就算?们故意隐瞒着什么,不想让她担心,也仍旧骗不过她。
赤言低声道:“自从来了这里,总觉??神力流失得变快了,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汐姮眼皮一跳,“你说什么?!”
果然,果然是有什么不对。
从她离开瀛洲开始,她就觉??这天地间的气息变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汐姮隐隐觉??不安,抬手贴在赤言后心,低声道:“别动。”说着,她亲自为?传输了些许混沌之力,缓解了?的痛楚。
赤言看着站在跟前的小姑娘。
她的神色很认真,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
赤言心头微软,被这丫头反过来关心的滋味,让他似乎明白了点青羽说的感觉。
青羽老是对?说:“小公主去人间一趟,变??比从前更好了,我很喜欢现在的她,总让我觉??,她离我们的距离更近了。”
她淡漠,却不冷血。
也越来越像帝君了,更像整个神族的王了。
汐姮抚平了赤言体内紊乱的气息,抬起头,便发现这红衣青年,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汐姮:“?”
赤言揶揄道:“没想到当年只会拔我毛的丫头,也会这么关心我呢。”
汐姮:“……那时我?小。”
都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她那时候喜欢他那一身漂亮的火红羽毛,便多拔了??根,又没把?薅秃,??好意思拿出来说,怎么不说自己小时候尿过裤子?
汐姮轻轻瞥他一眼,又说:“你既然觉??不适,便先回神族吧,??卫折玉一路陪着我,也是一样的。”
赤言在,她多?会??些担心?,反而拖泥带水。
赤言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客气,只是临走之前,?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认真地交代道:“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像上次一样意气用事,能让那只魔做的,便别亲自动手。倘若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记得随时找我开口,这天道再厉害,暂时也对我做不了什么。”
汐姮点头:“好。”
一边答应??干脆,一边心道:倘若再遇到像二哥哥那样的事,她定然还是要豁出去的,只是不会再给?知道的机会了。
这天道厉害得很,她才不会让他插手。
虽说她的血亲只有哥哥一个,但放眼整个神族,??乎人人都像是她的老家长。
?从她受伤之后,无论走到哪儿去,??乎所遇见的每个神族都要问一嘴她的伤势,那阵仗,活像她又挖了一遍心似的。
顺便???一边叹气,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小殿下日后不可再这样冒险了,这次只是侥幸没什么大碍,下次可不一定了。”
汐姮听得耳朵都出茧了。
她此刻看着极为安?,赤言只当汐姮变乖了,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便化为一只巨大的凤凰,振了振双翅,刮起一道狂风,冲上天空。
蓬莱岛上的瀛洲弟?目睹凤凰飞掠而过,都面露畏惧之色。
汐姮目送着凤凰飞远,原本乖巧无害的神色,一点点冷却了下来。
她寒声对身后的魔道:“把蓬莱掌门带出来,我要亲自问话。”
她掌控了一切,唯独没料到,在临门一脚上出了岔?。
她竟找不到这天劫石的具体方位。
这天道,似乎突然变强了。
63、第 63 章
打从被关押起来后, 那群仙门中人便心如死灰,如今连陵山君都临阵倒戈了,再也找不到能与?族对抗的人, ?他们被关在地牢之中, 什?都做不了,只能安静地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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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怀仿佛回想着先?去藏云宗求援的种种, 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还是无?接受这样的结果。
若他不听信于谢涔之, 或许还能抵死反抗一番,不至于落得个不战?败的结果。
蓬莱白白葬送在了他手中。
他懊悔至极,只恨自己识人不清。
方怀又看了一眼身边蜷缩在草堆上的弟子们。
他们都还年轻稚嫩, 不该死在这里。
方怀死死攥着拳。
若他还有机会出去, 他就算豁出这条老命去……也定要在为他们搏一线生机。
就在此时,有人过来,打开牢门, 冷声道:“蓬莱掌门方怀,我们公主要见你。”
方怀一怔, 站了起来,周围几个弟子纷纷抬头,有人惊道:“掌门, 您不要去……”
方怀唇色发白,却朝他们摇了摇头。
“无妨。”在这些弟子面前, 他尽量显得从容, 勉力笑道:“?族既然要见我,想必我还是有些用处,不必担心。”
说完,他便随着他们离去。
被镣铐束缚手脚, 他一路跟着他们,一直到了昔日蓬莱的主殿中。
空旷的大殿寂静无声,方怀被人狠狠一推,像个阶下囚一般,狼狈地摔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扯动铁链哗啦啦响。
金砖地面反射着粼粼寒光。
方怀缓缓抬起头来。
原本只有掌门能坐的高位之上,悠然坐着一袭红裙的汐姮。
红唇黑发,肤色冷白如玉,宽大的裙摆浮动着金色暗纹,在一室昏暗中反射着流光。
一只手微抬,宽大的广袖顺着手臂滑落。
她斜眼冷冷睥来,长眉轻挑,弧度慑人,“方怀?”
她与方怀,并不算完全陌生。
华芸道君急着杀她时,方怀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长老,在蓬莱并无太多话语权。
如今轮到他做掌门,想必是在华芸势败时,及时向谢涔之投诚的缘故。
不是个有威胁的。
见方怀像是极有骨气一般,对她毫不理睬,汐姮冷然一掠唇角,又道:“看来这蓬莱弟子的性命,方掌门大抵是不想要了。”
方怀猛地一震,双手狠狠一攥,抬起头来,双目几欲喷火,“谢姮!”
他猛地站起来,到底忍不住,怒声道:“不管你现在是谁,你从前也是仙门弟子!?年你也曾为了救人而豁出性命,如今怎能这般草菅人命?”
相比于他的愤怒,汐姮眼中却毫无波澜。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说什?。
她嗓音透冷,平静道:“哦,你说谢姮啊。”
“她自是会保护你们。”
她话锋一转,又轻描淡写地反问道:“但谢姮不是死了??”
方怀一时语塞。
汐姮缓缓转头,居高临下地直视着他,“人死不能复生,再在我跟?提‘谢姮’二字,我不介意让你也感受一下,‘谢姮’死之?的痛苦。”
她此刻的眼神,语气,姿态,全无半分从前的模样。
方怀抿了抿唇,垂下目光,心底也是被堵得喘不过气来,心知道理如此,却又仍是不甘。
在他们眼里,她还是谢姮。
谢姮就像一根藤蔓,深深地扎根在了每个人的心里,如附骨之疽,如何都无?根除。
如何能忘得了?
汐姮根本没心?和方怀废话,见他无言以对,又是冷笑了一声,缓缓起身,走到他跟?。
红裙从台阶上拂落。
脚步声清脆回响,犹如踏在人的心尖上。
她盯着他,开门见山,毫不含蓄:“蓬莱的天劫石在哪?”
“天劫石?”
“我最讨厌与我装傻的人。”汐姮双眸微眯:“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的目光很锐利,方怀被她逼视着,不由自主地绷紧背脊,却摇头道:“我在蓬莱?百多年,从未见过什?天劫石……我只知道,这天劫石与天道相关。?维系天道,自有一套?则,常人不可触碰,你如今在做之事,就是与天道背道?驰,天道自会加以阻止。”
汐姮皱眉。
她的确是感觉这天道变得厉害了许多。
但她明明已经毁掉了一颗天劫石,怎么可能力量不减反增?
她不信。
一定是有什?地方被她忽略了。
汐姮又说:“蓬莱可有什?禁地?带我过去。”
方怀抿唇不语,汐姮又淡淡道:“讨我高兴了,你的那些弟子才有活命的机会。”
这一点,她不需要再提醒。
方怀暗暗咬牙,只能说:“你先答应我,如果我把一切告诉你,你就放了你之?抓到的所有人”
汐姮颔首,“可。”
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算放走了,她也能重新抓回来。
她亲自松口,方怀便放下心来,终于对汐姮说了他知道的一切。
蓬莱的确有个禁地,只是就算是方怀自己,也从未跨进一步。
据说里面藏着未知的危险。
汐姮拔剑孤身闯了进去。
一剑劈开禁地的结界,?力席卷四面八方的灵气,震开所有妄图靠近的生灵,一路杀入禁地深处,汐姮终于在里面发现了那颗巨大的、泛着淡蓝色幽光的天劫石。
只是这颗天劫石,与她之?见过的,不完全一样。
汐姮抬脚,还想往?一步。
谁知这一靠近,便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吸取她身上的?力,汐姮第一次感觉力量的快速流逝,拼命地抵抗着这股力量,身后流昆剑腾空?起,剑光一划,将她和天劫石之间的联系斩断。
汐姮扶着树干,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天劫石。
这东西方才吸收了她的力量,好像又长大了些许。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它也可以反过来攻击她?
汐姮还记得她在瀛洲见到的那颗天劫石,并无这般巨大,也绝无任何攻击性,看起来只像一颗平平无奇的普通石头,气息也未曾隐匿至此。
——“天道原本并未察觉到你的存在,但从你毁了瀛洲的天劫石那一刻起,便彻底惊动了天道,它自然不会束手待毙。”
它也会反击。
方怀说的时候,汐姮还不信。
如今她才意识到,事情的确并不简单。
“呵。”汐姮冷笑道:“不过是颗破石头?已。”
她今日偏要灭了它!
她脚尖轻点,右手一抡神剑,如离弦之箭往?冲去,剑锋森然割破虚空。
唰!
雪亮的剑光刺入她漆黑的眼底,在黑暗禁地里犹如一道雷霆闪电,卷起万丈狂澜,轰然一砍。
“轰——”
剑锋在天劫石上刮过,“刺啦”一声刻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与此同时天劫石光芒大盛,朝汐姮弹去,汐姮不避不让,硬生生挨着袭击,剑势更加凶狠。
她一往无?,绝不后退分毫,那天劫石开始震动,地面如被什?东西砸动,发出轰隆声响。
这是……
汐姮还未觉察出什?,头顶山上落下许多细碎的沙粒,忽地滚落一颗巨石,罩下一片黑暗的阴影,眼看要把她压在下面,一道白影唰地掠了过来,那巨石擦着她衣袂?过,狠狠砸在了她身边。
轰——
尘土四溅。
继而连?的巨石从山上滚落。
玄龟广栾一路追随汐姮过来,本在外面守候,第一时间察觉不对,也顾不得其他,直接用身体撞开了那巨石,强忍着伤势,急急道:“公主,快离开这里!这里的山开始崩塌了!”
这天劫石狡猾得很,见她不依不饶,开始利用这周围的地形强行逼退她。
她现在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剑上,便暴露了其他弱点。
汐姮剑势不减反增,又继续迎着这天劫石,眼底腾火,“你先走!”
“不必管我!”
她不走,广栾也决计不会走的。
眼看着更多的巨石落下,广栾蓦地施法,一道半透明的结界罩在汐姮头顶,将那些砸落的巨石弹开。
他自己却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中。
一颗巨石落下,又狠狠地砸在广栾的背上,广栾“呸”地吐出一口血来,含着血笑:“公主放心,有我在,定护您周全。”
他主人生?便是心心念念着这个妹妹,如今主人不在,他定是要替主人好好守护他的妹妹,就算为之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碎石砂砾落了他满头,他的肩被巨石砸出了血,骨骼都在发出碎裂的声音,脚底的地面又震动得更厉害,几乎让人站不住。
广栾又单手捏诀,再次抬手,掌心对着天空。
一股更加强横的灵力冲天?上,将那些砸落的巨石震开。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汐姮双手握着剑柄,闻到血气,分心去看了一眼广栾,眼底微震。
广栾是二哥哥的灵兽。
先?他被她打伤,本就伤得很重,此刻还这样护着她,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她也不能让广栾出事。
汐姮猛地收剑,在最后一颗巨石即将砸落之?,猛地掠了过去。
所过之处,万物粉碎成灰。
她幻化龙形,龙爪将广栾双肩一抓,极快地飞向了天空。
地面还在地动山摇,轰然倒塌的大山,将那天劫石埋在了无数巨石之下。
汐姮在平地上落下,?色越发冰冷,那些魔族纷纷焦急地围了上来,汐姮只吩咐他们给广栾疗伤,便要重新提着剑,要去灭了那天劫石。
她杀意翻腾,越战越勇。
“公主。”广栾喉间一滚,急急叫她:“您先别冲动,应该还有别的办?,既然灵渠剑已经现世了,我曾听我主人说过……当年天衍?君封印灵渠,是为迎天道之子降世。”
汐姮蹙眉:“什?意思?”
广栾叹道:“您之?要杀的那个名唤谢涔之的凡人,会不会就是天道之子,也是刺激天道的缘由之一?”
毕竟就算天道突然变强,今日也强得有些不正常。
能逼汐姮使出全部力量,还能撑这?久,这天劫石绝不是强了一丝半点。
只怕是汐姮这一系列动作太猛,彻底让天道慌了?。
灭瀛洲,收蓬莱,杀天道之子。
便是逼得它拼死抵抗。
汐姮猛抬双眸,眼底寒光一闪,“谢涔之?”
她倏然也想到了什?。
那灵渠剑的确与他有关。
谢涔之如此坦然让她杀,是不是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诱她刺激天道?
汐姮猛然一惊,握着剑的手不住地缩紧,骨节泛着青白色。
倘若真是如此,他敢摆她一道……
汐姮眼底杀意翻腾,眼神如浸在冰湖深处,满是彻骨的森然。
她蓦地转身,这一次,她走了相反的方向。
她便再去会会他。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底部,四面刮着阴冷的风,如刀刃在肌肤上刻过深深的伤痕。
谢涔之浑身已是血迹。
耳畔叫嚣着无数尖锐的声音。
“吃了他的肉,一定很美味吧。”
“拆了他的骨头。”
“吃惯了妖魔的魂魄,这凡人可以开开胃……”
“啧啧,好香的血味……”
锋利的手从地底探出,在他身上抓住深深的血痕,不住地撕咬着他的血肉。
但那些阴灵靠近他之后,又被一股无形的白光震开。
“这人与之?那些食物不同,有些难啃呢……”
“不会是化臻境修士的血,尝上一口都能增长修为。”
那些阴灵叫嚣着,怪笑着,围绕着一动不动的男子,虎视眈眈,时而猛地冲出,撕咬出新鲜的伤口。
谢涔之伏在泥土上。
身下的血已将泥土染红,渗透地底,香甜的血顺着风飘去,引诱着着越来越多的阴灵和妖兽。
他被铁链缠着,动弹不得,无?反抗,浑身上下痛得已失去知觉,脸色苍白得犹如死人,只有还在起伏的胸膛,显示出微弱的生机。
一息尚存,苟且偷生。
谢涔之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喘息着,指甲死死地抠着泥土,喉间鲜血淅沥,眼前一片血雾,已听不到太多的声音。
会死么?
也许会吧。
他早就如行尸走肉,无论在藏云宗高高在上,还是在这里低贱如泥,都没什?两样。
又是一只阴灵朝他冲过来,硬生生地将他从地上抓起,再次狠狠地砸到地上,谢涔之被迫翻身仰躺,仰头黑漆漆的天空,眼睛里毫无焦距。
倏然,有什?从上空落下。
是一面奇怪的镜子。
那面镜子在黑暗中发出刺目的光,照入他涣散的瞳仁里。
谢涔之感觉身体倏然便轻,魂魄如同飘了起来。
轻飘飘如卧在云上。
那云又“砰”地散了,他又往下坠去,被拉扯着,拽进坠入无止境的梦中。
少年睁开漆黑的双眸。
他此刻是坐在无汲殿的座椅上,四周还是熟悉的景象,但细看,陈设又似乎有很多不同。
似乎是许久以前的布置。
犹如南柯一梦,分不清是他梦见万鬼啃食之痛,还是他又梦到了过去。
四周一切,如此真实。
他恍惚着,像是弄不清情况,头却不受控制地转过去,仿佛有人控制着他起身。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屏风外。
赫然便看见他朝?暮想之人。
黑衣染血,小脸素白。
谢姮垂着头,鬓边落下几缕黑发,安静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64、第 64 章
是阿姮。
这?瞬, 呼吸都仿佛滞住。
完全不敢相信。
偏偏又如此真实。
殿中窗子半开,微风蹁跹而入,拂过她的衣袂和长发, 将那一抹熟悉的幽淡发香, 送入他的鼻尖。
他朝思暮想,为此几欲发狂。
如今她就在他的面前。
在藏云宗, 还是凡人的阿姮,还是穿着熟悉的黑衣, 扎着利落的马尾,活生生地在他的跟前。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没有离开,也没有恨他, 更未曾剖心灭世。
那些满是血和痛苦的梦是假的!
定是假的!
?股狂喜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在头颅里炸开,像是绽开的烟花,他黑眸急遽一缩, 眼底炙热滚烫,几欲落下泪来。
他想抱住她。
抱住他的阿姮。
谢涔之几乎要冲过去了。
可是他想抬脚, 却突然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
“阿……”谢涔之张了张嘴,却发现只能发出几欲不可闻的气音。
他猛然僵住。
这是怎么回事?
他拼命在这副躯体里抵抗, 想叫一叫她,或是往前靠近?步, 却始终无法做到。
仿佛他只能站在这种疏离的距离里, 冷漠地凝视着她。
?盆冷水兜头浇下。
“对不起。”
他听见面前的少女缓缓开口了,她的嗓音低低的,饱含歉疚,“当时那只大妖用幻术迷惑我, 让我误以为涔之你……遇到了危险,所以我便没有再听从命令,离开了妖窟,让那只大妖逃了,打乱了涔之原本的计划,谢姮甘愿受罚。”
她说着,长睫一抬,露出了水亮的黑眸,凝视着他。
“我会去领二十鞭刑的。”她说。
谢涔之蓦地想起,这是哪一桩事了。
这是他刚继位藏云宗宗主之位的时候。
那时,?只修为极其深厚的幻妖潜入了藏云宗,杀了三名外门弟子,那幻妖熟悉藏云宗的?切,幕后定有人操控,他为寻出幕后之人,用计生擒幻妖,并诱出藏云宗的内奸。
谁知谢姮突然急匆匆地离开,剩下几个弟子不敌那妖,让其逃了,而他正在生擒那内奸,谁知一转身,阿姮便满身是血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面白如纸、满眼惶恐,瞧见他无碍,这才缓过了气来。
事后她主动来领罚。
便是这样跪着的。
她总是如此乖巧,稍许做得不好,便会主动来认错。
谢涔之僵硬地看着她。
听到“二十鞭刑”的刹那,?股寒气顺着脊背冲上头顶。
他想说不用了。
也想说,她不必这般跪着,这般怕他生气。
可他却听到自己冷漠至极的声音:“既是知错,下不为例。”
不是的!
他并非此意!!!
他却只能漠然拂袖,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脚步声远去,很快就离开了。
藏云宗戒律严苛,为约束弟子,每一?惩罚都极其严酷,那鞭刑乃是以长着倒刺的灵器抽打脊背,?鞭便能让人皮开肉绽。
足足二十鞭,足以将人活生生抽晕过去。
夜间她没有来无汲殿寻他,定是伤得很?,谢涔之挂念着她的伤势,却只能被迫安歇。
四周干净而温暖,没有万鬼啃噬之痛。
躯体在沉睡,他的意识却清醒异常。
不知过了?久,听到熟悉的声音穿透黑暗,悄悄地传到了耳畔。
“涔之他……歇息了吗?”
“谢姮长老,已经这么晚了,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
空气安静了两秒,随即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嗯,我明日再来。”
三更天的深夜,她来过,又悄然离去。
无声无息。
这是他从前不知道的。
他在黑暗里死死睁着双目,眼神迷茫又空洞,眼睛干涩得发痛,几乎要流出血来,却执着地不肯闭上眼。
魂魄拼命挣扎着,却冲不破这躯体。
明明他回来了。
可他为什么却不能改变这?切?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切,约莫都是假的吧。
可他不甘心。
他睁着眼过了?夜,翌日会发生些什么小事,他早就淡忘了,所以当她猝不及防出现他面前时,他的心跳又滞了滞。
阿姮不拿刀剑时,便是穿着朴素的裙子,柔软的黑发披在身后。
她眉眼灵秀,平添几分温柔。
“涔之。”她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悄悄来到他的身后,垂着睫毛,抿着唇笑着,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他,“这是我今日一早亲手做的。”
她悄悄抬眼,满怀期待地觑着他。
少女唇红齿白,黑发柔软,笑得比这春风还温柔。
他?下子就望进她的眼中,魂魄又是一阵剧烈的颤动。
她的眼里都是爱意。
如此明显的爱意。
他死死僵着不动,只觉?股腥甜??涌,她又收回了手,倒也不恼,转身?:“我去给涔之放到桌??。”
她步态轻盈,将食盒放下,又主动去收拾他的桌案,将所有的书籍文书摆放得整整齐齐,极为贴合他的习惯,又转身去喂食他的坐骑鹿蜀,等到回来时,瞧见他在看书,便主动走到他身边来。
她主动为他磨墨。
墨香在空气中流转,她的视线却缠绕在他身上。
躯体在生硬地动着,他的全部注意力却在她身上。
他看到风掠过她的发梢,将她颈后的发拂过,低头时,隐约露出淡淡的鞭痕。
他还看到她的指尖,全都是厚厚的大茧,伤痕交错,几乎没有?丝光洁无暇的肌肤。
那些他以为是惺忪平常的日常,再?回忆,却都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他呼吸犹如被堵住,眼睛里布满血丝。
那一年,那白衣少年刚刚继位,骄傲且冷漠。
而她在他身边,早已满身伤痕。
阿姮的生活很简单,她初为长老,起初便很努力,像是怕自己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可久而久之,她却赢得了许多弟子的爱戴,几乎与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说她很好。
旁人若是对他夸起她来,她若不在,他便淡淡一哂;她若在,则会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拘谨地说:“这是谢姮该做的。”
她学会了谦恭。
?开始,她会朝他邀功,认真地问他:“阿姮今日做得怎么样呢?”他吝于夸奖,只一次与友人饮茶时,谈及某位?友,随口提了?句:“职责所在,自恃功劳,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她似乎听见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问他这样的问题,不再那般聒噪,只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若他高兴,她便?说些话;若他不太高兴,她便会保持缄默。
?颦一笑,都是在努力让他喜欢。
可她的安静像是好事,偏生无法取悦他。
她不知,他或许厌恶旁人聒噪,却从未讨厌过阿姮主动与她说话。
少年长长久久地冰冷,少女从未有勇气跨越雷池。
有?次她转身离开,不小心被花枝扯动衣摆,险些摔了?跤,撞得满头都是落花,他无意间看见,被她逗得兀地一笑。
“呵。”
他极少笑,或者说,即使是笑,也总是那种冷淡疏离的笑容,绝非是这样突然的笑。
少年笑起来这样好看。
她本来满心窘迫,看见他笑,便也跟着笑。
他见了扬眉,“你笑什么?”
谢姮便说:“涔之笑什么,我便在笑什么。”
“……”他越发觉得好笑,索性敛了袖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嗯?那你觉得我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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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迟疑着,指了指自己,“我?”
“涔之是在笑阿姮吗?”
这傻姑娘,连他笑她,都也要跟着傻笑。
她其实很聪明,故意这样问,待他觉得她很傻时,便又趁机表白道:“因为涔之笑起来很好看,我很喜欢涔之,所以就算是笑我,能搏得涔之这样开心地笑?笑,也是无妨的。”
他总是很严厉。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她总是很珍惜。
少年少女相视而笑,可那腐朽的躯壳下,?缕来自黑暗的魂魄,却已极尽崩溃的边缘。
他抓不住她。
无论是怎样的阿姮,他都抓不住。
谢涔之第一次这样深深地怨恨着自己,即使是说笑,也永远与她保持不可跨越的?丈距离,永远感受不到来自阿姮的暖意。
她拨动他的心弦,转身离去,那含笑少年皮囊之下的灵魂,几乎是含恨地盯着她背影。
爱她这么好。
也恨她这么好。
所以有?次远赴魔域,她与他屠了无数妖魔,回去时在最近的人间客栈歇脚,她打从失忆苏醒就未曾饮过酒,第一次被凡间的酒灌醉,醉倒在他身边。
她抓着他的衣袖,?遍又?遍地问他:“涔之,是阿姮不够好吗?”
她很好。
她是他见过最好的姑娘。
少年躯壳下的魂魄在拼命叫嚣。
她却落泪,“可涔之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他在心里嘶喊:我喜欢你,阿姮,我爱你啊。
她醉着,哭着,拉着他的袖子,却又自顾自地说:“?定不是不喜欢,只是没有确定是喜欢,没有那么深深地喜欢着。”
“我是要等你的。”
可她等啊等啊,却等到要被他杀了,都未曾等到过?句喜欢。
少女趴在桌子??睡着了。
她对将来的?切?无所知,安安静静地趴着,两靥红如云霞,端得可爱。
黑暗的长街,人间的夜色中,白衣男子站在她的身边,眼神被激烈地火光灼痛,像是要流出血来。
他闭目,强行突破这幻境的桎梏,对她伸手。
冰凉的手指在风中抖动,?寸一寸,忍着剧痛,企图靠近她的脸颊。
他想抱抱她。
只是偏偏差了那么?寸。
他触碰不到她。
谢涔之吐出一口血来,眼角溢出一丝冰凉的泪,终是昏死过去。
65、第 65 章
谢涔之宁可永远昏睡过去。
总好过睁开眼时, 仍是在无止境的绝望中。
白衣少年推开客栈的门,少女背着佩剑,仰头站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中, 连睫毛都盛着一片淡淡的金光。
她像是很喜欢人间的阳光。
藏云宗的山峰太高, 比人间寒冷,也没有??红墙绿瓦, 人间烟火。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转身朝他笑, “涔之,早呀。”
少年一阵恍惚。
昨夜她的醉意已自行处理,没有他吐血昏迷的事, 还是按着既定的情节, 继续绝望地往后推移着时间。
少年说:“即刻启程罢。”
谢姮听话地点头,正要御剑,他突然伸手, 将她抬起的剑柄压了下去,低声道:“??里都是凡人, 出城后再御剑。”
谢姮有些诧异,心想,若是怕??些凡人瞧见, 他们大可以施障眼法,何必还非要走那么远, 到城外去?
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能与他并肩在人间同??, 她很喜欢。
彼时少女不知,连少年自己也不知,他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动了不舍之心, 暂时不想做回陵山君,只想和她再一起走走。
藏在少年躯壳下的魂魄缄默地看着一切。
他们并肩在人间的大街小巷里穿梭,郎才女貌,宛若一对璧人,引起许多人的注目。
凡间人潮涌动,似乎正值什么佳节,来往的人很多,她被挤得三番四次地撞到他,偶尔还跟不上他的脚步,他索性抬手,将她半护在身边,不让别人撞到她。
他说:“小心。”
谢姮双靥微红,像是受宠若惊。
她挨着他,??样站着,更像是一对佳偶了,如果不是他的神色仍旧冷漠,她会以为自己梦想成真了。
“啊!”不知哪儿冲过来的小男孩,突然将谢姮撞得踉跄了一下,她下意识扶住那小男孩,对方抬起头瞧见她,眼睛蓦地一亮,“姐姐,买兔子灯吗?”
她一怔,好奇地问道:“买灯做什么?”
“今日是上元节呀。”小男孩一脸“你怎么连??都不知道”,举起自己抱着的满篮子兔子灯,仰着可爱的小脸,“马上就有灯会了,整个江陵都会挂满无数好?的花灯,兔子灯是代表好运的,姐姐买只兔子灯,便会?好运送??旁人。”
谢姮不信什么祈求好运,但听着也颇为有趣。
她又问:“灯会……是今晚么?”
小男孩:“就是今晚!”
谢姮眸色微亮,她从未听说什么人间的灯会,也从未见过凡人是怎么过节的,心里已有些期待。
那小男孩还在拉着她的衣角,“姐姐?你还要买灯吗?”
谢姮说:“买。”
她买了一盏兔子灯,拎在手里好奇地看着,又踌躇着,小心翼翼地问身边的谢涔之,“?们可以等到天黑再走吗?”
她想瞧一眼那灯会。
他微微蹙眉,瞥了一眼她手里小巧可爱的花灯,撞见她如此期待的眼睛,原本想拒绝的话便停住,冷淡地“嗯”了一声。
她得到这一声允许,已是万分开心。
随后她寻了人间最高的茶馆歇脚,要等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还悄悄又买了一盏花灯,想把??样的“好运”,也送??他。
可谢涔之却知道,她终究是一眼都没?到过自己喜欢的花灯。
那日人间出现了一只食人精气的妖。
谢姮追杀出去,谢涔之抄近路围堵,一剑斩了那只妖,剑气却劈裂了那盏兔子灯。
她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一只灵鸟从远方飞来,他?了书信,冷声道:“既然灯坏了,那便走罢。”
她却咬唇道:“你答应过?的,再陪我多待一会儿……”她实在是不愿意就这样走了,小声道:“就一会儿,再等等好不好……”
他说:“齐师弟传讯说,禁地的封印松动了。”
只有她和他,跟师尊修习过加固封印的方法,她必须回去履??责任了。
她一怔,忍不住道:“那也不急于一时,只是再等一个时辰……”她焦急地看了?天边,像是在祈祷着那太阳快点落下来,“涔之你?,马上天就黑了……”
他却沉声道:“谢姮。”
他的语气凉了下来。
他很少直呼她的全名,往往在她忘记自己的责任时,才会如此叫她。
少女抿抿唇,垂下了眼睫,因为这一声“谢姮”,彻底安分了下来。
她很失落。
躯壳里的魂魄也怔怔地看着她的失落。
他又剥夺了她的快乐。
他记得,因为封印之事,回去之后,她为了修补封印,又是整整半年不曾走出禁地,也再也未曾如此期待过什么新鲜的事物。
如果可以,他也想将??微薄的快乐还??她。
就像是一个轮回的噩梦,可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
谢姮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城门的刹那,身后的灯火渐次亮了起来,将整个夜晚照得无比明亮。
她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只要不?,就不会想念。
藏云宗的气氛很压抑,他们都很忙碌。
日子过得飞快。
很快,来自蓬莱的小师妹回到了藏云宗。
江音宁本性未露,端得是天真可爱,谢涔之眼神冰冷地看着??个朝他撒娇的女孩,并无任何搭理她的兴致,只是碍于她父亲为除魔而死的功劳,加之从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华芸道君的面子,才对她略有优待。
打从一开始,他就从未将江音宁当成一回事。
可许是他甚少待人宽容,一旦他对谁有了好声色,便容易惹出一些闲言碎语。
许多人在背后说着那些无稽之谈,甚至拿谢姮和江音宁做对比,他有所察觉,却置之一笑,从不屑于理会??些闲言碎语。
可偏偏,不否认便是无声的默许。
后来不知何时,谢姮站在不远处,也时常瞧着江音宁。
她看的很认真。
江音宁注意到她的目光,朝她无害地笑:“谢师妹瞧我做什么?”
谢姮说:“?多瞧一瞧师姐,才知道他们都在瞧你什么。”
江音宁疑惑地歪头:“那,师妹可瞧出了什么?”
谢姮认真道:“江师姐,生得很好看。”
没有什么比情敌的夸赞更让人愉悦,江音宁的神色有些得意,勉强忍住喜色。
谢姮说:“江师姐性子活泼,也去过很多?没有去过的地方,与江师姐相处,想必是一件很轻松有趣的事情。”
“江师姐也很善良,是个好女孩儿,值得很多人喜欢。”
谢姮认真地观察着,?自己的所想都说出来。
江音宁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也客套了几句:“谢师妹生得才好看,能留在我师兄身边,修为一定很厉害,?就不??了,总是连拿剑都拿不稳,?师兄老是嫌弃?。”
谢姮笑了,轻轻道:“??又有什么干系呢?”
好看与否,会不会用剑,都是没有干系的。
重要的是别人喜不喜欢,若不喜欢,再好看能干,也无?惹人动心。
??时的谢姮,才刚认识江音宁不久,是真的很羡慕她。
谢涔之的到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江音宁又熟练地蹭到了他身边,他的目光却落在阿姮身上,她朝他淡淡一笑,像是并无任何芥蒂。
从前的他想不通,如果她喜欢他,为何要与江音宁说那一番话?她应该会难过,会不喜欢江音宁,所以,她后来与江音宁撕破脸时,他才会那么质疑她,究竟是不是因为为了争风吃醋,才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
可现在,他?着她剔透的眼神,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才是开始。
从一开始,她就从未讨厌过江音宁。
她甚至在逼自己也喜欢她。
因为大家都喜欢江音宁。
可终究还是悲剧收场,因为他很少揣摩过她的情绪,因为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伤心还是难过,她都还是在他身边的,如此,他何必管她怎么想呢?
他大错特错。
他如今终于有机会,再好好?一次当初的她,感受她感受到的一切。
她经历过的微小的委屈,堆砌起来,都如此窒息压抑。
她会难过、忧虑、不安。
可无论他什么时候见她,都不曾看到她失态的一面。
她一开始,会因为一盏兔子灯顶撞他。
后来,却再也未对他流露半分真实的情绪。
因为她在害怕呀。
有了那么好的江音宁,她便怕自己不够好,总是想的再好一点,再让大家都喜欢她一点儿。
她做出的那些努力,都藏在皮囊之下。
她不会哭,也不会表现得可怜,瞧着越是平常,越是让人容易忽视。
他越?,越觉心疼。
时间越来越往后推移,他越感到恐惧。
他想停下来。
快停下来!
不要再继续往后了!!!
他拼命叫嚣,挣扎得魂魄剧痛,却冲不破这枷锁,眼睁睁?着自己一剑刺穿她的肩。
她被玄铁刺穿肩胛,痛苦地惨叫着。
“啊……”
他背对着她,握着手中的剑,眼角拢着滚烫的泪,却迟迟无?沿着脸颊滚落。
斩刑台上,她倒在血泊之中。
而他,双目猩红,含恨望着??无情的苍天。
他开始恨,开始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还要他再来一遍,?自己的心一次次地凌迟,若是对他的惩罚,不如让她杀了他!
被刺穿肩胛,好啊!被关押地牢,众叛亲离,被误解被怀疑,都好啊!
都让他来又如何!
万鬼啃噬也无妨!
偏偏要他亲手再杀她一次。
他?自己的心剁碎了,践踏进尘埃里,都再也无?靠近她一下。
??梦境轮回在她“死去”的刹那,戛然而止。
画面定格在斩刑台上。
他含着血笑了,笑得浑身颤抖,以为??折磨终于结束了,他宁可继续在鬼蜮不受苦,也不要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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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再次睁开眼,她又跪在他的跟前。
她说她要去领?十鞭刑。
“?喜欢涔之。”
“?可以等你,等到你从不那么喜欢,变成真的喜欢为之。”
“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不喜欢。”
“……”
一次又一次。
他快被她折磨疯了。
他想远离她,又想触碰她,偏偏进退不得,
在藏云宗的灯火中,她没有?他的时候,白衣少年的脸庞在逐渐变得死灰,他本生得好看,因为魂魄被磨耗,脸色越越来越像厉鬼一般,怨恨又不甘地盯着她。
他的眼睛闪烁着星零泪光。
可泪却落不下来。
直到她的脸都变模糊了,他都无?在她的眼前哭出来。
就像吸食戒不掉的毒,他?着她,当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场噩梦还在不断地循环。
他从深深的爱意变成憎恨,又从憎恨变成深爱,再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恨谁了,只知道??苍天无情,要他一次又一次失去,他偏偏不愿意。
胸腔翻腾着极致的不甘。
那种不甘,恨不得毁天灭地。
他偏要逆天而??!
重来!
他再次重来,在她含着泪光的眼神中,伸出手去。
还差一寸就要碰到她了,周围的一切景象又开始崩塌。
时间倒流。
他又离她一丈之外,方才的努力成了徒劳。
阿姮还在对她笑着。
他不信,他再次重来。
在拔剑刺她的时候,他强行断了自己的手筋。
可断裂的手筋变得完好如初。
逼她认错的时候,他企图咬舌自尽。
可声音却控制不住地从喉间溢出。
远离她的时候,他努力逼着自己往前,可她却先一步转身,离他远去。
有声音在他心里嘲笑着他:“你放弃吧,你只能永远在痛苦中轮回,你会一遍遍地看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负她的。”
“你本有无数次机会抓住她,可是你都没有,既然错过了,??世上哪还有什么回头的机会?”
“你认命吧。”
他痛苦地喘息着,握着剑的手在拼命发抖。
那盏兔子灯碎裂在他的脚尖。
他听到自己冷冷地训斥她。
她眼底的光黯淡下去,要和他一起走出这座城。
她永远都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花灯了。
他的魂魄在无数次轮回中变得虚弱,像是认命了,再也不反抗,与她并肩沿着长街出去。
??条路很短,于他却好像过了无数个一生。
跨出城门的刹那,无数的灯火在身后渐次燃起。
谢涔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她惊讶地转头看着他,少年唇角溢出鲜血,眼底的一切在一寸寸崩塌、扭曲。
“涔之?”她疑惑。
他用力抓着她,含着血笑了,笑得温柔。
“阿姮。”他哑声说:“?们留下来……”
留下来。
哪怕死在这里也无妨,他要陪她留下来。
陪她?一眼这灯。
??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他宁可死在这梦里,就在此终结??场可怕的轮回,也再也不要负她一次。
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他已经没有可以回头的地方了。
宁可死在这座城里。
谁能阻止一个生无可恋的人去寻死呢?
他死死地抓着她,她的容颜却在他的眼里一寸寸灰飞烟灭,他知道自己又快输了,突然用尽全力地抵抗着周围消散的灵力。
“都给?回来!”他哑声嘶吼。
周围崩塌的一切,以肉眼的速度再次聚拢。
他意识涣散,?到眼前的少女,重新对他露出一丝笑容来。
“太好了。”她笑着说。
她说着便要转头去看?身后的灯。
那灯是她的执念,却成了他的心魔。
他死死盯着她,眼神炙热如火,两条血泪却沿着脸颊落下,一滴滴砸落进尘埃。
轮回境,顾名思义,便是让陷入此镜中的人一次次在痛苦中轮回,心生不甘,直至心甘情愿付出生命,也要停留在某个瞬间,便再也无?醒来。
??是卫折玉??他安排的噩梦。
他马上就要解脱了。
只要她再瞧瞧那灯。
可却在最后那一刹,一道寒光倏然划过天际。
“哗啦——”
镜面破碎。
黑暗如潮水般聚拢,万鬼撕咬的声音重新堆积在耳畔,吵得他耳膜嗡鸣不止。
现实中的阿姮,正执剑站在他跟前。
高贵,冷漠,疏离。
她再也不需要去瞧什么花灯了。
“谢涔之。”她冷笑道:“天道的事,是不是你在算计我?”
66、第 66 章
汐姮毁不了天劫石, 几乎已经认定,是谢涔之在暗中捣鬼。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去死呢?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在利用她, 或者是利用他的死惊动天??, 这样她就无?再轻而易举地毁了这??界,他身为陵山君, 看似背弃正道,实际上却是在保护那些人!
??定就是这样!
汐姮满眼都是杀意, 冲进鬼蜮的刹那,所有黑雾自觉退散,原本还围在谢涔之身边叫嚣的阴灵妖兽, 都顷刻在她的剑下化为齑粉。
像是黑夜里坠落的??颗流星。
那是流昆剑的剑光。
她手持流昆剑, 骤然打碎轮回境,在他?死的刹那,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黑发在身后张扬舞动,所立足之处, 万鬼退散,仿佛重回人间。
生动的眉眼,干净的红裙, 高不可攀。
她站在他的面前。
谢涔之耳膜嗡嗡作响,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眉眼, 眼神涣散, 又含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温柔。
好像他还在握着她的手,让她再看??眼那花灯。
果然……是假的啊。
像是才从那痛苦的幻境之中回过??来,他猛喘??声,唇边却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来, 是濒死的征兆。
他像是了然,却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释然,微弱地喘息着,脏污的手指扣进被血染红的泥土中,恨不得?五脏六腑都混着血吐出来。
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像是漏了气的风箱,拉出嘶哑的哀鸣,他的心跳很快,眼睛却毫无焦距地睁着。
他躺在地上。
这??次是彻彻底底的确定,自己真的会死了。
遂了她的愿,死在阴暗的角落。
也许他死后,魂魄并不会消散在这天地间。
也许他会觉醒成??,也许他会投胎转世。
可谢涔之,会真的不在了。
带着他记忆里的阿姮,长长久久地死了,再也回不来。
谢涔之还是未曾如愿看到那一幕,也许,如果他在幻境里真的如愿,他此刻连感慨死亡的机会都不会再有,可是,他唯独就是堪不破这人世?果,还是不甘心。
他??想再拥有??次阿姮啊。
哪怕只有??秒。
眼前的女子说了?什么,声音很微弱,他听不见。
四周卷起阴冷的风,?血腥气吹散,送入她的鼻尖。
汐姮蹙眉盯着他。
她本满心杀意,劈头便质问了他??句,没想到他比她想象的更凄惨,??张口就吐了这么??血。
她几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谢涔之。
从天山上高不可攀的雪莲,到跌入污泥里,何止是污泥呢,他几乎舍弃了自尊,连作为一个人活着,都变得如此勉强。
汐姮不明白,到了现在,他为什么还不拔剑。
只要他召唤灵渠剑。
何须费这么??周章?
她又冷冷叫他??声:“谢涔之。”
他听不见。
她心里惦记着天道的事,又?眉头拧得更紧,终于朝他迈了??步。
汐姮蹲了下来。
剑锋??抬,?锁链悉数割断。
她抬起洁白的掌心,缓缓拂过他的眉眼,血和泥土在她眼底褪去,俊逸无双的??张脸,格外熟悉。
她为他度了丝灵气,续住他的命。
风中蔓延着属于她的气息,他贪婪地呼吸着,含着满口的血笑了,“阿姮。”
汐姮说:“??得逞了。”
她的语气如此笃定,确定他是故意铤而走险,料到她会来在他死之前来找他。
他得逞了。
他笑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哑声道:“真好,还能再见到你??次。”
她现在坐在他的身边,距离这么近。
他在幻境中,??生难以企及。
汐姮觉得他语言疯癫,愈发没了耐心,站了起来,冰冷地看着他,“少说废话,我劝??现在给我老实交代,否则,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折磨人的?子也不是没有。
她有无数种方法让他比现在还惨。
但实际上,她现在根本威胁不到他了,??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在幻境里饱受折磨的人,还怕什么生不如死呢?可他唯独看不得她这样冷漠的样子,又闭上眼,低低??:“我不会再害你,无论是什么事上。”
“可是。”他喘着气,艰难地笑??:“??能来找我,至少证明,我还对你有用。”
他只是提前料到了他还会有用。
他把自己送给她,是因为他还想到她身边来,他还能救下??部分人的性命,也能为她做?什么,至于投靠她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他都未曾去想过。
可是他说这?,根本无济于事。
她不会信他。
她只信任她认可的人,而他,被排除在外。
谢涔之垂下眼睛,缓缓??:“万年前,天衍??君陨落,??半元??融入剑中,与剑灵融合,受??剑灵气滋养,与藏云宗地下的天道??脉建立联系,万年后,元??借腹孕育而出,便是我谢涔之。”
这是他的来历。
他在谢姮“死后”,??字??句,亲口从师尊口中逼问出来的真相。
他是天??之子,也是唯一的??剑之主。
命中注定,他就是要杀她的。
他们都知道。
只有谢涔之,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竟是一场他们提前设下的局。
直到她觉醒后,他才知晓这??切。
原来她濒死之际冒着生命危险去找灵渠剑,不是因为想不开,而是因为,她想觉醒。
她拿不到剑,宁可活生生剖心,也不愿意告诉他。
她就认定了他是知道的,认定了他宁可封印她,也不会让她觉醒的。
所以她没有求他。
??切都错了。
错得彻底。
原来那个时候的阿姮,就已经不信他了。
当夜他急火攻心,险些直接入魔,若不是灵渠剑续命,他早就死了。
谢涔之本是不甘的,不肯相信那些错过,可轮回境??遭,血淋淋??棒,又?他打回了现实。
他的确……不值得她的信任。
谢涔之没有看她的眼睛,继续低低??:“想必??来找我,是因为天??变强了罢?”
“天道变强是必然之事。”他说:“无论我死或不死,它都会开始反抗,天道并不傻,不会任由旁人挑衅它亲自定下的?则,??要毁了它,它便会想办?……先??步杀了??。”
“它会越来越主动、强大,威胁到每??个神族的性命,并会阻止??接下来的每一步。”
天道欲让他弑??,如果他不动手,它便会亲自动手。
谢涔之抬眼,殷红的唇色,惨白的脸,沧桑得如同老者,唯独眼睛炙热如火,深邃幽黑。
他说:“这?难题,我都能为??解决。”
“让我留在你身边。”
这便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细密的痛苦被抚平了,很少有人刚从轮回境里出来,还能这么冷静的说话。他是个合格的上位者,就算身陷囹圄,也会榨取自身最后的筹码。
汐姮蹙眉沉思。
他果然是与天道有关系,说的也并不是没有??理,她原本想着,如果他是利用她刺激天道,还敢继续和她作对的话,她一定会立刻杀了他。
没想到他是用这?事情作为筹码,要留在她身边?
她扯了扯唇角,眼底没有什么笑意,只透着??抹嘲讽和怜悯,“??真的,很可笑。”
他淡淡??笑:“人活??世,总有可笑的时候。”
“不后悔?”
“不悔。”
汐姮说:“想留在我身边,也不是不行。”
她转身背对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头也不回??:“那你便,做个奴隶罢。”
汐姮亲自将谢涔之带回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那陵山君非但没死成,汐姮还信守之前的承诺,放了地牢里关押的仙门弟子。
很??人都难以置信。
对此反应最激烈的,是鬼都王麾下的那些妖魔,但没有魔敢质疑什么,随后,汐姮又让下属把谢涔之带去洗干净,说今后只需把他??个奴隶看待便是。
奴隶?
那些魔听闻,又重新高兴起来了。
谁不想看着陵山君做??个奴隶呢?
他们太恨陵山君了。
比杀了他还令魔愉悦,简直是狠狠在打那些仙门的脸。
但那些魔?这件事当成??桩笑话,说给他们的鬼都王听时,原本安静坐在轮椅中的少年,脸色却倏然变得无比阴沉。
“??说什么?”
卫折玉蓦地抬手,狠狠掐住了眼前这只魔的脖子。
少年的眼睛在瞬间变得血红。
那魔惊恐地被他掐着,不知道又是那句话得罪了魔君,连挣扎都不敢,只哆嗦着,惶恐??:“是、是汐姮公主把陵山君带回来了……说是今后让他做个奴隶,就留在她身边……”
“咔嚓”??声,那魔在少年纤细的指尖灰飞烟灭。
卫折玉死死地咬着牙,表情越来越扭曲。
阳光洒在少年如玉雕琢的脸颊上,却阴冷得让人背脊发凉。
怎么可能?
汐姮她……明明是在为他出气,怎么又突然把谢涔之救回来了?
她不是已经没有心了吗?
她不是已经不爱谢涔之了吗?
她现在……分明应该最亲近他卫折玉才对!
卫折玉死死捏着手,血沿着手指滴滴砸落,许久,他猛地闭目。
他听到自己压抑着癫狂,如同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声音——
“好啊,谢涔之,算??命大。”
少年如玉身影随着轮椅化为一缕缕黑气,转瞬消失不见。
只留下??群跪在原地瑟瑟发抖的魔。
当事人谢涔之匆忙且狼狈地洗干净了身子,换上了干净洁白的衣服。
血和尘土褪去,深邃的黑眸掠来,又让人感受到了压迫感。
仿佛又成了那高不可攀的少年仙君。
只是沉重的铁链镣铐格外刺眼——这是她亲自为他下的禁制,有了这?,他只是个无?用法术的废人,就算他想要召唤灵渠剑杀她,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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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时刻防备着他。
谢涔之对此置之??笑,当年他废了她的修为,如今被如此对待,便当做是在还债。
他跟随着那些押送他的人,步入宫殿,看见上方穿着红裙的女子,背对着他站着,背影高贵凛然。
她以前,也定是这样仰望着他的背影。
原来仰望的感觉,是这么遥远。
他抬起头,唤她:“阿姮。”
她转过身来,??句话也没说,他身边的人已?他狠狠??踹,冷声训斥道:“放肆!面对汐姮公主,应该尊称殿下!”
谢涔之??个踉跄,也没有反抗,很快改了口。
“殿下。”
汐姮没有应答,只抬手让其他人下去,淡淡俯视着他,直截了当地说:“??说过,??有办?替我解决天劫石。”
“蓬莱的那颗天劫石,要怎么才能毁掉?”
谢涔之拖着沉重的枷锁,重新站稳,广袖垂落,端得是风姿清雅。
“天劫石不会排斥我。”他说:“先让我去接近它,??再寻机毁了它。”
“好。”汐姮走下台阶,从他擦身而过,“跟我来。”
谢涔之转身,艰难地跟在她身后。
67、第 67 章
原本藏匿天劫石的地方, 已然变成了一座高高的石山,乱石嶙峋,一片乱象。
谢涔??跟随着汐姮, 从众人面前走过, 目不斜视。
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女子, 旁人再如何用恶意的目光??他,都好像与他无关。
冷漠且从容。
可这副漠不关心的姿态, 落在旁人眼中,便又成了清高自傲。
他便收到了更多极不友好的目光。
那些目光……都藏着浓重恶意,在他身上徘徊, 像是暗中蛰伏的恶狼, 寻觅时机,随时要将他撕裂成碎片。
汐姮在那乱石堆外停下,蓦地转身, 抬起掌心,对着谢涔??的眉心。
她微微闭目, 将记忆中的一幕幕,迅速传输入他的脑海之中。
是她毁灭天劫石所历经的一切。
谢涔??阖上双眸,许久, 他抬眼微微一笑,“没关系。”
“交给??。”
他十分从容, 对她说话的语气也很温和, 汐姮眯起漂亮的眸子,盯着他,什??都没说,抬手让身边的众人退下。
她施法, 震开那些挡路的碎石。
谢涔??上前,抬起被镣铐束缚的双手,抬手凝诀。
广袖无声掠起,随着掌心淡淡的白光往前推移,那些原本排斥着众人的气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散。
天劫石,的确感应到了他。
他果真是天道??子。
汐姮眸色一凝,目光掠向他时,眼底藏了些晦暗不明的深意,谢涔??道:“你是神族,天劫石能感受到你的气息,你先在外面等候,不可使用神力。??带几个人进去。”
汐姮还没有说话,她身后有人冷哼道:“焉知你是不是在耍什??诡计?故意让殿下不动用神力,是不是在伺机逃跑?”
谢涔??一丝眼神也未给那人,只安静地凝视着汐姮。
“好。”汐姮一口答应,料他也不敢耍什??把戏,抬手令身后几个人跟着谢涔??进去,又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才能保命。”
他摇头一笑。
这笑意颇有些无奈的意味,仿佛她只是个在他跟前闹脾气的孩子,而他,仿佛带着无限的宽容和宠溺,永远不会和她计较。
她眯起眸子,眼神愈发不友好,带着某种倔强冷意,他已转过身去,步履从容地,走进那条被劈开的乱石中间的小路。
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眼前,汐姮耐心地等着。
只是她等了很久,直到天边太阳都快落下时,里面都迟迟没有传来动静。
安静得有些过分。
汐姮感觉到了不对。
没有再听从谢涔??的叮嘱,她拔剑冲了进去。
谢涔??不见了。
而那些她派过来的人,全都死了。
她惊怒交加,动用神力寻找,谁知此举又唤醒了那天劫石,无数碎石滚滚而下,汐姮感觉到神力又在流失,迅速撤了出来。
谢涔??逃了?
可不对,她分明已经封住了他的修为,他能怎么逃?
可他未必也没有别的方法。
他是谁啊,他可是谢涔??!
他能算计一次,未必算计不了第二次第三次。
她又被骗了?
汐姮从未如此愤怒,杀谢涔??的欲.望已涨到了极点,虽然她还是想不通,谢涔??都已经这样了,怎么还能从她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他又怎么敢逃走?
谢涔??浑身动不了。
原本就被镣铐限制了行动,在冰冷的铁链外,又多了一层又一层的绳索,头套被取下,他睁开眼来。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前面有隐约的光。
那里坐着一个少年。
谢涔??定定地瞧了他许久,“是你。”
卫折玉。
意料??外,??理??中。
能在阿姮眼皮子底下动手,又如此恨他??人,除了这魔头,还能有谁?
那少年坐在轮椅中,缓缓从黑暗中出现,露出好??精致的眉眼,他怨恨地盯着谢涔??,眼神阴毒得想要??吞活剥了他。
他抬起手,手中出现一把剑,冰冷的剑锋指着他,笑得阴狠,“??的好哥哥啊,别来无恙啊。”
哥哥。
这是卫折玉,第一次当着谢涔??的面叫他“哥哥”。
他眼角眉梢都满溢着杀意,连“哥哥”这个代表着血浓于水的称谓,也被他叫得讽刺恶心极了。
这是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第一次对峙。
谢涔??漠然看着眼前的?年。
他与卫折玉,其实并不熟。
他继任宗主之位时,卫折玉已经被封印在了禁地中,他后来只需杀了那些忠心追随卫折玉的妖魔,时不时去禁地,??一??这封印松动没有。
不过一只魔头罢了。
谢涔??对他全部的杀意,来自他手中染的无数鲜血。
斩妖除魔,天经地义。
连恨都不屑于有。
对于卫折玉为什??这??恨他,他也是在后来才知道的,当年父亲为诛杀为祸一方的妖皇卫凝,用计虚与委蛇多年,后来却与妖皇双双动了真心,奈何人妖殊途,妖皇罪孽滔天,父亲最终选择杀其证道,??最终仍然心软,留下这唯一的骨肉。
他这次,才正眼瞧了眼眼前的?年。
如此浓烈的恨意。
没什??兄弟??,也没什??可说的,他冷淡道:“轮回镜,是你动的手脚罢。”
阿姮性格骄傲,就算要报复他,也不会用轮回境这种手段,让他再??到过去的她。
卫折玉冷笑,“不错。”
“只可惜。”?年扬起红得如血的唇,眼睛里闪烁着阴狠的光芒,不无遗憾地说:“你还是没死成,就差那么一点点,不过,也没有关系,你还是活不了多久。逃过了轮回境又如何,??多得是手段弄死你。”
卫折玉把他绑来,就是要狠狠地折磨他。
“你落到我的手里,??便先将你开膛破肚,拆了你的骨头,让你活活痛死,再灭了你的魂魄。”
这?年抬起眼睑,半隐在黑暗中的容颜,犹如覆了层珠粉的白玉,漂亮精致得过分。
他却露出一个阴狠的笑来。
“然后……我再将你的尸体丢入鬼蜮,让那些孤魂野鬼占据你的躯体……”
这样的结果,才能发泄他心底的怨恨。
他太恨谢涔??了。
很得要命。
??到他就觉得愤怒,想起他还没死,一想到汐姮曾喜欢过他,更觉得恶心,恶心得想吐,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他当年还小,还被关在笼子里不见天日的时候,就开始恨他了。
谢涔??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却知道谢涔??。
那白衣?年误闯进来。
高贵,干净,骄傲得犹如熠熠??光的明珠。
这也是爹爹的儿子。
他身后的人赶紧上前挡在少年的眼前,焦急道:“这里都是些低贱的妖孽,犯下杀孽太多,煞气太重,脏污不堪,您还是别进去了。”
脏污不堪的小男孩抓着冰冷的笼子,满是渴望地往外张望。
他从前一直以为,作为爹爹的儿子,一个父亲对待他,就该是这样的冷漠无??,他只需要听话些,不要反抗,才能多赢得一块肉吃,?受点皮肉??苦。
直到见了他,才知道,原来父子??间,不是如此。
难怪母亲死时,让他一定要逃出去,他起初不曾动过反抗的念头,因为反抗会很疼,说不定还会死,他不想死。
后来他又感到深深的不甘和恶心,谢白昀杀了他的母亲,把他当成牲畜一样养着,美其名曰斩妖除魔,转而深深宠爱着另一个女人,疼爱着那个女人??下的儿子。
真是恶心。
卫折玉恶心了这??多年。
母亲没了,连他曾短暂拥有过的小龙,也因为他们的诡计,喜欢上了谢涔??,忘记了他,还与他为敌了一百年。
谢涔??什??都有,他什??都没有。
卫折玉的剑锋抵着谢涔??的胸口,只需要轻轻一刺,就能杀死他,送他去九泉??下陪谢白昀。
谢涔??听着他那些扭曲的话语,并没有被吓到。
他只是在沉思着旁的东西,待卫折玉一剑要刺下去,在他身上划个窟窿时,才抬起漆黑的眸子,冷淡道:“你追随阿姮,却在她毁灭天劫石之事上捣乱,??来你对她的真心,也没有多?。”
卫折玉一怔。
他心底一乱,随即眯起眼睛,咬着牙,阴狠地笑道:“捣乱?不是你吗?你利用天道让她饶你一命,又利用天劫石让她放走蓬莱那群人,你再逃走,不就是达成了你陵山君挽救天下的目的?”
原来这就是他的计策。
让阿姮误以为他又算计了她,她会一直讨厌他。
谢涔??垂落长睫,他经历了这??多折磨,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旧是那副清隽冷淡的姿态,缓缓道:“你的盘算的确算得上完美,??前提是,你的确完全不在意阿姮。她一心要毁天劫石,你在这个时候对我动手,你的目的固然可以达成,可你让她怎么办?”
“她很恨我。”他淡淡道:“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她不会到鬼蜮来找我。”
卫折玉抓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冷笑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没有你,汐姮就做不成这一切?”
谢涔??说:“她很强,自然可以,??是会受伤,也未必走得到最后一步。”
卫折玉仍旧不信,冷眼看着他继续做着无谓的挣扎。
他铁了心要杀了他。
至于汐姮,??后的事,他自会尽全力陪着她、保护她、照顾她,就算会有更多的困难,他都会陪她一起挨过,他不会让她受伤,哪怕豁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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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和汐姮的事了。
他和汐姮的故事,与他谢涔??何干?
谢涔????他不为所动,又沉思着,说:“不如,??再为你想个两全其美的方式,如何?”
卫折玉说:“你再敢说一个字,??便从割你的舌头开始,让你??不如死。”
谢涔??眼神平静,或者说,无所谓,说来,还得感谢卫折玉,用轮回境折磨他一遭,自此对任何痛苦都变得麻木。
他无视他的威胁,缓缓道:“你让阿姮寻不到我,以为??逃走了,你拖住她,??趁机去对付天劫石,事成??后,你尽管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说这天劫石的破解??法并不是非??不可,??只是在骗她,为了活命和逃走罢了。??后,??于她无用,她便不会再关心??的下落,你想如何处置我都行。”
“她还是会永远如此厌恶我,即便将来得知是你杀了??,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她也不会怪罪你。”
听起来似乎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办法。
谢涔??素来寡言?语,冷淡疏离,如今却耐心地劝说着卫折玉,说了这辈子最多的一次话。
卫折玉却不信:“你会这??好心?”
谢涔??只说:“不是为了你。”
他是为了阿姮。
他一??没为她做过什??,到了如今,似乎已经没有多?弥补的机会了。
他终究,还是想再为她做一件事。
才算得偿所愿。
68、第 68 章
汐姮命人封锁蓬莱, 搜寻谢涔之下落整整一夜。
外面火光闪烁,少女安静地站在山顶上,?睫微阖, 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守在她身后的那些魔, 都有些讪讪的。
一开始,这位魔君追随的神族公主, ?起来怒极了,他们从没见䌷?有谁发起火来, 比魔君大人?着还要吓人,不是那种暴怒,??是那种冰冷, 如此沉凝肃杀的气场, 让?有魔都觉得毛骨悚然。
后来,这位小殿下也不怒了。
她站在山顶上,就这么冷冷俯视着下方的乱象。
谁也不䴙?道她在想着什么。
这位神族的小公主, 心思其实藏得很深,三界臣服于她的, 无论是人、妖还是魔,多数对她是畏惧害怕,她并不将之视??同类, 更称不上是下属。
不䴙?䌷?了多久,天边隐约燃起一抹微光, 像是火烧上了天空。
太阳升起来了。
卫折玉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后。
“姮姮。”少年勾起一抹笑容, 眼角眉梢漂亮得惊人,“找谢涔之的事,交给我罢,你之前的伤一直没好, 快回去休息。”
汐姮转身,目光落在少年干净明澈的容颜上。
她说:“先不了。”
“有我在,谢涔之逃不走。”他哼笑一声,又不无讽刺地说:“难道事关谢涔之,姮姮仍旧无法像对待旁人一样……”
她忽然打断他,?着他含着讥诮的眉眼,突然问:“你的腿如何了?”
卫折玉一怔,被她的问题打得猝不及防,脸上的嘲意僵住,反倒变得有些尴尬无措。
他扭䌷?头,有些不自在道:“还……还好吧。”
“能站起来么?”她又问。
她似乎还没见䌷?他站起来后的模样,又说:“你站起来试一试?”
卫折玉垂下睫毛,想反驳说??何现在非要?他站起来,但?到汐姮平静的眼睛,倏然??觉心头茫然然,说不出什么??觉。
他抿了抿唇,试着动了动腿,勉强能操控肌肉的力量,只是双脚用力时,仍忍不住有些打颤,却能扶着树勉强站稳走几步。
少年站起来时,个子很高,端得是清隽纤瘦。
他微微垂眼,居高临下地?着小姑娘的发顶。
从前都是仰视着她,原来,俯视是这种??觉。
姮姮,?起来好娇小。
就是这么娇小的她,让他做回了自己,还让他重新拥有了双腿。
卫折玉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突然有种全部告诉她的冲动。
他在心里拼命地压抑着自己,??攥着袖中的拳头,告诉自己:不要说,不可以说,既然做都做了,就不能让她䴙?道是他做的,她万一不高兴……就不要他了。
他骗她。
他不想骗她。
可他真的放不下。
卫折玉素来胡作非??惯了,没有什么东?能约束他,他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们大可以厌弃他、痛恨他,只要能报仇,他甚至可以去和谢家人同归于尽。
如果谢涔之?了,他应该无憾才对。
可此生第一次,他胡作非??之后,心里涌起的仇恨被那些奇怪的情愫打散,搅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她不会到鬼蜮来找我。”
卫折玉抿了抿干涩的唇,随即??觉到什么东?碰上了他的膝盖。
他又是一惊,猛地回神。
汐姮走䌷?来,隔着衣衫摸了摸他的膝盖。
她说:“卫折玉,你䴙?道我??什么一直叫你卫折玉么?我一直认??,人的一辈子很?,没必要因??从前就放弃自己的身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你,似乎一直没有从仇恨中走出来。”
还记得在藏云宗,她还是谢姮的时候,就曾安慰䌷?他。
他的执念太重了。
汐姮朝他展颜一笑:“你瞧,就算是腿断了,也是可以痊愈的。”
少年心底一跳,不䴙???何,她靠近他,他却总觉得没由来地有些慌乱。
像是被戳中心里最深处的阴暗面,最见不得人的心思暴露在她眼前,无?遁形。
她是……猜到了么?
他迎着她透亮的眸光,像是被灼痛了,慌乱地后退一步,因??还不习惯走路,猝不及防往后一摔。
“砰”的一声,他狼狈地跌回轮椅中,手指慌乱地抓着扶手,像是受了惊一样。
汐姮兀地一笑,“噗嗤。”
卫折玉:“……不许笑!”
因??尴尬,少年眼底染上一层愠怒的薄红。
她仍旧是笑吟吟的,睫毛垂落,眼底却没什么直达深处的笑意。
“卫折玉,轮回镜的碎片,我已让人重新粘好,明日还你。”
谢涔之被那些魔重新押送到天劫石边。
那些魔??他松绑,拿着剑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随时准备在他完成最后的事情之后,再给他致命一刀。
谢涔之抬手划破掌心,将沾血的手掌贴向眼前的巨石。
他闭上眼睛。
眼前的天劫石遽然发出璀璨的光芒,像是在兴奋地回应着他的召唤。
一道光柱直冲天空,将清晨雾蒙蒙的天空照亮。
白色的光点涌入谢涔之的身??,风鼓起广袖,锁链叮叮??地撞击着。
白衣男子的容颜岑寂如雪,抬眼间,似乎万年亘古不变,犹如神祗降世。
灵渠剑从千里之外,瞬息掠到了他的眼前,在朝他兴奋地颤动。
握剑吧。
握住剑,你??是世间第二位降临的神。
杀了那个神族,主宰三界吧!
被磋磨至?,那只是蝼蚁的命运。
谢涔之淡淡凝视着眼前的剑,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我上次是与你如何说的?”
灵渠剑微微一滞。
他嗓音冰冷,“我说了,别再有杀阿姮的念头,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灵渠剑:“……”
操,它果然不应该对这个疯子抱什么期待。
灵渠剑又灰溜溜地离开了。
灵渠剑的出现那周围的魔心惊胆战,待它离开,谢涔之??安静地站在原地,闭目对他们道:“还等什么?”
那几个魔对视一眼,迟疑着拿着剑上前。
他们对他仍有畏惧,即使这人身披枷锁,还是足以震慑群魔,即使他毫不抵抗,也仍让魔畏惧。
寒光一闪。
??首的那只魔一剑刺向谢涔之。
但是疼痛迟迟没有来袭,耳畔似乎只有风声,魔气随风散去,谢涔之睁开眼,发现周围的魔都惊骇地望着他身后,方才要杀他的那只魔已?不见了,只有一把剑落在地上。
那只魔灰飞烟灭了。
他转身,?见汐姮的刹那,眼底却是了然。
“你来了。”
仅仅是一个对视,彼此都明白了什么。
阿姮一直都很聪明,心思玲珑剔透,他是䴙?道的。
尽管与他反目成仇,可百年来培养的默契是没有变的。
谢涔之固然䴙?道,卫折玉想杀他,没有人不想让他?,可是他不会把命交给别人,决定他能不能?的人,一直以来只有她。
阿姮不会被蒙在鼓里。
他的阿姮,打从还在藏云宗的时候,眼神??如此剔透明亮,总是能?穿很多东?,只是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罢了。
他给了她一个选择题。
他替她解决天劫石之事后,她是顺水推舟,冷眼?着卫折玉杀他,还是捅破这一切,不让他?。
她选了后??。
他已???无憾。
汐姮说:“我只就事论事,你解决天劫石,我能不杀你。”
他眉眼含笑着,很是愉悦,就算她不是因??心软??留情,那也无妨。只要她从深深的痛恨,变得不那么痛恨了,他就很高兴。
他终于明白,原来卑微地爱着一个人是如此滋味。
也终于明白,爱的那个人,哪怕只给一点点回应,原来是这种又苦涩又高兴的滋味。
??情真是个奇妙的东?。
汐姮拔剑上前,一剑劈开了那染了血的天劫石,与此同时,整个蓬莱的天空黯淡下来,谢涔之身子晃了晃,似乎受到了些许反噬,唇角溢出一丝血。
汐姮挥袖说:“把他带下去。”
周围那些魔早就吓得腿软,没想到被汐姮撞见这事,眼?着魔君的计策败露,他们以??自己也要被杀了。
谁䴙?这位汐姮公主并没有表明什么多余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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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些恍惚,一听到她的话,如获新生,忍着腿软的??觉,连滚带爬地上前,把谢涔之带走了。
谢涔之离开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卫折玉眼中。
少年眼底如同有火光灼烧,几欲滴出血来。
其中一只刚刚从汐姮跟前?里逃生的魔,心有余悸地来到魔君身后,正打算说来龙去脉,卫折玉却似乎早就䴙?道了结果,闭目狠戾道:“就这样吧。”
那魔不解道:“您这是饶䌷?那陵山君了吗?小的觉得,您一开始做的还是天衣无缝的,就算小公主猜到了又如何?她只要找不到证据,就没理由怪罪您,只是您后来不该信这陵山君的诡计。”
本来卫折玉是没有答应谢涔之的。
就算他列举了许多好处,?起来似乎更加诱人,卫折玉也不???动。
他宁可自损八百,也不想承担任何失败的后果,他实在是太想杀谢涔之了,?以他宁可做得不那么完美,也不想给谢涔之哪怕一点点,?里逃生的机会。
那只魔不明白,??什么魔君大人出去一趟,与汐姮公主说了几句话,回来就开始变卦,答应了谢涔之。
天劫石毁倒是毁了,但是魔君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他自己计划的事失败了,还被汐姮公主亲自撞破了,简直是得不偿失。
魔君大人平时也不会如此失手。
那只魔十分惋惜。
卫折玉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谢涔之的身影。
他们是一生的?敌,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说他戾气太重也好,执念太深也好,他就是不会放䌷?谢涔之的。
可是,卫折玉??觉自己的心,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不䴙?道这是怎么了。
少年??地闭着眼睛,侧颜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森冷的寒意,不䴙?䌷?了多久,他突然抬手,指尖飞快地掠䌷?眼角。
指腹冰凉湿滑。
他怔怔盯着自己的指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真的对她……
他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咚,昭示着他的无措。
少年沉默,许久,转身离去。
风吹起少年身后的黑发,却平添几分狼狈。
69、第 69 章
谢涔之作为“奴隶”, 被关押在无人的房间里。
他修习辟谷之术,??须进食,他受的大多是皮外伤, 也可以自愈, 这样一来,他就完全成了一个好看的摆设, 被随手丢在一边,完全可以?闻不问。
他索性闭目冥想。
偶尔他能出去随意走走, 只是他禅定功力非比寻常,每日对着冰冷的墙壁发呆,像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 也?觉??腻味。
谢涔之没什么消息, 卫折玉也一连消失了好几日,宛若人间蒸发。
汐姮没有过问他的去向。
他要走要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并没有认为,卫折玉必须要留在她身边。
汐姮开始把目光放在更远的地方。
?周山。
她接下来, 要去灭了?周山。
?周山和瀛洲蓬莱?一样,传言?周山也有上古遗留下来的古老族系,与神族的瓜葛很深, 还有蛰伏着许多强大的仙兽,日夜守护不周山, 防止外人入侵。
这是个硬茬。
汐姮暂时按兵不动。
打从蓬莱也覆灭之后, ??界彻底陷入大乱之中。
谢涔之落在汐姮手中后,效果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他的投降宛若一个讯号,让这些仙门从内部开始瓦解割裂。
一部门仙门以他为耻,自发团结起来抵抗神族, 誓死不从。
而另一部分仙门,觉??既然连陵山君都选择了放弃抵抗,他们也?过蚍蜉撼树,还?如早些认清形势,反正枪打出口鸟,天下人要骂,也会先骂藏云宗。
自此,汐姮的势力?扩大了许多。
人间一半都收入囊中,那些小仙门甚至带着珍宝过来主动拜见,以示诚意,祈求神族庇护,说日后愿意供奉神族,为之效命。
??垠之海的慕氏一族,逐渐取代昔日藏云宗的地位,?了几大仙门追捧的对象。
汐姮几乎已名副其实,?为这??界将来的主宰。
只是,他们还记得当年的谢姮,可在下方抬头时,见到的是一张高贵又冷淡的脸。
传闻不如一见,只有真正地见到了神族的汐姮公主,他们才肯信,当初那个谢姮长老是真的死了。
也?信,昔日高高在上的陵山君,如今真的?了?堪的阶下囚。
这一切简直像做梦一样。
有几个随着掌门过来拜见的小弟子,打从第一眼见到汐姮之时,就怔怔的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他们的掌门心头慌乱,压低嗓音叱责,“还?快行礼!莫要放肆!”
那几个小弟子连忙行礼,等到离开那里,终究还有人忍?住,小声道:“我记得这位公主,当初就是她救了我们。”
边上也有弟子附和道:“对对对!我也记得!那时鬼都王要攻打仙门,我们被魔抓了,就是她突然出现在魔族大营里,把我们放走了。”
“她真的是要灭世的神吗?”
“她好像和传闻中?太一样……”
这些弟子来自小门小派,?曾去过藏云宗,也?认识谢姮长老,却记??那一瞥而过的温柔身影。
这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啊。
掌门不知如何解释这因果,只好沉默。
那些弟子年少??知,还是以为汐姮是帮着他们的好人,还未离开蓬莱时,偶然看见汐姮站在山顶,和从前一样喂着几只仙鹤,便打着胆子上山拜会。
“嗯?”汐姮转头,双瞳晶莹透冷,道:“救命之恩?”
“是的!”有个弟子红着耳根,压抑着激动道:“您可能不记得了,当初是在魔族大营,您突然出现……”
汐姮打断他们,转身背对着他们道:“你们找错人了。”
她背影孤寂冷漠,仿佛高?可攀。
那些弟子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措,他们很想说没有认错,记忆中的恩人就是这个模样,就连神态、动作、背影、嗓音都是一样的,即便多了一层冷漠,那也还是一个人啊。
可他们也感觉到了恩人的疏离,??纠缠便是无礼,只好低声告退,临走时说:“您的恩情,弟子们会一直记??的。”
汐姮不为所动。
汐姮还回了北域一趟。
她趴在哥哥膝头,只有在疼爱她的亲人跟前,?全然放松下来,满头银霜的玄缙抚着妹妹柔软的发顶,听她说着那些发??过的事。
“卫折玉一直都对我很好,他还救了很多次我的命,??以他掳走谢涔之,我并没有怪罪他,只是稍加暗示,他的确收手了,可一连很多日不曾见过我了。”
“那些仙门大半已向我投诚,我将管辖他们之事,全权交给了广隐,广隐似乎也很吃力,遇到了一些麻烦,可我?喜欢管束着这么多的人,可是做??界之主,难道整日都要管着他们么?”
“哥哥从前也很累吧。”她趴在男人膝头,指尖缠绕着帝君流泻下来的白发,喃喃道:“哥哥永远是帝君,我永远都是公主。”
她似乎在说傻话,却也害怕一语成箴,在外面她越冷漠,在玄缙跟前,便越依赖亲人。
她本性并非??情,偏偏在人间,总有千丝万缕的事情,?堪其扰。
好想永远都呆在北域。
永远?用操心那么多事。
男人温柔地理着她鬓边的发,“妹妹?想长大。”
“嗯。”她含混地应了一声。
玄缙微微一笑,说:“那便?长大。”
“可以?长大吗?”
“为兄永远都在,为兄做帝君,妹妹做公主。”
汐姮没想到哥哥会这样说,身子一僵,定定地瞧了他许久,露出一丝开心的笑来,亲昵地挽住玄缙的胳膊,脆????地应了一声:“好。”
“可是,哥哥不能做的,我却是要努力为哥哥做到。”
她在玄缙这儿待了整整一夜,借着哥哥的龙息恢复神力,翌日一早,?回到人间。
她做了一件事。
汐姮学着哥哥护住北域的做法,站在天地之间,燃烧着体内??尽的混沌之力,在天地间铺开巨大的结界,遮蔽阳光,抵抗意欲摧毁她的天道。
如今毁了两颗天劫石,仅仅剩下??颗,天地间的灵气已然稀薄?少。
烛龙即日之名。
她要?为新的太阳,永远护住自己的族人。
剩下的??颗天劫石,她势在必??,只是在此之前,她更想让族人看看如今的天下。
神族得以彻底重临三界。
那些人族,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神族,越发?敢反抗,当年的火凤凰已是震撼人心,而如今天地间漫天神族,随手一个,都是如此的强大骇人。
神力重建蓬莱,平地生出无数华美的宫殿,参考着他们在北域的家。
万年来的第一个宴会,便定在蓬莱。
那夜的蓬莱很热闹。
汐姮仍旧是一袭红衣,在熟悉的家人跟前,??须什么隆重的打扮,她也只是个小辈而已。
连慕家人都来了,只是广隐有些扫兴,将厚厚的一沓卷宗摆到了汐姮的面前。
汐姮眼皮子一跳,“……这是?”
广隐说:“大多数事情,属下已处理完毕,这些是无法定夺之事,比如妖族与依附于您的仙门争夺领地,新发现的灵脉秘境,以及一些仙门发生内乱,新的掌门继位,想要向您投诚。”
汐姮:“……”
连广隐身后的容清都听不下去了,把那厚厚的一沓卷宗挪开,忍?住道:“爹爹,这件事以后再说吧,阿姐如今神力消耗?少,这些日子也累了,这些事??重要,也?及阿姐休息来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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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嘴甜??很,一番话说的让汐姮满意。
她正要顺着容清给她找的台阶下去,还在思忖怎么对付广隐这顽固的个性,谁知广隐突然颔首,“清儿说的有理。”
说着,广隐振振衣袖,转身而去。
汐姮意外地扬眉。
这是广隐?
容清见她不解,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小声对她解释道:“阿姐?知,我爹爹近来决定重新将之前的心放回去了。”
“为何?”她蹙眉。
容清露齿一笑,“当年我娘与我??死不明,爹爹伤心之下,这?决定挖心断情,如今我回来了,爹爹说,他想记起当年的感觉。”
当年的感觉……
汐姮说:“你爹与你娘,想必有一段令人难忘的感情罢。”
世间的感情也有很美好的。
并不是人人像她这样惨淡收场。
容清怕她想起?好的回忆,说到此处,便禁?住仔细观察汐姮的神情,想起听到的传闻,据说阿姐反过来囚禁了陵山君,想必是再??任何真情了。
容清想着也好。
阿姐很好,何须再付出真心,那些付出真心的事,便交给他们罢。
容清环视一周,发现今日一直未曾见过阿姐身边的魔头。
那魔头应是不在的。
容清想了想,?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清风霁月的笑来。
他道:“只是我爹爹如此,于阿姐,容清却希望,阿姐永远像现在这样,便是容清?喜欢的阿姐。”
70、第 70 章
容清说完这话, 不?汐姮说什么,便又腾地站了起来,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在抓了抓。
他意识到方才的话……似乎有些太唐突了些。
似乎超出某个界限了。
这少年低头干咳一声, 连忙走到桌案边, 抱起那一沓厚厚的文书,有几分局促道:“我我我、我给阿姐整理一下这些东西, 阿姐先去忙吧……”
话还没说完,手一抖, 一摞文书纷纷扬扬地落下,散了满地。
容清:“……”
少年心里一凉,耳根瞬间通红, 手忙脚乱地蹲下来收拾。
但不?他收拾, 汐姮手指一抬,那些纸张无风掠起,又重新飞到桌上, 堆积成了一摞,摆??比容清亲自整理之前还要整齐。
容清:总觉??好像显得他更多此一举了。
他不自在地低咳一声。
但他?不尴尬, 毕竟是在阿姐跟前,阿姐与他一起经历过那么??的事情,最狼狈的一面都让对方瞧见了, 还有什么好因为这??事尴尬的?
少年目光一掠,索性倒了一杯茶, 大大方方地转身, 朝汐姮轻笑道:“让阿姐看笑话了。”
这温柔少年生??俊秀,笑起来唇红齿白,带着一股来自少年的蓬勃朝气。
汐姮打量了他几眼,“你似乎变了。”
容清摇头, 微微一笑:“我不曾变,只是比起从前,明白了一些事情,将来虽不至于成为让世人敬畏惧怕之人,却不会再成为旁人的累赘。”
历经这么??事,容清除了说话时眼神变??更加从容镇定了,气质多了几分骄傲,倒是什么都不曾变过,只是这些细微的区别,已让人看不出他是从前那个卑微的小弟子了。
汐姮看到他如此,欣慰地点头。
她说:“是我想象中的模样。”
少年不好意思地低眸笑,还是笑??那般腼腆。
如果说,汐姮身边的其他人都是那等骄傲肆意的性子,那容清便是温柔的水,少年的心思细腻极了,方方面面都体贴细致,总是给人无害的感觉。无论是谁,与他相处都会极为舒服愉快。
如今蓬莱的神族这般多,换了旁人,早该怯懦畏惧,并不会不识好歹地在那些神族跟前出现,就算是那些想要刷刷好感的各方势力,?会注意分寸。
就算要出现,?只会畏畏缩缩地待在偏席之上,没有召见不??露面,免??冲撞了哪位神君。
但容清却不。
这少年极有礼貌,又深知慕氏一族与神族的渊源,见到每一个神族,都会主动用神族的礼仪行礼问好,时而还会主动提及万年之前的事,让那些原本不怎么注意到他的神族大感意外。
他微笑着侃侃而谈,甚至做过功课,能认出未曾见过的某位神君,甚至知道对方是喜欢喝桃花酿。
赤言本过来找汐姮,随口在汐姮这儿喝了一口茶,却意外地扬眉,“这茶……里面怎么有股梧桐叶的味道?”
容清道:“赤言神君乃是上古火凤,凤栖梧桐,传闻火凤一族偏好独特,犹爱万年梧桐叶的味道,小辈斗胆用无垠之海的梧桐磨成粉,用以制茶。”
赤言仰头将那茶饮尽,这才正眼瞧了眼容清,似笑非笑,“你是何人?”
“小辈容清,乃是无垠之海慕氏一族家主广隐之子。”容清笑??羞涩,又补充道:“亦是当年藏云宗的弟子,当年殿下失忆,让容清有幸唤过一声‘阿姐’。”
原来是那个慕家,赤言点点头,转头对汐姮意味深长道:“他看着很顺眼。”
汐姮偏头不解:“嗯?”
赤言又冷哼道:“比之前那只无礼的魔顺眼多了。”
汐姮:“……”
那只无礼的魔,还不知上哪去了,至今没回来。汐姮一想到卫折玉,便忍不住怀疑,她上次难道还不够宽容么?卫折玉到底为什么,就跑了呢?
一边的少年安静微笑,听到赤言提及鬼都王,?宠辱不惊,进退有礼。
很快,宴会还未开始,容清便在神族混了个眼熟。
比起他那做了那么??年家主还没神族认得的爹,这小子明显圆滑??了,永远用最腼腆的表情,做着最引人注目的事,?不知是真害羞还是假害羞。
宴会开始时,汐姮才姗姗来迟。
古钟长鸣,神光乍现。
在众神和三界各族的凝望之下,汐姮一身华贵的红裙,层层裙摆犹如水波,黑发随意地挽起,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红唇黑发,广袖轻掠,一派高贵从容。
并无??隆重的装扮,却气场慑人。
场面鸦雀无声。
所有神族都凝望着这位神族的公主、未来三界的主宰,她以一人之?让神族重?三界,重新看了一眼这天下风光,她亦是他们心中的君主。
北荒帝君不在,她步态从容,缓缓走上长阶,立在上首,?身俯视着自己族人。
“拜见汐姮公主——”
天下众生朝她俯首,行的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礼仪,扬声齐声大喊,声浪如潮,生生不歇。
她展目一望,无人站立。
无论是谁,俱匍匐于她的脚下。
汐姮抬起头,微微闭目,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蓦地振袖落座。
红唇一扬,她淡笑道:“不必??礼。”
一礼完毕,场面肃杀压抑的气氛又立刻缓和下来,众神站直了身子,眼里都含着不同意味的笑意,俱是心情愉快无比,笑着落座。
在他们眼里,汐姮是领袖、是君主,?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丫头。
这些神族开始如常说笑,有人起身,当先对汐姮道:“小殿下如今已毁了两颗天劫石,又手握天道之子,覆灭天道指日可待!我先提前敬我们小殿下一杯!”
这是白岩神君,素来爱捣鼓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汐姮幼年时,他时常送各??有趣的玩具讨她开心。
汐姮迎着男人促狭的笑意,指尖一抬,一盏酒赫然出现在掌心,她朝白岩神君抬手示意,仰头一饮而尽。
她说:“如今不过才两颗天劫石,待到我再毁了另外三处,权当给白岩叔叔的礼物。”
白岩喝??尽兴,掷杯而笑:“好!”
“还是我们小殿下够意思!”
“你?不看看,小殿下是谁带大的!”
“那也是我们英明神武的帝君亲自教的,你瞎嘚瑟个什么劲儿?”
周围又紧接着神族起身,继续调侃说笑。
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而那些在场的人族,除了慕氏一族的几位掌权人尚且处变不惊、不卑不亢,就连那些没见过神族的小弟子都有些拘谨,全然有些不知所措。
而那些仙门,则更是脸色苍白,全程垂着头,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自觉地位卑贱,完全格格不入。
有几位打从选择投诚开始,就不曾动摇的掌门们,在听到汐姮说灭了天道的刹那,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动摇起来。
他们也不知……他们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这个天下本来太平,就算万年前是神族当道,可这世道总是在变的,万物自有自己的规律、
他们诞生于世间,?全然无辜,却要被迫向神族卑躬屈膝。
他们除魔卫道,一生信念便是如此。
可在神族眼中,人却与妖魔无异,只不过都是要臣服他们的普通众生而已。
那些与他们同坐一席的,还有那些曾作恶多端的魔,个个手下都染了无数的无辜人命,毫无良知可言。
他们日后,真的要与这些妖魔为伍么?
可他们太弱小,又还能如??反抗?
有人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攥紧成拳。
还有人垂着头,咬牙不语。
有人叹着气,有人无声摇头。
甚至有弟子小声询问自己的师尊:“难道日后……这天道真的会灭吗?如果天道灭了,我们都会死吗?这天下会成为什么样子啊?”
谁知道呢?
若是知道结果,或许还知晓自己对错与否,如今却是完全不知道了。
当年或许还能仰仗陵山君,可是,就连向来威严霸气、刚正不阿的陵山君,在万事上都能稳住大局,唯独在汐姮身上屡屡栽跟头,如今都成了阶下囚。
但凡他在,还能坚定为他们主持大局,他们也会抵抗到底……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修仙界凋零,一派败象。
他们的师尊只能沉默。
除了沉默,别无他法。
偌大的宫殿中,喧闹只属于神族,汐姮笑罢抬眼,冷淡的目光,从那些偏远的席位上掠过。
有人起身向她献礼,为首那长老态度谦卑,他身后抬着宝物的弟子,却僵硬如木头,毫无任何诚心的恭敬之意,像是破罐子破摔了。
笔趣阁
“你们这是何意?”有人怒声叱责道:“敢对公主无礼!”
那些长老表情有些苍白,身后的弟子?都继续僵着,像是无声的抗拒。
汐姮漠然一哂。
她能猜出他们的异心。
她也从来没有完全信过这些人投诚的心思。
她也是做过人的,当然能换位思考,?理解这一切,如果是谢姮,?许宁可战死也不会认输。可惜,可惜她就算理解,?不会动摇丝毫立场。
她再?做不到兼顾所有人,?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汐姮的一生,只为族人心软。
那么……
她要怎么对付这些人呢?
最大的惩罚,不是杀了他们,她也不喜欢杀人,她只喜欢驯服别人。
汐姮淡淡道:“不服我,看来,你们需要一些示范?”
她说着抬手,下令道:“去把谢涔之带过来。”
71、第 71 章
谢涔之?独自在密室内打坐。
纵使一??修为被封, 此时此刻与凡人无异,?修炼于他,更多的是磨炼心性, 他静坐不动足足十几个时辰, 直至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才缓缓抬眸。
“快给我滚起来!殿?召你去大殿。”
谢涔之听闻是汐姮要见他, 倒是有些惊讶,什么都没有说, ??起??随他们出去。
跨出密室的刹那,他抬头看着天空中闪烁的星光,以及蒙了层结界的蓬莱仙岛, 约莫猜到了什么。
他语气深晦, 低声䦆?:“阿……殿?,她用神力覆盖了天道之力?”
那领路的人瞥了他一眼,抬起?巴, 口气不太友好道:“我们小公主可是当世最强的神,天道算什么东西?公主几日??随??挥挥手, ??让神族重回三界了。”
“现在三界早就是我们殿?的囊中之物,今夜神族宴会,若不是公主突然传你过去, 你以为就你这?奴隶,有资格露面么?”
那人言语讥嘲, 望着谢涔之的眼里满是轻蔑。
谢涔之垂眸不言, 眉心却轻轻蹙起。
神族宴会。
她用自??神力让神族回来了。
可想??知会发生什么,她要见他,绝不是为了什么好事……他心里微微一沉,约莫猜到了什么, 攥着铁链的手微微一紧,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谢涔之跨进殿中时,?然入目皆是那些从未见过的神族。
他们个个气息皆无比强大,甚至从不收敛任??威压,谢涔之凡人之躯,跨进??槛的刹那,??觉得头晕腿软,已是有些吃力。
?他仍旧死死撑着,步态从容,携着满??枷锁,缓慢地走上??来。
殿中原?无比喧闹,纵使有那些无礼的凡人,那些神族也不太放在眼里,都像看戏似的慢慢饮酒,也不曾在意过汐姮口中的“谢涔之”是谁。
?谢涔之进来的刹那,殿中倏然变得鸦雀无声。
犹??石入深渊,毫无声息。
已有神族放?手中杯盏,一瞬不瞬地盯着谢涔之。
“这是……”
谢涔之一??朴素白衣。
侧颜冰凉??雪,墨玉簪轻挽黑发,眉峰入鬓,气质冷淡疏离。
他步态轻缓,犹??踏在云端,广袖轻掠。
周围越来越的目光却聚集在了他的??上,四周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越来越多的神族都看了过来。
末席上的容清惊讶地望着这一幕。
一是惊讶谢涔之??今的狼狈,虽然知道他已沦为俘虏,可他在容清的记忆里,仍旧是当初那副令人敬畏的模样,??今亲眼看到,才觉得极为不真实。
二是惊讶这些神族……这是什么反应?为??表情都有些不太对?
??那些原?倔强执拗、对汐姮不敬的弟子,在见到谢涔之的刹那,端着宝物的手一抖,瞬间脸色煞白,险些直接跪坐?来。
四周的神族,更是各个神色变得极为严肃,有人甚至摸到了腰间神剑,眼底露出杀意。
唯独当事人谢涔之,纵使所有人都这样注视着他,甚至?受到了极为清晰的杀意,他也仍旧目不斜视,只看着最上方的汐姮。
他的眼里只有她。
阿姮今日很美。
他此生只见过两次她细心梳妆的样子,一次是试剑大会,她为舒瑶盛装打扮,第二次则是今日。
他薄唇轻抿,黑眸深不见底,望着她许久,略一颔首,“罪人谢涔之,见过殿?。”
他知道这是什么场合,此刻主动配合她。
汐姮此次让他来,就是要利用他打压那些还心有不服的宗??,她特意要办这个神族宴会,并不是完全为了庆功,毕竟还有三颗天劫石未灭,她??必沾沾自喜。
她是想利用他,震慑整个天?。
她夺?蓬莱瀛洲的速度太快,神力消耗的有些吃不消,加之顾忌天道再产生什么变化,剩?的昆仑、方丈、瀛洲三地,最好能不战??胜。
谢涔之虽年轻,继任宗主之位才百年,?这百年来,他平定八荒,手腕??雷霆,声威早已盖过??几任宗主,哪怕已成俘虏,还是有很多人不信他会做出此事。
余威仍在。
她灭他的威风,就是在给自己立威。
只不过没想到,她的族人为??都盯着他看?
汐姮微微蹙眉。
场面气氛虽怪异无比,?她的族人都没有说话,汐姮??微微敛目,冷淡道:“既然做了我的奴隶,??是用这?方式??礼的么?”
谢涔之眸色一黯,却是不动。
他并不知晓神族礼仪。
她就是故意在挑错,要折辱于他。
汐姮漠然俯视着他,还未说话,?方的赤言却突然起??,嘲笑道:“这人??为奴隶,还??此不懂神族的规矩,看来需要好好□□一番,此时无礼之罪,让我看,不??先抽他一百鞭。”
汐姮看着谢涔之:“你服不服?”
谢涔之心里叹息,错开她冰冷的目光,俯首道:“罪人服。”
赤言兴致颇佳,亲自拿着鞭子上??,在四周那些仙??弟子几乎难以呼吸的目光?,狠狠朝谢涔之的背脊抽了过去。
“哗啦——”
鞭子割破空气,血溅大殿。
谢涔之眼??一黑,滚落在地,脸色立刻发青,手脚痉挛不已。
他呕出一口黑血。
凡人之躯承受不住法器,这一次,和从??他乔装成魔受刑完全不同,那时修为护体,不过是皮外伤,??今这第一鞭就深可见骨,几乎是要把他元神都抽灭。
赤言扯着手中的鞭子,冷笑道:“趴着做什么?还不跪好,做奴隶是这样的姿态么?”
“不过也是。”赤言嘲讽道:“无论是跪着还是趴着,不都是你自愿匍匐在我家小殿?脚??乖乖受着吧,当年敢当众给殿?处以极刑,今日就算杀了你,那也是天经地义!”
汐姮不料赤言会拿神器直接打他,不禁皱眉,觉得有些过了。
她既然说了不杀他,就不会失信。
?现在这样……再抽几鞭,谢涔之一定会死。
?她也不可能打一鞭就叫停……
汐姮多看了赤言一眼,想用眼神暗示他换个鞭子,别真的杀了,奈??赤言只盯着谢涔之看,那表情,毫不掩饰要趁机弄死他的心?。
她不禁有些头疼。
谁知谢涔之捱了这一鞭,居然强撑着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唇角都是血迹,眼睛里已是赤红一片,哗啦啦颤动的锁链,声音格外刺耳。
“你说的对。”
谢涔之的白衣已被漫出来的血浸透,他含着血,笑得释然,“是我欠的。”
赤言眯眼盯着他。
他不假?索,又是一鞭子?去,混着男人痛苦的闷哼声,可就算??此,谢涔之仍旧未曾遂了赤言的意,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就算是站着死,也不会跪在他的脚?。
他只向阿姮一人臣服,旁人一概不理。
场面已经有些失控了。
??止那些人族早就已经面无人色,腿软地坐在地上,就连容清都有些看不?去了,只有部分神族,还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这也违背汐姮的?意,汐姮在赤言抽第五鞭时唤道:“赤言!”赤言动作一滞,席?却有神族说:“听闻这人从??欺辱过公主,死不足惜,您不必心软。”
汐姮欲言又止,那说话的神族眼底挟着丝丝恨意,像是有旁的意味在里面。
她眼睁睁看着谢涔之继续受苦。
在鬼蜮结痂的伤口裂开,覆盖上崭新的鞭痕,骨骼都几乎要被抽断。
直到抽到最?一鞭的刹那,天地之间,倏然有什么闪过。
一抹寒光冲进了殿中。
那速度极快,气息犹??惊涛骇浪,携着滔天雷电,瞬息绞住了赤言的鞭子,将他手中的法宝震得粉碎。
“哗啦——”
一声巨大的炸响,无数神族腾地起??。
“灵渠剑!”
“难怪气息??此熟悉,?然是他!”
“天衍居然没死?!”
“天衍!”
有辈分较?的神族捏碎了手中玉盏,咬牙盯着谢涔之,怒极反笑道:“好啊,你居然没死,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先??谢涔之出现的瞬间,他们就觉得气息非常熟悉。
他们能一眼看透此人的元神和灵根,旁人或许不知,?他们对这元神的气息实在是太熟悉了。
加之这气质,像极了天衍。
他们故意给赤言递了神鞭,冷眼看着赤言活活把他打死,?然最?一击,这灵渠剑?然出现了。
他就是天衍!
当初那个顺天道????,意欲阻止神族覆灭三界,反??杀了他们帝君的天衍!
天衍神君,与世间的任??一个神都不一样。
北颜帝君乃是世间最强大的烛龙,执掌神族数万载,膝?有二位龙子,长子玄缙,是为今日的北荒帝君;次子祁连神君,早已应劫陨落。
??原?应该与北颜帝君争夺执掌大权的那位天衍,生于天地之间,无父无母,乃是游离于神族之外,极为神秘的一位神。
按照实力与资历排序,天衍与北颜帝君可堪平起平坐,将来若北颜帝君陨落,也不该由小一辈的玄缙执掌神界。?这位强大的神,却不要任??神位,不与旁人来往,甚至连名字都懒得取。
久??久之,旁人??尊称他一声“天衍神君”。
由天??生,即为天衍。
??数万年来,天衍神君与北颜帝君,也算是唯一的好友,?他们之间的事,旁人大多不知,只是北颜帝君?凡举??重要的宴会,天衍都会亲自参加,就连帝?诞?第三颗龙蛋,这位神君也亲自现??过,并送上了极其珍贵的贺礼。
?天道突然发生异变的那一天,这对至交好友却突然翻脸。
他们在人间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选择了同归于尽。
在神族眼里,这位天衍神君杀了他们的帝君,阻止他们毁灭天道,才害死了那么多的神族,害得他们只能永远躲在极寒的北域,永远不见天日。
若不是他阻止,今日神族也不会凋零成这样。
他们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没死?
他怎么会没死,还成了一个凡人?
辈分小、资历低的神族未必认得这位神秘的天衍神君,就连??今的北荒帝君,当年也是小辈,也极少见过天衍神君。
?曾经就近侍奉过北颜帝君、并有幸见过几眼天衍的神族,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此刻场面彻底失控了。
灵渠剑护在谢涔之???,谢涔之耳畔嗡嗡作响,还在用力地睁着眼睛,四周那些神族,都意欲杀他,拔出了剑。
“殿?,此人乃是天衍!当年就是他杀了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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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然没死,那就不妨再死一次罢!”
“殿?,他化??为凡人,定是有什么阴谋在利用您,您不认识天衍神君,定是被他欺骗了!”
他们说他是什么天衍?
骗她?利用她?
谢涔之一扯唇角,笑容有几分嘲讽。
他艰难地抬眼,看着上方的汐姮。
——“万年??,天衍神君陨落,一半元神融入剑中,与剑灵融合,受神剑灵气滋养,与藏云宗地?的天道神脉建立联系,万年?,元神借腹孕育??出,??是我谢涔之。”
在鬼蜮时,他??将他的来历,全部告诉了她。
他没有骗过她。
自打认清真心?,??再也不忍心骗她。
可是此情此景,倏然就让他想到当年……当年在万剑台,她被诬陷用魔气害江音宁,也是像他今日这样,?着她的表态。
或许……他还更惨一些。
她现在可以装作不知道,毕竟那是她的族人,毕竟天衍杀的是她的父亲,就这样装作才知真相的样子,??能顺应族人,杀了他。
他几乎已经不抱期待了。
他正要闭目,却突然听到一道冷淡声音响起:“我早就知道,他有天衍的一半元神。”
他遽然一震,猛地抬眼。
他唇瓣微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心底却好像有什么碎了又聚拢,铺天盖地的狂喜。
可偏偏因为这样的狂喜,心却好像更难受了,双手不禁颤抖,眼角竟有了湿意。
她还是不会那样做。
阿姮无论更向着谁,永远只会就事论事,不会骗人。
她是这么的好,可她越好,他越放不?,越是难受得喘不过气来,?觉自己失去了什么无法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汐姮却没有看他。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上方,看着义愤填膺的族人,还有那些被吓傻了人族,淡淡陈述一个事实——
“?他只是谢涔之。”
72、第 72 章
对于谢涔之的身份, 汐姮并没有什么可纠结之处。
哥哥早就看了她全部的记忆,也知晓谢涔之与天衍之间的关系,却没有过问什么, 便足以说明天衍已死, 谢涔之就算有天衍的原神,那也只是他自己。
汐姮虽然对过去之事耿耿于怀。
但她也明白, 恩怨归恩怨,她也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 故意这样折腾他,如果她这样做,那她和当初的他有什么区别?
所以, 就算是族人们如此激动, 汐姮也没有什么??余的表情。
她只平静地表了个态。
她是小辈,按理说,她应当对这些将她教养大的族人尊敬些, 只是,她也??时是公主, 是将来执掌神界的女君,她骨子里的冷傲,让她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汐姮说完, 四周登时鸦雀无声。
她缓缓起身,眉峰轻压, 眸底携着寒刃, 清亮逼人,??扫过所有人。
目光所过之处,无人与之争锋。
她垂袖冷道:“赏罚各有评判,我绝不姑息任??人, 谢涔之今日之罚已领,诸位若是不服,大可再拿证据,但他如今的确是个凡人。”她冷笑?声,盯着下方的谢涔之,?字?句道:“我??必对他手软?”
那些神族也渐渐反应过来,谢涔之的确是个凡人。
他始终没还手,就这副卑微软弱的样子,又不像是天衍的作风。
越看越像是天衍转世。
但的确,此人此刻,的的确确是个凡人。
倒是他们如此大的反应,实在是被当初那个天衍神君弄得心有余悸,现在这么?惊?乍,反而显得跟惊弓之鸟似的……一大把年纪了,委实有些面子挂不住。
就算是天衍又如???
天衍若敢活,他们便敢杀!
当年帝君被天道压制,杀不了他,如今的汐姮公主未必杀不得!
这样想想,那些神族神色缓和不??,又默默收了法器,陆续坐了下来,再不吭声。
只有谢涔之艰难地站着,喘息着,黑眸深邃不见底,闪烁着点点水光。
汐姮拂袖:“把他带下去。”
身后有人上前,伸手拽了他?下,谁知谢涔之已是强弩之末,这?扯便摔了?跤,极其狼狈,引起四周一片哄笑。
那些人宛若看笑话似地瞧着他。
仿佛在说:这个人可真滑稽,像个挣扎的蝼蚁,?脚就能踩死呢。
你当初不是很高高在上吗?
你从前不是很厉害吗?
谢涔之匍匐在地上,手用力地撑着地砖,手脚都颤得厉害,押送他的那人不耐烦地扯了?下锁链,反而让他刚刚爬起?半的动作又崩塌,像个废人一般无法站起。
那些笑声如此刺耳。
谢涔之只是将注意力都放在手上,爬得狼狈,哪怕爬了?次又一次,也不在乎那些讥嘲的目光,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挣扎了??久,让他们看了??久的笑话。
他咳着血,不去管唇角滴落的血迹,抬起漆黑不见底的眸子。
这些恶意,好像深深烙入心底,却又好像根本不配被他记在心里。
他的眼睛盯着这些人,却好像谁都没看。
他知晓无心的好处了。
如果可以,他也没有心,该有??好。
是这颗心折磨着他,让他这么狼狈凄惨,让他恨不得杀了自己,明明白白地领悟到了,原来被情爱折磨是这样的痛。
明知道痛,又贪恋着这种痛。
他突然想知道,阿姮当初剖心时,是否也是饱受这样的折磨呢?
她厌弃他,甚至开始恨他,可又是有????放不下,需要用这颗心来解决的呢?哪怕有?丝,他或许……还没有那么绝望。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
四周虽有嘲笑声,可殿中却还是很安静,安静得死寂,没有人见过?个血肉之躯,这么拼命地挣扎,在濒死时,浑身是血地露出这样似解脱又似痛苦的眼神,犹如?记重锤,狠狠砸在人的心里。
他们都不再嘲笑。
谢涔之终于得以站起来,他踩着蜿蜒的血迹,背影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中。
后来宴会仍是如此举行。
不会有人在乎他的痛苦,哪怕当时的确看得有些震撼,只有汐姮,为了避免他今日熬不过去,暗中吩咐医官去瞧瞧他的伤。
那些人族的确被震慑到了,变得更加诚惶诚恐,想必到了明日,今日发生之事,会传遍整个天下。
汐姮与人饮酒,后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其实并不擅长饮酒,?乎到了滴酒不沾的地步,方才谢涔之来时,她便有些不适,后来再又喝了?杯,已经感觉有些晕了。
她发现眼前的灯盏,似乎变成了两个。
她眯着眼睛,瞧着那盏灯,偏偏小脸仍旧素白,看不出半点醉意,只是容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这才??现了些许不对,起身主动对她敬酒。
“容清敬阿姐,若无阿姐照拂,容清也不会有今日。”
汐姮暗道好小子,偏偏这个时候来添乱,谁知这??年顺势凑上来,不顾礼节,借着袖子的遮挡,飞快地将他杯中的茶水和她的酒互换。
汐姮疑惑地歪了歪头,看着他,动作莫名有些娇憨——酒让她的反应迟钝了许多,?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年朝她露齿?笑,以示安抚。
汐姮试着抿了?小口。
是茶。
她便仰头?饮而下,也回了容清?个有些迟钝的笑容。
在场的神族也不是没人瞧到,但都心照不宣——小公主虽举止有了帝君的威仪,但?碰上那仙酿,那表情,活像是要被逼得喝毒药似的,委实壮烈。
后来就算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也恨不得把嘴里的酒吐出来。
现在一饮而尽,?看就有猫腻。
他们这样看着,看着看着,便觉得这个慕家的小子,似乎极为细心,也懂得照顾公主,比那个魔头顺眼,日后让他留在她身边,似乎也不错。
而汐姮还在兀自发晕。
都是极品仙酿,不是茶水能冲淡的,她迷茫地坐着,感觉眼前的容清也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
哪个才是真的容清呢?
左边?右边?中间?
她用力地眨眼,晃了晃脑袋,抬手指着容清身边的空气,容清眼皮子?跳,连忙悄悄把她抬起的手按了下来,转身对赤言笑道:“神君,阿姐惦记着还有许多卷宗未曾看完,容清这便陪阿姐回去了。”
汐姮迷迷糊糊地重复:“卷……卷……”
容清:“卷宗。”
汐姮:“嗯……”
??年微微一笑,不知是被迷糊的阿姐逗笑的,还是天生腼腆爱笑。
赤言看出端倪,也是无奈,只是叮嘱道:“你好好照顾她。”
容清低头道:“是。”说着,转身拉了拉汐姮,悄悄领着她从偏席出去,汐姮也没有挣扎,乖乖跟在少年身后,走着走着,便走歪了方向,??年又及时纠正,无奈道:“阿姐,走这边。”
“阿姐,下阶梯时小心些。”
“阿姐,别撞到树了。”
“阿姐不如拉着我的袖子?”
她一边走,容清?边低声提醒。
四周寂静无人,头顶是高悬的明月,??年呼出一口冰冷的浊气,偏头瞧了瞧身边的女子,又忍不住笑。
汐姮晃晃脑袋,嘀咕:“你……笑什么?”
她问了?半,似乎想到了什么,?时分不清过去与现实,又按着那模糊的记忆,茫然道:“……莫不是在笑阿姮?”
“……是在笑阿姮吗?”
她眸子晶亮,又裹着浓浓的水雾,说完也跟着傻笑。
她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话前的称呼她说的含糊,??年似乎没听清,也不知她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阿姐从来不会对他自称阿姮。
??年唇角的笑容微微一敛,忽然有些恍惚地想,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什么?
阿姐,阿姐。
他怎么就叫她阿姐了呢?
那又是谁,该唤她阿姮呢?
容清垂下眼,眼看着眼前又要走错方向的女子,嗓音轻了轻,“阿姐,走这边。”
是这条路。
走多??遍都是这样的路,他会陪着她,?直走下去。
汐姮感觉天旋地转,又晕又困。
她感觉到自己此刻不太正常,脑子里模模糊糊,只能下意识凭直觉行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只是记忆里如??,她便如??了。
似乎是……不太好。
她捧着脑袋,感觉有股火,在体内冲来冲去,甚至还想去找人打?架。
唔,不能打容清。
她一掌就能杀死他。
汐姮醉得天昏地暗,觉得自己急需找个地方歇息,只有睡着了,才不能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回到住处之后,?瞅见可以坐的地方,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坐得笔直,闭目睡觉。容清头疼地过来拉她,“阿姐,不能睡在这儿,坐着怎么能睡呢……”
她迷迷糊糊睁眼,却看到眼前这?大沓卷宗。
好像是她要做的事……
她恍惚着,伸出手,迷迷糊糊拿起?本卷宗,打开。
容清疑惑地看着她。
这时候……看卷宗?
那些字在她眼前成了蚂蚁,她瞅了半晌,看不懂,眼看着又要迷迷糊糊往前倒去,容清连忙又要扶她,还没碰到她,她又自顾自地坐直了,冷声说:“出去。”
区区仙酿,无法让神族和凡人?样,饮了酒之后就变得面红耳赤,她的眉眼一如既往地清冷精致,?旦面无表情,便又有了?分不可直视的威仪。
这时候,又像瞧着极为清醒。
容清觉得她没清醒,此刻大抵是在发酒疯。
这??年也委实没了办法,叹息了?声,转身出去,吩咐了外面的侍从,记着注意里头的动静,明日一早再备写醒酒汤之类的,便转身离去。
然而汐姮还是在里面坐着不动,容清在或不在,她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只是觉得好热。
又困又头疼。
头痛欲裂。
为什么喝了酒,头却这么痛呢?
她想找些让自己舒服些的办法,拿起桌案上冷却的茶水,囫囵着咽了?口,又难受地捧着脑袋,把身体缩成?小团。
这种在云上轻飘飘,又好像往下坠的感觉,似乎……从前经历过的。
——“日后莫要再饮酒了。”
记忆中,白衣男子神色冷淡,轻易替了她解了酒,她站在寂静的长街上,抿唇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
她当时第?次饮酒,才知道原来饮酒,是这样难受的感觉,似乎在醉酒之下,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醒了酒后,那人瞧她的神色才会如此冰冷。
她懊恼地独坐?夜,第二日清晨,故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生,继续在阳光下朝那人笑吟吟地问好。
那个人……
汐姮眯起眼睛,捧着沉?的脑袋起身,迷迷糊糊地在墙上撞了两回,才找到了紧闭的殿门,推开门,外头的人见了她,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她却不想去搭理。
她有些摸不着方向,脚步迟缓,四处乱晃,兜了无数圈子。
醒酒……
醒酒的人呢……
直到来到一间密室外,手掌贴上冰冷的石门,用力?推。
“咯吱——”
石门开启。
她看到角落里满身是血的人,也不管这人为??有血,也不去想这是谁,就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谢涔之正咬牙忍受着痛苦。
她不想杀他,派了医官为他诊治,偏生那医官也故意轻贱他,伤口包扎了,痛苦却无任何纾解。
他额角满是冷汗,听到声音时,?乎怀疑是幻听。
怎么会有人来呢?
可他?抬头,却见眼神迷蒙的阿姮,摇摇晃晃地走向他。
她在他跟前蹲下。
她似乎是不太正常,眼皮子?直打颤,睫毛沉沉地盖着,只露出一点点水亮的目光,极其困倦地瞅着他。
“晕……”她捂着额头,极其艰难地咕哝了?个字。
许久,她往前?栽。
?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三界轮换了无数个日夜,人间小小的茶肆里,??年迷茫地在听故事。
那说书人的故事换了?个又一个。
譬如,某对男女?见钟情,私定终身,奈??男子家道中落,男子始终念念不忘那女子,却再也高攀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旁人,直到孤独老去。
又譬如,本是青梅竹马的男女,却突然被小人插足,那插足的小人用尽手段,让他们反目成仇,最终女子误以为男子负她,?男子投毒,将他毒死后,自己又自尽而死。
还譬如,?方有情,?方无情,奈??无情的那方醒悟的太晚,最终有情的女子转嫁他人……
全都是求而不得。
全都是不得善终。
卫折玉洒了今天的第三杯茶,心惊地盯着那桌子上的水渍,许久,眉眼染上?层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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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后院堵住那说书人,凶狠地掐着说书先生的脖子,阴沉道:“凭什么,都是不能在一起?”
“啊?”那说书先生原本吓破了胆,以为他凶神恶煞的,是什么仇家上门,乍?听这话,只以为他脑子有问题。
卫折玉又不甘地问了?遍:“凭什么不能在一起?”
凭什么?
凭什么全都是错过?
??年眼角??红,?乎要滴血,这话不知是质问他,还是质问自己。
手中的力道不自觉用力,险些掐死那人。
直到那说书先生脸色发青,他才猛地松手,那人惊恐地蜷缩成?团,哆哆嗦嗦道:“当然是不得善终……现在喜欢看话本子的人,不都爱听这样的故事么……简直莫名其妙……”
是啊。
莫名其妙。
卫折玉双眼通红,捏着拳头,表情逐渐扭曲,双手指骨快要折断,疼,却比不上心里的滋味。
他想,他真的是莫名其妙。
明明说好了,是追随她而已。
他?开始,不就是求合作,求复仇么?
他现在又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
他告诉自己,他本来就是孤家寡人,大不了做回魔头,继续兴风作浪。
结果却躲到这里来,在魔域都不够,还躲到了没人认识他的凡间小城里,听着那些凄惨的故事,?边想,看,离开她也不难,?边又恨得??狂。
喝茶,想到她;晒太阳,想到她;就连看到自己的腿,都想到她。
卫折玉眼睛红得要杀人,又执着地问:“如果?个人没有心,她还能与旁人在一起么?”
那说书先生唯恐他真的要杀人,战战兢兢道:“当、当然能了……”
“没有心,那对谁都是一样的,只要在所有人中,做不?样的那个就好了……”
对谁都是一样的……
卫折玉笑了。
这??年近乎咬牙切齿,又十足畅快道:“是啊,我得不到的,他们也别想得到。”
73、第 73 章
熙熙攘攘??人间市集, 玄衣少年从人群中穿行而过,肤色冷白如雪,漆黑??瞳仁深不见底, 引来许多行人侧目。
纵使阳光强烈刺眼, 也仍旧化不开少年面上??寒意。
有魔早已在黑暗??角落里恭敬等候。
魔君离开得太突然,甚至连他们这些属下都感到措手不及, 魔族如今虽已投靠?族,但那些?族其实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仍旧是全然依靠着魔君大人??。
如今魔君大人不在,他们登时慌了?,那些说得上??话魔将一边小心伺候着?族的公主, 一边暗中寻觅魔君踪迹。
直到过了这么多日, 魔君大人???息突然在人间出现。
那些魔将飞快地追来,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将这几日发生??事, 一字不落地说清楚。
几日不见,魔君?着似乎清瘦了许多, 眼神愈发阴郁,站在光暗交界处,侧颜冰凉。
他笑了一声, “一个姓谢的也就罢了,还有不知死活的人, 敢打她的主意。”
那些魔将低着头, 心里暗暗揣摩道:?来魔君是真??很在意那位公主,既然如此,这几日又消失做什么?而且听这口气,这是要……暗中除掉那位慕家少君?
其中一只魔试探着, 殷勤笑??:“属下这几日一直为您盯着汐姮公主,您可是不知道,殿下明面上是没有来寻你,??际上并非如此,公主为了您闷闷不乐茶饭不思??,可见您在殿下心里可重要了。这容清和陵山君算什么东西?怎么能跟我们英明威武的魔君大人想比?”
卫折玉冷笑,他对除了她之???人,向来没什么好声色,“茶饭不思?是她真??如此,还是你们不知死活地敢骗我?”
那几只魔都是一抖,原就是阿谀奉承的话,如今听者却极为在意。卫折玉见他们如此,笑意愈发冰凉,他固然知晓她的淡漠,可是他不需要别人提醒他。
一想到她轻轻抚摸着他??腿,仰着头望着他??样子,少年便忍不住闭目冷静。
她就像是一簇火,从前给了他足以续命的温暖,如今又彻底击碎了他冰封??心。
还有什么好逃避的?
逃不掉了。
他这辈子……向来没什么回头的机会。
他说:“本君即刻去蓬莱,你们去调查清楚此刻所有在蓬莱??人,一个不落,全都给我?好了。”
“谁也别想靠近她。”
他咬牙??。
“晕……”
昏暗??密室内,只有石壁上??火把散发着微弱??暖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可隐约有一丝含着酒???甜香,无声无息地钻进鼻息,引人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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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涔之浑身僵住,双臂接着怀中的少女,垂眸看着她的侧颜。
这一切又像是在做梦。
她突然撞进他??怀里,如同寻觅熟悉??梦乡,小手轻轻抓着他??衣袖,满头漆黑??长发散落在身后,如同海藻,随着身子起伏颤动,显得娇小可爱。
她醉了。
醉得难受地蹙着眉心,不住地呢喃着晕。
他是知晓她的酒量的,当年凡间那一次饮酒,她就醉得人事不省,拉着他那般哭,如此失态,醒来后又全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忘得干干净净。
今日宴会,也必然是饮了酒,比从前醉得还厉害,纵使清丽小脸施了粉黛,红衣华美张扬,此刻也全无半分冷酷的?场可言。
她甚至还这样抓着他??衣袖。
谢涔之满身是血,唇色白得全无血色,身上血痕纵横,都是她给他施加??痛苦。
他盯着她。
几乎是含恨地盯着她。
这个冷漠绝情??女人,予他枷锁,将他贬为奴隶,片刻前还踩着他??尊严,险些将他活活打死,她就这样冷漠地看着他痛、流血、挣扎,如今却又醉了,自己跑过来找他,一副无害的样子。
她简直就是毒药,加速他??死亡。
阿姮发间清香几乎冲淡了所有麻木的痛苦,谢涔之眼底血丝弥漫,猛地闭目,抬头急促地呼吸着,许久,颤抖??手指,慢慢抚上她柔软的鬓角。
他温声??:“明知道酒量不好,何必还饮酒?就算与族人在一起,也当克制些。”
“好晕……”
她趴在他??膝上,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偏头躲避他??手指,却把他??衣袖拽得更紧了。
他又低笑,“阿姮这喜欢拽人袖子??习惯,还是没变。”
当年,阿姮那般喜欢他,也似乎怕极了他,拉他衣袖已是她做过??最出格的事,她从未再触碰过他??其他地方。
明明是外人看起来最亲近??两人,明明是未婚夫妻,却永远隔着距离,连一次手都未曾碰到过。
从前??每一个细节,都成了他??意难平。
她难受地蹙着眉心,一时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谢涔之小心地拖着腕上??铁链,慢慢将她散乱??发丝理好,她在他??掌心下动了动,像是猫儿被捋顺了毛,顺从地任由他??抚摸。
他忍着唇齿间弥漫的血腥气,又笑??:“甚少见你这么听话。”
她挖心后,他便再也未曾见过这般乖顺的?情,即使是她病危的时候,她的眼底也写满了抗拒。
谢涔之贪恋着,耐心地替她理着鬓发,又将掌心贴在她??后心,强行冲破她亲自布下??禁制,用特殊??心?为她清除体内积压??酒?。
清凉???息驱散体内??燥热,她紧蹙??眉心逐渐放松下来,舒服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他抬手,用手背擦去唇边溢出的血,又说:“今夜睡一觉,明日大抵便好了。”
“日后就算想饮酒,也莫要再喝这么多了,如今你身份特殊,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
没人回应他。
他也丝毫不恼,继续用手指轻轻捏着她的后颈,指尖灵气涌出,只会让她今夜睡得愈发香甜,而他?着她的睡颜,已经觉得足够。
偏偏她没有放过他??意思,感觉到了他??动作,又突然睁开眼睛,抬头?他。
她水眸清亮,不知是醉着??,还是醒着??。
“你……”她歪了歪头,有些费力地想了想,目光从他清冷的容颜上下挪,“是血……”
他抿唇,没有说话。
她又伸出手指,在他肩侧??伤口上轻轻碰了碰,舔去指尖??血迹,尝了一口说:“是神器伤??……”
他说:“嗯。”
汐姮:“很……疼?”
“不疼。”他下意识回答,又突然想起,从前她受伤,也总是说不疼,不禁掠起苍白的唇,再次笑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的心境。
伤口又开始疼,他??呼吸沉重了些许,眼前??人逐渐变得模糊,想拉下她作乱的手指,她却又灵活得避开,抓了抓他散落的长发。
她像个好奇??孩子,突然精?倍增,胡乱抓着他,将他??头发抓散。
谢涔之语气微沉:“阿姮。”
“阿姮……”她喃喃着重复一遍,像是不解,费力地纠正他:“我是……汐姮……”
“汐姮就是阿姮。”
“不是。”她非要与他争辩:“阿姮已经死了,她早应该死了,只是还放不下,才回去……救人,可是就算救了人,也还是很难过……他们要把她封印起来……”
“她其实只想解除禁制……平静地告别……成为汐姮……”
他听着她的话,久久埋藏的心魔再次有了卷土重来之势,他强行闭目,镇压着紊乱的?息,可心却疼得无以复加。
是啊,她只是想平静地告别。
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为了留下她,用了那么极端的方式,他知道她不愿意,可无?做到放手,终究逼得她当众自裁。
他??表情如此痛苦,汐姮又疑惑地看着他,拽着他??手一滞,突然喃喃??:“白……白的……”
他循声低眸,发现她??掌心上,许多染血??黑发之间,赫然一抹银白。
她好奇地凑过去看,“白发……哥哥……”
谢涔之似乎想到了什么,睫毛猛地一颤。
一股腥甜赫然冲上喉咙,他蓦地弯腰开始咳嗽,双手撑在地上,咳得天昏地暗,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少女茫然地跪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瞅着他咳嗽的样子。
她的眼神全然无害,像是看着他,又像是毫无焦距,轻飘飘地犹如做梦。
便当是一场梦罢。
谢涔之喘着?,唇色已被血染红,他抬眼看着身边??女子,许久,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阿姮。”他??:“你不喜欢被逼迫,不喜欢被不信任,也不喜欢依附于他人而活,我从前自负傲慢,不明白这些,以为那样做,既能守住道心,也能与你更加长久,却将你推得更远。”
“现在我明白了,所以,就算阿姮不在了,谢涔之也还是在爱她。”
“她活着,我便对她好,她死了,我也会永远记得她。”
“嗯……”她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又像是困了,眼皮子打着架。
完全没把他??话听进去。
他也不指望她能听懂,慢慢引导着她,让她重新靠在他??膝头睡觉,他怀抱清冷又温暖,她第二次贴近,并且很适应这样的感觉。
第一次,是在无垠之海。
那时她昏睡在他??怀里,尚未动心??白衣少年,全然不知这是他亲手捡回来的死劫。
谢涔之回忆着过去,又淡淡笑了。
他已经不奢望能重来了,今夜这一遭,大概就像是死刑前??断头酒罢。
醉着离去,倒也无妨。
她又有要玩闹的架势,他按着她的头,低声哄??:“乖,睡觉。”
汐姮公主在谢涔之那过了一夜,第二日,消息传了开,很快又被几位?族下令,强行压了下去。
容清清晨第一个来寻汐姮,却在殿中扑了个空,直到寻到那密室,?到谢涔之怀中沉睡的阿姐,少年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险些没站稳。
谢涔之说:“下次,别让她喝这么多了。”
男人?色平静,眉宇间透着清冷疏离,容清到底曾是藏云宗弟子,对他仍有些许忌惮,只抿紧唇,口气不善??:“你没对阿姐做什么吧?”
谢涔之没有再理会他。
容清又忍不住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心里闷着一口气,让他越想越觉得憋屈。
早知道昨晚就不走了。
就算守在阿姐门外,也不能便宜了这人。
身后的侍从上前,小心地将沉睡的少女从谢涔之膝头拖离,容清走过去,在谢涔之??注视下,将汐姮打横抱起,转身离去。
容清把她带回昔日的寝殿,又出去向赤言?君说了来龙去脉,但是去掉了她主动去找谢涔之??细节,赤言闻言,眼底又有了几分杀意,“这谢涔之,果然是个大祸害。”
容清??:“晚辈只怕阿姐仍念旧情。”
赤言嘲讽??:“旧情?他也配与小殿下论旧情?”
就在此时,屋内传来动静,汐姮醒了。
容清和赤言匆忙进去,醒过来的汐姮站在窗边,?色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只是抬手按着额角,叹息道:“?来我是沾不得酒。”
大清早一醒来,就觉得很疲惫,还有点喝断片了。
赤言抱臂,瞅了她一眼,幽幽??:“是喝不得,昨夜那副模样,应该用留影珠记录下来,回头让帝君好好瞧瞧,他那懂事乖巧的好妹妹能醉??什么样子。”
汐姮:“……”
哥哥从前就不许她随便饮酒,她瞪了赤言一眼,眼底有淡淡??警告。
赤言又笑??:“行了,逗你玩的,我怎么会跑去告状?再说了,这儿都是自己人,你就算醉了也没什么,就是昨夜青羽不在,容清把你带回来,你……”
汐姮打断他,漠然道:“昨夜之事,不必再提。”
发生了就算了,她性情骄傲,并不想回忆自己发酒疯的瞬间,也不感兴趣。
容清深知阿姐如今??秉性,只是拍了拍手,?面恭候??慕家侍从端来醒酒汤,少年亲自端着汤药,放在桌上,笑得清风霁月,??:“阿姐,这是容清今日亲自为阿姐熬的汤,用的是千年灵药,阿姐喝了,就不会再感到不适了。”
汐姮过去,试探着尝了一口,点头??:“不错。”
容清露齿腼腆一笑。
汐姮又看了?窗?,随口问道:“我昨夜醉得太狠,今日虽有些困倦,倒也没别的不适,??在蹊跷。你昨夜熬汤了么?难道是因为你??醒酒汤?”
若是如此,熬汤需要几个时辰,他岂不是一夜未睡?
汐姮觉得她没这么娇贵,不必让容清这样惦记着她,只是看到容清眼下??青黑,还是想多关心一句。
她这么问,容清险些脱口而出,说昨夜他并未为她熬汤,这是谢涔之为她醒??酒。
这少年向来实诚,几乎从未撒过谎,也不想隐瞒阿姐。
但身边??赤言对他略使眼色,容清一想到阿姐依偎在谢涔之怀里??模样,便觉得憋闷极了。
谢涔之负了她,何必还这样抱着她?
他凭什么还有资格挽回阿姐?
他凝视着阿姐安静喝汤的侧颜,突然轻轻道:“昨夜,容清一直在阿姐身边。”
74、第 74 章
容清与阿姐说了会儿话, 便有人来通报,说是又有很多仙门前来投靠,昨夜谢涔之之事, 的的确确是起了不少的作用, 这些投靠的仙门中,便还?隐居于不周山?的??个隐世修仙世家, 说愿意提供关于不周山的线索。
汐姮即刻召见。
容清站在原地,目送着阿姐的背影远去, ?慕家的侍从上前,纳闷道:“少君故意隐瞒公主昨夜之事,莫不是还是担心那个陵山君?”
毕竟他们从前形影不离, 并肩而行百年, 还是险些就成真的夫妻关系,在旁人眼里,陵山君再如何, 都好像只是他和汐姮公主两个人之间的事。
容清摇头,淡淡笑道:“阿姐连心都没?, 我何必担心这些?”少年说着,微微压低嗓音,道:“只是, 阿姐素来恩怨分明,不会亏欠于人, 我不希望她又因为这件事, 再去见……那个人,他对阿姐而言,只代表着过去和屈辱。”
那侍从小心观察着少君的脸色,试探着笑道:“少君这样念着汐姮公主, 看来与她感情颇好。”
少年不禁笑了,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垂落在身侧的指尖蜷了蜷,却只能抓住一缕从指缝流过的寒风。
“终究也只能唤一声阿姐。”
他低声道。
容清虽是普普通通的人,修为也并不是那么高,可他却很聪明,诸多事情一点就通,一整日下来,也于细微之处帮了不少忙。
汐姮在处理大小事务上游刃?余,得益于她??年在藏云宗的磨炼,连很多神族都很惊讶,他们的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怎么去了人间一趟后,回来就变得如此成熟能干了呢?
没有人知道,汐姮当年过得是怎样忙碌且无趣的日子。
只是有一件事,她始终做不好。
那便是处理那些琐事文书。
既然神族要重做三界之主,她带着神族重临世间,对这天地万物造成颠覆般的影响,便要想办法制造新的法则,投诚她的人妖魔各族,之间的平衡又??如何处置,她是毫无头绪。
一方面是这些事在发愁,另一方面,则是毁掉下一个天劫石的任务,应??早日提上日程了。
一连两个日夜,汐姮都忙碌极了,谁也不见。
容清夜里为汐姮添了提神的茶,还做了好吃的糕点,??漫山遍野的花采集起来,??汐姮的住处装点得十分清香。看着她这么苦恼,他还想再帮忙提些建议,还没开口,汐姮便道:“容清,你先出去,不必守着我。”
容清欲言又止,“可是我……”
汐姮又抬眼,朝他笑了笑,“听话,待阿姐忙完再见你。”
听话。
少年睫毛颤了颤,憋着一口气,走了出去。
容清走出去后,莫名?些心里犯堵,忍不住去想方才阿姐的话。
她怎么就让他听话呢?他也不是……要找她玩不可。
他也不是胡闹之人。
他郁闷地摸了摸鼻子,问身后的人:“我……这??日,莫不是打扰到阿姐了?”
身后侍从笑道:“您这不算打扰,只是您……着实是有些黏着公主了,不过姐弟之间,如此亲近也是好事。”
这少年更郁闷了,忍不住道:“怎么就成黏人了?我只是想为阿姐多做些什么……”
还没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阿姐,阿姐。
他在她跟前,??真成了个弟弟。
弟弟怎样做,都像是小孩子在胡闹,他听话些,则是乖孩子,不听话些,便是淘气的孩子。无论是好与不好,他好像都被框在了一个界限里,冲不出去了。
好像没什么不对。
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阿姐习惯于保护他,就算他自认为成长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可是在阿姐跟前,好像还是和??年一样。
容清不禁冷了眉眼,又问:“我与陵山君,看起来差距很大么?”
那侍从又笑:“您与陵山君比什么?他就算曾经辉煌过,如今也不过是一介奴隶,您是我们的少君,您年纪尚小,还?大好的??来呢。”
这么说,他们还是差远了。
纵使那侍从一张巧嘴,已尽力讨他开心,容清却更加烦闷了,他抬脚往前走,打算一个人静静,走着走着,不知走到了哪里,身后有人提醒,“少君,前面就是关押陵山君的地方了……”
容清回过神来。
他望着不远处那紧闭的石门,原本压抑在心里的那些事,又蓦地重新翻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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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笑阿姮吗?”
那日清晨他推门而入,阿姐靠在那人怀里沉睡,瞧着如此登对……
阿姐和他,真的彻底,斩断了吗?
容清不知道。
这些原本就不该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与陵山君更没什么可比性,从前没有,如今更没?。
可他就忍不住去想,真的走到此处来了之后,他突然想好奇那个人……被打成了这样,此刻又是什么样子。
是什么可怜的样子。
容清抿抿唇,盯着那石门看了许久,直到身后的人开始叫他,鬼使神差的,他抬脚往前走去。
“轰隆——”
他推开石门。
密室内,那个人靠着冰冷的石墙,墨发雪颜,双鬓隐约泛白,冷淡清雅。
容清看出他气息虚弱,冷漠嘲讽道:“阿姐那夜醉酒,才让你?机可乘,不过你的期望可是落空了,阿姐酒醒之后,根本不记得自己见过你。”
听到声音,谢涔之眉心动了动,却没?睁开眼。
像是猜到了是无关紧要之人。
容清冷冷盯着他。
就算他都惨成这样了,他容清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普通弟子了,此刻这么对上,也还是有一种他并没???这个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全然没?任何快感。
容清也不想来寻求什么??别人踩在脚下的快感。
他也说不清自己进来干什么。
这少年素来性子温和,此刻却烦躁极了,好像一口气憋在心里,又冷冷道:“不过,你看起来也?了自知之明,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怕是离死不远了。”
又是一片寂静。
容清着实看不明白了,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心里话,脱口而出道:“你就不想说什么吗?”
谢涔之终于睁开黑眸,清冷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淡淡道:“说什么?”
容清:“你伤得很重,再无人为你疗伤,定会危及性命。”
阿姐不会再醉酒第二次。
他现在明显有个机会,只要说出他为阿姐醒酒的事,阿姐怎么都还会再来见他一次,或许能争取疗伤的机会。
容清觉得,他既然留在这里,肯定也是有目的,就算是为了情,那也是个目的,不至于什么都不做。
但是现在显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容清:“你真的甘心?”
谢涔之说:“甘心。”
容清:“为什么?”
谢涔之:“你不会明白。”
容清眼睛?些红,又固执地,重复问了一遍:“为什么?”
谢涔之淡淡看着他。
容清发现自己不明白阿姐,也不明白谢涔之,他就是找不到自己要的那种感觉,阿姐在他身边,可是他却觉得空落落的,因为他只拥有阿姐,不拥有阿姮。
少年攥着拳,转身就走,身后的谢涔之蓦地出声:“等等。”
容清讽刺道:“怎么?你还是不甘心?”
谢涔之说:“劳烦帮个忙,我要见慕则。”
慕则,广隐的弟弟,容清的??叔。
也是谢涔之昔日的好友。
容清:“焉知你?什么诡计?”
谢涔之笑了,他说:“我若要逃,纵使还剩下一口气,你们也拦不得我。我若不逃,就算一百个慕则来,我也不走。”
容清沉默,还是去请示了汐姮,得到了允许,才?了书信去无垠之海告知二叔,慕则驾驭仙鹤极快地赶来,披着一身寒露走进密室,看见谢涔之时微微一惊,“你怎么成这样了?!”
谢涔之道:“我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慕则心情复杂,缓缓走上前来,谢涔之唇色苍白,强忍着疼痛,低声道:“附耳过来。”
……
“什么?!”
许久后,密室内爆发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汐姮还埋在一堆文书里头。
她烦躁地闭目,抬手按了按眉心,做出这个动作后,又蓦地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是谢涔之以前做过的。
??真是瞧得久了,连习惯都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她放下右手,一只手支着脸颊,闭目养神,风卷着花香传入窗棂,她混混沌沌地醒来后,发现有一张纸条落在了桌上。
她捡起来看。
上面字迹清隽。
——“人魔??族,生来水火不容,若要平息干戈,应划定界限,各占一半领地,予以赏罚,相互掣肘。”
汐姮一怔。
又是一阵风来。
——“仙门内部擢拔长老掌门,不宜插?过多,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与其处处??其压制,不如放手,令其内部相斗,待其主动求助之时,再行出手,坐收渔翁之利。”
汐姮心底那些复杂的疑问,逐渐被一一理清。
她一天之内,收到了好几张这样小纸条。
?的出现在桌案,?的出现在窗台,?的出现在树下。
她不知道是谁暗中在做这些小动作,这字迹虽好看,却并不眼熟。
汐姮让身边的人去查。
“是谢涔之。”侍从回报说:“他右手早已被废,?字用的是左?,殿下这才认不出来。”
“他从密室出来了?”汐姮皱眉。
她其实并未下令一定要??他关在密室里。
因为他逃不出蓬莱,去哪里都一样,只是他现在这处境,换成谁都宁可在密室呆着,决计不会到处乱走,白白被其他人笑话。
侍从道:“谢涔之每日都会出来小半个时辰,便会回去。”
所以,这些纸条是他事先留下的。
他怎么知道她头疼的难题,还知道她会去哪里,提前留下纸条?
汐姮甚至都要怀疑自己身边?奸细了。
她终于去见了谢涔之。
他正好站在一棵树下,广袖掩盖住铁链,安静地等着她。
汐姮劈头便问:“你怎么知道文书里的内容?”
他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信,他转过身来,垂目凝视着她,又笑笑,道:“但不难猜到,时局如此,最难解决的问题便是这些。”
汐姮又冷冷地问:“那我的行踪呢?我在寝殿睡觉,睡醒了能发现你的字条;我去投喂仙鹤,能在仙鹤的羽毛里发现你的字条;便连我在树上晒太阳,树下也?你的记号。”
谢涔之低声道:“这都是你以前的习惯。”
他也许从前对她不太了解,轮回境一遭,足够让他对她的每个小习惯烂熟于心。
“……”汐姮无言以对。
他要引起她的注意,简直是信?拈来,但这绝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至少对汐姮来说,不是。
她抬手,剑锋指着他的喉咙,冷笑:“你敢揣测我?”
他迎着剑锋,望着这??日她因为操劳而?些憔悴的容颜,忽地抬手,竟隔着冰冷的剑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鬓角。
她后知后觉,侧头躲开,剑锋割出一道血痕。
“找死么?”
他笑了笑:“你想让我早死,我也可以成全。”
她不说话,身后的侍从都表情诡异,面面相觑,没见过?谁像谢涔之这样举止又胆大又疯的。
谢涔之拖着沉重的锁链,又上前一步,嗓音温和道:“阿姮,你不喜欢处理文书,可以交给我来做,你若不放心,大可将我关在密室,亲自过目。”
“为什么?”
“为你分忧,我心疼阿姮。”
“……”汐姮不说话。
老实说,这很让人心动,汐姮实在不是做这个的料,没有谁比谢涔之更懂这些,但是她不想再和他扯上半分关系,就算是这些小忙,她也不想。
可是她也看清了他现在的样子。
他现在看上去……与??年她油尽灯枯的样子?的一拼,活脱脱一个半死不活的痨病鬼,就算相貌好看,也拯救不了这一身阴冷寒气。
她眯着眼睛,又细细看了看他披落的发。
记忆模模糊糊,好像什么时候?一抹银白从眼前闪过,但是眼前的人,分明有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
大抵是幻觉了。
她拂袖转身道:“自作多情,你以为我非你不可么?”
75、第 75 章
汐姮觉得他实在是可笑。
她就算遇到了难题, ??又如何呢?他如今自身难保,不过是个奴隶罢了,还有什么资格干预她的事?
她说完转身便走, 背影极其冷漠, 谢涔之独自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许久,垂目微微一叹。
汐姮回寝殿歇息, 又面对着一大摞文书发呆。
容清听闻汐姮今日见了谢涔之,便有意过来????,谁知又瞧见她坐在烛台前怔怔的模??, 不由得想起??夜, 阿姐醉酒时的可爱模??,不禁弯了弯唇。
汐姮察觉到他的气息,抬头道:“容清?”
容清笑吟吟道:“昨夜我离?时, 阿姐便是坐在??处发呆,今日我来了, 阿姐还是这副??子。”
他当然不会说她醉酒的模??,毕竟,??夜的记忆, 除去谢涔之,便只有他一个人独享了。
少年这??想着, 笑容带着些许意味难明的深意, 漆黑的眼珠子泛着琉璃光彩,灼灼逼目。
汐姮被他戳破,着实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识盖上跟前的卷宗, 站起身来,又觉得自己这举动更显得欲盖弥彰了,无奈道:“你还呆在蓬莱,你爹倒是逃得比兔子还快,留下这一堆麻烦,比打打杀杀的还可怕。”
容清耐心倾听着,走上前去,将手里折好的一簇洁白的花枝递来,亲自插在角落的琉璃瓶中,犹如一捧?雪,装点着这一室春色。
汐姮认?这花,正要询问,容清转身解释道:“雪灵枝的香气可以凝??,阿姐从前喜欢,是白羲告诉我的……不如阿姐先歇息一会?”
汐姮想起许久未见的白羲,??情有些恍惚,待回过??来,又摇头道:“我先?去走走。”
“不必管我。”
汐姮转身?去,身后的少年垂下眸子,唇边转瞬即逝一抹奇怪的笑,又重?变得无害,快步跟了过去。
他??着她一路漫无目的地??处乱晃,时??在海边抓螃蟹,时??走到崖顶吹风,时??又去摘花,动作像是极其入??,又似乎显得无所事事。
汐姮怔怔地???,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也没管身后跟着的人离?与否,??处闲晃着,直到走到悬崖边,脚底一滑,从悬崖边掉下去又飞了上来。
她心有余悸,转眼一??,??在崖边的少年又无奈地瞧着她。
汐姮:“……”
她抬手去理被风吹乱的发,尴尬道:“你一直站在这里?”
容清摇头,忍笑道:“阿姐,昆仑有人来了。”
昆仑?
汐姮眸色一凝,转身??去。
昆仑??次派人??来,终究是自知逃不过一劫,决定占据?动权,?动前来与汐姮谈判,昆仑山的这些隐世仙人与旁人不同,他们拥有一??分上古血脉,却又不完全来自??族,直到如今,态度也极䜣?自傲。
汐姮命人先晾了他们一会,并不亲自去见,直到他们按捺不住,第三次询问,语气已然有些压抑的怒意。
“纵使我们是前来和谈的,如??轻慢无礼的态度,便是上古??族作风么?”
䜣?首的一位白发老??甩袖道:“汐姮不过一个??百岁的女娃娃,再不?来,休怪我们直接闯了,诚意已至,是你们欺人太甚!”
边上有侍卫叱道:“放肆!”
“你又是何人?”??白发老??身后的年轻女子上前一步,??向??侍卫,挑眉冷笑道:“说到底,如今??族也还未完全统治三界,也由得你们这些东西,在这里狗仗人势!”
“我们今日带着诚意??来,若真的兵戈相向,究竟是天道赢还是??族赢,还不一定。”
??女子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周一片寂静,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这些人都??向……她的身后?
她猛地转身。
刺目的光线直直射入眼底,女子清冷纤瘦的背影,将光割裂成了两半,只露?冷淡的下颌轮廓。
这是个红衣少女。
她身上的衣袍极其华贵,金丝勾勒的火纹在裙裾上浮动,偏偏又不施粉黛,如墨的长发就这??随意束着,连一根钗子都懒得戴。
她不知在??处站了多久,无形之中便有一种压抑的气场,直到??女子瞧了过来,才偏过头来,露?一双锋锐的黑瞳,“既然不信??族赢,??何必前来呢?”
她一?口,嗓音如碎冰般透冷。
??女子嘴唇蠕动,想要反驳,又??她通身气质,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周围??些人面露惊慌,齐齐俯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
“殿下。”
汐姮淡淡“嗯”了一声,??双上挑的尖锐眼睛,仍旧是淡淡瞧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倘若??族真的能赢,何必迟迟扎根在蓬莱,并不?手?向来还是有所忌惮的,这天道当年能灭杀无数??族,如今也……”
“姣儿!不得无礼!”话还未说完,身后的白发老??连忙打断她,“还不快回来!”
??女子只好噤声,乖乖走到老??身后,一脸不甘之色,??老????向汐姮,将手中拐杖递给身边的弟子,俯身道:“在下柏息,见过公?。”
汐姮似笑非笑,转身道:“尚未胜券在握,不敢与之合作,什么时候贵派真的有了诚意,再来找我不迟。”
她故意晾着他们,不过略试一二,便试?这些人并非暗藏的态度,着实是没什么谈话的必要。
汐姮并不想与人浪费时间。
这??日不?手,是因䜣?她先前伤势未曾痊愈,关于天道之事,她也还在让人继续调查,倒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觉得她怕了?
汐姮从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从前她只是凡人,便不太爱强迫自己䜣?了旁人妥协,即便是?亲近之人,如今身䜣???族,更是说一不二,何况蝼蚁之命。
她拂袖命人送客。
在人前的汐姮是冰冷??高不可攀的,所有见过她的人,除了??族,??乎对她都饱含畏惧,一旦到了没人的地??,她便又?始发呆。
直到第二日夜里,她实在忍无可忍,路过谢涔之每日??候的??棵树下,抬了抬下巴,“既然你如??想自讨苦吃,文书交给你处置,也不是不可以。”
谢涔之瞧着少女骄傲的侧颜,眼露了然与无奈。
他料到了她会来。
阿姮什么都能做,若论?生入死、上刀山下火海,她定是义不容辞,唯独是在这些复杂的需要??文书的事情上,她是真的不懂。
哪怕她拒绝了他,他也仍旧在????候,站够半个时辰,??才会回到他们䜣?他安排的密室中去。
有人不解,嘲笑他痴心妄想,自欺欺人,殊不知他们才是不懂她的??一个。
一百年,不是认识的一百年,??是日夜朝夕相对,?生入死的一百年。
他如今?懂她不过。
谢涔之知道,她自己??刻定是有些纠结的,毕竟他在她眼里,应该是不应该接触的??类人。能䜣?她做事,已是万幸,他便顺着她的话,淡淡道:“??便多谢殿下成全。”
汐姮瞥了他一眼,低声警告道:“你莫要动什么手脚,这些东西,我必然会亲自检查,若是我发现你敢动什么歪心思……”
他笑了一声,打断她的话,“我若动手脚,殿下大抵也瞧不?来。”
“……”她耳根一红,不是羞的,是被气的。
汐姮瞪了这不知死活的人一眼,若是平时,她铁定转身就走,?她实在是还是太害怕??一大摞文书了,没有再多䜣?难他什么,便又故作冷漠潇洒地离去了。
将事情交给谢涔之,果真是找对了人。
他本就非同寻常的聪颖,加之身䜣?陵山君多年,从小读得万宗书卷,这些小事交给他,不过一夜,便已完成了大半,汐姮坐在他跟前,依次翻???本卷宗,随意??了??,故作正经地点头,“勉强还算过得去。”
她紧蹙眉心,??得认真,时??随便表达一下态度,“这个??起来有些道理。”
“这个这么处理还行。”
“勉强过关吧。”
他偶尔解释??句,把她??不懂的地??捋顺,“你????处,他们给?的条件的确诱人,?也要知其所图,你若答应这请求,魔族便不敢再跨过这里,说道理,不过借你之势,意欲驱逐常年在??地的魔族……”
谢涔之低头,嗓音清淡,因䜣?体弱的缘故,透着些许哑意,长发从肩头拂落,掠起一股冷香。
她又阖上文书,勉䜣?其难地评价道:“你说的……是有些??分道理。”
他说话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她跟着他的思路走,就算不知不觉地被他带到了老远,都还是觉得有道理。
她自知不是这块料,可这??对比之下,还是不禁有些懊恼。
他唇角轻掠,黑眸泛着淡淡的光彩,宽慰道:“你还小,不懂是正常的,将来便慢慢地会了。”
汐姮下意识顺着他点头,转眼发觉他的声音很近,意识到不对,又起身与他拉?距离,还是冷漠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这些东西,我还会交给旁人过目,我自然是??不?什么手脚,?旁人可未必。”
她用这句话试他。
他笑,“悉听尊便。”
“……”
汐姮只好离去。
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显得有些没气势。
她其实知道,他是不会这??做的,先不说这??的后果他担不得担得起,单说他这个人,她是了解的,他如果做?这些卑劣的事来,??他也不是谢涔之了。
谢涔之无论做什么,尽管是做??些令她难受的事来,也总是??副坦荡至极的模??。
细细想来,他所做的唯一一个不符合身份的事,似乎是废除她的修䜣?,私自将她软禁,?就算是䜣?了她,他所采取的??式,也还是如??独断自负。
所以,她虽说的是给全??旁人过目,却只是抽???页给赤言??了??,便不再担心这些问题。
每日都会有人将文书给谢涔之送去,夜里,再将??些文书带回来。
偶尔他们能带回一些其他的东西——谢涔之亲自做的粥、他用特殊的食材熬制的补药、香喷喷的桂花糕。
味道都是她爱吃的。
汐姮不想收下,同时也觉得纳闷,这些小事上,她明白他是正常的,可他??时晓得她的口味了?她好像,从前也只有极少的次数,与他一同吃过饭。
她却不知,轮回境足够把每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放大,直至刻骨铭心。
汐姮也只是纳闷了一小会,便再不去想这些无聊的问题,去思考别的——??些昆仑来的人实在不知好歹,她原本打算先去对付?危险的不周山,如今倒是对昆仑没了什么耐心。
就连谢涔之,都感觉到她的??色变得冰冷,偶尔他见到她,会不禁哄道:“有什么不?心的事,不妨与我说说。”
只要她能?心些。
汐姮说:“你是谁?凭什么与你说?”
他叹道:“从前阿姮不?心,一?始也会与我诉说,只可惜,后来因䜣?一些误会,让她以䜣?我不太喜欢她话多的??子,继??再也不对我表露心事。”
汐姮定定地??着他如雪的容颜,心说怎么是误会,这人未免也太会爱䜣?自己辩解了。
她当初被打压着,成了??副小心翼翼的模??,不都是他亲手促成的吗?
“阿姐。”
就在??时,??翩然少年又走到了近前,微微一笑,轻轻唤她。
容清虽贵䜣?慕家少君,因着多年的习惯,穿着只算中规中矩,近来却穿得尤䜣?好??,仅仅只是站在??儿,变如清风霁月一般,漂亮得让人挪不?眼。
他笑得灿烂,轻轻提醒道:“阿姐,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他来得正好,汐姮和谢涔之??刻的气氛因䜣?当初的话题,变得有些尴尬,她便回应容清道:“走吧。”
容清温顺地低眸,䜣?汐姮启动密室的机关,在谢涔之的注视下,让她先行走?密室,隔了一小会儿,便也快速跟了上来。
夜深了。
山路上点着璀璨的灯火,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月光洒落侧颜,少年幽深的眼珠子,黑得深不见底。
他轻轻问:“阿姐这??日不?心吗?”
这是他??才无意听到的。
汐姮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只是事情繁多,没什么大碍。”
他又问:“若只是事情繁多,容清可䜣?阿姐解决,除了??些人之外,阿姐还会因䜣?旁人苦恼么?”
这话不像他该问的。
汐姮微微蹙眉,下意识想到了多日未见的卫折玉,只有这魔头,让她有些不能完全抛之脑后,偏偏又没有办法,不知道他去哪里去了,让人去寻,似乎不太对,不寻吧,似乎也不对。
一想起就觉得别扭得紧。
她面上淡然,只是说:“没有。”
就在??时,汐姮路过一簇花枝,身边的少年突然敏捷地伸手替她拂?,“阿姐小心,别被花扯到衣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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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顺手扯下??枝?得正好的花,直接碾入尘土。
动作果断,透着一股冷意。
他又很熟练地低头,动作亲昵地理了理她的袖摆,笑道:“阿姐日后何必再来见谢涔之?他就是要通过这种??式,引起阿姐注意。??密室污秽不堪,阿姐莫要䜣???脏了衣裳。”
少年手指冰凉细长,透着一股毫无血色的冷白。
汐姮感觉到了些许不对。
他今日离她有些近。
或??说,这??日以来,他似乎都离她有些近,是试探着靠近,??乎难以察觉的??种靠近。
汐姮平时毫无所觉,今日也许是因䜣???才的话题涉及情爱,让她又本能生???分厌恶,也能察觉到身边少年的不对。
她忽然抬眼,对上他倒映着自己的眼睛,“容清,你还记得当初你被江音宁冤枉之时,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少年的笑意一滞。
他垂下眼睛,密密的睫毛抖了抖,轻声道:“阿姐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呢?”
问这个做什么?
汐姮说:“卫折玉,别闹了。”
76、第 76 章
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 透着微凉的触感,穿透树枝叶梢,洒?少年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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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卫折玉”这个名字, 少年垂着睫毛, 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阿姐在说什么呢?谁是卫折玉?”
他说着, 唇角是微微上翘着的。
容清天生是这样唇,总是那般笑着, 给人如沐春风、亲切明朗之感。
但是同样一副皮囊,同样一副乖巧的样子,偏偏传递给汐姮的感觉, 是不一样的。
或者说, 容清和卫折玉,就是不一样的。
容清有一股清透的少年意气,如今有?家人, 越发明朗朝气,也没什么城府, 能让她能一眼看到底。而卫折玉,他心??深、城府深,总是孤零零一个人, 习惯于杀戮,就算表面上是笑着的, 也会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阴郁之气。
汐姮忽然发现, 卫折玉似乎……从未像容清那般真心愉快地笑过。
比如现在,她觉得他还是那副孤僻的样子。
这样一想,她看着眼前不肯承认的少年,直接问道:“卫折玉,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假扮容清的?容清被你抓到哪里去了?”
她不管他承不承认,直接问出口,少年抬眸,黑眸沉淀着流光,继续无辜道:“阿姐?我就是容清呀。”
“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
“阿姐在说什么,容清不懂。”
“我留下谢涔之,你是不是生气??䞍?以才要离开,不肯理我?”
“容清怎么敢生阿姐的气?”
“我一直在派人找你,不论如何,我都把你视为很重要的人。”
“……”
两人各说各的话,一股冷冽的风穿透薄薄的衣衫,汐姮有些冷地拢了一下胳膊,少年抿起唇,忽然走到她身侧来,替她挡住那股凉风。
他身姿颀长,一靠得这么近,由于身高差距,便平白有种压迫感,汐姮却顺势拽住他的袖子,指尖冒出一簇白光,往他身上扫去,想要从他身上揪出一丝魔气,逼他现行。
他眉心一跳,猛地抓住她的手。
抓到时才发觉自己的动作显得有些激动,他背脊一僵,连做什么表情都没反应过来,大脑先一步跳?出去,只觉指尖那只手又滑又软……
他第一次拉住她的手。
卫折玉感觉嗓子干干的,想说什么,听到她低低问:“为什么要假扮成别人?”
“……”
他还是有些抗拒。
为什么呢?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下禀报说,容清太接近她的时候,他就只想杀?容清,可是当他自己回到蓬莱,发现容清与所有人都相处和睦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要怎么回到她身边。
容清会照顾她,她的那些“家人”,也只认可容清,容清还有神族的血脉,叫她阿姐……
他呢?
他……不爱笑,不会关心人,只懂杀戮。
谁都不会喜欢他,他也不稀罕别人喜欢他,可是,他又好想……让她喜欢他。
什么都没想好,就鬼使神差地干?这蠢事。
他觉得自己有病。
有病才干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
他嗓子堵住,抿起唇,刚想抵死不从地说一句“我没有”,她又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会有些担心。”
卫折玉唇角一挑,再也没了装下去的兴致,冷冷道:“担心容清?”
清秀容颜随风消散,露出更为精致明艳的眉眼。
这才是卫折玉的脸。
一提及别人,他果然无法保持冷静,再装不下去。
“我担心你。”
汐姮没有拐弯抹角,抬头看着他,据实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在这个世?,除了我,再也什么没有别的熟悉之人,??年你是为?仇恨而活,如今连仇恨都没有?,若是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怕你……想不开。”
他戾气顿消,扭过头去,“……那倒没有。”
其实有。
活着没有什么意思,可是看着好起来的腿,想到她,他又不想死。
他死了,岂不是便宜别人??
卫折玉这样想着,抓着她的手更紧,汐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想抽回手,却被他抓得更紧。
“你不是说担心我么?”他不太自在道:“那就别放开。”
“你……”
“别忘?你是谁孵出来的。”他恶狠狠地说。
汐姮沉默。
他现在真的……好别扭。
她后知后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毕竟没有心,并不意味着失去判断的能力,只是她没有想过卫折玉他……
他喜欢她?
这种想法一旦开?个头,便忍不住继续发散。
他的离开定是与她有关的,但是真的只是生气么?
这魔头生气,会是逃避的反应吗?
可如果不是生气,难不?还会是因为吃醋么?
“吃醋”这两个字,就跟卫折玉完全不搭。
汐姮忍不住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他拉着她下山,她感觉到那只手像铁链一样紧紧钳制着她,像是怕她跑?一样。
他虽然紧紧抓着她,可又并没有抓疼她。
这是个很微妙的状态。
他没有说,可是她感觉到了。
回到寝殿后,她坐在床榻边,他很熟练地为她解开披风的系带。
他的动作如先前容清那般细致,却又比容清靠得近???……
“你明日放了容清吧。”
“嗯。”他用鼻腔不太情愿地应?一声。
汐姮侧头盯着案?跳动的烛火,突然问:“卫折玉,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思索了一路。
还是决定这样直白地问清楚。
少年动作一顿。
他睫毛扇?扇,垂眼看着烛火下的少女。
像是也有?很漫长的心理准备,他状似无意地瞥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冷哼道:“是又如何?”一副“我不就是随便喜欢一个人”的理䞍???然的表情。
汐姮却摇头说:“可是,我没有心。”
䞍?以她回应不?他的。
??年她太喜欢谢涔之?,可是他修无情道,从不回应她的感情,她的一百年,都是一个人辛苦地撑下来,就是因为知道这种求而不得的难过,她才不想让卫折玉也如此。
她又认真地重审一遍:“卫折玉,你不能喜欢我。”
“你这样,是得不到好结果的。”
“我没有心,我回应不?你,总会有那么一次,也许我自己伤到你?,我也意识不到……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我不想伤你。”
汐姮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也很认真,尖锐的目光追寻他。
卫折玉挂好她的披风,又茫茫然地摸到一壶冷水,一口饮尽,才感觉清醒?一分。
她还在说。
卫折玉重重放下茶壶。
“砰”的一声巨响,壶底撞击檀木桌面,竟被他用力过猛地砸碎?。
他猛地转过身来,恶狠狠道:“住口!”
“……”
“你给我听着,这整个天下,还有外面那些蠢货,我看见就烦,我就喜欢你汐姮!”
汐姮被他⿲?断,张?张口,也跟着有些茫然无辜,“可是……”
可是不对啊。
卫折玉挑着唇角,讽刺一笑,“没什么可是的。”
“你没有心,跟我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就算得不到……他也认了。
做她身边的鬼,也比孤魂野鬼好。
翌日一早,䞍?有人便发觉,那个消失一段时间的大魔头回来了。
他非但回来了,腿伤还好了,还对汐姮公主寸步不离,时常守在公主左右,抱臂冷笑着盯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他的眼神极其不友好,害得那些原本只是因为公务而来禀报小殿下的人压力大极?,心里欲哭无泪,心道我们不就过来说句话吗,怎么碍着这个大煞神??
汐姮以为挑明便没事,谁知他原本是拉不下脸面承认,如今被戳破之后,反而大张旗鼓,变本加厉。
就连赤言,都对汐姮欲言又止,想问问这魔头怎么回事,之前那个叫容清的小子,又去哪里?。
只差告诉䞍?有神族,他要拐走他们家小公主?。
䞍?有人都开始议论,甚至流传?几个版本的故事。
“你们不知道,汐姮公主万年前便是一颗蛋,原本难以出世?,是两百多年前,年幼的鬼都王从藏云宗的山崖?跌落,这才遇着?小殿下。”
“咱们的小殿下啊,可是鬼都王每日拼命捂着,才得以出世的。”
“后来小殿下沦为?凡人,日夜被逼着看守封印,这下可巧?,封印里正好关押着鬼都王,他们都被藏云宗的那些人给害了,幸好啊,重新相遇?。”
“这么说,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好缘分?。”
“……”
汐姮正好在拐角处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正蹙着眉,身边的少年却掠唇一笑,他立在灿烂的阳光下,飞扬的眼尾好看得惊人。
“姮姮,你听。”
她缄默。
是缘分呢。
只是这缘分,来得太迟?些,阴差阳错到了如今,她实在无法再学会爱了。
待谢涔之,她可以那般狠心,是因为那是他一手酿成,她不欠他。
可是同理,她又岂会想欠卫折玉呢?
卫折玉看她走神,抬手拍?下她的发顶,又觉得拍?一下不够,随便揉了揉她的发顶。
“有什么好纠结的。”
他自己都认?。
她何必还露出这种有点纠结的表情?
不过,她这么不想伤害他,卫折玉也心情大好,笑得愈发灿烂,又继续又揉?一把她的头发。
汐姮:“……别闹。”
谢涔之连续五日不眠不休,直到感觉五脏六腑一阵疼痛,他咳嗽着,看到白衣?的斑斑血点,不禁蹙眉。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继续强行冲破禁制,用那些微弱的灵力,掩盖这些血迹。
昨晚这一切,他才起身,照例走出密室。
又是几日不曾见过阳光,他微微眯眼。
蓬莱仙岛四季如春,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靓丽春色,满路的灼灼春晖迎风飘扬,花瓣被风卷起,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发间。
“你听说?么?原来那鬼都王,和神族的小公主,竟是打从出世就定下的缘分。”
不知何处,传来些许的议论声。
谢涔之静立原地,眉目清冷如雪,平静地听着那些话,直到那些声音散去,他还久久地站在原地,指尖凉得毫无知觉。
他们,竟是再续前缘。
谁听了不说一声“命中注定”呢?
不像他和她,是一场始于阴谋的孽缘。
如果没有那场计策,谢涔之将一生都遇不到谢姮。
——“你还在执念些什么?你和她本就不可能!??初取?她的心,便是要为这天下筹划,为了三界日后的安宁!你如今已身为正道之首,怎么还执着于这些情爱?!”
他去质问师尊时,师尊如实告知他?真相,觉得他无药可救。
谢涔之却闭目道:“原来连师尊,都早就知晓我与她的结局。”
“这便是让我修无情道的理由么?”
师尊不置可否,又叹息着,劝他道:“你??知晓,你与常人不同,身兼的使命也不同。灵渠剑出世,你??立刻觉醒神力……至于这些情爱,何必还挂念着?她本就不是谢姮,若她只是一介普通凡人,为师何必不?全你们?”
“你们自诩正道,算计她沦落凡尘,又岂是正道䞍?为?”
“你!”道云仙尊甩袖道:“为全天下而舍一人,焉能不如此抉择?!”
谢涔之脸色苍白,淡淡看着自己的师尊。
这么??年,到头来,他发现骗他最深的也是最亲近的人,他想恨他,可是又明白,他最该恨自己。
他抬手,剑光一闪而过,将鬓边一缕长发割断。
“以发代首,??年教导之恩,师徒之义,恩断义绝。”
他在道云仙尊震惊的目光之下,转身而去,抛下?最后一句话。
“你们要舍弃她,我不答应。”
77、第 77 章
谢涔之独自站在那院子里许久, 模糊的日光隐匿在层云后,天地又变得灰蒙蒙的,犹如他蒙????一层阴翳的心。
直到身后响起一个女声:“你是……陵山君么?”
谢涔之转身, 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这是个没见过的女子。
秦姣本就是从不忍气吞声的骄纵性子, 打从随师尊从昆仑来了这里,这几日昆仑的弟子们被这些神族怠慢, 加之那神族公主目中无人的态度,让她本就有些心存不满, 若不是师尊始终不许他们轻举妄动,她早就转身离开??,半分不给这些神族。
秦姣憋着一口气, 待在蓬莱的这些日子, 又无意间听说??一些关于那位公主的旧事。
原来那公主,从前也不过是个凡人。
不过是仗着神族的血统才得以有??今日,沦落成凡人的时候, 不也是为??一个男人而死去活来的?也不是什么多厉害的人物,居然会混到那个下场, 可见她没??么本事。
秦姣越发不屑??。
直到她无意间路过时,看到这个身披枷锁的白衣男子,心念一动, 忽然想起那个传言,觉得此人越看越像那个昔日执掌修仙界的陵山君。
她好奇地问了这么一声。
谁知他转过身来, 秦姣猝不及防看见他的脸, 有一瞬间的失神,又感觉到他冰凉如雪的眼神从自己脸上扫过,嗓音透着一股凉意,“我是。”
我是。
两个字, 如碎冰砸落玉盘,刺得她一个激灵。
秦姣垂下眼,手指绞着袖子,心想,原来这就是那公主的老相好?看起来是个很冷漠的人,不过好像……她有点明白,那神族公主为什么会看??他??。
秦姣看??看他苍白的脸,忍不住道:“原来你就是陵山君啊,我之?听说过你,你和我想象的样子不太一样。”
谢涔之不等她说完,冷漠地转过身去。
他没什么与别人说废话的兴致。
秦姣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给面子,面色微变。
她从?在师门被宠坏了,打从来了这里,已经接二连三地被人这么看不起了,她忍着怒意道:“你都落到这个地步??,还傲什么傲?若不是你背叛仙门在先,现在的天下怎会落到这个地步?我们昆仑也不至于来此求和!”
“……”
还是没人回应。
秦姣蓦地抽出鞭子,冷冷指着他,咬牙?:“我打不过那公主,我可未必教训不??你!”
左右不过是个奴隶罢??。
秦姣早就听说??,他现在可就是被抛在一边、自生自灭的状态,就算死在了这里,也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一个奴隶,凭什么也这副态度?
见谢涔之还是不理她,秦姣高高举起鞭子,正要一鞭子抽下去。
“唰——”
鞭子即将抽上男人背脊的刹那,男人的背影纹丝不动,就连发丝都未曾拂动一下,可那鞭子却像是打??????么透明的气墙,蓦地反弹??出去。
鞭子脱手,秦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震惊?:“你不是——”
他不是如同废人的么?!
怎么还会……震开她的鞭子?
谢涔之冷淡地侧身,盯了她一眼。
这一眼,杀意毕现。
秦姣被他冷彻如冰的眼神一看,一股寒意蹿上背脊。
那是一种人面对生死本能的恐惧,她大脑一片空白,已经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危险。连连后退好几步,惊骇地看着他。
手中的鞭子“啪”的一下掉落,秦姣落荒而逃。
她一路狂奔至无人的地方,手脚才逐渐回暖,心跳得极快,男人的眼神犹如噩梦一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秦姣一阵后怕。
但她随后又觉得不对。
这陵山君,看起来根本不像传言中完全失去了修为,反而看起来极为可怕,难道他是在隐藏着??么?难道他其实不是真的投降给神族,而是在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秦姣当夜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告知了师尊。
柏息抚须道:“这个陵山君……最好少招惹,不管他是什么打算,此人都绝非好相处之辈。”
秦姣?:“弟子不明白,为什么他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
“你看如今的藏云宗。”柏息问:“你可听说过,他投降后,藏云宗出了??么乱子?”
秦姣微怔,茫然道:“好像……真的没有。”
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按理说,宗主率先投敌,?先乱的当是藏云宗。
藏云宗身为仙门之首,?先出手抵御神族的也是当是藏云宗。
可是什么都没有。
藏云宗??么消息都没有,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柏息神色复杂,感慨道:“这便是这位陵山君的可怕之处,为师至今都猜不透,他到底在筹谋着??么,他看起来最可疑之时,又好像无欲无求,等你真的信了他的无欲无求,才发现他绝非如此简单的人。”
“这样的人,我们最好远离,不要招惹他,无论他是否要与神族斗,我们都最好别插手。”
秦姣不解:“如果他要对付神族,我们何不与他联手,据说他手中有灵渠剑……如果再加??我们,未必不能杀??那些神族!”
柏息无奈一叹:“你以为,为师想得到这一切,汐姮想不到么?”
秦姣彻底怔住。
是啊。
汐姮怎么会不知道呢?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忽视??藏云宗,但是她绝对不会,因为她在藏云宗生活了一百年,整整一百年的岁月啊,有爱有恨的一百年,刻骨铭心的一百年。就算觉醒成神,她也绝对不会忘记。
所以她想到了,她又为何不动手呢?
汐姮坐在树枝??,靠着身后的枝干闭目养神,指尖夹着一封信笺,随着风拂过,那封信在她指尖灰飞烟灭。
——“谢姮,我今日又练成??一个极其复杂的剑法,比你当年教我的剑法还要厉害!我马上就要突破道虚境啦,可是,我应该等不到下一次试剑大会??,不过,你不亲自来看我比试的话,我就算取得??第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我写的这些信笺,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可是不管你收不收得到,我都好想告诉你:我想你??。”
——“我想,等我强大??,我再来找你。可是他们都说,你没有心??,一定会杀??我的,可是我觉得不会,没有心的谢姮就不是谢姮了吗?再说啦,你没有心,可是我有心啊,大不??,就换我来对你好。”
你没有心,可是我有心啊。
大不??,换我来对你好。
汐姮觉得太晚??。
她收到第十封来自舒瑶的信笺,每次看完,都直接焚烧成灰烬,同时,她看着头顶的星星,心想:“你?好别见到我。”
如果她再见到舒瑶,她一定会杀??她。
她不会手软。
就算她有记忆,也不会手软。
就像卫折玉说喜欢她一样,她知道,但是她没有感觉,心口那里是空的,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不会感到悸动和快乐,也不会难过和悲伤,若说唯一一点感觉,那是对家人,只是来自血脉之间的联系。
她知道他们的感情,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呢?她知道毁灭天?,必会有人无辜枉死,她就停手??吗?
她这样的人,?为危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么时候会翻脸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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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瑶最好别见她。
“你?好逃远一点……”她低头喃喃。
“让谁逃?”
月色下,少年从黑暗中走出,抬眼看着树??的小姑娘,抬手?:“下来。”
汐姮看着卫折玉:“我让你逃,当心我杀掉你。”
少年嗤笑一声:“我是怕死的人么?说什么蠢话。”
他不怕死。
汐姮知道他不怕死,就算她现在就杀??他,他也不会走。
如果非要说什么人适合待在她身边,也就是这种不怕死的疯子??,卫折玉和她一样,都是一意孤行的人,哪怕与全天下为敌。
汐姮张开手,?后一丝灰烬被风吹走,她从树梢跃下,降落他面前时,她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他的怀里。
卫折玉一惊,下意识抬手握着她的肩,又愉悦地勾起唇角,眯着黑眸笑:“怎么,今日突然投怀送抱?”
“……”
她低着头,额角冷汗淋漓。
少年唇角的笑意僵住,眸底的光瞬间转暗,握着她肩的手一重,眼底腾火,“汐姮?!”
“你怎么???”
汐姮脸色苍白得几乎站不住。
她身子往下滑,卫折玉双手都扶着她的胳膊,手背泛起了青筋,终于看清她苍白如纸的脸,他眼底掠过一丝惊怒,连忙抬手,将掌心对着她的心口,给她传输魔气。
她不排斥任何灵气和魔气,只要是力量,都能被她吸收。
随着他的魔气疯狂涌向她,卫折玉眼睛变得猩红如血。
汐姮只觉一阵心悸。
耳畔嗡嗡乱响,她用尽全力地捂着心口,力?之大,恨不得直接将心口刺穿,明明这里空荡荡的,她却突然感觉痛彻心扉地疼。
好疼。
为什么会疼?
她眼前闪过一些画面,颤得越发厉害,一股奇异的灼热感顺着四肢百骸流蹿进来,身上的鳞片在隐隐作痛。
眉心金光陡然大盛。
她颤着身子,有??更为不好的感应。
“哥哥……”她捂着心口,喃喃地唤。
哥哥。
她没有心,她只对血脉有感应。
是哥哥!
汐姮如堕冰窖,痛得蜷缩着身子,按着胸口的手却在狂颤。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她只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恐慌,越想越害怕,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感觉身体沉重,毫无力气。
如果是哥哥……
脑子一片乱麻,连?起码的冷静都做不到。
直到身子一暖,有人紧紧抱住她,少年清冷的气息穿透她的鼻尖,汐姮混沌的神智才有??些许清明。
她垂下眼,看到少年苍白的脸,“汐姮!你怎么??——”
汐姮抬起手。
她一掌挥开他。
那一掌是下意识的举动,她完全没有控制力度,
这一瞬间,汐姮什么都不知道??。
她低着头,没有看卫折玉,只感觉血脉奔涌,犹如岩浆汩汩沸腾,脚下的火向四周蔓延,震起无数裂痕。
山石崩塌,天地摇晃。
她抬头,?为一只巨大的烛龙腾空而起。
“吼——”
只是最强大的血脉力量操控着她,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愤怒,龙啸声响彻遍野,令万物为之颤栗,所有人都看到那只巨大的烛龙,犹如天边带着火焰劈下的雷霆,瞬间割裂整个夜空。
“这是……小殿下?!”
“发生??么事???”
“为什么她往北域的方向去了?”
汐姮在往北边冲。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北域,果然看见北域外的结界,突然不见??。
哥哥出事??。
守在外面的神族侍卫看见汐姮,连忙慌张地下跪,为首的神族焦急道:“帝君神力的忽然崩溃,留守北域的几位神君无法进入殿中,不知帝君情况,属下正要禀报公主,公主既然先来一步,便快去看看,以免帝君他——”
剩下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帝君满身白发,所有神族都早已做好了他会离开的准备,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们又觉得难以接受。
汐姮袖中的手攥得死紧,强忍着一口气,“我知道??。”
她说完,又飞快地冲向北荒帝君所在的宫殿。
汐姮提着裙摆,一路飞奔,几次差点跌倒,她一路在飞快地奔跑,一路在茫茫然地想,万一她没有哥哥了,她该怎么办呢。
明明说好了,哥哥永远都是哥哥,妹妹永远都是公主。
他答应她,不会和二哥哥一样的。
汐姮不想成为世间最后一只烛龙,也不想在这个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羁绊。
路明明这么短,却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这条熟悉的路,她走过无数遍,从顽皮的小姑娘,走到如今这般强大,却始终只会在这里对她的哥哥撒娇。
汐姮渐渐冷静下来。
她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她看见??那只巨大的烛龙,满身赤红的鳞片已褪色大半,龙息微弱。
还活着。
汐姮慢慢走到巨龙身边,许久,她跌坐??下来,眼神茫然,迟疑着唤道:“哥哥……”
“你醒醒。”
她伸手推他。
“你醒醒啊。”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你说,那些凡间的人欺负我,你会为我主持公道,哥哥是世??待我?好的人,你舍得让我……失去待我?好的人吗?”
她没有泪,却抱膝蜷缩在龙角边,眼底尽是血色。
都怪她。
都怪她一直拖延。
她以为没事的,哥哥那么厉害,就算有??白发,也不会突然出事,可是,他偏偏就出事??。
她不要他出事。
汐姮怔怔地坐在他身边,眼神逐渐冷却下来,突然抬手,掌心涌出神力。
她进去太久都没有动静,一些那些资历较老的神族当先闯了尽量,正好看到她疯狂的举动,大惊?:“小殿下!快快住手!别做傻事??!帝君此刻固然虚弱,可你这些神力,怎能填充得??帝君体内的力量?!”
她还这么小。
按神族的年纪算,两百多岁的小幼龙,怎能反过来给数万岁的烛龙传输神力呢?
汐姮却好像没听见。
她面无表情,掌心贴着面前的烛龙,拼命地去挽救这一切,涌??喉咙的血越来越多,与她的红衣融为一体。
周围的神族开始犹豫,那神君见劝她无果,咬咬牙下定决心,打算制止她疯狂的举动,却突然听见她问:“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哥哥会突然出事?
为什么呢?
她一边施法,一边回想着这一切。
周围的神族又是怕她也跟着出事,又是担心她想不开的,只好解释?:“这不怪您,是帝君这些年来……本就不太好??,帝君先?交代我们,莫要告诉您此事,属下们想着您毁灭天?在即,定会让帝君安然无恙,便也没什么都说。”
汐姮说:“可是哥哥都撑不住了,我还是没有彻底毁灭天?。”
“是我的错。”
那些神族欲言又止,面面相觑。
不知过??多久。
那只巨大的烛龙动了动前爪,缓缓睁开赤金的竖瞳,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吾妹,何必难过。”
汐姮垂着头坐在地上,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说:“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傻姑娘。”
“就是我的错。”
“我不该,再和人世间有任何的羁绊,我之?走入了一个误区,那一定是他们的阴谋,他们想让我忘不掉,想让我犹豫、放不下、不直接杀掉他们,再趁机夺走……我?在乎的人。”
她发着抖,慢慢站起来。
每个字都散发着恨意,眼睛里重新凝聚起光,肃杀而冰冷。
她为??么要让谢涔之帮忙处理卷宗?
她为??么要让那些昆仑的人有机会找她求和?
她为??么要让给人犹豫反抗的机会?
直接杀掉就好??。
杀??。
灭天?,不就是杀吗?
她站起来,流昆剑在她身边颤动,她握住剑,喃喃?:“哥哥,你等我。”
“我再也不犹豫??。”
汐姮转身,眼睛如一把尖锐的刀,就算是神族,都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噤声。
她冲回??人间。
这一次,她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变??。
在世人眼里,汐姮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情,可是那些当年被她救下、一直说她就是谢姮的弟子,却再也没有说过这种话??。
汐姮回到蓬莱后,谁也没单独见。
而是直接下令,让麾下的神族抓来那些昆仑派的人,以及谢涔之。
晨光熹微,她逆光站在高处,抬手杀??一个胆敢反抗她的人,说:“我不介意屠??所有人族。”
昆仑的人面面相觑,心惊胆战,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么??,为什么她说翻脸就翻脸,再也一点机会都不给。
谢涔之被人押着,蹙眉凝视着汐姮。
她的脸色这么苍白,长发披在身后,碎发后的眼神似乎也不一样了,平静得甚至有些骇人。
这一刻,他才完全看不到任何属于阿姮的影子。
他心底一沉。
阿姮她……
他的脸色苍白下来,多日的从容开始瓦解。
汐姮站在最高处,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冲刷着她的脸,却让那双眼睛越发剔透冷漠,她刚刚下令即刻去昆仑,她今日,就要毁掉昆仑山的天劫石。
不计代价。
她再也不筹谋??,她要不计代价。
她怕她稍微再慢一点,哥哥就会死了。
这些人肯定是在利用她,她只要再慢一点点……犹豫一点点,也许就错??,就遂??他们的目的,达成??那个植入心一百年的目的。
她要把谢姮,完完全全地拔掉!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越来越极端,越来越疯狂,无意识地掐着手,掌心鲜血淋漓。直到眼前出现??一个人,那是个生得极为精致的少年,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唇??是血,红得刺眼。
是她激动之下打伤的。
她看着他。
她说过,她也许会伤害他,她自己都不知道会是在什么时候,那一掌就是她给予他的教训。
知道好歹的,早就该逃??。
——“你?好逃远一点……”
卫折玉盯着她,黑漆漆的眼珠子看不出情绪,眼尾泛着红。
他朝她走过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
他突然伸手,一边用力将她搂入怀中,一边忍着怒意道:“方才疼成那样,怎么还在这儿吹风?!”
她没说话。
看来,无论重复多少遍,他都还是只有那一句回答——
“我是怕死的人么?说什么蠢话。”
78、第 78 章
汐姮静静地站着没动。
少年紧紧抱着她, 不顾四周那些异样的目光,可是迟迟得不到她的回应,许久,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冰冷, 他低下头,对上她漆黑而冷漠的眼睛。
他喉结滚了滚, 薄唇一扯,像是明白了什么,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早就许诺过的话,永远不??收回。”
一意孤行, 永不回头。
卫折玉忍着五脏六腑翻涌的血??, 就算疼痛在每一寸骨头里拼命叫嚣,他也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血色点缀着唇角, 让少年的俊颜变得愈发妖异精致。
好像她那点儿修为,真的伤不到他似的。
他轻哼一声, 盯着她的目光灼灼如火。
汐姮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我再也不犹豫了。”
她袖中的手用力掐着手掌,痛意刺激着她的?经, 如冰的眼睛不带情绪地扫过所有人的脸,她蓦地抬手, 掌心一簇火焰腾空而起, 流昆剑从火焰中飞掠而出,嗡鸣震颤,兴奋异常。
肃杀的剑??犹如千万游丝,向周围绞杀而去, 距离她最近的人浑身上下被割出血痕,吓得连连后退,无比骇然。
他们固然知晓她的强大,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具有杀??的样子。
收服瀛洲之时,她显得太过于漫不经心,占领蓬莱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如今歇息这么久,让很多人产生一?模糊的错觉——这个神族的公主,仍旧还有昔日谢姮长老的影子。
几乎所有人族,包括那些不曾见过谢姮,却对谢姮久有耳闻的仙门弟子,似乎都有一?奇怪的默契:只要想到谢姮,想到谢姮还藏在汐姮的皮囊下,他们似乎都下意识地安心,并不是那么怕她。
今夜不是了。
火焰将汐姮的裙摆掠起,她握紧手中的剑,一字一句地说:“我今日便要毁了昆仑。”
“胆敢阻我者,我必挫骨扬灰,无论是谁。”
昆仑众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您之前可不是——啊!”
有人试图出声,话音未落,便被发出一声惨叫,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颗头颅随着躯体狠狠砸落在地,那人临死前还保持着愤懑不平的表情,狂涌的鲜血染红了泥土。
汐姮从头至尾没有再多给他们一个眼神,便化为一只巨大的烛龙,从所有人头顶上掠过,她一动,赤言化?火凤凰紧跟而上,其他?族押送着部分昆仑的人,往昆仑山的方向进发。
昆仑山万年积雪,放眼望去,只有无尽的苍茫,杳无生机,北风呼啸着,烛龙玄火掀起万丈雪浪,犹如天地间下了一场更加盛大的暴雪。
雪花拍打在汐姮脸上,让她想到昏暗无光的北域。寒冷的极北之地,她不喜欢,所以离开了那里,向往着更加美丽的人间,可是,她的族人却在那里守候了万年之久,他们从未离开,却在等待中逐渐凋零、死去。
她当年并不是很明白神族的仇恨,也不明白,为什么哥哥总是呆在那座宫殿里,几乎从不跨出一步。
她缠着哥哥陪她出去。
哥哥在她软磨硬泡之下,只出去了短短半个时辰,这天地间最尊贵强大的?祗站在山顶上,背影显得那么孤寂,他问她:“你很喜欢人间么?”
她说:“比起讨厌的北域,我喜欢人间。”她说着,反问道:“哥哥不喜欢吗?不对……哥哥,我是被赤言从人间带来的,可是,哥哥你见过人间吗?如果你见过那里的样子,肯定不喜欢这里了。”
他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说:“不曾见过。”
可哪里是不曾见过,他那时骗着她,说没见过,所以不感兴趣,这样,她自己去人间便好了,她大可以义无反顾地去人间闯荡,而他,只能在北域永远守护着所有的?族,守护着她。他出不去,只能自称不感兴趣。
这么大的雪,让她想到北域,想到哥哥,也想到自己?为人被处死的那一天。
她讨厌雪。
汐姮握紧手中的剑,剑在雪地中划出深深的痕迹,火焰在剑痕中燃烧着,灼烧着那些雪,越烧越大,甚至吞噬了她的身影,将满天的落雪变成纷扬的雨,越下越大,却浇不灭上古玄火,无数雨滴汇聚成可怕的溪流,水火交融,形成令人惊骇的画面。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紫色的雷光从层云间劈落,朝汐姮砸落。
汐姮抬手,直接用手去接那道天雷,她冷冷盯着头顶的天空,冷笑道:“那么多的账,我们该算一算了,就算你是天道,我也不信你能再灭了我,你且看着,我要怎么毁了你。”
那天道愈发愤怒,越来越多的雷降落在她的身上,火焰包裹着汐姮,雷狠狠撞击着那些火焰筑成的屏障,恨不得要把她碎尸万段。
千万雷光劈落,天地震荡,昆仑山开始地动山摇。
越靠近天劫石,天道越强,已经被毁掉的天劫石的力量会加固在剩下的天劫石身上,它的力量看似被削弱,实则增强了很多。
汐姮扛着这些天雷,眯起眼睛,看到远方云雾中逐渐靠近的影子。
乌泱泱一片。
这些,是还守候在昆仑山的那些隐世仙人。
以及镇山神兽。
她拔剑冲了上去。
汐姮事先下令过,让魔族把昆仑弟子押送过来,部分?族也在押送之列,防止这些人离开蓬莱就生出异心,他们没有烛龙飞得快,待到来到昆仑山脚下时,看到这天地异象,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世外仙山昆仑。
“这天雷……”秦姣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诡异又宏大的景象,“这随便一道天雷,似乎都远盖过大能突破时才有的雷劫,同时出现数百数千道天雷,这未免也太……”
也太……夸张了。
就算他们隔着这么远,还没走上昆仑,都能感觉到这天道发怒了,不,准确来说发飙了,疯了一样,用尽浑身解数要弄死一个人。
那汐姮公主,就这么单枪匹马地闯上去了?
秦姣看着都觉得害怕,又有些担心身处昆仑的同门,压低声音问身边的柏息:“师尊,这天道降下这么多雷,难不成是在……”
“是在与汐姮斗。”
柏息不等她说完,便说出了答案。
秦姣真的说不出话了。
一人之力与天道斗?秦姣单知道?族很强,但她发现,自己好像远远预估了?族的实力,准确来说,是这位汐姮公主的实力,同时,她也不得不佩服汐姮,居然敢单枪匹马地杀上去。
但是出于立场,秦姣又有一点蠢蠢欲动的想法——万一这个汐姮受了?伤,现在这里的?族又没有多少,他们能不能联合起来,趁机反攻,一举杀了她?
只要能有个很强的化臻境修士……
秦姣忍不住扭头,看向最后面的谢涔之。
男人手指都冻得发僵,还是戴着那沉?的铁链,看不出什么情绪,专门有个神族看守着他,只要他有什么轻举妄动,就会挨上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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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样了,他到底想不想杀了汐姮?
如果他想,那天为什么那个魔头抱着汐姮的时候,他好像看起来那么痛苦?如果他不想,他都被折辱到这个地步了,应该恨她才对,而且秦姣亲眼见过,他根本没有被完全封锁力量,他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汐姮。
秦姣觉得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她咬咬牙,假装崴脚落后退伍,等他从她身边走过时,她又赶紧追上,很是紧张地问:“你冷吗?你穿得这么单薄,铁链上都结了霜,脸都发紫了,要不我把斗篷借你挡挡风雪?”
“不必。”谢涔之眼皮都不抬。
仍旧一如既往地冷漠。
秦姣这回是绝对不敢再因为他这样的态度而生??了,她干脆换了个他感兴趣的话题:“你说,山上的天雷力量这么蛮横,汐姮会不??出事?”
谢涔之脚步一顿。
很快,他很笃定地做出回答:“不??。”
“为什么不???这可是天道,而且昆仑山上有很厉害的镇山神兽,就算她很厉害,也无法同时对抗?兽、天道,还有我的师兄弟们。”
“……”
他又不回答了。
秦姣自讨没趣,还想再说,身边的?族一鞭子抽过来,冷声道:“还在叽叽歪歪什么?敢给我动心思,谢涔之,就算小殿下吩咐不杀你,你今日也性命难保。”
鞭子扫过男人的肩,又落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秦姣被吓得噤声,再也不敢找他多说一句话。
他们跋涉一天,第二日,天雷停息,整个昆仑山变成了另一个荒芜的样子,仿佛历经浩劫。
无数的血混在泥土里,霜雪融化,又凝固成坚冰。
秦姣发现了自己同门的尸体。
还有那只庞大的镇山神兽,被劈成了无数碎片,它的獠牙断裂在巨石之上,上面满是剑??割出的痕迹。
像是一场屠杀,四处弥漫着雷击过后的硝烟和尸首。
汐姮却没有出现。
?族用法器将他们束缚在原地,开始搜寻他们的小殿下,那鬼都王是第一个到昆仑的,可是没有找到她的踪迹,脸色阴沉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秦姣看见远方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
汐姮拎着剑,眼睛剔透冰凉,慢慢走了过来。
——她居然没死!
谢涔之如有感应,慢慢抬起了头,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卫折玉却很快挡住了他的视线。
卫折玉一看见汐姮,就冲了过去,几个字在心里滚过无数遍,眼底发红,睫毛颤了颤,终究还是没说过什么,只是干涩地问:“……受伤了没?”
“嗯。”她应了一声。
卫折玉低头看了看她的脸,她小脸染血,却没有任何表情,像是狂暴之后的冷静,如同冰雪雕琢成的木偶。
她总是说自己没有心,可能会伤害到他,可是她也这么狠地伤害自己。
他如果……能替她抗一半也好。
卫折玉不喜欢现在的自己,甚至突然开始感觉恶心,明明对于仙魔来说,他已经强到无可匹敌了,可那种久违的、独属于弱小的厌恶感又漫了上来。
他现在最怀念的,居然是当初在藏云宗的密室里,双目失明的谢姮需要他,和他并肩作战的时候,那是她距离他最近的时候。
方才他在漫山遍野地寻找她,那种念头才越来越清晰,他突然明白了,他的遗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拉她一把就好了。
在她被人辜负,最绝望、最没有留恋的时候,他应该拉她一把的,而不是冷眼旁观她和别人决裂,不知道她活在痛苦里。
那个时候,她让他先走,他看出她的决绝之意,但是他太自负了,他很在意她的死活,却对自己的在意不以为然。
所以才任由“在意”疯狂生长。
直到错过了她最需要希望的时候,他的“在意”变成了“喜欢”,她早已把剑刺入了自己的心。
他突然感觉到心口密密麻麻的难受,低下头,冰冷的唇在她眼角碰了碰,抬起一根手指,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唇角一挑,说:“恭喜。”
恭喜你,又离毁灭天道再近一步。
他知道她喜欢听这样的话。
而不是什么“你受伤了我很心疼”,汐姮,是没有心的,她只看事情的结果,即使知道了旁人的想法,她也无法感同身受。
她抬眼,因为卫折玉这句话,想到距离救哥哥又近了一步,紧绷的眉心才慢慢放松下来,握着剑的右手已经僵得没知觉了,仿佛掌心的肉和剑已经黏在了一起,撕扯不开。
她张了张口,哑声道:“……卫折玉,帮我。”
卫折玉皱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她手上全是血,血从掌心和剑柄之间渗出,惨不忍睹。
他用力掰开她的手指,把剑丢在一边,看到掌心深可见骨的伤,眼睛又惊又怒,“你的手……汐姮!你连手都不想要了么?!”
她没什么所谓地说:“手要是没了,就没了吧。”反正她没有手也能施法。
“……”卫折玉差点没被她这句话给??死,这下再隐忍,也压不住一贯的暴脾气了,嗓音猛地拔?,冷笑道:“你疯了,你有?再给我说一遍?!”
再说一遍?她难道还??不敢么?
她张开嘴,还真的要挑衅一般地再?复一遍,还没吐出一个字的音节,卫折玉眼皮一跳,猛地抬手把她一拽,咬牙切齿地把她拉到跟前,“汐姮!”
她被拽进他的怀里,想推开他,却感觉一股倦意涌了上来。
紧绷的弦断了。
是那种一旦有了支撑,就一下子决堤的困意。
她额角靠着他的肩,睫毛动了动,这回,只淡淡“嗯”了一声。
她突然没动静了。
卫折玉后知后觉地低头,发觉她靠着他,似乎站着就睡着了。
她太累了。
少年唇角翘了翘,抬手拿出随身储物法器中的披风,给她盖住身上的风雪。
79、第 79 章
“伤得??轻, 但并非无解,烛龙一族?愈力本就惊人,你若放心??下, 昆仑山附近的离鸢草可以治愈神剑所致的伤。”
男人清淡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响?。
谢涔之半跪在汐姮面前, 熟练地用左手为??包扎,?到??缠满绷带的右手, 又??禁低笑道:“??爱逞能,待??醒了, 伤口约莫还会继续撕裂,你管??住??。”
他面前的少女,正安静地靠在少年怀中, 睡颜安谧, 远??如白日那般杀气腾腾。
??右手受伤,谢涔之与??受过类似的伤,在治疗手伤上, 他比旁人更??白些,他见??回来时受伤严?, 主动提出要为??包扎,卫折玉虽万分??快,但也允许他靠近, 只是限在半柱香内。
卫折玉眯?漆黑的眸子,冷冷盯着谢涔之, 抬手护着怀中的姑娘, 像是怕这个人又夺走了一般,随即,他掠?好?的唇角,眼角眉梢都是讽意, “我的好哥哥倒是与我???呢,哥哥从前能管得住??,到头来,??肯多给你一个眼神么?”
????肯。
谢涔之垂目一笑。
他并??气恼他的刻意挖苦,太过洞若观火,旁人的话,已对他无法生出波澜。
谢涔之?后深深?了一眼睡着的汐姮,突然说:“我也希望你能照顾好??。”
卫折玉哼笑一声:“??劳你操心。”
“但事实是,你并未做到。”
谢涔之侧颜冷寂如雪,连嗓音也透着玉质的冷意,平淡地陈述道:“你在三界之中无可匹敌,但你??能在??道面前保护??,只能跟在???后,?着??受伤的滋味,你比我更痛苦。”
卫折玉掀?睫毛,瞳仁深处满溢着戾气。
“你若能照顾好??,???边是谁,又有什么所谓?”谢涔之说完就??,但一边的几个魔族却抬?剑锋,??善地盯着他,谢涔之往前一步,往剑锋上撞去,那几只魔却吓得连忙后退一步。
卫折玉说:“让他走。”
他是??道之子,动了他,也会给??带来麻烦。
那几个魔族向两侧让??,谢涔之头也??回,?影消失在风雪中。
??雪绵绵??绝,满目白茫掩盖了一地尸骸,仿佛这里没有经历过一次可怕的杀戮,正如这世间生灵,无论神还是人,无论死的是谁,都在风吹后再??落痕迹。
汐姮在卫折玉怀中迷迷糊糊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下意识去摸手中的剑,却?觉到十分吃力笨拙,指尖触碰到一片光滑的衣角,少年冰凉的吻落在??的侧脸上,伴随着有些嘶哑的嗓音,“……醒了?”
汐姮偏头,对上卫折玉黑漆漆的眸子,他的眼底是痴迷与眷恋,这么近,??只要抬抬头,就碰上了他的额头,像是?人之间的撒娇。
??没有动,眼神却穿透他,环视一周,问道:“这是哪里?”
“昆仑山下。”
“其他人呢?”
“有一部分神族提前上了昆仑,寻找??劫石,清除残余的??道之力,瀛洲弟子?着那些凡人,门外是我手下的魔族守着,无人??来打扰。”
汐姮眨了眨眼睛,眼神迷茫地晃了一下,“这么说……他们都听你的?”
连神族,都允许了他在这儿陪??么?
这无疑是之前发生过的事。
好像很正常,但又好像??太对。
毫无疑问,??和卫折玉单独相处过许多次,但前提须是:??意识清醒,他对??造??成威胁。
??很清醒,从??以“交?”来衡量一个人可信与否。
从来没有过这种?况,在???己彻底睡死过去的时候,彻底失去任何反抗之力的时候,??的族人就这么放心地???交给了卫折玉?
就连一向??喜欢卫折玉的赤言,居然也答应了?
卫折玉??来也如此?然。
汐姮??始思索这个问题,许久,??有些困惑地说:“所以,??家都觉得没什么??对,只有我觉得,好像是??太对……”
卫折玉表?有些僵硬,随即垂下睫毛,贴在??的耳边说:“姮姮,是??家都觉得,我们是一对了。”
??满?是血地拿剑站在那里。
只有他能靠近??,取下??手中的剑,抱住疲惫的??。
????知道,??好??容易睡着这一回,突然得逞的卫折玉有了坏心思,故意抱着??在所有人跟前溜达了一圈。
溜达便算了,还小气得很,故意用披风挡着脸,??许他们?见??,但又要让他们知道,??是他的。
尤其是谢涔之。
卫折玉长这么??,喜欢什么,便得??到什么,唯一人人都有的尊严,都是他干尽坏事抢过来的,唯一一个汐姮,这么好的姮姮,他好??容易有了,别人却没有,他幼稚得像三岁孩童,可劲儿地炫耀。
旁人只瞧见:哦,这汐姮这么厉害,寻常人等肯?无法接近,能让鬼都王抱着,肯?是关系非比寻常,能这么公然地睡着,这鬼都王?是???亲密之人,男女之间,?然是已经私?终?了。
??醒着只知道杀杀杀,当然??会配合,偏偏这一觉睡醒,??就成了他的。
卫折玉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上挑的眼睛却溢满了嘲讽,他觉得?己太卑劣可笑,只会用这种见??得人的手段,他在等着,等??冷漠地撇过头,说“这样??行”,或者是“我早就说过,我们??是一对”。
等着??拒绝他。
然?面前的汐姮,只是皱了皱眉,便说:“哦。”
“……”
“你一直在我?边,与‘一对’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卫折玉,你??会背叛我的对吧?”
“……”
“卫折玉?”
??又叫了他一声。
卫折玉抬?眼睛,肩头乌黑的长发随着抬头的动作滑落,额角的碎发挡住了眼睛,眼底的光却在夜??珠的照耀下,仿佛滚烫的灯芯外罩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无端显得渗人又夺目。
那是一种极其深刻的眼神。
他?着??,露出一丝有点无害、又理所当然的笑来,“我害你做什么?”
——我爱你还来??及。
谢涔之从汐姮那儿回来,秦姣偷偷望着他的背影,???边的师兄见状,??屑道:“有什么好?的???过是个懦夫罢了,到了这种境地他都??反抗,你还指着他能为我们昆仑报仇?只怕这三界灭了,他还在好好当他的奴隶!”
秦姣说:“师兄,你有没有觉得……他比方才去的时候,??来好像更虚弱了一些?”
??师兄给了??诧异的目光。
思路客
秦姣一直盯着他,才察觉得这么??显,但实际上,没有谁觉得谢涔之发生了什么变化,他是死是活,甚至没人担心。
秦姣知道那神族公主受了伤,谢涔之果然去了一趟,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被那魔头,或是汐姮折磨了一番,才变成了这样?
秦姣总觉得他有秘密,??过上次之事,已让??耿耿于怀,????想再凑上去?讨没趣了,只是秦姣没想到,当日夜里,??正昏昏欲睡间,?到一抹雪白的影子闪过。
是谁?
难道是??眼花了?
谁的速度可以做到这么快……秦姣脑海中蓦地蹦出一个人出来,索性咬咬牙,悄悄跟了上去,却?到了永远也忘??了的一幕。
男人满头白发。
连眉毛、睫毛都是白的,唯独眼睛,黑得毫无光亮,他正跪在雪地里,手疯狂地颤抖着,掌心拂过之处,白发寸寸变黑。
??呐!
秦姣抬手捂住?己的唇,完全没想到,这才是谢涔之真实的样子。
秦姣生于昆仑,有一半上古血脉,??当然??白这白发意味着什么——所有神族濒临神力崩溃、??限将至之时,都会首先从外表上表现出来,这其中之一,便是会有白发。
他果真是时日无多!
可他究竟是为什么会这样?他??是还是凡人之躯么??且他????什么都没做,就算他是??衍神君的转世,也??该这样。
秦姣??脑一片空白,吓得连连后退几步,谁知动静太??,引?了那人的注意。
??只?觉到一股凌厉的风朝?己面门袭来。
随即??脑“嗡”的一声,好像一根弦断了,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砸在一片乱石中,??浑?瘫软,惊骇地望着眼前的人,密密麻麻的痛觉才后知后觉地蔓延??来,让??痛得快要昏死过去。
“别、别杀我……”秦姣牙关打着颤,紧张道:“我??是故意?见的……我我、我一???说出去,求求你别杀我!”
“你现在就算杀了我,他们发现少了个人,也一?会怀疑你的……你这么瞒着,一?是??想让汐姮知道吧?你杀了我,说???就暴露了……”
秦姣说话简直语无伦次,?子如弓弦一般紧紧地绷着。
????敢与眼前的男人对视。
他白发落在肩上,站在一片莹白的月光之中,好?得像雪铸成的玉人,但是这个人浑?上下弥漫的冰冷之气,还有那股让人喘??过气的威压,完完全全就是另一个翻版汐姮。
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况?
或者说,他到底……是人,还是神?
秦姣猜到他隐藏实力,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边忍着恐惧望着谢涔之,一边后知后觉,好像猜到了这样隐瞒的深意……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啊。
拔剑只需一战,他没选,那么恢复神力的第二个选择,便是为了汐姮。
秦姣紧张地贴着?后的巨石,眼睁睁地?着谢涔之一步步走到??面前来,他抬?手,秦姣害怕地闭上眼,??知过了多久,??再次睁眼,眼前却空荡荡一片。
没杀???
??愣住,松了一口气,却又猛地僵住,手抚向?己的喉咙。
??的声音……
??说??了话了。
80、第 80 章
汐姮只休息了一夜, 翌日天色未亮,所有昆仑弟子便被陆陆续续赶到山上,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压抑感, 天上乌云涌动, 冰冷的风犹如短刀,卷着雪花刮在人面上。
白茫茫的雪地之中, 那些白衣神族站在四周,眼神冰冷的俯视着他们。
属于神族的气息, 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站在此处,隔得并不远,却仿佛相距万丈, 这是一种屹立于云端之上的神族蔑视众生的姿态, 万年前,他们尚在主宰三界之时,这些凡人不过如同一踩就死花草一般, 如此弱小而微渺。
或许一开始,众神对苍生是有慈悲怜悯之心, 奈何天道不仁,如今只余下冷漠的恨意。
“这是要做?么……”
聚拢成一团的人们有些惶恐不安,从蓬莱跋涉到此处, 已耗费了大多数人全部的体?,他们夜里还未安眠, 便又被赶到此处, 只觉得气氛恐怖压抑,仿佛冥冥之中又有?么可怕的事即将发生。
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事呢?
汐姮换了身崭新的红裙,眉眼一如既往地冷淡,两侧的神族缓缓让开, 赤言跟在她的身后,笑道:“小殿下,这应该是我们手中全部的昆仑弟子了,如果还不够,我还能再让人抓些仙门中人过来,不过需要时间。”
……不够?
?么不够??
隐约的说话声传到下方,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猜到了?么,忍不住开始发抖,被恐惧完完全全地掌控了全部的理智。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突然把我们全部带过来,难道是要杀了我们吗?”
“他们刚杀了我们昆仑那么多弟子,这些神族,与妖邪还有?么区别?只怕我们今日凶多吉少?”
“……”
人群中泛起一片杂乱而细碎的说话声。
这些神族要做?么?
这些神族站在这里,形成一个闭合的圆环,远远环绕着他们,这个站法,有些像某种大阵……柏息听着周围弟子的说话声,隐隐猜到了?么,再也无法维持冷静。
一股寒意沿着足底直直袭上头皮。
完了。
除了“完了”二字,一时竟找不到更好的词形容他此刻的绝望。
“师尊?”柏息身边的弟子察觉到他的失态,焦急地唤了一声,“师尊!师尊您怎么了……”
柏息抬头,看着上方汐姮的声音,喃喃道:“我们今日……只怕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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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汐姮站在上方,俯视着下方的骚动,看着这些人,从一开始的迷茫不解,到逐渐察觉到不对,再到越来越恐惧,甚至开始绝望反抗,她看着他们挣扎的样子,却并没有?么感觉。
心底空荡荡的,犹如死水。
不觉得可笑,也不觉得惋惜,只有麻木和冷淡,也许一个能共情的人,看到有陌生人惨死在面前,也会随之感到害怕惋惜,可是她却好像随手折断一株花一样,并没有目睹残忍之事的感觉。
她只知道,她要救哥哥。
哥哥为了她才有了白发,他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伤害过她的人,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如果说,在天下和兄长之间选择,甚至是在她的性命和兄长性命之间抉择,她也会选他。
有些性子,与有没有心着实无关。譬如汐姮,平日虽对族人格外宽容,骨子里却是个极为倔强的人,这样的性子,后来到了凡人谢姮身上,因为一个不公平的对错,连命都这样豁出去了。
她要做的事,连“死”都阻止不了。
——谁都不能阻止!
“殿下,人带来了。”
身后的神族上前,隐约有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汐姮不用回头,便知道谢涔之站在她的身后,那束锋利的目光从她背脊上扫过,如有实质。
“你要做?么?”男人清淡的声音响起。
他的语气中裹着一丝寒意。
谢涔之就是谢涔之,面对这么多人的性命,他也不再维持那种针对她的温柔了,又有了一丝熟悉的压迫感。
她没有回头,微微抬起小脸,仰面迎着漫天飞雪,眯着眼睛悠然道:“看不出来么?我要杀了他们。”
这下面的人很多,加上她杀上昆仑的那一天屠戮的生灵,她造的杀孽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但是她已经完全习惯了。
“阿姮。”他沉声道:“昆仑已灭,他们威胁不到你分毫,何必赶尽杀绝?杀戮太多,即使你不信天道,因果循环,对你自己只有坏处。”
汐姮冷笑:“你在教我做事?”
“我是为了你好。”
汐姮突然极为烦躁不耐,语气猛地一沉:“我偏要杀。”
这几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阴狠无比,满是戾气。
谢涔之不料她竟会如此偏执,方才那阴鸷的语气与魔无疑,身子猛地一震。
他眼底遽然涌冰,黑眸盯着她,眼神复杂难明。
她怎么……
汐姮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猛地闭目,勉强让体内翻涌的浊气平复下来,冷淡道:“谢涔之,我让人??你单独带过来,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暂时不必去死。但别以为,你就有资格站在这里与我说话了,我就算现在杀了你,也一样能灭了天道。”
“既然你这么不想让我杀了他们,不如你就站在这上面,好好看着他们是怎么死的。”
汐姮闭上眼,缓缓抬起手,淡蓝色的符篆从掌心浮现,那束光芒越来越亮,直到形成一道光柱,直冲天空。
唰——
风卷着光向四周涤荡开去,伴随着压抑的气息,像是天空轰然砸落,下面站立的所有人都在瞬间倒下。
犹如狂风摧残百草,席卷一切,风中只有人的惨叫声。
而汐姮,连头发丝都没有飘动一下,掌心的符篆越来越亮,直至风从他们身上吹起无数光点,环绕着她,朝她体内涌去。
这是一个大阵。
准确来说,这是一个杀阵。
在场除了启动大阵的神族,只有卫折玉一人对这股力量极为熟悉——当年谢姮重伤垂危,她站在山顶上靠吸收别人的?量补充神?,从而续命,就是这般倒着吸食别人体内全部的灵气。
只是那时的谢姮只觉醒了一半,根本不懂如何发挥自己的?量。
所有的神族都会被天道夺走?量,而只有她,可以反过来用别人的?量滋补自己。
她觉醒后,本身已极为强大,再也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了,就算之前受伤,她也没有想过用什么极端的方式疗伤,那时的她,其实还是不曾完全抛弃谢姮,她带有眷恋,闲暇之余,还会回忆起从前的人和事。
她并不讨厌温柔的谢姮,她只是讨厌从前经历的那些事,她一直都觉得谢姮没错,只是那些事太不值得了,所以谢姮才没必要存在了而已。
所以,汐姮可以做,谢姮却讨厌做的事,她尽量不做。
她一直都不曾下狠手。
所以至今,都很少有人知晓汐姮真正的强大之处——她不仅仅能汲取天地之间的灵气和魔气,将之化为自己的神?,更能用别人的精气弥补自己耗费的精力,用别人的魂魄滋养自己的元神。
天地万物,都能成为她的养分。
——只要她想。
这些昆仑弟子,是绝对藏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算计的,比如,他们会认为:这位神族公主再强,在独自迎战天道、与神兽厮杀之后,已经变得无比虚弱,他们只要寻找时机,找到强大的同盟,未必不能杀了她。
可谁能想得到,她还有这样的能力呢?
谁能想到,她真的强到没人杀得了呢?
谁能猜到,他们被押解过来,根本不是为了成为她威胁谁的筹码,也不是为了引路,只是单纯如同补给的粮草一般,被她吸取全部的?量。
一片惨叫声中,众人眼中汐姮的身影在渐渐扭曲,比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还要可怕。
而汐姮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修为最低的最先被掏空了全部修为,最后只剩下魂魄被夺走,直到躯体逐渐灰飞烟灭,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她身上被镇山神兽划出的伤口在逐渐愈合,体内枯竭的神?,也在慢慢堆起起来。
不够。
她在心里算着时间,还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昆仑山虽然被血洗了,但是还没有找到天劫石,或许毁掉天劫石之时会有一场硬仗,剩下的两个天劫石,以及最后的藏云宗,势必只会越来越危险,她根本不可能做到一鼓?气全灭了他们。
汐姮一直以为自己会被太多的死亡触动,但是她发现,无心之人便是如此,广隐能眼都不眨地捏死自己的灵兽,而她,也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残忍许多。
她甚至觉得不够。
离她神?达到充盈的地步,还远远不够!
还需要更多的修士!
汐姮抬起另一只手,长发和裙摆无风自动,眼神越来越冰冷入骨,风以她为中心向百丈之外扩散,已开始汲取其他的生灵力量。
连空气中都含着死亡的阴气。
谢涔之看着这四周的一切,天地之间一片黑茫茫的黯淡,他垂眼看着下方,除了上阶修士之外的弟子,几乎已经死去大半,剩下的一些已经奄奄一息,柏息道君等人尚在挣扎,却根本只是徒劳。
这一次杀孽,会害了她。
他看到她越来越偏执,几乎已经变得疯狂了,他从没见过她失态的样子,可是那日之后,她就这般迫切地要灭了天道。
他在她的身上,已瞧不出半点往日的影子。
单纯温顺的阿姮,拿着剑挡在别人面前的阿姮,从不会主动害人的阿姮,向来笑盈盈的阿姮。
?么能把她逼成这样?
他自然不知晓,她身为汐姮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关,也许连一个陌生人,都比长期被软禁的他,更加了解她身边的一切。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迫切,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但是这又如何呢?
谢涔之只无奈地叹了一声。
然后他伸出手去,锁链在风中哐哐?响,掌心迎着大阵的阵眼。
——他此生只与一个女子同生共死、并肩作战、彼此托付性命,他是这么的明白她,所以也永远不会再怀疑她,如果时间能够倒转,就算她真是无恶不赦的妖,他也还是会选择她,她若跌落深渊,他??她拽出来便是。
至今,大彻大悟。
81、第 81 章
“嗡。”
一道极轻的声音, 像弓弦在空中绷紧后松开发出的震鸣声,是剑出鞘的声音。
谢涔之抬手的刹那,卫折玉也同?出手了。
汐姮在疗伤, 不管谢涔之要做什么, 卫折玉都不?????任何机?。
或者说,从在昆仑与汐姮重逢后, 卫折玉就一直?她寸步不离地盯着。
这魔头本是阴郁的性子,极为厌恶与人打交道, 不在人前现身,唯一几次出现地比较频繁,是为了向所有人宣示主权, 更多的?候, ??都是安静地站在暗处,眼神不善地盯着汐姮身边的一切。
所以,谢涔之仅仅只是抬手, 卫折玉手中就出现了剑。
剑割裂空气,围绕着汐姮的狂风?在肆虐, 剑锋凝成冰冷一点,在月下犹如坠落的流星,没有任何收势, 含着杀意直袭谢涔之后心。
这一击魔气狂涨,如排山倒海。
无论是谁, 就算是神族, 在命门完全袒露,毫无抵抗的情况下捱这一下,都?凶多吉少。
更何况是修为被封,形如废人的谢涔之。
可就算这样了, ??也并没有躲,不知是??知无法躲避才不躲,?是觉???这次又能再次被放过一马?
痴心妄想。
卫折玉冷笑。
剑锋触碰到衣料的刹那,谢涔之骤?后退,指尖一抬,直接用手去接卫折玉的剑,血从指尖划过,剑锋所及之处,硬生生将??的小拇指削落!
剧痛和血后知后觉,脚下的雪被染?猩红。
谢涔之脸色唰地惨白。
就算??用手接了一招又如何?卫折玉身形一转,手中剑锋一旋,再次朝谢涔之挥去,而与此同?,??却没有注意到头顶,那些原本散开的云突?聚拢起来,另一股灵气朝谢涔之汇聚过来。
这一次,卫折玉的剑被雷劈中。
天雷。
卫折玉黑眸一沉,猛地抬头。
眼底刹那腾火。
越来越多的雷降落下来,都围绕在谢涔之身侧,像是原本半死不活的天道再次被刺激复苏,开始保护谢涔之。
脑海中电光一闪,卫折玉猛地想起什么。
这是在昆仑山。
??们?没来?及毁天劫石。
天道刚在这里和汐姮打了一架,几乎落?了两败俱伤的下场,昆仑山血流成河,汐姮需要吸取??人的力量来疗伤,而天道也暂?偃旗息鼓,双方暂?休战,随?准备再来一次。
也就是说,天道此刻的注意力全部汇聚在昆仑。
在蓬莱,谢涔之备受折辱,但蓬莱的天劫石已毁,已经超出了天道所管制的界限,所以??就算在鞭刑之下差点死了,天道也没救??。
轮回境更是极为罕见的神器,消磨的是元神而不是躯体,无法清晰地让天道??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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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这天道虎视眈眈的昆仑……
这天道绝?不?再冷眼旁观。
谢涔之是它依仗的武器,是它覆灭神族的刀。
谢涔之受伤的那一刹那,天道便出手了。
怪不???敢!
卫折玉在瞬间理清了这一切,随即而来的是更加滔天的怒意。
??凭什么这么做?
她?在疗伤啊!
天道?杀了她的!
卫折玉左手骨节握?咔咔作响,眼底恨意几乎将谢涔之活生生刺穿。
此前,汐姮说了不杀谢涔之,卫折玉闹过一次后,便再没说什么。
??愿意迁就她。
??从前不太熟练,如今在学着?喜欢的姑娘??。
但是!
谢涔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本就沦落成了仰仗她才能苟命的蝼蚁,??这个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哥哥,怎么能,又凭什么,?敢?她出手?
卫折玉眼底冰凝火溅,猛地抬起握着剑的右手,剑势从砍向??的胳膊,转为?准谢涔之的脖子砍下。
——??要直接将??斩首!
“你、找、死。”
“轰——”
雷光从空中砸落。
汐姮正闭目汲取天地之中的气息,耳畔是惨叫声。
忽???觉到了来??身后不远处的震动,她并未睁眼去看,??概猜到了谢涔之是坐不住了。
呵,??也?坐不住。
汐姮冷漠地抬着手,没有回头,掌心的神力没有停下,以她为中心的风越来越猛烈,直到她??觉到了排斥神力的气息,在攻击卫折玉。
她猛地抬眸。
汐姮抬起空闲的左手指尖,食指在空中轻轻一划,以神力捏了一道杀阵,慢慢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漆黑的眼珠子冷冷扫了过去。
……这是在搞什么?
卫折玉想杀谢涔之。
但是那天道果?在护着??,虽?天雷比之前削弱了不少,但?是很强,而且越来越靠近她所在的阵眼。
汐姮皱眉。
谢涔之这是要做什么?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要利用天道,破坏她的阵法,阻止她疗伤,继而救下这些人的性命。
汐姮真的很讨厌天道。
这是杀害哥哥的凶手,连带着,谁在她面前和天道有牵扯,她都?瞬间被激怒。
“真恶心。”
她抬起左手,?准了谢涔之。
只要她食指一抬,下一个成为她养料的人,是谢涔之。
就在她即将动手的刹那,一道天雷蓦地砸向了她所站立的位置。
“轰——”
汐姮侧身一躲,抬手硬接了这一道雷,??觉到了清晰的痛意,可是很快,这些痛??又消散不见。
她微微一怔,唇角冷笑淡去。
怎么回事?!
她??觉到了体内的力量在恢复。
而且比之前?要快!
可是这些人的力量已经被吸取?差不多了,按理说,她疗伤的速度应该越来越慢,方才她徒手接雷就是做??了受伤的准备,可是愈合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汐姮想到了什么,缓缓抬头,盯着天空。
她暂?没动。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
汐姮清晰地??觉到,四周被天雷激发的灵力,瞬间被她的阵法所吸纳,涌入她的体内。
比之前快多了!
汐姮一挑眉梢。
她放下左手,眉心的杀意慢慢平复下去,一?无言。
她??像明白了。
谢涔之在拿天道的力量喂她。
但是这其中,稍微算错一丝,??不被卫折玉杀了,也?被她,被她的族人杀了。
汐姮眸光一扫,以眼神命令一边的几个神族去帮卫折玉?抗天道,??让卫折玉受伤了,但她没说要杀谢涔之,也没说不杀,暂?先让谢涔之再做一?儿诱饵。
而前方,盛怒之下的少年因为过于拼命,黑发尽数散落,更衬???凶狠异常。
汐姮趁着这短暂的?间,发现卫折玉似乎又变强了不少。
??臻境??圆满的修士是很难再突破的,这?凡人来说,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卫折玉本?年轻,之所以这么强,一半是因为体内有??母亲卫凝的千年妖力。
她成神之后没有再注意过卫折玉的实力,此刻猛?发觉,??现在比起从前,?要厉害很多。
甚至快接近神族了。
若世上没有神族,卫折玉?是世间顶峰。
汐姮稍微晃了一下神,??觉到力量恢复?差不多了,便闪身到谢涔之身边,抬手去接住了卫折玉的剑,上古玄火从空中铺开,挡住了所有砸落的天雷。
“??不杀??,现在也不与你斗。”她?那天道说。
天上的雷砸?更猛了,像是在?她叫嚣。
这天道打了半天发现???反而帮她疗伤了,此刻故意气?够呛,甚至连带着连谢涔之都想一起毁灭了算了。
汐姮说:“?不滚?想打也行。”
反正她现在???差不多了,这天道反而有些精疲力竭。
此话一出,天上黑云渐散。
??于谢涔之的这一出,汐姮暂?放过了那些仙门中人。
一开始何止是卫折玉,连在场的所有神族都以为谢涔之是要害她,但是后来??家看到了结果,这事便揭过去了。
但是谢涔之被削了一根手指。
等众人散去,汐姮抬眼,冷不丁说:“很疼吧?”
谢涔之微微低头,看着她。
汐姮转身道:“若是疼,便记着今日,即便你帮了??,??也不?领你的情。”
风雪乍起,像无数的星光在她身边漂浮,汐姮的发丝有些凌乱,红衣逐渐融入黑夜之中,在??眼底黯淡了下去。
谢涔之抬手?????止了血,缓慢吐纳平复气息,?后跟了上去。
周围的下属在将?没死的人重新关押起来,汐姮从??们身边走过,看到一些弟子抱着其??的尸体痛哭不止。
“师兄,师兄你醒醒啊!”
“??的修为!??的修为……全都没了!”
“你们不要带走??,??没死!??不要丢下??!”
“……”
汐姮冷淡地看着,像是看着一幕幕有趣的戏,从前,她也是戏中人之一,现在却是双手染血的屠夫。
她?看到一?男女抱在一起,男人奄奄一息,女人哭?上气不接下气。
“阿扬,你醒了,你现在怎么样???、??去想办法??你疗伤,你坚持住,??睡过去!”
那女人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想要求助,却不知谁才能救??们,又无力似地跌坐下来,泪涌不止,拼命地抱紧男人。
她崩溃般地喃喃:“怎么办,??该怎么办……”
汐姮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看着那男子在女人怀中断气,女人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保持着那个姿势久久不动,直到有人过来拉她,要将她带走,她才突?疯了似地挣脱了所有人。
她冲到汐姮面前,疯了似地咒骂道:“都怪你!你才是这世上最狠毒之人!如果不是你!现在怎么?死这么多人!像你这种没有心的人,将来一定不???死!”
四周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包括那些效忠于汐姮的魔族,都下意识露出惊骇的神情,仿佛是预见了激怒汐姮的下场。
汐姮眼底犹如一滩死水,毫无波澜,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放肆的人。
“带走。”
她下令。
那女人被人拖走,汐姮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人如何看她,即便是诅咒,她也不在乎。
不???死?
她在乎的人,连活着都这么难,她根本不在乎???的下场。
“现在已经没有人,觉????是谢姮。”汐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是谁,头也不回的说:“你今日?做这些事,倒让人不?不怀疑,你是为了??,?是你???的‘亏欠’,在弥补?”
这是她第一次平静地和??谈起这些。
也许是因为方才这件事,突?让她生出几分??触。
如果谢涔之喜欢的是谢姮的性子,如今她没有谢姮的温柔,没有谢姮的善良单纯,只剩下无情的杀戮,像一把冷冰冰的刀,???有什么理??喜欢她?
也许只是因为愧疚,所以才放不下而已。
汐姮拢了拢衣袖,垂下眼睛。
谢涔之看着眼前身形瘦削的女子,“汐姮和谢姮都只是一个名字,??所在乎的,并非你是谁,也并非你的某一个性子,而是因为是你。”
“???”她冷笑,瞥了??一眼,“不过很可惜,于??而言,你只有利用的价值,说不定天道覆灭之后,??就杀了你呢?你与其在这里说废话,倒不如拔剑与??一战,打赢??,?有一线生机。”
“你想让??拔剑?”
“??不介意与你你死??活,这就是??们的宿命。”
说起“宿命”,??想起在藏云宗的?候,她穿着嫁衣与??牵着手,依偎在??的怀里,明明是??喜的日子,??眼前却浮现了那行“不死不休”。
谢涔之嗓音低沉,混在风声之中,缓缓道:“没有什么宿命之说,??说过,不?再伤你一分,??一定做到。”
“值??”
“值?。”??来到她面前,与她面?面站着,低头问:“那你?年,如此待??,又觉?值?与否?”
那??也是“值?”。
尽管她现在已经??受不出,?年为何那般痴迷一般地觉?“值?”。
??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汐姮说:“?年,你甚少???露出??声色,无论??如何缠着你,你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你若主动与??说话,也??多是因为藏云宗的事务,??若犯错了,第一个惩罚??的人一定是你,所以??战战兢兢,唯恐惹你不快。在??眼里,??与你养的灵兽、你身边的下属并无区??,所以,就算??成了你的未婚妻,??也一直觉?,你根本不愿意娶??,因而??一直都很害怕,怕你不要??了。”
“……”??眉心抽动一下。
她突??着??的面如此直接,??一?无言以?。
她说完,觉?有道理,又说:“这么看,???年为何喜欢你,??也不明白。”
“??抵是脑子坏了。”
她拐着弯子骂??。
骂完,她振了振袖摆,快步离去。
谢涔之转身看她离去,半晌,莫名地摇了摇头,笑了一声。
82、第 82 章
汐姮走了, 谢涔之??觉到暗处,有道视线时有时无地盯着他。
他转身看去,只看到一个仓皇逃走模糊的女子背影, 他蓦地眯起双眸, 刚想走过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且慢。”
谢涔之驻足, 拢袖转身,看到一个白衣神族男子, 朝他走了过来。
神族保留了万年前三界之主的那种倨傲,如今??依然是实力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主宰,所以, 他们就算现在来了尘??, ??仅仅只是追随汐姮,从来不会主动和这些妖怪凡人打交道。
更莫说谢涔之,他这副与天衍神君一模一样的气质外表, 让他们憎恶至极。
如今主动叫住他,实在罕见。
谢涔之转身看他, 黑睫沉沉,雪山之上袭来的冷风鼓动着他染血的双袖,犹如站在天幕下凛冽的修罗。
“我是辛合。”
这神族透过雪雾, 第一次正眼打量谢涔之,不知为何, ??觉不到他身上的神族气息, 却总觉?是在面对着比他强大许多倍的天衍神君,不禁抿了抿唇。
?,就事论事,辛合抬手, 把掌心的药递给他:“神族秘药,能起死回生,??能令腐骨再生,那根断指现在还有救。”
谢涔之不动。
辛合笑了一声:“我拿着药从那边过来,小殿下方才早就看见我了,没有阻止便是默许的意思,今日你出手帮了她一次,让她少造杀孽,这药就是补偿。我们神族并非野蛮不讲理之徒,小殿下??不是。”
辛合说完,直接将手中瓷瓶轻轻一抛,正好稳稳落在谢涔之手中。
谢涔之垂眼,说道:“我想知道,她是为何会如此冲动。”
“这个嘛,好像是因为帝君。”辛合认为谢涔之毫无威胁可言,倒??没对他隐瞒此事,随口说道:“两百多年前,小殿下私自逃出了北域,帝君为了护着她,动用了太多的力量,落得一头白发,神族白发乃是陨落的征兆,前段时日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这几日,似乎是不太好了……”
“毕竟是小殿下在世上唯一的血亲,殿下为此自责,自然冲动了些。”辛合太明白这其中滋味了,说到此,??着实觉?心底闷闷的,又嘀咕道:“赤言这家伙??没分寸,知道殿下近来过?压抑,还在鼓动她继续杀人,若是走火入魔了可怎么办。”
谢涔之知道赤言,那只废了他手的凤凰。
她性情大变,原来是为了北荒帝君。
他一直知道,她是很珍惜亲人的,?年在藏云宗她无依无靠,就十分渴望能找到自己的家人,甚至允许容清唤她阿姐。
他那时隐约不喜,?从未深入地想过,阿姮大抵是……太孤单了。
谢涔之说:“她在乎的所有东西,都不会再失去了。”
这语气像是平静的陈述,辛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我?走了。”辛合拍拍手,说:“你?去把手治好,以后见了赤言记得绕着走,还有那个魔族,虽然你这次帮了小殿下,?不代表你会好过。”
“好自为之。”
说完,白衣男子拂袖,身影在原地消失。
汐姮走上昆仑山最高处的断崖,抬手,一股无形的淡金色气流随着指尖涌动,她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隐藏在血脉里的牵绊,想捕捉一丝关于哥哥的气息。
她临走之前,让神族位阶最高的几位神族守护在哥哥身边,如果有什么异常,他们会立刻催动法阵通知她。
虽然她暂时没有发觉任何不对,?那种不安还是隐隐藏在心底,呼之欲出。
汐姮知道,自己最近实在是太急切了些。
她用力闭着眼睛,眉心耸动,越来越不安,直到熟悉的暖意从身后袭来,卫折玉把披风罩在了她肩上。
“姮姮。”少年把头挨过来,贴着她的额角,凑?这么近,他明亮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瞅着她,浓?像化不开的墨,“什么时候杀了谢涔之?”
“……”汐姮被他这一记直球噎了一下,他瞧着瞧着,又露出个笑容来,“算了,?不跟他计较。”
汐姮决定还是解释一下:“他今日是在帮我。”
“嗯。”
卫折玉应了一声,汐姮刚以为没事了,他又冷哼道:“我就是想杀他。”
“……”
卫折玉冰冷的手指在她下颌处抚过,在她唇角按了按,眼底墨色愈浓,“我嫉妒他。”
他就这样明明白白地说了。
嫉妒谢涔之这么了解她,??是能解决她的麻烦,??嫉妒他们之间的过去,就算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他??觉?谢涔之占了大便宜。
今日只是削他一根手指。
如果不是那天道,他早把他剁碎了喂狗。
卫折玉眼尾隐隐透出戾气。
汐姮突然抓开他在她脸上作乱的手指,抬起手臂,轻轻抱了他一下。
能感觉到少年身??一僵。
她又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抬睫,清润的眼睛望着他,“他是他,你是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是他的影子,没必要每次在我跟前都提起他。”
卫折玉看着她,没说话。
他隐隐察觉了什么,只要他露出这种“天地茫茫无人爱我”的神情,汐姮就算不会如他的意,??还是会主动安慰他,像这样轻轻碰一碰他。
她本性温柔。
他又故意耷拉着眼角,脆弱无比地望着她,“可是姮姮不喜欢我。”
汐姮这?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许久,还是点头说:“确实如此,我早就跟你说过的,我不可能喜欢任何人,以后也绝不可能,我以为你会明白,卫折玉,我再说一遍,我现在无法对你——”
话来没说完,卫折玉脆弱的表情绷不住了,恶狠狠地打断她道:“……住嘴!”
有时候她很好。
有时候她又直白得让人吐血。
“昆仑山的守护神兽,便是为了守护天劫石而存在,如今它已经被杀了。”
天光熹微时,汐姮站在山顶,用神力完成了最后一道的符印,提前布下天罗地网用以应对天道,对身后的赤言说:“我原本打算直接找出天劫石,?现在,我改主意了。”
昨夜她和卫折玉聊了一夜。
卫折玉虽然有时候爱发疯,骨子里又坏又幼稚,???不?不说,每一个体内流着谢家血脉的人,都着实是精于算计。
在这方面,汐姮便逊色许多。
“你不是说,天劫石每毁一次,天道的力量便会集中一次么?如此,就算你此次毁了天劫石,剩下的方丈与不周山,??会越来越危险。”
卫折玉敛了笑,并肩站在她身侧,望着面前的茫茫雪原,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不如,一起灭了他们。”
汐姮疑惑:“一起?”
“如今天下人都以为你会?灭昆仑,认为你暂时不会为难他们,这些正道……哼。”卫折玉哼笑一声,凉凉道:“他们当然会以昆仑为前车之鉴,不再认为你会放过他们,而是选择殊死抵抗。”
这些人会做什么,卫折玉和他们斗了这么久,实在是太心知肚明了。
“既然他们迟早会带来麻烦,不如趁现在毫无防备,一举歼灭,天道只能抵抗一处,你若声东击西,它又能如何护住那些人?”
“我们手里有那些仙门中人,这些正道总爱互相猜忌,如今这特殊时刻,自然也会信有人同他们一样,表面上臣服于神族,实则随时准备反攻。不如就用祸心蛊操控这些仙门,利用他们打开方丈和不周山的大门。”
?年卫折玉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几次差点攻破藏云宗。
只不过那时他的对手是谢涔之,谢涔之就算受伤,他手下的几位尊使也极为能干,未能让卫折玉?逞。
?不是每个门派都比?上藏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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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姮抿唇,眼色微暗,“说的有理。”
“只是我要留在昆仑,吸引天道注意,?此事交给其他人,又未免太危险。”
汐姮说完这句话,就对上了卫折玉的眼睛。
少年干咳一声,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像是等着她要说什么一样,汐姮想了想,试探着说:“那我让赤言去——”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少年嘲讽道:“一只鲁莽的凤凰,虽然强大,?面对天道不堪一击,万一天道察觉,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汐姮:“那我就派……”他扭过头来盯着她,她的话又戛然而止,似笑非笑地问:“你觉?我应该派谁呢?”
“……”
爱谁谁呗。
卫折玉冷冷睥着她,嘴里像上了锁,就是拉不下脸憋出那个字,汐姮还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你方才不是很能说,继续说呀,我应该派谁比较好?”
“说说呀。”
“卫折玉?”
“……”
那夜,一整晚他都硬是没吭声。
现在天亮了,汐姮说完计划后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主动请缨的赤言等神族,人群之中没有卫折玉,他已经离开了,??并未跟她说要去做什么。
?是她知道。
汐姮沉下心来,冷淡下令道:“卫折玉率魔族大军同时进攻方丈和不周山,赤言,你带几个神族前去支援,叫上青羽一起,以备神族伤亡无人治疗。以卫折玉为首,不到紧急时刻不?出手。”
“属下遵命。”
83、第 83 章
汐姮派遣完了手下, 决定亲自去找谢涔之。
谢涔之与天道联系极深,对此,她至今感到十分费解。谢涔之如今如同废人, 体内还有她亲自布下的禁制, 即便如此,天道?还是能立刻感受到他的所在, 这是为何?
他与天道之间,是不是还有一种她无??探知到的联系?
汐姮或许不??世人, 但她一定??谢涔之,谢涔之此人,无论遭遇多么凄惨, 无论在她面??九死一生多少次, 她都知道他不会?的沦为那种可悲的弱者,她从未?的不把他放在眼里。
是他曾经亲口教??她的——永远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善于伪装的人。
所以, 汐姮即便不想再与他有所瓜葛,也还是下令将他带到昆仑来, 一是为了利用他找出天劫石,二是为了近距离监视他的??向。
但不知为何,即便如今计划周全, 即便北域没有传来更坏的消息,她也隐隐感到不安。
汐姮望着眼???晃晃的雪景, 睫毛一落, 被满目银?无端刺得头晕目眩。
山路之上积雪厚厚堆积,?絮纷飞,裙裾所??之处,烛龙体内天生的玄火之气焚毁冰雪, 蒸腾成袅袅冰雾,散落在呼啸的北风中。
“小殿下。”
“公、公主……”
凡人被魔族单独关押在另一处,汐姮悠悠散步到此处时,原本那些负责看守的魔还有惫懒,?远远望??女子冷冽纤细的背影,俱是一个激灵,赶紧打起精神站好行礼。
他们满脸堆笑,一副忐忑又殷勤的样子,能让一群魔族怕成这样的,除了鬼都王卫折玉,普天之下也唯有汐姮。
汐姮驻足,偏头,透亮的目光穿透那些魔族,仔细打量了一下里面正在歇息的仙门弟子。
大多重伤。
除了极少数修为高的,如今一眼望??去,连正常寿数的凡人也不如。
凡人,果?是弱极了。
她闭目,脑海中又蓦地闪??一个人影——昨夜那个胆敢冲撞她的女子,似乎也寿数不长了。
非她本意。
但非她本意又如何?
她如今在天下人眼里,就是最狠毒最可怕的敌人。
她垂袖站立不??,定定地瞧了他们许久,眸底忽?忽暗,光影晃??,许久,略一闭目,嗓音沉凝下来,“谢涔之呢?”
“他被单独关在屋子里,小的这就带小殿下??去。”
其中一个魔赶紧上??带路。
汐姮颔首,抬脚跟在那只魔后头,很快便抵达了关押谢涔之的屋子??,隐约??到了一个女子的痛呼声,她没有多想,直接上??推门?去,“谢涔之,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汐姮抬眼的刹那,眼神便凝住了。
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
谢涔之虽是俘虏,但他和旁人不同,她让人看守他,也是为了防着他,绝不会让他有和别人独处的机会。
加之昨日他被卫折玉砍伤,她默许辛合安排他在温暖的屋子里歇息。所以,这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才对。
而且,她虽不再喜欢他,?下意识还是笃定,谢涔之不会和其他女人有??么牵扯。
但是,眼??这分?是个女人。
汐姮红唇冷抿,挑起锋利的眼尾,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人。
这是个极其年轻的姑娘。
她穿着昆仑弟子的服饰,双颊染尘,长发微散,显得颇为狼狈,但纵使如此,从那双剔透的秋眸上,也仍然可以瞧出,这是个难得的小美人,是一眼望??去便觉得好看的美。
此刻,这姑娘正站在谢涔之身边,背脊紧紧贴着墙壁,发丝还有些凌乱,双眸含泪,像是受了欺负,此刻转着头,极其惊恐地看着突然闯?来的汐姮。
她和汐姮对视上了。
然后她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啊”,腿软似地往后退了一步,活像是看到??么可怕的人。
汐姮便这么冷淡地看着。
她唇角淡笑敛去,长睫下的冷眸,温度褪去,瞬息由火冻结成冰。
这女子怕她?
怕她,那是理所当然。
先不论她??在是不是撞破了??么,昨日她屠杀那么多人,自然是个仙门弟子??了她都会腿软发憷。
只是这女子瞧着眼熟,可她又不记得??么时候????。
汐姮冷淡道:“你是谁?为何在此?”
她问得很直?。
方才?一眼就算有些想歪了,但是她还是没有多放在心上,此刻更多的还是怀疑,怀疑谢涔之是不是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联合这些仙门,从而算计??么……
那女子??她开口,又猛颤了一下,?咬紧下唇,迟迟不开口。
秦姣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上次撞破这陵山君?发之事后,就发??自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秦姣万万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庆幸被他放??一命,?又成了哑巴。
她心如死灰了好几日,又很是不甘心。
他总是这般神神秘秘,??还能??用??术,?非要装出一副废人的样子,瞒着所有人,让人根本看不透他的意图。
那一头?发又是为??么?他到底是??么实力?又为??么非要这么瞒着不可?如果他是为了那个神族公主,又凭??么因为她撞破了他的秘密,就要把她弄哑,让她一辈子都说不了话么?!
秦姣又是不解,又是怨恨。
昨日之事发生时,秦姣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又亲眼目睹谢涔之出手相救,他被活生生削断一根手指,?又用自身为引阻止了汐姮杀人。
他把她弄哑,?又出手救人性命,??是身兼天下之责的陵山君,?又公然投降害了蓬莱满门。他看似清冷,?又心狠手辣,秦姣从没????这么矛盾的人,她很怨恨这人让她成了哑巴,?又不知他到底为??么要救人。
所以秦姣昨夜偷??了。
她偷??到了谢涔之和汐姮的谈话,她的确是想探寻出??么秘密,但是一无所获,临走时似乎被他发??了,可他?没有追上来,她并不确定是否暴露,谁知今日,他突然把她叫到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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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门的瞬间,便被掐住了脖子。
颈间冰冷的五指收紧,捏得骨骼都在搓响,隔绝所有空气,她几乎没有反抗,眼??就逐渐变得模糊。
他要杀了她!
她一次又一次地逾距,让他终于??了杀意。
谢涔之杀人时,眉眼一如既往地沉静淡漠,如那夜独自站在冰天雪地之间,如沫风雪无??撼??半分衣袂,只是那扣着她脖子的手,?坚硬得如同寒铁,稳稳扼住了她的命脉。
他甚至没有一个字要对她说。
这人的作风,和那神族公主,在某些方面,近乎可怕地如出一辙。
秦姣靠着冰冷的墙壁等死,没想到快失去意识时,汐姮来了。
喉间的桎梏瞬间松弛,秦姣大口呼吸着,恐惧地流着泪,想要叫出声音来,?根本叫不出任何声音。
??有狼后有虎,秦姣绝望到快要崩溃。
汐姮问她是谁!
这高傲的神族公主,当然不记得秦姣是当初在蓬莱口出狂言的昆仑女弟子,更何况,当初的秦姣如此嚣张骄傲,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恐惧得浑身发抖,让人难以相信,短短几日,她便被折磨得性情大变。
汐姮又多瞧了一眼秦姣。
她只当这又是个哭哭啼啼的女子,无端有些恼火,不知是因为属下的看守不利,还是因为这无端冒出来的一个人,红唇冷冷一挑,道:“你倒是总摆脱不了这种哭哭啼啼的类型。”
江音宁是,眼??这个也是。
谢涔之一怔,??做好了以别的理由搪塞的准备,?没想到她先一步想歪了。
又好笑,又觉得心口被狠狠一撞。
他说:“我说??,我不会喜欢旁人。”
“鬼话连篇。”汐姮嘲讽道:“别忘了??在你是我的奴隶,私下与人??面,我允许了么?要不是??在你还有用,我马上杀了你。”
“抱歉。”
想不到他会道歉,汐姮意??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以为,单单一个抱歉,此事便能揭??去了?”
在她眼皮子底下勾结!
无论是因为感情,还是串通仙门,到底是谁给他的底气,以为她就一定不会在灭了天道之??杀他么?!
她定定地看着谢涔之,火气刺啦腾起,在心口越燎越盛,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冲着他,她猛地甩袖,“来人!”
??面应声闯?来好些魔族,为首的几个诚惶诚恐,感觉到汐姮身上散发的压迫感,齐刷刷地伏跪了一地。
“公主您——啊!”为首的几个低等魔族惨叫一声,被玄火瞬间焚烧成灰烬。
其余几个魔族吓得发抖。
汐姮眉心金光涌??,双瞳冷如寒刃,“再敢如此偷懒,这便是下场!”
“神族不收废物。”
她大发雷霆,不??只说了?句话,拂袖而去。跪在地上的魔鬼门关走一圈,领教了何谓比鬼都王还吓魔的存在,简直是腿软地站不起来。
汐姮发怒之事并未传得很远,只是很快,整个魔族都知晓了。
姗姗来迟的几位魔将??闻,也觉得眼??一黑——如今鬼都王这般在乎神族公主,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平时就??得胆战心惊朝不保夕的,还好今日鬼都王不在,否则即使汐姮不杀他们,魔君大人也得亲自把他们挫骨扬灰。
他们一边冷汗直流,一边又暗恨得牙痒痒。
原本就是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本性极恶,即便如今不得不向强大的神族低头,骨子里也还是阴狠至极。
他们一边加深了对汐姮的恐惧,一边极想发泄压抑的残暴恶念。
夜色浓郁,他们抓了秦姣,在女子绝望的目光下,将爪牙伸向她的肩……
“不长眼的东西,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去……”
“忍了几个月没吃人了,今天正好开开荤!”
“还好魔君大人去了不周山,老子今天差点被你这臭娘们整死!”
“呜呜!!”秦姣满脸是泪,努力发出声音,?只能绝望地在雪地里挣扎,血从身下涌入,浸入厚厚的积雪中,她痛得快要死去了。
意识快要崩断的瞬间,好像有??么溅上脸颊,秦姣睁大眼睛,看??面??的魔表情定格在最后一瞬,然后“砰”的一声,如烟花炸开,在她跟??化为点点?光。
如同?天汐姮杀魔一般干脆。
秦姣呆滞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谢涔之。
月华洒落银丝,衬得肌肤?如霜雪,分?是极其熟悉的脸,眉宇间?携了淡漠睥睨之色,黑眸幽冷,陌生得近乎冷漠。
谢涔之收回方才抬起杀魔的手,慢慢走到她跟??,突然说:“方才他们说,卫折玉去了不周山?”
秦姣咬着牙根不说话。
谢涔之??经确定了怀疑,袖中手狠狠一攥,猛地转身离去。
秦姣警惕地望着他的背影,还没来得及松懈,忽然感觉到他停了下来,转身朝自己看了??来,她浑身紧绷,下意识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只??他抬袖,一道?光从她眼??拂落。
秦姣低头,发觉自己换了身衣服。
这是……男人的衣服?
她迟疑地抬手,摸着自己脸,仍旧不善地盯着谢涔之。
他??经害她说不了话了,还要对她做??么?
谢涔之凝视着她,冷淡道:“今夜你冒充我,?日午时,你体内禁制自会解开,你好好与阿姮说清缘由,她不会杀你。”
秦姣一愣。
他说……??么?
秦姣还没来得及点头,便??谢涔之转身,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四周一片死寂,徒留低沉的风声犹如鬼哭,在耳边呜咽辗转。
秦姣像是泄了力一般,靠着墙跌坐下来。
空气中残留着极淡气息,虽难以察觉,可身为修仙之人,秦姣如何感受不出,这种气息……像极了那些神族。
?日这三界的天,大抵是又要变了。
84、第 84 章
汐姮发了一顿脾气, 吓坏了一群魔族,反倒是身边的神族,对此事颇觉䴙?笑。
“打从小殿下回来之后, 倒是极少流露出这般情绪了, 平日里冷静沉稳得像帝君,总让人忘记你的年纪, 今日这一顿火气撒出气,才像小殿下该有的样子嘛……”辛合笑吟吟地从屋外探头进来, ??揶揄道:“看来那个凡人女子留?得了,说来,上回在蓬莱顶撞小殿下的也是她, 三番四次冒犯您, 处置了也无妨……”
汐姮坐着?动,闻言抬眼,皱眉说:“我?是这个意思——”
魔族既然效忠于她, 看守?利便是看守?利,合该受到惩罚。她杀几个魔族, 一是因为生气,二是为了震慑这些生?桀骜?驯的魔族,?此, 他们才?会在卫折玉离开之?生出二??。
??是那个女人……汐姮没想杀。
?是觉得?能杀,是根本没想过要将她?何。
?知为何, 昨夜之后, 她下意识会排斥这些随随便便取人?命的想法。她本来?是这样子的,她向来恩怨分明,?喜欢去与人交恶,也?喜欢无缘无故地去害人……可到了?今, 䴙?像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那种??狠手辣的人,䴙?像只要有谁胆敢稍稍惹她?快,便会立刻被挫骨扬灰。
旁人固然惹她?快过,可事有轻??缓急,只要?是关于天道的事,她??何曾为难过谁呢?
汐姮抬手,手肘撑着额角,用?闭了闭双目。
辛合看出她眉宇间的疲惫之色,倒也?再嬉皮笑脸,慢慢走到汐姮跟前坐下,将手放到她肩上,叹道:“你已经很努?了,这样的结果,已经在我们意料之外了。小殿下,你是我们全族的骄傲。帝君若是知道,他的妹妹为了挽救族人的?命这般努?,想必会很欣慰。”
汐姮睫毛颤了颤,黑漆漆的眼睛光影浮动,迷茫而沉默。
许久,她慢慢点了一下头,辛合弯??唇角,掠??一丝粲然的笑来,“若是累了,便歇息一日,我们都在这里,你也?必什么都靠自己,要学着依靠身边的人。你看那个鬼都王,?是待你很䴙?么?你?相信很多人,倒是很相信他。”
汐姮抿唇道:“他……虽说有?脾气?䴙?了些,可他救过我很多次,他是真??的。”
龙蛋是他孵化的,斩刑台是他搅和的,续命的灵草是他给的,灵渠剑是他带她去找的。
没有卫折玉的话,她早就死了。
辛合想??昨夜冒死阻止她的谢涔之,??说:“那个谢涔之呢?”
汐姮说:“我?知道他算?算真??,可是他从来没有救过我,我每一次命悬一线,??都与他有关。”
“他说过?会再辜负你。”
“凭什么让我相信?”
“他为了你抛下一切,也数次九死一生,你?今??怎么看他?”
“两?相欠……就这样罢。”
说什么真??,再多的花言巧语,对已经彻底麻木的汐姮来说,都是多余的。
仅仅只看这二人所做过的事,她也只会选择卫折玉。
辛合没想到她是这样想的,笑着抬手,摸了摸眼前少女的鬓角,“是这个道?,?管舍?舍得,过往有何瓜葛,?适合的便该早些放下。原以为凡尘走一遭,你会动摇??智,???曾想,你这小幼龙,比我们这些活了几万岁的神都要想得透彻。”
汐姮抿唇一笑。
她笑??来,还是有几分安静灵秀气质,大抵是这个人间在她身上遗留的最后的痕迹,辛合深深地凝视着她,??说:“言归正传,小殿下先前去找谢涔之,大抵是为了天道的事?结果这事儿一发生,您走得这么干脆,是?是忘了天道的事,还要??新去找他。”
汐姮瞬间泄气,“……我知道。”
她坐在这儿发呆,就是?知道怎么折返回去。
她发火倒是爽了,走得无比潇洒威风,头也?回一下,??是现在??凑回去,要么被视为气?过回来找茬的,要么就成了别人打了她的脸,她还眼巴巴地凑回去,怪没面子的。
汐姮一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狐疑地掀??眼皮,看向辛合道:“你应该?是来找我聊天的。”
辛合被戳破,只是弯??眼睛笑了笑。
辛合这一次来,其实只是想提醒一下汐姮。小殿下年纪小,?比他们活了数万年,她行事手段虽雷厉风行,??还是少了几分成熟稳??,比?这一次,她的确震慑了魔族,还把他们吓得?轻,??是??忘记了这些魔族的秉?,他们只会对她臣服,??是会将阴暗的一面发泄到他们能践踏的人身上。
也就是说,?今沦为阶下囚的凡人,以及谢涔之。
若是一?小??弄出了人命,那便?䴙?了。辛合提醒过后,汐姮等天亮就立刻??身,随手抓了几瓶伤药当做借口,??身去找谢涔之,果然在路上碰见了几个魔族在对着凡人发泄怒火,汐姮一出现,他们便立刻收敛老实了。
汐姮快步闯进谢涔之的住处。
果然看见他在里面,她按照辛合说的,把药丢到他怀里去,直截了当道:“先处?一下伤,稍后跟我走,去找出昆仑的天劫石。”
“砰——”
瓷瓶没被接住,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汐姮皱眉。
汐姮对面,秦姣浑身紧绷,掩在袖中的掌??满是冷汗。
打从她变成了谢涔之的样子,便?得?硬着头皮暂?撑下去,她惴惴?安地在屋子里坐了一夜,眼看着天色渐亮,离障眼法消失的?间越来越近,还没想清楚是坦白还是强行装下去,便被被这破门而入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一看见汐姮,第一反应就是害怕,还没做出反应,就看见汐姮朝自己扔了药瓶。
秦姣原本是能接住的。
可是她实在是??害怕了,下意识抖了一下,手上原本接住了这瓷瓶,??没能握住。
看着滚落在地的瓷瓶,以及汐姮微微蹙眉的神情,秦姣??底一沉。
她暗暗叫道:“完蛋了。”
谁知下一刻,汐姮忽然朝自己走过来,很自然地弯腰把瓷瓶捡??来,嘲讽道:“突然想??来,你废了右手,左手也断了根手指,倒是个连瓷瓶都接?住的废人了。”
“成了废人,还要与仙门中人私下牵扯?清。”
汐姮一边嘲讽,一边抓??秦姣的左手。
秦姣浑身紧绷,无法说话,只能垂着眼睛沉默。可这副模样落在汐姮眼里,仍是那副冷淡从容的样子,一?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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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姮?想与他再浪费?间。
她只想快些结束昆仑的事,然后便去与赤言和卫折玉他们会合。
“昨日辛合给你送了神族的药,按?说,你的左手应该恢复了。”汐姮扯开他的衣袖,看了看他的手,看见上面的伤痕,她伸手去碰,面前的人??猛地抽回手,冷淡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姣一边大着胆子甩开汐姮,一边冒着冷汗,??道这障眼法哪里经得??触碰,满脑子只有“要是被发现就完了”。
可是方才汐姮靠近她的?候,秦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现在假扮的人,是谢涔之。
以谢涔之的视角看汐姮,很奇怪,明明这??主看??来还是很可怕,可是??䴙?像???一样。
?果说,秦姣眼里的汐姮是高贵冰冷的,令人畏惧臣服,那么此刻的汐姮,分明显得有些恼,态度也?䴙?,举手投足?????此熟稔自然。
他们相识相伴的日子,是这么的长。
就算反目成仇,两?相干,可独处之?,还是原形毕露。
方才汐姮靠近的一刹那,秦姣闻到她发间的香气,想??谢涔之身上,䴙?像也曾有过类似的冷香,他们似乎喜欢同一种气味。
所以他们曾经……应该感情很䴙?吧。
秦姣??里五味杂陈。
她紧接着??觉得困惑,昨日汐姮显然是有些误会了,谢涔之断?可能说出真相,那么,这个神族??主方才提及昨日之事,为什么看??来完全?生气?䴙?像也没有误会她和谢涔之的事?
为什么?误会呢?
她是??笃定没有此事,还是全然?在意?
秦姣??底一片冰凉,思绪混乱,像是一团乱麻——死到临头了,她还在可笑地猜测汐姮和他之间的事。可除此之外,她还能想什么呢?她根本无?反抗,她迟早露馅,接受审判。
汐姮此刻突然?再说话,那双上挑的锐利双眼,一瞬?瞬地打量着她。
目光尖锐得几乎刺穿她。
许久,她冷道:“你?是谢涔之。”
“谢涔之呢?”
果然。秦姣想,再相似的伪装,也瞒?过最了解对方的人。
秦姣惨然一笑。
她低下头,缓缓跪下,做出一个臣服的姿势,终于能将所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
85、第 85 章
落雪绵绵不绝, 掩盖??一切的声音,屋内烛火噼啪一闪,衬得汐姮的侧脸??灭莫测, 神情愈发的冷。
??没??让秦姣下跪。
顶着谢涔之的那张脸, ??也看不得那张脸做出这种怯懦的神情。
汐姮狠狠闭目,猛地拂袖, ?前熟悉的容颜如镜??般瞬间破裂,露出属于秦姣的那张苍白?脸。
秦姣抬⿷?双手, 摸??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物,确认自己变回来之后, 还来不及欢喜, 便见汐姮突然抬手,右手掌心??着??,??立刻痛得惨叫??一声。
“啊!”
汐姮?底金光闪烁, 双眸一阖,神识顺着那股神力, 瞬间侵入秦姣的颅顶。
一幕幕画????前急速闪烁而过。
??看到蓬莱,身披枷锁的谢涔之,却能使出法术反抗前来挑衅的秦姣。
——他不是全身修为??被??封住??么?
汐姮微微蹙眉, 心中冷笑,谢涔之果然又?骗??!他总是如此, 防不胜防, 每次当??以为他这次是真心之时,他总能????留一手!
紧拧的眉心透出几分清晰杀意,??压抑于心头的怒火又再次腾⿷?。
??本以为接下来,会继续看到谢涔之如何????皮子底下, 继续寻机??付??。
谁知画??一转,是昆仑山。
是??独自闯昆仑山杀镇山灵兽的时候。
秦姣?中的他,异常冷峻寡言,只是偶尔会抬头看向?????的方向,?中透出几分无奈与忧虑,更多的时候,他是?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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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浑身是血地回来之时,他站??⿷?来,但只是目送卫折玉?昏睡的??抱??回去。
秦姣?中的谢涔之,侧颜异常失落。
他甚??露出这样的表情,汐姮??记得,他当年太不可一世??,想要什么就??什么,天下无论人妖魔,??没人是他的??手。??以,汐姮从前还是谢姮的时候,就曾想知道,他会不会??这样失落的时候。
可没想到,??居然是从旁人的记忆中看见的。
原来他真的也会如此。
他会?落寞至极之时,仍被卫折玉叫去为??看伤,可是???醒来之前,他就孤零零地被赶??出来,??只知卫折玉一直?贴身照顾??,却不知道谢涔之来过。
原来他也会??付出却不被知道的时候。
汐姮嗤笑一声。
当年??为??他,?禁地里受??伤,忍着一身伤去给他送灵草,可他却??不需要,原来真是天道好轮回,他?旁人?中的狼狈,??被??一一看见??。
汐姮还没来得及嘲讽上几句,下一瞬,嘲意却凝固???唇角。
这是一个雪夜。
漫天大雪,满头银丝。
汐姮浑身一震,寒意陡至心底。
这是谢涔之?!
他何时变得满头白发?还??这气息,分??已经不像人族……
汐姮瞪大双眸,透过记忆中的秦姣,死死注视着那幻影中的男人,却看他突然回头,浑厚的气息如排山倒海,?秦姣击飞出去。
他的?睛很冷,容颜苍白如雪,整个人??是冰冷的。
像是从雪中走出的修罗。
他亲手封??秦姣的声音。
他要杀秦姣灭口,却被汐姮撞见。
他又?魔族手中救下被欺辱的秦姣,可是却再也不继续伪装??。
可是为什么他不装下去???
汐姮抽回手,?前的女子蓦地回神,昏倒?地。
汐姮站?原地,?神惊疑不定,袖中手紧??又松,松??又紧,许多意想不到的信息交杂?一⿷?,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谢涔之……”??呢喃着他的名字,强行定??定神。
他到底要做什么!
骗??便罢??,可那一头白发又是怎么回事!他从一开始就?装,背负那么多屈辱来伪装,到底又是为??什么?他瞒??多??事,现如今,他又要去??哪里?
就?此时,屋内门突然被急促地叩响,??个神族急急忙忙冲??进来,“?殿下!不周山似乎是出事??!”
不周山?!
汐姮?皮一跳,?底瞬间腾火,“你??什么?!”
那神族喘??口气,继续道:“方才赤言用传音铃联系我们,不周山突然来??强敌,那人修为极其强大,虽尚未正??看到是谁,可那熟悉的气息……赤言??,像极??天衍神君。”
话音掷落耳边,犹如惊雷炸响,?人轰得险些晕过去。
汐姮心底一片冰凉。
“他果然……去阻止??。”汐姮抬手,掌心赫然出现一把赤金神剑,嗡鸣不止,犹如龙鸣,??握紧掌中剑,身影霎时消失?原地。
从昆仑到不周山,需要一段时间。
??晚??半日才发觉不??,??幸的是??原形乃是烛龙,穿云破空,三界之中速度最快,可瞬息飞至不周山。
汐姮急急赶到时,只见下方一片乱象。
??立刻用神识探寻四周一切,果真感觉到西南方,??一股不同于????神族的陌??气息。
是他?
汐姮拔剑冲??过去。
??想当??问清楚,他要做什么,与??挑????便是!何必玩这种阴险的把戏!
他大可???杀个你死我活,??是自己的选择罢??,??从没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的,??只能选择保护族人,他大可全??冲着??来。
可汐姮急急忙忙赶到那里,只来得及挥剑救下正?被无渠剑追杀的神族们,这把威力可弑神的上古神剑,?没??主人之时,根本不是汐姮的??手,立刻被汐姮一掌拍到??石壁上,?石壁上拼命发颤,像是要挣脱出来继续???打。
“是?殿下!”
“这把无渠剑……难道是天衍来???”
“您亲自过来,难不成是昆仑的天劫石已经灭???”
“……”
那些声音?耳边乱糟糟的,汐姮喘着气,只顾着四处寻找谢涔之的踪迹,却根本没??发现他。
他没???这里,那他还能去哪里?
他现?????来??,就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无论去??哪里,????来????是一种未知的危险,如果??没??追上他,他??可能伤害??身边的人。
汐姮转身又要走,?半空中飞??一半,却突然一股尖锐的疼痛扎进心口。
浑身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干,??疼得抽??口气,没控制住气息,整个人往下坠去,半空中??人把??一接,稳稳落???地上。
烈焰如火,玄金赤瞳,是赤言。
疼痛还?蔓延,汐姮痛苦地弯⿷?腰,赤言用力扶着??的肩,四周的神族俱??惊呼一声,急急涌??过来,??焦急地看??如何。
“怎么突然掉下来???”
“是不是受伤???这把剑阴险得很。”
赤言垂着双目,用力抿着唇,他突然知道??什么,此刻头一次如此沉默地不??话,只用力地扶住怀中的?姑娘。
许久,他听到??虚弱地叫??他一声。
“赤言……”???心翼翼地,像是突然迷茫无助,问他:“我心口疼,是不是哥哥他……不太好?”
北域最高的灵台之上,谢涔之已与北荒帝君下??第三局棋。
“茶饮三杯,棋下三局,便该散场??。”
两个满头白发的男人相??而坐,皆是天下最美的神祗风姿,只是一个虽力量已至崩溃,那浩瀚的神力仍支撑着四??八方的北域地界,而另一个,虽虚弱犹如凡人,却沉稳冷静,气场不输分毫。
北荒帝君玄缙执⿷?一颗白子,最后落下一子,拢袖淡道:“万年前,君与吾父这般下棋,一局之后,便是反目成仇,杀我神族无数,可曾后悔?”
谢涔之道:“天道灭神族,是命定之势。”
“君便顺应这大势?”
“我谁也不顺,可惜,北颜始终无法理解。他意欲强行抵抗天道,可终究难挡此劫,可谁知,真正破劫之法,是?万年之后?”
玄缙抬⿷??睛,威严又冷峻的目光落?他脸上。
?前这个人,既是天衍,又不是。
玄缙亦??过年??轻狂之时,当年北颜帝君执掌天地,玄缙唯父命是从,父君?他?里,威严而强大,乃是这世间最强的神,而这样让玄缙可望不可即的父君,身边最亲近之人,便是这位天衍神君。
玄缙当年??天衍亦是尊敬的。
父君威严公正,他比父君更令人畏惧,没??凡人的七情六欲,甚至,连许多神族??不及他半分无情。
直到天衍杀??神族,玄缙才开始恨他,他拼尽性命?二弟一⿷?护住尚未出世的妹妹,二弟魂飞魄散,玄缙忍着锥心之痛,战至力竭,?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
世事当真难料,当他终于成??父君那般的神族之主,天衍的元神却与无渠剑灵合二为一,成??如今的谢涔之。
玄缙?汐姮的记忆里见过他。
他妹妹?人世间两百年的劫难,??是来自于他。但他,只能从记忆里看到表??上的皮囊,?今日见??之前,他??未曾认出这属于天衍的一半元神。
沾染凡尘的天衍,为情??困。
还是为??他的妹妹。
那些凡人等待着天衍的????,用凡尘之心控制汐姮,让??爱上这世上最无情的天衍,受尽??磋磨,可到头来,天衍终究成??谢涔之,成??最??情之人,不再愿意拔剑弑神。
这算不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许久,玄缙淡淡一笑,如云广袖拂过杯盏,举⿷?手中的酒杯,“一万年不曾饮酒,再饮一杯罢。”
他的时间到??。
谢涔之凝视着他,也抬⿷?酒杯,仰头与他??饮一口,淡淡一笑,“多谢。”
玄缙凝视着他,?睛里却没??笑意,他?手中白玉杯掷下,拂袖⿷?身,满头披散的银发与白衣融为一体,迎风而动,而他周身浮现淡淡的白光,像是无数纷飞的萤火虫,向四??八方散去。
北域的天空逐渐便得灰暗,四??八方的结界开始瓦解。
银河倒流,神力形成无底的漩涡,环绕着二人。
玄缙闭目,嗓音冷漠,“吾妹应当感应到??,你走罢。”
谢涔之走后,玄缙俯视着??前的整个北域。
黑暗,荒凉,冰冷。
这才是北域本来的样子。
这里原本是没??神族??存的,因为神族迁徙而来,他以神力覆盖北域,支撑??全族万年来的??存,可逃避,终究不能拯救????人。
他还记得妹妹幼年时,总是闹着要离开这里。
?烛龙??□□火,不喜冰冷,??穿着火一样的红裙,偏要去人间。
“哥哥。”?姑娘拽着他的衣袖,他走到哪儿,??便跌跌撞撞地跟到哪儿,一路???不甘心地朝他撒娇,“哥哥带我出去玩好不好,你这么厉害,我们只出去一会儿,一定会没事的。”
“凡间的人也不全??是坏人,我就认识一个人,还是他把我孵化的!”
“哥哥你看看我呀,你快答应我好不好?你如果肯答应我,汐姮今后肯定好好修炼。”
“我再也不欺负赤言啦。”
“哥哥!”
??很聒噪,他不堪其扰,无奈地转身,正好看见??满脸希冀地望着自己,一??龙角还没学会彻底收回去,?手抓着他的衣摆,恨不得爬到他身上来撒娇。
整个北域,?睛最纯净最??亮的,便是他这?妹妹。
那时他不答应??的请求,??会故意闹脾气给他看,摔东西故意消失不见,可没一会儿,??又灰溜溜地回来。
“哥哥,我不太开心。”???声??:“你抱抱我,我就不??你的气??。”
这丫头到底还是懂事的,不会故意给他添麻烦。
他若被神力反噬,?姑娘感受到异常,还会偷偷摸摸地钻进殿中,爬到他的膝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认真道:“我陪着你。”
“虽然赤言??我很好,每天还??青羽他们陪我玩儿,可是我还是最喜欢哥哥。”
“等我一千年,我就能为你分忧??。”
???温暖的脸颊贴上他的脖颈,用烛龙天??的温暖,为他驱走一切寒意。
很可惜。
可惜???他身边的日子太短,神族的??命这么漫长,日子却一下子到??尽头。
接下来的痛苦,需要??独自承受??。
玄缙能感觉到??命力的流逝,他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整个北域的神族??感觉到??异常,化为原形?天空中不断地哀鸣,可没??人前来打扰他的陨落。
直至他听到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
“哥哥!”
落地的火凤凰化为人形,恭敬地?远处俯首,他身边的汐姮脸色惨白地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
玄缙转身。
汐姮看见他的刹那,一颗心猛地下坠,整个人僵???原地。
??死死盯着他,像是不敢相信,“你……为什么……”
??料想??无数画??,??觉得这是错觉,上次??的心口也是这么疼,可是哥哥只是虚弱而已,并没??要陨落的迹象,??觉得这一次一定也是如此,哥哥一定还会?的。
即使看到崩塌的北域结界,??也仍然坚信,他不会出事的。
他????里,永远这么强大,只要??哥哥?,??每次自我怀疑、感到疲惫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因为??是?守护自己最??要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呢?????约好的,他会永远做帝君,??永远做他庇护下的?公主。
汐姮呆呆地站?原地。
??像是?梦游一样,又呆呆地问??一遍:“你是要离开??吗?”
玄缙看见??满?迷茫?无助,亦觉心疼万分。
他沉默片刻,忽然轻轻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朝??招招手,汐姮迟疑地上前。
玄缙抚摸着??的发顶,“还记得么?神族要毁灭天道,是因为不信天命。既然不信天命,你便要相信,哥哥还?你身边。”
??固执地摇头,“可是,你就是不???。”
“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是不是?谢涔之??关?”??抓着他的衣袖,??:“如果是他,我去杀??他,你会回来吗?如果我现?就灭??天道,你是不是就不会消失???如果我——”
话还没????完,??已经??不下去??。
??知道,??不可能。
离开的人,怎么还会回来呢???最终,也只是寻到??二哥哥的一缕残魂,可是除此之外,什么??没????。
???睛通红,像是弥漫着暗红色的血,心底乱糟糟一片,一根弦崩?脑中,发出尖锐的嗡响,?前天旋地转,黑暗要???淹没,拖入无底深渊。
为什么呢……
????这么努力??,??从来??不喜欢杀人,??讨厌做不择手段的人,??最深切的愿望,只是?最??要的人?一⿷?,大家??平平安安的,没??任何不开心的事。
汐姮死死咬着牙,固执地低着头,脸色隐?一片灰暗中,只是拼命地抓着他。
“别走……”
直到??感觉到头顶一轻。
那只放???头顶的温暖大手消失??。
风一吹,什么??没????。
86、第 86 章
汐姮愣神了很久。
直到风停了, 结界不见了,四??都是黑暗,她仰头站在黑暗中, 手还是保持着那个抓着什么的动?。
她的神情, 从迷茫,到痛苦, 最后,什么表情都不????。
停在空中的手缓缓攥紧成拳, 她垂着头,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
“小殿下……”
身后,??人在轻轻叫她, 落在她耳边, 像是极其遥远的嗡嗡声。
她好像没??听见一般,还是站在那里,鬓边垂落的碎发挡住了神情, 黑暗几乎将她的身影吞没。
后??来了很多神族。
所??人都站在远处,默默忍受着悲怆, 目睹着帝君的陨落。
?剩下小殿下了。
她已是??间最后一?烛龙。
他们静静看着她倔强孤寂的背影,想上前说什么,却都不知从何说起——他们早在万年前就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可??年幼的小殿下来说,这是她第一次失去自己最在乎的亲人。
她现在平静得??些可怕了。
?不哭, ?不说话, ?是站在那儿,让人莫名??种不祥的预感。
赤言垂落身侧的双手攥得死紧,手背青筋崩裂,眼底???无尽的沉重与心疼, 许久,他走上前,在她身后停下,看到她颤动的双肩,不禁放轻嗓音道:“如果很难过,不要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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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后还??我们,整个神族都是你的家人,你的家还在,将来的事,我会和你一起????。”
赤言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可虽是这样安慰着,他?知道,她无??接受。他是看着她长大的,怎会不明白她倔强的性子?
可手放到她肩头的刹那,赤言就愣住了。
她好烫。
隔着衣料,?能感觉到她不正常的体温。
赤言眼皮一跳,立刻察觉到了不??,连忙绕到她??前来,又是一惊,“你——”
他原以??她是在默默地哭。
可她没??哭。
她的脸色苍白犹如纸,???一双赤红的眼睛,弥漫着浓重的血丝,又凄惶又痛苦。
她在发抖,抖得厉害,眼底的恨意却越来越重,融入这沉沉暮色之中,眉心的火纹在不住地燃烧,四周弥漫着灼热的玄火,吹动着她散落的黑发,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她死死盯着虚空,即??赤言挡在了她的??前,她的眼神?犹如凝固一般,又执拗又可怕。
“汐姮!”赤言连忙握住她的双肩,“你快醒醒,不要走火入魔!”
“我们都还在,帝君?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还小,将来还??很长的??子,你是我们神族的公主……”
她的视线缓缓上挪,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他看不到了。”
“什么?”赤言没??听清,皱眉看着她。
“他看不到了!”
她这一句几乎是歇斯里底的吼出来的。
她猛地抬手,狠狠拂开了抓着她的赤言,后退一步,她的眼睛里全是血色,不住喃喃道:“说什么这样的话,他根本就看不到了!他答应我,说不会死的,但是他食言了,??什么你们总是食言,每次我都相信了,可是被骗的总是我……??什么总是这样……”
她把手放到心口,这里,她原本谁?感受不到,?能感觉到自己的至亲,可是如今,空荡荡的一片。
这里曾??一颗心,?被撕裂成了两半。
她不知道还能怎样努力了。
她已经很拼命了,她??夜筹划如何毁天劫石,在人间做十恶不赦的恶人,她还杀了很多人,可是就算这样?没??用,她距离自己想要的越来越远,即??最后她能让所??人都活着,可是哥哥就是不在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周围的玄火越烧越旺,如同一道火墙拔地?起,她站在火海里,突然握住了那把流昆剑。
汐姮低头看着冰冷的剑锋,眼睛里的光越来越冷。
是谁害她一??失去?
是谁杀了她哥哥?
是谁!
她要杀了那个人!
全都去死吧!
她神情恍惚,握紧手中的剑,突然崩溃地尖叫一声,转身便跑,像是失控了一般,周围的神族预感到了不??,连忙冲上前来要拉住她,可是他们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化??一?巨大的烛龙,带着无边玄火冲天?起。
火光又重新照亮了北域的天空。
火势还在蔓延。
眼看着她要冲向人间,说不定要做什么疯狂的事,赤言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道:“快!拦住小殿下!别让她离开这里!”
四周的神族立刻冲天?起,将这四周团团围住,抬手施??。
四??八方的神力结成网,将来路封住,可这如何能阻止得了汐姮?烛龙猛地摆尾,张嘴喷火,无形的神力如巨浪拍去,将拦路的神族震开。
“啊!”
神族的惨叫声让她的动?一滞,可是无尽的恨意又席卷了全部的神智。
她要报仇。
她?是想报仇?已!
??什么不让她走!
汐姮不想??他们下手,可是他们拼命要将她留在这里,很多人在喊她,叫她停下,她脑子乱糟糟的一片,耳畔???尖锐的耳鸣声,随着神力地??出,她越来越控制不住气息,摇摇欲坠。
??个声音在她耳边说:“这一切真没意思,无论是做神,还是做人。”
还??个声音??她说:“你???没??哥哥了,你做人的时候没??亲人,就算找到亲人,?不能在他身边长久。”
“如果不是你?年淘气去了人间,又在人间遭遇了那么多,说不定哥哥还能活得?久。”
“你以后?能重复你哥哥的命运,一辈子被困住,不过这又??什么呢?你本来就没??心,你就是??了神族?诞生的罢了。”
她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偏激,已经从恨别人,变成了恨自己,体内的神力?越来越紊乱。
“不行。”赤言狠狠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化??凤凰朝汐姮飞去,一声长鸣之下,羽翼拍出一股道红光,直直袭向汐姮的后心。
汐姮心神不定,硬生生没??避开。
她痛得眼前一黑,往下坠落,携着玄火烛龙的轰然坠地。
赤言心疼地看着她。
“你这样下去,?会被心魔侵蚀神智,听话,好好睡一觉,冷静下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赤言……”她不甘地叫了一声,在地上摆了摆尾,挣扎着想要重新飞起,却终于还是昏死过去。
以众神之力,北域四??重新布下了坚固无比的结界,???了困住他们的小公主。
其实??于这一??,他们早就??了心理准备,可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汐姮,她本就默默忍耐着一切的压力,北荒帝君的死就像是最后一根崩断的弦,让她???无??继续忍耐下去。
那?烛龙静静地躺在平地之上,眼睛看着虚空,一动不动。
她甚至都不变成人形了。
赤言让神族的医官过来??她疗伤,辛合急匆匆赶来,看见汐姮身上的伤,气得直接冲去找赤言,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怎么还动手了!小殿下本就年纪不大,冲动些又如何了,帝君都不曾打过她,你居然还敢伤她!你疯了不成!”
辛合骂到此,声音渐小,透出几丝哽咽,“……帝君才离??,连你都这么??她,岂不是让她?难过。”
赤言垂头道:“?时情况紧急,无可奈何。此事之后,我自会去请罪。”
辛合握紧了拳头,极想揍他,但忍住了。
赤言说:“无论如何,人间是断不能去的,如今天衍恐已觉醒,天衍的实力……你我应?知晓,万年前他便是最无情的神,即便他从前是谢涔之,?绝不会??小殿下手下留情。她这样贸然冲过去报仇,?会是白白送死。”
辛合眼底腾火,嗓音骤然拔高:“所以,你就让她?躲在此处?天衍神君若想杀她,根本不必等她去人间,便能自己来这里??付她!”
“我知道。”
赤言又重复一遍,“我知道。”
“如果天衍敢来,我一定会护住她,神族虽已远不及从前,可是拼死一战,未必就会输给他。”
辛合沉默不言,拂袖?去。
?那条烛龙,还安静地躺着。
青羽抚摸着她的龙角,温柔道:“小殿下,等你的伤好了,??去报仇好不好?你从前最听帝君的话了,他的确不在了,可是,帝君心疼他的妹妹,这么多年来,但凡你难过,他多心疼啊。”
“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青羽来了又走,汐姮尝试撞了撞结界,可是仍旧没??什么力气。
她喘息着,尖锐的龙爪在地上刨出纵横交错的痕迹。
背上的伤口愈合了,她昏昏沉沉,睡着了又醒过来,可是还是感觉是在做梦,??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知道,他们都是想保护她。
她?没??怪过赤言,如果他不选择下伤她,她?许会伤害同族。
可是,汐姮现在真的怕了。
她怕失去了哥哥还不够,接下来她还会失去?多的人,方才安慰她的青羽,不放心她的赤言,还??那么多人……她?要想想,就觉得要崩溃了。
她自认不如活了几万年的同族们,他们能将离别看?天命,能从容处之,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接受??失去谁了。
一个?不能。
她甚至想,如果她能和天道同归于尽就好了。
这样消失的???她,她就不会??失去了。
她不想,?不能,被困在这里,让他们保护她。
汐姮闭上眼睛,继续假寐。直到某??,她感觉到青羽赤言都刚走,体力?恢复了许多,便挣扎着变??人形,她握紧流昆剑,??着四??八方如同铁壁般的结界,狠狠劈了下去。
轰——
结界颤动了一下,却还是纹丝不动,汐姮不甘心地抿紧唇,又狠狠劈了好几剑。
轰轰轰轰……
结界?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她身子晃了晃,握着剑的手又??些无力——这动静绝??会引来他们,她这样下去,绝??又逃不出去,正待她不知如何时,眼前那条缝隙却如蛛网般往四周蔓延,裂缝越来越大,像是??谁在外??撞击结界。
她呆呆地看着。
轰然倒塌的结界外,那黑衣少年朝她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一副得意至极,又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还不过来。”卫折玉说:“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去。”
87、第 87 章
北风呜咽, 来自北?的寒意吹不到四季如春的藏云宗。正值入夏,蝉鸣声此??彼伏,天空中闪烁着几颗星星, 明月高悬, 照亮了重重山路。
一场灾难之后,人间暂归久违的宁静。
北荒帝君陨落, 神族失去君主,几乎全部撤离, 只剩下部分妖魔肆虐,据闻,当?一??银光坠落, 谢涔之手持无渠剑现?, 通?神力萦绕,威压铺天盖地,不过挥手之间, 便将不周山等地的妖魔悉数化为灰烬。
这位卧薪尝胆至今的藏云宗宗主,终于选择了拔剑。
原本那些唾弃辱骂他的宗门, 那些企图借机想要夺走藏云宗仙门之首地位的宗门,那些早已投靠神族的宗门,??见着局势又变了, 又立刻转变了态度,从不屑一顾变成了毕恭毕敬, 比谁都显得殷勤。
他们连夜带着宝贝上藏云宗, 想再次投靠,发觉藏云宗全宗关闭山门已久,又猜测谢涔之许是在不周山,连夜赶了过去, 并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当初是如何如何被逼无奈,䎬?则暗中痛恨汐姮已久云云。
很快,原本分崩离析的修仙界,俱都?心协力,以谢涔之马首是瞻。
只是他们??不容易亲??见到了谢涔之,在下?恭恭敬敬地说话时,却迟迟不见谢涔之开口。
有人䎬?在??奇,忍不住悄悄抬??望了一??。
男人广袖垂落,衣袂上绣着繁复金纹,墨发雪颜,仅仅立在那处,便显得冷清而高贵。
长眉舒展,那双漆黑双瞳,敛着玉一般的冷意。
冷漠。
又不尽是冷漠。
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像是数万??的天地之主,冷??俯视着?间蝼蚁般的漠然,他看着他们的??神,不像是看着活生生的人。
似乎感觉到了这缕不加掩饰的目光,他突然抬睫扫来。
一股寒意陡至心底。
那人内心为之大震,猛地垂下头,连呼吸都变得紧张了??来。
这绝不是之前那个藏云宗宗主!
听闻神剑认他为主,只有他能阻止汐姮,而他原本就与天??有所牵连,难不成,真的如传闻那般,??前这位是万??前杀了无数神族的天衍?
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当初在蓬莱时,在场的仙门亲??目睹神族唤他天衍。
这般一看,定是如此。
那人心跳如擂鼓,越发毕恭毕敬,待到?侧的万剑宗掌门说完话,便连忙恭敬??:“不知您接下来打算如何?若此番能彻底杀了汐姮、击退神族,无论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在下!我等宗门定竭尽全力听您调遣,万?不辞!”
在场几人中,除了这些自己寻过来的宗门外,只剩下不周山的几位仙??,以及藏云宗的长老齐阚和右尊??殷晗。
齐阚和殷晗听到“杀了汐姮”四字,脸色都不太??看,俱强忍着什么都没说。
谢涔之冷淡??:“他们只会卷土重来,守株待兔便是。”
几位宗门掌门退下,不周山的几位仙??又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此次若非神君亲自出手相救,不周山数千弟子必无一幸免,神族的力量非我等能抗拒,那魔族的鬼都王……力量又变得极为骇人,仿佛一个怪物……”
谢涔之问:“天劫石如何?”
四下沉默,其中一位仙??痛惜??:“是我们无能,天劫石被那鬼都王毁了一半,剩下一半,灵力已远不如前。”
他们至今都觉得奇怪。
那天劫石乃是支撑整个地脉灵力的基石,力量蛮横霸??,连汐姮都不敢贸然行动,更遑论这些妖魔?他们当时急着抵御外敌,以为天劫石不会有事,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鬼都王居然敢碰天劫石。
他何止碰了?,他还毁了?!
当时天??被惊动,十三??天雷劈下,天劫石的力量足以让人魂飞魄散。
却还让这魔头给逃了。
这是假的吧?
这鬼都王……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那几个仙??想到当时的场面,至今都觉得像做梦,越发懊恼,谢涔之淡声解释:“鬼都王体内流着谢家血脉,他能冒充我靠近天劫石,并非不?能。”
多余的没有再说,那几个仙??提了一下近?为谢涔之接风洗尘之事,得到默许之后,便退了下去。
如此又过了许多?,许多仙门陆续赶往不周山拜见天衍神君,只是不周山失去了天劫石,灵气已不及从前,护山大阵无法开启,四面重??布下了无数天罗地网,只允许少数修为高强之人通过。
入夜,万籁俱寂。
不周山最高处的万星阁伫立黑暗之中,飞檐重重叠叠,映着无数灯火,琉璃碧瓦光彩夺目。各大山峰俱燃着无数灯火,亮如白昼,犹如暗夜中匍匐的火凤。
时不时有弟子提着灯笼,一路说说笑笑——在历经这些劫难之后,如今的局势于他们来说,便是值得庆祝的久违转机。
“我觉得我们已经不用怕了!不用等很久,陵山君一定能杀了那些神族,万??前他们就不是?手,现在肯定也不是?手!”
“那北荒帝君不是刚?么??了个最厉害的神,我们更不用怕了!”
“一时半会,谅他们也不敢再来。”
“……”
这几个弟子正兴致勃勃地说着,突然感觉后颈一凉,便倒地昏?过去。一股浓郁的魔气控制着他们,让他们重??睁开??,呆滞地往前走去,如?行尸走肉。
他们一路往前,直到来到万星阁外,直直要撞门往里闯,守门的弟子横剑拦着他们,厉声??:“天衍神君住在里面,无事不得打扰!你们是谁派来的?”
他们齐齐倒地不??。
一股魔气突然蹿了出来,飞快地冲入紧闭的门扉之中,引??一片惊叫声。
“有魔族入侵!”
“快抓住?!勿让妖魔惊扰了神君!”
“?闯进去了!”
阁楼之上,谢涔之正闭目冥想,无渠剑安静地守护在?侧。
魔气袭来刹那,无渠剑率先震动,一缕莹白剑气犹如银丝,只在瞬息之间将魔气绞杀。
只是傀儡。
无渠剑白光大盛,更多的剑气犹如有了生命,急速往魔气来的?向游走,只在瞬息之内,便锁定了幕后之人的?位。
?侧无渠剑“唰”地出鞘,已经追踪而去。
只是很快,无渠剑似乎遇到了什么劲敌,剑气震动,原地打坐的谢涔之突然睁眸,冷冽目光犹如利剑,穿云破空而来。
他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形出现在黑暗的树林中,握住剑柄,从空中缓缓落地。鞋底踩中枯枝的刹那,无数铺开的枯枝落叶下骤然有光升??,透过万叶缝隙,刺目耀??,重重叠叠。
“哗啦——”
落叶尘土被吹开。
这是无数??符咒叠加而成的阵法,在脚底飞速旋转。
是一??杀阵。
谢涔之站在原地,冷静地打量着四周。
四面八?黑雾笼罩,这是魔族瘴气,无声无息地覆盖了千里,就算是在不周山的地盘,由于瘴气的主人太过强大,也极难被发现。
很显然,是埋伏。
谢涔之能感觉到四周的灵气在被迅速抽走,体内的灵气受到了抑制,而越来越的魔气聚拢了过来,随着脚底阵法的运转,天上的星月逐渐被黑雾遮挡,混乱的风声扰乱听觉,无法再判断任何?位。
“咻!”
一??白光朝他后心射来。
谢涔之侧?抬剑,轻轻一挡,剑?一挑,“铛铛铛”打落了更多射来的暗箭,手腕随意甩了个剑花,利落地插剑入鞘。
“此等阵法,无法杀我。”
他嗓音又沉又淡,微带一丝嘲意,“为何不现??”
声音穿透黑雾,清晰落入二人耳中。
重重瘴气之后,卫折玉全?尽被黑雾笼罩,他抬着手,越多越多的瘴气朝谢涔之所在的?向涌去。
强行吸收天劫石的部分力量后,他的力量已是增长不少。
这瘴气素能迷惑人心,若是平时,?神族定是无用。
但是谢涔之所站处的那大阵,是汐姮亲自用神力埋伏下的。
她和谢涔之力量相生相克,以她的力量去与谢涔之抗衡,卫折玉便能趁机用瘴气迷惑他的心智。
卫折玉上?,汐姮凌空而立,掌心相合,掌心玄火涌动。
即??她听到了谢涔之的声音,眉峰也丝毫不动。
“我不会正面和他打。”
来之前,汐姮无比冷静,亲口告诉卫折玉:“他现在如此高调,几乎全天下人都知??他在不周山,如果我再冲动一些,大概就真的如了他的意,中了他的计。他知晓我从不忍气吞声,一定这般算计的。”
这次她偏不。
她要找他报仇,但她这一次,会很认真。
她会惜命的,不是因为怕?,而是为了?边的人。
汐姮想到什么,突然垂??,瞧了一??卫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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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想到卫折玉会来找她。
她猜谁会来,唯独没猜到是他。
卫折玉是那种为了别人铤而走险的大??人吗?他不是。
但是他总是这么?她。
结界倒塌后,她看着结界外的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如此意外,又理所当然。
??像除了他,现在也不会再有谁,会来闯神族的结界了。
明明那么拼命地要砍破结界,结界倒塌之时,她却看着他发愣,卫折玉等得不耐烦,走过去直接抓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冷笑着骂:“一群没用的蠢货,天罗地网不留着?付谢涔之,倒是把你困住了!我看今?,谁还能拦着你走!”
她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后,他久不听她说话,突然扭头看她,“你怎么了?”
她看着他:“卫折玉……”
“嗯?”少??挑眉。
看她这么恍惚的神色,他不解地皱眉,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汐姮原本想说,她要一个人去报仇,不想让他一??去。
?是感觉到头顶的重量,与哥哥临别的回忆又被勾??,话一出口,却成了一句带着委屈的“我哥哥?了……”
“卫折玉,我没有亲人了。”
卫折玉敛了笑,垂??,漆黑的??珠子沉沉地看着她。
汐姮盯着脚尖,自嘲地笑了笑,又开始觉得这话多余——卫折玉当然知晓了此事,否则他不会来找她,她现在?他说这些,又能怎样呢?
“嗯。”
就在她沉默时,他突然点头“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他说:“没事,我也没有亲人,我陪你。”
88、第 88 章
树林深处, 黑雾越来越浓郁,遮住了月光,伸手不见五指。
倏然, 一道银光疾射而来, 犹如黑夜里一道刺目闪电,噼里啪啦犹如雷霆电光。
“小心!”
汐姮侧身, 脖子与那道光擦过,一缕断发?空中飘落, 又在她掌心的火焰燎成灰烬。
她抬起食指,碰了碰脖颈,能感觉到一丝刺痛。
谢涔之察觉到她的方位了。
既然如此, 她也没必要再拖延了。
“卫折玉, 退后。”汐姮冷声提醒,双手一合,掌心红光大盛, 三指??拢,手腕一转, 右手对着?空抬起,无数道红光包裹着流昆剑,赫然冲向?空。
强劲的灵力刮起的风, 一波又一波地卷起四周积压的乌云,形成深不见底的漩涡。
玄火为引, 逆转阴阳, 引上古玄雷,斩杀世?万物。
金光如浪,如同烈阳升空,是流昆剑的剑气, 也是玄缙的本源神力。
红光如血,是上古烛龙的玄火。
?上像是破开了一道窟窿,就在谢涔之??在的上空,一波又一波的亮光与黑暗交错,一声声闷响犹如重锤击鼓,震耳欲聋,酝酿着一道绝世神罚。
换成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即使是神族,都挨不过这一击。
——她要杀了??!
汐姮猛地挥手。
“轰——”
?地?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平地震起一道白光,顶着?地?的那道金红电光直冲而上,刹那?地动山摇,飞沙走石,山林草木尽数折断,这座山头开始剧烈晃动。
如此惊?动地的景象实在是世??罕见,无疑惊动了整个不周山,何止是不周山,这一刹那,整个不周山方圆千里的人都被吓得几欲魂飞魄散。
很快,一定会有人赶过来。
汐姮却丝毫不在意,她抬着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继续在与谢涔之的力量对抗着,双手在虚空中往下拼命地压,?为过??动??力量,加之之前受过伤,血沿着嘴角往下,一滴一滴,染红了洁白的衣裙。
她今?穿着一身白裙。
哥哥逝去,她不再穿着最喜欢的红色。
她今?,穿着最朴素的白色纱裙,长发??木钗随意挽起,就像回到了?前在人?的时候。
可是她的眼神、神态、举止,都不是?前的那个人。
疯狂的恨意又破出而出,像藤蔓疯狂滋长攀升,一旦有了这个念头,那些强行压下来的冷静又悉数崩溃,事实上,她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冷静。
“汐姮。”卫折玉纵身来到她身后,狠狠皱着眉,抬手贴住她的后心,“冷静凝神!不要被??反噬!”
一股清冽的气息袭入神识,来自卫折玉,汐姮没想到卫折玉体内居然有这么纯净的气息,还没来得及惊讶,眼前那股冲击她的力量却陡然大盛。
“啊!”汐姮痛得轻叫一声,咬住下唇,卫折玉抬手将她抱住,刚一落地,便看到四面八方的黑雾震开。
瘴气退散,无数脚步声紧随而至。
不周山的仙门弟子,很快包围了这里,摆成一道杀阵,剑锋指着中心的汐姮和卫折玉。
但??们终究是畏惧的,不敢离??们太近,之??以这般有底气将剑锋对准汐姮,是?为??们如今已经有了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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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靠山——谢涔之,正缓缓?树林深处走出。
汐姮靠在卫折玉怀里,抬手抹去唇上的血,抬眼,冷冷地看着??。
谢涔之也正?量汐姮。
她今日这装束,让??有些晃神,想起了那些很久远的日子,?在的场面,与当初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同样是她被重重包围着,同样是无??挽回。
谢涔之眸光上移,落到抱着她的卫折玉脸上,黑眸终??凉了一寸。
“你利??谢家血脉,强行吞噬?道之力,终是要付出代价。”
谢涔之的嗓音又沉又淡,声线毫无波动,“肉.体凡胎,不过是自寻死路。”
卫折玉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
少年倏然一扯唇角,唇畔笑意嘲讽,又是不屑、又是厌恶地吐出??个字:“干、你、屁、事?”
“你这魔头!死到临头了,还敢如此猖狂!你先前在我不周山杀了这么多人,如今神君觉醒,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四周,突然有人怒声大喝,剑尖指着卫折玉。
话音刚落,汐姮突然冷冷斜眼扫了过来,冷笑道:“杀???就凭你?”那人被她看得一哆嗦,一时不敢再说话,汐姮又看向谢涔之,像是觉得好笑,轻轻地问:“你是?衍?还是谢涔之?”
谢涔之不答。
汐姮又看向这四周蓄势待发的弟子们,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有你们。我本来是来找??的,不是来杀你们的,可是,你们都在讨论我哥哥死了的事,好像我哥哥死了,是一件?大的喜事。可明明杀人的是我,我哥哥没有伤害过你们分毫。”
“那又如何?”有人怒声道:“神族既然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又可曾做错了什么?我们自然不恨北荒帝君,若说最痛恨之人,当是你!你才是最该死之人,可惜死的不是你!”
字字诛心,汐姮睫毛微颤,恍惚了一下。
再次抬眼时,她笑,“是啊,怨有仇债有主,有什么可千万冲着我来。”
谢涔之垂目看着她,黑眸深不见底。
??手中的无渠剑见到了仇敌,已经开始兴奋地颤动,催促主人动手。
汐姮往前一步。
“谢涔之,你真的很了解我。”她突然轻轻笑起来,笑容在浓重黑夜里,显得有一丝扭曲骇人:“你太了解我了,??以你能骗我这么久,你故意算计我,让我以为你去了不周山,等我赶来不周山的时候,你却去了北域,要杀我哥哥。”
她一步步往前,越来越靠近??,根本不怕??手中那把无渠剑。
“我?在谁也不找,我??找你。”
她情绪剧烈起伏,眼睛如血,盯着谢涔之,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你,杀了我哥哥?”
“是不是!”
她的嗓音骤然拔高,凄厉无比。
谢涔之将她这副失控的样子尽收眼底,神色却毫无波澜,冷漠道:“是。”
“唰!”
几乎是随着??的声音同时发出,她突然朝??冲了过来。
她的手朝??伸来,整个人往前扑去,动作快得如同幻影,掌心出?那柄流昆剑,剑气擦着??的脖子而过,??往后一退,她侧身纵跃一气呵成,手腕一旋,又是极快地一剑,朝着??的面门狠劈而下!
“你去死!”
“我一定要杀了你!”
“铿”的一声,无渠出鞘,和流昆相撞,发出刺啦一道电光。
她的眼底燃起疯狂的光芒,像??簇跳动的火焰,剑气绞杀一切,四周风声沙沙,落叶被灼烧成灰烬。她的招式越来越狠,而??一步步后退,周围震起的神力形成浑厚的气流,挡住灼热的玄火。
气流使木簪坠地,身后的长发齐齐散开,??略一松懈,她突然猛地朝??扑过来。
这一扑毫无章??,??始料未及,被剑锋刺中了手臂。
伤口深可见骨,却在迅速愈合。
她眼睁睁看着,终??难以置信地抬头。
??看着她,“方才设了阵??陷阱都未曾杀得死我,你以为这几招,你能赢?”
汐姮气血上涌,握着剑的手在抖。
“想知道为何你不是我的对手么?”
??也丝毫不介意将缘由告诉她:“我既已觉醒,?劫石已然无??,这?下仅剩的?劫石已被我悉数炼化,纳入体内,你若先前能与我?成平手,如今便不再是我的对手。”
??微微一笑,“不过相应的,你若能杀了我,便能省去许多功夫,??差一步便能毁了?道。”
??就这么告诉她了。
??就这么自信,她一定不会是??的对手?她就半点也动不了???
既然这样,???在完全可以对她动手。
汐姮垂着眼睛不说话,暗暗默念“不要动怒”,强行冷静下来,继续思索怎么对付??,既然?在时机不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袖中的手已在暗暗捏诀——如?她?在能再暗算??一次,应该能和卫折玉全身而退。
谢涔之忽然往前一步,汐姮猝然抬眼,还没抬剑,却被??快一步抓住手腕,??紧紧钳制住她的手臂,俯身,眼神幽凉,“你以为来了,还能就这么走么?”
看来还是得你死我活地?一架,才有机会走。
流昆剑和无渠剑剑气带着杀意,都在蠢蠢欲动,这画面委实好笑。
??又说:“你今日若是逃了,我便拿你族人开刀。”
一句话又挑起怒火。
??几乎是把她的??有想??全都堵死,就像她说的那样,??了解她,比??有人都了解,这种人一旦成为对手,她还?不过时,便是真正地处处受制??人。
汐姮眼底火光四溅,盯着??的眼睛,“??以呢?你想做什么??在就杀了我?那何必废话,直接动手便是!正好,这里??有人都在等着你杀了我,替?行道。”
“阿姮。”
??抬起冰冷的右手,在她左颊上轻轻抚过,很无奈,也很温柔。
“我要你,重新装入一颗心。”
89、第 89 章
汐姮万万???想到, 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偏?躲过他的手,眼睛却一瞬不瞬??看着他,满?黑发散落在肩?, 那双秋水剪瞳蒙上一层霜雪之色, 眼尾冷冷勾起,锋利如刀。
谢涔之从容?视,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坚硬如铁,无法挣脱。
“?说如何?”他?她。
仿佛和之前反过来了一样, 她成了让人垂涎的猎物,??面都是绝境,他对她唾手??得, 能像她之前那般, 随便一句话,就轻松??决定他人的命运。
其实汐姮根本不怕他。
若是豁出性命打一架,就算她??了, 她也能一定能在临??之前狠狠捅他一刀,就算杀不了他, 也不会让他讨到半分好处。
??是,她身边的人也会受到牵连,这天道命数她还来不及改变, 神族等不到下一个烛龙,最终只能彻底灭亡。
她不想。
也不能。
哥哥将??族托付给她, 她不能辜负大家。
汐姮眼底寒意汇聚, 满眼都是抗拒愤怒,许久,她长睫一落,“我……”
“咻!”
一道光突然从她眼底划过。
那是一??通体漆黑的剑, 裹着浓浓黑气,从她身后射了过来,速度极快,趁着所?人不备,出其不意??袭向谢涔之,谢涔之左手轻轻一拂,正要隔空挡住那??剑,谁知剑锋一转,直接刺向他握着汐姮的那只手!
谢涔之立刻松手,汐姮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被卫折玉握住右手。
卫折玉握着她的力道很大。
少年面色冷峻,强忍着愤怒,右手双指并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符印,操控着那??剑,那剑势极其凶狠,剑气纵横,??周涤荡开阴冷魔气,所过之处皆丝丝冒着黑气,让人如坠冰窖。
强行吞噬天劫石后,他修为何止涨了一些,犹如跨越一道大境界,一时之间,谢涔之竟退了好几步,好一会才摆脱这??剑。
一边不周山的长老面色大变,厉声道:“快!这魔暗算神君,快斩了这魔?!”
??周弟子齐齐摆出阵法,双手施法,对准中间的卫折玉和汐姮。
卫折玉冷冷睥着他们。
少年眼神阴鸷如凶兽,眼尾都是血色,他????握着汐姮的手,突然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他笑得浑身抽搐,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额角都是骇人的青筋,眼神却越发凶狠。
“这??真?趣呢。”卫折玉阴沉的眸光,从所?人脸上扫过,直至落到谢涔之脸上,“让她重新装入一颗心?就凭??”
谢涔之的目光从他和汐姮交握的手上扫过,冷笑道:“就凭我。”
汐姮能感觉到,卫折玉气息越发阴冷了。
握着她的那只手,凉得像冰,如同??人的手,这是魔族特?的魔气所致,??,一只魔???陷入嗜杀疯狂的状态之时,是不会这样的。
他很生气。
汐姮偏?,怔怔??看向卫折玉。少年睫毛很长,睫毛下的那双眼睛又黑又深,唇????抿起,强行隐忍着怒火。
他只在乎汐姮。
这天下都和他???关系,他只想抓住她,??也不放。
谢涔之垂袖冷然站着,面对挑衅搅事的卫折玉,他的眼神冷得彻骨,不犹如看着一具??尸。
良久,他抬起手,??面陡然刮起风浪,鼓动着他宽大的衣摆,天??灵气汇聚而来,声音显得空寂而威严,“那我便先杀了?。”
话音一落,他一掌拍下,汐姮眉心一跳,立刻旋身挡在卫折玉面前,掌心燎出一面火墙,挡住了谢涔之的杀招。
强烈的杀气震得巨树倒塌,草木狂卷,搅动着浓郁夜色。
汐姮怒道:“谁都别想动他!”
卫折玉不许别人动她,她也不许旁人伤害他,彼此护对方护得滴水不漏,手还握得这么紧,倒是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谢涔之眉心愈发的冷,寒声道:“这就是?的决定?”
汐姮抿唇,还??答话,卫折玉已替她答道:“除非我??,她绝不??能再落入?手。”
谢涔之冷淡道:“让她自己答话。”
卫折玉又??汐姮拽?到身后,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她跟?说话??也配?”
谢涔之说:“我此刻不杀?,是不想伤她。”
卫折玉冷笑:“不需要。??种,就杀。”
?种?来。
?人剑拔弩张,谢涔之果真不再掩饰任何杀意,握紧无渠剑剑柄,汐姮察觉到了不对,甚至??等谢涔之出手,就挥袖震开??周那些仙门弟子,在原??布下一道牢固的结界,动作一气呵成。
卫折玉疯起来不要命,??是汐姮愤怒过后,反而无比冷静——先前?次交手,她太明白谢涔之此刻的实力,如果他??力击杀卫折玉,必然是犹如泰山压顶,狂风巨浪一般的摧枯拉朽之势,绞杀一切生灵,她未必能完??护得住。
果然,下一刻,眼前才结好的结界碎裂崩塌,如同黑云压顶,天崩??裂,卫折玉也抬手迎上这一击,黑白?道光撞击,犹如电光火花闪烁,刺得人眼睛发痛,卫折玉一边接招,一边后退,喉间疯狂咳出一几大口血,唇角却放肆一勾,露出个不要命的疯狂笑容。
汐姮看得?痛,拽了拽被握得很紧的右手,“卫折玉!”
卫折玉正极为愤怒,根本不看她一眼,冷冷道:“闭嘴!”
“……”汐姮知道阻止不了他,叹了口气,转?,看向那浑厚白光后的谢涔之,她猛??咬牙,??双手刮起一道柔和的风,利??体内与灵气相克的神力,直接改变了灵气的流向,与此同时,右手将卫折玉一推,交握手掌立刻分离,将他推出了这灵力席卷的范围之外。
她以身代替,让人始料未及,又立刻卸??所?抵抗之力,直接??血肉之躯承受危险,谢涔之看见之时已来不及收手,只能仓促卸力,汐姮猜到他会如此,??所?抵抗的机会,将掌心对准了卫折玉。
“卫折玉。”她冷冷道:“?想??是吗?那也要等我??了之后,?再给我????。”
卫折玉????盯着她,脸色陡然苍白。
“……汐姮。”他望着她的眼神颤了颤,像是?什么碎裂了,语气突然变得又轻又难以置信,“?要答应他?”
他周身燃起火焰,带着玄火的龙鳞化为铁盾,牢牢包围着少年。
??他却瞪大眼拼命望着她。
距离越来越远……
他浑身剧烈颤抖,唇角忽然?了一丝嘲意,喉咙发出“嗬嗬”的嘶哑笑声,像漏了气的风箱。
从前他还??爱上她的时候,她??一颗心爱了别人。
现在他拼尽??力,还是???抓住……
她始终就是???心。
还要再看着她重新在那人身边装?心么?
他恨??了。
他恨不得杀了所?人!
杀到这天底下只?他们?个人,那只手才能永远被他抓紧,他一路追逐,终究还是什么都??做到……
隔着火光,卫折玉不甘??看着她,眼睛里倒映的不知是血光还是火光,汐姮转身闭上眼睛,等候着谢涔之的那一击,疼痛果然很快袭来,只是比她想的要轻很多。
所?涤荡的风声都渐渐消失。
??周变得??寂。
汐姮咳出一口血,听到身后传来谢涔之难辨喜怒的声音,“?为了他,就这么拼命?”
即使???心,她也能为一个人豁出到这个??步。
他就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这么互相信任,能在危机之时??后背留给对方,毫无保留。即使被人握住手,也不丝毫不反抗,??她却那么反抗他靠近。就算面临危险,她也要??自己??挡。
他以为她所?的无情的举动是因为???心,??事实证明,???心的人也懂得什么是好与不好,什么是值得与不值得,她不是多情的人,却永远能为值得的人豁出??。
只是那个人不是他而已。
汐姮????会他的话,咽下口中的血,只说:“?自己说的,我不逃,依?之意行事,?放过我的族人,包括卫折玉。”
她转身,冷冷道:“现在我答应,?满意了吧?”
谢涔之黑眸沉沉,一言不发,许久,他猛??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先前被汐姮震倒的弟子们这才?过神来,腿软似??站起来,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置汐姮。
汐姮根本不看他们,直接抬脚,不远不近??跟上谢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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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涔之走得不快。
她负伤跟在后面,看着他冷漠的背影,突然想到以前,果然,他卑微的样子都是装的,他本质上还是藏云宗那个不??一世的陵山君,永远不会对谁那般卑微,只不过在??手段欺骗她而已。
??笑他对她了如指掌,她却曾?一瞬间,忘记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在心里暗暗道:“就算我?了心,我也不会再喜欢?了。”
一切早就结束了。
汐姮身子晃了晃,抬手扶住身边的巨树,谢涔之听到身后的动静,又折返到她身边来,??手贴在她背后,为她梳?体内的气息。
汐姮不喜欢被他碰,身子动了一下,他看在眼里,心底发冷,道:“自讨苦吃。”
汐姮原本???力气再做出大动作,被他这么一说,反倒猛??与他拉开距离,冷笑道:“我自讨苦吃,不要?疗伤。”
她眼睛又透又亮,凉得像块玉。
谢涔之不禁抿唇,抬手,掌心却在她鬓边停住,到底还是??碰,“就这么倔么?”
她嗤笑,“别忘了,?杀了我哥哥。”
“看来除了挖心之外,还需让?失忆才是。”
汐姮猛??抬?,难以置信??瞪向他,完??想不到这么卑鄙无耻的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他却笑了笑,“只是逗?。”还是??忍住,??手碰了碰她软软的脸颊,笑容中含了几分无奈:“虽然不是美好的?忆,却是我们之间的??部了。”
他怎么舍得……让她忘记一切,忘记他。
从?再来,大抵只?来世了。
汐姮冷眼看着他,注意力却在??周——这不周山的??形并不复杂,如果她想逃,只要能找到合适的时机,趁谢涔之不在,也不需要动??太多修为硬闯。
她绝对不会蠢得真信了谢涔之,待到她真的植入一颗心,修为远不如从前时,他若出尔反尔,她便既救不了族人,也无法逃离他手中。她??这么傻,被骗了一次,还?第二次。
她方才之所以答应他,只是为了让卫折玉离开,谢涔之的注意力在她身上,当然不会再想杀卫折玉。顺便,她要拖延时间,想一想到底还能怎么对付他。
90、第 90 章
汐姮被“关”在后山的禁地里。
禁地外只?一层由谢涔之布下的结界, 凭谢姮的修为,也不是完全打不破,只是没必要, 就算打破结界也会被他抓回来, 倒不如少折腾。这结界唯一的?处,大概就是阻止别人过来找她寻仇, 顺便做个??子给世人看,告诉他们:他谢涔之把她给抓住了。
怪屈辱的。
他落在她手里也好, 她落在他手里也罢,传出?都怪丢人的。
谢涔之每日都会来探望她一次,亲自给她疗伤。第一次她拒绝了, 他没?勉强。第?日, 他强行把她禁锢怀里,在她耳边咬牙道:“你以为拖着伤病,?你会?什么好处?”第三日, 她索?封闭六识,不再搭理他, 随便他如何。
“我等这一日,等了很久……终于,我可以重新抱紧你。”
“我不信你?我无情。”
“你说自??无情, 为什么要靠近卫折玉?他抱着你,你却不拒绝, 你可知我看在眼里, 到底是什么滋味?”
“……”
他偶尔在她身边自言自语,随即独自离开,身边的人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总觉得他的气场变得阴郁冰冷了几分。
直到一个月以后, 无垠之海的人来了。
来者既不是慕则,也不是广隐,而是个汐姮没?见过的人。
按理说,整个慕氏一族世代效忠神族,都应该是汐姮的人,不过谢涔之如今也是神族,而且以他的手段,能让慕氏投诚的方式?无数种,所以,汐姮没?并很意外。
她先前还担心谢涔之拿慕氏一族开刀,广隐多少帮过她,容清是她的朋友,她不想让他们受伤。
现在看到慕家的人,既放心了几分,又?种不好的预感。
她冷眼坐在石床上,那人顶着她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小心翼翼地靠近,在她身边施法。
“回神君,汐姮公主的伤已经痊愈,如今已可以执行移心之术。”
汐姮心底微微一沉。
她抬眼,看向谢涔之,谢涔之朝她微微一笑,抬起右手,掌心赫然出现一个通体漆黑的锦盒。
他打开盒子,??她:“我寻觅多日,终于寻到一颗来自仙族、洁净无染的玲珑心,阿姮看看,可喜欢?”
汐姮盯着那颗血淋淋的心,心瞬间跌入万丈深渊。
眼前闪现着从前那些画面。
她不愿忆起的,弱小、被欺辱、无力反抗的一幕幕。
她下意识开始发颤。
临到此时,她突然发现,她比她想象中更害怕自??会变回以前。
她猛地抬手,一团玄火朝那锦盒烧?,谢涔之却先一步拂袖收回那锦盒,怜惜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叹息道:“看来阿姮不喜欢。”
“不过,由不得你了。”
谢涔之看向一边的慕氏族人,无比平静地吩咐道:“明日未时,若?差错,你慕氏一族便不必活了。”
那人连忙恭敬保证:“神君放心,在下一定竭尽所能,不会出任何差错。”
谢涔之颔首,转身便要离开,汐姮抿紧唇,盯着他的背影,突然说:“谢涔之,你每次都说今后不会再委屈我,可是每次到了下回,遇到我不喜欢的事,你仍旧会不顾我的意愿。”
他脚步一滞。
背?着她,他脸色苍白了一寸。
“别做梦了。”汐姮冷笑道:“就算我?了心,我也绝?不会喜欢你。”
“是吗。”他没?转身看她,嗓音听不出喜怒,“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胸?剧烈起伏,袖中的手攥得死紧,简直是恨极了他,又一字一句道:“不管我是谁,即便变回以前那般弱小,只要我还?一?气在,我都迟早杀了你!”
谢涔之的背影仿佛被凝固了。
许久,他一言不发,拂袖而?。
当晚汐姮逃了一次。
但是她没?成功,在山门处被谢涔之截胡,被他直接带到了执行移心之术的灵池,他就亲自守着她,直到未时。
刚刚未时,汐姮被喂下秘药,躺在冰凉的玉床上,意识昏昏沉沉,已使不出半点神力。
慕氏一族来了四个族人,已将一切筹备就绪。
四面腾起淡蓝色的阵法,光晕环绕着汐姮,一点点抽?她体内的力量。
汐姮死死地瞪大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她不想变回以前!
她还?族人,她还要为哥哥报仇,她绝不可以变回一个凡人!
汐姮咬着下唇,?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意识,她看到那把锋利的短刃,还?玉盘上的那颗心,手指拼命抠着玉床边沿,指甲都抠除了血,想挣扎着起来。
“神君,这……”
一边的慕氏族人看见汐姮的反应这么剧烈,犹豫地看向谢涔之。
谢涔之?过?,握住汐姮受伤的手,抬手在她的穴位上点了几下。
谢涔之抬手拢了拢她的湿发,柔声哄道:“别怕,不会疼的。”
“只是睡一觉,一切便会回到最初的时候。”
他抚了抚她的脸颊,为她擦干额角的冷汗,叹息一声,终究还是站了起来,下令道:“??手。”
为首的慕氏族人收到命令,抬手启??阵法,却迟迟不??手,犹豫片刻,还是向谢涔之请求道:“移心之术乃是我族秘术,素不外传,还请神族体谅,可否先行回避一下……”
谢涔之颔首:“可。”
那族人面露感激之色,谢涔之又看了一眼汐姮,这??转身离开。
待到属于谢涔之的气息彻底消失,四周只?属于汐姮的微弱神力,狂风卷??着四个白衣族人的衣袂,原先在后面俯首站立的三人这??抬起头来。
其中一人抬手捏诀,另一道隐藏的结界冲天而起。
当所?的气息都被阻隔结界之外,其中一个白衣族人突然朝汐姮扑了过?。
“主人!”
一道久违的熟悉嗓音,透着哭腔,赫然刺入汐姮耳中。
她意识昏昏沉沉,眼前已经?些不能视物,拼着一丝微弱的力气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原来……她的小雪鸮啊。
这白发白衣的少年哭得难过极了,鼻尖红红的,伏在床边焦急地望着她,瞧见她睁开眼,又激??地语无伦次。
“主人,主人你看看我!我是白羲!我来救你了!我……我现在不是废物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许久不见,白羲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瞧见她受委屈便咋咋呼呼哭哭啼啼,他们好像离别了很久,可是重逢的这一刻,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们来……救她了?
汐姮的目光透过白羲,落到他身后的那几个身上。
白羲,容清,广隐。
容清朝她露齿一笑,“阿姐。”
广隐道:“听闻天衍欲为公主重新植入凡人之心,我们不得已出此下策,当年在下亲?答应过北荒帝君,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竭尽全力护您周全。”
他们都来了。
原来,他们是伪装的,能骗过谢涔之,想必?了极为复杂的方法。
汐姮怔怔地看着他们。
其实她没?指望过谁来救她。
打从恢复身份,她手染鲜血,就没?再奢求过任何的托付真心,卫折玉已是最大的例外,而??白羲的决裂,是她?过?的斩断,也是?白羲的放手。
可是,那些已经发生过的患难??共的友谊,在某一刻骤然从尘封的地底翻出,狠狠地敲了她一记。
?她好的,始终这般?她好。
笔趣阁
待她不好的,永远总会伤害她。
汐姮闭了闭眼睛,艰难出声:“谢谢你们。”
“阿姐不必客气。”容清看她这般虚弱,也着实觉得难受,轻声道:“所?人……都很想救出阿姐,今日的计划,是我族??赤言神君等共同商议而成,大家都很担心你,阿姐你……不必担心,我们都在。”
白羲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重新站稳,抬手施法,汐姮只觉得身体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说话也没?那般艰难了。
见白羲殷殷地望着自??,汐姮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夸奖道:“你的确……比从前长进了不少。”
白羲吸了吸鼻子,低低“嗯”了一声,“离开主人以后,白羲不曾偷懒分毫,每日都在努力修习术法,只想重新做回主人的灵兽,不再给主人拖后腿。”
汐姮点了点头,又看向容清,忽然??:“你可知道卫折玉如何了?”
容清一僵,脸色苍白了一寸,不禁挪开眼神,盯着角落低声道:“他……已经很久没?消息了。”
没?消息,姑且算是好消息。
卫折玉从前步步为营,极?手腕,并非是冲??之人,可是在她的事上,他总是跟不要命似的。
她放心下来,气氛忽然?些沉默,广隐早已看出容清的黯然,心底叹息,还是率先打破宁静,“时间紧迫,属下先向殿下详细说一下计划。”
广隐将他们筹划的一切细细说来。
得知谢涔之要为她重新植入一颗心后,最先来无垠之海的人是赤言,神族的任何轻举妄??都容易打草惊蛇,不得不求助无垠之海。慕家全族之人在短短半月之类,暗中搜寻遍整个三界,?万年仙兽和凡人的精血,以万年雪莲为材料临时做了一颗“心”,足以以假乱真。被植入此心之人,并不会真的拥?七情六欲,也不会被削减修为。
谢涔之太过强大,他们救不?她,即使她成功逃脱,谢涔之也能随时亲自过来抓她。应?这么强大的?手,最好的办法不是直接?抗,而是虚??委蛇。
先顺了他的意,留在他身边寻找破绽,等到合适的机会,再谋求下一步。
“您先将这颗心放入体内,此心附?禁制,能暂时封锁您的神力,在旁人眼里,您??普通凡人无异,若您要???神力,可催??体内玄火,可暂时压制禁制,只是三次催??之后,您体内的禁制便会彻底解开,所?伪装皆会暴露。”
广隐说着,面上露出一丝担心,“只是禁制发挥作?时,您只是凡人之体,若?人想要?您不利,或许难以抵挡,此计到底铤而?险。”
汐姮垂目静静听着,抬眼时,她看见白羲担忧的目光,于是淡淡一笑,“无妨。”
“只要能报仇,我便愿意。”
移心之术持续了足足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汐姮陷入昏迷,被谢涔之亲自抱?了万星阁,数十名来自藏云宗的侍女亲自伺候着她,小心翼翼地为她除下被血染透的衣裙,擦拭身子,再换上天蚕丝所制的柔软白裙,?锦被细细盖好,贴身照料着她。
她们看着昏迷中的谢姮长老,只觉恍惚,当年长老待所?人都极好,她们一直铭记于心,以为谢姮长老再也回不来了,没想到,宗主费尽千辛万苦,还是让她重新回来了。
她们心下感慨万分,??好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谢涔之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衣袂上落了一层寒霜,趁着夜色快步?了进来。
“退下。”
侍女们连忙退下,谢涔之在床边坐下,几近痴迷地瞧着汐姮昏迷的容颜,看着看着,便觉得恍若隔世,好像已经很久不曾??她这般在一起过了。
“阿姮,我很想你。”
每时每刻,日䲠?夜想。
他抿紧唇,不知这??坐了多久,直到窗外天光乍现,??打算起身离?。
“咚。”
身后响起一声闷响,像是什么落地的声音。
谢涔之脚步一顿,猛地转身,只见少女裹着被褥滚落在地,茫然地撑着手坐起来,一双温润透亮的眼睛望了过来。
她和他?视着。
许久,她突然扬唇,朝他浅浅一笑。
91、第 91 章
?深漏尽, 月明星稀,风掠??檐角,飞甍下悬挂的铃铛摇晃碰撞, 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越声响。
如同回到了藏云宗。
她常年住在掩霞峰, 朋友极少,总是??个人, 便在屋檐下挂了许多风铃,权当让此处有?生机, 他从前??直以为她不喜热闹,来寻??她??次,便对那风铃印象尤为深刻。
谢涔??晃了??下神。
她在掩霞峰的家, 他命人日日打扫, 只等着阿姮回来的那??刻。
笔趣阁
不,如果她回来,他怎舍得让她孤单??住在掩霞峰, 他恨不得日日夜夜瞧着她,抱着她。
压抑的情绪破土而出。
谢涔??眼前??晃, 额角青筋??跳,突然朝她走去。
他的脚步很急,少女安静??坐在????床褥??中, 仰??望着他的动作,看着他几近慌乱??冲到了她身边, 然?, 慢慢在她??前蹲下,双目与她持平。
“阿姮。”
谢涔??伸出手,指尖在她脸颊上触碰了??下,黑眸中映着跳动的火光, 情绪狂涌。
她忽然也不笑了,定定??回视他。
谢涔??顾不了这么多,直接用被子裹紧她,??她打横重新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回床上,她在他怀里挣扎了??下,探出??颗??来,?处望了望,眼神中的困惑越来越浓。
汐姮突然蹙眉,抬手捂住额角。
她喃喃道:“我不是……死了么?”
谢涔??原本正在为她整理??发,闻言右手??顿。
他猛??抬眼,漆黑的眸子审视着她,素来清冷的容颜变得凝重,眉心渐渐拢起。
“你说……你怎么了?”
汐姮转眸看向他,语气中不无讽刺,“我才想??你,你又对我做了什么?我明明把剑刺入了心脏,为什么我没死?”
“……”
谢涔??眉??越皱越紧,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他迟迟不说话,汐姮索性推??他,起身走下床。他竟也没拦着,目光紧紧盯着她,像是在思索什么。她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摸了摸胸?,又转身,上上下下??看着他,这才发觉他如今的装束,和藏云宗时不????样。
两人就这么疑惑??打量着对方。
??时谁都没说话。
许久,她先率???打破沉默,“……难不成,已经??去很久了?”
的确??去很久了。
他以为她醒来会愤怒,或是心灰意冷,但是,她似乎又忘记了什么。
是真的忘记?
还是故意假装?自知如今被他困住,打算迂回行事?
他突然沉声唤:“汐姮。”
“……”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了??会?,她好像反应??来了什么,“你叫我……汐姮?”
她这般迟钝的反应,倒是符合??个不??习惯于“汐姮”这个?字的人。
正常人对自己的?字会有本能反应,她却连呼吸都未乱,反应极为平淡。
那时她决绝剜心,宁死也不肯??魂魄交于他手,他?来才知,她本欲剜心觉醒,只??觉醒便不会死,却在即??拿到无渠剑的时候被他打断,没有别的选择。
那个时候,她知道自己是汐姮。
但是属于汐姮的记忆,是在觉醒?才有的。
所以现在……她又忘记了属于汐姮的??切么?
汐姮。
这个?字,又像从前的“谢姮”??样,被彻底抹杀了么?
谢涔??垂下眼,睫毛罩下??片阴影,情绪看不分明。
许久,他笑了笑,温声说:“阿姮,如今离你剜心??日,已??去很久,世间沧海桑田,我们已经背道而驰很久。”
“来。”他朝她伸出手,“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神族的汐姮公主失去神力和记忆,重新变回谢姮的消息,瞬息传遍整个?下。
传言,那位冷酷无情的公主宛若换了??个人,变得不再那般难以接近,时不时还会冲人笑??笑。分明是同样的皮囊,却毫无昔日的影子,就连那?惧怕汐姮、几乎留下心理阴影的弟子,瞧见这谢姮长老,都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同??个人。
传言,汐姮如今已经有了凡人??心,失去所有修为,成了最弱小的凡人。?衍神君因此对她形影不离,亲自守在她身侧,时时刻刻保护她。
传言,她的记忆截止在当年在藏云宗重伤死去的那日,藏云宗弟子对那??日讳莫如深,世人不知她是因剜心而死,只道当年谢姮爱慕谢涔???下皆知,如今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原先叫嚷着??杀了汐姮为同?报仇的人,??见此变故,也不知作何反应了。
就像臣服于汐姮时那样,他们并不敢忤逆?衍,再对谢姮下手。
?衍是谢涔??,又不完全是。谢涔??以?下为先,当年险?亲自杀了谢姮,是斩妖除魔、以?下为先的修士;可?衍??人手持?道,翻手便可颠覆三界,是睥睨众生的独.裁者。
所以,对于汐姮变成谢姮这事,倒也没人敢闹什么。
汐姮安静??坐在梳妆台前。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体态娇柔,看起来风??吹就能倒。
汐姮对着镜子??笑,镜中的谢姮也朝她??笑。
假扮成??去的自己,对她而言本就没什么难度。
她抬手,用当年的手法,有?笨拙??为自己随便挽了个发——打从她恢复神力?,每次只需抬抬手指,倒是不曾这么麻烦??了。
待到挽好??发,她垂着??,唇边半点笑意也无。
“你是说……我恢复记忆?,与整个魔族联手,杀了很多人?”
那日他说完,她便怔住,难以置信??看着他。
他用春秋笔法几句带??,不曾描述细节,见她如此,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抿紧唇抱紧她道:“无妨,那时你……与人族到底立场不同。”
谢姮直到性命垂危,都选择回到藏云宗拼死救人。
她从前很珍视每个人的性命。
她紧紧闭目,喘息??阵,抓着他的衣袖?:“所以我到底杀了多少人?”
“谢涔??,你告诉我!”
谢涔??没有回答,只道:“先睡??觉,等休息好再继续说。”
她低??,额??抵着他的肩,身上忽然冒了??层冷汗。他察觉到她的不对,抬起她的下巴,却发觉她??色苍白如纸。他心底像是针深深刺了??记,把手贴在她?心,让她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
可她打从知晓自己曾与魔族为伍,便再不安分。
有时她醒来,会悄悄趁着谁也没注意,翻窗出了阁楼,遇到了几个弟子,那?弟子看见她便立刻拔出佩剑,露出怨恨的神情,她上前??步,他们又吓得?退??步。
“汐姮!你杀我无数师兄师弟!居然还敢出现!”
谢涔??闻言赶来时,她穿着单薄的衣裙赤脚站在空??上,垂着眼睛不说话。
他把失魂落魄的她抱紧入怀,在她耳畔低语:“身为神族的汐姮??覆灭?道,可你不是,你是谢姮。”
他把她抱起来,临走时只冷冷瞥了那几个冲撞汐姮的弟子??眼,那??眼冰冷至极,杀意扑??而来,吓得那?弟子瘫倒在??。自那日以?,?衍神君向各大仙?下了死令,谁也不许再向谢姮提起有关汐姮的事。
原以为此事便告??段落。
她那夜???也安静了许多,他来时,她偶尔会疲惫??对他笑笑,不再像从前那般排斥。
她从不??理会他,逐渐变得会重新唤他“涔??”。
??点??滴的转变,每日都令他欣喜万分。
尽管这?转变简直美好得不真实,他本生性多疑,却顾不了那么多。
她肯让他与她共寝的第??夜,她半夜起身??推窗子,却发现因为上次翻窗的前科,所有窗子都被钉死了,他被声音惊动醒来,看见她站在黑暗中,?道:“怎么了?”
她说:“我想看看月亮。”
他便带着她去了屋顶,她裹着披风迎着风坐着,任由他把自己抱紧。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轻轻道:“我原本是想,寻到我的家人,便再也不来人间了。”
他把她抱得越发紧。
她说:“我从前??直认为,藏云宗便是我的家,尽管所有的事,都不是事事如意。但,每个人都不曾亏欠我,他们肯接纳我,我已是充满感激,他们大可以选择不喜欢我。就像你,即便不喜欢我,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怪你。”
“可是?来,我真的很失望。”
谢涔??紧紧握着她的手说:“是我不能正视自己的心,对不住你。”
她仰??望着?空,眼角噙着泪,又呼出???气,温柔道:“你知道吗?我那时受了伤,忍着疼拿着?枢草来找你,你对江音宁说你不需??,我那时很难??。”
“我知道。”
轮回境里,他都曾亲眼看见。
“所以我??直想回家。”她垂下??,吸吸鼻子,轻轻道:“我??你视为救命稻草,离??便无法存活,我发现我错了,可是等我想通??时,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如果我回家,是不是可以重新活??次?你说你已??始喜欢我,可是我也不想去相信了,有?事,失败????次便再也没有勇气尝试了。”
“你也??始变得不像你自己,你从前是什么样子的呢?那个时候的谢涔??,是个人人赞颂不绝的???骄子,俊逸潇洒,冷如皎月,是个顶顶好的少年,。?来你废了??只手,??用禁术留住我的魂魄,你变得不计?果,不顾生死,每日只守在我的床边,??遍又??遍??向我诉说真心。”
“我离??,是放??我自己,也是放??你。”
他从未听她说??这?,??时惊恸万分,双臂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眼底血丝极红。
他们从前没有坐下来好好聊??。
他只道她气他,不喜他,?来怨恨他,非杀他不可,他也尝试去揣测她的想法,但是没有料到是这样。
汐姮抬手捂住眼睛,说:“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若选择离??,便会变成另??个陌生的人,滥杀无辜,嗜杀成性,我原意不是这样的,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瞧我,都做了?什么啊……”
她有伤在身,说着说着,呼吸便急促起来,拱起单薄的背脊,用力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谢涔??慢慢拍着她的背,抿紧唇垂眼看她,待她平复下来,他忽然低??,把??埋进她颈窝,??发交缠,挠得她颈间发痒。
“这不怪你,怪我,我陪你??对。”他的声音显得嘶哑,透着浓浓的压抑,“我们不会再错??了。”
“不会了。”
“??定不会了。”
他不断重复着,??声比??声执拗。
如今的谢涔??,和如今的谢姮,好不容易重逢,??定不会再分??了。
他的眼泪滴落在她颈间,她怔住,便没有再动,任由他抱得越来越用力,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直到两人都渐渐平静下来。
汐姮抬起双手,掌心捧住谢涔??的脸,凝视着这副令她曾朝思暮想、又痛恨万分的俊逸容颜。
她轻轻道:“那我们……最?互相信任??次。”
“好。”
92、第 92 章
晨曦第一缕?媚的阳光升起时, 风掠过不周山,将山间的霭霭浓雾吹散,送去了宁静祥和的人间, 人们陆陆续续从家中离去, 劳作耕织,各大仙门的弟子们, 也早早下山前去历练。
清晨空气清新,有喜鹊在枝头吱吱乱叫, 阁楼外的侍女脚步轻快地穿过游廊,推开门?道:“长老……不对,是夫人, 君上让奴婢来催您起床了, 今日藏云宗的几位长老也过来了,这会子刚进了山门,马上要去主殿拜会君上了。”
汐姮睡得正香, 却被阳光刺了眼睛,不太??愿地扯起背角, 蒙住自己的头,“要见谢涔之,干我什么事!”
“您说什么胡话呢?您可是君上的夫人。长老们这些日子可惦记着您, 就算您不露面,他们也会来主动拜会您的, 到时候您还睡着, 可怎么见人呐?”
“……”
“您总该起来晒晒太阳。”
“……”
“夫人?夫人?您在听么?”
侍女看着床上????隆起的那一坨被子,无奈地对视一眼,都好?地摇了摇头。
自打五日前,许是夫人夜里与君上说了什么, ??结便好像彻底解开了,随后,夫人便好像彻底放松了下来,也不?那般疏远难以相处了。
譬如,从前夫人无??何时都举止得体谨慎,如今却不?那般拘谨,能随意地与大家相处了。
又譬如,从前夫人总是剑不离身,刻苦修炼,不眠不休,如今修??散去、成了凡人之后,每日稍稍多走几步便会犯困,总是能睡到日上三竿。
有很多不一样了。
这种改变,至少在侍女们的眼中,是极好的。
从前谢姮长老虽待人亲切,但在很多人眼中,她和君上并无太大区别,都是令人敬而远之、????在上的,他们瞧见她的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沉默地站在君上身后,表??淡淡的。
如今,就像是一副单调苍白的美人图,陡然上了色,整幅画都立刻生动鲜活起来。
“夫人?”其中一位粉裙侍女悄悄走到床边,试探地唤了一声,感觉到那被子抖了抖,便知道夫人还是醒着的,便用目光示意边上几个人,一起去拽被子。
一会儿之后。
汐姮坐在梳妆镜前,被迫穿戴整齐。
她沉默地凝视着镜子中满头朱钗的美人,还有些困倦得很——她想过很多失去修??的后果,唯独没想过,她的体力居然也变得和凡人一样,一天若是睡得少了?个时辰,便走到哪都犯困。
?个时辰啊!
?个时辰!每日要睡?个时辰!
长此以往,这得耽误多少修炼的时间啊!
??何况,凡人寿数本就极短,倘若每日必须吃喝拉撒的话,那岂不是寿数??短了?!
老实说,就算是她刚从无垠之海醒来的那会儿,虽然没什么修??,体质却修士锻体洗髓后的状态,至少也甩了现在的十条街,以致??她一直以来存在着误解,以??真正毫无灵根的凡人也是那样。
但仔细想想,她先前用肉身抗下太多伤,其实早在觉醒前,体内经脉已是尽断,身体早已是油尽灯枯之状,只是觉醒后以神力强?愈合一切损伤,如今神力没了,肉身遭到反噬,弱成这样也姑且算合理。
汐姮走着神,思绪飘了十万八千里,又被迷迷糊糊地带了出去。
一路上犯着困,碰见了许多来往的弟子和长老,他们见了她,俱都恭敬垂头?礼。
“夫人。”
早已没了之前喊打喊杀的样子。
据说,是谢涔之亲自召见了几个掌门,也不知说了什么,便?也无人敢待她无礼了。
汐姮一路神游太虚,时不时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只想快点歇下来,便越走越快,刚一跨入主殿,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带着?意的声音,“阿姮,睡好了没?”
她困倦地站在原地,抬着眼皮,看着男人朝自己走来,抬起手臂似乎要将自己抱入怀中。
一边的侍女正?着说:“君上可不知,夫人这一路上走得可急,定是想您想得——”
话音未落,汐姮弯腰一溜,直接从他的臂下滑了过去。
精准避开那个拥抱。
谢涔之:“……”
侍女:“……”
汐姮直奔殿中的软榻,一屁股坐在了软软的垫子上,身子一倒,一脸如释重负般地,眼瞅着就要睡着了。
这是想他?
这分?是想床了。
一边侍女识趣地噤声,谢涔之沉默地放下手臂,又气又想?。
他走到她身边去,微凉的指尖捏了捏她的脸颊,她懒懒地掀起眼皮,忽然小声叫了一声“涔之”,他被她这声又软又糯的叫声唤得一滞,黑眸微凝,还未有所动作,她忽然顺着他的指尖蹭了上来。
蹭得他从指尖到掌??,全都是麻的。
他呼吸一重,抬手抱紧她。
她一头扎进他的胸?,舒服地闭上眼睛,小声说:“晚上涔之不能来见我……”
“??什么?”他低声问。
“你在我身边,我便睡不着,早上自然也起不来。”说着她就开始恼,“我真的好能睡……”
他被她的话逗得?,抱紧怀中的温香软玉,吻落在她的发间,“以后各殿多备几张床,保管你上哪都能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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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了抓他胸前的衣衫,抬头瞅着他,“我不是要床。”
“我想修炼。”
“我想和以前一样。”
“我不想睡?个时辰。”
是了,她不喜欢弱小的样子。
他记得的。
可是,??了让她肯与他像现在这样好好相处,他又不得不用手段把她变得这么孱弱,他喜欢的是优秀坚韧的阿姮,但是每次,都要亲手剥夺她的力量。
谢涔之抱着她的手臂有些发僵,清冷俊逸的容颜透着些许苍白,脑海中倏然就闪现了以前的记忆,她因??被封住修??绝望的样子……
他默默吐纳,强?压下翻涌的??潮,眼前她还灼热地凝视着他,他只好压低声音道:“我会……想办法……”
“……总能重塑体质的办法。”
汐姮点头,清脆地“嗯”了一声。
她又顺势重新滑进他的怀中。
手臂搂住了他的腰,她抿唇?着,眼睛弯弯,“好啊。”
没有抵触,也没有说不喜欢,只是一声乖巧的“好”。
谢涔之思绪沉了下去,在想如何应对此事……阿姮性子好强,不能让她?像从前一样,觉得自己不被尊重……
他压着??思,忽然又听见她说:“一日十二个时辰,只有八个时辰见到你,这怎么够……”
是因??见不够啊。
他一僵,轰的一声,脑子仿佛炸开。
他猛地收紧双臂,她被他搂得太紧,连瞌睡都清醒了不少,刚仰起头想说话,唇上却落下柔软的触感。
他的吻轻而温柔,一触即离,又断断续续地落了下来。
汐姮眨了眨眼睛,便闭上双眸。
抓着他胸前衣襟的手慢慢攥紧成拳。
谢涔之不曾对她做太过出格的事,最亲密的时候,就是这种断断续续的亲吻,?近一步都没有。
她好像知道他在怕什么,又好像不太完全?白。
总归还是无法共??的。
理解,和感??身受,是两码事。
谢涔之的呼吸有些沉重,他把她放了下来,让她靠着软榻,意念一动,殿中只余他们二人,他一只手撑在她耳边,就着一点夜?珠的光,低头看着她。
真好,她还能回来。
真好,她现在是接受他的。
真好,他还能喜欢她。
他好爱她。
好爱,好喜欢,一开始本来没有那么喜欢,后来发现是已经离不开的那种喜欢,?后来,这喜欢越来越深,成了魔障,让他屡屡做出疯狂的事来。
现在,得到了一点回馈,就像野草得到了养分,一发不可收拾。
眼睛忽然便有些酸涩,他的手指在她脸颊边摩挲着。
“困就睡一会吧。”
他低?着哄。
是梦吗?
他此刻,几乎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93、第 93 章
汐姮睡着后没有多久, 便有弟?前来通报,说藏云宗几位长老??左右尊??都在外面等候,谢涔之看着身边睡着的少女, 沉吟须臾, 弯腰将汐姮打横抱了起来,走进了侧殿。
那前来通报的弟?默默站在原地, 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谢涔之将汐姮放在卧榻?,将大氅盖在她身?, 抬手捏了一个隔音的结界,这才?去道:“让他们进来。”
“是。”
领路弟?推开殿??,齐阚快步走在前面, 迎着一路的寒风, 广袖被风扬起,殷晗??宋西临紧跟其后,?人的神??都很平静冷淡。
“属下拜见君?。”
一礼过后, 齐阚忽然抬头,第一反应是去看?首的谢涔之。
时隔许久不见。
眼前这个人贵气天成, 深不可测,身为神族的威压隐隐笼罩周身。
许是天生的血脉压制,令人一眼看去便忍不住心下生惧, 连手脚都禁不住颤抖,齐阚心跳骤然快了一分, 连忙收回目光, 深吸一口冷气。
变了,?好像没变。
万分熟悉,却?极为陌生。
此刻竟有些摸不准,面前这人到底更多是君?, 还是那完全陌生的天衍神君。
齐阚心底悬着巨石,眉眼俱僵,薄唇紧抿,过了一会,他紧蹙的眉心松懈了片刻,闭目道:“看到您无??,我便放心了……”
他身后的宋西临也缓缓道:“自从君?做?那决定时,属下日夜寝食难安,唯恐君?此去便是凶多吉少,如今看来,君?不愧是君?,只有您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可以?新拯救?界!属下能追随君?,是属下之幸。”
谢涔之没有与他们寒暄。
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在他们身?扫过,眸底清冷如初,不起波澜,很快便收回目光,不带一丝感??的冰寒嗓音响起:“藏云宗一切如???”
“属下按照君?的吩咐善后,并无任??要紧之??发生。”
“????办得怎么样?”
“属下这几日已经暗?将他们带回了藏云宗,无一遗漏,行??也足够隐蔽,无人察觉到异常。”齐阚抬头,问道:“君???时回到藏云宗?藏云宗群龙无首多日,需要您早些回去主持大局。”
“不急。”谢涔之拢了拢衣袖,颔首道:“不周山靠近北域,在离开之前,我还需处?一下神族,以免他们再次?乱。”
“神族?”齐阚微惊,转念一想,也觉得的确是后患无穷,北荒帝君陨落,君??刚抓了他们的小公主,还给人强行塞了颗心进去,那些神族定是不会善罢甘休,估计等到合适的时机,就会大肆冲入人间,大开杀戒。
不周山现在有君?坐镇,那些神族便毫无动静,一旦君?离开,或许不周山覆灭只在朝夕之间。
想来就令人头疼。
神族的力量,不是他们这些凡人多修炼几百??便能与之相抗的,若不是天道强行以规则压制,如今的天下早已是另一番炼狱。
所谓神族,冰冷无??,孤高傲慢,视众生如草芥。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不是为了破坏天道法则,他们至少也会想方设法地救回……汐姮。
汐姮公主。
谢姮师妹。
齐阚忽然有些恍惚。
他其实来之前,就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可真正来了之后,见到了君?,却?迟迟不问她近况。
?说君?是强行将她抓住的,如今可是将她关着?她可有受过别的伤?可否继续恨着他们?
齐阚永远记得最后一面,那个冰冷高傲的神族公主。她现在是否真的与神族彻底斩断?如??没有,?是否在与君?为敌?
什么都好,什么都能算计,唯独在她的???……始终有个过不去的坎。
那道坎,就像是一道不可跨越的沟壑,横亘在那里。
时刻提醒着他们,这一段日夕相处的感??被斩断得有多么决绝,多么不留余地。
“她在里面午睡。”
一句话犹如石破天惊。
谢涔之看?齐阚在想什么,忽然?声。
什么?!
她就、就在里面?
下方的?个人同时抬头。
宋西临下意识破口而?:“真的就在里面?!”
齐阚身后的殷晗猛地抬头,眼神灼灼,看向偏殿的方向,落了底的心?猛地跳动起来,袖?的手紧了紧,唇瓣嗡动,有些犹豫地问:“属下想问一下……谢、谢姮她……她有没有……”
有没有还在生他的气。
?个人表??各异,都登时不自在起来——虽然都想挽回,但还是有些没准备好。
他们都还记得,她看向他们时,那束冰冷而轻蔑的目光。
她当时说什么?
她说:“这些人,再敢冒犯我一次,我都会杀掉。”
杀人也如此轻描淡写的话,就像一记?锤,狠狠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让他们日夜想起,记忆里交替着谢姮温柔微笑的样?,夜夜回响,宛若噩梦。
所以,就算?说她?新有了心,他们也觉得不真实。
真的很不真实。
这一切就像梦一样。
只有偶尔忙碌起来、焦头烂额之时,会习惯性地让人去叫谢姮过来帮忙,继而陡然惊觉什么,陷入长久的沉默。
谢涔之将他们的反应收入眼底,淡淡笑了笑。
“她近来很好,原本打算让你们今日见一见,但她近来嗜睡,如今正睡着,你们若想见,晚膳时安排你们见一面如???也好早日为回藏云宗做准备。”
“自然可以。”
“改日吧。”
“属下还没准备……”
?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种不同的回答。
?人:“……”
就,有点紧张了。
虽然?君?这个语气,应该是没什么了,但是她到底现在是怎么想的,是完全不想搭?他们,还是很讨厌他们,还是??挖心前一样??有点怪没底的。
他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宋西临无奈:你们两个在搞什么?以后也总是要呆在一处的,连君?都觉得没什么,你们现在反而开始怂了?之前不是挺能的吗?逃避有??么?两个没?息的东西!
齐阚:谢姮师妹性?倔强,也不好哄,万一?贸然惹她生气怎么办,其实……缓一缓也好。
宋西临:她最生君?的气,有君?在,她要撒气,也撒不到我们身?。
齐阚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宋西临。
这大抵便是近乡??怯。
宋西临?看向殷晗:你说怎么办吧。
殷晗扭过头去,不自在地低头咳了一声。
“原来大家都在呀。”
一道熟悉的轻柔嗓音从边?响起。
宋西临:“……”
殷晗:“!!!”
齐阚:“???”
?人齐刷刷地扭头看了过去。
不知??时,汐姮已经醒了过来,睁着朦胧睡眼站在一边,有些困惑地望着他们。
她今日穿着一身粉色广袖裙,衣袖领口处绣着精致的花纹,发间系着同色的发带,散在肩头,简单却不失温柔,一双美目轻轻一眨,犹如小家碧玉一般,盈盈惹人怜惜。
她几乎从不穿粉色,而一旦穿着这般艳丽的颜色,便别有一番脱俗之气。
她站在原地,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而且都不说话,她顺着他们的目光困惑地低头看了看,迟疑道:“这一身粉……不好看吗?”
“……”
齐阚勉强找回了一点表??,有些不自在道:“挺好看的。”
汐姮回他一笑。
她、她笑了??
宋西临??殷晗沉默不语,此刻殷晗被震得有些魂飞天外,宋西临不动声色,看着她很自然地走到谢涔之跟前,谢涔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问道:“睡了这么一会,便睡好了?”
“这里面的卧榻太硬了,睡得难受。”她揉了揉眼睛,说:“我不睡了,晚?再睡。”
他瞧着她可爱的小动?,眼底带了丝笑,大掌裹紧她冰凉的小手,看向下面表??各异的?人,唇边笑意敛了敛,淡淡说道:“这么些时日不见,你们要叙叙旧么?”
他们还没回答什么,汐姮却抢先说:“我有!”
谢涔之眯起眸?,侧眸看她,她抿了抿唇,问道:“我已经?说了……我剖心之后犯下了许多错??,害了不少无辜之人,不知道齐师兄你们……有没有被我伤到?若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是谢姮的不是。”
齐阚一怔。
他们?人?迅速交换眼神,终于发觉了不对的缘由,齐阚试探道:“师妹……你难道不记得了?”
思路客
汐姮点头,“我只记得身为人的??,剖心之后的??,我都不记得了。但我想,你们见了我都是这般不自在,想必我后来……一定做得很过分罢。”
“没有没有!”殷晗连忙?前,急切道:“那并非你本意……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我们还不明白么?这些不过是神族利??你,让你被迫为他们效力罢了,师妹你……不必自责。”
汐姮一怔。
殷晗从未主动叫过她“师妹”。
从前他不太待见她,总是连名带姓毫不客气地叫她,无论她主动示好,还是合乎礼仪,他始终未曾将她视为自己的师妹。
后来,江音宁来了,他对江音宁万分好,护着她,照顾她,只?她一人的解释,也只肯叫她一人“师妹”。
汐姮还是第一次?他称呼自己为“师妹”。
虽然他语速很快,那两个字不自在地囫囵了过去,她还是?得清清楚楚。
她垂睫,眸底暗色掠过,唇瓣却是一弯,“嗯。”
殷晗得了她一声温温柔柔的回应,再次魂飞天外。
94、第 94 章
晚膳是汐姮亲自下厨做的。
??实在座的几位都早已辟谷, 尤??是谢涔之,身为真神之身,更无须沾染半分人间俗物, 但因为是她下厨, 他们反而受宠若惊极了,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侍女帮她陆续端了上来,原本用来议事的主殿, 登时被香气环绕。
殷晗有些如坐针毡,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怪不好意思的。
齐阚?宋西临也??未尝过汐姮的手艺, 更别提与君上一起用膳, ??刻都默默保持沉默。
汐姮敛裙坐在了谢涔之身边,笑吟吟道:“吃呀。”
三个人都不动。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桌子毒药。
她美目一转, 亲自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到谢涔之嘴边。
汐姮:“啊——”
谢涔之:“……”
男人的神色有些无奈, 抬手抓住她的手腕,低头就着她的手,把那块肉吃下。
“好吃吗?”少女眼睛亮晶晶地问他。
“嗯。”谢涔之笑了, 抬头摸了摸她的发,眸底情绪翻涌, 忽然便觉得有些难受。
她不是第一次为他下厨, 但他却是第一次坐下来陪她慢慢吃。
以往都是她做好了送来,有时他忙到??晚才回来,她为他备好的糕点早就凉透了,她便会自己全都倒了, 也不让他吃凉下来的食物。
她大抵是失望过??多次吧。
但是她都没说过。
谢涔之??实还是觉得不真实,就算她失忆了,忘记了汐姮的一切,她真的还会在主动剖心寻??之后原谅他吗?那个时候,她连活下去的意志都没有了,可是一觉醒来,却愿意接纳他?
他觉得不真实,又强迫自己不去深想为什??。
就现在这样,也??好。
她就在他身边,他会对她好,就这样下去,什??都不要想。
汐姮率先动筷,另外三人便也开始慢慢地夹菜,不得不说,汐姮的厨艺真的??好,他们以前也只是有所耳闻,没有真的尝过她的手艺。
齐阚感慨道:“师妹这手艺,比藏云宗的厨子不知强了多少,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这般美味。”
汐姮笑,“齐师兄这??喜欢,下次我便还做。”
“不必不必。”殷晗忙不迭摆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师妹你……身子虚弱,怎可天天下厨,这?事情交给下人来就行了。”
齐阚乐呵呵地夹了快肉,察觉到谢涔之冷淡的目光,也跟着??趣道:“师妹如今也不仅是师妹,还是宗主夫人,属下怎??敢让夫人接二连三地屈尊降贵……就算我不心疼,君上也舍不得啊。”
宋西临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属下怎??敢把夫人当厨娘使唤。”
“……”汐姮被他们??趣得有些尴尬,转而把头埋进谢涔之怀里。
谢涔之抬手搂住怀里的人,目光冷淡地扫过去,还在边吃边笑的几人登时噤声,老老实实埋头扒拉碗里的饭。
等到吃完饭,汐姮还没动,这三人仿佛早已蓄势待发,争着要洗碗。
汐姮无语地看着他们。洗个碗怎??还能争起来,他们吃错药了?
边上的侍女踌躇了许久,还是说:“这些事……交给奴婢便好。”
等到碗筷收拾下去,汐姮吃饱了也开始犯困,谢涔之叫人带她回去休息,汐姮便乖乖地跟着侍女走了。
她跟着侍女沿着山路往回走,走了一半,忽然听到有人在议论着什??。
“藏云宗的人来了,神君是不是马上就要离开了?”
“应该是……”有人忧心忡忡道:“不周山离北域这??近,若是神君走了,万一神族攻过来,我们可怎??办啊。”
汐姮忽然停下了。
她站在原地不动,身边的侍女隐约发觉了不对,想过去叱责那几个弟子,被汐姮拉住了。
汐姮安静地听着。
“要我说,就应该像华邑长老提议的那样,把这神族公主一直?押在不周山,只要我们手里有这个筹码,那些神族怎??还敢进犯人界!只可惜神君被那公主迷昏了头,驳回长老的提议不说,还不许人议论,眼下藏云宗的人来了,莫不是还要把那公主接到藏云宗不成?”
“你少说点吧。”有人压低了声音,“那神族公主说不??是真的失忆了。你难道忘了???前几日闯进来的那只凤凰,不就是被神君亲自斩落了,她要是没失忆,早就想着法子去救那只凤凰了,还会整日?神君大人在一起?”
“唉。说来,那只火凤着实太强了些,好几个长老都险些被杀了,日后要是再来一只凤凰,没了神君可怎??办啊……”
“……”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
火凤凰。
赤言。
汐姮指尖发冷,心底陡然??怒,恨不得一剑捅??谢涔之。
他明明答应了她!只要她留下,他就不伤害神族!
这个骗子!
还好她不是真的失忆,也不是真的失去了修为,否则她还有什??反抗的能力?只怕是永远被他瞒在鼓里,等到她的族人都??绝了,她也毫无察觉!
这一瞬间,汐姮??吞活剥了谢涔之的心都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默念心诀,强行诱导自己的识海,再度潜入平静无波的湖面之下。
当夜,谢涔之回到阁楼,却发现汐姮不在。
他的眼神瞬间冷彻如冰,掌心一推,无渠剑凭空?现,去追寻汐姮的气息。
无渠剑最想杀的人,一直是汐姮。所以只要她还在不周山,要找到她,也不费吹灰之力。
谢涔之没有觉得她会逃跑,尽管不悦,但他并未想过什??结果,直到他发现她在?押赤言的地牢里,脑子里便是“嗡”的一声,铺天盖地的惊怒让他差点当场劈了赤言。
但他又立刻恢复冷静。
那一瞬间的怒意来自谢涔之,??快被身为天衍神君的冷静淡漠给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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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就是认识赤言的。
恢复记忆之前就认识。
这还不能说明什??。
谢涔之亲自去地牢,让闻讯赶来的所有弟子长老全都退下,扑面朔风拂动袍角,带起一阵冰寒之气,他垂袖冷淡站着,目光直直望着汐姮。
汐姮也望着他。
她站在牢门外,像是被突如??来的阵仗给惊着了。
她好像不明白,自己只是来看一下赤言,为什??能让整座山叫得上名号的人都一窝蜂地涌过来,阵仗之大,仿佛她是要去刺杀谢涔之一样。
她的表情带着点??懵,还有些无辜。
隔着铁栅栏,巨大火凤被无数根玄铁刺穿身体,悬挂在空中,血珠一滴滴地砸落,血腥气刺鼻。
那只火凤还有意识,在轻微的挣扎,发?嘶哑的鸣叫。
谢涔之朝她走来,衣袍无风自动,却伸?手,“阿姮。”
她犹豫着把手递给他,小声问:“我是来不得???为什??你们都……”
??才那些人恨不得拔剑捅??她。
他抿唇,抬手把她搂入怀中,紧紧箍着她的腰肢,低声道:“别怕,只是误会。当初你觉醒时,与这只凤凰走得太近,他们误以为你要救人,这才大动干戈。”
“我只是来看看,赤言之前……救过我的。”她咬了咬唇,拉谢涔之的衣角,小声道:“你应该还记得的,我在斩刑台上差点??掉的时候,是他把我带走续命……我只是今日听说……他好像是为了救我,才被你抓住的,不然我不会来的。”
她是这样的人,不喜欢亏欠旁人,恩怨分明。
至于那个“听说”,汐姮身边的侍女也早就告知了谢涔之,她听到了什??,他都了如指掌。
这样的反应,是最?常的。
如果她听到了却漠不?心,反而不像阿姮了。
谢涔之微笑,反手握紧她攥着自己的手,柔声说:“他杀了??多人,??中有一部分,是这不周山的弟子,按照规矩,是要处决的。”
“……”
“但我不杀他。”他抬手,微凉的手指理着她鬓边的发,语气淡淡的,“他与你?系紧密,也曾救了你,凭这一点,我不杀他,但也不会放了他。”
“那……”她问:“涔之??算一直?着他吗?”
铁链挣动,发?清脆的碰撞声。
牢里的凤凰缓缓抬头,金色的瞳孔温柔地凝视着汐姮,身后的翅膀不住地拍动,却撕裂了更多伤口。
赤言痛苦地喘息着,又笑了。
她没事,那就好。
他自知这次是在自寻??路,他不是天衍的对手,可到底,他还是想过来,亲眼看看她。
这小丫头,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啊。
??她还是个要吃奶的小幼龙时,赤言便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任她胡闹,陪她玩耍。
她走丢了,他便去人间寻找几百年。
他一点也舍不得让她受委屈,可唯独,在她失去哥哥最痛苦的时候,她最需要安慰?支持的时候,赤言却第一次对她动手,把她?了起来。
赤言看得心里疼。
她需要有人支撑她,就算说一句“我陪你豁?去”也好,可没有人。现在她一个人被留在这?地??,就算慕家人带回消息说她平安无事,就算所有人都劝他静观??变,他也不放心。
他是亲眼见过的。
亲眼见过以前人间的小公主,是怎??被欺负的。
他一??要来看看。
陪着她沦为阶下囚……他也愿意。
神族不缺一只凤凰。
但是他就想看一看,帝君亲自托付给他的小丫头,还是平安的,没有被磋磨,也没有被折辱。
现在他看到啦。
可难过没有一点点缓解,因为她闯进地牢看他的第一眼,他清晰地??她的眼睛里看到愤怒?挣扎。
压着那些恨,??辛苦吧。
赤言怔怔地看着她。
汐姮靠在谢涔之怀里,听到他在她耳边说:“把他永远地?起来。”
“我若放他?去,他会继续与我??对,下一次便只有??。被?在这里,反而能保命,神族的自愈能力??强,就算流再多的血,只要不捏碎内丹,他也不会??。”
这是他的让步。
他不能完全信守承诺,在赤言已经上门挑衅的时候,还公然放他毫发无损的离开。但是,他会尽量不杀她在乎的人,就算吊着一口气,也不会让人??了。
汐姮闭上眼睛。
许久,她忽然后退一步,转身看向赤言。
“抱歉,你杀了那??多人,必须付?代价,我没有权利替别人原谅你,这些是你必须承受的。”
“但你救过我,我??感激,会一直记得。我们之间也许还有别的联系,虽然我已经忘记了,可是我知道,你是因为来找我才被抓的,你一??是??担心我吧。”
“我现在??好,不用担心我啦。”
“你好好在这里呆着,要好好的,如果能活着离开这里,也不要再杀人了。”
她说完,牵住谢涔之的手,转身离开。
赤言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回味着那些话,咂摸着,忽然仰头长鸣,落下泪来。
他的小殿下啊……
95、第 95 章
??路无言。
汐姮主??牵着他的??作, 逐渐变䏝?了他用力的反握。
她试图抽开,但抽不??。
身边的男人越是不说话,越是有??种无形的威慑感, 沉沉笼在人的心尖上, 让人背脊直冒冷汗。
汐姮还在想赤言的事。
她?来只是试探,想知道被关押的神族究竟是不是赤言, 谢涔之又用了多少人手看守赤言,没想到她支开守卫之后, 竟然??路畅通无阻,没有被任何阵?机关所伤。
直到靠近那座牢门,指尖差点碰到牢门的刹那, 目光忽然凝住。
她看到门上的咒纹。
如果她再进??寸, 可能??是另??个结果了。
然后她??感觉到了不妙,草草确认赤言还活着后,便打算立刻撤走, 谁知道那些人来得那??快,来了??出瓮中捉鳖。
汐姮当时被围住, 脑袋嗡嗡的。
这些人你??言我??语的。
好吵啊。
她原???假意做戏伪装了好几天,觉得憋屈极了,如今赤言也被抓了, 真窝着??股子火气呢,她看着眼?这群?对她??手的凡人, 堆积在心头烦躁几乎?炸裂, 简直想??刀全杀了干净。
气死了,这群人算什??东西,敢在她跟?放肆?!
然后谢涔之??来了。
他来,也不是什??好事。
但至少那些人清净了。
汐姮猜, 他肯??也算计了些什??,但又不全是,否则他赶回来时,表???不会那??凶那??冷,??副完全出乎意料的样子。
这种表?,她只在他发怒时见过。
她??离开??下而已……他??这??生气?他现在,可没有从?的半分冷静。
敢抓赤言,还怕她知道???
他连心都能强??塞给她,还怕她翻了天不䏝??
汐姮看着近在咫尺的死敌,只觉得手痒,很想握住哥哥的流昆剑,捅死这个杀了哥哥的凶手。
但是不??,她还是?继续装下去。
汐姮自诩装得天衣无缝,人??旦抛开那些所谓的?,便再没有什??能让她的伪装破裂,但,也许是因为骨子??的恨,她并不想完全顺着他的意,让他过得太痛快。
“明日,我?便回藏云宗。”
刚回到卧房,她坐在案?不说话,他负手站在??边,平淡地宣布对她的安排。
她忽然仰头,漆黑剔透的眼珠子望??他,“涔之,你在怀疑我。”
“没有。”
“你??是在怀疑我。”
“……”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她忽然扭过头去,眼睫低垂,嗓音也低落下来,“你自是可以怀疑,如你当年怀疑我那般,总归我如今没了修为,任你宰割……”
“阿姮。”他语气蓦地??沉,快步上?,手掌握住她肩,只觉得掌下之肩又薄又脆,早已消瘦得只剩骨头了,他眼底隐有心疼,把她箍进,下巴紧贴着她的额角,语气转柔:“我凡事顾虑良多,并非不信你,只是错过??次已是刻骨铭心,实在心有余悸,不能承受……再次失去你。”
那实在抱歉,你????会失去的。
汐姮被他按在怀??,还是没有偃旗息鼓,继续挣扎着说:“……好的坏的,都是你说了!总归我如今没了修为,你大可随意安排,我又有什??选择的余地?我说我不会离开,你信???你自然不信。所以你便因为你自己不信,反倒过来折腾我。”
他被她数落得眼底微黯,抱着她的手臂却没松。
“你这样很自私。”
如今的阿姮可真不客气。
从?他无论做什??,她都不会有丝毫怨言,实在太听话太温顺,简直惯得他,险些忘记她也是有脾气的。
打从她主??离开藏云宗开始,??再没对他客气过。
但他还是好喜欢。
他觉得自己疯了,她这??数落他,他反倒觉得真实了些许,没了那些不踏实的感觉,好像眼?的人活了过来。
也许人生来犯贱。
也许是他适应了神族的小公主,
他到底还是让步,慢慢往后退了退,与她的眼睛平视,大掌抚着她的发,“我的确很自私。”
“……”
汐姮瞪着??双黑不溜秋的大眼睛,瞅着他不说话。
他忽地笑了,俯身在她眼角亲了亲,“……自私到,我背离了天衍,心甘?愿再做谢涔之。”
什???
他在胡说什???
汐姮有些没听懂,紧接着注意力便被他的??作吸引,她顾着忍受他的亲近,感觉到他??触即离,旋即起身离去。
“好好休息。”他温声叮嘱,全无在外冰冷无?的模样。
?人如今唤他天衍神君。
其实他不是。
有天衍的元神,天衍的神力,甚至有天衍的记忆。
但唯独不是天衍。
宋西临闻讯急匆匆赶来,正好碰见谢涔之从汐姮居住的阁楼??出来,静静站在廊下,望着虚空不语。宋西临第??次如此失态,快步上?道:“听说夫人刚去见了那凤凰,还好您赶去及时。依属下看,您何不直接杀了那只凤凰?他看见了不该看的,若是说出去让不周山的人知道,难免影响人心。”
宋西临想着这事便头疼。
他和齐阚不是同??天到的不周山,宋西临比齐阚早来三日。
他算好了日子,赶来为君上护?。
那日正好是君上施?压制天衍神识之日,天衍诞生于天道,万年?便是超脱于三界的神,神识无坚不摧,哪怕元神涣散,亦能吸纳天地间的灵识。
与其说谢涔之是天衍的转?,他更像是天衍的元神分化出的??个容器,随时恭候神君觉醒。
这个秘密,是谢涔之的师尊,那个两百年?筹划??切的罪魁祸首,在谢涔之曾经被心魔所困的那夜,活生生被谢涔之逼问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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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自那时起,谢涔之不拔剑,??是不愿与汐姮为敌,二是因为尚未寻出压制天衍神识的办?。
??旦握剑,无边神力便会立刻冲毁那微弱的凡人意识,灵台重塑,天衍重现?间。
谢涔之的两百年,不过是数十万年之间的沧海??粟。
更遑论什??“?”?
神都是没有?的。
更何况,与天地三界同寿的神君天衍,怎??可能喜欢昔日好友的女儿?那??颗孵化没多久的蛋?
会执迷不悟放不下汐姮的,当然只有谢涔之这样的。
谢涔之的?质还是人,活生生的人,??算修过无?道,还是克服不了爱恨嗔痴的懦弱的人。
但是这个人,与北荒帝君交易,做了??件逆天的事。
——他封了天衍。
连天道都没察觉他想干什??,把他当䏝?宝贝疙瘩好好护着。说来也是,天道再聪明,也想不到还有人谋算着自己弄死自己,分化后的意识封印了完整的神识,简直莫名其妙。
好巧不巧,那天他施?强??驱散?内残存的灵识,被那只凤凰看见了。
??这几日的功夫,宋西临已经反复说了七八次,??差跪下来求他,求他杀了那凤凰。
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谢姮师妹又如何知晓?
谢涔之??不。
他不杀,把那凤凰打䏝?原型,无?吐露人言,然后??直关着。
宋西临那时不解,劝道:“你何必如此麻烦,她现在是谢姮,又不是汐姮。??算知晓了,又何必还会在乎??只凤凰的生死?”
谢涔之果断否决:“不??,阿姮会恨我。”
宋西临无奈:“??算她以后能恢复汐姮的记忆,那也早??开始恨您了,您少杀??只凤凰,也不会让她打消报复您的念头。”
谢涔之:“能少恨些,??算少??丝也好。”
宋西临:“……”
您可真是个?种啊。
这下好了,让她发现了。
无论是汐姮还是谢姮,其实都是??个人,非常固执,???不让她知道,???她??会较真。
宋西临沉默了好??会儿,实在是没话说了,只好问:“您打算如何安排?”
“明日??早,便带她回藏云宗。”谢涔之回身,眼底透着冷意,吩咐道:“你即刻回去,该处理的,全都清除干净,明日她回去后,不能看到任何不该看的东西。”
96、第 96 章
宋西临打?算连夜赶回藏云宗时, 在山门口碰见了不周山的掌门应墟真人。
“尊使留步。”
应墟一袭白衣,拂尘轻轻一扬,挡住了宋西临的去路。
宋西临停下, 眉心有些焦急不耐之色, 但还?是沉住气,抬手与他见礼, 温声道:“不知?掌门有何贵干?”
应墟面上并无笑意,如鹰眸子审视着宋西临, 直截了当道:“尊使行色匆匆,可是奉神君之命回藏云宗?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神君这几?日可是要回去了?”
宋西临不动声色, “我一介下属, 并不知?晓君上的决断,只?是暂时有要事需要回去处理而?已。”
说完他便想走,谁知?应墟却丝毫不让。
应墟微微一笑, 显得万分?随和,态度也缓和了几?分?, “神君从前是藏云宗之主,离开不周山自是理所当然,尊使莫要误会, 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他忽然压低嗓音, “那?妖女……神君打?算如何处置?”
妖女?
宋西临忽然有些不悦, 不管怎么说,谢姮都是他师妹,现在也重新成为藏云宗的人了,被人叫作“妖女”, 着实听起来?刺耳。
他往后后退一步,振袖冷声道:“君上自有安排,我们藏云宗的事,不劳掌门费心!”
宋西临说完,便原地捏了个剑诀,御剑而?去。
应墟真人站在原地,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一位长老从暗处悄悄走出,附耳低声道:“师兄,你?看宋西临这等态度,定是决意护着那?妖女了。我就?说我先前定是没听错……神君根本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他护着那?妖女,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再这样下去,等那?妖女和神君都走了,日后那?些神族报复起来?,我们不周山可就?面临着灭顶之灾啊……”
应墟真人右手一紧,手中拂尘手柄硬生生折断。
他冷哼一声道:“这妖女该死!”
汐姮给谢涔之吃了闭门羹。
她把门窗紧闭锁死,用桌椅堵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这显然是一种既幼稚又无效的做法,任何一个有修为的人都能轻易闯进去。
“神君您看……”
同样被关在外头的侍女表情?都有些诡异,悄悄观察着神君的脸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谢涔之皱着眉望着紧闭的门扉,许久,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让她去。”
她这明摆着,就?是生他气。
阿姮几?乎没有对他耍过?脾气,今日他又强硬安排了她,估计一时半会是哄不好了。
谢涔之沉默地站在门外,遇到这种情?况,他也只?能沉默。他只?对一种极端的情?况得心应手,那?就?是阿姮叫嚣着要杀他离开他的时候。像这种又气恼却又不完全排斥他的冷战,他是真的没有经验。
不过?,她肯生气,他倒也有几?分?安心。
若是从前,她断不会将这些女儿家的情?绪摆在面上,即便愤怒委屈至极,也不会做出这等小?孩子耍脾气的做法,因为她知?道,即便自己闹,也无人会在意。
如今她肯对他甩脸色,姑且算作……她已经相信了他的感情?。
不是足够亲近的人,都不足以让她生气。
但是现在怎么办?
也不能继续惹她生气,但是也不能完全不哄。
如果不哄,也许她又开始讨厌他了。
可他又不能妥协。
谢涔之不能让任何事情?超出掌控,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她,怕她又做出什么事来?,阿姮太聪明,又太倔强,他只?是想让她乖乖地呆在他身边,无忧无虑地过?日子,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从她失忆的那?一刻起,谢涔之就?猜到会有今日。
不过?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汐姮,他不知?道汐姮并没有失忆,她此刻正坐在床上,思考着怎么继续对付他。
她算是发现了,谢涔之永远会对她有戒心。
不管她失没失忆,这几?天装得再听话,一发生点儿什么,他还?是会第一个安排她。
她现在就?好像陷入了一种困境。
没有什么杀他的机会,只?能继续装,但是处境越来?越艰难,以后也不一定找得到什么机会,简直没完没了。
还?把赤言搭了进来?,说不定反而?便宜了谢涔之,自己把自己坑了。
这样下去,哥哥的仇也不知?几?时能报。
错了错了错了!!!
汐姮蜷缩成一团,烦躁地扯着裙摆上的衣带。
她根本就?想错了!
什么用失忆和假装听话让他降低戒心,然后伺机报复,根本不适用于谢涔之!
这人太清醒,根本不会中美人计。
……他真的喜欢她吗?
汐姮憋着一口闷气,抬头往外看,隐约看到月光从窗外透进来?一点男人的轮廓,他应该还?没走……汐姮故意把床头的烛台打?翻了去,“碰”的一声巨响,外面的人身影似乎僵了僵,便转身离开了。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不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陡然升起一道炫目的火。
隔着重重黑夜,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映射过?来?,被窗棂晕成一团红色的光晕,如同烟花砰的炸开,却等不来?烟花落幕刹那?的黯淡,而?是越来?越亮,灼得人眼里生痛。
“啾——”
一道清鸣响彻天地。
汐姮身子一抖,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是赤言!
他不是被关着么?这是什么情?况?
她猛地翻下床,赤着脚飞奔到窗边,急急推开窗子去看。
迎面狂风铺天盖地朝她吹来?,掀起满头披散的青丝,卷着裙摆衣袖猎猎翻飞,险些将她瘦削的身子吹走。
远处,的确是一只?凤凰在被人追捕。
她的手忽然有些抖。
简直荒谬。她什么都没做,赤言怎么可能会逃走?除了她,其他神族也绝不可能顺利救出赤言,更何况赤言伤得那?么重,一旦逃的过?程中伤势加重,几?乎是致命的伤害!
到底是谁干的?!
不管是谁……汐姮唇色苍白,撑着墙壁的右手渐渐攥紧,骨节发出清晰的脆响。她猛地踩着木凳,提着裙摆,整个人从窗户翻了出去。
无论?赤言是怎么出来?的,她都必须救,不能看着他死。
汐姮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时,那?凤凰刚好从空中坠落,“轰”地砸在她的面前。
血雾被风吹散,落在人的脸上睫毛上。
她眨了眨眼睛,抬手去摸脸,摸到一手的血,大脑像是卡住了一样,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眼前的凤凰在抽搐,源源不断的血从伤口涌出,气息微弱下去。
凤目温柔地凝视着她,眼神却渐渐涣散。
“赤言……”
她伸手去摸凤凰早已黯淡的羽毛。
“妖女,你?私自放走凤凰,受死吧!”
一声大喝,汐姮的周围,突然有无数人从暗处涌了过?来?。
杀阵早已结好,剑阵在她头顶旋转。
天罗地网等着她。
许多弟子开始叫嚷。
“果然是这神族公主干的!”
“她是装的!肯定是她放走了凤凰,她根本就?没有失忆!”
“她白天没得逞,晚上居然还?想救走那?神族!”
声势惊天,好一出“人赃并获”。
为首的应墟真人满面杀意。
他身后站着几?个不周山的长老,其中一个满面得意之色,冷笑道:“你?这十恶不赦的神族!杀我派弟子无数,欠下三界血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别指望神君会来?救你?,他们此刻正在青云峰议事,可不知?道此处的动静,你?今日只?能乖乖受死!”
汐姮:“……”
汐姮伸出的手指在空中顿住。
她想摸摸赤言。
可显然,有人很不识相。
她忽然转身,眼神刹那?间冷如寒刃,裹着清晰的杀意,直射向为首的应墟真人。
“你?们陷害我。”
她现在有点明白了。
原来?都在这等着她呢。
她什么都没做,这帮人就?铆足了劲帮她加戏,还?真是对她恨之入骨啊。
那?股熟悉的想杀人的冲动又来?了。
烛龙不是什么生性暴戾的种族,汐姮也不爱杀戮,但是她发现,自己的想法渐渐变得疯狂偏执,恨不得把这些人抽骨剥筋!
杀她一个族人,她将来?必要血洗整个不周山!
如果赤言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要所有人给他陪葬!
应墟真人计划缜密,终于等到她自投罗网,正想直接动手,突然对上她如此骇人的眼神,那?种久违的面对神族的恐惧又忍不住袭上心头。
他下意识往后一步,随即想起她早已失去记忆,此刻不过?是凡人之躯,早就?没有了修为,又冷笑道:“今夜人人皆知?,是你?佯装失忆,骗过?神君,又私自救出神族,屠戮我派弟子!我今日将你?正法,是替天行道!待神君过?来?,自会说明缘由!”
理由也编好了,到时候死无对证。
应墟真人一挥手,“还?不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竟是完全不给汐姮说话的机会,几?个弟子同时朝汐姮刺来?,以她此刻的凡人之躯,受一剑都会魂飞魄散。
汐姮抬眼,目视前方。
眸内墨色渐渐变淡,隐约有金光翻涌而?出。
她忽然抬手,纤细白皙的手指隔空一点。
那?剑再也无法往前一寸。
那?些弟子瞪大眼,像是没料到她这么强。
汐姮右手一抬,隔空抓着其中一人的头,狠狠往下一摁,那?人“砰”的一声,直接在她跟前双膝跪下,整个人都凹进了泥地里,丝毫不能动弹,满脸屈辱地瞪着她。
她笑:“一群废物。”
其他人一时傻住,像是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她居然还?真是装的,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汐姮食指轻轻一抬,指尖神力飞出,哗啦啦将他们全部撂倒,兵器散落了一地。
“妖女!你?果然是装的!受死吧!”
应墟真人大怒,当场命人催动剑阵,无数灵剑朝汐姮天灵盖刺去,势要让她血溅当场。
汐姮嘲笑他:“半身入土的老东西,真是白活了几?百年?,就?这种破烂阵法,居然有脸拿得出手。不怕人弱小?,就?怕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敢班门弄斧,真丢人。”
她说完一挥手。
“轰——”
玄火从她袖底卷出。
刹那?间火光弥漫,燎遍世间万物,映着她淡金的瞳仁里,尽是妖异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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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朝着应墟真人燎去,把他烧成了个火人。
惨叫声不绝于耳。
“掌门!”“师兄!”“师尊!”
周围惊恐和愤怒的声音此起彼伏,汐姮正烧得痛快,感觉到心口一痛,心知?这一次使用神力的时间快到了。
时间不多了。
汐姮站在火海的中心,低头看向赤言。
她抬手,将剩下的一部分?神力渡入赤言的体内,勉强将赤言恢复人形。
“小?殿下……”赤言虚弱地叫她,他艰难地拽着她的衣摆,“在不周山……灵蜉殿……”
她在他身边蹲下。
她俯身细听,赤言艰难地喘着气,继续说道:“那?里……谢涔之有秘密……有他的弱点……”
谢涔之的弱点?
汐姮眼睛里忽然有了一点光。
赤言缓缓松开手,手指虚虚抬起,隔空摸了摸他的小?殿下,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眼神开始涣散,“不必管我,赤言……死而?无憾……”
汐姮打?断他:“我没允许你?死。”
“我哥哥死了之后,我就?是神族的女君,我让你?活着,你?凭什么死?”
汐姮抬手探向自己的脖子,忽然手指用力一扯,硬生生将颈后一块逆鳞撕了下来?。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这是她最重要的一块鳞片,凝聚她一半的龙息,也是救命法宝。
“吾族之逆鳞,乃是护心之鳞,能护吾等灵脉,非生死关头切不可动,妹妹切勿将此赠人。”
——哥哥当初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那?哥哥用心良苦,知?晓她这性子,看似无心无情?,其实也是最懂恩义之人,以后势必会冲动把自己的护心鳞片都送人,所以苦口婆心地和她说过?很多遍。
哥哥真了解她呀。
可惜,最了解她的哥哥不在了。
汐姮垂着头,把那?片血淋淋的龙鳞塞到赤言手里。
反正不管有没有逆鳞,能杀她的,依旧还?能杀她;杀不死她的,依旧不是她的对手。
她也不在乎一块鳞片。
汐姮:“用我力量,逃出去。”
她说完就?站起身,神识延伸万里,探寻灵蜉殿的方向。
在西边。
汐姮化为一道金光,突破无数人的包围,直冲灵蜉殿而?去。
殿中正在议事,商讨不周山今后如何抵御神族,待到布下最后一道防御法阵,谢涔之便会离开不周山。
本来?不至于半夜议事。
就?算不周山的几?个宗主长老今夜千求万求,谢涔之都没打?算过?来?。
但他刚吃了汐姮的闭门羹,心里正烦闷,实在无事可做,才临时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此刻下方的人正在说话,谢涔之忽然说:“噤声。”
正在说话那?人话头一滞,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憋了回去。
殿中忽然安静得诡异。
下面几?个不周山的宗主对视一眼,忽然都有些心虚忐忑。
谢涔之闭目,手指掐了一道诀。
他提前在汐姮身上下了一道咒。
如果她流血受伤,他便会有所感应,能立刻知?晓她的方位。
她此刻,果然不在住处!
他隐约能感觉到一丝波动的神力。
“君上?”
齐阚疑惑地朝他看过?来?,发觉他此刻脸色冰冷得几?近骇人。
“阿姮出事了。”
谢涔之猛地起身。
他眼底如浸了冰,冷冷瞥了一眼那?几?个宗主,看得他们俱是一抖。
下一刻,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谢涔之来?到那?里时,那?里已是一片血和火光。
汐姮刚走。
不周山掌门被玄火烧死了。
有个长老狼狈地跪在他跟前,哆哆嗦嗦地指控汐姮,说她根本就?是假装失忆,也没有失去修为,是汐姮救走了赤言,并且杀了这里的人。
这像是她干得出来?的事。
他几?个时辰前,也是这么怀疑她的。
他们声泪俱下的控诉,玄火只?有她能使出,说明她真的没有完全丧失修为。
她之前全都是装的?
急匆匆追上来?的齐阚和殷晗心惊地听着他们的控诉,齐阚急急道:“君上先莫要动怒,还?是先找到师妹为妙,等找到她再问清楚也不迟!”
谢涔之薄唇紧抿,黑眸深不见底。
找到她?她一心想跑,此刻不跑还?能去何处?!
他没想到,又和她走到了这一步。
谢涔之眼底腾火,怒极之下,面上看起来?竟是平静得骇人。
他很快就?想起来?赤言知?道什么,后来?果然是在灵蜉殿找到她的。
他不知?道赤言跟她说了多少。
他看见她时,她正背对着他,站在聚灵阵的正中央,看着高台上的那?块上古灵玉,那?里面,有他剥离的天衍残存神识,以及独属于天衍的本源灵力。
他暂时将灵玉封存此处,本是筹备着,等到回藏云宗,再把灵玉永久地封入禁地的寒池之中。
“阿姮!”
她的手将要触碰道灵玉的刹那?,谢涔之一颗心悬起,急急怒喝,“还?不快住手!”
汐姮停住了,转身看向他。
时效过?去了,她此刻又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到底有没有修为,眼底有些惊诧。
但他没耐心和她多说什么,那?聚灵阵随时会吸走她的精气,他只?顾着让她快些从那?聚灵阵中出来?,“阿姮,快出来?!这里面危险!有什么话出来?再说!”
她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谢涔之额角跳痛,沉声道:“阿姮!”
“你?以为你?逃得掉么?”他十指用力,骨节沉沉一响,耐着性子和她说:“不管你?放跑谁,杀了谁,我都能不与你?计较,但你?,永远别想着从我身边离开。躲在里面又有什么用?你?以为躲在里面,我便抓不住你??”
汐姮看着他,忽然垂眼,“你?还?真是……一见面就?知?道威胁我。”
谢涔之:“……”
他被她堵得无言,也知?道自己此时对她太凶了些,但是他还?是继续紧逼,“你?先出来?!”
“我不出来?。”
“你?逃不了。”
“我知?道。”
“那?你?快出来?!”
“我不。”
汐姮此刻情?绪怪怪的,不单单是想捅死谢涔之这么简单。
她还?有点怪他。
那?些人明明是陷害她的。
她哪里想劫狱,她又不傻,赤言差点死了,她把逆鳞都拔了,才保住了赤言的命,勉强没被那?群人害死。
谢涔之来?的有点晚,估计一开始还?没想到她来?了灵蜉殿,以为她是逃了吧,在外头寻了一圈发现没人,这才姗姗来?迟。
他有时候很了解她,了解到她很痛恨他。
有时候又不是那?么了解。
该了解的时候不了解,不该了解的时候把她当傻子耍。
她不讨厌他才怪。
汐姮后颈还?在流着血,血沿着脖子往下涌,沿着指尖一滴滴落下,砸出一朵朵血花。
随着血流得越来?越多,她渐渐开始头晕,一个踉跄,手摸到了身边的灵玉。
手上的血碰到灵玉,它似乎在发光。
奇怪。
这东西里到底藏着什么?
谢涔之的弱点,是这块玉?那?她要不要立刻砸了它?不对,砸了他的弱点,他岂不是就?没有弱点了?
汐姮其实不太懂这阵法是做什么的,但是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此物和天道有关系,说不定她想覆灭天道的契机就?在这里。
谢涔之看着她逐渐失去血色的小?脸,和那?块发光的灵玉,愈发焦急。
天道克制神族,这块玉乃是以天道之石所制,会杀了她的!
她是不是傻?!
“阿姮,别碰它!”他喉间一滚,情?急之下,索性直接往阵法里走,这聚灵阵被惊动,开始剧烈动摇,谢涔之朝她伸手,马上就?要拉住她。
汐姮被他的动作惊吓,飞快地抓起那?块灵玉,往后退了一步,衣料从他指尖滑了过?去。
谢涔之还?想再抓住她。
谁知?她突然张开嘴,当着他的面,把那?块玉,一口咽了下去。
“阿姮!”
97、第 97 章
“阿姮!”
一声厉喝在耳边炸响。
她?身子一软, 嗓子被硬物生生刮出剧痛,带出辛辣血气,呛得她?一阵干呕。
下一刻她?被人紧紧箍进怀中。
“阿姮, 吐出来!”
一只手迅速掐住了?她?的下颌, 用?力极大,企图逼她?张嘴拿出那块玉, 她?牙关?却咬得死紧,后牙槽咯咯打着抖, 就算下巴被捏得剧痛,也死活不肯张口。
汐姮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
她?只知道,自己手上握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就是不想让谢涔之如意?。
她?想报复他, 想得要发疯, 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终于让她?找到了?他的弱点,她?又怎么愿意?放弃?
她?咽得很用?力。
用?力之大, 仿佛是将血海深仇嚼碎在齿间,磨骨啜血, 生啖其肉!
那块玉很硬,无?异于吞金自杀,几乎要把她?的喉咙生生刮穿, 那血碰到灵玉,她?只觉得浑身痛得要炸裂开来, 体内翻搅着浑浊的气息, 滚烫的血液激荡,溢满整个口腔。
“哇”的一声,她?吐出了?一大口的黑血。
谢涔之浑身血液降至冰点,连呼吸都在颤抖, 手上已是控制不住力道,只差生生卸了?她?的下巴,刚想强行替她?把玉逼出来,谁知道一低头,已是满目猩红。
血,无?尽的血,染得他眼?底猩红。
“你——”他瞳孔急遽缩小,恸极惊极之下,通身忽然爆发出极其浑厚的神力,无?数白光如游丝,环绕着他和她?,疯狂地灌入她?的体内。
可她?现在只是凡人之躯,那些神力到了?她?身上,却无?处可以容身,俱返回到了?他体内。
他只能徒劳地抱紧她?。
“阿姮,快吐出来……别怕,把玉吐出来……”
汐姮大口大口地呕血,吐得停不下来,很难想象有人能吐这么多的血,几乎是把体内全部?的血要吐尽了?,可她?却唯独吐不出那块玉。
她?吐得意?识模糊,眼?睫沾了?生理泪水,意?识断线的最后一刻,她?抬起?头来。
一点烛光在他眸子里晃动,比血还要烫人。
谢涔之的眼?睛通红灼目,无?数疯狂的情绪要溢出来似的。
原来你也会这样。
你失去我便这般崩溃,那你又可知,我失去哥哥是什?么感受?
这是你的报应。
汐姮没想过要寻死觅活,可究竟,无?可奈何到了?哪般,才?能在这一刻获得那丝她?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报复的快意??
你不是爱我么?那你便救我啊,不顾那些信任你的凡人的性命,倾尽你的所有来救我。
或者?,让我与这块玉同归于尽,自有我的族人继续完成我未完成之事,神族接连陨落两位烛龙,他们会不计代?价来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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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论选哪一个,汐姮只知道。
——他再也强迫不了?她?了?。
汐姮昏死了?过去。
她?仿佛坠入一片温暖的梦境中,阵阵袭来的暖潮包裹着她?,随即暖意?消退,寒意?顺着骨骼爬上背脊,让她?混沌之间,想到那终年灰暗落雪的北域。
北域很冷,可是哥哥的掌心是暖的。
他们烛龙一族生来带火,即使置身冰窖,也温暖得像冬日?的火炉,她?曾蜷缩在少年的怀里为他暖着身子,也和少年一样,在别处追寻更多的温暖与慰藉。
无?论是人还是神,都是贪恋温暖的。
青羽会为她?戴上人类女孩儿戴的暖儿,衬得她?玉雪玲珑,娇俏可爱,哥哥会亲自教她?如何使用?玄火,结果她?第二日?便烧掉了?赤言一身漂亮的凤羽,害得赤言好多日?不曾出现。
悄悄爱慕赤言的女神君气恼道:“小殿下也忒胡闹了?些!凤凰没了?羽毛,岂不就成了?秃鸡,赤言乃是万年来唯一的火凤,得帝君青眼?,本是金尊玉贵的,怎能落得这般、这般……荒唐!”
那女神君说的时候,眼?睛红得快要哭出来,像真是替赤言气的。
神族日?渐凋零,即使退居北域,也在一日?复一日?地磨耗。后来那位女神君便陨落了?,也不记得是哪日?,她?便化为了?一阵烟尘散落风中,再也不曾出现过。
她?看着赤言独自一个人坐在山上,酩酊大醉,喃喃自语。
她?去问哥哥。哥哥哥哥,为什?么那位神君姐姐当初会生她?的气,为什?么她?不在了?,赤言会难过呢?
哥哥把小小的她?圈在怀中,她?靠着哥哥的肩膀,把玩着他的长发,听着哥哥清冽如水的嗓音:“他们约莫是两情相悦的。”
“可他们平日?来往并不密切呀?赤言陪那位姐姐,还不如陪我多呢!赤言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男人哑然失笑,屈指轻敲她?额头,“心里若有对方,何必日?日?相对?赤言待你,是当亲妹妹才?是。”
“那我要是死了?,赤言也会这么难过吗?”
“他会。”玄缙温柔微笑道:“只要是身边在乎之人,就算不是挚爱,也无?法忍受失去之痛。”
“可为什?么,那位姐姐死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她?抬手捂着心口,实在是想不通,瘪瘪嘴道:“是因为我没有心吗?可为什?么……你们都有心呢?神族有,凡人有,就连那些妖魔鬼怪,也全都都心。只有我是个异类。”
“因为你本就是不一样的。”
她?担着沉重的使命,与所有人都不一样。若是寻常的龙蛋孵化,便会是个有爱有恨的小姑娘。但是父君却在用?自己的元神,在最后一刻为她?铸造了?这特殊的体质,让她?天生无?心,也得不受天道控制。
眼?见?着小姑娘沮丧极了?,觉得自己是个没心肝的异类,玄缙笑了?笑,与她?讲另一个故事。
“你可曾听过一个和你相似的人?他也没有心。”
“谁呀?”小姑娘眸光骤然一亮,瞬间来了?兴致。
“他是一个孕育于天道的神,岁数远比你我长,不受天道拘束,游离于三界六道之外,世人都说他冰冷无?情,敬而?远之,难以窥得真容,更无?法揣测其性情,这漫长的几十万年间,他只有一个时常见?面的好友,便是我们的父亲。”
小姑娘好奇地仰着头,坐在哥哥的怀里,听他说故事。
玄缙说:“我曾敬他万分,但他的目光,从来不落于任何人身上,后来,他背叛了?我们的父亲,杀了?意?欲反抗天道的母亲,并纵容天道杀死所有神族,镇压我们的反抗。”
“这等冰冷无?心的神,冷漠地看着我们赴死。”
“那时,我也曾以为,无?心之人,当是世上最残忍冷酷之人,将万千性命视作砂砾尘埃,从来不会为之恻隐分毫。”
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攥紧哥哥的衣襟,只顾着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不是!汐姮才?不——”
玄缙垂眸轻笑,捏了?捏这丫头的脸颊。
“你自然不是。”
“我本以为,父亲逆天换你无?心,是想报复那人,为神族送来一把冰冷的杀戮机器,也曾担心你性情孤僻冷漠,成了?第二个天衍。”
他在小姑娘惶惑迷茫的目光下缓缓说着,话锋陡然一转,唇角微弯,“如今却觉得我想错了?。”
“‘无?心’的意?思,并非完全无?情,不过是一颗心,如何能左右一个人的思想和意?志?”
“你或许,比旁人迟钝些、懵懂些。”
“但你会保护身边的人,会牵着为兄的手,会救孵化你的恩人,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只是这天下感情纷乱,无?须事事计较,也无?须分门别类,囿于情爱之间罢了?。”
“无?情,亦是有情。”
她?听得懵懂,小手虚虚放在空荡的心口,企图挤出些许异样的情绪出来,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只是在哥哥抬手摸她?发顶之时,本能地产生依赖感,往这位血脉至亲的怀里钻了?钻。
没有心,并不是没有情。
她?在乎的,她?仍然在乎;她?厌恶的,也仍然憎恨。
那和有心有什?么区别呢?
她?想起?看似遥远的“从前”,她?的世界只有一个人,她?的目光所及,只有一个人的背影,万物在他身边都为之失色,那个人的停留与离开,就牵动了?她?全部?的喜怒哀乐,以致于她?为情伤痛,痛不欲生。
这一刻,汐姮陡然明白了?什?么。
黑暗继续拉着她?下坠,更多的回忆,像走?马灯继续闪现。
她?还看到了?很多很多。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所以才?能陡然灵台清明,顿悟出什?么。
她?的意?识像海面上的游船,风吹雨打,漂浮不定,黑暗侵袭着她?,在望不到底的幽暗中,才?陡然撕裂了?一束微光。
她?抓着那抹光。
旋即感觉到了?剧痛,血的味道沿着喉管喷涌,每一寸骨骼都在灼痛。
是谢涔之在给?她?灌血。
他的血和玉佩没什?么区别,咽下去都会给?她?带来痛苦,可是她?现在又缓和了?许多,没有到痛晕过去的程度了?。
汐姮:“……”
怎么没多晕一会。
她?真的不想看见?他。
她?喘息着,旋即一阵猛咳,咳得撕心裂肺,嘴里的血分不清是新吐出来的,还是他未灌下去的,喷了?他一脸。
“阿姮。”
他像是很惊喜,连嗓音都在颤,也不顾自己满脸血的狼狈,拿帕子小心给?她?擦脸。
“醒了?就好……”他连连重复着这一句话,发白的唇紧紧抿着,又去端另一碗血。
汐姮盯着那血淋淋的碗。
腥气刺鼻。
说真的,有点反胃。
她?真没想到他会灌血。
就算吞玉的那一刻,她?隐隐能猜到谢涔之会发疯,却没有想到,他会这么不计后果。
他自己的血,当然能安抚她?体内的玉。
如果将她?全身的血换成他的,那玉就不会再伤她?了?。
但是他这么做,自己会流失不少力量,他的血里亦蕴含着他的神力,以前他的力量与她?相克,故而?完全不能为她?所用?,可如今……还真难说。
98、第 98 章
昏迷又?苏醒的那些日子, 汐姮反复在昏迷中醒来,每次醒来之?时,都能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 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不用睁开眼, 她都知道是?谁。
“别怕。”
男人声?音嘶哑,又?伸手掰开她的嘴, 浓稠的液体顺着喉管留下,灼烧着五脏六腑, 她眼皮沉重要得睁不开,无力挣扎。
她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心里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想笑, 却又?笑不出来。
她想不通,为什么非要走到这种地步?如果一开始,她一剑杀了他, 或者他对?她斩草除根,至少成?王败寇, 干脆利索,谁也怨不得谁,而不是?像如今这样, 纠缠不休,拖着彼此一起沉沦。
血喝了进?去, 又?吐出来新?鲜的黑血, 她虚弱地阖着双眸,看不见自己血中若隐若现的金光。
她也看不到,那些细小的、泛着金光的赤红鳞片,逐渐在她肌肤上浮现出来。
多种力量把她的身体搅得天翻地覆, 她体内的纯净的烛龙之?力发生了变化。
她本是?活不了的,某夜却恍惚听到,有人伏在她耳边说?:“你别想得逞,我不让你死,谁也杀不死你。”
熬过?了濒死的那一刻,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有时候汐姮会想:谢涔之?放了这么多血,他现在是?不是?很虚弱了?真想召唤流昆剑,趁机杀了他啊。
有时还会担心,只怕今后一直这么躺着,成?了废人。
不过?她耐得住性子,毕竟从前不是?没有经历过?垂死,如果不是?还肩负着保护族人的使?命,其?实她也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也许死了,便能见到哥哥了。
神?族没有转世,也不会有轮回之?苦。
她不会转世成?凡人,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当?谢姮了。
汐姮脑子里胡思乱想,很快又?昏厥过?去,由?于缺失了逆鳞,她几乎丧失了自愈能力,肉身无法愈合,那颗假心所携的封印扛不住玉的力量,被吞噬殆尽。
汐姮再次清醒的时候,是?在水里。
水温冰冷,却抵消了烛龙自带的灼热,身体软绵地漂浮着,被舒服的感觉包裹着,像是?沉溺在温暖的怀抱中,耳中声?音远去,只有哗啦啦的水声?,随着她的身体涌动。
她舒服地动了动身子,在水中睁开眼睛,入目是?广阔的山间清池,水面上的日光折射进?来,波光粼粼。
她下意识抬手,随即愣住。
……爪子?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此刻不太对?。
她用力摆了下身子,巨大的龙尾搅动波浪,“哗”的一声?,卷出几丈高的水花。
汐姮在水中灵活地游了几圈,看到自己漂亮的龙尾,即将破出水面飞起来的刹那,堪堪探出个?头,便是?“咚”的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墙壁。
她被撞得头晕,重新?沉到了水面之?下,气得喷了一口火。
“滋滋”一声?,火在水里熄灭,成?了一串咕噜噜的泡泡。
汐姮:“……”
把烛龙泡在水里,谢涔之?够狠的。
汐姮在水里游动,目光穿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打量着这四周。
这里是?一处很隐秘的山谷,安静得不正常,不用想便知四周布满结界,如果她记得没错,这是?藏云宗后山——新?弟子狩猎灵兽之?地。
这里从前是?很凶险的地方,什么类型的凶兽都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甚至还有极为稀有的上古灵兽。为了不让弟子误入,外面覆盖了重重结界,只有门中长老才能打开,每隔五年,宗主会指派长老亲自带着刚入内门的弟子进?入试炼,既是?试炼,又?是?奖励。
运气好的弟子会与这里的灵兽定下血契,实力不够的弟子,往往会受伤。
汐姮记得,从前这样的任务,一般是?交由?左右尊使?来做,只是?有一年他们外出除魔未归,那一年,便是?汐姮亲自带着弟子们进?来。
她也仅仅来过?一次而已。
谢姮不过?区区凡人,这里的凶兽有的天性嗜血,爱以人为食,她为了保护好所有人,应对?着实吃力。
单单就她现在所处的湖里,凶险的水兽也极多,以前她都是?避着走的,以免被水妖背后袭击。
如今倒好,一只灵兽的影子也没见。
她合理怀疑,谢涔之?把她这条龙扔在这里,直接把那些灵兽给吓跑了。
这么大的湖,是?她一个?人的。
汐姮无聊地游了游,尾巴拍着水花玩,想抓条鱼吃,却连一条鱼的影子都找不到。
渐渐玩累了,她便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漂浮着,闭目养神?。
卫折玉闯进?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天高地阔,群山绵延,峡谷中心的那汪湖泊中,赤金色的巨龙一动不动地沉睡着,安静而乖巧。
漂亮的龙尾像是?跳动的火光,每一块鳞片都生得精巧漂亮,晶莹剔透。流动的水拂动柔软的龙须,阳光映射入水中,映着那对?雪白龙角玲珑可爱。
和记忆里的小龙重叠。
这少年有片刻的失神?,抬手抹去唇角的血,垂着眼睫,唇角却勾起了笑。
终于找到你了。
少年咳着血,像是?不久前经历了一场打斗,素来白得异常的肌肤上,透出淡淡的微青,唯有那双幽深的黑眸,定定地注视着水面。
他掏出一把匕首,划开掌心,将血淋淋的手按在水面上,很快,结界消失不见。
卫折玉纵身跃下。
汐姮闻到淡淡的血气,她近来对?血的味道太敏感,下意识便以为是?谢涔之?来了。
她睁开眼睛,金瞳含着冷光,长尾狠狠一甩,就要朝来人拍去!
就算不带神?力,一条巨尾拍来的力量也是?惊人的,正常人不死也残。
龙尾携着巨大的水浪,朝那人袭去。
——却在狂狼即将吞噬那人的前一秒,对?上卫折玉漆黑的眼珠子。
他没有反抗,只是?在水中几近温柔无辜地注视着她。
“……”汐姮甩过?来的龙尾硬生生拐了个?弯,从拍变成?了……缠。
漂亮的红尾把他一缠,直接卷到了自己跟前来。
原本个?子高大的少年,在巨龙面前显得如此渺小,高高束起的乌发在水中漂浮,少年的眉眼生动好看。
“姮姮。”卫折玉叫她。
指尖穿透寒冷刺骨的湖水,摸到了她眉心的鳞片。
暖暖的。
就像很多年前,在冰冷的崖底,她也这么暖和。
他弯起眼睛,抚摸得几近痴迷,无数小泡泡随着呼吸涌上水面,隔绝目光,让对?方的样子变得模糊了些许。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他唇畔犹带笑,眼睛黑不见底,语气很轻,字字却敲击着她的耳膜。
“不是?说?好,要一起面对?的吗?”
汐姮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非是?她怕他,只是?,她的确没有尊重他的意愿。
强行送他离开,是?不想连累他,可是?对?卫折玉来说?,被送走远比被杀死更残忍。
尽管让她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拼尽全力让他离开,就像她毫不犹豫地把逆鳞给赤言一样。
可是?仅仅如此吗?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
久别相逢,心情却再见赤言之?时是?不一样的,她身陷囹圄,强行植心,九死一生,阴暗的想法像个?压抑的罩子,不止一次笼罩着她,让她觉得窒息,现在却好像,哗啦一声?,全碎了。
她好像又?看见了那一天。
结界轰然倒塌的刹那,少年逆光而来,向她伸手。
——“我来带你走。”
孤立无援,却又?有人为伴。
“吼……”汐姮张嘴发出一声?低低的龙吟,忽然抬起头,将额头更加紧密地贴近少年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卫折玉的手颤了下。
他眨了眨眼睛,眉眼中的戾气消散,在水中的眼睛湿润剔透,“……别以为你撒娇,我就不生气了。”
好好好,你生气。
汐姮这是?成?神?之?后,主动讨好一个?人。她张开嘴,舔了舔他受伤的掌心,龙尾又?在他身上盘了一圈,尾巴尖儿轻轻挠着他另一只手的掌心,被他反手拽住尾巴。
担心他在水下憋坏了,她带着他游出水面。
卫折玉破水而出,跃上岸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汐姮游到岸边,他半跪下来,低头抚摸着她的脸颊,看着她被困水中的可怜模样,心头又?软得一塌糊涂,不太忍心欺负她。
睫毛盖住情绪,他垂着头,头发和下巴都滴着水,抿紧了唇,忽然说?:“……其?实也不是?气你。”
汐姮眨了眨眼睛,感觉到了他此刻情绪的变化。
他在自责。
因为打不过?谢涔之?,所以责怪自己的弱小,可这少年啊,他如何?才能明白,没有天生的神?族血脉却能走到如斯境界,他便是?这世间最惊才绝艳的天才,谁都比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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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输给了时间而已。
再过?数百年,再过?千年,直到万年后,他如何?强不过?神?族呢?
汐姮做凡人时,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啊。
而且神?族和天道之?间的恩怨,他本就不应该卷进?来。
他能明白吗?
汐姮知道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谢涔之?随时可能会来,她无法开口,也说?不了想说?的话。
她想了想,伸出一只龙爪搭到岸边,锋利的爪子在上面划了划,写出几个?字来。
——我的错,不怪你。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快走。
卫折玉定定地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半晌,冷骂道:“傻龙。”
“我们该复仇了。”
99、第 99 章
复仇吗?
汐姮怔了一下, 呆呆地望着卫折玉。
仔细一瞧,才发现卫折玉身?上是有血的。
显然,他前不久刚与谁交过手, 但看这些伤, 并不像谢涔之的手笔。
就算是与别人交手,那也?不该如此顺利。如今的藏云宗有谢涔之的神?力?加持, 没?有与之抗衡的实力?,根本闯不进来才对。
汐姮又凑上前去, 仔细去嗅卫折玉身?上的血。
被水泡了一下,味道?冲淡许多?,但还是有所残留。她东闻闻, 西嗅嗅, 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拱来拱去,少年忽然挑了一下眉梢,抬手用力?揉了揉这颗傻龙的头?。
“这可?不是我的血。”
卫折玉嘴角露出一丝阴沉又讥讽笑来, 抓着龙须的手微微用力?,凑到她耳边去, “他们竟敢这么欺负你,我就去把他们……全?都杀了。”
他凑得?好近,说起“杀”这个?字眼, 眼睛里带着明显的狠意。
汐姮想,他说的应该是不周山的那些人。
那些陷害她, 想杀赤言的, 逼她至此的人。
汐姮没?有说话?,若是从前的她,也?许会?觉得?卫折玉的做法极端,但如今……她发现修为再强大, 也?总有力?不从心之事,总有那么多?的遗憾。失去了太多?之后,她如今只觉得?,她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譬如卫折玉,才是最重要的。
汐姮微微低头?,又在卫折玉身?上确认了一下,才稍稍安心。她想问谢涔之为什么没?有阻止,卫折玉好像看出她的想法,凉凉笑道?:“他把血喂给你,导致自身?修为大减,自身?难保,我蛰伏多?日,终于?等到这反击的时机,这一次,我一次不会?放过他。”
他说着,忽然垂眼看着她,认真道?:“姮姮,相信我,我可?以保护你。”
“谁也?夺不走你。”
汐姮忍不住笑了。
好。
她在心里回答他。
夕阳渐落,黑云蔽月,四下黯淡无光。
寂静的峡谷,只余水流声和树叶沙沙声,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深夜,不疾不缓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有人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停在了湖边,来人隐约身?形挺拔修长,气质卓然,面容隐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晰,唯独清风拂过之时,掠起的衣袖洒落的淡淡冷香,透露出此人身?份。
他站在湖边,幽深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湖底蜿蜒的龙影之上。
“阿姮。”
他抬手一挥,结界消失。
湖底的龙原本一动不动,在这一刹那,突然从湖底冲了出来,带起一片巨大的水花,直袭男人面门而去,然而还未完全?飞起来,又重重地砸落在水底。
她这一飞不成?,好像突然有了脾气,巨大的龙尾重重地拍了拍水面,像是控诉他对她做的事。
男人垂眼,轻笑一声。
“何必急这一时。”他朝她轻唤:“过来。”
……
对方不动。
他也?不恼,只抬手划出一道?风刃,割开了掌心,血沿着指尖一滴滴砸入湖里,形成?无数蜿蜒的血线,朝汐姮汇聚而去。
又是血。
汐姮这段时间喝他的血喝得?想吐。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能会?有这么多?的血给她,既然亲自把她坑害成?这幅样?子,又何必假惺惺地舍命救她?
尽管不情不愿,汐姮还是眼睁睁看着那些血线涌入她的体内,随着血的侵入,她感觉体内混乱的浊气又被驱散了些许。
“现在随我运功。”
他说着,想起什么,略微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想早点离开这里,就乖乖听话?。”
行。
汐姮分得?清局势,闭上眼运转体内的真元,一边运功一边不无冷酷地想:既然你给我机会?杀你,那我还客气什么?
与此同时,卫折玉刚刚潜入藏云宗后山的秘境。
他沿着山路慢悠悠地走,如过无人之境,路上遇见几个?守卫的弟子,对方尚未来得?及叫喊出声,便齐齐昏了过去。
“啧。”
卫折玉不屑地皱眉。
还以为谢涔之成?神?了之后,这自诩正?道?之首的藏云宗能有几分长进,看来还是他高估了他们,鸡犬还是鸡犬,纵一人得?道?也?仍升不了天。
从前他憎恶这里的每一个?人,连带着这些弟子,只要跟藏云宗沾上关系的,都是他卫折玉的死敌。
如今心态倒是变了点。
不是那么想杀人了。
区区一个?藏云宗,已经不值得?他为之咬牙切齿痛彻心扉了,不是仇恨消淡,也?不是释怀原谅,只是当他因一人而重获新生,跨越了数个?大境界之后,早已懒得?回头?去看那些蝼蚁。
蝼蚁之命,连踩死都嫌麻烦。卫折玉懒洋洋抬了抬食指,那几个?弟子便被摄魂之术吸走了三魄,形如痴儿般杵在了那里。
卫折玉慢悠悠从他们身?边走过,抬脚走入浓雾,凭着记忆,来到熟悉的秘境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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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整个?藏云宗最隐蔽的地方,他曾和汐姮闯进去过一次,只是那时汐姮还只是凡人,性命垂危,而他坐着轮椅行动不便,带着她一路横冲直撞,无暇去留意更多?的蹊跷之处。
如今故地重游,他早已今非昔比。
能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的极细的游丝,卫折玉双目微阖,抬手,凭空抓住一丝游走的灵气。
天道?最核心之处,果然就在这附近。
昔日上古无渠剑被封印在此处,并非没?有缘由。
抬眼的瞬间,瞳仁深处涌动着淡淡金光,卫折玉警惕地环顾四周,握紧手中的剑,循着黑暗的长廊往里走。
这一次他能倾听灵气流动的方向,直奔灵气来源的方向。
只是单单循着气息,也?并不是太顺利,这下方地道?一层又一层,足足延伸至地底数千丈,盘根错节,极为复杂。
卫折玉一路往下,随手杀了好几只凶悍的灵兽,招式极其轻描淡写,宛若捏死一只虫子,只有遇到复杂的迷阵时,才会?稍稍停下来思索一番。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伺机救出汐姮。
那段想靠近她不能的日子,他闲暇时所做最多?的事,便是趁谢涔之身?处不周山,他潜入藏云宗密阁,以过目不忘的本事,把藏云宗大大小小记载古法秘术的卷宗全?看了个?遍。
看完之后,他一边惊讶于?这宗门所藏典籍之丰富,的确囊括天下一切闻所未闻的术法,一边又觉得?讽刺,什么名门正?派,见不得?光的法术可?是一个?不少。
卫折玉在一处岔路口停下,忽然皱了皱眉。
不对。
此地已经被人为加固过了。
这四周的阵法,明显与当年那水准完全?不同,若不是神?族,绝对无法布下此等复杂的迷阵。
看来这是谢涔之的手笔。
卫折玉冷笑一声,双指一并,剑随意动,衣袂无风自动,周身?刮起的强劲剑气刹那间分割成?无数道?白光,朝四面八方射去。
“轰隆隆——”
眼前的地面忽然开始移动,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部分石砖往下沉去,而那些浮起的石砖缓缓靠拢,合成?了一条狭窄的、通往黑暗深处的路。
卫折玉走了进去。
推开石门,里面别有洞天。
卫折玉进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一池泛着寒意的潭水,而那正?中间,正?用铁链拴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看服饰并非普通人,此刻被无数道?铁链牢牢锁死,无力?地垂着头?,散乱的头?发挡住了脸,看着气息极为微弱。
如此能让谢涔之如此谨慎地困住他,看来此人身?份特殊,说不定有什么用处。
卫折玉隔着虚空抬手,直接抬起那人下巴,目光朝他脸上扫去。
看清的刹那,卫折玉瞳孔一缩。
这是……道?云仙尊?!
他认得?此人,他化成?灰都认得?!
当年就是他联合谢白昀,在仙门魔族之战中暗算他,将他封印在藏云宗的禁地!
谢涔之把他师尊关在此处干什么?!
“凝神?。”
第三次走神?,谢涔之陡然出声,再次提醒汐姮。
只是疗个?伤而已。
但是短短一个?时辰,她已经走神?三次,真元逆走,再这样?下去,他的血算是白喂了。
男人淡淡审视着这条不安分烛龙,目光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意味,语气难辨喜怒,“连运功都无法专心,这不是你。”
“阿姮,你在想什么?”
这么黑的夜晚,连一盏灯都没?有,汐姮明明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能从这轻飘飘的几个?字中,听出几分冷意。
汐姮:“……”
她能怎么说?说她在想卫折玉么?
此刻装哑巴是最好的,何况她此刻本就说不了话?。
这条烛龙甩了甩漂亮的大尾巴,扭过了头?去,像是懒得?搭理他,一副“我就走神?关你什么事”的样?子。
谢涔之按了按眉心。
他在她这里,几乎是处处碰壁,她把“不待见”三个?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他也?着实是没?辙。
只是看到她这副不能说话?、不能化形的样?子,他的心又软了软,微微蹲下身?子来,面对着湖面低声说:“你再有什么不痛快,也?不该撒气到自己身?上。”
哗啦——
神?龙摆尾,巨大的水花突然溅他一脸。
“……”谢涔之闭上眼捱了这一泼,浑身?湿透了。
你自己说的,她不对自己撒气,那就只好朝你撒气咯。
谢涔之的睫毛和下巴都滴着水,水珠沿着脖颈打湿了衣衫,他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许久,突然说:“继续。”
哗啦——
又是好大的水花,直接兜头?浇下。
谢涔之仍然没?动。
半晌,他低低笑了一声,“继续。”
哗啦——
“继续。”
哗啦——
“继续。”
“……”这一次汐姮不干了,她拍累了,并觉得?此人多?少有点大病。
许久没?有再被泼水,谢涔之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水里悻悻摇着尾巴的汐姮,低声咳嗽了几声,才哑着嗓子淡淡笑道?:“你肯如此,我很高兴。”
汐姮:“……??”
她无语地看着水面上的人,像是才认识谢涔之一般,并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泼傻了。
他这个?样?子,倒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汐姮固然不喜欢谢涔之平时那副冷酷至极的样?子,但也?不代表她吃软不吃硬,他们之间不是泼几次水就能一笔勾销的,他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又是给谁看呢?
他能让她哥哥活过来吗?
他能替她灭了天道?吗?
他当然不能,也?不会?如此。
汐姮冷冷地看着他,又是一个?甩尾,谢涔之闭上眼,然而这一次,并没?有高高溅起的水花,只有她漠然游向远方的身?影。
她再也?不想搭理他了。
100、第 100 章
天色将亮时, 谢涔之离开了?。
待到夜幕重新降临时,他又来了?,一?言不发?地低垂着眉眼?, 将血滴入水里。
待到做完这一?切, 他又转身离去。
往后几日,日日如此。
直到某夜齐阚急匆匆闯了?进来, 步履慌乱,像是?发?生了?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 进来便扬声道:“君上!属下发?现后山秘境被?人闯入,有人刚刚劫走了?道君仙尊,触动了?那里的机关!”
水底的汐姮蓦地睁眼?。
她心中警铃大?作, 无声无息地朝谢涔之的方向游了?游。
谢涔之的身形巍然不动, 仍旧举着右手,将血滴入水中,嗓音一?派沉静, “能从那里全身而退的人,只有一?个人。”
齐阚眸色微闪, 循着他话中的意思,脑海中也蓦地浮现一?个名字,迟疑道:“是?卫……”
卫折玉。
君上布下的那些机关极为特殊。
并不是?修为越强的人越能靠近那里, 若是?神族敢靠近那里,凭那里的天道之力, 便能将其粉身碎骨。想要全身而退, 不但修为要足够高深,更要与天道有所共鸣,此外,身上也必须有独属于?天衍神君的气息。
正是?因?为如此苛刻的条件, 齐阚料想无人能靠近秘境,所以不曾派很多人去看守那里。就算到了?现在,他也还是?想不通,出?声询问道:“可是?他就算不惧天道,他身上没有您的气息,天道又如何能允许他——”
最后一?滴血落入湖中,谢涔之从袖口中掏出?手帕,捂住掌心的伤口。
他起?身,背对?着齐阚,目光却看着湖底的汐姮,冷淡道:“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
“若是?平时,他自?然不能。”谢涔之嘲讽一?笑,“他很聪明,知道利用自?己的血脉,早在最开始阿姮覆灭瀛洲时,他便暗中开始吞噬天劫石的力量,如此非但修为大?涨,更能让天道判断失误,将他当作我?,继而以假乱真。”
水下的汐姮猛地一?惊。
谢涔之说……卫折玉从最开始便在吞噬天劫石?
怪不得!
怪不得她感觉卫折玉修为上涨的速度如此可怕!
若说最开始她将他带回北域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魔,后来的他,在不知不觉中已逐渐能与神族抗衡。
几天前见他,他周身的压迫感更甚。
就算汐姮现在没有修为,也隐隐能感觉到,他带给她的感觉,比往日的赤言更加危险。
她知道他一?心变强,猜到他用了?什么旁门左道,也想过吸收天劫石力量的可能性,但她觉得可行性太低,若是?一?般人,更有可能爆体而亡……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早就在瞒着她做这等逆天之事了??!
——“姮姮,相信我?,我?可以保护你。”
少年隐忍的嗓音犹在耳边。
汐姮心底五味杂陈,猛地闭了?闭双眸。
谢涔之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吩咐身后的人:“道云已没什么用处了?,他要带走道云,无非是?要从他身上探寻本君的秘密。”
他说着,又嘲讽地笑了?一?声。
“就算让他知道,他又能如何?”
……
齐阚奉命离开,魂不守舍地走了?很远,才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谢涔之和汐姮所在的方向。
“看什么呢?”
守在外面的殷晗见他出?来,立即凑上前来问道:“你看见谢姮师妹了?吗?她的伤怎么样了??性命应是?保住了?吧?”
“……”
“齐阚?齐阚!”
齐阚望着来时的那个方向,目光逐渐变得幽暗无比。
许久,他转身看向殷晗,淡淡道:“她没事。君上说劫走道云仙尊的人是?卫折玉,此事不必追查了?,如今的卫折玉,整个藏云宗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等君入瓮便是?。”
殷晗听了?半晌,皱眉问:“不管了??那道云仙尊……”
“生死由命。”
“……啊?”殷晗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生死由命?道云仙尊?那个在当年叱咤风云的道云仙尊?先不说道云仙尊是?君上从前最敬仰的师尊,他也是?整个修仙界最德高望重的大?能之一?,老宗主最信任的长老啊!
真的不管他的死活吗???
齐阚不再等他,加快了?脚步一?路下山,心底却是?越来越沉重。
方才的一?幕还反复闪现在脑海中——
“君上,道云仙尊可是?您的……”
男人微微转头,目光瞥向他,漆黑的夜色中,他的瞳色如此冰冷,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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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云不知本分?,擅自?欺瞒本君多年,单此一?罪,便罪无可赦。”
那么冷淡的眼?神,像是?在执行某种冰冷的裁决。
齐阚本来还想多劝一?劝,可是?和他对?视上的瞬间,他忽然彻底反应过来了?什么,又因?为那个可怕的想法,隐隐觉得背脊发?凉。
他到底是?谁?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君上仍旧是?君上,即便觉醒成神,他也仍旧保留了?属于?谢涔之的全部。
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坚信?
大?抵是?因?为君上对?谢姮师妹的执着,在她的事上,他仍然会和一?个凡人一?样爱恨嗔痴,让齐阚觉得,眼?前的人仍旧是?有血有肉的。
可若抛开谢姮不谈呢?
这世间一?切,仿佛都?成了?他眼?底的蝼蚁。
灭杀神族可以在弹指之间。他固然救下不周山满门,却在得知不周山一?夜之间被?屠尽的消息时,眉眼?不兴一?丝波澜。
好像最高高在上的神,俯瞰着世间,拨弄着所有人的命运。
就像天道一?样无情。
齐阚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一?人一?龙此刻安静无声。
汐姮其实?对?谢涔之处置道云的想法并无异议。
对?这位“师尊”,汐姮从前有多敬仰尊敬,如今便多厌恶反感。
什么养育之恩,什么教导之恩。
就是?他!挖了?她的心,又害她沦落凡间数百年!分?明是?在欺骗利用她,却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骗她为藏云宗出?生入死,利用她镇守封印,又让她去渡谢涔之的劫!
他们明知道她父君的尸骨便埋在藏云宗之下,明知道她和谢涔之不死不休的命运,却还要这般戏弄于?她!
若非是?他,哥哥又怎会久久寻不到她的下落,才至神力消耗,灰飞烟灭?
对?他,汐姮如何会不怨?
他最好是?被?卫折玉杀了?,否则将来,汐姮也决计不会放过他。不过,他待汐姮再如何不好,对?谢涔之却是?步步谋划,算得上是?用心良苦。
谢涔之居然也不管他的死活。
方才齐阚离开时,汐姮明显看出?了?气氛的不寻常。
谢涔之这般绝情,就不怕下属心寒么?
汐姮在水里游了?游,又觉得自?己想太多,谢涔之绝不绝情关她何事?她又开始揣测方才谢涔之话里的意思,继续猜他会这么对?付卫折玉,她又能为卫折玉做些什么。
可惜她被?困在这里,消息闭塞,什么都?做不了?。
汐姮叹息,尾巴带起?一?阵水花。岸边的人屈膝坐了?下来,一?手放在膝上,看着水里的她,也静默无言。
按照平时,如果她不理他,他会坐到天亮再走……下次来还是?半夜。
一?人一?龙沉默着。
不知为何,气氛竟异常和谐。
等到天色快亮时,谢涔之才起?身,连一?句告别都?没有,沉默着离去。
三界平静了?整整十?日。
这十?日,没有魔族作乱,没有神族出?现,而之前搅得天下大?乱的神族公主汐姮,在世人眼?里,更像是?消失了?一?般。
越是?平静,所有人越是?笼罩在无声的压抑中。
十?日后,藏云宗宗主,如今的天衍神君,做了?一?个让天下仙门极为震惊的事。
——他要剥夺所有化臻境以下修为修士的灵根,以此加固天道大?阵。
无论是?散修,还是?已有宗门的修士,无一?例外。
此令下,原本平静的修仙界,登时炸开了?锅。
所有仙门都?不敢相信这是?天衍神君亲自?下的命令,简直比神族入侵还要骇人听闻,要知道那些小门小派之中,几乎除了?掌门长老全是?化臻境以下的修士,难道所有弟子都?要被?剥夺灵根,沦为普通人不成?!
这对?于?那些勤奋修炼数十?年的修士而言,又与杀了?他们有何区别?
对?于?宗门而言,又与灭门何异?
这……这简直荒谬!
原本那些早已唯藏云宗马首是?瞻的仙门,已经彻底按捺不住了?,许多宗主私底下商量着,一?同?前往藏云宗求见天衍神君,希望他能够收回成命。
然而当日,平安回来的宗主只有一?半。
据说那日,天衍神君根本不听任何建议,直接拒绝了?他们。
而部分?宗主言辞激烈,出?言不逊,当场便被?天衍神君挖出?了?灵根,彻底废了?修为。
那位天衍神君就这样凌空而立,冰冷地俯视着他们。
“这世间,已经不需要任何弱者了?。当世修士众多,多数不过蝼蚁之力,只能浪费这天地灵力。汇弱者之力,而让强者更强,方是?生存之道。”
“本君护尔等性命,尔等为天道献身,是?荣幸才是?。”
“再有议论者——”
“杀、无、赦。”
这位高高在上的神祗,嗓音不透一?丝怜悯。
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走出?藏云宗的刹那,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魂不守舍。
完了?。
他们心底只有这一?个念头。
真的完了?。
一?开始寻求藏云宗庇护,只是?为了?所有人能够活命,可他们从未想过失去修为苟活于?世,即便他们身为掌门宗主,修为已然达到化臻境,可一?想到那些不断想要变强的无辜弟子,心里便极为痛惜。
他们叹息一?声,待到回了?宗门,只能劝说自?己门下弟子,让他们自?愿献出?灵根。
而那些胆敢反抗的,俱用了?强硬的手段,如果本门不愿动手,藏云宗的人便会亲自?来此,将他们捆缚在地,在他们的惨叫声中,以特殊的法宝挖出?灵根,带回藏云宗。
就这样,短短几日,天下已是?怨声载道。
在那些选择反抗的弟子中,甚至流传了?这样一?句话——
“与其要废去修为沦为弱者,我?宁可堂堂正正、拼尽全力地死于?神族之手。”
101、第 101 章
藏云宗之内, 亦有?许多弟子惶惶不安。
齐阚已经在明宸殿外?跪了两天两夜。
殷晗和宋西临一开始还沉默不语,后来着实无法坐视不管,也一左一右地跪在了他的?身侧。
“属下请求尊上收回成命!”
越来越多的?长老弟子, 跟着他们一起跪在殿外?, 请求天衍神君收回成命。
聂云袖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听到?消息后便日夜兼程, 风尘仆仆,风霜吹乱了额前的?碎发, 她?看着眼前收集灵根的?高台、人烟稀少的?藏云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昔日那个门徒无数、兴盛强大的?藏云宗呢?
聂云袖看向前面跪着的?师兄弟们。
沉默许久,她?走了过去, 双膝跪在了他们身边, 将佩剑放在身边。
她?背脊笔挺,抬头看着紧闭的?殿门,嗓音清亮, 一字一句道:“作为藏云宗弟子,我?修行数百年, 只?知以降妖除魔、保护三界众生为己任,绝不挥刀向同道中人,更遑论那些无辜的?弟子。”
“无论是我?, 还是跪在这里的?其他人,甚至包括从前的?谢姮, 这些年来, 我?们之所以心?甘情愿地追随君上,从不动摇分毫,只?是因?为君上在我?们眼中,是这世上最强大正直之人。倘若有?一日君上不再?是君上, 请恕聂云袖不再?追随。”
“我?聂云袖,今日退出藏云宗!”
“从今日起,我?不再?听从藏云宗宗主的?调遣。”
“所有?后果,我?自己承担。”
聂云袖说完,拔剑起身,双指横向一劈,断剑为誓。
“长老!”
“师尊!”
“聂师妹!”
许多人大惊失色,纷纷喊着阻止她?,聂云袖闭了闭目,抛下手中断剑,拂袖而去。
“各位好自为之。”
舒瑶已经被逼到?了断崖上。
她?喘息着,衣衫已经被刀剑割得?破旧不堪,手臂上好几处流着血,双手却紧紧握着手中的?防身簪子,因?为使用的?次数太多,龙髓玉已经出现了清晰的?裂痕,无法抵挡眼前这些人。
眼前这些人,全都是化臻境以上的?真传弟子。
谢姮给她?的?防身簪子再?有?用,却无法如此频繁地使用这么多次。
舒瑶满面都是泪,剧烈地发着抖,往后退了几步,脚后跟却踩到?了悬崖的?边沿。
她?的?剑已经折断了,无法御剑逃跑
她?没有?路了。
为首的?弟子冷声道:“我?劝你乖乖听话,不过是取个灵根而已,我?们没想杀你,但是你要?是反抗的?话,刀剑无眼,我?们可不能保证你的?性命。”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舒瑶强忍着哭腔,咬牙道:“我?爹爹是太玄仙宗掌门凌云子,你们要?是敢这么对我?,我?爹爹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凌云子?”
那弟子嗤笑一声,“在神君面前,他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违抗神君的?几个宗主可都已经成了废人,你要?连累你爹么?”
舒瑶的?脸色瞬间惨白?。
那弟子抬起剑锋,懒洋洋地指着舒瑶,威胁道:“你可最好想清楚了,你要?是敢反抗,或者要?是不小心?这里跳下去死了,待到?我?们去回禀神君,你爹就算是太玄宗掌门,也吃不了兜着走!”
舒瑶紧紧咬住下唇,握着钗子手在剧烈地发抖,掌心?已被刺出了血。
却不敢再?反抗分毫。
那弟子见?她?丧失意志,抬手向身后的?人示意,对方拿着法器上前。
舒瑶认命地闭上眼。
“住手!”
“你鸟爷来也——”
突然间,两道熟悉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那声音伴随着极轻的?风声,像刀片割过柳叶,唰地扫过舒瑶的?耳畔,紧接着便是无数道惨叫声响起,少年轻松地落地,反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
不过刹那,所有?的?弟子都已晕了过去。
少年肩上的?鸟儿展开翅膀,拍了拍舒瑶的?脸:“喂,你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舒瑶睁开眼时,正好看到?一大一小两双乌溜溜的?眼睛。
少年朝她?露齿一笑,那小雪鸮也正担忧地看着她?。
是容清和白?羲。
舒瑶晃了一下神。
她?有?点儿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你们——”
她?呆呆地望着他们,眼角还挂着泪,忽然爆发出一道响亮的?哭声,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臭鸟!我?好想你!”
“你才臭——喂!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白?羲被她?一把抓进了怀中,惊恐地扑腾地翅膀,掉了一地的?羽毛,舒瑶还在拼命把眼泪鼻涕往它身上蹭,哭得?直打嗝。
“呜呜呜呜臭鸟……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白?羲一边被她?肉麻得?不行,一边觉得?自己快被她?活活勒死了,求救似地看向身边的?少年,“快!快救救我?!这女人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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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清无奈地一笑。
“舒瑶姑娘。”少年温声安抚:“你不必害怕,此次我?们专程从无垠之海赶来,便是为了救人,有?我?们在,他们伤不了你分毫。”
舒瑶放开怀中的?白?羲,抬手抹了抹泪,“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陵山君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爹爹分明跟我?说,无论怎么样?,陵山君至少是护着人族的?。”
“因?为他早已不是当初的?陵山君。”
容清沉声道:“陵山君谢涔之尚有?人性,却也害惨了我?阿姐!而如今的?天衍却更冷漠,他本?就无心?无情,又毫无仁义?道德可言,何曾将天下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不周山被灭,他可曾表示半分?”
“万年前能屠戮那么多神族之人,如今又怎会做不出来更残忍之事!依附于这样?的?人,那才是愚蠢至极,自寻死路!”
舒瑶怔怔地站着,白?羲连忙拍了拍容清的?脑袋,示意他别说了,这少年回过神来,又忙放缓神色,抱剑拱手一礼:“抱歉,是我?言辞过激了。”
舒瑶摇摇头,“你说的?对。”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抬头道:“我?能帮忙做些什?么吗?”
容清沉吟片刻,点头道:“有?。”
“劳烦姑娘和白?羲一起下山,去寻聂云袖,她?曾是藏云宗的?长老,亦是我?阿姐的?好友,对藏云宗最为了解,知道如何进入藏云宗后山。”
“我?们要?去后山,救汐姮。”
如今能阻止这一切的?人,只?有?她?。
汐姮第三次剧痛后醒来,天色已暗了下来。
她?浑身燥热不堪,纵使是冰凉的?湖水,也无法消去半分冷意,可靠近湖边坐着的?这个人,却能稍许驱散些许不适感?。
湖边这个人,身影仍旧沉没在黑暗中。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到?那双凉如冰块的?手,伸入湖水中,触摸在她?的?头顶。
“你体内有?两种力量,故而时冷时热,只?要?能炼化其中一种力量,便能恢复如初。若是闲暇无事,可以试着用丹田吸收灵气。”
他低咳着,压抑着嘶哑的?嗓音,“不是想杀我?么?再?忍耐一段时间。”
汐姮感?受着头顶舒服的?凉意,头一次没有?躲开他的?手。
他摸着摸着,又笑,“难得?这么听话。”
“我?的?阿姮,若是一直如此该多好。”
——谁是你的??
汐姮不满地甩了下尾巴。
他故意这么说,果真看到?她?甩尾巴,眼底漫上一层笑意。
从前她?尚为人身时,倒永远是一副冷淡安静的?模样?,拒他以千里之外?,看不出丝毫情绪。如今成了龙,却是有?了一生气便甩尾巴的?毛病,平白?显得?可爱了几分。
说来,她?年纪也不大。
这么小的?年纪,当真是承受了不少,其实若有?选择的?余地,他又何曾忍心?看她?如此?
但再?不忍心?,也是要?做的?。
一片安静的?夜色中,他的?声音放得?温柔了几分,“阿姮,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说,希望嫁我?为妻,而不是做我?身边的?左膀右臂。尽管你无论是谁,都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可你却说,妻子和所有?人是不一样?的?。”
“因?为妻子和夫君,是爱侣,更是亲人。”
“若非迫不得?已,我?又如何忍心?剥夺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是你已经剥夺了。
他不提哥哥倒好,一旦提及哥哥,汐姮心?头便腾起一股火气,甩开头顶的?手,看着他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
多说无益。
她?潜入水底,背对着他越游越远。
这一次剧痛发作后,虽说与往日相比,身体轻盈了不少,但汐姮未曾放在心?上,只?当是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天亮。
天亮后,天地间一派明亮,她?仰起头,能看到?天地间游走的?每一丝灵力,仿佛是可以握在掌心?的?实物。
……等等。
握在掌心??
汐姮脑中电光一闪,隐隐感?觉到?不对。
昨晚谢涔之那句话,似乎是有?着什?么深意。
——“若是闲暇无事,可以试着用丹田吸收灵气。”
她?闭上眼,缓慢催动体内的?力量。
一股灼热的?力量,顺着丹田往上涌,向四肢百骸蔓延而去。
而在她?的?四周,那些流动的?灵气忽然停滞,在无形的?催动下开始倒流,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形成汇聚成浩瀚的?风眼,朝她?一人涌去。
刹那间,湖水倒流,形成万丈高的?漩涡。
谷外?飞鸟绝迹,向四周窜逃。
风叶沙沙,一寸寸枯萎成灰。
原本?灵气至盛之地,变得?无比干涸。
不够。
这些远远不够。
汐姮感?觉到?丹田内的?灵气还不足以填满十分之一,她?还可以吸纳更多,区区一个峡谷,根本?无法满足她?分毫。
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就像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继续汲取养分,体内似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让她?自己都觉得?极为心?惊。
从前虽也可以汲取灵气,却从未如此夸张。
作为烛龙,她?的?灵府和识海皆是赤色,而原本?与她?相克的?那股寒气,似乎已被吸收了大半,充盈在她?的?灵府之中,凝华成萦绕在其中的?淡蓝色云雾,将她?的?识海变得?更加广阔,以致于灵气在她?眼中,已然化为了实体。
汐姮忽然兴奋起来。
隐隐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她?还不能慌。
还要?再?等一等。
她?要?确保万无一失,直至一举……将谢涔之击溃。
103、第 103 章
火焰向?两侧分开, 清透的剑光如奔雷霹雳而至。
是流昆剑。
在剑锋削断几缕发梢的刹那,谢涔之直接抬手,用掌心握住那把剑。
神剑天火, 血肉之躯触碰即死。
即使是神族, 直接用手触摸流昆剑,也会被灼伤, 伤及神魂。
灼热的火浪混着天道之气,向?四周震开, 在场的其他人站立不稳,无比地震惊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烛龙之火?!”
“是神族的汐姮公主来了!”
“等等,她是来阻止神君的?我们?……这……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
慌乱的叫喊声骤起, 夹杂着零碎的议论。
他们?追随的神君要以弟子灵根为祭, 可他们?痛恨的神族公主却要阻止这一?切。
这一?瞬间。
几乎没有人叫喊着要杀神族。
他们?也杀不了,更无法靠近,只?能尽量躲开这滔天的威压,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厮杀。
但他们?隔得很?远。
没人能够透过那腾起的火浪,看到里面的人。
血珠滴落得极快, 砸落在衣襟上,连接成一?道蜿蜒的血线。
随着血淌得越来越多,白衣渐渐腾起银白色的雾气, 缓缓往上。
清隽冷漠的容颜,在白雾下渐渐枯萎凋谢。
“你怎么——”
汐姮心惊肉跳, 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她脑海中霎时闪过许多细节。
他喂给她的血中,总是有他自己的力量。
他每日夜里都来看她,从不点灯。
他布下的结界起初坚固无比,后?来却越来越薄弱。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 他就是故意遮掩,不让她发现?
她的手在颤。
越想下去,越觉得荒谬。
谢涔之抬眸,对?上她的目光,握着剑的手突然用力。
他把那剑锋往前?拽了几分,正对?着自己的眉心,剑气吹散他两鬓的碎发。
“把剑握紧。”
他冷声道:“既然要杀我,便拿出与我为敌的魄力,否则,你只?会输于我的剑下。”
汐姮亦是冷笑:“你以为我心软了?”
“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会这么愚蠢。”
她平静道:“你做的再多,也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罢了,最多也只?是自我感动?。你以为你是谁?你做了这些,我就必须接受,必须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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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做、梦。”
汐姮说罢,握着剑柄的手陡然一?松。
她双指一?并,迅速捏诀,流昆剑仅凭意动?,力量大盛,谢涔之松手侧身避开,浩瀚的神力直接冲向?他身后?的高山,刹那间山崩地裂,巨响震天。
汐姮抿紧唇。
仅凭着谢涔之不接反躲的举动?,她便能猜到他的力量削弱不少。
她还记得来之前?,齐阚对?她说的话。
——“师妹,藏云宗地处这九州八荒最中心之地,天道最核心的位置便是在那祭坛之下。所?以他会在那里献祭灵根的力量,而那里,也正是所?有神族力量最弱之地。”
——“若是其他神族,靠近此地便会被吸干神力而死,但你体内有谢涔之的血,不必担心天道会攻击你。”
——“经过这么多日,他的血已?完全与你融合,如今你的神力中带着浑然天成的天道之气,足以让天道无法分辨你的身份,所?以你尽管放手,去与谢涔之一?战。”
被亲信背叛最为致命。
齐阚是谢涔之的亲信,他知道的远比汐姮多的多,他其实?并不想告知汐姮这么多,但别无他法。
汐姮听?完,提着剑转身。
才走了两步,齐阚便急急追问:“师妹,你会杀了他么?”
汐姮头?也不回,淡淡道:“会。”
“我和他的恩怨,只?能用生死来解决。”
说是生死之战,其实?也不尽然。
汐姮连着攻击谢涔之数招,他渐渐吃力,她能看到这四周法阵的力量在衰减,那些灵根涌出的速度缓慢了不少,心底燃起些许希望,正待发起致命一?击,忽然听?到一?声闷响。
下方祭坛向?四周移开,熟悉的人出现在视野里。
“青羽!”
她瞳孔骤缩。
青羽等一?干神族,正被捆缚在那祭坛下。
四周是一?层结界,将他们?紧紧罩在里面。
可随着谢涔之力量的衰减,这层结界正在逐渐变得透明,直至产生清晰的裂痕。
一?旦结界破碎,他们?便会被天道吞噬,当场灰飞烟灭。
汐姮眼?底腾火,剑锋指着谢涔之,“你!”
他居然抓了人质!
简直无耻!卑鄙!龌龊!
“阿姮,兵不厌诈。”他眼?眸极黑,笑容透着冷意,仿佛料定她不敢再刺一?般,以食指轻轻拨开她的剑锋,“你与我交手这么多次,也吃亏了这么多次,怎么就学不会乖呢?我是这样愚蠢的人吗?站在这里让你杀?”
他轻笑一?声,鲜血淋漓的右手再次握住那把剑,翻开的皮肉火烫得焦黑,他却仿佛丝毫不觉得痛。
“来啊。”
他的笑容平静透着一?丝癫狂,黑发在身后?张扬,“杀了我,也杀了你的族人。”
汐姮死死地瞪着他。
那把剑,无论他怎么用力,永远都停留在那里,不后?退一?分,也无法往前?刺入一?分。
“怎么?下不了手?”
他眼?底有几分嘲弄,“北荒帝君没教你,成大事必须有所?牺牲么?为了拯救更多的族人,牺牲这几个算什么?你若连这都下不了手,怎么守护整个神族?”
“你闭嘴!”
汐姮喘息着,眼?底渐渐有了血丝,脸色苍白得骇人。
她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奈何如今有人质在他手中,她进退不得,心底滔天的恨意几乎焚尽理智。
他忽然往前?一?步,她惊惧地后?退一?步,被他抓住剑身。
他就这样被火焰灼烧着,凑得离她好?近,在外?人看来,如同耳鬓厮磨。
冰冷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他嗓音微微压低,“一?个没有心的人,也会有在意的人么?”
当然有。
没有心,也并不意味着沦为行尸走肉,她当然在意的人。
只?不过不是他而已?。
她瞪视着他,他睫毛轻垂,看着这双剔透明亮的眸子:“我现在也没有心。”
“可我还是好?在意你。”他在她耳侧轻轻呢喃着:“我从前?以为,你是没了心才不爱我的,后?来我成了天衍,也没了心,可我却没有放下你半分。”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应该已?经不爱你了才对?啊。”额角相碰,他眼?底尽是血丝,嗓音却越来越嘶哑:“可是,我好?像习惯这么在意你了,这便是谢涔之活着的本能。”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她恨便恨吧。
只?要他这么看着她,就够了。
他也不想去探究是为什么。
他年少轻狂,桀骜不驯,却唯独在人情世故上不通,故而师尊让他修无情道,这样才不必被情爱困扰,去纠缠因果。
师尊教了他许多,却没有教过他,当遇到无关因果的本能时,他又该怎样逃避。
她就像梦魇,如影随形,就算是死,只?要他还清楚地记得,都会伴随他生生世世。
也许他该一?剑杀了她的。
攥着剑的手已?失去了知觉,谢涔之凝视着她,另一?只?手却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他低着头?,冰凉的薄唇即将碰上她的唇角,却迟迟没动?,只?是在一?寸之距停留了片刻。
她满眼?冷漠,仿佛看不见他眼?底的浓情蜜意。
罢了。
这场戏,只?是他一?个人的。
他笑着放开手。
放开手的瞬间,汐姮从他身侧掠了过去。
她已?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那祭坛下方。
“青羽!”
谢涔之太了解她了。
这场局就是针对?她,当年她会为了救容清不惜牺牲自己,如今便不会对?族人的死活坐视不理。
她什么都好?,可就是对?身边的人太好?。
就连北荒帝君,在生命的最后?一?天,都曾对?他说:“吾妹自出生起,便流亡在外?,即便后?来归族,但父君母后?皆不在身侧,她将感情移于旁人,渴望旁人以真心待她,对?身边在意之人,亦愿付出一?切。”
他冷眼?看着她往下冲去。
她身具天道之气,闯入结界毫无障碍,立刻便斩断了那些神族身上的绳索,焦急地思索着如何将他们?带出去。
她只?能二选一?。
汐姮选了族人,便不能阻止谢涔之吸取那些灵根。
谢涔之立在一?片光晕中,从地底掠起的寒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袖,溃烂流血的掌心,在触碰光球的瞬间重新生出皮肉。
干枯长发如同再生,乌黑明亮。
而那早已?枯萎苍白的容颜,再次返老还童,变得俊美无双。
他闭目,享受着力量回归。
就在那时,一?道阴沉的嗓音自天边传来。
“谢涔之,你以为你能赢么?”
汐姮听?到熟悉的声音,愕然抬头?。
她只?看到一?缕翻飞的黑色袍角,被刺目的光亮吞没。
104、大结局
“卫折玉!”
汐姮失声叫他。
那少年仿佛没听见?, 头也不回地钻进光影中,一片强劲的灵力风浪将他的背影淹没,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汐姮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流昆剑支撑着身子, 握着剑的手太过用力, 手背上青筋凸起。
四周风声太大,那距离不算遥远, 但她却无法上前一步。
“小殿下。”
青羽面色虚弱,费力地伸手去拽她衣角, 低声道:“不必管我们……你快去救他,神族已经死了那么多,我们几个的性命又何足挂齿, 只要?其他族人都不再陨落……”
汐姮垂头, 睫毛盖住了眼底的神情。
“正是?因为?神族已经死了很?多。”她轻轻道:“剩下来?的这些?,都必须给我好好活着,一个都不能少。”
“可是?。”青羽摇头, 急得胸腔起伏,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如果失去这一次机会,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岂不是?——”
汐姮静静地望着她,眼底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如果在失去哥哥之后,又失去从小伴着我长大的青羽, 对我又算什么?”
“……”
青羽一怔。
她沉默片刻, 缓缓收回手,露出一个带着泪的笑来?。“好,我听小殿下的。”
汐姮抿紧唇,收回手中的剑, 弯腰扶起青羽,再一一扶起其他族人。
卫折玉既然是?在帮她。
她就?不能辜负卫折玉所牺牲的一切。
这个时候她不能迟疑,更不能慌乱。
她闭上双眸,眉心金纹闪烁,缓缓吐纳着,推出一道极淡的结界,将青羽等人罩入其中。
“不怕,我先送你们出去。”
而上方,那光球仿佛已有意志,排斥着第二个人的加入,将卫折玉竭力往外推。
但卫折玉还是?冲进去了。
少年眸色极黑极沉,酝酿着不顾一切的癫狂,手中的剑拼了命地砍向谢涔之。
谢涔之毫无防备,被他砍伤了手臂,但伤口连血都来?不及淌出,就?飞速愈合。
再下一剑挥来?时,他轻轻挥手,隔着虚空架住他的剑,神情嘲讽,“你算什么东西,也能阻止我?”
卫折玉的黑眸幽幽地看着他。
几日不见?,他似乎消瘦了不少,凸起的颧骨配着冷戾的黑眸,阴沉得如同地底爬出来?的鬼魅。
他的手剑遽然一旋,朝着自己腹部狠狠刺了进去。
“嗤。”
刀剑割开皮肉的闷响清晰可闻。
血沿着刀口疯狂涌出,立刻染红了双手。
“别?忘了。”
少年双眸通红,笑着露出一口染血的牙,“我可是?你的……亲弟弟。”
血雾喷洒。
那些?白色的光影滞了一下,疯狂朝少年体内涌去。
“我们身上流着相似的血,我还杀了很?多谢家人,收集他们的血液。”
“我炼化了天劫石的力量,每日便想着如何取代你。”
“想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下辈子吧。”
谢涔之面色微变。
饶是?他精于算计,也没想到卫折玉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卫折玉笑得癫狂,风箱般嘶哑的嗓子里爆发?着刺耳的笑声,像是?在嘲笑谢涔之的自以?为?是?。
一个人能有多疯狂?
谢涔之了解汐姮,可他永远无法了解卫折玉。
这少年,从小就?被人叫作是?疯子,妖怪,孽障。
他便如他们的愿,做他们口中的“疯子”,他们越视他为?邪魔,他越要?成为?他们的噩梦,让他们摆脱不了他。
他们越是?恐惧憎恶,他越是?高兴。
这么一个人,根本无所谓自己会不会死,他对自己的狠是?别?人想象不到的,连汐姮都被他瞒住了,不知道他不顾爆体而亡的危险,暗中吸取了天劫石的力量,只是?为?了变得更强。
只是?因为?她说,他是?很?重要?的人。
卫折玉从来?没指望过谁会在乎他。
可一旦有,他就?像从小孤独的孩子骤然得到了喜欢的玩具,无法再放手。
他不许别?人抢走。
无论?是?什么形式上的。
“我们一起死吧。”卫折玉死死抓着谢涔之,张扬的黑袍如风雨中飘摇的浮萍,“你能为?她做的,我也可以?,不妨我们来?比一比,究竟她更在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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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涔之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卫折玉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许久,露出一丝古怪而诡异的笑容,“你还在装傻么?”
如果可以?选择,卫折玉情愿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偏偏知道了全部来?龙去脉。
十几日前,他潜入藏云宗后山秘境,带走了谢涔之的师尊道云仙尊。
道云仙尊伤得很?重,却并不危及性命,卫折玉料定?他定?然知晓什么,才会被谢涔之囚禁至此,便对他施以?酷刑,逼他开口。
但一介道法大成的仙尊,岂是?□□之痛所能逼供?
卫折玉去寻了一个秘宝。
便是?那个秘宝,让他几近半月杳无音讯,待到回来?之时,已听闻谢涔之即将献祭灵根的消息。
卫折玉猜到汐姮会去。
若是?平时,他定?然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了,可他当时偏偏强行冷静下来?,先去找了道云。
大抵在这个时候,冥冥之中他已预感到了什么。
以?秘宝抽取道云仙尊的魂魄,卫折玉搜寻他的记忆,看到了一幕很?久远的画面。
那是?谢姮刚“死”的时候。
当场入魔崩溃的谢涔之,像发?了疯一般去质问自己的师尊。
“那把灵渠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阿姮要?去秘境寻剑?为?什么她被逼迫到宁可剜心自杀,却不肯让我保存尸身复活?!”
他浑身是?血地跪在他的师尊面前,魔纹爬满了整张右脸,眼睛血丝弥漫,额头和脖子青筋突起,几近声嘶力竭:“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师尊!你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道云仙尊冷漠地看着他,“涔之,你看你这副狼狈的样子,成何体统?”
“要?什么体统!”
男人怒吼起身,死死地抓着师尊的肩胛,血红的眸子盯着他,“师尊,阿姮也是?你的弟子啊!她差点就?死了啊!”
他不理解!
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却还在说什么体统!
他的嗓音越来?越脆弱沙哑,像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寻求一个结果,“……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们都在欺瞒我,利用她?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我?为?了藏云宗?”
他连声质问,因为?喘气太猛,唇角涌出血来?,连成一道蜿蜒到颈间的血线。
道云仙尊冷眼看着他这副失态的样子。
“是?为?了这三界!”
道云仙尊猛地拂开他的手,谢涔之站立不稳,往后踉跄几步,摇摇晃晃地看着他。
“你可知你自己到底是?谁?”他恨铁不成钢地甩袖,沉声道:“你是?万年前的天衍神君!如今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为?了拯救三界而设的局!你如此在意谢姮,你可知她是?为?了覆灭天道而生?我藏云宗万年来?立派之本,便是?那把灵渠剑!”
“那把灵渠剑——”
道云仙尊抬手他,气得面色青白,手抖个不停,“……是?万年前你的佩剑!你只要?握住那把剑,便能觉醒成神,直接杀了她!为?师与?你父亲筹谋了数百年,替你安排好了一切,甚至瞒着神族挖了她的心,让你自幼修习无情道,便是?为?了这一日你能下手杀了她!而你,却为?了她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简直、简直是?……”
谢涔之脸上癫狂的神色渐渐平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黑眸平静得可怕。
说到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阿姮是?他们一开始就?安排好的牺牲品。
她本来?不属于这里,本来?应该是?身份尊贵的公主。
却被他们强行留在藏云宗两百年。
让她留在他身边,成为?他名义上的未婚妻,根本不是?有意让他们相守。
而是?在考验他的道心坚固与?否,以?确保将来?,他能对她下得了手。
可那个傻阿姮。
她一直相信她能嫁给他,等着他接受她的一天。
她努力融入这个地方,从来?不说任何委屈,每日仅仅是?站在角落看着他的背影,便能开心地笑上一整天。
她不知道,自己凝望着的人,是?将来?要?杀她的人。
她何其无辜!
最可笑的是?,他一直按着师尊安排的轨迹前行,也成了伤害她的凶手之一!
谢涔之眩晕般地一晃,扶住身侧的石壁。
他睫毛低垂,不住地喘着气,唇畔鲜血淅沥。
“是?么?”
他的嗓音平静下来?,“弟子不肖,枉顾师尊期望。”
道云仙尊看他冷静下来?,以?为?他稍稍想通了,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涔之,为?师并非有心欺骗你,只是?时机未到,事关重大,若贸然将真相告知于你,也许会酿成严重后果。”
谢涔之慢慢抬头,用手背拭去唇角血迹,“师尊不妨说说,万年前的计划,到底是?怎样的。”
道云沉吟片刻,终于说了全部的来?龙去脉。
“万年前,天道出现裂痕,所有神族意欲摧毁天道,天衍神君却选择了阻止他们,不惜与?好友为?敌。”
“天衍神君虽为?天道所生,却绝非是?为?了一己私利才阻止神族,而是?他那时便知道,若强行摧毁天道,非但神族会死伤过半,这天下生灵必然绝迹,彼时天地一片荒芜,后果不堪设想。”
“他闭关卜算许久,方才算出真正的两全其美之法,乃是?在万年之后。”
“于是?他设下一个局。”
他决定?当那个恶人。
故意与?好友北颜帝君反目,站在所有神族的对立面,将他们逼到了北域。
他抽出自己一缕元神,将剩下的元神封印入神剑中,与?北颜帝君生死一战,借由彼此最本源的力量,融合天道之气和上古烛龙之力,凝结成全新的力量,用万年的时间来?温养。
万年后,神剑中的元神转世,必将引起新的神族降世。
那降世的神族,的确是?毁灭天道唯一的人选。
同时,她也是?天道最想要?的养料。
所有的神族都没料到,天衍保留了自己的元神,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献祭这个神族,将她封入天道之中,只有这样,天道便会停止吸收神力,所有神族便得以?存活。
只是?所谓的无情道和剖心之计,是?秉承天衍意志的修士们,为?了实?现这个大计所做出的选择。
“若要?追溯因果,她根本就?不该降生!”
道云仙尊字字恳切,紧紧按着谢涔之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涔之啊,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要?你握住那把无渠剑,觉醒成天衍神君,将她封入天道之中,这一切便结束了。”
“你若不忍心——”
道云仙尊急急道:“阿姮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你告诉她解救神族之法,她未必不愿意牺牲自己,我们固然亏欠她,可牺牲一人拯救千万人,我们别?无选择……”
真可笑。
口口声声说她善解人意,却是?为?了杀她。
谢涔之自小便知要?坚守正道,可是?很?多时候,即便是?冷漠坚定?的他,也会怀疑到底什么叫“正道”。
是?以?少换多的买卖?
他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个便教导他长大的师尊。
嗓音很?轻,“是?吗?”
他忽然微微弯唇,笑了。
道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正要?出声,忽然感觉腹部一痛。
他低头。
一把剑贯穿他的腹部。
谢涔之缓缓抽出那把剑,在道云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又狠狠刺了进去。
“对不起,师尊。”他脸上魔纹妖冶,眼底汹涌着惊心的疯狂,“无论?我是?不是?天衍,至少我现在是?谢涔之。”
“我自然会握住那把灵渠剑,可是?我会封印天衍的元神。”
“想利用我杀她,做梦。”
他凝望着虚空,仿佛在透过这里看着心爱的人。
道云吐出一口血,轰然往后栽去,惊骇欲绝地望着眼前满身是?血的男人,谢涔之提剑睥着他,眼角俱是?嘲讽,“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一切。”
“在此之前,便委屈师尊一直呆在此处了。”
谢涔之说完,便转身离去。
在道云的记忆里,第二次见?到谢涔之,他已脱胎换骨,成为?了天衍。
“师尊,别?来?无恙。”
男人把玩着手中的灵渠剑,笑容微冷,“我来?此,是?告诉你一个消息,天衍的元神已被我彻底炼化,只是?出了点儿?意外,阿姮居然将它吞了下去。”
“所以?你是?来?向我询问如何救她?”道云冷冷道。
男人歪了歪头,笑意扩大,温声道:“如果她被天衍的元神灼烧而死,天道不就?彻底没希望了吗?师尊忍心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道云沉默。
谢涔之是?一个绝佳的统治者,他算计人时,总知道如何抓住别?人的命脉。
道云咳了咳,哑声道:“用血。”
“你若用自己血喂养她,或许能救她一命。”
男人笑容一敛,迅速转身离去,道云看着他的背影,急急道:“你最好想清楚!一旦如此,你或许会彻底改变她!”
“她体内有了你的血,也便有了天道之气,倘若天道将她误认成你,你又要?如何收场?”
谢涔之在门口停下。
石门关闭的最后一刹那,他回头看向道云,目光清澈而坚定?。
“正合我意。”
“我所做的这一切,就?是?要?和她换命。”
看到这里时,卫折玉已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慌乱。
不可能。
谢涔之怎么可能会牺牲这么多?他明明是?在伤害她!
可是?所有的细节,已经不受控制地在卫折玉脑海中连接起来?。
汐姮与?谢涔之最大的区别?,是?一个是?天道与?混沌之力融合所生,一个是?至纯的天道之子。
要?换命也不难。
北荒帝君陨落,谢涔之夺走北荒帝君的烛龙之力,他的天道之气便不再纯净。
他将自己的血灌入汐姮体内,让她脱胎换骨,这样她便成了他。
移天换日。
甚至没有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神族至今仍在恨他,汐姮也以?为?他只是?为?了留下她。
没有人去思考其他的原因。
这也正中谢涔之的下怀,他激怒汐姮,让她在天道面前杀了他,在别?人眼里,是?她为?了拯救天下将他封入天道,他为?了变强不惜牺牲万千弟子的性命,她杀他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多好的安排。
从头到尾,好像是?两个人的故事,一个为?了爱人自我牺牲的故事。
卫折玉垂着头,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我算什么……”
他喃喃着,眼角充斥着血色,“我口口声声要?保护她,却什么都没为?她做到……”
不是?晚了一步,便是?太弱小。
他不断地变强,终于足够强大了啊,可是?最终却得知,这一切压根不需要?他。
他终究……无足轻重。
从未被人真正地需要?过,连为?她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踉跄着,剧烈地喘着气,眼底酝酿着疯狂的戾气,拔剑劈砍着这四周山石,眼角却淌出血泪来?。
谢涔之。
谢涔之……
他从小便比不上这位哥哥!
就?连他要?死了,都会在姮姮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他一定?会在临死前告知她真相,看她为?了他感动?流泪,这样他就?得逞了……谢涔之就?算死了,也会让她铭记一辈子,而他卫折玉,将因为?谢涔之的死,永远都无法再靠近她……
凭什么?
他宁可死的是?他。
这少年越想越偏执,身子颤抖起来?,身后束起的黑发?在风中散开,宛若凄厉骇人的鬼魅。
他不能让谢涔之得逞!
就?算是?死,汐姮心里也只能有他卫折玉!
卫折玉觉得自己疯了。
为?什么连寻死的机会,都要?去和谢涔之争,他争了一辈子,好像什么都没得到过。
眼前,谢涔之就?近在咫尺。
他已经闯入了大阵。
卫折玉唇角淌着血,笑得得意,“你想让她内疚一辈子?你休想。”
原本汐姮救走族人的那些?时间,足以?让谢涔之吸收全部的力量,这也是?他故意利用神族威胁汐姮的原因。但被卫折玉一打断,生生慢了不少。
属于谢涔之的力量开始往卫折玉体内涌去,只要?他体内的神力强大到一定?地步,便会被天道当成神族,灰飞烟灭。
这样也好。
反正这条命,也是?她救的……他当年跌入悬崖的时候,就?该死了。
卫折玉从未被人铭记过,如果她能因此日日念着他,他宁可让谢涔之活下来?。至少死的是?他的话,她大概还不会太难过……
四周地动?天摇,地面出现裂痕,天道之气往上席卷而来?。
空中两人俱是?晃了晃,元神仿佛要?被撕裂了。
快来?不及了。
谢涔之面色冰寒,抬手将卫折玉往外推:“卫折玉!放手!”
卫折玉生扛着他的攻击,就?是?不走。
他挑衅地看着谢涔之,“你以?为?只有你可以?——”
“卫折玉!”
一段清叱打断了他。
浩瀚的剑光掠了进来?,汐姮一剑将他们二人分开,冲进来?拉住卫折玉。
少年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慌乱和茫然,迟疑地看着面前的人:“姮姮你——”
汐姮冷冷道:“你以?为?我傻吗?”
她刚刚安顿好族人,正要?迅速往回赶,却发?现这四周的大阵不对劲。
这山峰中心的天道之气已经被惊动?,正在往上涌去。
仿佛它要?杀的人不是?她,而是?这上方的谢涔之。
谢姮暂时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现在留在这阵眼中的人,必然命在旦夕!
卫折玉不能留在里面。
汐姮顾不得一边的谢涔之,拉着卫折玉往外逃,卫折玉静静立在风中,慢慢掰开她的手指,带着笑看着她,“姮姮,这次总是?要?死一个人,如果为?你而死的是?我,而不是?——”
汐姮心头火起,“卫折玉!你是?不是?有病!”
“……”
卫折玉一僵。
她几乎不会骂人,显然是?气急了,明亮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他,却也没什么威慑力,“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要?你好好活着!你要?是?再胡思乱想,在这里给我发?疯求死,我就?、我就?……”
卫折玉垂着眼睛,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贪恋着她的暖意。
“你会知道的……”他道:“姮姮,我希望为?你牺牲一切的是?我。”
“你以?为?我会在乎?”
汐姮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
卫折玉不料她这么说,整个人怔住。
“别?跟我提什么牺牲,我不稀罕之人,做得再多也不过是?自作多情,我管你什么因果。”汐姮冷笑:“我只知道,我要?你活,要?他死。”
要?你活,要?他死。
她已经把话说的这么决绝了。
卫折玉呆呆地望着她,散开的黑发?落在肩头,像收敛了爪牙、不知所措的小狗。
汐姮抿紧唇,拉住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扣紧五指。
“走。”
骤然炸开的天道之光震天撼地,将整座山峰夷为?平地。
谢涔之静静站在那片光中。
——“我要?你活,要?他死。”
这不正合他意吗?
他笑着,嘴里涌出大量的鲜血,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与?北荒帝君临别?一面,那人提醒过他。
“吾妹性子决绝,你若如此,绝无半分与?她和解的可能。”
谢涔之看着眼前的人渐渐变得透明。
“帝君不与?她告别?吗?”
“即使告别?,也留不住。”
那不如不告别?。
男人缓缓阖眸,黑发?雪容湮没在无尽的浪潮中,风自遥远的北方而来?,卷走一片跌落的尘埃。
那一日,藏云宗几乎被夷为?平地。
很?多人到很?久以?后,都没弄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天道突然不伤害神族?
为?什么陵山君谢涔之突然消失了?
而那神族公主,又为?什么会在谢涔之献祭灵根之时出现?
没有人知道答案。
只是?渐渐有一种?确定?的说法传来?。
——汐姮杀了谢涔之,将他封入了天道里。
不管前因后果如何,是?汐姮救了这个天下,所有人可以?重新修炼,人族也不必再担心会被神族伤害。
那件事之后,齐阚成了新一任藏云宗宗主,聂云袖重新回到宗门做了长老。而舒瑶,则被父亲带回宗门,决心自此之后潜心修炼,不再拖旁人后退。
容清与?汐姮告别?后,回了无垠之海,不过十年便接替了家主之位。而白羲本想跟随汐姮身边,奈何汐姮身边的魔头太过凶残,便还是?留在容清身边,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每个人都有了应有的结果。
汐姮回了北域。
其实?神族根本不需要?什么领袖,当年哥哥带领全族避难,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天下太平了,大家各归其位,想做什么去做便是?。
汐姮坐在梳妆镜前。
少年站在她身后,笨拙地帮她扎头发?。
扎了一上午了,还没扎好。
外头的青羽等不及了,第无数次过来?敲门,“小殿下,好了吗?要?不还是?我来?——”
“滚。”
话没说完就?被少年暴躁地打断。
青羽耸了耸肩,声音远去了:“算了你们慢慢折腾吧,小殿下也是?脾气好,居然让这小魔头这么折腾……”
卫折玉死死瞪着手里的发?带。
他非常想不通,平时什么兵刃都能得心应手的他,居然学不会扎头发?。
不就?是?一条发?带几根钗子么?
汐姮透过镜子,看到表情阴沉得想杀人的卫折玉,有点想笑。
“要?不,下回再试试?”
“……不行。”
卫折玉偏要?给她绾发?。
这魔头突然抽疯,只是?因为?前一段时日容清送了一堆礼物来?,这魔头见?状,好端端的突然发?病,也跑去凡间要?去给汐姮买礼物。
谁知这一去,又意外瞧见?凡间夫妻是?如何相处的。
丈夫替妻子描眉,妻子为?夫君绾发?。
他们并未成婚。
但卫折玉在心里,已将汐姮认作他的妻子。
每日相伴,只是?少了夫妻间的浓情蜜意,在他眼里已是?足够。
这少年兴冲冲地回来?要?为?她描眉,第一次笑得如此粲然,汐姮眼看着他要?对她的脸下手,简直是?头皮发?麻。
若是?让他得手,她八成没脸见?人。
好在青羽在场,趁机说绾发?也是?一样,汐姮只好让这魔头折腾了她一上午。
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因而在这些?事上,她会尽量配合。
到了夜色降临,汐姮的头发?才勉强被挽起。
适时正有人来?报,说慕则求见?。
“慕则?”汐姮回忆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广隐的弟弟?”
“他来?做什么?”卫折玉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坐在一边,“容清那小子与?你有几分瓜葛,但这个慕则似乎与?你不熟吧,这个时候跑到这儿?来?,能有什么要?紧事。”
汐姮想起上次见?到这个慕则,还是?在蓬莱之时。
那时她正要?前往不周山,谢涔之被她所擒,关在密室里备受蹉跎。容清突然找她,说谢涔之要?见?慕则,她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默许了。
汐姮陡然起身。
“我先出去一会,很?快便回来?。”
说完她便消失在了原地。
慕则独自站在崖边等了很?久。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将手中的锦盒双手奉上。
“这是?什么?”
汐姮的手指,慢慢触摸上锦盒的纹路。
慕则抬眼,淡淡道:“这是?谢涔之的心。”
她眉心一跳,蓦地缩回手。
仿佛是?碰上了什么烫手山芋。
慕则低声道:“殿下恕罪。在许久以?前,在下便已暗中受他所托,若他日尘埃落定?,便将此心交给殿下,此心完全契合殿下的身体,若殿下想重获七情六欲,只需将此心重新移入即可。”
汐姮眯眼看着他,许久不语。
慕则拖着锦盒的手一直僵在空中,就?在快要?酸痛难耐之时,忽然听到她喜怒莫测的声音。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慕则说:“他说,他欠了您一段感情,如今正好还给您。”
只要?她有了心,她便能和卫折玉两情相悦地在一起。
他没有给过她的,卫折玉能给。
她从前有过的喜欢,亦能有所回应。
如此,才是?对她最好的结局。
慕则静静地等着。
汐姮沉默许久,将那锦盒收下,收入袖中。
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慕则完成使命,站直了身子,看着她孑然一身,踏入漫天风雪。
“如此,才算和解吧。”慕则笑了笑,亦转身离去。
自此。
天地广袤,山高水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