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锁玄荒》 第一章 宜居长留 在那样一个可以淡漠朝代和国名的美好国度,拜众神所赐,田地里各色庄稼连年丰收,边境几个小国的使团们到了日子便和满载着独特珍品的车马队浩浩荡荡的启程往都城永安城纳贡来。 物阜民丰的时代,不只男子都去读书识字,连大户人家的女娃娃们也堂而皇之的进学堂去,在夫子面前背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从九重天的天机台观看人间,满眼尽是繁华安乐,与一百年前的战火纷飞相比,真是沧海桑田换了人间。略去天机台上预示的劫数不提,至少人间的百姓目前还是安居乐业的,末凌丰站在天机台前,目光落在人间的居留山,自己和仙界的力量能否化解劫数,就看这居留山至关重要的一步棋了。 人间有永安、南定、久合、长宁四大城,长宁城是最为接近西部边陲的,长宁城外便是那座生气勃勃的居留山,翻过了居留山再往西就是中原与西蜀的国境线。 西蜀距离居留山虽说不过四百里,气候却与居留山以东截然不同,放眼望去,漫天黄沙没有尽头,更不知何处有人烟,每每西蜀派来使纳贡时,一群身着长袍彩纱蒙面的人就好像从天而降一般,使团们离去时,好像大队人马能瞬间与那接天的黄色混为一体,消失的没有影踪。中原人甚少有去过西蜀的,所以那里一直是神秘的所在。 居留山以东气候适宜,一年里三季温暖如春,只有夏季稍显闷热,山脚下土壤更是适宜耕种,春夏时节雨水丰沛,草木庄稼都极易生长。未成村落之前居留山周边人烟稀少,是飞鸟走兽的天堂,山里熊虎等猛兽不少,连鹿、狸等小兽都不惧人,百年前长宁城刚建城时有许多周围农户不愿远迁想要在此聚集建造村落,结果都因为走兽肆意糟蹋庄稼,牲畜牛羊丢失过多而放弃。 直到17年前,居留山来了一群开荒者,据说是早年在东海戍边的老兵,退了行伍来此避世隐居。说实话,东海与居留山,可是在国境的至东至西两端,中原疆土辽阔,这一路宜室宜居之地想必不少,舍近求远择址来此甚是奇怪。不过十几年间,这些退伍老兵们将这居留山开山耕种得当,也渐渐的成了村落,聚集来不少外来户不说,居留山也因这些老兵们的改造而得名。山如其名:居留,宜居长留。 此时正值仲夏,前几日居留山阴雨菲菲,将入夏以来的燥热一扫而空,村落外隐隐青山又剔透了几分,草树被雨丝洗涤清净,村围四周花草露香伴着田间稻苗的清香渐渐如烟雾散开。那轮茭白月自顾自的早早挂在琼空,身边只有几颗星星明亮伴随,不像寻常迷蒙氤氲,好似等待着什么似的。远远能听见走兽飞禽不时歌唱应和,有香、有月、有灵兽喧闹,此情此景好似丹青山水嵌入了万物之律动,妙不可言。这也是居留山一年之中色彩最为灿烂最为美丽的时刻。 这样恬静美丽的夏夜注定无人早眠,居留山下方家大院里,方见南正在后院寻那出生时父亲埋下的女儿红,她母亲早亡,父亲和哥哥方才晚饭时喝完了藏酒兴致未散,她想着:既然出嫁之日遥遥无期,这女儿红便孝敬父亲自取自饮了罢。知道酒坛子就埋在梨树下,方见南用镐头轻轻翻开层层泥土,酒坛子掩埋不深,不久就翻出了坛子边沿,全部挖开后,一双素手取将出来,那坛子不是很大,不过掂量起来,里面的酒也足够父兄两个人今夜喝的。 父亲和哥哥都回房眯起觉来,方见南独自吃力的挪着满是泥土的酒坛子到前院井台边,正要提水冲去坛子上的土泥,她余光瞥见远处一个青长的影像,她着急清洗酒坛并未扭头去看,只是觉着今夜这鸟儿们怎的如此聒噪,“难道你们是嫌今夏的虫儿不够吃么?”心里面一边嘀咕着一边舀着水,独自会心一笑,自己竟被自己的顽皮想法逗乐,月光下她那张白净的面庞被衬得柔美倾心。 夏日燥热,井水却清凉,提上来的井水从瓢里落下来如一道银色光链,沿着坛子滑下去,不一会儿便把坛子冲刷干净了,方见南想着:这坛子里的十七年陈酿有了这井水冰凉之气的荡涤,待会开坛时散发着温润冽香,一定能勾起父兄的酒瘾来,到时候父兄二人邀月对饮,就又能听到父亲的狂歌了。 在这居留山脚下的小小乡村,自己和哥哥和歌而起,以竹剑起舞助兴,便是一家人夏日里仅有的消遣了。她的生活平淡的起不了丝毫波澜,从小到大她一直想象着哥哥给她讲的那些东海的见闻趣事,她渴望自己早出生几年,那样便可以有和哥哥一样的见识。每当想象着天辽地阔的花花世界,方家兄妹俩都觉得这居留山太小太小了。 方见南年方17岁,婚事还没有着落,她不知道同龄人相夫教子的生活能否容许她实现和哥哥一起闯荡大千世界的梦想。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绝对不想让余下的十几万个日夜继续重复她现在单调乏味的生活。每天睁开眼睛,洒扫院落,准备厨炊,缝制衣被,种花酿酒,娴熟的技艺意味着没有任何新鲜可言。有时她竟然一整天都不想说一句话,她一想到在居留山这个茧壳里自缚一生,最后再不着痕迹的死去,就觉得无限的失望和可悲。 她父亲方子孝是个文武兼备的人,少年时曾在军中颇有作为,却在盛时主动解甲归田,带着她母亲和哥哥离开都城永安来到居留山下,后来母亲病故,方见南便与父兄在这青山绿水之间,过着这种疏淡无为的日子。 方子孝在自家院中预备了个足够大的厅堂,对乡邻的少小儿郎们开授业课,有时也捡几个筋骨颇佳的小子教几手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方家早年来居留山时,曾在山下圈起几亩良田,方子孝和方东篱不废农耕,一家人生活倒也衣食无忧。 大概是因为年纪的缘故,方子孝看起来对这田园生活甚是满足,总是学那魏晋遗风饮酒狂歌,洒脱自在得很。方东篱自幼跟随父亲习武,还操持农作,自然是一身英武气息,他读书也不少,可能是幼年跟着父亲混迹在军中的缘故,再加上正值少年血气方刚,内心也透着跃跃欲试的出世态度。 方见南算是女儿家里面识字颇多的,近些年渐渐地读遍了父亲的藏书,虽然方子孝藏书不多但好歹涉猎广博,又有洒脱的行事的男子在身边日日浸润着,她全无羞涩忸怩的小女儿情态,自有那巾帼不让须眉之姿,行云流水的一套剑法使起来也是分外好看。 方见南冲洗完酒坛,正要起身要去关院子大门,居留山民风淳朴,院门只为防野兽惊扰。走在院子里铺设得并不长的石板路上,布鞋落脚处与方才那青翠影像在月光下投来的倒影合在一处,方见南一抬头,看见脚下的影子的主人伴着温实的脚步声径直向自家走来。 每当命运来敲门,从不会过问你是否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而多数时候,命运唐突而至,我们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接受和忍耐。此时的方见南还并不知道,她的一生在此夜后,将有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章 引凤求亲 方见南定睛望去,那是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面目隽秀,发丝顺两肩而下,那副颀长硬朗的筋骨衬得四周的树木都不够高直,他走路步履生风,脊背却没有丝毫的晃动,清傲的气质如朗月般不可亵渎。 那男子碧潭清水似的眸子落在他身旁一枝头上,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脚下步子却不停歇,随后那根枝桠深处几声清亮的鸟鸣声响起,听起来甚是旖旎悦耳。 方见南从未见过这样洒脱利落的男子,她本就没什么害羞的情态,就远远站着不顾矜持的反复打量着他,只觉得这人长的真是好看。她并不善于从服饰的细节去推测身家背景,但是这青衣男子那身质地优良的布料表现的通透感,足以向任何人彰显他的不凡气质。 方见南打量那男子的时候,早忘记了去关院门。她看他徐徐而来,没有父亲的狂放不羁,也不似兄长的痞气直率,更全无乡野村夫的实在憨笨,他有三分利落,另有三分热情,还有父兄没有的三分冷傲,尚存一分亲近之感。 方见南越是看着他,眼神越是离不开他,她骄纵自己的眼神在他身上自在游走,像是文人骚客在品鉴字画一般,思索着他的来历,他的来意,他何时会离去,他何时会再来。 不知不觉间青衫男子已至方家竹门外。 “白某唐突,敢问姑娘可是方家见南小姐?”那声音若箜篌疏引充满磁性,甚是好听。远远的向方见南一拱手,算是对她的礼遇。 方见南惊讶,心道:这样俊朗的公子竟是认识我的么?马上缓了缓神答道:“正是,不知公子…” 话音未落,“在下永安白引凤,前来拜会令尊方老夫子。” “哦?你家住永安城那么远也来家父这里求学吗?”说完方见南侧着身子,左手半抬,作势将白引凤引入自家大堂。 “请进吧,爹爹方才小憩,想来也快醒了。” “在下此行,当然不是来求学的。”说话间,白引凤随着方见南指引进了院子往大堂走去。 “恩,那你如何认得我的…”方见南问道。 白引凤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脚步还是那么快,几步间已经和她齐头并进,却再也没有超越她。 “你这次来,又所为何事?”白引凤还是不答话,仍然只是微笑,继续迁就她的速度往前走。看着她的眼神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般,只是此时的方见南还读不出白引凤眼里的关怀。 他不是有心怠慢,同样的话对父女俩重复说两遍实在是太耽误时间。他的灵药药效是有时间限制的,更何况他向来喜欢短平快的处理方式,本就不喜欢多说话。 白引凤听到方夫子起床的窸窣声,猜想方子孝已经醒了,时间估算的刚刚好,而此刻他与方见南也正好步入了方家正屋大堂。 方子孝平日讲学就在此处,宽敞的大堂里面几张长宽规格并不统一的书桌连带式样更是五花八门的矮凳子分为两排摆放整齐,桌上笔架、纸张、书本也是规格各异,乡间的私塾自然比不得官立学堂的规模体制,看上去倒也算是诗书气浓郁。 方子孝刚从里屋走到大堂,衣袂有些松垮的挂在身上,他微微扶额缓解酒劲儿带来的头痛,不曾细看白引凤,只听他一路的脚步声便知他功夫底子不错,久居乡间十余载,除了儿子方东篱以外,底子这样好的后辈已许久未有,倍有惜才之意。 白引凤双手一揖,先向方子孝行了大礼。 “晚辈白引凤,拜见方老伯父!” “好好,快起身,你是谁家的孩子?最近读着谁的书?” “晚辈永安城白家长子,最近在读建安七子。” “好,好!”建安一系文风不做作,率性而为,方子孝喜欢得很,听白引凤说起建安,心里更喜欢他这个后辈了。 “别站着说话,捡张凳子坐下吧!” 白引凤并不落座,“额…方伯父,恕晚辈冒失。敢问伯父是否记得方小姐当年婚约?” 话毕,白引凤收了作揖的双手藏在袖内,右手拇指与中指暗中弹出,一粒幻思丹如萤火般迅速飞入方父体内,他手法之快让分别站在他身旁的父女二人对此丝毫不知。 方子孝只觉醍醐灌顶,多年前各种情境浓雾般涌入思绪,头痛方才稍缓,此刻在幻思丹的药效催动下又激烈的袭来,他身体颇有些应接不暇。稍缓片刻,方子孝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知道这婚约。 旁边的方见南见父亲肯定,颇为惊讶,从小到大从未听父兄提起过有什么婚约。难道这白公子竟是自己未婚的夫君不成?这情节像极了话本里描述的浪漫情事,她单调的生活终于要有所变化了。方见南不禁畅想起来,如果要嫁人的话,白引凤看上去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白引凤住在永安城,皇城里的繁华是她所不喜欢的,想象熙熙攘攘的闹市让她觉得不知如何掌控自己,不过能够离开居留山对于她来说还是乐事一件。 “记得倒是记得,可是已经多年未与长宁张家往来了…”方子孝扶额缓缓说道。头痛让他此刻的心情有些烦躁,脑子里的情景乱糟糟的,让他理不清楚,他越想理清,就越是混乱,好像有某种力量在与他争夺理智一般。 方见南听完方子孝的话心里又是一惊,张家?要嫁的人不是白引凤?方才稍显喜悦的心情顿时消散,只觉单薄身子发沉,就要往后仰去,左脚努力后退一步,才勉强立住,这一个趔趄让她罗裙边沿的压裙碎玉碰撞的叮当作响。 对张家的未知,对自身命运的未知,让她深深的陷入迷茫与无措。她感觉自己的未来如同掉入了漆黑的巨大漩涡,不知将被命运的洪流卷向何方。 第三章 尘埃落定 方见南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抗拒,对于待嫁之人的完全未知,让她对未来的生活没有一丝安全感。 白引凤看了看触动颇大的方见南,又看了看皱着眉头的方子孝,字字清晰的快速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这婚姻大事本该由张家长辈亲临贵府求亲,方显诚意。可是张家二老近年双双亡故,张公子重孝在身,又要守业持家,所以怠慢了,晚辈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替张公子求亲,二来为他未能亲自前来拜见,向伯父赔罪,还望方伯父多多体谅。”说完白引凤又是一揖。 也许是出于对白引凤第一印象里的好感,也许是白引凤立于眼前的真实感,方子孝和方见南对他卸下了本就不深的防备,方见南方才想到要嫁给他也不是那么抗拒。现在换了完全陌生的张公子,情况变得完全不同了。 方子孝脸上神情开始有些怪异,眼神似是迷醉不已,可是在女儿婚事上仍然不肯吐露一个字。白引凤见他意志坚定,一面等待方子孝身上的幻思丹药力完全发作,一面继续催促方子孝答应婚事说道: “张家伯父生前与家父相交极好,张家如今的情境……暨白的终身大事家父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他老人家愿意出面代行三书六礼,维护两家婚事仪范周全。方伯父若是肯允了这门亲事,张白两家于情于理定不教方小姐受半点委屈。” 白引凤说话的语速有些快,没有唐突冒犯之词,却透露着那么点不容拒绝的味道,措辞与情态上却通情达理,声音依旧好听得很,所谓不卑不亢大抵如此吧。 方见南就算再抗拒,毕竟是父母之命,她一时间也不好出面拒绝。她见白引凤目光向自己扫过来,不曾与她有眼神交汇就又转过头去微笑面对方子孝。在很大的不安与抗拒下,她琢磨着如何退掉这桩婚事,她看向方子孝想给父亲使眼色,无奈方子孝根本当她不在眼前一般,只顾着和白引凤说话:“如此一来,倒是成全了一桩美好姻缘呐!” “在下得见方小姐芳姿,与张家公子实乃佳偶天成,若伯父成全,才子佳人定能传为一时佳话。”白引凤又劝道。 “父亲!您还没问过女儿的意思啊!”方见南听父亲的言辞竟然没有谢绝之意,不得不出声尽力挽回。 “如此甚好,甚好!”方子孝含笑答道,白引凤见目的达到,嘴角弯弯上扬,狡黠一笑闪瞬即逝。方见南则呆在原地再无声息。 几乎在笑容消失的同时,白引凤取出三封聘书,走向方子孝,在他面前的书桌上齐齐铺展开来,只露出聘书末尾手签的位置,方子孝仔细看去,张白两家已经各在三封聘书的主婚和聘娶处加了手签并盖家族印信,聘书竟然早已拟好!白引凤早已料定方子孝会答应一般,一应事宜准备如此齐全。 “既然两家早有婚约,劳烦伯父签下这聘书,张家也好早早的依礼问名、纳吉。”话毕白引凤以手轻推方子孝后背,然后顺势在方子孝左臂微微做一个牵引,方子孝很听话似的随意捡了一支笔,蘸着砚台里未干的残墨一蹴而就签了三份聘书,其中两封聘书刚刚签好就随风飘起一般飞入白引凤手中,他吹了吹,墨迹立即干透,收入袖中,留下一封在那桌上,聘书上赫然几处鲜明的落款将方见南余生尘埃落定。 从方子孝答应婚事到签完聘书,一应事宜毫不迟疑,白引凤几番动作行云流水,甚是干净爽利。 “父亲!这可是聘书啊!”方见南正在犹疑婚事是否有蹊跷之处,稍一回神发现聘书竟然签好,她恨自己反应太慢,这句话说出口时此生已经尘埃落定。 她不知道,刚才之所以会走神也是白引凤事先用丹药做的手脚。 白引凤又掏出一精致锦盒双手递上给方子孝,“此玉乃太祖皇帝御赐,晚辈临行前,家父交代说,方伯父坚守忠孝气节,长宁张家也系出名门,唯有以此玉为信,方配得上两家今日之美事。” 方子孝接过锦盒打开,惊讶道:“玉石俱焚,烈于猛火。昆山玉!” “正是。”白引凤答道,眼睛却注视着被他俩晾在一旁的方见南,他们二人所说的事情好像与她完全无关似的。 方子孝只微微端详了一阵昆山玉,好似悟到了什么,整个身子都停顿了,随即马上又换了副神色,笑着向白引凤点了点头。方见南能看出父亲眼神里还隐藏着些无法琢磨的隐秘。明明被震动到了,方子孝对这稀罕物件却并不在意似的,随手就将昆山玉递给了方见南。 接过昆山玉,想到自己的下半生果然难以随心所愿,人生的痛苦不只是承担选择错误的代价,有时,没有选择的权利是一种甚于尝试苦果的折磨。方见南眼眶一红,内心的不甘化作一声呼喊“父亲!……” 这一声呼唤蕴含的意义太重,哽咽的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半个字。依当朝律例,两家签下聘书,既是达成嫁娶契约,男方若是不予悔婚,女方以任何原因不嫁都是犯法,与贼盗、抢劫、诈骗等劣行并入重罪判罚。这意味着她的未来牢牢的与张暨白锁在了一起。 方见南望向白引凤,初见他时,只觉他甚是让人着迷,万万没想到他接下来的举动让她这样应接不暇。而白引凤也不约而同的面对着她,回敬了一个颇让她心安的微笑。好像害怕那笑容有毒,她低下头来不再看他,想到老父愈发年迈,依着方子孝不拘小节的作风,生活起居等琐事独自难以料理。兄长方东篱虽年轻力健,可也尚未婚娶,男儿本性始终少了女儿家体己的细致,照顾父亲总归是不妥贴。自己即将远嫁,家里两个不上心的教她如何放心的下? “父亲,您怎的这么快就答应了?”心念至此,再也顾不得什么女儿仪容。泪水决堤般在白皙的脸庞奔流不止。 “南儿还舍不得您哪!”方见南心里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见女儿落泪,方子孝只是暗暗叹气,几次欲言又止,关于那件隐秘,他始终缄默不语。幻思丹的迷魂药力已经失效,恢复了理智的他此时颇为伤感。有道是父女情深,他何尝能够例外呢?只是见了昆山玉后,多年来在这居留山守望的使命已经在召唤一般,短期内情形将会急转直下,于公于私都不容得他将方见南再留在身边。既然白引凤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了聘书,在一切产生巨变之前嫁到长宁张家,或许是对方见南最好的选择。 第四章 引凤朝阳 方见南知道婚约再难更改,自己也只能认命出嫁。眼前即将骨肉分离,去独自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心里空落落的。她反思自己想要和哥哥外出闯荡的梦想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太过自私。之前的她还不知道骨肉割舍的疼痛能直达肺腑。 她想到身边还有白引凤在,马上拭净脸上的泪痕,即使今生彼此的关系止步于有缘相见,她也不想在白引凤面前曝露失态的模样。再抬起头时,发现白引凤在用怜惜的眼神望着她。 见她坚韧要强的性子,白引凤急切的心情顿时柔软下来,脸上露出和方才一样令人安心的微笑,那笑容如一缕暖流注入方见南胸中,令她安心,仿佛在不容置疑告诉她:“不要过多担心,前路鲜花遍布。” 方见南能体会到,从初刻相见直到现在,哪怕他清冷的气质起初有些疏淡,哪怕他早知道自己是别人的未婚妻子,哪怕他并未对她有几句过多的言语,两个令她颇为安心的微笑足以令她心领神会,这个人不会给她带来伤害,甚至,他将来会保护她。这种直觉似曾相识,也不容质疑。 “若能得见令自己惊艳一生的人,即便遇到的那一刻便注定后半生的伤怀,也是无怨无悔。”这句话同时萦绕在他们俩的脑海中,白引凤知道关于她前世的那些牵绊,所以才回想起前世的她曾经说过的话,而方见南还并不知道她今生之前的事情。她觉得这句话如从空谷中传来,好像自己今生情缘的判词一般。 一炷香时间已到,方东篱在东屋醒来,内心一阵惶惶不安,呼吸间心头好似有千钧重量压着一般难受。他抬头望向窗外,天色渐晚,远远撇见还没有点上灯烛的大堂里父亲瞧完了什么稀罕物件,随即递给妹妹,妹妹接过去好像是哭了,看着妹妹仓促拭泪,他分外不解,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方见南掉眼泪了。 终于看清了站在妹妹身边的白引凤,妹妹面对着陌生的男子直直的站着不说话,脸上神色难辨。方东篱眼珠流转着,简单联想了一下,突然发了一身冷汗,心里暗叫大事不好,父亲该不会是喝醉了酒要将妹妹卖去了谁家吧?起身急忙奔去大堂。 大堂里三个人各怀心事,寂静无声的氛围因方东篱厚实的脚步声闯入而瞬间打破。 “你是?”方东篱急忙奔来,气息丝毫没有紊乱,声音也不带一丝抖动,望着白引凤的眼神犀利得很。 “在下白引凤,向令妹求亲而来。”白引凤见他眼神不善,又端起疏淡的架子。 “哥,刚刚…爹他签了我的聘书……”方见南看哥哥来了带着哭腔含糊的说道。 晚饭时和父亲瓜分完坛子里最后一层酒,方东篱感觉一阵睡意袭来,平时自己酒量绝对不止于此,回房里才打个盹的功夫,父亲竟然把妹妹的聘书都签了,刚睡醒的他,差点儿以为是做梦,听妹妹这么一说,脑袋有如夏天里熟透的西瓜轻轻一碰就顿时炸开。 “求亲?聘书?你何许人也?几时见过舍妹的?父亲,这又是怎么回事?”方东篱回神后就是一顿连珠炮似的盘问,最后一句直接是对着方子孝发问。方子孝只一个眼神回过去,方东篱便又扭头看向白引凤。 方东篱心里着急,同时也仔细端详面前这男子,见他和自己差不多高,和自己相比要清瘦些,服饰透着贵气,举止言谈有点盛气凌人,像是出自书香门第的。方东篱速来不喜欢书生的酸腐气,在他眼里男人做作起来比女人还要讨厌。初刻打量下白引凤看上去不是旁门左道之人,方东篱心里缓了缓。 一个人的言语神色或许可以遮掩一时,但是通身的气质是无法遮挡的,方东篱虽不喜欢白引凤,但他知道白引凤——不坏。 “长宁张府,书香门第,张伯父生前与伯父为暨白还有方小姐立下婚约,在下此次只是代为传达张家的诚意而已。”白引凤本就不多的耐性刚才在方子孝身上消磨殆尽,方东篱因为急于弄清状况说话太过直接,白引凤哪里有心情和他周旋?所以语速也快,眼神并不离开方见南,仍然充满善意凝望着她,这番目中无人态度令方东篱本来十万火急的脾气又火急火燎的。 “婚约?哪来的婚约?我怎么从未听父亲说起过?”方东篱难缠的追问着。 方子孝在一旁还是不置可否。 “两家许约之时,你我年纪尚幼,不知这婚约也是情理之中。”白引凤见方东篱一副要追问到底的样子,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被问出岔子,到时候前功尽弃可白费了许多心机。 “天色已晚,晚辈不便叨扰,向伯父告辞,张家聘礼不日便会悉数送到府上,若是有不周全的,请伯父海涵。”话毕,白引凤一揖,见方夫子点头示意了,转身抬腿,只是两步,绿影忽的便飘出了大堂,这一下全然没有来时的步法沉稳,双脚地落地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看的方东篱一愣。而方子孝和方见南则各怀心事,未曾注意到白引凤未带脚步声离去。 白引凤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收住身法,又恢复来时的步子,脚步声沉稳起来。弃了化作人形虽久,走路却是不常走的,感知身后方家父子三人尚未发一词,心里还算是安稳了些许,心道差点儿坏了大事。再迈步时便学着端正走路的样子径直往外走着。 “好轻功!”方东篱心底暗叹道,不知这白引凤师从何人,神乎其技的步法绝不是这个年纪这幅细瘦身板的人该有的武艺修为。都说人不可貌相,方才露的这手,难道是在他面前炫耀武力么?他打定了主意,明日清早定要去多方打听一番那张家公子和这个白引凤,给妹妹探一探那未来夫婿的底细,倘若真是所托非人,就算天翻地覆也要保全妹妹此生幸福。 方子孝心性所致,对兄妹二人的调教并不以太多教条束缚,只在生死气节忠孝大义上不容有错。母亲早亡的缘故,方东篱早早操持起来家中琐事,都道是长兄如父,方东篱本就没比方见南大上几岁,年幼时和妹妹嬉笑打闹总免不了以大欺小,也不怎么把她当女孩子看待。可那只因她是他的小妹妹,反过来,方见南若是给除他以外的人欺负了去,当哥哥的拼上性命也要护着妹妹的。这终身大事,他岂能不上心? 而方子孝早年在军中,深知长宁张家的渊源,论起开国立法明正典刑,张家祖上不可谓不居功甚伟。方才发生的一切倒也像是顺应了冥冥中注定的一般,十七年了,居留山的隐情想必又被重提,该来的终将会来,既来之则安之,他此刻心中惦念的,是居留山掩藏的与天子命脉有关的重大隐秘,白家派长子带另一块昆山玉重现居留山有什么样的寓意?事关重大他不便直接询问,朝堂中事多年来已经断了音讯,若是对朝中各方势力把握不准,帝位更迭再引起纷争,怎么对得起圣上的嘱托呢?贸然轻举妄动是他此刻最为忌讳的。 对于女儿婚约之事,那段记忆总是似有若无,不过桌上留下的聘书尚在,他认得永安白家的印信,半分不假。张家在长宁那一脉自上一代就已经远离朝堂,应该不会与政治有太多牵连。再者就算方见南不嫁张家,也难以保证将来不会因为他这个父亲的牵连而卷入其中,所以在他看来方见南的婚事倒也无妨。 方子孝向来看淡世间繁复礼节,女儿这婚事定下的匆忙了些,却也是方见南最好的去处。至于儿子方东篱,本就耐不住乡间寂寞的生活,年纪轻轻的多经些事情历练历练也好,若真的是块担当大任的料子,以他一身精湛武艺,出仕是早晚的事,不劳这个做父亲的费心。 方见南看父亲和哥哥都不置一词,眼见白引凤身影渐行渐远,不想再失去把握自己的机会。在今夜,她错失的掌控自己人生的机会已经太多太多,若是她态度能直接一些,强硬一些,恐怕聘书不会如此武断的签下。她拼命急追似的奔出大堂,月夜下,裙摆被远远的甩在身后,她的淡绿一群的影子又要和白引凤的影子汇集在一处…… “暨白公子乃上上人也,方小姐与他,实乃良配。”他的声音好听的让人想将那句话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以便时时回味,言毕白引凤回眸一笑,他想起了方才落泪的方见南,白引凤深知婚姻对于人间女子意为甚大,又安慰道:“这桩婚事你大可放心。”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眼前这个人,白引凤,她从心底里信得过他。 白引凤听她语气觉得她还有话犹疑着要说,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 千言万语最终压在了心底,方见南轻叹了一口气,云淡风轻的笑容挂在嘴角,“我只想知道,还能在家侍奉父亲多久。” 白引凤见她倔强不肯服输的性子即使是轮回转世也不曾改变,好像与老友对话般:“吉日应当会定在八月里,我还会再来。” “八月,那也就是一个月光景了……”方见南清秀的轮廓在月光映照下反射着冷白的微光,晚风拂面而来,吹起她发丝如浪,白引凤还记得天机台前当年那个坚毅单薄的身影,那时的她也是从眼前这般柔弱的样子一步一步的学会坚强起来的吧。 想到手里还握着的昆山玉,方见南望着白引凤不再开口,不知那张暨白比之若何。 风追云躲,月色姣姣好似韵纱落下,夜色渐深,归鸟还林。她愣愣的站着,神思放空许久,白引凤早已不见,只闻鸟鸣声渐幽。张暨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等待自己的又是何种命运? 她清丽淡然的倩影比白引凤到来之前不知多了多少情丝愁绪在里面。可她从埋怨他的到来给她带来如此多的烦恼忧愁。 第五章 兄妹情深 白引凤离去后的几天里,方子孝几天来一直行色匆匆的早出晚归,学堂借故天气炎热,一直闭门歇暑假。方东篱除了在白引凤离开的隔天早上早早出门去,这几日里倒是没什么异样。 方见南将家里能找到的所有空坛都洗净晒干,又在院子里刨出一个个坑洞,忍着几天的闷热,在后院忙着蒸酒。方东篱一早就去自家地里除草,在踩死了一陇嫩苗、拔光了十几株茄子又成功的把镰刀挥到自己腿上之后,留下田地里一片混乱。 扭头,回家! 方东篱知道,这是他这几天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做不错的事情。 还没等他踏进家门,老远就闻到蒸煮粮食的香味儿,方东篱又看见前院里矮下去很多的柴火剁子,高兴的忘了腿疼,马上又悲从中来,他在换下裤子踏进后院之前,看见方见南忙里忙外的一边看着火一边深挖着地洞,稍微顿了顿。 “哎哟!咱家什么时候来了兔子精啦!这兔子洞挖的,密密麻麻的,咂咂砸……”方东篱故意把声音做大,却不去看方见南的眼睛。 方见南满头大汗,发髻乱乱的歪在一旁,还真的像是两只兔子耳朵,“你说谁兔子精啊!我告诉你,这些酒都是我的嫁妆,你少打主意!”方见南放下刨坑的锄头,双手掐着腰,兔子耳朵似的发髻随着说话时脑袋的晃动颤颤巍巍的,马上就要松开。 方东篱瞧着她这滑稽样子大笑起来,“真……不害臊!重色……轻哥!” “笑什么笑,你再笑,这酒酿好了我都带到婆家去你信不信?” “我不信,你带给那个白凤还差不多,哈哈哈” 方见南忙活了好几天,爹爹休了学堂却整日不在家已经让她懊恼,连哥哥也对她的良苦用心开起玩笑,她更是气恼得很。自己对白引凤的不寻常竟然早被方东篱识破,又羞又怒的去追打他。 “好你个方东篱,让我逮到你……” “逮到我又怎样?你又打不过我。”方东篱一面闪避得快,还不忘扮着鬼脸气她。 方见南与哥哥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打闹,她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去追方东篱,方东篱则敏捷的在一个一个土坑边缘跳跃,“说你是兔子精你还不服,刨了这么多坑,哈哈哈” 方见南知道自己根本无望追上哥哥,眼睛一转,想了个智取的法子。她假装停下来不追了的样子,站在一个大土坑边儿上委屈的望向方东篱,等他回头看她。 “挖坑还不是为了给爹爹和你藏酒用!” 此言一出,方东篱立即停下,他和父亲的酒一多半是妹妹亲自酿的,出嫁以后想再喝上方见南的酒可就难了。妹妹懂事,这几天里拼命酿酒和缝制衣服,就是害怕他和方子孝两人美人照拂。方见南看方东篱的背影,头微低又晃了两下,肩膀收紧轻颤后又立即舒展开。随后,方东篱转身走过来调笑她:“都成精了还这么笨,你就不会挖一个大点儿的深坑,把坛子码成几排不就得了,来年想喝的时候也好找啊!” “你说的轻巧,这么多坛子,我哪里挖的动那么深的坑!”方见南转身去填柴火作势不理他的样子,果不其然,方东篱拾起旁边的锄头,就着一个最大的坑就开始深挖,不一会坑就有齐腰那么深,这时候方见南不知道从哪拿来了一堆胡萝卜,一个一个的往方东篱身上丢去,方东篱一时间无法跳出,只能尽量去接那些萝卜。 “哼,让你欺负我,尝尝兔子精的绝招儿”方见南计谋得逞,欢天喜地的拿胡萝卜砸自己的哥哥。 方东篱知道妹妹心里不想嫁去张家,几天里一直不开心,就随着她的意思,扭着身子喊疼求饶:“兔儿大仙啊,小的不敢了,求放过啊!啊呀……” 方见南看见哥哥弯腰下去,提防方东篱诡计多端用胡萝卜伺机反击自己,他一直喜欢这么干,从小到大方见南这样的亏吃了不少。她握着好几个带着泥的胡萝卜慢慢地朝大坑移过去,保持脚步不发出声音的同时,还调整路线不让自己的影子落在坑里被哥哥发现。 她只听见方东篱“斯啦”的声音,谨慎的往坑里偷瞄,一看便傻了眼,原来方东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腿割伤了,鲜血染红了裤腿,怪不得哥哥回来时好像换了裤子。再也顾不得玩儿闹,她伸手拉着方东篱单腿跳出了坑,方东篱就坐在坑边儿上,完好的那条腿还耷拉在坑里,方见南又去房里取来了干净布条还有金创药,又取了些前几天新酿的还未封坛的新酒洗净伤口,这才开始认真包扎。 “这么大的人了,干活儿还能伤到自己” “多亏了是把旧镰刀,要是新磨得,腿还能在吗!” “爹爹怎么有你这么个不成器的,自己糊涂不说,也不讨个嫂子回来” “……” 要是平时,方东篱早就和她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剑起来,今天方东篱却哑巴似的一言不发。她上好了药,慢慢的把宽布条缠在方东篱腿上,嘴皮子不闲着:“你这功夫是不是退步了阿!镰刀都使唤不准了?” “还是你把镰刀当箭,结果掉腿上了,哈哈” 终于系好了最后一个活结,方见南抬头正碰上哥哥的眸子,方东篱被晒的黝黑的皮肤仍然掩埋不了那深深的黑色眸子的亮。妹妹就要出嫁了,他打心里想在这段时间里对他唯一的小妹妹言听计从。 他看着她长大,带着她跑遍了她体力所及的居留山所有地方,很多时候他觉得他有两个弟妹,都叫方见南:弟弟跟着他在山腰东奔西跑,妹妹缠着他要吃烤野味儿;弟弟被他带坏去爬人家的院墙,妹妹在父亲的戒尺下替他求情;弟弟跟他学招式眼花缭乱的剑法,妹妹撒娇耍赖和他争胜;弟弟和他邀月对饮,妹妹下厨给他和父亲准备可口的下酒菜…… “女大不中留”这句话他不知用了多少次去调笑妹妹,如今应验了,这滋味原来如此难受。 方见南看着哥哥的眸子心中了然一切,手足情深,许多事情不需要言语道明。眼看兄妹俩心念都想到一处去,四只水淋淋的眼睛相对着,方见南的眼圈马上就要含不住那泪水,方东篱突然一把拉过妹妹的手臂,把她推到了那个深坑里,方见南还没缓过神儿,人就跌到了坑里,脸忽的和泥土来了个亲密的接触,“好你个方东篱!恩将仇报啊你!”方见南咬牙切齿的想:“又上了这个臭小子的当了!” 从坑里爬起来,方见南比哥哥矮了不少,齐腰深的坑对她来说爬出去稍微有点儿费事儿,她胳膊往地面平伸出去,正要使劲儿抬起身子,“这还没完呐!”方东篱话刚说完,“哗啦”一大桶水从头到脚将她淋了个透!夏天晒得干干的地面遇水都和了泥,再也扒不住,方见南又滑了下去,这一身刚和好的泥真是…… “哈哈哈哈”方东篱的笑声就没停过,她一身脏已经不想再在意衣服了,发髻冲开了,好在她本就不施脂粉,所以此刻脸上看上去还不是那么吓人。 这次兄妹俩的较量她输的彻彻底底心服口服,方东篱本来想忍着求胜心让着她的,只是他太在乎妹妹,太在乎面子,方才眼泪就要在妹妹面前掉下来,哭这种事情,是光说说就足够让方见南取笑他一辈子,若是被她亲眼所见那还得了? 借着狂笑不止,方东篱很自然的弯腰擦干净泪痕,不着痕迹,方见南还在泥坑里无计可施,根本没在意他的动作,他暗想自己计谋得逞。 “哥,拉我一把”方东篱走过去,拽着方见南泥糊糊的小手,知道她的小心思:无非是碰自己腿上的痛处让自己也跌个大跤。方见南哪里舍得用力去碰他,他寻思着就遂了她的心愿吧,几乎是主动跌到坑里,和方见南一起打闹和泥玩儿。 “方东篱,你哪里来的那么大桶水啊?”兄妹俩在坑里玩儿了半晌,方见南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问哥哥。 “就你摆在灶前的,现成儿的那桶呗!” “那是我蒸酒用的凉开水,好不容易烧开了又晾凉的!你……”方见南才想起来还有蒸酒在灶上没人管。 “哎呀遭了,还有蒸笼呢!火!” 兄妹俩站在坑里像土拨鼠似的齐齐向灶台那边看去,这一看他俩都愣了,方子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了,正在灶台边拉那风箱调节火苗,打闹的兄妹俩突然安静下来。 第六章 他山之玉 方见南和哥哥慌忙从泥坑里爬出来,满院子的萝卜还有大大小小的土坑泥坑,两人老大不小的,和泥浆里打滚似的,这次闹的过分到他们自己都看不过去,只好悻悻的等着方子孝大发雷霆。 可方子孝并没有教训胡作非为的兄妹俩,只是淡淡的和女儿说了一句:“南儿,为父给你预备了几样嫁妆,放在你房里了,还有你母亲留给你的首饰器物,都做你的陪嫁吧!” “父亲!”她从来都不爱哭的,半日功夫不到,眼泪被骨肉亲情引绊的几次呼之欲出。 “还不回房里好好梳洗!”方子孝发话了,她乖乖的回房。 “进了张家门,可不许这样胡闹!”方子孝又加上一句追责。 此刻,后院里就只剩下父子俩了,方东篱本以为父亲今天心情好,寻思是不是可以逃过一劫,可依着以往的经验来看,方才对妹妹那三句话的语气,分明是越来越生气的样子,妹妹从小得父亲宠爱多过他,再加上马上要出嫁了,父亲嘴上不说,心里舍不得的很,自然不会责罚,他可是筋骨结实的大小伙子一个,脸皮厚又耐打……方东篱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张暨白为人如何,打听清楚了?”虽然知道儿子结交的多是三教九流,消息难以全盘相信,但方子孝还是想和自己的渠道得到的消息两相核实一下。 “打听了些,那长宁张家祖上有护国之功,数代人传下来,家族分崩离析,也都相继搬离了都城,早已不复当年贵气。书上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张家还是长宁当的大户人家。”方东篱满脑子里搜罗措辞,文邹邹的想要讨父亲欢心的说道。 见父亲还是板着脸,方东篱继续说下去:“那张暨白确有婚约,说是痴等婚约之人一直未娶。张家在长宁城虽称不上是数一数二,不过家世好歹也显赫过的,媒婆们踏破了门槛,张暨白守约,一一婉拒。”说完方东篱殷勤的去帮父亲拉风箱。 “嗯”方子孝示意,又掏出了一块玉递给方东篱,“把这昆山玉好好的收好,别让南儿知道。”那神色不容置疑。 方东篱接过玉,形状和妹妹那块一模一样,颜色却不同,妹妹那块昆山玉边色通透,中心玉色洁白,而父亲给自己的这块,玉色白里透着艳红,两块玉好像一对儿似的。 “怪不得您老人家那么轻信那个白凤,您和白家老爷子早就认识吧?” “这样的昆山玉应该有四块,当年皇上赐了我这块,要不是白引凤拿来其中一块作为信物,我也不知道其余的都在谁手中。” “御赐!那这玉” “我早先带你母亲还有你来这居留山下,是为守护一秘事,现在为父老了,若是将来有一天这居留山生了大变故,你千万记住,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快昆山玉带到永安城,亲自面圣秉明情形!” 方东篱不敢相信,向来寄情山水的爹爹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爹啊,皇上哪里是我说见就见的,再说了,这里能有什么大变故,难道西蜀还能攻打过来不成?” “西蜀?现今我朝百万雄兵枕戈待旦,粮草兵备充足,哪里害怕打仗?”方子孝那神色自豪得很,好像自己就是领兵的将领一般,方东篱更是估摸不准父亲的神色了,不等发问,方子孝主动说起昆山玉和他多年来的隐情,原来当年方子孝在永安城禁卫军中任职,渐渐成为皇帝心腹,直到东海出现异象。 之前就有传闻说百年前仙魔两道在人间争执起来,两方势力逆天改道搅得六界天翻地覆,人间也被牵连,因而边陲战火不断,民不聊生。后来是神界女娲娘娘联合了其余众神将人间与魔界、九重天三界完全分裂开,从此以后在人间得到飞升的仙人再也无法从九重天下凡,魔界也无法干预人间事,这才还了人间百余年的安乐太平。 说到这里方东篱不禁插话进来:“要是这样不也挺好的么,神仙妖魔桥归桥路归路,谁都别来人间添乱。” “那些有了仙法和妖术的那里肯这么规矩!人生本就各有苦楚,修道的、成魔的各种修炼方法都是逆天而为之术,自然得受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就更是苦上加苦,要不是因为有常人无法满足的欲望驱使,怎么能归入那两道去?” 说到这里方东篱还是将信将疑,不过他也不敢在父亲面前当面质疑,只好耐着性子听父亲一直说下去。 “皇上当年知道东海那异象就是与仙界重启人间连结有关。这才派我来此守候。” “守的是什么?依您的意思,难道这居留山能通向仙界或是魔界?”方东篱问道。 “圣上对此事没有提起。”这话一出,方东篱差点跳起来。 “没提?这么说你连自己在这守着什么都不知道!爹爹,你也太愚忠了吧!” “放肆!”方子孝怒道。 “莫生气莫生气”方东篱马上陪笑脸。 这时正好方见南整理完毕,走了出来,看哥哥的样子知道父亲的气还未消,麻利的打开一坛新酿,父子俩闻到酒香眼神自觉的跟着鼻子一路过去,兄妹俩一个眼神便会意, “爹,这都晌午了,让妹妹烧几个下酒小菜,一家人好好喝一场。” “刚才交代你的事情你要时时记得。” “是的父亲大人!要是有抗打的妖魔鬼怪我方东篱结果不了的,我就立即去天子脚下搬救兵去……南儿啊,烧好了菜赶紧上酒!花生米不要过火儿了……” 方见南看哥哥得寸进尺的样子,直冲着他瞪眼睛。方子孝那些话他并未听进去,在他浅薄的认知下,神仙妖魔之说太过胡扯,只当父亲一时喝多的胡话。 夏日炎炎,蝉儿的叫闹声都被方东篱的聒噪给压了下去,酒过三巡,兄妹俩小心翼翼的小心思终于放开,方东篱回屋拿出来两把竹剑,远远的将其中一把顺手一掷,方见南身形柔美,轻跳而起刚刚接住了剑柄,随即使出一招远桥相送接住方东篱的莲舟争渡,紧接着的眼花撩乱的招数让两柄绿竹剑好不疲惫,岱岩聆钟、松溪鱼游、翠山画壁、梨亭沽酒、声谷鸟语…… 兄妹俩将一整套剑法使完后,收身形法漂亮至极,自豪的相视一笑,再看父亲,已经酒醉微鼾,收了剑方东篱扶起方子孝回房,方见南收拾桌上盘碟,她只觉得心跳无力,脊梁骨阵阵发冷,刚才在大太阳底下一套剑法使完都不怎么出汗,心里越发感到奇怪。几次弯腰下去,眼睛也开始发花,手脚更加冰冷无力,最后昏了过去。 方见南再醒来时,已经将近半夜,头依旧发昏,方东篱在她床边趴着睡着了,模模糊糊中,晚饭时好像是哥哥喂给他的粥饭太硬了,胃里一阵反酸。起身想倒杯水给自己喝,白引凤给自己的昆山玉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了脖子上,叫起方东篱:“哥,醒醒!” “回自己房间睡去!” 方东篱全以为是妹妹几天来操劳过度再加上舞剑中暑所致,他们并不知道,白引凤在她们熟睡之后制住了吸食方见南精气的地檀精,这才“药到病除”。自从仙界无法下凡后,土地公这类常驻人间的小仙们见山高皇帝远,都失了管束,时常包庇纵容精灵们吸食凡人精气修炼法术。 地檀精和居留山土地被白引凤抓个正着,方见南醒时,地檀精正被白引凤倒吊着挨罚,土地公们早先对白引凤多多少少都有恩惠,所以“待遇”比始作俑者稍微好点儿。自盘古开天地,破混沌,乃有人间万物,后来女娲娘娘化泥为人,又将阴阳灵力和智慧注入人体,这才有了人间众生之主——人类。 人间千万年来渐渐有人类和其他生灵参悟到了攫取更多灵力的法门。得到更多灵力的他们渐渐炼化出基于人间灵力的特殊力量,随着修炼加深力量也愈发庞大,其中在人间修炼得道的渐渐分为两派,人类本就富于智慧因而可以得道封仙,其中多数成为修仙的一派,修仙的凡事需以维护人间正道为己任,用得到的力量维护人间太平。而那些草木走兽,得生存百年千年才能得到足够的灵力成为精灵,它们大多没有智慧和道德概念,得到的力量时常会用于满足自己的欲望,甚至不时做些毁天灭地的恶行,也就和少数堕魔的仙人聚成了修魔一派,他们中为首的魔君,行事乖张无忌,千百年前和上神盘古打赌,赢得了盘古开天辟地的又一掌,此一掌击出便造出了后来的魔域。 很自然的,人间仙魔二道时有纷争,那时候九重天、人间还有魔域都可以联通,九重天上的得道仙人为了阻止人间修魔一派的恶行,不可避免的扰乱了许多天机,让神界懊恼不已,最终神界出面将此三界的联结之处都封印了。不过仙界自然也有不愿整天在九重天呆着守规矩的,当年联结封印时,土地公们便是这少数的几个留在人间没有回九重天的散仙。 这些散仙和人间修魔修仙的就成为了人间仅有的精怪一族,只是他们的存在都或多或少违背了神界分割三界的本意,为了不给自己无端惹麻烦,他们百年来都低调行事在人间较少显露身份。白引凤的身份特殊,这些年来一直在人间充当着仙界与人间的联络者身份,这些土地公们的赏罚多是由白引凤替仙界执行,所以在人间的大部分地方,白引凤说起话来很有份量。 当然,以白引凤的心性,直率冲动是有点儿,不过明日他就要去方家送聘礼了,地檀精的确可气,但是真的要废它道行,土地公岂不是要整天在耳边絮絮叨叨,白引凤可是极不情愿如此的,他简单打发了土地公,又让地檀精去方见南身边充当隐形侍卫将功赎罪,便将这事情了结。 地檀精在白引凤走后被土地公解下来,“土地公公,你说我去当凡人的护卫为什么要隐形?” 土地公在地檀精脑袋上狠劲儿一敲,“别以为你改了名字,人家就认不出你原型了,不隐形,你就不怕她哪天饿了,把你扔火堆里烤熟吃了!” 地檀精了然,傻乎乎一笑:“土地公公,下回你得告诉我,什么样的能吸,什么样的不能吸……” “说了多少遍了!凡是喘气儿的都不能吸!” “可她挖坑时候挖疼我了……” 第七章 琴音悠扬 方见南没了地檀精吸食精气,很快就见好,方子孝不似从前那样终日饮酒抒怀,方见南见他爱惜起自身来。也算了了心事一桩。至于那张暨白,方见南想:就算此生所托并非良人,也大大好过二十岁未嫁充做官妓。况且她也自信这世间未必每个男子都有那本事,能将她欺负了去,再不济,还有方东篱在呢,量他侯门深似海,方东篱也能破门而入搅他个天翻地覆。 这天方老夫子意气风发准备授课,可三伏天里,烈日炎炎,气氛闷得如同蒸笼,农人都归家避暑,田间鸟兽们争相涌向潺潺溪水边,或饮或浸,不愿多做一点动静,只有树上蝉儿们终日鸣响不绝,像是在抱怨天气太热。 学堂里这些学生们平日就自由散漫惯了,哪里吃的下悬梁刺股的苦,不耐烦的抱怨声不绝,方子孝自己也热得够呛,再加上心事作怪,正要休学打发学生们归家避暑去,就在此时,白引凤亲自带着八个家丁送聘礼来了。 他衣着颜色未变,还是青衫长褂,只是换了真丝暗纹的质地,绿玉发冠取下,换了同色青绿丝带系住,这装扮一进门便添了一丝清凉的气息。 家丁将四件用红色府绸五花大绑的木箱子抬到授课的大堂,稳稳落地,卸下大箱上的抬杠,他们自发退下,左右各四在大堂两侧,垂手排开而立,颇有规矩。在这样的大太阳下行走,肩上又负辎重,八个家丁竟没有一个是汗流浃背的样子,说他们一行人远道而来,几个人能相信呢? 白引凤向方子孝行了大礼,方子孝上次见他就着实喜欢,微笑着扶起他。 “伯父,晚辈今日代暨白来送聘礼了!”白引凤说完一并递上礼书。 方子孝笑着接过,并不翻开细看。“你父母身体可好?” “有劳伯父挂牵,家中二老身子骨硬朗的很。” 学生们见那五花大绑的箱子和系成大红花的绸子,早就猜到这方家的大姑娘终于有人下聘了,大热天里热得烦躁,正愁没个新鲜事儿瞧热闹,随即便有几个起哄的: “夫子啊,这可是见南姐的聘礼啊,也让我们见识见识如何?” “是啊,让我们见识见识嘛!” “来日我们也是要行嫁娶之礼的。” “呦,你这是急着要娶隔壁那朵儿吧?” “谁要娶朵儿了……你别瞎说!” …… “见南姐定亲了,你大哥可要伤心了啊!” “可不,我大哥可是心心念念要夺了武状元来娶见南姐呢!” “见南姐姐可是方圆五里最最标致的美人儿,你大哥配得起嘛?” “我大哥还是方圆十里力气最大的呢,你不服是怎么着?” “什么方圆不方圆的,昨个夫子讲得方圆是啥意思,你听懂了么你!” …… 一屋子混不吝的少年竟然也如此市井聒噪,乌泱泱的让方子孝头疼心烦,暴躁脾气正要发作,方东篱走入大堂来,手里拿着两方西瓜捡一课桌便坐下,一边啃着西瓜一边扭头示意学生们去后院杀瓜解渴。 之前打探过张家宅邸殷实,方东篱正要看看张家娶妻的诚意有几分,学生们散去一半去杀瓜,剩下的五六人那硬这头皮要瞧这热闹了,方东篱便遂了他们心思,让学生们将摆在最前面的两只木箱打开来看。 这奉上的聘礼实在独到,不同于村里寻常人家的猪羊牛马,更不是都城大户人家的金银财帛,却是那皇族贵胄讨也讨不得,财阀巨贾换也换不到稀罕物什。 只是这稀罕物,也考验送礼的对象识不识货。 果不其然,开箱后学生们连并方家父子都楞了,学生们寻思着夫子这是给闺女讨得了哪家的亲,怎么聘礼如此陈旧。众人眼里皆是不解之色。 “啊哈哈,我说夫子啊,贤婿该不会是收藏古董的商人吧?”学生中一个心直口快的打笑道。方夫子转身坐下,他本就厌恶繁文缛节,只是这嫁娶的聘礼乃是对自己女儿的诚意,不能随意,他也不恼怒,只看那白引凤有何说法。 两个箱子分别装了上好的梧桐木古琴两架。这里地处偏僻,见识过琴艺的年轻人寥寥无几,见过上等好琴的更是一个没有了,也难怪众人不识金镶玉。 方东篱见状内心十分不悦,想那白引凤求亲当晚就展示了一身轻功,和给他们下马威似的。张家府邸殷实,大户人家到底和乡间的村户不同,找几样称心的好东西下聘礼绝对不难,找这两张破琴是来干甚?就算要讨好老父洒脱狂放的闲情逸致,前人那山水字画,瓶鼎砚玉什么的随便从书房捡几样出来,总好过这两块朽木吧? “我说白凤啊,新婚是大喜的事情,张家拿这旧物来当聘礼怕是不合适吧?”方东篱阴阳怪气的,审视的目光投过去像是责问他。 白引凤天性倨傲,这近百年里在人间历事颇多,知道世人多见识短浅,早先是据理力争,可近些年来明白夏虫不可语于冰的道理,对于那些没有碍到大是大非的对与错已经看淡了,人生在世贵在糊涂不是么?他不屑于与人争辩些什么,可听方东篱张口就故意将自己名字说错,这两把琴于他又是意义非凡,说是自己的亲生孩儿都不为过。另外他身边还有那八个随从听着看着,他这回可不能再装那深沉了。 白引凤正对方夫子拱手一揖,一双星眸直视方东篱,正色道:“上古伏羲氏以玉石制琴,奏出尘之音,洗净众生业障,而后琴艺传于世间,归为六艺之中。制琴,在于择木;择木,以梧桐最优。”说到“梧桐”二字白引凤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带了一丝自豪。又见方氏父子和屋里的几个像样子的读书人都望着他,兴致盎然的等他说下去,他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 “以古木制琴,琴音沉重,出音略慢,余韵却长,假以时日,方显琴之妙处,此琴于二十年前以五百年梧桐古木制成,音色浑厚,破空而出,余韵可扫千军万马。”白引凤走到色泽稍深的那张琴旁,并不将其取出,指尖注了灵力随意拨动几下琴弦,仅仅几个单音,音符也不成曲调,闷闷声好似雷霆万钧出自苍穹,携着那万物初始的崩腾之气浩浩荡荡而来。 众人只觉心里挨了一记闷锤,身躯仿佛被制成了大鼓,每个琴音都是一记鼓槌敲击,振聋发聩,心脏震颤不已,连呼吸都乱了节奏。屋外蝉鸣戛然而止。琴音止息许久,众人呆若木鸡,不知何时才回过神来。原来朽木不仅可以逢春,还可以有这等感天动地的力量。 白引凤已经将另一张琴取了出来,万般爱惜安置于桌上。“以新木制琴,泛音清亮,音色佳,灵动缱绻。” 此时后院众人刚刚挨了琴音振奋都悉数进了大堂,早忘了夏日的浮躁还有那多汁的西瓜,聚在这一人一琴旁边,脸上都是期许之情。“此琴以三十年梧桐木制成,存世已四百年有余,若是有传情写意之曲,烘托煽情,余音绕梁三日,非此琴不可。”白引凤抬头见众人目中尽是无限期许,嘴角微微上扬,单手御琴起音,并未注入灵力,一曲高山流水于指尖娓娓道来。 琴音绕梁回寰,婉约缱绻令人迷醉,似名伶欢唱引人入胜。不同于方才的亘古之感,满满是清翠卓绝的柔情。淙淙铮铮,若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似松根之微露;滴滴潺潺,润万物于指尖。众人顿觉胸中一股清凉润泽之气洗尽这夏日的闷热,再见身旁的同学师长,互敬互爱之情由衷发出,今日能相聚于此都感到甚是幸运,互相相视一笑,满屋其乐融融。 方见南见白引凤送聘礼而来,早就退于闺房内回避,她还不知道方才那雷震之音出自自己的聘礼,听了这旷世佳作立即安静了下来,门外吹进一丝温风,仿佛是好友来访般不亦乐乎,喜不自胜。 众人各自闭目神游之际,琴音突止。 “……” “恩?继续弹啊!”方东篱正在兴头上,被断了念想正微恼着, “……”白引凤收了手,并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就是就是,弹下去啊,这位兄台”学生们也都意犹未尽,催促白引凤接着弹下去。 “往下的谱子,在下记不住了。”白引凤眼神流转,说罢起身,将那琴悉心包好,不舍的放入箱中。 “啊呀,可惜啊,可惜……” 众人纷纷感叹,早就忘记了夏日的暑热。也没了刚才的聒噪争吵。 “东篱啊,让南儿去准备酒菜,今日定要狂饮一番啊哈哈”众人见老夫子又要发那几日未见的魏晋遗风了,已是正午,夫子马上要款待来客,都识趣的拜别归家去了。剩余那两箱聘礼还未来得及见识,想来当是财帛细软之类,学生们也都不做细究了。方东篱欲详细询问些事,想到还是先去告知小妹备下酒菜再说,也退了下去找方见南了。 离去的众人连并方家父子三人都未曾察觉,刚刚那琴音引来了多少鸟兽蜂蝶翻飞于屋檐之上,土道两边还有院内花树都多开放了半茬,若是白引凤一曲奏下去,怕是方圆几里的灵兽都要被引来了,那惹人注目的盛况传了出去还得了? 虽然修炼的小妖小灵们都不至于无故加害于人,自毁了多年的道行,不过以白引凤百年来行走于人间的经验来看,妖兽们还是不要与人多有瓜葛的较好。 白引凤怕那方东篱回来了又是难缠,马上开口道:“伯父盛情难却,另两箱是精选的茶礼还有细软,暨白素来思虑周全,只不过贵宝地的风俗怕是并不甚了解,若是还有不曾备下的,伯父交代于我便是。” 见那两架古琴绝非凡品,张家珍重之意甚足,方子孝厌弃繁文缛节,自然也不会做那绷着脸的泰山压顶的架势来作假威风。微微一笑不再多做要求。 第八章 变故陡生 白引凤也不多做寒暄,只是和方夫子交代了吉日和祝福的话,待方东篱回来,还不等他开口,白引凤便携家丁告辞。白引凤走后,方夫子也拨动了几下那架还在箱子里未动地方的古琴,奇了怪了,声音也是古朴有力,只是再也弹不出方才的音色音量,还是方东篱提醒了一句:“父亲,我看那白引凤的武功修为甚高,他方才抚这琴时,想必以内力注入,您是外家功,力道有余而内家气功不足,当然是不同的。” 方夫子顿了顿,“白引凤此人深不可测,不过永安白家乃是将门之后,但愿他是友非敌。” “父亲,您又想起来皇上他老人家的嘱托了?”方东篱试探问道, 方夫子微微一笑,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让方东篱知晓一切。 虽然方夫子平日里对其他人其他事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只顾饮酒还有三心二意的教着书。但是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在的时候,父亲才会表露出那不为人知的严厉一面。方东篱近年来内心也愈发的清楚,父亲当年仓促离职隐居是有大大的隐情的,这隐情牵连着父母分离的原因。 多年来他只能慢慢的推敲探知,而距离父亲这份隐情越近,他越发认知到了这世上还有难以置信的力量,他虽然还不明白他们父子二人在这守护着一份多么大的责任与重担,前途多么凶险,但是他希望妹妹能够远离这份凶险,快乐的过完一生! 方东篱又去打开另外两箱,一个装的是寻常的金银细软,数目丰厚,另一个装的是一块玉石原石和一根紫色玉石短杖,那块原石没有什么稀罕的,形状尚未雕琢,边缘的棱角都未打磨,好像刚刚被摔碎了似的,方东篱撇撇嘴,并没拿出细看,那个紫色短杖倒是有意思,打磨的光滑透亮,色泽润畅,长短有若少女手臂,方东篱拿起来在手掌中耍玩,甚是灵巧顺手,“这比那九节鞭听话多了,爹爹,你怎么不教我使短杖啊?” “男子间近身搏斗,拳法不是更痛快?”方东篱细思了然。 “明日一早开市,你带南儿去采买些婚事需要的东西。” “好!” 第二天一大早,兄妹俩就往集市奔去,天气炎热,东西采办的不过七七八八,酸梅汤已经在路边摊灌下去好几碗,临近正午时分,一阵阵大地动伴着轰隆声惹得集市上人心惶惶,旱天惊雷的事情不常发生,老百姓们开启了八卦模式议论纷纷,不过到底是集市,人们见再无动静,日头依旧好端端的挂在天上,一会儿功夫就恢复了喧闹景象。 兄妹俩在集市头尾来来回回折登半天,五脏庙比那集市闹的还凶,在常去的面馆叫了两碗面,囫囵吞枣的“吸溜”干净,“唉,我说啊,你去了张家,吃什么都好,可千万别吃面!你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公婆见了不判你个七出才怪” “张家二老都病故里,我哪里来的公婆?再说,家里面必须我做了主才行!谁敢管我?” “那你也注意点儿!” “还是你注意点儿吧!别大嘴一开,吓跑了我未来嫂子!”几句话完毕,兄妹俩又提着采买的器物打闹起来…… 未时刚过,兄妹俩起程回家,因为打闹的凶了,耗费不少气力,因而回家路上走的慢了些,闷热的气氛下俩人半路无语,两人刚走到距村口三里路处,便觉着气氛不寻常,走到村口时,兄妹俩被眼前清晰的景象震慑住,疲惫也不知去向,手上的东西都丢下,一路往村里自家急奔。 村外的住户还好些,越往村落深处靠近居留山,房屋都倒塌的厉害,家家户户都有死伤,村里人都在废墟上自行包扎伤势,邻村的几个大夫都赶了来,方见南向邻居大婶问了情况,说是有一行人来方家,方子孝带着他们去了山里,之后远远听见特别大的鼓声,接着就有怪兽破山而出,瞬间就踏碎了全村的房屋…… 方东篱一听,想起父亲说的“变故”还有怀里的昆山玉,他嘱咐方见南回家好好查看,若是父亲不在家再去山里找他,然后一路往居留山奔去。方见南回到家中,见院子里半面破败,只有她和哥哥的房间尚好,自己的房门开着,进去一看,聘礼的大箱子空空的,两架琴还有原石和短仗都不翼而飞,那箱首饰细软等没有动过,方见南心里一阵惊慌,那行人果然并非善类,祈求父亲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她出门往居留山奔去,抬头看看天空,这样晴朗的蓝天白云下,地上不时有血淋淋的斑块,房屋破败,田地里一片狼藉,不时的印着几个怪兽的巨大脚印,顺着脚印的方向逆着寻去,果然见到方东篱抱着父亲的尸体掩面流涕,她最不想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从见到村里的惨象时,她脑中一片空白,连默默祈求父亲平安都忘记了,不远处还有几具陌生人的尸体,应该就是带父亲上山的那群人。 方见南跪在父亲的尸体前,方子孝身上并无其他伤痕,封喉一剑是致命伤,不日远嫁已经让她心痛不已,而究竟是何种缘由竟然给父亲惹来杀身之祸?方见南放声痛哭。 “此仇不报,方东篱枉为人子!”刚在父亲面前起誓道,方东篱又听见一丝细碎声音,“什么人!”方东篱左右环顾。直到他发现了从山中走来的白引凤。 “你竟然也在!看来此事与你脱不开干系了!”想起昆山玉和白家的关联,还有父亲之前说过的居留山的隐秘,方东篱几乎怒不可遏。 “我来晚一步,没能阻止这些。”白引凤看向悲痛欲绝的方见南,却对方东篱视若不见。 “我看幕后主使就是你!”方东篱说完拾起地上那行人的佩剑,起手便向白引凤刺去。白引凤有一招无一招的接着,能闪就闪,目光始终看着方见南,几次想过去说些什么,却总是被方东篱挡着,十招下来就没了耐性,转而怒目而视那个隐身的地檀精,地檀精立即会意,认真听着白引凤的密语传音,然后小心翼翼的向方见南凑过去,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方见南只听到一个幼稚的声音在耳边说着种种因果,却半个人影都看不到,愣愣的呆在原地,看着厮打在一起的哥哥和白引凤。 方东篱越战越勇,白引凤随着耐心丧失,越发下手没了轻重。抓准了方东篱一个出招的空隙,挥洒出巨大的力量将方东篱压在了身下,方东篱丝毫动弹不得,那力量之大让方东篱第一次感到恐惧,白引凤却还是淡淡的,“要真是我,还用这么多周折?” 方东篱眼睛里的怒火落下,白引凤收了灵力,走向方见南淡淡说道:“你生来就身份不同,今天所发生的事,你必须尽快消化,人间有一股修魔的势力,蠢蠢欲动,将来若是有一天牵连到你,你也好早做准备。” 方见南抽咽着,坚定的眼神里都是笃定,“是谁对我父亲下的手?” “那人我会拿来,让你亲手结果他的!” “不劳费心,我方家的仇,我们兄妹二人不会假手他人。”方东篱起来后喘着粗气说道。 方见南也点头,又看了看那须臾之际被毁的村子,又对白引凤说道:“若是我兄妹二人都为那修魔之人所害,到时候再请白公子为我们……”她又想到,若真的兄妹俩都死了,还报什么仇,又有什么意义,没有再说下去,方才从地檀精口中得知,居留山内封印着叼金兽,修魔之人挟持了她父亲,用两架接骨琴做了导引将那叼金兽放出才导致了这场祸患。 这一夜的居留山下,百余户人家无遮风之瓦,哭啼声久久不绝,昨日白引凤的接骨琴声引来了妖兽的觊觎,不久后就在人间修魔众人中传开了,百年前仙魔二界与人间通道被封时,不少灵兽为守护人间几处机密重地而没能回到仙界,事后神界女娲娘娘便动用了封印将这些遗留在人间的庞然大物封印,叼金兽便是其中之一。 接骨琴是九重天仙器,有阴阳两架,以人间灵力驱使接骨琴,产生的巨大的冲击力可以冲破封印。白引凤那边在接骨琴被弹动时便知大事不妙,他赶来时神兽已出,大错已铸,只能尽全力去制服叼金兽。从那修魔人手中夺回了紫玉短仗和仙玉原石,再回来时便遇上了东篱见南兄妹俩。 方家今日的遭遇想来全是自己一手铸成,白引凤悔不当初,他太自负太大意,就这样将接骨琴送来方见南身边,她上仙灵识还未回归本体,以这样一个仙界转世的躯壳,怎么能保得住导引神器呢? 白引凤想到稗草仙子与丰阳上仙种种轮回过往,内心一阵心痛,前世今生,她未曾做过任何错事,可就是脱不了六界的大劫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为何独独不肯放过她一人… 话说白引凤本是五百年道行的梧桐树精,梧桐心性本就孤傲高洁,所以有古语“凤凰非梧桐不栖”之说,白引凤心性至纯,若不是仙界与人间断了飞升之路,白引凤退去了梧桐树身,此时早已位列仙班。 这两架接骨琴乃是他自身所生枝干所化,八十年前他偶得仙人点化,勘破周天运行之数,灵力大涨,那时他心性与灵力未脱妖灵之气,便化出一把阴力至柔的琴。九重天众仙人又入梦境教他静心之术,提点他人间正道,交待他入世历炼以增功德。 二十年前,他在人间看尽六十年一甲子的众生疾苦,那时他已经修炼得道,阳气至纯,他又在弃去树身之前以新生的枝干化了一把琴,是为阳琴。 这一阴一阳,皆是由他自身灵气注入,所以这两把接骨琴联结白引凤自身所感,如同他自己的孩子一般。 现在阴阳接骨琴落入人间魔道中人之手,可是涉及人间以及仙魔两界的大事,白引凤千里传音给末凌丰,知道了方家遭遇,末凌丰叹了口气,不置一词,自己与白引凤这番筹谋还是无法改天逆道,如果接骨琴有差池,魔域与人间又重新联通,而九重天又不能直接干预魔界胡作非为,人间岂不是又要如炼狱般。 “接骨琴不是有镇宅辟邪之功效么?怎么反而引来了魔界觊觎?” “你虽没有位列仙班,接骨琴与你一体,人间的仙界圣物,他们当然都来抢。” “还好魔界不知仙子肉身转世,不然她处境恐怕更糟。” “先找到接骨琴再说!” “你就……不想知道稗草仙子她怎么样了么?” “我还需勘破情劫,她的事,你以后不要拿来问我!”末凌丰传音来时,语义深重,带了股决绝的意思,白引凤听完简直火冒三丈,为稗草仙子不值,当年弃了仙身下凡来受苦落下凡尘还不都是为了他! 白引凤收了灵力,看向夜半还在忙碌的兄妹俩,想到她二人还可以相互扶持,又想到接骨琴更是要紧,便留下紫玉短仗和仙玉原石不辞而别,开了灵识,去寻接骨琴下落。 第九章 暨白其人 去年七月初七,三伏已到了末尾,长宁城钩月楼里热闹非凡,几日内嗜好风月的达官显贵、文人骚客不约而同都聚集来长宁城,只为见那新晋花魁凤歌鸣的姿容。天字六号房内,前任花魁卯月正烹着谷前新茶,她的客人依然郁郁寡欢一杯一杯自斟自饮,已经三天,外面风月旖旎,丝竹相闻,与他全不相干。 外面一阵铜铃摇响,钩月楼里那些粉娥们的曲声顿时止住,主持七夕竞价的郎倌儿朗声公布,凤歌鸣今夜的缠头已经叫价千金。为一夕风流,不吝千金一挥,这些竞价者真是富可敌国。 屋里的伤感男子两腮深陷,眼皮浮肿,他听完了凤歌鸣的叫价不禁想到:倾他长宁张家所有,若能买她一生相伴,想来也是值得。只是恐怕她此刻想要的,已经不是他能给得起的了。想到这里张暨白苦楚甚深,仰头将那壶中剩酒往口中倒尽,这一大口酒足足能盛一碗有余,酒入愁肠,男儿泪不能轻弹,都滴滴化作内伤。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卯月温柔的将空酒壶接了下来。 “不关风月?三年朝夕相对,以为她必是爱我的,就如同我爱她那般,谁知道,短短三日之内,她退婚离去,入了太子府做了侍妾,如此干净利落,在她的心目中,我大概一文不名吧?呵呵”说罢苦笑着。 想到三年前,她被表姨和表姨夫送到自己家里来养病,自己百般体贴照拂,入口的茶饭,添加的衣饰用度,那件不是他亲力亲为,虽然不是青梅竹马,张暨白待她却是千万般的宠爱。 “情窦初开时,未成眷属最是伤人。”卯月说完转身去洗茶。“公子眼中只有那自己钟情之人,可公子在他人眼中不也是被钟情之人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 房外凤歌鸣浅唱起【相见欢】,那歌声引得卯月也心中荡漾,“色艺双绝,当世无双”这八个字形容凤歌鸣的确得当。被摘下了花魁的名牌,从那天字一号房让出来,她可不是心服口服的。若不是遇到她房中的张暨白,卯月有十足把握能再夺得花魁之名。 “这钩月楼,怕是将改名字了,即便落魄如我和银钩这样的苦命人,也是每日晨起收那初层的露水回来,烹煮新茶邀官人们驻足。梳妆练琴,更是不敢懈怠,无非为了早日筹得钱银脱了这妓籍。”卯月说罢端着第二泡的龙井向张暨白走来。那语气缱绻自怜,配着自己的柔弱身姿,如画中美人般令人迷醉。 “放不下便不要放,只需看向身边,或许如自己痴情般的人就在身边,莫要辜负了好姻缘。”张暨白望见卯月水汪汪的眼神,早已倾心。只是方才张暨白已是半醉,一大口酒正烧的咽喉到胃里一路热辣,将那卯月递来的茶缓缓喝了下去,冷酒热茶在胃里翻滚交融,只觉一股热流上行,急忙起身推开门要去寻便宜之处,毕竟吐在女子闺房实在是不雅。 张暨白弯了腰正要焦急下楼,却踉跄着撞倒在一人胸前,满腔的荒唐再也收敛不住,哇啦一下,尽数吐在那人身上。 “嘿!混账,睁大你的…”被撞那人衣着不凡,看上去也是有几分贵气,推了张暨白一把,正要破口大骂,定睛认出是谁,立即转换语气,手劲儿变推为拉,生生将张暨白拽了回来。 “我倒是谁,暨白兄,想不到你也有此雅兴啊哈!”随即眼神周转到身边同行的几个门阀公子身上,自己身上一片腌臜,张暨白一看也是没少喝,从来谨言慎行的张暨白在这青楼如此失态,明早恐怕一世英名不保,两方都尴尬着,正盼来个解围之人。身后一湛蓝男子会意,“我们几个当暨白兄从不爱凑这个风月热闹,想不到还比我等来的要早,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吧,啊哈哈!” 另一个娇小身材的贵公子口没遮拦道“是啊是啊,这凤歌鸣比之李宛思,不知强了多少倍去,失恋心伤还得新欢来解啊!” “…唔…”后面的话还未说,后面几个人马上堵住了他这叭叭的惹祸嘴。 几位公子哥儿知道这小子一直是个祸从口出的主儿,张暨白从来守正持身,是万万开不得此等玩笑之人,这李宛思更是此下的痛楚,提也提不得的。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张暨白横眉怒目:“李宛思怎是这些娼妓可比的!”张暨白酒劲儿上来,高声怒骂引来不少客人纷纷注目。好容易缓和的气氛又是尴尬到极致。 卯月方才跟在张暨白身后出门来,将这情形全部瞧在眼里,此刻上前扶住张暨白,“张公子,您教卯月等得好苦啊!”软语温存着媚眼扫视了在场的众位蹁跹公子,这几人那是见惯了风花雪月的,被那目光柔柔拂过,却也不由自主内心适意不少。“卯月银钩,这钩月楼齐人之福,今日竟是让你小子给独享了”认出上一任花魁卯月来,那湛蓝的男子又接过话头,神色歆羡之极。卯月见这些男子皆是为自己所迷,望向凤歌鸣所在之处,像是下战书一般。 “人人都来钩月楼为了凤歌鸣抢破了头,还是暨白睿智啊,竟然悄悄的享了卯月银钩这齐人之福。” “就是就是,退而求其次,真是捡了大便宜啊”几个人此言不是对着那张暨白,兀自结队往包厢走去,仿佛方才无事一般。 “几位公子此言差矣,卯月银钩姐妹二人怎能屈居凤歌鸣一人之下!”卯月的语气又是娇嗔又是自怜还带三分刚硬,迷得几个公子哥神魂颠倒愣愣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身边的众位宾客听了此言也不免将卯月与凤歌鸣两相对比起来,论美貌,二人不相上下,卯月的歌艺却比凤歌鸣好了一分,见识过的人皆到卯月的歌声可语花草,令百花盛放。银钩被神秘人赎身带去,下落不明,鸨母这才将凤歌鸣扶上了位。 见目的达到,卯月又微微一笑,“今夜是凤妹妹大好日子,摘得头魁的官人,还望怜香惜玉啊!”说罢转身扶着张暨白回房换洗。张暨白本是性情温润之人,初尝酒醉的滋味,方才发那通酒火自己出言无状本就恼悔,正好借坡下驴,回了房中卯月亲自操持盥洗宽衣,妥贴至极。“想必公子与宛思姑娘浓情蜜意之时,连神仙也不肯去做吧?人生得一知己陪伴三年,已是足矣。知足便好” 服侍妥当,卯月走到梳妆台前,“公子这般苦楚的样子,怕是要让亲者痛心了。”卸下一支玉钗,朱唇将那温柔话语缓缓吐出,眼光闪现一丝愁绪,投向张暨白,果然如她所愿碰见张暨白向她悠悠望着的目光。 走向床边,玉手在头上缓缓按揉,张暨白片刻便睡着了。待到睁眼醒来时,躺在身边的女子已洗净铅华,与自己一并睡下。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儿对着自己,长眉若黛,粉唇微启,长长的睫毛随呼吸微微颤动,卯月银钩艳名远播,他爱李宛思,卯月这等美貌着实在李宛思之上。将那柔弱身子搂过来,曼妙身姿绵软温存,加之酒力催动,不由心中一荡……一夜春光无限。 张暨白对卯月自钩月楼上一见如故,与她相处的时光里,被关心被温暖的感觉如温水般舒适,之前与李宛思一起时,都是他照顾她、关怀她、宠着她,如今忽地有个美妙佳人在心伤时对自己体贴入微,他竟有一种角色错位感。与卯月相处时,他时常将卯月幻想成李宛思,她为他打理饮食起居,在她服侍他沐浴更衣时,他总是情不自禁的情动不已。一开始他每次醒来都会一阵心痛,只因他枕边的面孔不是李宛思,慢慢的,初醒时如果第一眼没有见到卯月,他就不自在,可是再见卯月时,他知道心里还是留着一块她人无法踏入的空间。 还未到中元节,两件风月逸闻从长宁一路传到了都城永安。其一是花魁凤歌鸣以三千金被一神秘隐士竟得,随后不知所踪。鸨母对凤歌鸣下落亦是三缄其口。其二便是张暨白替钩月楼上届花魁之一卯月赎身,接入张府中安顿。此举引来张家宗族不满甚重。 这钩月楼的风月之事向来是酒楼茶寮的热议焦点,刚过了七夕这样的节日,这么大的八卦更是传的街知巷闻。永安城太子府里的女眷们一下得了两件大事供夏日消遣,在后花园让下人备好了冰镇瓜果,一边打着牙祭消暑,一边调笑不止。 “你们知道吗?这张暨白,就是宛思的旧情人呢!” “当真?” “难道还哄你不成” “我也听说李宛思常住张府三年,入府前三天才搬回自家的宅子。” “这李家也太势力了,张父前年亡故,还未等张家势微,这就来抱我们太子府的大腿了” “说也是呢!” “那李宛思也真是绝情啊,多年情分,说没就没” “就是就是” “我还知道些事儿”一小娇娥,眼神闪出妖媚的邪光,环视一圈,正卖关子。 ……众女眷面面相觑,露出目光闪烁着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催促着: “快说!快说!” 被围在中间那女子清了请嗓子,悄声对着递过来的多只耳朵压低嗓子道:“李宛思与那张暨白据说是有婚约的,朝夕相对三年啊。。。三年。。。” “那岂不是早就。。。” “不过现在张暨白有了那头牌卯月,怕是早就忘了她这绝情女子了!” 啊,哈哈哈哈 女眷们正调笑间,其中一人目光撇到花园假山下一个黄衫佳人,马上收住笑声。纱衣透着通体雪白,艳阳高照下,白皙的过分的面容好似被照透了似的,眉目唇色也不甚明晰,那女子体态姿容透着孱弱,我见犹怜。 “……”方才这般啾啾的莺莺燕燕都不作声了,这黄衫女子不是李宛思又是谁? 第十章 卯月银钩 这永安城的日头太足,人心太深。李宛思初到太子府时,排场阵仗全无一丝动静,府中好似没有这个人一样,在众多女眷中显得毫无存在感。平日里李宛思甚少出门,和别的女眷不相往来,今日难得她出门走走,往常听见他人说起自己的闲话时,总是不动声色。方才好似听到了张暨白的名字,她心头一震,她所认识的张暨白绝不是流连青楼之辈,那些娼妓怎能配上他的法眼,替青楼女子赎身?还接入府中,根本不可能! 她朝那边的莺莺燕燕望了一眼,并不施礼。近些年送到太子府的女眷数不胜数,太子照单全收,却一个也没有给予名分,不论家世身份贵贱,在府里不分高低,都按照侍妾同等待遇,日后太子若登大宝,分封后宫时才能得知自己的位份。 此时太子党与晋王党暗地里各自聚结势力,虽然暗潮涌动,却是泾渭不明的状态,此时,各家送给太子的女眷有可能是要缔结姻亲,也可能是晋王党暗伏在太子身边的眼线。以太子深渊般的心思,绝对不会轻信她们之中哪一个。 李宛思深知自己眼下要做的可不是早早就参与争宠或者暗自集结势力,在太子身边,她有她独到的作用在。她也坚信一切都依计行事的话,两年内太子必定登上皇位,而新帝登基后必然会给她个足够高的位份,但她也绝不是皇后。之后,她便在深宫内孤苦伶仃直至老死。想到自己的未来已经被步步描绘完整,此生再无他想,李宛思随即走出那后花园,回房去了。 进了房中,李宛思独自取了件长褂披在身上,北厢房荫凉,而她的身子自幼是受不得寒的,之前都是那人在她身边悉心照料,如今没有了体己人,全靠自己来照顾自己,进府这么多天,她还未见过太子,太子可会如张暨白一样对她体贴备至么?她与太子的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怕是不会有任何恩爱缱绻了,想到自己几番绸缪竟然无法掌握自身命运,李宛思内心一阵悲凉,水晶般的泪珠滑落,滴在地上,碎成几片。 她接近张暨白的目的就是拿到张家手中的那块昆山玉,百般绸缪直到张家二老病故,昆山玉的隐秘才水落石出,得到了昆山玉,尊主大人的任务完成,她便抽身撤离,太子身上第二块昆山玉,她也要拿到!心念及此,她拂去泪痕,坐在梳妆台前,拿出尊主给她的小药瓶,服下一粒瓶中丸药,李宛思脸色立即光彩照人,比之方才五官不甚明晰的她不知好看了多少倍,梳妆打扮起来,对镜自赏,拿捏了几个妩媚眼神,李宛思也是可以婀娜多姿的。 对于不同的男人,她有着不一样的手段,对于太子这样攻于心计见惯了天姿国色的男人,李宛思内心已有一番部署,这块昆山玉在她眼中已经是囊中之物。 话说那钩月楼中卯月银钩的艳名可是名冠天下,这对尤物一个有着中原女子的优美柔情,浅笑嫣然中有如解语花般在一湖春水中亭亭玉立,另一位则是西域美人的泼辣奔放,腰肢曼妙的野性好似灿烂的蔷薇在荆棘丛中惹人冒险流连。此双璧一出,钩月楼便一跃成为烟花风月之地之首,连钩月楼这名字也是为她俩而改。 当年钩月楼还是一暗馆时,鸨母王妈妈只能借幌子扯扯不入流的事,后来买卖渐渐做大,一日大清早在门口捡了个娃娃,拆开襁褓竟然通体白净秀美,眉目清秀万里挑一的女孩儿,王妈妈就带在自己身边从小调教,因为捡到她是卯时月牙儿还挂在天上,就起名卯月。 与卯月自幼在王妈妈手里受调教不同,银钩是西域女子,随来使进贡途中失散了误入钩月楼,因为容貌绝美半骗半哄被王妈妈留了下来,西域女子与中原女子不同,她们没有太多礼教束缚,西域男女结合完全出于感情,一眼看上就热辣的认定,女子也可以主动追求男子,要是感情淡了也不纠缠,另觅他人干净利落。 银钩不会中原文化,舞技却超凡脱俗,柔韧之中有刚猛力道,配上西域衣饰极为诱人。王妈妈宽待银钩,很多大事小情上面颇为看中银钩的意思,近几年卯月银钩成了王妈妈的摇钱树,直到银钩下落不明,王妈妈坏了招牌,否则她二人的极致之美不知道要盛放到何时。 卯月进张府也半年有余,虽然出身卑微,举止仪态却全无失礼之处,待人接物自有一番通透。平日只简单利落的梳个单髻,她偏爱雕工精细的翠绿玉簪和银簪子,脸上妆容淡淡的,白皙透亮的肤色有如美玉,长眉入鬓,凤目流转,脸上好似总挂着笑容。 卯月每日与张暨白或唱词、或对诗、或抚琴,时日长了,府里家丁丫鬟见识了卯月才学,都不由得暗暗敬佩起来。卯月这一身的风雅干练,哪里像是出自烟花之地的?说是出自大家的名门闺秀也不为过。张暨白见她通情达理颇识大体,渐渐府里的家务琐事也交给她打理。张暨白速来宽厚心软,府里多是服侍几十年的老人儿,管教下人多有不足,行事多了些拖泥带水,而她处理起来则有条不紊,管教恩威并施,府里上上下下做事都勤快了起来,并且也都心服口服。 张氏宗族的几位表亲们起初听说张暨白为昔日花魁卯月赎身并接入府中,本是极力反对的。七姑八姨们先后登门,张暨白紧张的立即在列祖列宗排位前立誓明智:此生绝不会娶卯月进门。这才让张家长辈们放下心来。她们又见张暨白自卯月进府后精气神也回来了,绝不是昔日那个伤心欲绝茶饭不思的颓唐公子样子,之前的情伤抚平了好些,倒也放心收留卯月。 张暨白到底是老成持重,这等大事上分寸拿捏的好,他心里再依赖卯月,也是记挂着两人身份的悬殊,卯月也从不计较名分的事,以她这等出身,有个好归处已经是上苍眷顾,再者卯月心里明白,就算张暨白纳她做了妾侍,也比丫鬟的身份高不了多少,还不如在张府半是主人半是客这样,他日离去也不带累赘牵挂,对她而言甚好。 所以卯月一直本分守礼,从不计较太多,日夜耳鬓厮磨情义渐深,张暨白反倒愈发觉得对她有所亏欠,越来越将卯月当做亲人般照拂。 这一天暨白与卯月正在花园指导下人移植贡菊。 小厮突来传道:“公子,有个拿着聘书的女子来找您。” “我张府的人,可不能背信弃义”心念一至,张暨白转头道,“拨十两银子给他们,速速回家去把婚事操办了,允假半月。” “…”小厮感到事情要不对了。 “公子,那女子说,聘书是白家帮您主婚的。” “哪个白家?替我主婚?”眉头紧皱,心道这厮愈发不会说话。自己何时做了签过聘书。 “白氏有永安一支,南定一支。都是开国功臣,名将之后。”卯月闻言插话道,“想不到白府与张家也是世交。”张暨白看了她一眼,并不搭话。 “公子,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那聘书上面还有您的印信呢!” 自家府上的印信,下人们绝不会认错,依律例,伪造印信可是大罪,而张暨白自己从未听说自家与白氏有往来。暨白带着一腔疑问和卯月快步去了大堂,早些时候方见南已被引入,正在大堂等待张暨白。 第十一章 相见不见 多天来的奔波,再加上家中遭逢巨变,方见南免不了风尘满面,初到长宁城时煞是狼狈。但是方见南还是方见南,骨子里的坚韧让她一直支撑到独自一人来到长宁城。 居留山出了这么大的事,官府不得不介入调查,向百姓们多方询问情形后,除了清理完方子孝身边的几个恶人尸体,再没有任何音讯,有的村民去府衙为来年消减税负讨说法,也无非是几句话给搪塞回来:怪兽一说空口无凭,若是再加纠缠,便以造谣滋事论处!而近年风调雨顺,税负不减! 眼看官府对于此事掩盖消息的做法,方东篱简直怒不可遏,依他的莽撞行事,到了府衙,挨了顿板子便回来了。他记得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居留山如此变故必须到永安城亲自面圣,料理完后事之后就一路往永安城去了。 方见南觉得,怪兽出没捣毁村庄这样的事情本就听来荒唐,现在怪兽不知所踪,更难让人相信。只是官府收了那些恶人的尸体很是奇怪,很像是在故意掩盖着什么,她越发觉得官府与父亲的死有脱不开的干系。 哥哥并未交代清楚为何一定要去永安城,拦也拦不住的丢下她便走了。那么她也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去揭开父亲之死的诸多疑团。 方见南多方打听,府衙里当差的小衙役有一人是方子孝生前教过的学生,据他说,那几个恶人是“上头”派来的,将那些人打理干净也是“上头”的意思,方子孝之死,注定不明不白,此事若想查个水落石出,非寻常百姓能做到。 至于“上头”是哪位大人物,他也是不知道的了。 方见南失望着回家,守着残破的院落哭了几天几夜,直到她意识到方东篱好像再也不会回来,白引凤自从不辞而别以后也杳无音讯。夜里哭累了,她才能暂时忘记惨相睡去,醒来时偶尔会发现睡在她身边忘记了隐身的地檀精。 她害怕再看见自家满园的衰败,一鼓作气,方见南翻出聘书,既然长宁张家也算颇有分量,不如孤注一掷去一试…… 张暨白进了大堂一眼看去,方见南一身孝白衣衫上挂满尘土,下身裙角尚有不少未洗净泥点印子,心念道:重孝之身,仪容如此颓唐的就敢拿假聘书找上门来,果真是个泼辣女子。 细看她鬓发还算梳理整齐,脸上不曾有丝毫粉黛,皮肤底子里透着暗黄沉阴之气,发饰首饰全无,薄唇紧闭,此刻坐在大堂右边的末座,旁边小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没有动过的样子。 “这位姑娘,在下张暨白”说完略欠了欠身。 抬头见张暨白,方见南站起身来,眼睛里不禁一阵浓雾涌出,缓缓心神,多天来她内心已经将这相见的情境演绎了好些遍,他的模样,他的反应…她一路上打好了多个腹稿,此时不用过脑子就下意识的把准备好的话一并说了出来: “我是方见南,这是白引凤之前于我家签下的聘书和信物,我家中遭逢巨变,父亲…”说到这里她情绪止不住上涌,眼泪又要下来,立即咬了咬腮,又说下去,“…遇害身亡,家中兄长也不知所踪,白公子又迟迟未传音讯来,我便唐突的寻来了。”言毕递上聘书与昆山玉,注视着张暨白。 张暨白缓缓走过去接过来,昆山玉!此物甚是稀有,向来只有御赐才可得,张暨白知道来者不善,而他自己的那块昆山玉……张暨白又打开聘书,眉头马上皱在了一起。 赫然的,主婚人的印信手签乃户部侍郎白茂江,张家印信还有自己的手签竟然也在上面,另一位并排着的想必是这女子家的长辈,平民没有印信,只有手签。 这聘书绝对不是他签下的,自父亲病故后就由他掌管自家印信,他是家中独子,又没有官位在身,这些年签过的文书寥寥无几,里面绝对没有这样一封聘书。 可伪造大家族的印信已经是大罪,若是想伪造聘书诈骗钱财,自己找上门来更是荒唐愚蠢。又见这聘书伪造的如此真实,他觉得事情大有文章,难道是李宛思?又或者是自己醉酒之时家里面的七姑八姨们骗他签了的?难道是与他家的秘事有关?这聘书背后会有什么大阴谋么?张暨白脑子里一片混乱,当场愣着无言以对。 张暨白正在踟蹰时,方见南仔细打量着他,只见他一身玄色蚕丝长褂,夏天未过,他在自家府上并未着外衣,长发简束起来,一张脸五官端正,他身材不及白引凤颀长,气质上比白引凤多了好多烟火气。 此刻的他剑眉紧皱,嘴角下压,目光盯着地面沉思着,接聘书时那一举手一投足,断然一番世阀君子与平民的疏离感,想着想着,张暨白突然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时他又将视线缓慢移到了地上,可就刚刚那一撇,他眼神里的不善已经足够让她倍感不适。可不是么?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怎么可能瞧得上自己这样的乡间丫头? 卯月方才跟着张暨白身后进来,站在他身后瞥了一眼聘书和昆山玉,又看了看方见南,又见暨白半晌不发一言,转身向方见南走去。 “姑娘,这聘书上白家,不知世居何地啊?” “听白引凤白公子说,他是永安白家的公子,与张公子是挚友。”方见南见卯月亲切可人花容月貌,又见她衣着虽精细,但素净的过分,也少了通身气派,不像是正夫人的样子,当她是张家长姐,微微一笑。 卯月也同样还以笑意,回头看见张暨白一脸愁思,颇为不解。 她来时想到了各种情境,张暨白如此思虑颇多却一言不发倒是教方见南颇为疑惑。 卯月方才这一问,倒是给张暨白提了个醒儿。张白两家向来无交集,张家亲友甚多,自己这终身大事断然轮不到一个外人来主持。 他一脸不悦,但是那聘书信物俱在,昆山玉价值连城,就算是来讹诈的,也是下了十成十的血本,就算明知道是阴谋骗局,自己一时间却也找不到据理力争的由头。张暨白心底气愤,不由得脸上冷冰起来。 “姑娘,在下不认识什么白公子,这聘书怕是有些蹊跷,待张某细细查明才能给姑娘一个交代。不过嘛,我张家百年清誉,也容不得外人浑水摸鱼!”这最后一句话多了分正义凛然的硬气,张暨白眼神斜撇过来,凌厉如一道剑光。 方见南感受到这冷意,心中了然,原来他当她是骗子了,同样怒目而视道: “印信可有假?” “印信不假” “永安白茂江确有其人?” “户部侍郎,当朝二品大元。” “这昆山玉呢?” “品属绝佳,应是圣上御赐之物” 方见南与张暨白一问一答,语速都飞快,张暨白料到她要先剑拔弩张的虚张声势,正要听她如何往下说,骗子都是有目的而来,对方既然急于开出条件,那就将计就计,知道了目的,反而好对付了。这却把卯月给看愣了,直觉告诉她,这个姑娘,不是阴谋算计之人。 “我方家也是一门忠烈,铁骨铮铮,若不是前日白引凤信誓旦旦说两家早结婚约,诚意求亲,留下信物并以两架古琴作为重礼下聘。你张家虽名门望族,我方见南也不屑来攀权附贵!” 一番激昂之词未曾缓解张暨白的疑窦,他心道,“这倒是个好的开头”方见南接着说下去, “几日前家父蹊跷枉死,兄长下落不明。这事与你那两架古琴脱不了干系。我此刻就算孤苦无依,也定要为父亲之死求个明白,为兄长下落求个结果。” 这番词调让张暨白有了些眉目,“此人绕了个大弯子,难道是让自家牵扯上人命官司?难不成是太子那边知道了李宛思与自己的过往…” 见张暨白并不搭话,反而内心有些不安的意思,她并不通晓人情世故,方才说话也有些不妥,现在无凭无据的,就要把自家的事情和张家混作一谈实在不应该。 不过少顷她也算想明白了,张家这是不想与她家有所瓜葛,自己先撇清了与张家的关系再说。父亲和兄长的事情看来只能靠她一人之力,前路哪怕荆棘密布,她扛也要扛下来。 心念笃定“如今我父亲已逝,父母之命也做不得数了,你若无意,今日一封休书便可了之,我方见南定不苦苦纠缠。” “此言差矣,聘书休书岂能这般随意。”闹不清楚来人意图,聘书里面的蹊跷还未解,张暨白怎肯签了个真的休书给她。就算自己不想为难她,大户人家的面子也是要顾着的,传了出去,他张暨白岂不是成了背信弃义之人。 正在方见南张暨白两方僵持之时,家丁来报,长宁太守派人送来贺礼,说是知道张暨白婚期将近。张暨白哑然愣住,不知所措。 第十二章 晋王义妹 连并着太守郑工的贺礼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晋王殿下的贺贴! “谨具喜仪 张府暨白公子新婚之喜 见南义兄谨贺” 落款与贺贴封笺都是晋王府印信,张暨白看完瞠目结舌。他万万想不出前一刻还被他误以为是江湖骗子的女子到底有这样的奇遇,能够成为当今晋王殿下的义妹! 当今皇上子嗣不多,公主都早早出嫁,只有两位皇子住在永安城中,太子殿下早早立为储君,晋王则浸润在军中, 据说兵法韬略颇有大将之风,与晋王殿下结为义兄妹,便是与皇家沾亲带故,此等身份万万疏待不得。 晋王殿下贺贴与太守大人的贺礼一并做了铁证,张暨白不得不承认方见南的未婚妻身份,即使聘书是伪造的又如何?真闹到官府那里去,晋王殿下义妹的面子谁也不能不给,聘书便成了真的。再说太守大人早他一步也知道了聘书的事情,这婚事若有差池难免不为张家引来非议,让张家颜面扫地可是因小失大。 张暨白算是世家公子当中极为本分的一个,含着金汤匙生在长宁城里的世家,身上没有世袭官位,也不考取功名;认识些看在彼此父辈的情分上还能说上几句话的门阀子弟,却不曾与他们经营买卖;行事规规矩矩,绝不容许给张家祖上颜面蒙羞。 或许他此生的烦恼只在于自己喜欢上的姑娘爱不爱自己。张暨白不曾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他理所应当的安于自己当下的所有,无力也不想去改变生命中的什么。就算他第一眼见到方见南并不觉得她是位美人,但是事已至此,娶她个老婆又如何呢?有李宛思和卯月与他相知相爱,张暨白今生并不在乎婚姻美满。 或许有激进的青年嫌弃他不思进取枉费了显赫家世没能为朝廷尽忠云云,不过比起那些没有枉费祖上基业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张暨白这类温润君子看上去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而长宁本地太守大人郑工算是个平民子弟步入仕途的楷模,几件事情的处理上极尽人臣之能事:居留山那么大的妖异之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平复了下来,太子殿下派出的人也尽数掩埋了痕迹,这样一个大大的人情送出,自己的仕途又将增加助力。 另一位皇子殿下郑工自然也不会怠慢,既然晋王殿下派人来送了新婚贺贴给张暨白,料想那晋王与张暨白想必相交甚好,自己这个当地父母官备下几样贺礼一并送去张家是再通情达理不过。这样一来,太子晋王党争他也算是态度持中,不偏不倚。 只是郑工他并没看晋王贺贴里写的话,更不知道方见南几天前与晋王的瓜葛。 话说方见南打定主意去长宁城找张暨白后,变买了家中值钱的物件,带着紫玉短杖还有玉石原石和聘书上路。 重孝之身,方见南一身素白衣裳甚为惹眼。没有远行的经验,方见南对世上的事提防心甚少。起初一两日,身上钱银足够,她吃住上还算安怡。可是第三天方见南发现自己的脚程要走到长宁城还得四五天的功夫,按照前两天的花销,钱只够三天不到。 除了减少开销,方见南别无他法,到了第四天,夏季三伏天,客栈已经住不起,借宿门房又会热的难受,她索性走到官道旁的树林里露宿野外,家住居留山下,小时候她常常和哥哥爬到树杈上,用长被单扎起简易的吊床睡在里面,夜里听着鸟兽鸣叫,躺在书上看月亮数星星,不知过了多少欢闹的夜晚。 此时方见南已经长高,成了大姑娘,身上轻装简行的也找不到能做吊床的布料。方见南只能寻找平坦的沙土地,四周聚起篝火,尽力铺好身下的垫草,祈求着夜里不要下起雨来,和衣而睡。 夜里方见南睡得不实,被刀剑声音惊醒,篝火还未熄灭,她警觉的踩熄,马上躲到大树杈上去,静观其变。 刀剑碰撞声音越来越近,她在树上看得十分明晰,不远处四个黑衣人手持长刀将八九个人围困的团团转。仔细观察,方见南更加迷惑,有八个随从将一个高大男子维护在中间,看招数这九个人武功不在那四个黑衣人之下,可是这四个黑衣人两人结成一对儿,身法迅速的将那八个随从逐个击破,而那九个人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同伴一个个倒下,却自顾自的在别处乱使招数,发疯似的对着树木奋力出招。 八个随从已经倒下了四个,被围的五个人节节败退,中间的男子喊话道:“闭上眼睛,听声辨位,别被幻象迷惑!”五个人这才稍微安稳下来,“梅花桩上的功夫可还记得!”中间那人又喊到,声音大的生怕那四个随从听不见似的。 而那四个随从听完立即变换了步法,和中间那人一起,五个人迅速站在梅花桩五个角的位置,互为依仗,而那四个黑衣人还是按照方才两两一对往一处冲破的方式,这回无论从何处破阵,梅花桩位置上的五个人都能左右环顾从容应对,几次破阵不成,黑衣人中已有两个受了轻伤。 方见南看着这九个人正在不远处的脚下厮杀着,心也跟着突突的跳,她的武功多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对付些地皮流氓绰绰有余,这些正在过招的人都是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士,现在两方善恶难辨,她不知自己还能躲在树上多久,如果一会得胜的一方并非善类,她岂不是自身难保? 正在两方混战为一团焦灼之时,方见南身后官道上马蹄声已近,方见南转身看过去忘记自己还在树上,差点摔了下来,“殿下!属下救驾来迟!”又一队人马向树林直奔过来,手里还拿着火把,刚才喊“救驾来迟”那人借着火把光亮看见方见南一袭白衣躲在树上,立即将手中长剑向方见南掷去,她本就惊慌,躲过了来剑这么一吓就从树上跌了下来。 身后的黑衣人见这一纵骑马卫队赶来增援,集结在一处,其中一个掏出来些什么,将许多异术药粉撒向空中,树林里顿时弥漫着血腥味,借着卫队手中火把的光亮,林子里迅速被血红色的雾气笼罩,而前来增援的那些人的马儿迅速发了疯般,都不听使唤,树林后飞鸟群起,马匹撕鸣不止,没有了刀光剑影,树林里此刻却满布杀机寒意,情势比刀剑相交更加危急,方见南刚站起来,“救驾”那人便被马儿带着急奔而逃,后面那些马上的人甚至有被甩下马却脱不开缰绳的,被狂奔的马儿拖着渐行渐远,马鞭声、御马声、惨叫声却不绝于耳。 方见南以为被困的五人又来了帮手应该可以脱险,没想到转眼间波折又起。赶来“救驾”的一队人竟然瞬间在马儿的发狂下四散溃逃,她看不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猜想大概是林中野兽出现害得马儿们受惊。她并不知道,敢来的都是军中战马,寻常的野兽,怎能让它们后退分毫? 而那黑衣人背后果然有咆哮声,不似虎狼,声震四野。“你们这些旁门左道,雕虫小技只会以表象迷人!”梅花桩阵中间那男子突然以左手抹向自己佩剑,其余随从都惊叫道:“殿下!”他听过一些简易的破除异术幻觉的方法,男子血液乃是极阳之物,眼前全是血雾,他便以鲜血撒向空中,权当试试看,一路上被罗星门人各种诡计暗算,身边随从二十余人,都是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都殒命于邪术,他心痛不止,大丈夫不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自己如何对的起他们家中父母。 佩剑上血液汇聚成一股红线滴下,剑身瞬间挥出,空气中的血腥浑浊立时少了许多,那男子又以血撒向空中,四个随从见血能破邪术,都以剑划破手掌,向空中撒去。咆哮声渐轻,四个黑衣人突然开口,“哈哈哈哈,你的血比我的血雾更好用,鳌兽今夜可以饱餐一顿了哈哈哈哈,萧璟铭,今日你大限已至!”阴魅的语气带着尖锐的声音特别刺耳。 原来太子与晋王都听说了关于本朝龙脉的传闻:当年天下群雄并起,多年间纷争不断,直到开国皇帝平定四方战事,百姓才得以安宁。而据说天子龙脉就锁在居留山中,龙脉所在乃是历代天子最为隐秘之事,龙脉一动轻则天子易位,重则改朝换代。 永安城里如此的传闻在坊间术士口中愈演愈烈,听说太子有所动作,暗地派了罗星门的人去居留山寻访龙脉,随后居留山便传来消息有妖兽出世害人,晋王被皇帝密召入宫,严查此事。 于是乎,这罗星门的人便和晋王一行人在居留山打了起来,罗星门以修炼邪术著称,江湖上异术门派之首。晋王一行人武功底子再好也抵不过密药幻术多番陷阱的折损,刚刚黑衣人召唤鳌兽,又将援兵不费吹灰之力的推出树林外,形势又急转直下,晋王一方万般凶险。 方见南只觉得黑衣人那语气便是来路不正,鳌兽听起来也像是之前毁了居留山的妖兽,心想着拼尽全力为父亲报仇,将这鳌兽杀了才大快人心,身上只有那紫玉短杖,便抄起家伙,与晋王一行人同仇敌忾…… 第十三章 鳌兽认亲 晋王正在专心致志的对敌,化守为攻以口令指挥四个随从移动阵法主动迎击,四个随从见到方见南从树上落下来起初以为是罗星门所设的埋伏,正要分心对付方见南,可方见南拿出紫玉短杖,身法与罗星门迥异,又看她直接冲向对面鳌兽出声位置,而罗星门人用药粉布下的血腥迷雾竟然在她的身形所到之处都化为乌有,方才猩红的血雾瞬间让出了好大一块空白,晋王五人这才知道知方见南是友非敌。晋王心想,若是方才埋伏在身后的白衣女伺机而动,他们五人早就折在这里了,还好这女子并非罗星门人,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方见南身上这几样物件都是她前一世仙子的法器,略去昆山玉不提,紫玉短杖和仙玉原石都是九重天圣物,对付魔域的人物都不在话下,罗星门里那些修为还不足以进入魔域的江湖术士哪里用得着这样上乘的器物。 方才罗星门人用方外异术布下幻觉,黑衣人只有四个,却硬是造出了十几人围攻的阵势,虚虚实实的让晋王一行人中了圈套,而方见南有昆山玉、紫玉短杖、化玉原石三样圣物在身,自然是不会受那些雕虫小技的蛊惑。在树上看得真真切切,地下晋王五人可是水深火热性命在一线之间,只是目前的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能力而已。 听那鳌兽的洪大咆哮声渐近,方见南用短杖护在身前迎了上去,她以为鳌兽是和叼金兽一样的巨兽,之前和哥哥过招,防身的能耐方见南学会不少,以她的功夫底子认准时机冲向巨兽一刀封喉还是可以搏一线生机的。可是她看了看手中的紫玉短杖,近身搏击却没有攻及要害的利器,只好暗暗作了与那巨兽同归于尽的心理准备。 突然间身后一人传来呼叫,声音极度痛苦,人已倒地不起,晋王立即望向那人所在之处,只见一只大龟样子的怪兽已将那随从胸腔压扁,此刻稳稳的趴伏在那人的尸身上,形状极似犀牛的头颅上两只眼睛在漆黑的树林里放出幽绿的荧光。没有人看清楚它是何时出现的,之前听到的巨大咆哮声让方见南和晋王一行人以为它是个庞然大物,所以当它突然出现时,晋王他们还没有找到想象中的目标。 不过这个鳌兽石磨大小的身子能将骨头瞬间压碎,自身的重量绝对是不可想象的。能被罗星门收服为己用必定非寻常走兽可比,想要见识它的真实力量恐怕还要用他们的鲜血为代价。晋王五人梅花桩阵法已破,剩余的三名贴身随从立即紧紧护着晋王,目光坚炬,毫无畏色。 而那鳌兽最喜血液气息,他们四人齐聚一处,方才为了破除血雾他们都划伤了手掌,身上阳刚正气与男儿热血气息正浓,对于饥肠辘辘的鳌兽来说,就是最为美味的诱惑,那头上一对绿色荧光一直盯着晋王四人。 罗星门的人发觉方见南能轻易破解罗星门秘术血雾引,鳌兽明明距离她最近,却绕过她攻击了晋王随从,暗自惊奇之后心生诡计,索性四个人一起持剑向方见南攻去。 方见南迅速以紫玉短杖接招,勉强应付前面两个黑衣人的招数,眼见后面二人的持剑以第二轮凌厉剑招再次袭来,她身法生疏已难闪避,还好此时晋王趁机抓准要害朝后面两个黑衣人攻去,方见南暂时有惊无险。 黑衣人的武功都在晋王之下,十几招过去那两个黑衣人臂膀受了剑伤已难抵抗晋王的招数,另两个黑衣人与方见南焦灼对峙,此时鳌兽又一次出击,将守在晋王身边的另一个随从压成了肉饼。此时两方人员都折损的七七八八,晋王身边两人都死于鳌兽身下,四个黑衣人中两个身负重伤。若是没有鳌兽,双方再继续以命相拼并不值得,依江湖规矩恩怨改日再解便可。 可眼见鳌兽与晋王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甚是危急,之前晋王身边三人要绞杀那鳌兽,可是那巨大的龟板刀枪不入,头也硬的有如岩石,令人无从下手。这时剩下的两个随从顾不得许多,都回身去要救晋王。 方见南则以一敌四,忽听身后鳌兽又一声咆哮,方见南顿觉大事不妙,果然,鳌兽正向晋王栖身过去,而两个随从离得较远还来不急出手, “殿下!”那两个随从同声喝道,都飞身前去奔向了鳌兽,这一扑,是以命换命的对策,晋王压低身子,持剑面对鳌兽,身形丝毫不露惧色。正要与那鳌兽聚决一死战 方见南此刻顾不得许多,紫玉短杖脱手飞出,正击中鳌兽头部,鳌兽吃痛,咆哮声变为一声哼唧,它这一哼唧好似小宠委屈呻吟一般,两个飞身过去的随从也重重地砸在鳌兽身上,鳌兽正要动弹,方见南大声喊到“不要!”,鳌兽停了下来,大口中还喘着粗气,挪动身子把那两个随从从体甲上甩下来,再未做别的动作,那二人劫后余生立即护在晋王身边,鳌兽如此听方见南的话给另在场众人讶异不已。 其实鳌兽并非恶兽,罗星门人趁其困久饿极,用邪术血雾引将它的嗜血一面激发出来了而已,方见南那紫玉短杖它当然认得的,当年私下凡间找叼金兽它们玩儿,结果贪玩儿误了时辰,这才被遗留在人间回不去。而看管九重天灵兽住所的正是当年那位稗草仙子。 方见南紫玉短杖脱手,没了隔挡,两个黑衣人双剑合并刺来,而晋王一行随从已经相助不及,方见南下意识抬起右臂,长剑刺来眼看就要将那玉臂切下,说时迟那时快,方见南只觉得侧身生风,鳌兽速度极快的撞歪了双剑指向,两个黑衣人被鳌兽压在身下,双腿连着腹部都被压碎,血肉模糊一片。 鳌兽朝那黑衣人大声咆哮,它身下两人耳朵流出血液,鼓膜都已在那一啸之下震碎。 刚刚那两个手臂负伤的黑衣人见大势已去,早就遁逃而去。剩下方见南、晋王与两个随从对着鳌兽,鳌兽从那黑衣人身上下来,左右寻觅着什么,好像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眼前几个人身上,晋王亲眼见到自己属下身死于鳌兽爪下,愤恨地想要宰掉这为祸人间的妖兽。几次刺剑过去都刺不破那肌肤,鳌兽改了性子般毫不理会晋王,被刺了五六下之后终于恼怒了,用龟板下的大腿将晋王踢走,这一踢,晋王腿骨登时折裂!两个随从扶起晋王,他们知道这鳌兽无法对付,只能躲在一侧,等那援兵赶到。但是仍旧虎视眈眈,若是这鳌兽再一次转了性子,恐怕他们都要亡命至此。 鳌兽踢完终于找见了那紫玉短杖,叼着就扭扭捏捏向方见南走去,方见南一愣,不知所措,她害怕得紧,索性拔腿就跑,鳌兽跟在她后面,还叼着紫玉短杖四肢短粗的奔跑起来。 晋王见状喊到“姑娘小心!”自己却折了腿无法上前救助,他方才看到方见南在危难之际施以援手,内心感激,而现在方见南为救自己竟然引开了鳌兽,自己却无力帮扶,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望着那个离去的身影,他第一次对一女子有了牵绊。 他身边两个随从也负伤慎重,只得走出树林到官道上等待援兵。 方见南死命的奔跑,她当然不想成为鳌兽身下的肉饼,地檀精终于等到无人了,现出身来拦住方见南,夜里林子漆黑一片,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及腰高的大番薯,方见南躲闪不及,将它踢了出去,自己也腿痛,倒在一边,身后鳌兽已至,方见南心道“父亲,女儿不孝没能为您报仇!”闭着眼睛等待鳌兽那绝命一压。 只听见地檀精发话“哎哟!你们九重天的是不是都爱踢人啊,一个踢折人家腿,一个踢断人家腰啊!” 鳌兽还是哼哼唧唧不知所云。 方见南久久等不来那一压,睁开眼睛,鳌兽那大脑袋就贴在她眼前,嘴里还叼着紫玉短杖,口水顺着紫玉短杖杖边就要流下来似的,方见南见它没有动静,心想:难道是嘴被紫玉短杖占着,张不开嘴来吃自己么?这样的话,紫玉短杖我是拿还是不拿呢? 正在纠结着,地檀精又发话来“你的东西它给你捡来了,怎么还不拿着?” 方见南想起来这地檀精自从在居留山和哥哥一起料理好父亲丧事之后就没再出现,知道它和白引凤相识,不会坑害自己,就拿着紫玉短杖。鳌兽又哼哼唧唧一阵,地檀精也不知道它说的是什么,方见南更是颤颤巍巍的,不一会鳌兽便跑掉,地檀精安稳了方见南几句,只含含糊糊的表明了它一直隐去身形跟在方见南身边,不需要太担心妖术陷阱之类的话。 在人间修炼的这些精怪起初都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只有退去了本体化成人身之后才会有感情牵绊。地檀精修行不浅了,因为从不历事,所以情感上和小孩子差不多,方见南觉得大劫已过,心中颇为舒畅,擦干净紫玉短杖上的口水,地檀精虽说不上几句话,但是她知道地檀精跟在她身边必定是白引凤交代的,自从居留山一别,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方见南站起身来仰望星空,繁星闪烁眨眼,心想着它们可会知道自己在这片星光照耀的树林里险些送命?银河挂在那里如同链子一样,若是仙界中的神仙能干预人间事,自己方才那番遭遇,九重天上的神仙会下凡来救自己么?方见南诸多心思一一掠过心头。地檀精见她不说话害怕土地公说的将它烤了吃的话,隐身不见。 一阵风吹来,方见南闻到了山里的草香,不一会儿她静静的听到虫鸣还有飞鸟振翅的声音,她大口的喘着气,感受自己活着的呼吸和心跳。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掌握的这幅身躯如此珍爱,“人生在世真好!”方见南自言自语道。 她握着紫玉短杖,怀里还有仙玉原石和昆山玉,她应该背负的为人子女的责任,她不会忘记。但是,如果跳脱出条条框框给她的束缚,她绝不愿意为任何事辜负今生的大好时光。方见南如获新生,开开心心的往林子外走去。九重天上,刚刚她望着的那条银河畔,末凌丰在天机台前,白衣广袖翩缱飞舞。原来自己按兵不动她也能独自脱险。 第一章 梦里寻他 那夜晋王脱险后,在官道上遇到了赶来救驾的亲兵,晋王想起动身来居留山之前,庆国公无意间嘱咐自己多带亲信卫兵的事,果然如他老人家所料,这居留山的隐秘之事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若不是亲眼所见,江湖上罗星门的传言再神乎其技,之前混迹军中的自己也不会当真,还有那鳌兽和居留山巨兽之说,看来绝对不是危言耸听,父皇这个差事交办下来,原以为轻巧得很,现在看来竟是比带兵打仗难上加难。 晋王立即传令亲兵:天亮后树林方圆十里范围内,以兽血布下陷阱,逮捕异兽。又将此行牺牲的随从都追加官阶一品,厚葬并家属加倍给予抚恤。最后又嘱咐说,林中如果遇到白衣女子的尸身就一并厚葬,若是能寻到她家人,一并抚恤。 晋王和亲兵们三十多人都是军队里磨炼过的,子时已过,连夜赶路并不适宜,索性在官道附近安营扎寨,四周正在设埋伏时,晋王手下们简易的处理他的腿伤,好在骨头没断,只是膝盖处脱了臼,晋王将腿伸给他副将,那副将深知晋王脾气,双手交错嘎哒一下便将关节复位,晋王伸腿活动,果然已经自如,突然啊的一声喊出,身边众人都望向晋王,目光随着晋王手指向看去,原来是个白衣女子。 她当然是方见南,重获新生的她迈步比平时大了许多,在漆黑的夜里一人独行,这样的女子谁曾见过? 许多将士不由得提防起来,晋王方才喊出来一是讶异她竟然能在那鳌兽口中逃脱,二是想呼叫她名字而不知,所以一时情急只喊出了个啊字。 晋王从未见过这样洒脱有英雄气的女子,虽然黑夜里看不清楚面目,却深深被方见南的气质吸引,与那些闺秀碧玉相比,她像是块顽石般大气,透着一份不服输的傲骨。如果世上的女子都以花草比喻,方见南绝对是生生不息的稗草,不能与百花争艳,却自顾自的活出自己的天地,想生在哪里就生在哪里,霸道却也倔强…… 于是乎,晋王对这个不寻常又寻常的女子有了些多余的情愫,于是乎,晋王对这个女子已有婚约感到些难以察觉的失落,于是乎,晋王与她结为了结义兄妹…… 方见南就这样“名正言顺”的入住张家,以她的性子,在张暨白那般怀疑之下,是绝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的,可是想到晋王这一封贺贴让张暨白认准了她这个媳妇似的,说什么也不肯签修书。 她性子执拗,但是也不会和自己太过不去,张暨白还有张府上下对她的态度有些冷,勉强算是礼数周全。唯有卯月对她关怀备至,一副掌事女主的样子,事无巨细的常常来询问。 张暨白怀疑她的时候,她也曾有些许疑惑,但是每当回想到白引凤的样子,她就越发不相信她是被骗了,更不相信她被白引凤骗了,即使张暨白斩钉截铁的说自己绝对不知道这婚事,即使太守守的贺礼一到,张暨白那难以置信又匪夷所思的表情是那样真实。 她依然相信父亲的死与白引凤无关,白引凤带给她的昆山玉,梧桐古琴,紫玉短杖,仙玉原石还有他对她说话时那样子,那笑容,她每一分都感念备至。 她还是相信白引凤是没有错的。就算张暨白根本不认识白引凤,也必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者白引凤是在通往张家的路上也被叼金兽所害,而张暨白和自己一样事先不知道婚约的事,所以才……想到这里方见南不禁一身冷汗。 才匆匆两次相见,方见南心里白引凤已经是仅次于哥哥的第二个牵挂之人,住在张家不到半月,方见南还是夜夜难以入睡,眼见这夏季的最后几个夜晚即将一去不回,那么,就这样睁着眼睛多看一会也是好的,反正在张家没有人要她恪守晨起定省。 这些天她将昆山玉贴身戴在身上,都说人玉相养,她确实感觉内心笃定,精神强了许多,多年来苦夏的症状缓解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这昆山玉的功效。 不知不觉间,方见南看玉看的痴了,又想起来自己的婚事,那张暨白她并不喜欢,白引凤说他乃上上人,这话还能当真么?自己最初动心的明明是白引凤,那么面对这张暨白,该如何自持呢!守孝三年后,她真的要嫁给张暨白么? 想着想着,她转念想,左右自己也是差点死过一次的人了个一切往好处想总是没错的,眼睛渐渐难以睁开,手中昆山玉微光隐隐… 半盏茶的功夫方见南就进入了梦中,自己站在一棵青皮大梧桐树下,有个浑身陈旧伤痕衣衫褴褛的男子,看不清楚面目,看那双布满了使惯兵器磨出茧子的手,想来是搬师还朝的士兵。 方见南低头见自己手中跨篮里有些馒头,看树下这男子是饿极了,恻隐之心渐起,便把馒头给了他,地上有厚厚雪花,冬日里想必也很冷,下意识里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那人身上,随即一阵强烈的阳光照过来,落在自己和那男子身上,浑身暖暖的,那热量仿佛照透了身子直达内心,而眼前的树和男子和自己一样浑身散发着微光,都飘了起来… 转既她又来到一个广阔的高台前,周围空旷无际,高台中央有六道彩色光柱闪耀着,直至高空,那光柱旁边好几个仙气缭绕的人影并不明晰,她身边站着一个男子,那俊朗的面庞恍若天人,与他长相气质不相配的眼神中有极大的烦忧,眉间化不开的愁绪。他此时直直盯着自己,几次欲言又止。而梦中自己又好像被支配了般,飞奔向远远的一个大大的漩涡之中,就要进入黑玄的那一霎,她回头见到那人也追着她飞了过来,向她伸出手,却落在距她一尺外不再向前。而她立刻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不住翻滚下落… 第二章 玄荒大劫 方见南只觉头被重磕了一下,全身骨头一痛,后背又随之一凉,猛地惊醒,居然是滚到了地上,原来是做了梦,心里莫名大大的揪起来一把,好像缺了一块似的,又空又疼。手无意间碰到了昆山玉,感觉它被自身捂的发热,一阵风吹来,后背凉了一片,方见南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原来内衣早被汗湿透。一抹额头,脸颊处的发丝也被冷汗打透。 方见南马上站起来,方才梦里的事情已经忘的不剩多少,屋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方见南这就要去关上,心里念叨近日里思绪繁杂,丢三落四的事情越来越多,睡前竟忘记关门,这一身汗下来,可不要着凉。门被关上,方见南喝了些水,换了内衣,待汗消,上了床不一会又沉沉睡去。她并不知道,这一夜白引凤刚刚来过,以他现在的灵力,只能勉强将方见南梦境记忆化去。 而此刻九重天上众仙汇集于天机台旁,商讨玄荒大劫的应对之法。只见天机台上的映像正聚焦在人间的居留山上,人间四方神兽之一的叼金兽封印已解,罗星门主已经将其驯服,距离罗星门重启魔域与人间玄门又近了一步。 东皇太一眉头紧锁;“众位仙友,罗星门重启魔域与人间玄门看来势在必行,若是我们九重天也开启南天门与人间连结,那就应了天机台的玄荒大劫,三界归一,玄荒重归混沌。若是我们袖手旁观,人间与魔域联通后,怕是又要生灵涂炭。这样左右两难的局面,何解?” 众仙一筹莫展,当年神界将人间、九重天、魔域分隔开时,为了避免仙魔二界再次开启玄门和南天门,便下了神咒:玄门与南天门同时开启之时,便是三界开始幻化归一之日。 东华帝君道:“重归混沌,也就是又回到盘古开天之前那般,既然天机所指固然如此,万物往复灵气不息乃不悖之道。万万年后,待盘古上神再来一次开天辟地,三界只不过又历一次轮回百废待兴罢了。我们都是羽化归仙的出世者,轮回往复还参不破吗?” “你倒心大,上次盘古开天那时,三界六合未分,女娲娘娘还未曾知道人间万物生灵都会困于一情字,甚至因一情字打破神喻,再要众神重开混沌生发万物,怕是难呢!”玉皇大帝也跟着思绪万千,神情颇为焦急。毕竟,让众仙眼睁睁看着人间在魔域的干涉下水深火热是万万不能的。 玉皇大帝说的没错,众神早已不想再介入这三界之事,上次丰阳上仙封神仪式上引得九重天与魔域差点大动干戈,女娲娘娘更是因此封印了南天门与玄门,还下了那样的神咒,就是要仙界决计不再因情误事。此时众仙渐渐分为两派,一派觉得既然众神已经定下天机,那么就顺应天机,不需要费尽心机改天逆道,再说这天机环环相扣,改了任何细节都会引起其余诸多牵连,就算想按照众仙的意思去改也并不容易。 另一派则悲天悯人较为激进,他们修仙渡劫羽化登仙,莫不是为了守护这天地玄荒的芸芸众生,千年成仙之路,俯仰与天地同寿,行止间星月同辉,如今到了玄荒众生渡劫的关头,他们难以置身事外。 太上老君也插话道:“众位仙友说说看,倾我仙界之力,这玄荒大劫能否渡过?” 众仙惊讶,这老君明明是最提倡生而无为的,怎么突然间站出来要阻止玄荒大劫了? “老君,您有何高见?顷我仙界之力能做到如何?”西王母恳切问道。 太上老君笑道:“说来也简单,人妖仙魔命数皆遵循天机轮回,你我本身就是局中棋子,要想跳出棋局,只能寻那下棋之人了。” “那便是要冲破封堵,去众神那里求助了?”西王母追问着。 “这种难度,还不如我们九重天与那魔域众魔决一死战,最后胜的那一方自然会关闭另一方的连结之门,玄荒大劫便解了。”哪吒笑闹道。 “或者我们都忘了,稗草仙子还在人间。”丰阳上仙突然说道。 众仙皆是一愣,“罗星门里都是当年魔域在人间残余的修魔之辈,他们想要重启玄门,光凭自身力量不够,这才要驯化神兽增强力量,稗草仙子在九重天时,与那些神兽们颇为亲近,让她归位,说不定可以阻止魔域重启玄门。”丰阳上仙继续说道,那语气里早已不带丝毫情感,仿佛他百年前封神台上发生的事情已经全然忘记。 “她当年正是为了成全你才从南天门堕向人间,若是她仙身归位,知道你当年封锁玲珑心,可还愿意帮我们么?”东华帝君悠然自得的望着末凌丰,末凌风淡漠的不置可否。 “说到底,当年之事是我们逼着她做了牺牲,如今玄荒大劫在即,我们九重天众仙竟然毫无对抗之力,如果稗草她真的能够阻止罗星门,我们这些长生不死的,认下错误又何妨?就算成全你们二人又何妨?”西王母感念起当年拆散稗草仙子与丰阳上仙的事,无奈说道。 “当年之事皆是因我而起,早先我已经传音给白引凤,交代他指引稗草仙子守护人间四方神兽。至于稗草,她在人间今生已有姻缘,与我无关,王母娘娘不必过多担忧。”末凌风自从百年前那件事后,就一直恹恹的,还是心系天下苍生疾苦,努力的调停天灾人祸,却好像总是没有全心投入的去怜悯众生。 “你和白引凤,一个心思简单,一个头脑简单,居留山的叼金兽不还是出世了吗?以我推测,白引凤的急性子,恐怕现在要惹出大祸来。”东华帝君依然是看清一切的那样运筹帷幄。 而此刻尚在人间的白引凤,的的确确是闯了个大祸,不单自己身受重伤,连带着接骨琴也损了一架,他正在凤凫山下的白府修养生息。而心底里记挂他的,除了方见南,恐怕在没有了。 第三章 当时月下 话说白引凤求亲当天从方家出来,步出村落许久,径直走入居留山深处,夜里因着天时地利月相归一,天地造化开悟,到了山中灵气渐浓,白引凤直到四下无人才长长叹出了一口气,方见南这婚事他可算是耐着性子应对过去了。白引凤想到自己向来自视品貌高洁,竟也为了解开末凌丰的情劫做了违逆天机之事,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想想不对,是造化弄妖,也不对,造化弄仙?他的身份现在还难以确定,如果南天门没有被锁,他早已羽化归仙,现在的他,退去了本体,却还不是仙人,九重天安排他投入了白家,出生时他便带着修仙的所有记忆,比凡人有太多非凡之处。 九重天众仙让他名不正言不顺的行走于人间,近年来为阻止玄荒大劫奔波操劳,莫名其妙地,竟成为了拯救天下芸芸众生的救世主般的人物!本来他在山中修炼乐得清闲,以旁观者的态度阅历人事也算颇有乐趣,这件心系天下苍生的差事,轮也轮不到到他身上,奈何众仙被锁于九重天,人间散仙们又没有他那份敢作敢为的魄力,他自身的身份还被牵扯在南天门被锁一事上,所谓“能者多劳”便如他这般了。 运起灵力修为,白引凤化作一道青光飞往永安城外的深山中去了。 那夜的姣姣月色下,两个飘飘然若遗世独立的俊朗男子,各自静坐入定,一个在九重天丰阳寒府,一个在人间凤凫山中,借天地灵力相吸之际,神思交汇。朗月高照,百鸟并不归息,凤凫山在清亮月色下一片静谧,白引凤与末凌丰一青一白神思交汇共游太虚。 “方家的事情办妥了?” “当然!” “张暨白那边呢?” “也都安排妥当!” “下一步,你助她集齐仙玉原石上跌碎的四块昆山玉,重铸仙玉原石。” “仙玉原石,真的能封锁玄门吗?” “昆山玉既然能封锁住四方神兽,仙玉原石封锁玄门自然也不在话下。” “仙界在玄门再加上一道封印,罗星门应该没那个本事打开玄门了。” “她的那些法器都交给你了,适当的时候交给她。” 末凌丰指引白引凤修仙已经几百年,对于白引凤这种心思澄澈的“散仙”来说,借天地灵力与仙界神思交汇很简单,交流讯息也最是有效率。换了他人,心中牵扯甚多难免心绪庞杂,神思未能传达便在自身脑海中陷入众多思绪之中,提取已经较为困难,想通过天地灵力传递出去更是不可能的事,可对于末凌丰和白引凤而言,心中澄澈不染的他们,提起神思去连结并不难,神思交汇时对方思绪与情感都能达到感同身受,九重天上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末凌丰了。 当晚末凌丰一身白衣,翩然飞扬的衣衫称得上他丰阳上仙的仙号。末凌丰隔空化来一把古琴,悬指高于琴弦一寸,以灵力拨动琴弦,琴音咋起,万籁俱寂,天地灵气齐聚于凤凫山中白引凤四周,古琴跃动音符,仙乐飘摇将修仙心法传给白引凤,凤凫山周围修仙炼道的都借着上古之音荡涤心智,各自入定修炼,有丰阳上仙的灵力赋予的仙乐为辅,内心自然杂芜清尽,对于自身的修为是大有助益的,人间修炼者才不会浪费这宝地的大好时机。 星走斗移,天地灵气氤氲,造化恩赐至极。 白引凤和末凌丰也各自回环大小周天入定将息,只是想到即将要与这接骨琴作别,白引凤心里舍不得得很。 在方家时候白引凤一面学着读书人文绉绉的说话,还要暗中运灵力窥探三个人心中所想,说服方家三人已经是耗费心神!况且这逆天改命篡改凡人姻缘簿的事说小不小,白引凤马上要位列仙班,以九重天玉帝王母的执法严明,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扣他的修为。 白引凤做的这些逾矩的事情都是为了成全九重天上那位缺了一窍的上仙大人。自从鼎鼎大名的丰阳上仙自损一窍关闭了情感,做事便更为循规蹈矩不近人情,白引凤找月老把张暨白和李宛思拆散,又伪造了张暨白的聘书,末凌丰对他竟然无一丝谢意,虽然知道他是身不由己,近百年来他俩都是这般相处的,可内心不免还是有些难受,还有他收藏了几十年的幻思丹,自己好几次想要服下都没舍得,为了末凌丰他都豁了出去,也许在见到方见南的眼泪时,白引凤内心深处渐渐生出一些怜悯之情生了根,发了芽。现在这些愁绪渐渐让白引凤越发的同情方见南,慢慢地埋怨起末凌丰来。 白引凤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总归,****之事他见的多,自己却不曾经历,要说是非对错,****之事难以如此论定,人间男女千百年来困于情之一字的岂止千千万万?既然弄不明白,就不要多费心思去管人家的烦恼了”。 末凌丰以上仙灵力驱使,透着琴音与他的联系将修炼心法过给他,对他助益最多,今日这月相和吉时,是难得的天时地利人和,时不我待,白引凤马上运起灵力,借着末凌丰的仙力导引,迅速入定修炼起来。 居留山此时,天地灵力也在大涨,万物汲取灵气一片安宁祥和。 而自从末凌丰与白引凤不知道的是,自从白引凤携两架接骨琴再现人间,罗星门便探得了消息,众多修魔者也都各自心怀叵测,暗中打起这仙界导引神器的主意的甚多。而白引凤出于保护方见南的初衷,在送聘礼时将两架阴阳接骨琴混入其中送给方见南,直到阴差阳错两架阴阳接骨琴在方家奏响,更是让十几年前埋伏在居留山的罗星门眼线蠢蠢欲动。等到阴阳接骨琴重现人间居留山的消息传到罗星门尊主那里时,仙魔二界对阴阳接骨琴的争夺战就此展开。 古人云,冥冥中自有天定。与命运对抗,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四章 九指琴魔 见到居留山下的惨况时,白引凤绝对想不到,罗星门为夺接骨琴,对付方子孝区区一凡人竟然使用如此恶绝的邪术,想必是前几日自己给方子孝下了三颗幻思丹增加了他身体四周灵气,被误当做仙道中人,白引凤心中一阵内疚… 将稗草仙子的几样法器一股脑儿都给了方见南,白引凤正准备起身去长宁张家与张暨白交代好婚事,一切就可以按照计划进行,方子孝、白茂江、还有张暨白手中三块昆山玉集齐,只需再寻到太子那一块,仙玉原石便可以重铸了。 忽然白引凤灵台处一阵污秽感,额上三叶莲花印记若隐若现,这是邪祟入侵之相。而自己并没有走火入魔,细心一想,料到是接骨琴在方家出了差错,惊觉大事不妙,一急之下顾不得去告诉末凌丰,也顾不得光天化日之下隐去身形,飘飞如箭化作一道绿光去了居留山。 凡人肉眼中方家院里还有居留山周遭一切都无甚奇特,修炼之人一看便知魔气横生,白引凤到了居留山中封印叼金兽的结界所在,封印已破,叼金兽已出,想不到自己接骨琴在罗星门人手中竟然能震开叼金兽身上的封印,那罗星门的尊主道行已经高深至此地步了么?而山腰处方子孝中了罗星门吸引灵力的邪术,面容干涸内陷,内脏骨肉因为邪术的引力被化去,模样如同干尸一般,死状惨不忍睹。 白引凤又去方家查看,两架接骨琴果然不翼而飞,仙玉原石和紫玉短仗也都不见了,村落之中惨象纷纷,没见方东篱和方见南,她是仙子肉身转世,罗星门人自然避忌,想必她会安然无事。但是想到方子孝,白引凤顾不得诸多仙界规矩,急忙运灵力使了仙术,尽量将居留山此处魔气化净,方子孝的惨烈场景也都捏诀处理妥当,看上去当做是一剑封喉,一是怕方见南见到惨状悲痛,二来罗星门人行事如此张扬,他不想惹来太多关注影响末凌丰的计划。 他知道眼下,寻找接骨琴是最为重要的,两架接骨琴是与神界联通的导引神器,马虎不得。而叼金兽已出,末凌丰与九重天众仙相比也知道了居留山的境况,自己决不能再耽搁下去,方见南,就交给九重天上那位上仙去看护吧! 白引凤跟着灵识探知,已经到了人间极北之地,这里也是罗星门立派之所在。落地之处,是九指琴魔的凡音洞府府。 白引凤与接骨琴距离愈是近,接骨琴的气息便更是容易寻找,又隐隐听到接骨琴音荡涤万籁,不需开灵识也能寻过去,只是罗星门所在之处幻象太多,只怕一个不小心入了邪祟陷阱。 白引凤见凡音洞府府外结界的层次不低,可接骨琴的声音依然能透过结界屏障而出,接骨琴响,勘破苍穹,原来自从自己进境飞升之后,接骨琴的灵力也一并增加,果然名副其实。 洞府结界外,聚集着好多刚刚成形的小妖小魔,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凡音洞府府围了个密密实实。它们多是慕九指琴魔的威名而来,此刻使劲儿的竖着耳朵,生怕自己耳朵漏掉了什么稀世珍宝,有的直接把耳朵掰成直面洞门的方向那样,十分逗趣儿。 听江湖上的小道消息,说九指琴魔刚刚得了仙家的名器阴阳接骨琴,加之早年收藏的仙乐谪仙怨乐谱,仙乐配仙界名器,难得一闻。这些小妖小魔并不懂乐理,但是刚刚洞外透着结界听到的旋律已经让它们深深受用了,此刻一曲方罢,都等着琴魔抚下一曲呢。 收身降落时白引凤一身青绿长褂,墨漆长发肆意散开,有洒脱的美感。这帮小妖小魔们借着曲罢终了的档口,见白引凤来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这俊美男子给吸引了过去,看见他一身仙气,知道与自己不同道的,又怯生生的自惭形秽。一个个打扮的光怪陆离,也分不清楚是男是女,扭扭捏捏的样子滑稽的很。 白引凤万万想不到接骨琴竟然受到人间妖魔如此尊崇,方才听那凡音洞府中传出的琴音,力道拿捏显出上层的演奏技艺,之前他听接骨琴都是由末凌丰以气运力悬空而抚,没了抹、挑、勾、剔等指法的变化,曲调严谨顺畅却大大少了些情意,而这九指琴魔的琴音和末凌丰比起来,饱含情谊扣人心弦。人道是琴艺可通心境,修练技艺,非心性至纯人不可成。白引凤不禁怀疑:妖魔之道,也有如此纯粹心性的么? 知音难觅,琴艺习练艰难,接骨琴与九指琴魔的技艺堪称天下乐坛双壁。假以时日说不定真的能够达到九重天所说的调和天地之灵气,迸发宇宙之清和的境界。可是自己眼下扶助丰阳上仙化解玄荒大劫,身兼重任,接骨琴兹事体大,琴魔百年前堕入魔道,行事血腥残忍,怎能与他同流合污?于情于理自己绝不该同妖魔混为一谈。 本来讨回自己的宝贝,外加兴师问罪,可结界外这么多妖魔,洞内八成还聚集不少道行深的罗星门元老,自己势单力孤,先礼后兵为好。白引凤运起灵力传音进去,语气疏淡:“琴魔大人,在下白引凤,可否一见?” 那九指琴魔方才抚琴,仙界导引神器的阴阳接骨琴果然不同凡品,银钩果然没有说错。这一点从他抬指拨动琴弦时就知道了,第一枚琴音响起,他好似与造化万物有了番意念交汇,看似琴在他手下跳出音符,当曲子勾起了他入魔前的困顿情愫,不及曲终,他便知道那是接骨琴带着自己往日的游丝牵动他的技艺抚完此曲。 曲罢,他悲从中来,满脸泪痕,又有不绝的泪滴从眼中纷纷落下,洞府里几位听琴者的身形在泪痕的晕湿的眼里模糊成一片,琴魔出神的飘飞到了那遥远的再也回不去的从前…那时的他有爱人,有人爱,妻子不嫌弃他的残疾,女儿说他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九指琴魔愣愣的呆坐着,他并不知面前听琴的众魔都与他一样含泪的,落泪的,都沉吟在那些老去的岁月里,那些自己用生命讲述的故事里。 生命体跨越越多的时间,就会聚集更多天地万物的灵气,将天地灵气与自身产生的气息灵气以平和喜乐的心念善加利用,这就是修仙炼道之路。而心中饱含痴缠执念太重的,又或者是未经人事教化过的走兽生灵,便容易将灵气往极端邪恶之路上运用,就此沦落为妖魔道。仙与魔,本就差在一念之间。 第五章 接骨琴毁 那九指琴魔方才在琴音里出神,念及自己妻女忘却所以,听到洞外白引凤的声音这才回神,慢慢抬手拂去脸上泪痕,这阴阳接骨琴是仙界导引神器,罗星门尊主得来后便差人送来了他这里,其中险恶用心他自然明白,这烫手的山芋也只有他九指琴魔敢接下来,从方才琴音的回忆中挣脱出来的琴魔带着愤恨正襟危坐等待白引凤的到来。 凡音洞结界消散,白引凤收了仙术,在人前被敛的身形都释放了出来,步下行云浩淼,周身也幻化出浅青色仙芒,照的凡音洞外清朗悠然,额头上六叶莲花印记浮现,洞外这些小妖精们这才认出眼前这飞升境界的仙者。白引凤在行云承托下慢慢的飘飞到凡音洞府去。 九指琴魔为了抚琴时不受回音扰乱,凡音洞府在选址时挑了这极为开阔的高拱形洞顶,凡音洞府内只有一个宽阔内室,内部纵深也不大,四周没有小洞穴,墙壁上挂着几把古琴,都被琴魔结界罩着,否则夏季洞内潮湿,这些古琴早就朽了。 九指琴魔的坐榻就在洞内正中偏里的位置,坐榻陈设简单,只放着折叠整齐的寻常被褥,榻前是琴架,左方是大箱,里面都是琴魔多年来搜集来的古琴琴谱。琴魔性子极端,今日会客也不多,都是些罗星门内修为境界较高的风雅之辈。自从南天门被锁,断了人间修仙者登天之路,百年前人间修仙的方外术士们不少都归了罗星门,而琴魔是这类元老之一。 听琴的罗星门人见白引凤年轻样貌都吃了一惊,修出了六叶莲花乃是飞升境界,若不是南天门已锁,早已登仙,他们中不少都是修仙炼道之人,种种原因不得已进了罗星门,今日见到修仙的还能有炼至化境的心中甚是惊异。琴魔见白引凤通身的仙家气派,想到自己曾修仙而不成的往事,不由得心中愤意更浓。 白引凤见琴魔琴架上的接骨琴,直言道:“琴魔,接骨琴既然在你这里,可是你放出了叼金兽杀了方子孝?” “本座杀过的人太多,从来不问姓名。”琴魔眼神流转,语意柔和,双手又在接骨琴上反复摩挲,只是并不抬头看白引凤。 白引凤见他身着深海蓝色的纱衣,腰带饰以海蓝宝石,中衣湛蓝,一双手还置于琴上,右手畸形,只有四指,骨骼扭曲如同枯朽树干一般,心里顿觉一阵恶心,眼见他的前世身骨所化的接骨琴,就在那肮脏丑陋的手下,方才多么美妙的琴音也无法抹去他此刻内心的阴影。 罗星门传闻:九指琴魔天生身残,右手缺少一指,只因自幼热爱琴曲几近痴迷,于是一生执着于琴艺的练习。琴艺本属难得修成的技艺,他天生少了一指,右手又异于常人,寻常抚琴指法对于他还需更改,修炼出抚琴技艺更是艰难百倍,不过他音乐天赋极高,皇天不负有心人,二十八岁时技艺堪称人间第一琴师。 因为天生身残,他在乐师中备受排挤,一生郁郁不得志。人到中年时沦落到烟花污秽之地,终日奏那些淫逸低俗之曲以求温饱。他渐渐执念怨气甚深,一方面急于求得世人对他的肯定,另一方面梦想着能够以琴艺动彻天地飞升成仙。 琴魔为人时倾毕生心血在琴艺之中,渐渐成琴痴,琴艺登峰造极无法进境,直到在一青楼中,一位美貌绝伦的西域女子的提点下,他转而寻世上音质最美的古琴,将好不容易攒下的家资挥霍一空,妻子女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到了最后他竟然为了用制出世上最具灵力的琴,将自己亲生女儿活活放血致死,终于以少女鲜血浇注成一把血玉琴。血玉琴制成后恰逢魔君游历人间,魔君甚喜音律,给他许多古琴谱,又教他以修炼之法获取天地灵气,不久后九指琴魔便小有进境,后来他几番辗转进了罗星门,有了血玉琴和魔君亲自指点,成了罗星门元老级别的人物。他性子偏执,爱好琴艺几近成魔,罗星门尊主给了他护法之职,赐他封号:九指琴魔。 “接骨琴交出,可饶你不死!”白引凤冷冷道,虽然是气愤至极,可他从未伤过性命。 “不给呢?” 琴魔见来者不善,也做好了交战的准备。两手平伸,宽大的紫色外袍飞出,同时暗中把那阴琴化小,收入背后,而白引凤只顾防备周围众魔并未察觉。 “不给?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说完白引凤仙力迸发,使出灵力就要隔空取物去夺阳琴。 琴魔运力将那阳琴牢牢按在琴架,以自身灵力驱使琴音,霎时琴音化作道道剑气飞向白引凤。 白引凤本想迅速收了那阳琴,却未得逞,闪身躲避又将仙力使出。另一架阴琴还不知所踪,总感觉内心不安得紧。听琴的众魔见打了起来有好几个都回避出走了,白引凤背后乃是九重天众仙,非到万不得已,不必给自己找麻烦。 琴魔飞身起来,将阳琴置于身前,在他手中既是兵器,又是盾牌。若是只为求胜而损了阳琴,于白引凤而言便是本末倒置了,所以他料到白引凤不能放开手脚与他拼杀,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琴魔以灵力化为琴音,音色带着劲风如剑气,白引凤本善于使剑,若是比拼剑法,自然不会吃亏。只是这琴乃木质,刀剑稍不留神,便会伤了接骨琴,所以只能运仙力与琴魔比拼道行。 白引凤那边源源不断的仙力由体内输出,在自己接骨琴的琴音下,稍不留神便会被琴魔带入魔音造出的幻境,还要防备剩下几个罗星门人暗中突袭,僵持着十分吃力。白引凤并不知道,罗星门尊主心知阴阳接骨琴是留不住的,他的盘算下,用这接骨琴除去两个心头大患也算是物尽其用的一件事。剩下这几个罗星门人正等着白引凤和琴魔两败俱伤,依照尊主的吩咐,他们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白引凤知道如此纠缠不知要缠斗到何时。速速取来接骨琴就走,可每当他距离阳琴稍近,琴魔便用琴去遮挡他的进击,他只得马上收住仙力,几次反复,白引凤被琴魔伺机击中几处,内伤接二连三,而他却不能使出全力,对于飞身空中缠斗的二者来说这凡音洞内空间不大,几次失了平衡。 方才琴魔挑开琴弦一剑击出,加了三分力道,白引凤闪身回避,还未待出招,琴魔一手托琴,一手弹指,又一道剑气接踵而至,白引凤避开闪身过去,洞内壁顿时被打出窟窿。 白引凤一直用灵识搜寻阴琴不得,心里一时慌了问道: “我另一张琴呢?你放在哪里了?” “毁了” “什么!毁了” 白引凤顿时停住,琴魔见白引凤收招,也停了下来。 第六章 大错已铸 白引凤不敢相信琴魔所言,一时愣住。阴阳接骨琴,阴阳互相调和才能运作导引,毁了一把,另一把也无用了。没有导引神器,南天门即使重开,九重天众仙也无法直接下凡,再入人间只能通过转世。 “那琴我不喜欢,就毁了”怕白引凤不信,九指琴魔一拂手,琴骸出现在脚下。 白引凤见了琴骸脑袋里登时一阵轰鸣,止不住内心悲愤,啊一声哭喊之后瘫在地上不起。 末凌丰等仙人在九重天上知晓了叼金兽封印已破,都正在天机台上遍寻人间,末凌丰找到白引凤,见到他绝望的样子,以为阴琴真的已毁,叹气道:“难道真要应了玄荒大劫?” 琴魔倒是见自己骗局得逞,得意的调笑嫣然,他没想到白引凤这样单纯好骗。“那架已毁,我手里这架还你如何?”白引凤抬头,琴魔巧笑倩兮的模样惹得他勃然大怒,方才怕伤到接骨琴一直不敢使出全力,白引凤束手束脚已经憋闷的烦躁不堪,现在他以为接骨琴已毁,索性破罐破摔,也不再怕害了另一架了。 “接骨琴毁于你手,今日将你挫骨扬灰难消心头之恨!”白引凤哭罢说道,隔空将佩剑化来,全力出招。 琴魔还用手中琴去挡,白引凤毫不在乎的斩断了琴弦。这一挡琴魔心痛不已,玩笑开的太大了,此时白引凤已经发了疯,知道自己不是对手,琴魔立即逃飞出洞,洞内群魔也四散而去,白引凤发狂急追。 末凌丰见状百感交集,白引凤即将位列仙班,之前在人间的六十年,他耳闻目睹的人间疾苦不少,可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白引凤真正切身体会的情感是一片空白,此番琴魔毁了他视为珍宝的接骨琴,伤痛如同丧子。飞身封仙之前大大小小的试炼要不少,此次估计也是其中之一,白引凤啊白引凤,可千万不要冲动冒失毁了自己百年道行,末凌丰立即开启灵力要与白引凤神思交汇。只是那白引凤全部精力都在追杀琴魔上面,哪里肯分心? “啊哈哈哈”琴魔一声长啸,暴露了所在。白引凤如同饿极了的野狼嗅到血腥般扑了过去。 “引凤,事已至此,还会有别的办法,不要冲动!”末凌丰不顾仙规,用天机台的千里传音向白引凤说道,众仙也将注意力往白引凤处聚集。 接骨木乃白引凤自身所化,弃了梧桐之身,琴怎可修复,如何有别的办法?末凌丰这话反倒触发了白引凤内心伤处。内心的憎恨之意愈发明显和放大,他没有听进去末凌丰的话,追踪琴魔时的眼神更加狠厉。眼见白引凤离得越来越近,怒意恨意并发,实打实的一掌蕴含了全部的灵力,直奔琴魔后脑而去,仙界的斩妖术!琴魔只觉后脑一阵杀意,正要回头,避闪不及,灵台正中轰的受了白引凤一掌,头骨立时碎裂,身后根骨俱碎,灵力开始四散。 九指琴魔毫犹如一只泄气皮球般落下,只能勉强凝聚自身余下的灵识,随着琴弦断裂声和骨肉碎裂声跌碎在地,背后藏的接骨琴真的拦腰截断化为了琴骸。“本想将这接骨琴保下,奈何天机不容啊天机不容”琴魔想起自己前世今生,为了琴艺,失去了太多太多,他以自己最为高深的琴艺在接骨琴上抚出最为得意的曲子,这快乐的日子只一刻便化为乌有,而他最心爱的接骨琴竟然也不能保留。 末凌丰本以为琴魔的道行能够躲闪这招,眼前这幕自己也不敢相信般,阳琴绝弦,阴琴身断,两架接骨琴还是都毁在了白引凤手上。“你方才为了骗我,变出假琴骸!”白引凤恍然大悟。“接骨琴的气息,你竟然不知!毁了琴……你……”琴魔终于收敛不住最后一点灵识,化为离魂而散。 白引凤手上从未沾染害命之事,琴魔之死对他触动颇大,他感觉天地玄荒与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自己本身化成的接骨琴竟然毁于自己的手中,如果说玄荒大劫本就难以躲避,那么命运又何必如此安排?方才那一招斩妖术释放的恨意和杀气被这接骨琴毁的惊吓和内疚给加倍的牵引出来。“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向天空中喊道,仿佛是对命运的控诉。 末凌丰知道,白引凤自修炼起,一路顺遂,从未有过任何波折,他身为梧桐树精时,曾立于风雨中遍览世间事,却从未有过切身经历,在成人时如何做出抉择,如何分辨是非曲直对白引凤而言是不曾掌握的技能,他只知道自己心性高洁,有修仙练道的好根骨。 梧桐性纯良,修为高深,又无意中助丰阳上仙历劫,在仙界是大功德一件,因此被破格以树精之身归入仙班。白引凤就像张白纸一样,他自诩高洁,言行正直,从不与旁门左道往来,对自己要求甚高,绝不容许自己犯错,而正是这个前尘不染的他,亲手毁了阴阳接骨琴,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仙界就要毁在他自己的手里,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己的手里。这一切让他如何能承受? “我连自己的接骨琴是否尚在都不知道,被他一句话就骗了过去,我还有什么用!” “仙界最后的命脉也毁在我手里,我有何面目活着?”方才众仙知道白引凤毁了接骨琴都暗叹天机难违,东华帝君急招遗留在人间的鳌兽将白引凤压在身下,白引凤额头上六叶莲花印记已经开始发黑,这是堕魔的趋势。末凌丰见状立传音给极北之地的土地公,土地公按照末凌丰的传音,强行将白引凤神识封住,又以地灵融入白引凤的身子,化解他体内散乱的灵力,阻止白引凤堕入魔道。数日后白引凤终于强撑起精神,被封锁了仙力的他勉强维持着行动自如,天地玄荒没有因为他差点乱力入魔而改变丝毫,而白引凤内心第一个牵挂之人,却是已经到了长宁的方见南。 第七章 初入张府 话说方见南在张府住了下来,当晚正要休息,卯月推门进来,带着几套白色新衣,又吩咐下人把卯月屋里的颜色鲜艳的小物件都收拾干净,妆台上胭脂收了,红蜡烛也换了白蜡。方见南心里感激卯月待自己如此周全细致,再想起家中变故,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卯月拉起方见南在床边坐下,加以安慰,过了许久,方见南眼泪收住。卯月慢慢询问起方见南家里的来龙去脉,方见南这才将白引凤提亲直到自己走投无路寻来张家的事情一道说了。当然,怕卯月难以想象,她自动过滤了居留山妖兽作祟之事,也没有提及哥哥所说的那些精怪之说。 卯月听方见南所说的事情仍旧半是传奇半是疑虑,方见南说的两架古琴竟然有那样令人神往的音色,还有方父的死因是交代的过于含糊,可她知道方见南是读过书起过蒙的,述说的时候,言语明晰,只当她是性子要强,一时难以信任自己。 “看来眼下,只能等暨白亲自去永安白府询问了白引凤才能有点头绪。” 话毕,卯月又和方见南闲聊些家常,方见南除了诗书以外,家中琐事只和父亲兄长有关,回忆时,几度情绪崩溃潸然泪下,卯月看着她痛彻心扉的模样觉得自己太心狠,为了从她口中探寻出些许破绽,竟然几次故意的戳到方见南的痛处。 方见南也听卯月讲起自己的可怜身世,卯月记事起就在青楼里学艺,歌舞弹唱,写诗作词,茶酒之道,媚人之术,所学皆是为了取悦恩客,欲拒还迎的手段,让客人不断的掏出钱来供养。多年来混迹青楼,她曾经是最高缠头的双壁之一,万芳楼甚至为她和姐妹更名为钩月楼,卯月银钩,当年风月场中尽到是:解语花前羞弄月,野蔷薇后伤银钩。说的是卯月温柔可人,善解人意,银钩泼辣伶俐,风情万种。 银钩有他国血统,眼珠发肤色浅,体态婀娜多姿,妖娆妩媚不可逼视,乃是一天生尤物,拜倒在银钩裙下的富商巨贾比比皆是,银钩从不动情,流水的钱银断了,便是翻脸无情。与银钩不同的是,卯月容貌清丽绝美,五官精致,身段窈窕,举手投足尽是中原女子的温柔解意,卯月多情,喜好结交文坛才子,就算是失意的墨客,志趣相投的,也愿意相见恳谈,聊以慰藉。 只是今天,她这揣度人心的本领,竟然用在这心性最最单纯的方见南身上了。她越是不着痕迹的刨根问底,愈发觉得方见南单纯的如同白纸,她愈是深入浅出,愈是发觉方见南性子的可贵之处。在这世上,于内心看待他人越是简单,于自身越是减少烦恼忧愁。所以,你看那事事坦荡于人的,都喜乐自得,多番纠结于心的,多戚戚然。 不知不觉,两人哭着,说着,竟然不知丑时已至,若不是蜡烛就要烧干,两人怕是要恳谈至东方既白。急忙安抚方见南睡下,速速嘱咐了几句注意身子,第二天不必早起,照顾不周的直接去找她,卯月这就出门回到自己房内。聊的真是累了,卯月进屋也不掌灯,关门就宽衣解带,摸黑去梳妆台边就要捡湿帕子揩把脸,床上传来张暨白叹气的声音。 “她那聘书怕是真的了?”张暨白像是在自言自语道。 “见南不像是别有用心之人,待明日出发去白府问清楚便知个中缘由”卯月答道, “太守都送了贺礼,聘书必是真的无疑,只不过个中原委必须清楚。她还是身上有人命官司的,别叫外人鱼目混珠。”张暨白又道。 “公子一直没睡?可别熬坏了身子” “心里有事儿,我睡不着” “没有你陪我,我更不安心”张暨白又加了一句。 卯月简单梳洗完毕,脸上手上还带着梅花蜜露的香气,怕张暨白晃着眼睛,她也不掌灯就摸上床来。张暨白一手揽过来她的身子,紧紧抱着,将近一年,他已经习惯了闻着她的香味入睡。这香气能让他忘记李宛思,让他觉得他是有人爱着的。 方见南独自躺在床上,独自大大的痛哭之后,心里空了一样,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把自己装坚强面具下活着,自从那天早上起床她不见了哥哥的身影,在破败的家中几次喊哥哥得不到回应,当她意识到方东篱离去后,她强硬着忍着害怕,伤心,无措,用自己全部的理智压抑着情感,最后直接把眼泪封住。 直到在父亲门生还有街里乡邻的帮助下,办完了身后事,她才在父亲坟前痛快哭了一场,可就算那时,她也是有所节制没有让自己过于失态,父亲的死因还不明不白,等她为父亲换个明白。 直到方才,卯月的关怀和探问,让她能把一直深埋的,压抑的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她跟着卯月的指引,将父兄的回忆,怕是会成为绝响的那些画面都过了一遍,她害怕永远的失去所有的亲人,她还没有做好独自一人在这世间的准备,她不想。她不敢想,不敢回忆那些亲人间的相处,她害怕回忆带给她痛苦,她又怕不去回忆,回无法回忆,人已逝去,若是连回忆都一并消失,那么她就真的永远失去那些拥有过的幸福了,这么多天来,她都是在想回忆与害怕回忆的矛盾中挣扎。 刚刚这几番痛哭,她释怀了,几番哭到近乎昏厥,原来呼天抢地便是这种状态,可是哭过了便顿悟,原来悲伤也有开闸一泄而下,倾盆而出的时候。现在她心里一滴悲伤也不胜了,好比刚刚手刃了心头大恨的仇人似的,之前灌满悲痛的内心全部空洞下来,她竟然五感明晰了起来,她能听见自己鼻腔被眼泪肆虐后的不适的声音,她能看见眼前帐内卯月没有抚平的不对称的褶皱,她能感受到身上这上等蚕丝的锦被是这样轻薄舒适,左右她睡的也晚了,索性想个明白。 第八章 昔日张府 冬日里连下了几天的大雪把人们都困在屋里不能出来,唯有永安这样的皇城因为有禁卫军的管辖,及时清扫除雪使得街道屋檐早早露了面目。而那太子府里,整个后花园像是茫茫雪域一般,花园里一年生的花草全都凋零化土,孤零零几个石砌的单薄假山耸在哪里,山上的雪衣未除,看着竟有点儿苏武牧羊时凄凉落寞的意思。 太子府东暖阁,李宛思将身上的镶银边丝棉狐裘往月白缎袄上裹了裹,一个月的参汤温补着,面色倒是比初初服药时好了许多,只是身子比往日更是畏寒怕冷,她此刻取了细笔,在纸上写着几个不相干的单字,娟秀的脸上神色不喜不悲。可眉间那一点红痣却总好像是化不开的忧愁似的醒目。 房门打开,一个嫩黄的小身子滑了进来,“主子,熬好了了!”每日她服的药都是这样由话梅送来,一个案子,两个碗,一碗参汤一碗凉药。 “这参汤可不是每位主子都有份的哦!” 自从上次太子来过夜,小丫头这句话每次都是调笑着说的,只是她万万不会想到,别人家的主子进补参汤是为了滋养身体绵延子嗣,而她家的主子喝参汤却是为了平和所服凉药的大寒。 “主子,你是不知道,自从太子殿下交待你搬进这东暖阁,那帮嚼舌头的都暗地里生恨的要紧。”话梅一边把案子放在桌上,一边去关房门。 “这东暖阁是一般人住的么?不是未来的太子妃,至少也是太子侧妃。”把门关紧了,话梅又去炉子里拨开几个大小合适的炭火块儿预备往李宛思的手炉里续炭火。 “主子,我知道您心肠好,可是将来那帮嚼舌头的要是来巴结您,您可千万别给她们好脸色,您可不知道之前她们是怎么污蔑您的…”话梅嘴上不停说,手上也不闲着去李宛思手里拿手炉。 “我这汤药的方子,外人都不知道吧?”李宛思打断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依着您的吩咐,别说药方药材,连煮药盛药的器皿都一并锁好在咱们自己的厨房里。”自家主子的药方,话梅怎么肯让外人得了去? 李宛思神色稍缓,话梅这丫头做事还是一向尽心尽力的。 “话说主子啊,您可要每天开开心心漂漂亮亮的,早早的给太子爷添一位小公子,要是将来能继承…”刚一出口,话梅顿觉失语,自己就不往下说了。自顾自的干着琐碎的活儿。 李宛思没听见似的脸上没有喜怒,停下写字的笔,左手一伸,“药拿来吧。” 话梅递来那汤凉药,转身又将续好的手炉拿来。李宛思趁热将药一饮而尽。这凉药已经喝了二十多天,再有三副药下去,她此生便与子嗣彻底无缘。 为了李家满门周全,为了他的周全,她要放弃他,她要放弃作为母亲的幸福,将来还要放弃作为一个人的权利。可这又能怎样呢?她自幼便天生不足,来瞧过的大夫都说她的性命,只能靠汤药吊着。 三年前她被他接入张府调理,表哥每日悉心照抚,关爱备至,她以为自己的命运即将改写,谁知她竟然将厄运也带去了张府……短短几年,张家二老双双亡故。她怎么对得起暨白的一番苦心照顾,眼泪含在眼圈就要掉下。 “主子,您每次喝药都这么急,须知药缓缓喝才更见效”话梅心疼道, “热乎乎的药比放凉了更好喝,没那么苦。”她记得在张府时,他哄她喝药时总会这么说,在他的哄劝下,她也确实觉得药没有那么之前苦口了。可如今,这凉药本不苦,可为何如此难以下咽?随着碗里最后一滩药渣入喉,那苦涩哑嗓的感觉伴随着泪痕,落入心底深处。 “主子您怎么哭了,可是想家了么?”话梅不解问道, “是啊,想家了”放下药碗,李宛思用手帕拭净了泪痕,看方才她随意写下的几个单字,竟是都与那人有关。“白、梅、雪、暖…”看着这些字,她的回忆带着她回到前年张府那个雪后初请的冬天… 李宛思望向窗外,梅树被落雪压得低了头,地面上积雪深厚,阳光照在雪上刺眼的闪着,她一时玩儿心大起,若是在自己家,父母是断断不会让她出门碰雪的。可这里是表哥家,自然不同。 正往外看,刚好表哥也来了,张暨白只站在她的西厢房外不动,她本想强拉着他陪他打雪仗去,可是知道她身体畏寒怕冷,暨白哪里肯?于是她转念又说去后院吟诗踏雪,暨白推搪不过,吩咐下人左一件右一件的给她又穿上一层棉袄,又披了一层狐裘大衣,还是不放心,又在狐裘外面加了自己的包住她。如此般硬生生把她裹成了个大棉球,这才让出的屋门。 李宛思走路都要迈不开腿了,从她的西厢到张府后院,也就三丈地远,再加上下雪,她亦步亦趋的走了半天,好不容易走到了后院梅树前,额头竟然微微冒了层虚汗。 张暨白见她久在房内不见风寒的小脸此刻被寒意烘托的粉红粉红的,心疼的伸手去捂住,他就是这样,雪后还有暖阳的天气并不冷,可是他就是舍不得让她的肌肤暴露在外一分一毫。 李宛思抬头看着张暨白的面容,那笑容那般明媚如暖阳,她庆幸他生的不算俊俏,不然她的表哥要迷倒这长宁城里多少大家闺秀?那样的话,表哥或许就不是她一人的表哥了。 想到这里,李宛思脸上一阵羞涩的笑,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眼神交汇,李宛思不自在的低下了头只留给他一个粉额。 张暨白比她高出一个头,用自己贴身帕子拂去宛思额头的香汗,赫然见宛思眉间上那枚红色的美人痣,额头粉白,眉间红点醒目可人,他本以为那是她自己用胭脂描画的,此刻明白,原来竟是表妹天生丽质,内心喜爱之情甚浓,顾不得唐突,右手轻抬宛思下巴,薄唇轻轻在眉间印了上去。 李宛思冷不丁被这温唇印上眉间,心里正暖暖的爱意浓浓,忽的一惊,想到男女大妨,急忙推开张暨白道:“表哥你…你…你,你放肆!你无理!”嗔怪的模样让张暨白忍俊不禁。 张李两家三代前就是世交,到他们上辈早就结了姻亲。张暨白内心早就将李宛思当做自己未来的妻子般对待。心想着:还是得早日让父亲母亲去李府提了亲,这样才名正言顺的调戏他未来的小娘子才好。 “无理?表哥的无理也只对你一人,你说好嘛?”说罢嘴角上扬,笑意带着三分狡黠,吃定了她一般。 “这这这…”她从未见过表哥如此…怎么说呢,如此调戏于她。她不自觉后退一步,脚下的雪早就踩实滑溜的很,身子正要往后栽过去,张暨白伸出双手欲扶住她,自己脚底也不稳,被她裹得沉沉笨笨的身子也带的滑了出去。张暨白哪里舍得让她摔倒?大力把她往身上一拎,李宛思果然有了肉垫子。 雪厚的很,摔不坏,两人落地之后相视大笑,全忘了刚才的尴尬暧昧。李宛思想起要打雪仗,就着自己已经趴在他身上的绝佳位置,机会难得,迅速在旁边抓了一把雪,往张暨白头上撒去。张暨白哪里舍得去洒他的心头肉,只是为了陪她玩儿,假模假式的也去捧雪,竟把雪往自己身前飞扬。 一时间,张暨白周遭都是雪,这几下子可真的是撒盐空中。张府后院都是他二人的调笑声和嬉闹声… 李宛思现在回想起来那天的情境还像是就在眼前一般明朗,她还记得那天的雪味道特别甜,张暨白的手掌那么温暖,她笑的那么坦荡舒心,如果一切能重来,她宁愿经历过那样的一天之后带着笑意死去。 而现在,她成了太子的人,而表哥听说也有了未婚妻,还有了钩月楼双壁之一卯月。自从她知道他有未婚妻有情人,每次想起张暨白她都苦楚不堪,他不是说只对她一人么?都道说是男儿薄情,而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埋怨他呢?毕竟是自己先辜负了他,至少他的内心必定是这样认为的。虽然那因由时多么的无可奈何还有难以置信。 暨白,此刻你应是在自己府里对着卯月与未婚妻吧?你可会如同当日对我那般悉心的照料她们?我可还是你心中唯一的表妹… 第九章 混乱情丝 同一日的长宁张府,后花园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天卯月一大早就在自己房里煮着茶,方见南听丫鬟说卯月煮了白家新送来的茶邀她去屋内闲聊,去了一见,果不其然张暨白也在那里。 这半年来卯月对方见南照顾有加,方见南没有姐妹,一起玩到大的姑娘们到了十三四岁就都出嫁了,近些年来她也只与书简为伍。现在家里又遭厄运,她更是孤苦无依,遇到了卯月和姐姐一样多方照顾自己的人,竟是比父亲和兄长大大的不同的感受,见南自然是依赖至极,进府不过短短几****便与卯月推心置腹了。 卯月也是父母早亡的孤儿,见方见南如今家破人亡处境,不免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方见南出身还算清白,不像她,记事起就身在青楼,从小就被当花魁培养着。比起烟花地里面各色女子为了名牌先后的勾心斗角,方见南刚直的性子倒是可爱的紧,卯月对她也是喜欢得很。 方见南虽然不及卯月容貌出众,可方子孝也是教过她读书的,细算起来除了门楣高低,论才学论样貌方见南与张暨白也是很般配的,况且在个性上面,张暨白偏有些优柔寡断,未免拖拖拉拉,而方见南则是正直果断的性子,正好相得益彰。 卯月对待张暨白有感恩之情,她年少时也曾贪图富贵过,可多年来在钩月楼见多了痴情女子薄情郎的种种惨况,再加上自己的好姐妹银钩的凄惨下场,她便如脱胎换骨一般看淡了名利财富,安安稳稳的有一个落脚处便好。 此刻,她只想报答恩公张暨白,在府里的名分不重要,外人如何看待自己也不重要,她只想让张暨白好好的,医好了情伤,娶个好夫人,好好的过日子。她知道,这世间女子除了方见南这般男儿心性的,极少有能容忍得了张暨白与之前李宛思的深情厚义,如若张暨白另娶他人,依着张暨白拖泥带水的性子闹得家宅不和事小,李宛思与太子一党牵连甚深,恐怕将来丢了性命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这样就大大的不值了。 张暨白与她二人在一起总是不自在,他此刻心里还是只有李宛思,听那被他吐了一身的杜儒绘说,李宛思被太子接入东暖阁,看样子受宠的紧,连李氏一门成了太子党中举足轻重的所在,他由此心伤复生。知道卯月有意撮合他和方见南,可是他现在绝无半点心思。 喝完了茶,卯月提议去后院赏梅,于是乎三个人,张暨白走在前头,后面跟着被卯月硬拖着去的方见南。不情愿的去了后院。 那天自从太守大人差人送了贺礼来,随后卯月一番关怀和详细询问下,方见南把白引凤之前求亲,下聘送礼,父亲蹊跷死因都一一道明原委,张暨白随后也差人去居留山探寻了究竟,总算是肯还她一个清白。 方见南初见张暨白内心还是落下了嫌隙,以她的性子,不想多做逗留,张暨白不待见她,她也无心攀附名门。方见南起初一心要取休书一封好去寻父亲死因和兄长下落。既然她与张家疑窦已解,她以为最为重要的就是尽快找到那白家的白引凤,将一切的始作俑者找来,她疑惑的事情也自然能了然了。只是白引凤不知去了何方云游,至今未归。 少顷就到了后院梅树下,张暨白想起昔日与李宛思梅树下的情境正待出神。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梅香合着茶香,可是更为雅致。”见那梅花枝头挂着雪,卯月说完话将见南携到张暨白跟前,眼睛看着见南,示意她。 “多亏了那白府的茶,还有姐姐半年来对梅树悉心栽培,才应和了今日这份难得雅致。”方见南不是不领情,可是她看得出来,张暨白是极为看重卯月的,若不是出身,恐怕卯月早已有名分,她既然对张暨白无意,也不想耽误了他二人。 “茶香暖暖戏枝上红梅” “雪落飒飒邀苍穹银月”张暨白每当有意兴出对,卯月从不答话,见场面冷了下来,方见南随便对了几句。此时的方见南早就在府中修养得当,退去来时一脸黄气。还是为父亲守孝一身白衣,身上器物都是卯月从她自己的首饰盒里面捡了最简单最素的式样拿来送给她的,与她此时冷淡洒脱的气质算是相符,张暨白望着她,还算是个美人,做他的妻子也算相称。 “好对好对”卯月和往常一样插科打诨的调笑着。张暨白仔细打量方见南,虽说算不上出尘美人,方见南面容还是很清秀的,令他不喜的是,她这性子里自有的一份烈性,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这样有主意的女子不是他所喜。 况且他内心对于方见南还是不妥贴:早前他亲自去白家,白家倒是认同了聘书礼书,甚至连着婚书也已准备周全,说是白家张家还有方家早年立下此契约,白家白茂江的地位在那,张暨白也不好再否认什么。只是白府内未见白引凤其人,他曾假作询问下人,他们只说是公子外出。 方见南重孝在身,婚约至少三年后才能履行。在一切还没有得到百分百的弄清楚之前,他不想对这天上掉下来的女子有过多牵扯。见她身世当真可怜,自己也没道理让名义上未婚妻流落在外,半年来,对方见南,张暨白也总是疏淡着。 可想而知这三人的心思有多么的纠结;卯月想在这三年内撮合张暨白和方见南,她知道张暨白内心还为李宛思挂牵;方见南对张暨白无意,她一心只想要为父亲之死求一个结果,为兄长求一个下落,又想要成全卯月;而张暨白,表面上疏淡着方见南,心理藏着李宛思,又依赖着卯月的温柔来治愈情伤。 方才见这满院子的梅树,张暨白出神时脑海里是和李宛思一样的情境,他记得不如李宛思明晰清楚,他只觉得那一日,阳光明媚,雪是漫天的白,梅花是满树刺眼的红,还有李宛思眉间的红痣,是那样的让他动心。 远望山尘色,近观雪芳轻。 新年还尚早,惜惜手足情。 添衣深厚意,赠结鹅毛情。 知君莫恨晚,余生共长情。 张暨白道出了这李宛思当年写下的打油诗,那年也是这个时候,李宛思回家过年时,留下了这诗,只是,怎么如今诗还在,人与事都是不同了? 第十章 衣锦还乡 在张府的日子也就只能不疏不淡的过着,转眼间又是一年春好处,莺歌燕舞,草长萤飞,方见南接到晋王送来的请帖,说是自己家新修了园子,邀请妹妹与妹夫来一并参观。方见南一直对父亲死因耿耿于怀,哥哥去了永安城也一直杳无音讯,她虽未嫁,可也要守三从,听张暨白约束,所以一直在张府里憋闷着不得出门,这下晋王的请帖总算是给了她一个不能被拒绝的理由出门去。 张暨白对她执着于查明原委,本就头痛,也知道她倔强的性子,只嘱咐了两句,备足了钱银还有自己府上的路引拜帖就打发四个家丁明日送她出府去。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查到什么呢?估计是找几个神婆道士,一番询鬼问神的法事,了了心中执念罢了。他早就暗中安排好一些人等,等到方见南回到老家,自然有安排好的戏码,就说宅邸不祥,招惹邪祟,让她做完法式上几株香,平安她回来了就好。 方见南父亲的死因,张暨白也不是没有打听过,听杜儒绘说,最近朝野中盛行世外修炼秘术。皇帝年迈,太子与晋王两方势力明争暗斗,钦天监处甚至传说紫薇星频繁流转,帝位要有转移。更为骇人听闻的是,据流言,太子身弱,近年来多方询问术士,苦求长生不老之术,甚至暗中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居留山的妖兽之事张暨白有所耳闻,知道方子孝之死怕是要与方外异术有关,怕她招惹来大麻烦,这番打听来的事情对方见南从未说起,至于白引凤,她每每念叨他,张暨白心里总有些意外情愫,索性说他云游在外。 以张暨白父亲早年在朝的根底,他某个一官半职不难,他不求闻达,保全张氏一门便心意已了。都说太子贤明,晋王也风雅,不知将来这江山会在谁手中,想到这里,他内心又是一紧,若是太子等了大宝,李宛思… 关怀一个人太久,连想起她都是一种惯性,而且想起来便割舍不下,停止不了,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每每到这个时候,他便去找卯月,这世上,也只有卯月是抚慰他心伤的良药。 天空有那么点儿阴沉,不是全都亮堂堂的样子,卯月昨夜说过,这不是什么适宜省亲出行的黄道吉日,卯月希望在日期上面讨个好彩头让方见南舒心些,可是她方见南,不只方见南,他们方家人自她记事起就从来不讲究这些个形式上的东西,她脑袋里着实没有做事情的步骤,说白了,她是个没什么规矩感的女子。 方见南喜欢雨天,湿湿的潮气能把草香泥土香都提炼出来,想起还在家时,天上刚刚下起豆大的雨豆子,溅起一片泥土气,田里各作物的叶子还不畏强暴似的努力挺着身子,稍顷,等那雨豆子把泥土都打湿了,这后院的墙裙的大片大片的叶子们也都蔫了般任凭雨水洗涤身子,而此时,土香和苗香才会抒发,雨豆子化为雨绒绒的时候,最是赏雨香的火候。 方见南一直把乡间雨水打湿后的各类气息称作雨香,这雨香千变万化,有的时候夹杂着炊烟的气息,有的时候携带者几日前开坛作法祈雨的香火味儿,有的时候还有邻里姐妹们漂染衣物的染料味儿。。。总之每次的雨香都是不同的,若是贪懒错过了,恐怕此生在不能相闻,最是遗憾。 她见着此刻只有二分朦胧的天,空气还算飒爽,雨香怕是等不来了,哥哥半年来音讯全无,看来也是凶多吉少,如果他活着,不可能不来找他唯一的亲人。居留山的一切还待她亲自解开谜底。 路上她舍弃车马抬轿不用,带着四个家丁徐徐步行,想想来时的路上如履薄冰万事全靠自身保全,虽然盛世太平,不过没遇到贼盗险恶也算是幸运。一路上一面多方打听江湖异士,不寻常事自然要寻不寻常的方法,一面又捎带着打听方东篱的下落。出了长宁府地界,面前两个岔道,一个是通往都城永安的大道,一个是通往居留山的小路,她沉思一会,和四个家丁们说道:“我改注意了,咱们去居留山”说罢身着男子衣裳大步一迈直奔居留山去。 家丁们假装拦着她,“夫…方小姐,公子交代了要我们护送你去永安城的,您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 “出门在外我做主”方见南面容清秀换了男装更是俊朗合身气质相符得很。 见她决绝,家丁们也不阻拦,正好居留山那边张暨白布置好一切。 她扭头眼神一扫:“你们此行护了我周全便好,回去若是公子怪罪下来,自有我一力承担。”此话一出,带了三分决绝三分威视,家丁们互相给了眼神,那意思明明再说他们未来的张夫人是个硬气性子,他们将来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方见南一路连带着消遣散心,直奔居留山而去,身后面四个家丁商议着,不能让未来的夫人乱跑,况且他们之前见识过,这位未来张府的女主人,还是颇有些身手的,一副热心肠,还好打抱不平,越想越是不能耽搁,于是商议着先差一人回去给张暨白报信,要再添些人手,另外三个继续跟着方见南护着主子一路周全。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 刚走没几步,方见南就听到耳边有人说话:“仙子,别去居留山了,您现在应该去长宁城找昆山玉啊!”方见南看向四周,四个家丁在身后七尺处远远跟着,她们走的是通往居留山的小路,除了去年遇到的鳌兽,难道还有别的妖兽出没? 那声音又道:“仙子,是我啊,我是地檀精。” “啊,是你啊!”方见南差点把那个成精的大番薯给忘了,自从她进了张府,就和那地檀精断了联系。怪不得看不见人,想必是地檀精怕吓到别人,隐了身形。不过这一叫惹来了后面家丁的注意,方见南咳了咳,装作自言自语的样子。 “我总归要去家里看看,哥哥是否回家了,再说,爹爹的死因还是有蹊跷,一年来我想了很多,静下心来越想就越是有琢磨不透的地方,我定要回居留山差个清楚!”方见南小声说道。 “仙子,您应该尽快集齐四块昆山玉让元神归位啊!” “什么元神归位?”方见南只当地檀精在胡说八道,对自己的身世并没放在心上。 “您是稗草仙子肉身转世,现在玄荒大劫将至,白引凤又元气大伤,我听土地说,能否逃过此劫就得看您了!”地檀精很是焦急 “你说白引凤怎么了?” “对了您还不知道呢,上次叼金兽出世,都是因为罗星门的人,他们抢走了接骨琴,然后白引凤去找琴魔,琴毁了还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白引凤他?”一年来方见南会时不时的想起白引凤来,他和哥哥都没有音讯,原来是都去寻找关于父亲死亡那件隐秘。 “他遭遇九指琴魔恰逢渡劫,没有渡过去差点堕魔,现在被封了灵力,应该是在永安城自己家里静养。”地檀精说道。 想到张暨白对自己多方隐瞒,一年来自己错过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白引凤会使灵力她是知道的,能让白引凤差点堕魔,罗星门人果然是不简单,而白引凤因为她家的事情而被封了灵力,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在张家浑浑噩噩的度日,她觉得亏欠了他许多。 “白引凤还受了伤么?” “当时受那些伤,现在都养好了。”听到这里,方见南停下了脚步,后面的几个家丁也停下来,他们不知道自己家的女主人在那里嘀嘀咕咕寻思些什么,也都不太敢问,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呢?” “他受伤时候你已经进了张府,张府那里有上神封印,我这样的精怪是不能进去的。” “张府有上神封印?” “是啊,张府那里好像也有大玄机是我不知道的。对了张暨白手里还有一块昆山玉,仙子你快去找张暨白要来。”方见南感到诸多的疑团好似蛛网一般,原本她简单的生活变得瞬间复杂百倍,一时间颇为头疼,她从来没有试过这样没有头绪。 “你刚刚说的罗星门,怎么找到他们?” “我听土地公们说,罗星门本是在极北之地,近些年来在永安城常有聚集。可是仙子啊,你应该马上去找剩下那三块昆山玉才对啊!” “世上昆山玉千千万万,我找来干什么呢?”方见南这才将昆山玉之事听了进去,地檀精张口闭口叫自己仙子,原来真的是和白引凤给自己的昆山玉有渊源。 “集齐四块昆山玉,就可以用仙玉原石将它们复原,然后你就能元神归位,再列入仙班,长生不老啦!”地檀精兴奋的说道,只透过声音,方见南也能听出地檀精那向往到极致的欢快之情。 方见南已经站立许久,此生她自认为活的并不快乐,哥哥还下落不明,父亲因罗星门的阴谋而惨死,白引凤追查罗星门的途中又重伤静养,于情于理,在这种时候要她去找昆山玉来让自己飞升成仙她做不到。望着前方愈来愈茂密的林间小道,两天路程后就能回到自己生活十七年的旧居,可那里除了忆起伤痛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呢? “仙子……”地檀精又催促道。 方见南一个转身,回头向那已经聚集在一处庇荫的家丁们说道: “我们去永安城!” 家丁回来报信后张暨白知道自己计划落空,正在家中气急败坏,不过转念想,若是自己父亲也死的不明不白,怕是比方见南还要执拗。 赶紧将回来报讯的小厮又派去暗中盯着盯着,听说永安城不甚太平,张暨白又立即修书准备差人送去白家给白引凤,叮嘱他多加照拂。 卯月见张暨白一应安排周全,一边磨着墨打趣道:“人家在你身边时,端着架子矜持的很,现在人不在身边,果然放心不下了。” “既然这个正妻是“白引凤白公子”为我备下的,现在惹祸的去了他那里,他怎么能脱了干系?” “白引凤白公子”方见南又重复了一遍。眼神盯着张暨白的神态,试探着说: “见南每逢提起这位白公子都这样称呼他,用见南的话讲,白引凤白公子,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用这样的诗句形容男子,想必他是俊美至极的。” 话毕见张暨白写字的手顿了顿, “你说这见南该不会是对那白公子动了心了吧?”卯月试探道 “若真是那样,甚好,我正好将这个大麻烦送给那个白引凤。”张暨白虽然这般说着,不自觉的笔下失误,落款处写下“见南”二字。张暨白写完就洗笔,卯月笑出了声来,“哎呀呀,有道是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张公子呀张公子,想不到……” 张暨白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卯月玉指一点,张暨白见那二字,窘迫至极,瞬间面若桃花,“卯月,你帮我手抄一份。然后叫小厮速速送去,莫要迟了。”说罢低头快步离开书房。 见张暨白走远,卯月重新提笔沾墨,边写边笑那笑容如这初春外新发的杨树芽儿般柔和。 第十二章 意外搭救 方见南脚程加快,不到两天功夫便赶到了永安城外,在客栈落脚时吩咐家丁小周给她买了套小号的暗纹月白织锦长褂,她毕竟是一界女流,打扮成男装会少惹许多麻烦。方见南初到张家风尘仆仆的,再加上久居乡间少食鱼肉脸上蜡黄蜡黄的,看不出什么美貌模样。到了张府好吃好喝的保养着,现在出落的肤色水润透亮,眼望去气质也有几分优雅精致。不过若是她一开口,不出十句话,便肆意显露出她那副不拘不俗的男儿性子。第二天早上换上新的男装,方见南通身的羸弱公子形象,惹得大早上酒楼里老板娘注目许久。 方见南女装时清秀明丽却不甚出众,男装却是别有一番风姿,或许这世上有些女子,生来便是鹤立鸡群,气质偏颇的。只是这样的美,需要别样的人别样的眼光来细细品味。方见南便是这样的女子。一身月白本就出挑,女子的五官也毕竟比寻常男子细致,越发临近永安城,路上行路的便越多,受到的注目便也越多,而方见南看到算卦的和和尚道士等等世外方士模样的人物便上去打听问询,更是愈发不像话了,身后三人横竖拉着也拉不回来。无奈的跟在后头,他们家公子也算是出众的,上次和出门时可没见这么多的关注,张暨白远远不及新夫人招蜂引蝶。 在城门外,已经快到午饭时辰,方见南一行四人正觉有些饿,进城的人自觉拍成两行 队伍缓慢的往前走着等待盘查。她半个时辰前就觉得后面好像隐约有人跟着自己,开始她以为张暨白派人跟了上来。回头望去并没看到张府中人的面孔,只见一个玄衣少年分外显眼,他年纪看着像是二十出头,可他站着的样子僵僵的有些别扭,身后也跟着四位随从,看随从的样子便知来历非同小可。 他转动眸子见方见南望着自己,便大方的与她对视许久,方见南着了男装便以为没人认得出她身份,行事大胆起来,笑着冲那少年一抱拳。这一抱拳把少年逗乐了,不过他脸上一笑闪瞬即逝,好像流星滑落般,一面眉目神情由上到下将方见南打量了番,一面点头就算是还之以礼了。 方见南心道:出身大户便如此心高气傲,就算他比自己年长,自己方才也算行礼,竟然点头示之,难不成,这皇城脚下真的是遍地官宦诸侯不成?想到这里,家丁示意她转身跟紧队伍,方见南便径直跟着人流往前走,不想节外生枝。 眼看还有五六人便轮到方见南一行人过关了,方见南心道不好,此时身着男装,城门前男子是要搜身的,这可怎么办才好。女子名节事大,永安城今日不入也罢,回头叫上三个家丁便往回走,正要走到那玄衣少年时,身后守城的禁军竟然追了上来 伸出佩刀将方见南拦下 “你们何许人也?” “我四人自长宁城而来。”方见南不卑不亢坦然答道。 “来了又为何不进城?” “突然想起忘带了东西,要回去取” “忘带了还是带多了?给我搜!” “慢着!”此时三个家丁上来将方见南围住,领头的说道:“官爷,我们家公子不是坏人,来永安城探亲真的是忘带了东西,正要回去取来着,您看这大夏天的几位官爷当差也不容易,何必伤了和气。改日,我们还是要来的,再来时请诸位官爷喝茶,官爷您看如何呀?” “油腔滑调,你还想贿赂本官不成?形迹可疑,愣着干嘛,都给我搜!” 这说话的是禁军副统领,向来刚直不阿,执法苛刻不留情面。 后面的禁卫军得令后上来七手八脚的拉开了三个家丁,方见南并没真的习过什么功夫,跑估计是跑不了了,打又打不过的,正在焦急时,玄衣男子上前拍了拍副统领的肩膀,耳语着什么。 其中一个禁卫军拉着方见南正要拖出来,副统领道:慢着! “你一介女流,怎的衣着男装?带她去府尹衙门治罪” “大人职责所在,乃是保卫永安,此地在永安城外,大人权柄外伸的厉害啊!” “衣着男装乃是大破体统,我身为禁卫军副统领,当然有职责抓她归案。” “律法的确不合,不过府尹衙门并未立案,何谈归案之说?” “况且你还未搜身便要抓她入城,也破了你禁卫军三进三出的条例。” “那我搜她便罢了” “大人好胆量不知她来历出身,便敢动她” 家丁此时反应很快“这位是我们家新夫人我们家在。。。” 还未等家丁说完,玄衣少年便打断“已经嫁为人妇,大人也有兴趣继续毁人名节么?” 副统领悻悻的,“哼!”扭头就走了。 “见到。。。” 玄衣少年身后一人欲喝止副统领脚步,玄衣少年微微扭头,那人立时止住了声音。 “多谢兄台搭救”方见南又一抱拳,想到他已经知道自己女子身份,脸上微微泛红。 “已经嫁做人妇,还是恪守妇道的好!”玄衣男子说的是正义凛然,眼神里却又有方见南看不出的调戏之意。玄衣男子早先注视到她的时候见她脚下步伐颇为内敛,就知她是女子,方才听说她是新夫人,当她是哪家的红杏出墙来。 “我的确有婚约,不过早先家父枉死,一路上为了探寻究竟,这副装扮也是不得已的。” “哦?可惜我不爱多管闲事。”玄衣男子说罢就往城中去。 方见南心中对他还是有感激之情,不然不知道要惹多大的麻烦出来,此地不宜久留,方见南带着一行人寻了城郊外树林处,家丁们早早清出了一片树荫遮蔽的地界,方见南飞速换回了女装。 再进永安城时,听说皇帝近些年来颇为依仗方外术士,许多奇门隐士都齐聚永安,被请来的,不请自来的,云云总总。方见南心道:正是来对了地方,父亲蹊跷的死因,怕是和异术脱不开干系,同时也提心吊胆着,若是真的是异术所致,伤害父亲的凶手此刻就在永安城也说不定,那么凶手如果当天晚上见过自己的面目,那更是敌暗我明,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第十三章 王府宴请 “众臣可有事要奏?”太监每日重复着有气无力的念叨着:“有事奏秉,无事退朝…” 皇帝老迈,边防无战事,四州无灾,这些臣子们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能不报就不报了。当朝老臣们,每日来上了朝无非是和各位同僚打打招呼,今天也是如此,转念间众位臣子们就都从大殿上退了出来。 “曹格老,话说这晋王府刚刚扩了园子,今晚可去赴宴?”说话的是刚刚晋升为礼部侍郎郑工。 “晋王亲自邀约,老朽自然要去的” “听说晋王这些年往宅子上投了不少钱了”郑工又道, “太子这方面却是勤俭”旁边工部侍郎贾旭插言。 “太子性子不是克己之人,只是不想在那旧宅子费心思罢了”曹格老见贾旭话里有话,不耐烦的一句接过去。 “阁老意思是。。。”郑工看了一眼贾旭,贾旭未做任何神色。庆国公向来言浅意深,旧宅子无心修,自然是急于住那新址——皇宫! 庆国公说完,径直往宫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好似刚才的话不是自己说的似的。只有郑工快步追了上来。 “阁老留步,留步!” “你不就是为难晋王府规制僭越么?多心拉!那晋王修的园子并未建围墙,不算他宅邸的分例。”庆国公说话时头也不回,就进了轿子。 庆国公方才说的话正是郑工正在犯愁的事情,想他一个新晋礼部侍郎,管辖的正是这些达官显贵们院子规制的事情,晋王府千年刚刚修完,若是又扩了院子,一个亲王的身份与规制上已经僭越了。 现在朝中太子党和晋王党泾渭分明,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站队伍,若是出了差错,怕是小命也难保。此番庆国公一番话让他疑窦顿解。连忙道谢。 “多谢曹格老提点!” 轿子渐行渐远,他几日里心头大患终于消解,心道:晋王殿下果然聪慧,修了院子而不划入自己府内,甚高!甚高啊!他一个亲王,就算是大街上扔出个白菜,有几个人敢贸贸然去捡?何况修个院子?就算没有墙壁,恐怕世人心目中也有这道墙壁的。 转念间郑工回过神来,就算晋王府没有僭越,他方才上任,这一去岂不是就成了晋王党中人了?不知晋王殿下除了他还邀请了谁啊…还没来得及问,庆国公的撵轿已经不见踪影… 这刚入春季,还是春寒料峭,刚刚到了饭时,晋王府侧门旁,一应入宴的那些官吏富贾,鱼跃而入,片刻门前便没了撵轿的踪迹,晋王府大门紧闭,丝毫不见鞭炮声隆,府外只闻缥缈的的笛声。 来赴宴的众位宾客随那导引的小厮由侧门入了晋王府侧翼的老院子,经过绕院的回廊就往那后园而去,而府里的新建后院便是与正门大堂截然不同的景象了。 众人见前年刚刚修建的老院子里,之前仿造江南园林人工建筑的人工园艺,花草树木修剪精湛,可今年是无人管理般,横生竖长的没了形态,假山下移了莽山石堆砌而成的瀑布潭里,锦鲤们长的肥硕不堪,大大的肚子摇来摆去,好似唐代的优美仕女。 原来老院子的草坪又经一年,除却去年枯死的未再种植,草坪相间中又长了些野花,虽然看上去未加以修缮,倒是却是生出了肆意自然之美。比起前年来赴宴时的处处精心细致,倒是有了好多生命力,也不知道是不是见久了精致园林,现在有了新的口味众人都觉得这老院子看着那么舒服。 “这晋王殿下对于园林建设可是极有讲究的啊,这宅子就不同反响”说话的是第一银号的当家人沈丘山。他前年没有收到邀约,这次是初见晋王府。 “晋王殿下乃是几位皇子中学识最为广博的一个,这风雅之事,皇城之中当属晋王殿下为首。”说话的是禁卫军副统领乔山。 “想当年陛下给晋王殿下分宅子时,殿下方才十一岁,少小便有主意的殿下独独要了这永安城郊的一处宅子。”户部侍郎答道。 “是啊,短短几年,这方福地在晋王殿下手底下要变作蟠桃园了,哈哈哈”沈丘山跟着答道,此言一出四下皆静默不语。 在这个档口上,在这么多朝臣面前说这样的话是很犯忌讳的,蟠桃园那是王母娘娘的地方,晋王府修成了蟠桃园,这话传出去不知道要掀起什么波澜。可沈丘山不管那套,他祖上经营银号几百年,富可敌国这四个字都难以形容他的丰厚家底。 沈家前几世当家人立下规矩,盛世中不得入仕也不得与朝野有瓜葛,只做银号和经商。到了他这辈,本来他也恪守祖宗家法,不过最近实在算不得盛世,百姓看上去其乐融融,这皇帝年迈,后宫和朝野内部只有党争,若是边关此时再填外乱,怕是社稷要摧枯拉朽。这家族规矩也做不得数了,去年他一意孤行,把自家宅子搬到永安城,开始广洒银两结交权贵。今天这晋王府的热闹,他沈丘山这个都城里的新贵人自然要来凑凑的。 家丁带着众位宾客,穿过这老院子的最后一道围墙,从一个矮矮圆圆的墙门出来,众人皆道,这可是出了晋王府了。还未等众人解开疑丝,面前豁然开朗,原来晋王竟是将王府院子后身的山林全都开辟了出来。 晋王府背后是永安城背后的麒敛山脉末端凰凫山,说是山,其实乃山脉的尾尖,高度与丘陵差不多,晋王府初建时,堪舆论说依山傍水为阳宅,凰凫山本不高,也孤独着只有一个主峰而已。只是那主峰下面神来一笔有一条小小涓流,一直到凰凫山脚下的晋王府后门前,这涓涓小流竟然越汇集越大,成了一条两丈宽的小渠,渠内溪流潺潺,细细探查水里的游鱼竟有七八种,这可稀罕了。于是堪舆者见此处乃永安城的生机所在,而以亲王的身份守着都城之生门,于晋王大大有益,于是极力劝服晋王选此为府邸。 只见这凰凫山在夕阳余晖下奋发着生气,初春未完全染色的的青衣薄薄的盖在身上,半山腰上背阴处还有几点未蓉的积雪,山脚下的山路上不知何所起,整齐排列着莹亮的光,这里看着几米一处亮,这亮顺着山路直到山下水渠前方的小林子。 众位宾客眼前是一片修整好的原野印象。现在正是初春,花树还未到完全盛放的时节,晋王也没有着人花太多心思在这里,只是简单的以石铺出了通往水渠对面那灯光所在的细路。 第十四章 暗箭难防 细路上不时有小岔路,众人眼看其中一条通往那不远处的一个凉亭,亭上的留白处还没有取名字。亭下坐着一个蹁跹少年,身后披风随着晚风轻轻浮动。沈丘山瞧那亭子旁边还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微分八字脚站着,虽离得远看不清他们凌厉目光,却也猜得出是贴身的侍卫,心想那这少年便是晋王无疑。 “啊哈!晋王殿下好雅兴!在下…”沈丘山本站在一行人靠前的位置随着导引家丁往前走,此时见了晋王,正要上前去打招呼。 他发觉身边的那些臣子们迟迟不上前去本就纳闷,话刚说出口,发现这些官吏都大惊失色,朝他使着眼色意思是别往前去。 “……”沈丘山正迟疑着, “那不是晋王殿下!”郑工低声道,拦下了他上前的去势。 “……”沈丘山尴尬着摸不到头脑。 此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这番尴尬立刻打破,寻声望去,只见一匹枣红骏马上,湛蓝的袍子外披着银灰色的披风,刚刚看出来者的面目,那一人一骑已经奔至眼前。 身边众人这才纷纷拱手行礼,“晋王殿下”的叫声此起彼伏,沈丘山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英姿飒爽的男子才是晋王。自己也随之向晋王拱了拱手,心中正在疑窦:那凉亭里是何人? 晋王下马,“今日是我新修园子竣工,请了诸位便是客人,都别拘礼”然后转身对管家魏伏交代着: “我身后还有几位长辈宗亲,吩咐下去,一会好生招待着。”随后晋王远远向那凉亭拱手一揖: “让哥哥在这久等,弟弟给七哥赔礼了。” 众人方才远远地还没看清,这下听到晋王喊七哥,那亭子不大,过去行礼诸多不便,纷纷隔着距离,向凉亭行礼示意。 “太子殿下” 凉亭里太子缓缓站起来走到亭外 “方才晋王都说不必拘礼,我这里也一样。”说罢望向晋王 “你既然说要赔礼,待会可得拿出来点儿赔礼的诚意!”这话若不是太子全是调笑的语气说出来,当场的朝臣可会急得下处汗。 晋王也笑着,“七哥,一会到了山上,我罚酒三杯给你赔礼,怎样?” 太子笑着不置可否,这时天色又晚了些,凉亭里面走出来,众人见到太子在最后一点余光下的脸色,都吃惊不已。 最近几年,因为没有实权在手,太子与晋王都不上早朝。众臣唯有二品以上的能在年节时的皇家宴会上见他二人几面,其余的臣子们除非因着各自党派筹谋能在私下里见到自己辅助的皇子,否则是难得见到另一位的。 今晚这些臣子们,已经有些年头没见到太子本尊了,算起来年纪,太子爷已近而立之年,看着却是和二十出头的少年相当,难道太子爷也和皇上一样修习了什么方外之术么? 再看晋王,他年纪和太子相仿,皇子里面排行十一,因为近些年喜欢上了骑射,面容被晒得发黑,眼尾也早早的被马上疾风刮出深深细纹,方才下马的干净利落,倒是有了皇家子弟少有的男儿气概。 “庆国公到!” “靖国公到!” “十四皇叔到!” 众人侧目,本来以为今日是晋王殿下的私下聚会,谁知这阵仗愈发大了起来,论人头算,竟是比每日上朝见到的人物还要众多。沈丘山心道:此番来的对了,在都城里无论坊间传言如何,亲眼见到的才是真的,靖国公今年来与晋王走得近,庆国公对于两方势力向来不置可否,而十四皇叔是太子爷的姨夫,此番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知要有怎样一番绵里藏针的对峙。 下人们早就被晋王嘱咐过,接了三位老臣下了车马,六位侍女将府上早就备好的金丝暗绣贡缎夹棉斗篷为三位披上,旁边又有人拿来备好的锦缎夹棉斗篷纷纷递给来的客人,家丁们尽数出府,每人手提着灯笼沿着小路一直通往山上引着路。 出乎意料地,太子爷和三位元老在前头走着,不时谈笑风声,靖国公兴起大声讲着他早年跟着先皇去边疆平叛时军中的趣事,十四皇叔则询问晋王的箭术准道如何,想着山里的珍禽异兽的美味,撺掇着让晋王打几只野味来助酒兴。庆国公一听直接骂十四皇叔在后辈面前老的没有个老样儿,一边说靖国公刚才也是吹破牛皮。太子和晋王则在一边打着哈哈。 前面这五个人倒是随意开心的很,只是苦了后面跟着的这些臣子巨贾们,在他们的眼中,三位元老的每句调笑背后都至少跟着三层意思,星星点点都昭示着他们各自的下步筹谋。 郑工见自己方才杞人忧天,放松的跟着。这是他进都城以来头一次见太子和晋王,跟在他二人后面,郑工仔细端详观察,身形上太子比晋王要高出半头,晋王比太子要壮实很多。太子一身玄衣,晋王未换骑马装,一个颀长身子通身贵气,举手投足颇有不怒自威,一个英武壮硕,手足所至决绝有力。这二人一个稍微内敛,一个洒脱奔放。若是真的要一争高下,以郑工目前浅显的了解,算是旗鼓相当。往队伍前面看了一会儿,脖子有些累了,又往山下望去。 远远瞥见禁军统领田国光在一行人背后,还不放心的多番嘱咐着什么,此刻调集这么多禁卫军来守卫这开阔的郊外,郑工觉得也是难为他了。 本就是一个小山,坡势缓慢,一行人走的并不费力,少顷眼看就要到晋王邀请众人之所在。 不料,忽地“咻”一声箭响自晋王府方向响起,可山上众人都关注着三位元老和两位皇子,哪里听得见。 到底还是距离稍微远了些,那箭最终穿过晋王的披风直入十四皇叔的右腿。皇叔“啊!”的一声倒了下去。箭羽还刮着晋王的披风,一时庆国公、太子和晋王都愣了,靖国公到底是经过沙场的,忙喊道“都趴低身子原地蹲下,护住脑袋心口!” 因为是初春,这山上本就不生长木,矮树们都还没长出叶子,只留着纤细枝干,对埋伏的弓箭手来讲,山上小路上的众人和排着队的人肉活靶子差不多。 五个人身后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听到靖国公的口令,随即都蹲了下去,身边一行禁卫军打扮成的家丁也都围了上来。 禁卫军统领马上命令灭掉灯笼和烛火。差了几个人去山下传令:一是调集人手上山护住这些达官显贵,二是将歇班一轮的禁卫军紧急调去守城门和皇宫,三是派副统领去追查箭手。他自己则留在山上疏散护送这批官员。 而此刻山上…… “哎呀,谁要害我性命!这…这箭…该不会渡了毒吧?哎嗨呦……枉我皇家血脉,此生没有为社稷效力也就算了,竟然命死于这暗箭下,哎呦,我的皇兄啊,叫我如何有面目去见先皇啊。”十四皇叔如此痛哭流涕的叫嚷着。 靖国公将他拖到一边, “皇叔,若是渡了毒,这般哭喊,可是会加速发作的!” 皇叔一听立即止住了嘴巴, 许久未发第二箭,禁卫军统领带着金疮药赶赴上来,治疗兵器的伤禁卫军比太医更有章法。仔细看了看皇叔伤口,无毒,箭的力道不足,也没有入骨。只是伤到了筋膜,修养大半年是免不了了,受点皮肉苦痛便是了,别的无碍。 这一夜注定满城风雨,直到多年后,禁卫军统领临终前回想时,也觉得永安城之后几番易主,似乎都与这夜的那些人,那些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一章 仙魔之争 魔域极乐山巅的魔宫里正是一片淫逸景象,魔君与麾下的宠臣,玉奴娇,范渴沉,还有于舟渡正在魔君幻化的酒池肉林里与众小妖行乐。 魔君行事不喜以结界遮掩,远远的就能听见魔宫里人声兽语各色声浪交织传来,居所离魔宫较近的妖魔们,要么自行离家回避,要么也去魔宫加入那享乐的勾当中去。 若不是玉帝和王母亲自处置交代,末凌丰绝不想在此时此刻去魔宫。和他一行的是东华帝君和百花仙子。他一行三人远远的听见了这样的声音,百花仙子脸颊一红,虽然升了仙界便该舍弃****,勘破皮相,可到底是合欢之事,唐唐一个仙女面子上挂不住得很,也不言语,转身就腾云回去了。 这下,就剩了可怜的东华帝君和末凌丰,他二人对视一眼,末凌丰嘴上不置可否,一张无甚悲喜的脸上,眼神里满满的厌恶,东华帝君可不同了,他知道末凌丰前世纠葛,也知道末凌丰当年封印一窍,此时倒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反正九重天那边差我来也就是摆个架子,和魔君打交道,总要给几分面子。待会真正说话的可是你,你可想好了说词么?”东华仍旧腾云往前,说完静听末凌丰的下文。 “玄荒大劫,虽不是他魔界所引,魔域众魔也无法置身事外,哪怕他们对于罗星门行事仍旧不作为,起码不要坏了我们仙界剿灭罗星门的计划。” 东华笑道:“你怎知魔界是有意包庇还是不作为?” 末凌丰哑然 “噗…末凌丰啊末凌丰,你啊…”东华帝君知道他封了一窍,行事比之前更为古怪,便不再多说。 到了极乐山魔宫外,里面靡靡之音愈演愈烈,东华看着末凌丰,末凌丰传言道:“九重天东华帝君、丰阳上仙前来拜会魔君。”不见魔君派人出去迎接,半晌才传出魔君懒懒回应的声音:“有事儿进来说话,没事,不送。” 东华与魔君也算旧识,他没有苛求魔君把他当做客人对待,没等话说完便踏步进去。末凌丰没想到,魔君对待他们,简直是当做不存在一样。 末凌丰也随着东华进去魔宫,魔宫是一个无遮无挡的大殿,只是这大殿处处是结界和灵物布满的如真似幻的景象,再加上靡靡之音阵阵传来,极乐宫的名字果然货真价实,几步就是一个景象,美景、美物、美人、视听嗅觉更是被齐齐娇惯着,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绝妙的是,人人心性喜好不同,在极乐宫所见幻象也是不同的。 东华末凌丰二人修成仙身,触觉与味觉无法被轻易移情蛊惑,普通的凡人肉体若是五识同时都被巨大的幸福感侵袭,恐怕早就失了心智,痴狂疯癫。 修为如东华帝君也没做到完全摒弃七情六欲,早在进门之前东华便封了五识,省的自找不自在。而末凌丰则早就封印了七情六欲,所见只有区区美景和安宁祥和之气。 记忆中末凌丰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可是总觉得脚步下意识的就沿着最直接的地方走去,在这遍是环境的地方久留无益,以最快而又不失礼数的速度,东华与丰阳到了距魔君广榻三丈之外,再不能靠近。广榻周围是星云流纱织成的仙帐,此物是当年七仙女为王母贺寿之物,不知为何在魔君这里。帐内数个肤白尤物姿势萎靡不堪的蜷伏着蠕动,只有黑色深蓝深紫的发色能分清条条胴体的所在,末凌丰尴尬厌恶至极,东华视若不见。 末凌丰耐着性子与魔君道明玄荒大劫一事,正要说规劝魔君阻隔残渊打开玄门,魔君则不耐烦打断:“行了行了,末凌丰,你还真是啰嗦至极。”说完放开方才身下的尤物隔空取来纱衣往身上披着下床来。 虽然语出不善,末凌丰倒是心里乐得魔君终于停止了这番荒唐。 “要杀便杀,你们仙界做什么都要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道貌岸然恶心得很!”“琴魔虐妻杀女,夺琴杀人,白引凤杀了他也是替天行道!” “你们谁见他夺琴杀人了?”魔君这一反问倒是切中要害。 的确,没有确切的证据说明九指琴魔便是伤害方子孝的凶手。 “他妻女阳寿自有冥界生死簿安排,是否死于他手都是要去六道轮回的,你一个位列仙班看破世事,纠结于这件事情还真是睿智啊!”魔君一边将长发摔向背后一面蔑视着说道。 末凌丰也据理力争道:“生死固然有命运安排,可做人的准则难道就不要了么?世人都道是人定胜天,你一个修行千年的魔君还不如世人。” “呵呵呵,我不如世人?若是简单的知晓是非对错就可以左右命运,丰阳上仙你百年前何故封印了七情六欲?”魔君语调上扬,颇为轻蔑。 此时广榻上那一群妖异尤物都退出,留下干干净净的一张榻子,耳之前那些耳中不堪污秽尽数散去,东华这才觉得极乐宫是个能说话的地方。 “差不多得了,罗道。”东华见他二位争执不休不由得插句话打断。 “修仙练道本出同宗,说起来你可是丰阳的长辈,此刻在这纠结对错有何意义?难不成你们两个哪个嘴上赢了,另一个要弃魔从仙或者是弃仙从魔不成?” “七情六欲并非是非对错,乃是执念业障。”末凌丰仍旧不依不饶。 “那你也承认琴魔爱琴成痴不是罪恶喽?”魔君此语虽钻了空子,可也让末凌丰自相矛盾。 “白引凤的接骨琴在凡音洞找到不假,不过不是琴魔自己得来的,有人送去的。”魔君又道。 “人?” “对,不仙不魔,不妖不鬼,是一个人送去的。”边说边整理里面刚刚穿好的中衣。 第二章 琼海捉蛟 末凌丰听魔君说竟然有人故意盗取阴阳接骨琴,设计加害九指琴魔,而且此番作为是魔域以外的人蓄意为之,那么居留山所发生的一切,与玄荒大劫似乎有更大的牵连,这甚至预示着他解开玄荒大劫的计划早已被那股力量知晓,这个消息比损失导引神器更为令末凌丰震惊。仔细思量下,自己在九重天的种种筹谋都被他人知晓,那么是否说明九重天有上仙参与其中?仙魔人间三界前路茫茫,走向越看越看不清晰。 “这次九指琴魔搭上了性命还真是冤枉,论作恶多端,他绝对排不上榜。不过死前也毁了你们导引神器,仙魔两界这次干戈勉强算是扯平了。不过从此刻起,我魔界的人就算行差踏错,以后也不消你们九重天插手,不然休怪我不念昔日一同修行的情分!”魔君一改方才浪荡的态度,此时的他剑眉紧皱不怒自威。 东华知道,此刻的罗道不是在开玩笑,魔域向来做事不按章法,一切都按照天机定数顺其自然,按照魔域众魔的行事态度,罗道所说也并非毫无道理,就在一旁不做言语。 “仙魔两道向来各自为政,只是当前有玄荒大劫,九重天众仙定当倾尽全力挽救人间众生,若倾我九重天之力无力回天应了玄荒大劫,魔域恐怕也无法置身其外,请魔君管束好旗下众魔,不要害人害己。”末凌丰又追加说道。 “我罗道管教下属还要你嘱咐不成!” “若是接骨琴还在,重启神界之门,恐怕玄荒大劫早已化解!何必再动这些周折!当真到了应劫之时,看你还能否在此耀武扬威!” “都莫提了,莫提!魔君若不是等着要与我去琼海捉鲛蛇,早不耐烦你了,罗道,咱们这就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事,现下他就是个石头,与他多说也无益。”东华帝君见魔君方才穿衣时外袍广绣里有索灵网,便猜出罗道要去琼海捉鲛蛇来修炼内丹,索性与他一同前去,正好解开他二者此番争执。 修炼之人只要三魂七魄尚在,魂魄化于内丹中,再设结界护好内丹送去地府进入冥界,也是个能躲过玄荒大劫的好方法。冥界不含在玄荒以内,万年来自称一统,想必是玄荒大劫少数波及不到的境域了。只是进入冥界的魂魄再入地府都不带着记忆,所以仙魔人间对冥界一无所知,连地府也只是为冥界的把守而已,此去冥界避劫一行,是福是祸还无法推知。 东华帝君对末凌丰微微一笑,示意他此行目的达到了,可以回去,自己和魔君罗道一起腾云飞往魔域尽头的琼海。末凌丰独自一人留在魔域也无益,他还有方见南元神归位的事情要多番部署,此刻不免烦扰,悻悻的腾云飘飞离去。 在魔域腾云比九重天更为爽快,遍览魔域的奇异生灵,才知天地造化之神奇,罗道与东华腾云时不免你追我赶一较高下,“东华,若是运气好,你我此行捉足了二十条鲛蛇,玄荒大劫便听之任之吧!”罗道嘴角上扬说道,一面运灵力加速飞去。 “二十条?炼化内丹难道需要十条蛟蛇么?”东华诧异,直追罗道询问道。 鲛蛇罕见,乃人间仙魔三界至阴生灵,又与龙族有血脉之亲,以鲛蛇之血炼化内丹,才能保证魂魄入冥界而不伤不灭,他二者都是得道多年,寻常修为将三魂七魄汇聚,多说需要三条蛟蛇之血,以他二位的道行,四五条成年鲛蛇已经足够将魂魄聚于内丹炼化。如此大张旗鼓的捉杀,怕是不久后鲛蛇一族都要灭绝了。 知东华心里所想,罗道哂笑道:“多捉些,一条蛟蛇便可少取些血,它们失血恢复的也会快点儿,鲛蛇一族便可躲过这番捉杀。” 东华内疚一笑,“原来魔君内心柔软得很!想不到啊想不到。” “我也是觉得活下来的物种越少,余生便越没意思罢了。” 东华内心一紧:若是真的应了这次玄荒大劫,魔域九重天和人间三界重合归一,这天地玄荒还能剩下什么?活下来的寥寥数人将要面对的是一片混沌荒芜的原始空间,或许还有随之而来的千万年的孤寂,活下来与死去,到底哪一个比较幸福? 东华在仙界寿命长到自己也记不得,九重天众仙更是无法记清,魔君说那番话之前,他以为自己存在的太久,见的太多,听得太多,知道的太多,他以为三界上下他已全无可求,能够做个悠然的仙人,在九重天观看六道轮回见证天地生灵幻化最是惬意。他选择不堪破七情六欲,以至于断绝了封神之路,只因这是他长久存在的唯一乐趣,他并不后悔。 有时候,他觉得末凌丰比他要强上太多太多,为了信念和肩上的责任,摒弃自己的七情六欲,即使现在变成了行事怪异的讨厌鬼,也要一心在倾尽全力渡过玄荒大劫这件事上,面对天道循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乃最为耗费勇气之事,这也是神界不喜九重天干预天机的本源。又或许,世间正是因为有了末凌丰这样的存在,上苍才能允许自己这样的人无所事事的偷懒,想到这里,东华是惭愧的,对末凌丰也是感激的。 东华望向身边的罗道,他深紫的轻纱袍子飘飞乱舞,中衣深蓝华美至极,额上堕魔的六叶莲花印记浅的快要遍寻不到,看来几十年不见,罗道修为又深了许多,如此纵欲欢歌,修为竟然半点都不耽误,仙魔两道修行各有章法果然如此,东华微笑,与罗道飞向琼海尽头…… 第三章 见南遇险 方见南等人被连夜带去审问,情急下道明自己是晋王殿下的结义妹妹,只是空口无凭,禁卫军副统领乔山认出了一行四个家丁,想到他们进城时方见南女扮男装蓄意逃脱检查的可疑行迹,哪里肯相信? “晋王殿下新修了园子,邀我来永安城赏园,你们托人去晋王府一问便知!”方见南极力向乔山解释。 乔山轻蔑的答复她:“晋王殿下宴请的都是当朝权贵,若是你也在受邀之列,今晚怎么没见你在园中?” “长宁张府,我与张暨白有婚约在身,你们去张家查问也可知道我所说都是真实,绝无半句虚言。” 方见南突然想起家丁身上有晋王的请帖,说道:“我有晋王殿下的请帖!上面有晋王府印信为凭,你们可知我所说属实了!” “一切等到了禁卫军司处再说,杂家没有闲心与你多费口舌!” 方见南到了禁卫军司处,家丁拿出晋王请帖来核实,方见南以为乔山看过王府印信证明自己身份后便可以脱身,乔山看过后,正要差人去长宁张府问询,此时禁卫军统领田国光走了进来阻止了乔山一行人。 田国光将方见南一行人锁在禁卫军司处后,只简单吩咐手下人盯紧,随即遣散了身边人,留下乔山对其说道:“明日将她们一干人等送去刑部即可,从现在起,禁卫军中不可再有人与她们有任何瓜葛!” “以她的身份,查明今夜之事与她无关即可放了他们,为何要送去刑部?”乔山不解问道。 “她的身份如何,不是我们禁卫军该查问的事!”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可知今夜那人的目标该是晋王与太子中的一个!”田国光见乔山不明事态严重不由得出声诘责。 “抓到真凶查明真相才是当务之急,她们一行五人没有人会箭法,弓箭也没有搜到,若她的身份真的是晋王殿下义妹……”乔山还沉浸在秉公执法的思维里。 “你要记住!我们禁卫军以守护皇城安危为己任,万事当以当今圣上安危为首。今夜十四皇叔遇刺一事已经不是查明真相那般简单!太子与晋王暗里相争已经这么多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一件大事,朝中两方势力势必各有筹划,整件事的是非曲直如何呈现于皇上与朝臣眼前,都不是你我二人能够左右的事。” 田国光此言一出,乔山如醍醐灌顶。见到乔山怔住,田国光继续说道:“禁卫军司处本就不是提审嫌犯的地方,所谓查明真相更不是你我份内事。眼前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下,储君之位易主也不是没有可能,江山还是当今圣上的,你我二人连并永安城五千禁卫军态度要拿捏得当,守正持中,不偏不倚才好。” 田国光已经将此刻局势和盘托出,等到乔山明白过来,心中已经五味杂陈:一直以来他所秉承的信念和原则,事事求真求实,原来并不能够保证他所作所为全然正确,世间事远非是非对错这样明晰;永安城从此刻起,真相与事实都将排在权谋之下,自己哪怕行正坐直,稍不留神也会沦为这场权谋争斗的牺牲品;之前自己内心百般愤懑,以为禁卫军统领一职该由自己接任,今日一见,乔山才知田国光完胜自己之处,位居田国光之下,他心服口服;只是他不明白,如田国光这般审时度势和如自己那般争求是非曲直,到底怎样才是对的…… 而方见南还并不明白自从自己被乔山带到禁卫军司处起,她的命运便被卷入这风口浪尖之上,此刻的她,心里还一面想着如何脱险,一面担心哥哥安危,如果她被囚的事情闹大,方东篱知道后乱了阵脚现身出来怎么办?又或者哥哥真的被捉拿归案怎么办?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想,那个被她哥哥射伤的人是何身份,与她们杀父之仇有何干系。此刻的她更不知道,眼前的局势对她有多么凶险万分…… 白引凤半年前才又回到白府,末凌丰告知他说,玄荒大劫无法通过神界解除,除了他日仙魔大战,眼下只能靠人间的白引凤和几个散仙之力让方见南元神归位,他日再一举歼灭罗星门。 方东篱去年到永安城后就长跪于天子脚下准备面圣,当然被距于皇城门外,他只好去投了禁卫军先在永安城安顿下来,开始暗中慢慢调查,数月后方东篱在当职时遇到了白引凤,那时关于居留山一事他已得知甚多,对白引凤的误会解除,经白引凤告知,方见南身在长宁张府,他心安后只一心追寻罗星门在永安城的动向。 直到找到了太子与罗星门有所牵连的蛛丝马迹,身负杀父之仇已久的方东篱决计在晋王宴请这晚刺杀太子,结果恰逢方见南的意外出现,方东篱箭法失了准头,误中十四皇叔。虽然报仇未成,方东篱这一箭却使得原本暗潮汹涌的太子晋王党争明晰起来。 经晋王府宴请一事,表面上还兄友弟恭的关系彻底破裂,太子怀疑晋王使苦肉计嫁祸自己,逼自己退出储君之位;而晋王则犹疑太子知道自己探查出罗星门与太子的瓜葛暗杀未遂,想到那一箭虽失了准头,却是刺穿自己的披风落在十四皇叔腿上,晋王就暗暗心痛:手足兄弟真要相煎么? 正如田国光所说,对于太子党和晋王党两派,事实真相如何呈现于世人面前,成为决定自身命脉的头等大事。而在这两党争斗漩涡中心,方见南又是最大的嫌疑人,晋王当夜与手下密谈,其手下所掌西部边防驻兵暂且按兵不动,另外又动用江湖门派势力注意罗星门动向。 庆国公并未回府,而是在晋王府交待一些事宜,说道:“璟铭,太子万不得已不会对你下此毒手,怕是你手中有不利于太子的把柄吧?” “庆国公睿智!想来正是居留山妖兽作乱之事,我此番回到都城,这几日正要去父皇那里述职。”晋王向来直接,对庆国公更是如此。 “这些日子来关于那异术门派的传闻甚嚣尘上,老朽想不知也难啊!”庆国公本是中立态度,太子近年来倒行逆施,他不得不内心偏袒晋王多些。 “江湖之事,江湖了之。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你虽也是受害一方,也需地方他人阴谋算计,倒打一耙,时候不早,老朽回府去了。”晋王心知庆国公虽未为他筹谋一件事,方才这番话却是胜过千万,感激不已。 “庆国公留步,待我派府上亲兵护送您回府!” “哈,不必!”说完话,庆国公就闲庭信步的离去,今晚还是打发下人暗中跟着维护周全。 须臾,晋王正在聚精会神与手下商议时,家丁来报:“殿下” “何事?” “长宁张府送来信函。” “看信上说了什么,然后再来回我。” 须臾片刻后,“殿下,书信上说,殿下义妹——见南小姐已到永安城,张家暨白公子恳请殿下多加照拂……” 晋王一愣,想起两日后就是邀约方见南的日子,此时手下又来报:“殿下,今夜被禁卫军带去的嫌疑人据说是个女子,更有消息传说,该女子自称是您的义妹!”晋王登时怔住,久久不发一言…… 第四章 东篱夜行 钩月高挂,永安城的喧闹只有在深夜里才会淡去,家家户户烛火都熄灭后,只剩几队禁卫军还严守城防提着火把走着,漆黑的夜里仿佛人间只有他们的光亮与空中群星对望着,太子府后门微微欠出一个缝隙,一个细小身影迅速探出,整个身子在宽大的斗篷下遮蔽着,沿着街边迅速往城北的凤凫山走去,黑衣人并不知道,自己背后还有一个矫健身影如影随形跟着。 走到晋王府新修园子附近,看到那凉亭和诸多树木的栽植布局,黑衣人冒险站立许久,凝望着那尚未成型的阵法,后边的尾随者怕黑衣人生疑,又见四处宽阔并无遮挡,只好远远隐去身形伺机而动。许久,未见那人移动半分,一阵风吹来,那黑色大斗篷竟然没有随风而动,方东篱觉得诡异得很,想到自己跟踪的极有可能是罗星门中人,暗道:“又一次中了他们的诡计!”若不是罗星门人异术幻象布的周密,以方东篱的轻功造诣,何须耗费几个月的时间来探寻他们踪迹? 黑衣人通过罗星门的异术结界直达凤凫山深处,见四周保持原样,才敲出暗语,原本隐蔽的荆棘丛显现出来,黑衣人这才进入那山洞。 “尊主,晋王府外好像正在排布阵法……”还为等李宛思说完,一记耳光就打来,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身子也险些站立不住。 “入我门中多年,被跟踪都不知道!”尊主残渊怒骂道。 “尊主恕罪!宛思不懂武功,一时疏忽!”李宛思立即跪下请罪。 “你这是在开脱么?嗯?” “宛思不敢!” 残渊将李宛思扯起来,面具下那双眸子闪着蓝幽幽的光,甚是骇人,“昆山玉呢?” “尊主!”李宛思立即奉上太子处得来的昆山玉。残渊接过昆山玉,又逼近李宛思说道: “你做的很好,比想象的还要好。”声音的主人总是让她有一种紧张感,不过献上昆山玉后,残渊将她放下。 “全赖尊主计谋高深,宛思只是依计行事罢了,不敢邀功。”李宛思又跪在地上,她不知道任务结束对她来讲是否意味着自己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 “不费吹灰之力将两块昆山玉都弄到手,你也不简单!”残渊沙哑的声音里明显带有些捉摸不定和怀疑的意思。 李宛思不答话,跪在原地,支撑着冷冷的身子,她不敢在残渊面前有任何的情绪,她折磨着自己心,能够活着离开她便达到此行的目的。而她眼前的罗星门尊主残渊,她知道他没有心,她的存在只为达到他想要的目的。最为致命的是她的生命完全在她的控制之内。 “你回去吧!好好保养你的身子,留你一命本尊将来还有大用!”李宛思只觉一阵旋风袭来自己腾空而起,全然安静之后自己已经身在距晋王府十丈之外。 “尊主,跟踪李宛思那人不需处置么?”护法尼贾提问道, “区区一凡人,不需我们动手,李宛思正在引他上钩。”此刻,没人见到残渊在面具下的狡黠一笑。 方东篱正望着李宛思消失处出神,突然听到背后动静,原来方才那黑衣人已经转移到背后,探明李宛思并没有察觉自己之后,方东篱继续跟随,又到了太子府,方东篱心道:“每次紧跟线索,最终都指向太子府,看来今夜不去探一探太子府底细,居留山真相的淹没于世间了!”身随心动,方东篱拼着夜闯太子府独斗护院亲兵的决心,终身一跃而入。 诺大的太子府,从后园进入后守卫没有意料中的那么多,越过下人居住区域和柴房等处,方东篱听闻人语声,又翻身跃上房檐,探身向下望去,前院想必是太子会客居住之处,护院亲兵看守得紧,而后院作为女眷居住之所则稀松平常许多,定睛一看,东边暖阁屋里灯火亮着,方才那个黑衣身影正做迟疑,开了屋门,闪身而入,“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正好有你指明方向!”方东篱看准时机,马踏飞燕般轻跃,最终驻足于东暖阁屋檐之上。 李宛思方才见暖阁亮着灯,知道太子已至,算起时辰,明晚此时才是太子修练时分。迟疑片刻还是进去了,也不避讳一身夜行装扮,落落大方的对着将来的储君殿下调笑嫣然道:“殿下恭候已久,宛思罪过!” “你好大胆子。”太子也语意温润道。 “殿下,晋王那新园子可是正布着阵法呢,您说,他此举可是给殿下布着陷阱么?” “你说呢?”太子反问道。 “那阵法乏味得很,殿下不需担忧。” “那我又该如何才能安然前去呢?”萧璟城极不喜欢这种对话方式,他讨厌被别人牵着走,但是对于眼前这个女子,他的那些制人之道竟然毫无用处,只能听她由她。 “我罗星门有定魂珠,服下自可不受阵法干扰。”李宛思见太子已被自己牵制住,话语之中也回了几分硬朗。也许是多年来被残渊压抑太久,也许是恐惧的积压太久无法发泄,她看向太子的眼神里竟然透着股胁迫的意味。她估算错误的是,她的这种挑衅,九岁便身为储君的萧璟城是决不允许的。 “大胆!身为太子府女眷,你深夜私出,现在还敢来威胁我!”萧璟城的脸色骤变,几乎怒不可遏。 萧璟城走过去抓着李宛思的脖子,“你知不知道我可以立即杀了你!而你背后的尊主只会再派一个比你貌美的奴才来代替你!别以为你能把握什么!你随时都可以变成弃子!”李宛思呼吸被阻,透不过气来,本来就病白的脸上倒是生出红色有了些血气。 萧璟城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被自己拎起来,双脚已经离地有一尺有余,好像是一只被猎到的白兔般,那眼睛里也开始充血而布满血丝,这才忽然想起此时手中正是握着李宛思的性命,立即松手,将她放下。萧璟城自幼先天不足,身子羸弱,比起弟弟萧璟铭,他虽高了三分,却是精瘦细长,没有弟弟孔武有力,今日竟然不费力气将李宛思腾空抓起,自己也吃了一惊,心道:“修练磨魂破才半年,想不到这套功法竟有如此强身健体之效!” “殿下,明日才是修练时辰,磨魂破这套功法,修炼既非心力,再过几日还要去晋王府赴宴,早做准备才好。”李宛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以此来下逐客令。 “多亏了你罗星门的磨魂破!我现在连赴宴都要畏畏缩缩!下次问问你们尊主,叼金兽已失,他还有什么能耐助我夺取皇位!”太子说完,推门而去。 东暖阁里发生这一切都被屋檐上的方东篱亲眼所见,“太子——晋王宴请,萧璟城,你死期将至!”方东篱那夜离去后,李宛思于房中默默垂泪,萧璟城气恼万分…… 第五章 太子驾到 白府白引凤与白茂江几乎是和晋王同时知道了方见南被乔山逮捕至禁卫军中的消息,白引凤想起几日前方东篱夜探太子府后预谋行刺太子一事,自己劝阻不成,心思一至,便力阻白茂江去晋王府赴宴,白茂江向来独宠这唯一的儿子,白引凤任性的软磨硬泡下,只好听从规劝,提前几天便告假在家,也乖乖的并没出席晋王府宴请。傍晚时分听闻晋王府出了这件事后,正惊异白引凤有料事如神的本领,自己并未牵扯其中实乃幸事。 结果白引凤深夜听闻方见南被关押后竟然立即跑来恳求道:“父亲大人,请去禁卫军中力保方见南周全!” 白茂江听白引凤轻描淡写的一句“力保方见南”,顿觉自己这儿子心太大,自己已经躲闪过去,何故又趟这浑水牵涉其中?想到自己这个独生子行事如此反复,白茂江也正哭笑不得。 白家乃是武将出身,先祖有护国之功,世代承袭爵位。朝中治世清明,国家不再有外患之忧,守文之代,德高者位尊,几代传下来,白家多出文臣。太子与晋王同在一处遇刺,真要牵扯进其中,白家能否保全,白茂江没有十足把握,不过想到白引凤任性的厉害,明日自己还是要做做样子去禁卫军中走这一趟的。 白茂江刚到禁卫军司处时,正巧遇到了太子的撵轿。不难猜想,太子也是为方见南一事而来,白茂江内心忐忑,太子亲临禁卫军司处,方见南此事牵连甚众,怕是两党中有人要借题发挥,以此来兴风作浪,最坏的打算,方见南做了党争的牺牲品,那么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刺杀朝廷重臣的始作俑者是不是方见南都不重要了。儿子竟然给自己出了这么大的难题,白茂江头疼的很,在摸不清太子意图之前,白茂江并没有提及此行意欲何为,只是与太子略作寒暄。 太子虽心知肚明白茂江乃是为方见南一事而来,见白茂江不提自己也不点破,与白茂江往禁卫军司处去寻统领田国光,白茂江一直没有言语,只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太子想,让他跟在后面凑凑热闹倒也无妨,一会儿,看这个堂堂二品户部侍郎有什么见解,白茂江尚未置于两方阵营之中,今日此番相遇正好亲眼辨别他是敌是友。 到了司处后院,看守明显多了很多,张家四个家丁被锁在一处厢房,门窗紧闭着,门口四个守卫。后院正室内,禁卫军统领田国光与方见南两人唇枪舌剑正在大声对峙,乔山也在旁边,因为心知她多半是被冤枉,乔山在一边站立并不搭话。 “你果真要耍赖不走?” “再问千遍万遍,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去!” “就算你不是暗箭伤人之人,也必定与他们脱不开干系,不要以为你那婆家能保得了你!” “堂堂禁卫军统领,不去追查真凶,偏偏来污蔑我这柔弱女子,食朝廷俸禄,只知推卸责任,冤枉平民百姓搪塞过关!有你这样的乱臣贼子真是社稷不幸!” “牙尖嘴利,我哪里推卸责任了!”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永安城混入贼人作恶,你禁卫军是为不查!随行护驾,却让刺客得逞,是为你统领失职!追查真凶不力,意欲栽赃污蔑,是为欺君!我若是你…” 田国光听方见南大声斥骂,正待出手一个耳光刮过去。 “太子殿下驾到,户部侍郎白大人驾到!” 太子与白茂江两人进屋后见田国光眼睛死盯着方见南,方才这番言论,句句戳心,不光是骂他田国光,连带他和整个禁卫军都骂了进去,若不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他内心恨不得将方见南千刀万剐泄恨。 太子一进屋,方见南和旁边的乔山登时愣住,这不是昨日在城郊外那个玄衣少年吗?太子方才进宫向圣上秉明一切,朝服并未换下,衣冠楚楚,红色朝服显得人格外英朗矍铄,与年纪不相符的面貌让人惊异。太子随即在田国光和乔山的引领下去了内室,留下方见南和白茂江在外边。 进了禁卫军司处的内室,太子直接在茶案旁坐下,也不避嫌,将方见南一行人的诸多细节一应询问的仔细,一边勉强咽下一口茶,一边皱着眉头听田国光和乔山讲述。 “方见南曾女扮男装打算混入城中?”田国光听了乔山述说后问道。 “确有此事,被我拦下之后,还是太……”想到太子本尊就在眼前,此事玄机众多,乔山也闭口不再多说。 太子在旁边眉头紧皱,想起昨日回城时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又问道:“此事向她家里告知与否?” “还未送信去长宁张府问询,这些事宜并非我禁卫军所属范围……”田国光接下话语。 “还是统领大人懂得不在其职,不谋其事的道理!”太子说完眼神却向乔山投去,白净的脸上不见喜怒深情,面对太子的神情乔山并不觉得畏惧,只是内心越发佩服田国光,为人臣子之道,自己的道行太浅了。 “他们身上可搜出什么可疑的证据?”太子又问道。 “那倒没有,不过方见南身上佩戴一块昆山玉。”田国光回道。 “昆山玉?带我去看看!” 昆山玉的事情,太子从卯月口中得知一些,无意中得知方见南手中也有,他惊讶不已,原来这小小女子身上竟然埋伏着这么多的疑团,太子愈发觉得有意思了,想到自己的昆山玉给了李宛思,内心也犹疑不已。 其实世间那里有太多玄机,愈是神秘莫测的东西,背后的“玄机”反而愈发简单明晰。只是世人知道的越多,便思虑更多,也习惯将简单的道理复杂化,将表面的皮肉骨骼化。当年随着陨石落下的四块昆山玉被传的神乎其神,到了皇帝耳中便成为了守护龙脉的至宝。恰逢昆山玉落之后四方妖兽再无声息,便又给昆山玉添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第六章 据理力争 “才一日不见,骂人的本事倒是涨得厉害。”太子回到禁卫军司处,定睛瞧着方见南,方才见到女装打扮的她将田国光骂的狗血淋头,样子倔强泼辣的很。 “太子殿下!民女冤枉!”方见南故作理直气壮说道。 “听说你有昆山玉?” “这是民女订婚之物,出自长宁张家。”以为可以验明身份,方见南摘下脖子上的昆山玉恭敬奉上,太子伸手去接下,见那昆山玉与自己那块如出一辙,太子随即盘问道:“长宁张家,虽也是名门,许久没有入仕之人,昆山玉乃是皇家御赐之物,张家从何得来?”见太子不解,想起白引凤那聘书一事,白茂江只能代为解释:“额,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块昆山玉是早年先皇御赐于我。张员外先去,老朽曾帮着主持暨白与这孩子的婚事,当年此昆山玉为凭,所以才到了这孩子手中。” “晋王殿下到!”身后禁卫军们又是一阵行礼声。 晋王进了屋,早已料到太子会来,见户部侍郎白茂江也来了,正诧异,随即一一问候:“太子殿下!白大人!田统领!乔统领!”眼神一并挨个扫过屋子里众人,晋王见了方见南,关切问道:“妹妹怎会与此事牵扯,方才张府书信才到,就听说被抓了进来!” 眼见晋王果然与方见南熟识,太子在晋王面前将昆山玉递回方见南手中,晋王视若不见,太子这才心里舒缓对晋王道:“我还在想你何时能过来。” “刚去探望了十四皇叔。”晋王回话,眼神却还关注着方见南。 太子一笑,“十四皇叔他怕极了刺客,去我府中别院静养了。” 方见南见晋王便道:“昨夜这位大人只因我投宿在那客栈,便觉得民女形迹可疑就一并抓了来了,民女再斗胆问一句,除了我女扮男装以外,你们可有证据?” “你形迹可疑,意欲逃脱搜身,又恰好出现在杀手出没的地方,这还不是疑点么?”见乔山语塞,田国光反问道。 “昨天民女为图一时方便欲以男装入城,若是要携带凶器,直接以女装逃脱搜身便可,何须女扮男装多此一举?男女大妨,为保全名节我怎肯让人搜身?这才造成误会。” “晋王,你这妹子,口齿伶俐得很呐!”太子见方见南言之凿凿,就要脱身,反语相加道。 一阵短暂的尴尬,短短一夜之间,兄弟俩到底是大大的不同了。 “眼下事情真相未名,一应众人应当送去刑部羁押候审,禁卫军司处毕竟不是提审嫌犯的地方。”太子随即回应道。 “在下附议,我们禁卫军司处也不想逾越职权落人口实。”田国光说罢眼神瞥向乔山。 见太子殿下亲自前来过问,方见南就知道哥哥此次闯下的祸不小,刚刚听晋王说探望十四皇叔,心道:”哥哥,你这是潜伏在军中要与朝廷为敌么?刺伤十四皇叔这样的大人物……“ 随即方见南心里一阵发憷:”哥哥行刺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位十四皇叔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若是别的事情还好,自己认下罪来,一命换哥哥一命也罢了,可那弓箭怎么是自己拉得动的……若是承认了下来,无人相信不说,还暴露了自己是知情人,到时候反而又害了哥哥。” 转念想到:此刻晋王这位义兄尚在,当日自己救下他时,知道他是正直之人,若是进了刑部,自己恐怕再没有申辩的机会了。 “太子殿下,晋王殿下,白大人!民女冤枉,听闻那贼人是使唤弓箭的,民女斗胆反问各位:民女与家中随从有哪一个能拉得开弓的?我夫家是长宁城张氏,满门忠烈,先父方子孝早年也是禁卫军中人士,此番进城乃是为了赴晋王殿下邀约……” 田国光与乔山一听“方子孝”都注目过去,估摸着方见南的年纪想来差不多是他们心目中的那位团练教头。白茂江见太子与晋王方才面圣,深知此事已经惊动圣上,而方见南是最大的嫌疑人身份,即使要洗刷冤屈,也必定得往那刑部走一遭了。 “孩子,刑部三司会审,并不是立案定罪。把你交由刑部就是要堂堂正正给你个清白,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炼,若是禁卫军真的冤枉了你,到时候田大人与乔大人定会给你个交待的!”白茂江此言虽未袒护她,倒是给了方见南一颗定心丸。 田国光听完方子孝的大名,方才方见南极力辩解句句入情入理,自然道:“令尊想当年在我们禁卫军中是响当当的人物,老英雄如今英名犹在,方才听说他老人家不在人世,在下深感悲切。不过刑部还小姐清白之时,田国光自当上门负荆请罪!”如今禁卫军中稍微上了年纪的,谁人不知当年方子孝大名!田国光二十年来守护都城永安,从未出过半点纰漏,正是方子孝当年得意门生之一!此刻田国光顾不得守正持中,内心笃定,必要保全恩师爱女。 “就依太子殿下的意思去办吧,到了刑部,真相自然大白,哥哥在王府等你便是。”晋王也劝说道,那神情忽而柔软下来向方见南走了过去,语气好像是朋友之间的寒暄一样,一改通身王者之风。 方见南听晋王也如此说,知道事已至此,必须去刑部走一遭了。自己只要咬紧牙关保守哥哥的行踪,将来勉强脱身是可以的,又想到方东篱说的话,若是无法及时在客栈和哥哥会面,哥哥会不会着急寻来?又或者哥哥听闻自己被押入刑部,来救自己也是说不准的,此时的方东篱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而她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方见南低下头去愁丝百结。 “方家可还有亲人尚在?”田国光又问道,方见南正出神想着方东篱,被一问登时头脑空白,“有”字已经出口,想再更改说没有会引人怀疑,“哥哥自父亲身亡便下落不明,怕是……也遇害了,只是一日未见遗骨,哥哥于我心目中便是生着的!” 这本是方见南搪塞斡旋的话,却叫太子和晋王各自内心唏嘘不已,他们本也是手足,幼时也是一起拜那太傅,一起捉弄过太监奶娘们的。虽然那记忆并不多,却也是天子家里少有的亲情体验。眼见方见南兄妹情深,晋王轻拍方见南肩膀以示安慰,又感怀道:太子当真是忌惮了他,就算之前勉强维系着兄友弟恭的样子,居留山一事后,太子竟对自己痛下杀手。 太子心道:“虽说不能肯定行刺一事必是晋王所为,不过他督查居留山一事,又设下阵法引我赴宴,无论他对罗星门之事知道几分,这兄弟已经做不成了。” “如此,老臣先行一步了,此番来,因为老朽给张家保过媒,对这孩子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即使是名门之后,也不能目无法纪,偏私护短,老臣为官几十年,这点操守还是有的。”白茂江一席话倒是将自己一行作为撇的干净。 “接下来就有劳二位大人了,太子殿下,晋王殿下,老朽告辞。”白茂江这就离开,再等下去,他怕是要尴尬了。太子和晋王无论哪一个现行离开,又或者两人都离开,他白茂江在二人心中都会成为两方势力中敌对的所在。 “事不宜迟,属下这就将方小姐一行人送往刑部。”田国光道,白茂江的意思他岂能不知?乔山心直,他只怕送方见南去刑部路上再有差池,自己一并跟着出去了。方见南无奈的随着禁卫军一众人等走了,禁卫军司处只留下太子与晋王兄弟俩。 第七章 方父子孝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太子晋王两人各自站立许久,晋王担忧方见南在刑部处境,想提醒他们多加关照,可太子在此,思前想后还是作罢。两人久久立在那里都在等待对方下一步动作,仿佛说好了一般。这小小禁卫军司处的房屋中,人世间两个距离皇位最近的男人静默的相处着,没有任何语言心念交会,仿佛是在缅怀这份无法割舍的兄弟情谊,也许彼此都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步出这间屋子,他二人从今往后只有君臣之纲常。而此刻他们各自麾下的党羽,则在各自的府邸焦急的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谋划。 永安城即将迎来春意盎然的时节,而今年,亘古不变的苍穹下,这座都城将迎来不一样的动荡…… 上次卯月代笔的书信刚刚送到晋王手中时,方见南一行人被禁卫军带去审问连同十四皇叔遇刺的消息一并传遍了永安城。白引凤立即叫家中小厮传口信去长宁城给张暨白,又先行一步让白茂江速去禁卫军司处力保方见南,白茂江无功而返,白引凤不顾自己伤势未愈,强撑着去凤凫山与末凌丰神思交汇禀明一切。 白引凤将近半年来的追查,得知张暨白的昆山玉已经到了罗星门尊主残渊手中,太子又与罗星门暗中往来,残渊已经有两块昆山玉在手,想必已经知晓昆山玉与方见南的关联。他只知道方见南手中尚有一块昆山玉,还有一块尚未寻到,正待细细探究。没想到方见南竟出了事,想到方见南落入太子手中,残渊不知会对她作出什么事来,白引凤焦急得很。 “稗草仙子她现在身陷囹圄,而昆山玉尚有一块不知下落,九重天还是不打算施以援手么?” “为何四方土地公们都找不到四块昆山玉?” “罗星门在永安城中多使用异术布下幻象,土地公们难以分辨真假,更不用说那些有道行的能够布下结界了,能够被土地公们得知的准确消息甚少。” “眼下还是尽快找齐昆山玉,你连同这一世的生父将方见南救出便是。” “你说的容易!昆山玉哪里是好找的?不是说玄荒大劫迫在眉睫么?倾你九重天之力与世间妖魔一战便是,何须如此麻烦!” “仙魔大战岂是儿戏,况且连累人间众生岂不是我们再造孽障。” “你不敢救稗草仙子还不是怕应了你的情劫无法晋封上神!罢了罢了,你不救,我自己救她便是!”白引凤收了尚微的灵力,便出了凤凫山,内心百般焦急的白引凤心心念念如何救出方见南,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被跟踪的对象。 方见南随田国光乔山去了刑部,四个家丁被囚禁在禁卫军司处整晚,又饿又害怕,腿脚都发软了,他们双手被麻绳绑着,用自己袖口遮住,怯怯地跟在方见南身后。乔山本来也要绑方见南,被田国光阻挡了下来,对于自己昔日恩师之女,田国光不敢有丝毫冒犯。 昨日来时几番波折,方见南还没来得及在永安城好好逛逛,今天的天气正是春风拂面微风和熏,她见永安城中道路宽阔,车马不时来往于笔直通畅的街中大道,马掌与石板路敲打的声音如驼铃声震,仔细端详,脚下的石板路拼接很是整齐细致,此刻已是快到晌午,似乎能闻得到家家户户灶台传过来的菜品入锅的香气。 若说方见南此时心情,那是不能再差了。方见南肚子咕噜响个不停,一个姑娘家在街上被禁卫军禁锢着,她虽然从不介意自己在外人心中的形象,不过,输人不输阵,想到这里,她使出力气挺直了腰板,她是方子孝的女儿,不能在爹爹立下威名的地方丢了骨气。 一面走着,一面余光偏向方见南,她那昂首挺胸的姿态像极了方子孝那身铁骨铮铮。田国光还依稀记得年少时那个名震禁卫军的方教头,使得一手好枪法,那时他还是只个忙里忙外打打杂事的小兵,经方子孝多方提点,后来被拣选至禁卫军中,算起来自己能够出人头地,全赖这位授业恩师。 不过后来方教头突然就辞去职务归隐,说是与当时的禁卫军统领打了起来,伤了左臂再不能使那方家银枪,也就此提请隐退。事发突然,田国光得知消息时竟然来不及送上恩师一程。如今恩师已去,昔日最后一见竟成为永别。田国光想起年少时曾见方子孝持长枪跨于马上,冲入阵中挥舞银枪横扫四方,枪缨所至人浪翻腾的场面,心中仍然说不出的尊崇之情,内心唏嘘不已。 田国光又看看方见南,方才说有个哥哥,也被害了,可怜方家无后,方家枪法恐怕也就此失传。此生怕是再也无法得见方家枪的雄姿了。正想到这里,他们一行人走的本就飞快,转眼已到刑部门前。将方见南交付刑部时田国光几次欲言又止,本想交代一句“方姑娘乃是晋王义妹”以做维护,最后还是不置一词转身离去。现下时局动荡,自己这个禁卫军统领的分量不足以在刑部提审官身上卖面子,而刑部在党争中旗帜转向哪一方也难说,自己多此一举更怕弄巧成拙害了方见南。 田国光一路思虑深沉,随即快步进了四方镖局,看见万古仇正在,内心欣喜道:“万当家的好久不见!” “大统领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啊?”万古仇刚押镖回来疲惫道。 “此行的确有件棘手的事求当家的帮忙!” “找上我中原第一镖局的,都是棘手之事,不过大统领,你口中棘手的事情在下要看拿不拿的下。”田国光心下了然,拉着万古仇就进入镖局楼上密谈…… “大统领当真要行此事!” “我心意已定,劳烦当家的为我牵线,若是他日事情败露,自有我田国光一人承担,绝不辱没您这四方镖局的威名!”田国光决绝道。 见田国光做此允诺,万古仇再难规劝,只能应承下来:“大统领既然执意如此,敬请放心,杂家应下了便是。只是在下内心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即已至此,你我二人还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 “大统领为何执意如此?” “只因……”田国光顿了下,有接着说道:“只因她父亲是方子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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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从别院回到府里直接去了东暖阁,李宛思正吹着笛子,那是曲调悠扬活泼的乡间小调,此刻他听了却是觉得份外刺耳。李宛思料到他会来,屋内没有留下任何人伺候,连贴身丫鬟话梅也遣走了。刚见太子进屋来,李宛思就收了笛子准备去锁门。她转身的当下,太子突然伸手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说,张暨白是不是一切的主谋?把你送给我身边,又让方见南去行刺,我与晋王若是真的争执下去,他好坐收渔利!” “……” 李宛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一年多,她指引太子修炼磨魂破,进境颇大,太子一如既往的使力,力道却是大大增加的,此刻他气血上涌并不自知,李宛思一双瞳孔已经开始四散,她使出全力拔下头上银钗,也不管刺中刺不中,径直刺入太子口中。 太子嘴里一阵血腥,眸子又变回深褐色,手早就松开,只见李宛思瘫在地上不住咳嗽,脖子上五个手掌印子。他依李宛思的秘籍修炼起初进境不大,后来配合罗星门的独门秘药进步神速,最近开始苦心修炼磨魂破,太过急功近利走火入魔。好在磨魂破炼门在口内舌头正中,李宛思方才刺中他炼门,邪乱之气泄出,太子才又回复了神智。 自从修炼磨魂破,走火入魔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太子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见李宛思还在地上,正要伸手去扶她,李宛思自己艰难的咳嗽着,已经扶着身边茶凳和茶几站起来,刚一起来窒息的眩晕袭来,太子不再犹疑,上前一步就把她横抱起来,走向床边。 “殿下,方才妾身……”李宛思见他少有如此温柔之时,说话也比平时更为温柔。 “是我没守住中气!” 太子将她放在床上,他的胸膛单薄却很宽,这几步路的温暖让她不想离开,双臂依然挂在他脖子上。 “今晚留下来陪我,算是罚你差点杀了我。”李宛思不想离开他。 “你胆子够大,敢威胁我。” “你胆子也够大,敢修练磨魂破。” “他们送你来,就是教我练功到走火入魔么?你告诉他们,我非但不会走火入魔而死,我只会更加强大,比之前的我更难对付!” “外面那帮蠢人,让你杀十四皇叔了?” “十四皇叔中箭毒而死,就可以坐实晋王夺嫡弑兄的罪名。” “坐实?你心中真的只怀疑晋王么?若是第三者动的手呢?” “你太聪明了,和我一样聪明,我若登上王位定不留你性命!”太子的手又一次抓住了李宛思的脖子,双手五指重新覆盖住脖子上遗留的红印,只是这只手迅速贴紧她的玉颈的肌肤下移,所到之处衣裳尽褪了下来…… 二人温柔缱绻之时太子忽然问道:“昆山玉交给尊主了?” “是啊……”李宛思意乱情迷时卸下了防备,没有料想到太子竟然为了昆山玉一事假意温柔对待她。 “昆山玉到底有何用处,让你们都争先恐后的找!”太子仍然不放下手中的李宛思,接着问道。 “放开我!”李宛思想要挣脱太子束缚,力气却不争气。 “你骗走了我的昆山玉,又让我修炼妖术,是晋王派你来的还是别的什么人,说!”太子失去了温柔,回归了本来面目,强势也狠厉。几番挣扎不成,李宛思落下泪来,“昆山玉会让稗草仙子元神归位,别无他用。” “哼!又是眼泪,你还有没有别的招数?”太子并不相信李宛思的话,永安城里方外术士聚集之地,都在谈论龙脉之说,当年皇帝将昆山玉交给储君却没有给晋王,必定有继承大统之意。太子继续折磨手中的李宛思,她感到自己的每个关节都被重新拧开一样,泪水不停的留,却再也没有一声哭叫。太子见她任自己蹂躏,怒意更盛,“说不说?” “我所说都是实话,你不信也罢,我从未欺骗过你。” “来人!给我将这东暖阁封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出!” 第九章 刑部受审 当知道十四皇叔在太子府毒发身亡的消息后,刑部侍郎关镇泰皱起眉头来:原以为发了文书去长宁张家,等到那张暨白赶来详加说明原委,到时真凶缉拿归案便可以放了方见南。关上方见南两天就算是替那张家调教女眷了。现在吃一点苦头,免得将来胡作非为惹了大祸,永安城里面仗着母家夫家势力横行无忌的官富家女子多了去了,刑部每年这样的事儿处理的不老少,关镇泰见怪不怪。 不过方见南此番没那么容易脱身了,十四皇叔一死,将这事情闹的太大,震惊朝野龙颜大怒,永安城里的皇亲国戚们要惶惶不安一段日子了,抛开此话不提,方见南一个乡野出身女子,晋王殿下的义妹、大统领田国光也暗中嘱咐不要怠慢……关镇泰想不出,她到底身份如何,又为何牵扯此事之中。目前到底是晋王太子两党相争的时候,方见南若真的与十四皇叔的死有关,此事处理不当恐怕还会惹来整个朝廷的血雨腥风。最好是他杞人忧天,只不过是江湖上乱臣贼子与十四王爷年轻时候的旧怨?否则十四王爷这样的闲散贵人,谁会无端害他性命?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方见南决不能放了! 太子回府,众位幕僚党羽众口一词:先下手为强,刑部审人时,定要将幕后主使推到晋王身上,一举铲除晋王一派。而晋王一派那边,不约而同也是一样的想法。 方见南到了刑部大牢,昨日还算以礼相待,今天马上被召见审问,方见南只见审问之人衣冠楚楚,服饰仪容再加上身边人对他所行礼仪,猜想他是刑部侍郎大人。见了审问的详细笔录,关镇泰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破绽,当晚禁卫军赶到客栈时,方见南的的确确是从那楼上下来。而已经证实的信息说:放箭的高度正是客栈的四层无疑,方见南就算没有看到那刺客,也必定听到箭响,可见这方见南还真的隐瞒了什么。 “那晚你在客栈楼上见到了何人何事?只要你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本官可保你平安无事!”关镇泰只当她胆小怕事,不敢说出所见,劝解道。 “民女未见任何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任何可疑之人也没看见么?” “没有!” “哼!十四皇叔昨夜遇害身亡,此事你已脱不开干系,一句没有可保不了你周全!难道要大刑伺候吗?”关镇泰见软的不行,便换做强硬口吻,颇为坚决。 方见南想既然是哥哥所为,杀父之人已死,血海深仇已报,那么抵死也是不能吐露半个字了,大不了拼个一死了之! “我什么都不知道!”越是这样的坚决,越是让人怀疑。况且是在关镇泰这样典刑出身的老练之人面前。 关镇泰愤愤的起身离开,旁边两个横肉满脸的人走过来拉开她,径直拖着去那刑具上,几下便把她绑了个结结实实,她身材并不十分矮小,可双脚还悬空吊着身体被挂在木头架子上,铁链子的冰冷即使隔着衣服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链子上锈迹混着血迹,还透着一股腥味儿,她内心害怕得很,但是决计不能吐露任何事。目光如炬盯向那两个拿着鞭子的人。 关镇泰退了出来,以他的官位和身份,眼见下属重刑逼供而不过问是不体面也是不合规矩的,何况晋王还是她义兄。眼下晋王和太子两党势必都会混淆视听,而整件事情的真相全在这女子的口供之中,而他只关心真相。 不一会,下人传报,户部侍郎郑工来见,这个时机来刑部大牢,想必是替太子或者晋王哪一方来做交待的,虽然关镇泰打定主意此次事关重大绝不能徇私枉法,不过来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既然如此,且听听怎么说吧。 “关大人!” “郑大人!” “借一步说话” “当然!我这那里是待客之地,哈哈” “哈哈,关大人执法严明,在下佩服得紧,哪里敢挑剔!” 二人说罢到了内堂中。 “关大人素来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在下不绕弯子了,不知关大人此刻这烫手山芋扔去了没?” “烫手山芋何来之有?我刑部只管审问典刑,抓人那说到底还是禁卫军的事儿。” “关大人与我调笑吧?最终这主使之人是谁,可是关乎他日皇权命脉所在。” “郑大人此言需慎重啊!” “关大人,从王爷身死那时起,这事件的主谋便只能是二位殿下其中一人。” “这到底是郑大人单凭一时猜测,还是郑大人知道了内情?” “关大人,二位殿下如此争执不休,您这不阴不阳的中立人怕是当不了多久,何不借此机会表明心迹,良禽择木而栖。” “郑大人这是为谁做说客啊?” “人不为己而已。”郑工说完诡异一笑。 “郑某此刻不是为两方劝说而来,只求大人在断案之时,将那结果告知一二,在下也好明哲保身。” 原以为郑工是为某人递句话,原来是将这烫手山芋狠狠的又丢了一把过来。关镇泰心道:此人果然圆滑,将事情的轻重缓急说了通废话,然后将来等着自己判完了案子,捡现成的见风使舵。只是这人的手段到底还是差了点儿。 关镇泰也不屑与他多做周旋,简单寒暄过后,差人送郑工出门,郑工经过大牢门口时,一个衙役提着桶水进去。方见南已经被鞭打的晕了过去几次。对带这种有些身家背景的女子,刑部不会和下级的府衙一样将疑犯剥衣凌辱,鞭打也是隔着专门预备的厚衣,受鞭子的人只觉身子火辣辣的疼,皮肉一时半会是打不破的。 寻常的官富家的女子都是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打的,脏兮兮的鞭子举起来便把那些荒唐事情都交代了,可是方见南不同,她本就倔强,现在以为父亲大仇得报,世上已无留恋,并且还要护着哥哥,哪里肯招?两个审讯的下等兵以为是个快差事,结果方见南紧咬牙关,起初还照顾她,后来没了耐性,哪里还顾得上她是晋王殿下的义妹?渐渐地下手也不收力气,到后来连厚被子也撤了,毕竟刑部的大牢,不吐露些东西怎么能让她轻易离去? 方见南身子上本就被打的都是肿起的红印子,再受鞭子,一下便是一把刀子一样,鞭鞭见血。几下便痛昏了过去。 第十章 龙颜震怒 十四皇叔在太子府中毒身亡,此事震惊朝野! 皇帝早朝时正襟端坐在龙椅上,太子与晋王在大殿上并肩跪着,朝臣们已经站立着足足有一个时辰没说话,老皇帝多年来发的火加起来也没有今日这般,终于感受到何为龙颜震怒…… “反了!反了!” “你们都说,四海升平,边关平和,为什么还是有此等乱臣贼子胡作非为!” “堂堂皇亲国戚十四皇叔,竟然在朕眼皮子底下遇刺受了伤,最终还送了命去!你们是如何当差的!” “禁卫军统领田国光与副统领乔山,各自重打一百板子,罚奉一年!” “十四皇叔在晋王府遇刺,却毒发身亡在太子府,这里面可有你们两个逆子什么猫腻,关镇太你给朕详细查明,不得偏私!” “刑部侍郎关震太即日起晋升为顾命钦差,全权追查十四皇叔遇害一事,皇叔追加谥号:敬文” “太子与晋王,各自回去,即日起禁足于府内,不得外出!” 一道道圣旨下来,满朝文武皆惊。赶紧齐齐跪在地上,“陛下息怒!”“陛下珍重龙体!”接连叫着,近些年皇帝几乎在皇城里闭门不出,不过眼皮子下面的一遭事情还是都知道的。包括太子修习那异术的传闻,还有晋王在所属军中深得人心逐渐有结党之势……今日皇帝在激怒之下终于发完了一通脾气,示意众臣退朝,独独留下了两个儿子跪在殿上,继续训斥他这两个不孝子。 “皇家的颜面都要让你们两个丢尽了!”皇帝气呼呼的大骂道。 “你们两个自己作死就罢了,害了十四皇叔的性命!你们可想过如何抵罪!” 太子与晋王听这话都哈腰下去以额头触地,不敢出声。 “朕像你们一般大的时候,已经登了大宝,那时边境来犯,文臣唯唯诺诺力主劝和,皇亲国戚里面对朕也多有微词,当时情境说是内忧外患毫不为过,看看你们的样子!哪里有朕当年的杀伐决断……” “你们两个现在竟然还能有闲心在那不务正业!”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你就整日歪门邪道的,都而立之年的人了,堂堂的太子殿下,大好河山的储君!就是你这个面容吹弹可破的模样么!再这样下去,太子的位子不要做了,让给你弟弟当吧!”皇帝见太子脸色白嫩光华,传闻说他修习异术,今日下殿细看太子面容果然大有不同,暂时没有证据,只好旁敲侧击指桑骂槐,期待他能够悬崖勒马。 “还有你!整日里不学好,搞什么狩猎,还学起了纨绔子弟那一套,你五大三粗的学什么附庸风雅!修宅子!哈,那么点儿田地有什么可折蹬的!”骂着骂着,越看这两个儿子越来气。 “你们都给朕退下!案子没破,你们都在各自宅子闭门思过!谁也不许出来惹是生非!” 关镇太领了圣旨,退了朝急忙往刑部大牢奔去,皇帝下了圣旨,决不可耗费时间,必须从方见南口中撬出些信息来!刑部审讯房内方见南已经被泼醒了三四回,关镇泰与她又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又饿又疼的她意识已经不甚清醒,记不得许多细节,只知道身上皮开肉绽,皮肉在衣裳的紧贴下拽的钻心的疼。审讯已经告一段落,看守之人也锁好房门散去,她努力抬起头,竟然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使劲儿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张脸是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几次眨眼后,终于确定那人真实所在——方东篱! “哥哥你怎么来了!你现在是嫌犯……”方见南焦急的压低声音说道。 “要是早知道你是稗草仙子转世,我何必不要性命来救你。”方东篱依旧是痞气不改,身影一飘就腾空而起,在方见南身边环飞许久。 “哎哟!你别吓她,吓坏了可怎么办?她现在还不知道你已经……玄荒大劫还指望她呢!”方见南正被哥哥的魂魄震惊的分不清事实还是梦中,要不是土地公及时现身出来,方见南恐怕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哥哥所说的一个字。 “原来你就是土地老儿,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如果我没有去面圣,你们还真的看着我妹妹被活活打死不成?”方东篱停下来,对土地公说道。 “你们凡人别以为所有仙人都能无中生有变化多端,修炼不过是在自身聚集天地灵气罢了,我小小土地老儿也就是个下仙,当年南天门关上的时候,九重天上都顾不得我们一众矮小老头儿……”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说了半天,不就是你没本事救我妹妹么?我时间不多,容我们兄妹好好相处,玄荒大劫的事儿等我去了冥界你们再细说,好不好?”方东篱对待年长者向来没什么耐心,生前是如此,死后依旧没有变。 “南儿,傻丫头!你还不如早早招了供,左右我都去抵命了,省得你遭这些罪……”方东篱见到方见南衣服里透出血迹,心疼道,伸手想要将方见南凌乱的头发拨开,手指却穿过她面颊…… “哥哥,你现在,你已经不是人了么?”方见南挨打时都没有留一滴眼泪,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一会儿就能放你走了,我这辈子就是没喝够你酿的酒,有点遗憾啊!”方东篱仍旧不舍方见南,虽然知道自己无法抱拥任何事,却依旧做状将方见南团着合围起来。 “哥!……”方见南顾不得许多,声嘶力竭的哭喊道,这世上最后一个家人也与她生死相隔了。 “莫怕莫怕,你是仙子转世,身边还有他们呢!听土地老儿说,你是拯救苍生的大人物,哭鼻子太掉价了!……你说我现在才去冥界,能不能赶上咱们爹爹没投胎之前见他一面啊?怪想念他老人家的……南儿,你是晋王的义妹了,你可不许有了新哥哥,忘了我这个嫡亲的哥哥,还有张暨白和白引凤,他们俩都没有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你好,尤其那个张暨白,你现在是仙子,能不嫁给张暨白就别嫁给他,他之前那个女人李宛思是个妖女……哎呀南儿,咱俩打闹了十几年了,怎么今天你一句话都不搭理我啊!……” 方见南强撑起自己身子,方东篱说话时一直在用双臂在空中挥着,然而还是无法对哥哥的魂魄有一丝触感,只好不眨眼的盯着方东篱的魂魄幻象,不和方东篱斗嘴,生怕耽误任何一点相处的时间。慢慢地,方东篱的身影还是淡然的消失了 “南儿,这一生你要好好活着……”身边的土地公见此情形也不免老泪纵横。 第十一章 东篱托孤 方东篱得知妹妹在刑部时,夜幕降临后的永安城人心惶惶,方见南没有开口吐露一个字,禁卫军遍察全城一无所获。永安城全城戒严,进出不得,那些方外术士时常聚集之地也成为了排查重点,甚至城中面目狰狞的,仪戴不整的,手上有弓箭茧子的都被抓到了衙门审问一番。而太子和晋王两党也都派出亲信严查。 张暨白在长宁城接到白引凤的消息马上就要起程,刑部文书又到,他急忙弃了马车骑马往永安城赶去,张家到他这一辈已经生疏了马上技艺,事出紧急,张暨白一路上吃尽了颠簸的苦头,内心对方见南埋怨甚深。张暨白并非首次登临白府,与白引凤却是初次相见。 “暨白兄!在下白引凤,有礼了!”白引凤拱手行礼。 “你我本是挚交,何必拘礼?” “暨白兄还在怪在下私自去方家代为求亲一事?” 张暨白不答话,这个麻烦惹得太大,何止是他自己,这一路听到的见闻,已经吓得他几身冷汗。要不是家传印信的分量还有父亲生前的薄面,恐怕自己今日连永安城都进不来。 “暨白兄莫要怪罪,此事是在下思虑不周,教暨白兄措手不及了。引凤在此向暨白兄赔罪便是!”自琴魔一役,白引凤与人相交时耐性多了不少。 “见南此刻还困在刑部大牢,据说当今十四皇叔遇害,她是唯一的嫌疑人……” “此事目前关联甚大,前日我父亲曾去禁卫军司处,见南此事已经卷入了太子与晋王的党争,此处不方便诸多透露,暨白兄进来详谈!”白引凤压低声音将张暨白引入自己的书房。张暨白听白引凤方才也跟着自己叫见南,心里一丝不舒服。果真如卯月猜想,白引凤比他俊朗得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到了书房白引凤将方见南之事一五一十说完,张暨白久久无话,知道她惹了乱子,没想到竟然乱到这么大。原以为他亲自来道明她身份就可以解围,不过现在真凶久久不归案,刑部那边已经从她这个嫌疑人身上入手,怕是刑罚也用过了。而关键是,现在永安城内的局势看,太子与晋王之间的党争几乎白热化,或许真凶出现与否都已不重要,她的嘴里的供词,甚至会成为太子或是晋王的催命符,当然也会是另一方将来坐稳龙椅的定心丸。 细算起来方见南进入刑部提审已是第二天,张暨白生平第二次感到手足无措,对他来说,这种感觉太熟悉,还好,他这次投入的感情不深,不必担心又一次失魂落魄的迷失自我。只是他觉得很是可笑,我们当朝这位太子爷到底是和他有什么牵绊,他两次的中意之人都要因他生生的拆散。张暨白望着白府里一颗刚刚生发新芽杨树一阵苦笑。 白引凤从方才预备好的茶具里面又取了一个新杯子,茶炉上取了热水烫过,填上茶说道:“既然来了,何不下来喝杯茶?”张暨白心里正自纳罕白引凤多备一杯茶很是多余,原来是有不速之客。稍顷屋顶几声窸窣,随即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正是方东篱!他径直提了那茶,一饮而尽,随后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将里面尚未倒出来的茶水也都倒进了胃里。 “你们打算怎么搭救南儿?” 白引凤没有太好的主意只好不做声,张暨白还没反应过来,不过猜想南儿这称呼,难道是失踪已久的方东篱?他端详方东篱,一身打扮正是御前护卫模样,若真是方东篱,失踪不到一年,竟然由一介平民擢升如此之快! 方东篱见他二人不答话,生气道:“你们一个修习异术,老子是二品大员。另一个家世也算显赫,还是晋王殿下的义妹夫,南儿被囚这么多天了,连个法子都想不出来!” “若是说起来,你这当哥哥的若不是不告而别生死未卜,见南怎会因寻你踪迹而惹上祸端?反倒怨起我们来了!”张暨白见方东篱来意不善,反驳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有我在一日,你休想娶我妹妹!白凤,你那聘书不算数!”方东篱自从知道李宛思是张暨白的旧情人,就打心底排斥张暨白。 “东篱兄,此刻能就得了令妹的,怕只有你了。太子是目标,箭有偏差才误中十四皇叔的吧?”白引凤此言一出,张暨白登是愣住。 “我只问你们能不能救南儿出来!”说罢就拔剑指向白引凤。白引凤只一笑,“这世上相救见南的怕只有我们三个,要是再自相残杀,太不应该了!” “我承认,暨白兄,你和见南根本没有什么婚约,此事是我一手促成,不过我也是无奈之举,他日若是真能让你知道前事,暨白兄不会怪我的。”白引凤甚少如斯真诚深沉的样子,倒是教张暨白心里相信了几分。 “那我妹妹就被你当做货物般肆意安排给他?你堂堂七尺男儿,老婆被抢走了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那个妖物又要害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倒还是畏畏缩缩的。”方东篱对着白引凤和张暨白又是一顿痛骂。 “……”白引凤看着眼前的方东篱,脾气急躁的和自己未闯下大祸之前一模一样,不过集结土地公们救出方见南的方法都会教朝廷对九重天干预人间事产生额外的排斥,末凌丰的不作为不是没有道理。 “那么眼下,我们该如何呢?不出所料的话,如果抓不到始作俑者,见南怕是会被屈打成招……” “你们都不必再说了,妹妹我自己去救,只是白引凤,先说好了,我救回她,既是给她再来一次的生命,往后她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她们的婚约就此解除,世上就当做没有方见南这个人!我将此事托付给你,如何!”方东篱听闻方见南的危急处境,做好了自首的准备。 “呦!这是要舍生取义了?若是我不答应你呢?反正那时候你也……你怎么知道我会放过见南?”白引凤见方东篱鲁莽,调笑着说道。 “你若不答应,我只好做鬼来缠你!” “慢着,我们细细思索,总归会有办法的!”白引凤对方东篱劝道。 “白引凤,我知道你并非魔道中人,只是你为何要将见南搅进这乱世中?”张暨白不解。 “当初,我是要将一件宝物送入张府。”白引凤回道。 张暨白听他提到张府,心里一阵不安,他们对于他们张家的秘密又知道多少? “李宛思修魔已久,你与她朝夕相处,难道就没有察觉?”方东篱听闻李宛思,立即责问张暨白。 “宛思身子不好,只是仅此而已。” “罢了罢了,说了又怎样?你们张家宅邸自有玄机,我们九重天要送我阴阳接骨琴入你张府,借婚宴之日奏起神启之声,试试能不能打开人间与神界大门而已。”白引凤又转头向方东篱说道: “你方家一直守候着所谓居留山龙脉对不对?” “你从何得知这些的?”张暨白与方东篱同时问道。 “人间都说紫龙真气、龙脉、真龙天子什么的,其实只不过是轮回带着的一些联系而已。龙脉之说只是古今帝王为了显示自己血脉高贵编织的美好故事而已。哪里真的有龙脉!”白引凤淡然答到。 “若真如你所说,我父亲为何被异术所害?为何妖邪会紧盯我方家?”方东篱自从到了永安城一直在江湖与军中暗暗查询,最终才推知父亲一直守候的使命,被白引凤几句话说的不值一提,一时间难以接受。 白引凤想到方子孝之死自己脱不开干系,内心自责的很,不过他到底是心性自然的人, “是我幻思丹让令尊散发灵气,招惹了邪魔,至于他们为何会聚于方家,应当是我的接骨琴音所致。” “果然一切都是因为你!一命换一命!父亲的大仇我……至于你,我妹妹终身幸福已葬送你手,此生你立下重誓,照顾我妹妹周全,否则我现在就结果了你!”那柄腰刀银闪闪的瞬间拔出,架在白引凤颈间。 “好,此生我自然是欠了你们方家!九重天众仙见证,白引凤今生灰飞烟灭定会护方见南周全!若违此誓,灰飞烟灭!” 平地一声惊雷!白引凤虽然没有正式飞升成仙,到底是身份有异,仙家向来重视信义,这一道惊雷便是将方才的誓言都写入南天门柱石的显像。 张暨白和方东篱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在方东篱的认知里面,就算昨天的龙颜震怒也没有这平地惊雷的阵仗,与白引凤上次见面时,只当他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俊朗公子,难道真的是仙人下凡么?而张暨白则被这不可思议的誓言所震惊,立誓不以黄天在上厚土为凭,而以九重天众仙为证,白引凤究竟是何身份! “既然如此,南儿我就托付给你了,好好待她!”说罢方东篱就转身离去。 白引凤本要劝说方东篱,见他背后有微微冥界印记便知他阳寿已近,冥界自然来收,既然是天道循环,自己也就不再干涉了。 第十二章 真相大白 “我就不明白了,我几时得罪了他!方见南现在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转眼间一个雷劈下来,见南怎么就是你的了?”张暨白不解道。 “大概是介怀你与那魔界中的李宛思闹得沸沸扬扬吧?” “他这样子,是要去劫狱不成?”张暨白惊异道。 “放心,他方家满门忠烈,就算他再没有脑子,枉顾王法的事情是不会做的,我估计他是去秉明皇帝了,现在天底下,恐怕只有皇帝能救见南了。”白引凤对方东篱此行结果没有十足把握,不过既然始作俑者已认罪伏法,那么方见南…… “我们去晋王府!”白引凤对张暨白决然道。 夜里,正是方东篱当班时,施展轻功闯入皇帝寝宫,跪在了皇帝面前,身后一行贴身侍卫们迅速将他团团围住。 “陛下,卑职来俯首认罪……”正要开口提及方见南之事,这位皇帝只微微一笑,不等他说完就开口道:“你们都退下,不碍事!” 众多皇家贴身侍卫面面相觑,哪里敢动? “嗯?”见皇帝眼色,这才退了出去。 “东篱只剩这一个妹妹了,刺伤十四皇叔乃是卑职一人为之,只是那夜正巧妹妹在出事地点,她对于内情毫不知晓,求皇上怜悯,饶她一命!”方东篱认罪磕头,却不知皇帝眼神如何,总归是要留下这条命,救下妹妹,也是尽力而为。 “你真正的目标,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吧!”方东篱心惊,登时汗流浃背,行刺储君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方见南恐怕…… “卑职愿意受罚!还请皇上看在家父死守居留山的份上免了见南的罪责!此事她并不知……她本就是冤枉的” 一年前方东篱隐姓埋名以一身高强武艺投在禁卫军中,禁卫军中都是将门之后,三军中的精英子弟,年少时便用心操练,不过方东篱到底是方子孝的儿子,方子孝自幼对他苛刻栽培,一身勇武自然不消细说,方东篱化名方靖忠,经过重重拣选终于晋身在大内御林军中,那天终于得到机会亲自面圣秉明一切,皇帝见了昆山玉,知他是方子孝之子,随即将他安排至御前。 居留山叼金兽的传闻皇帝明着交给晋王去探查,私下里派田国光以他个人身份在江湖上搜集蛛丝马迹,正在节骨眼上,方东篱带着昆山玉秉明真相,方子孝殉职,皇帝自然看重方东篱。想起永安城中各种异闻,方东篱屡次三番跟踪太子和罗星门人,若不是皇帝暗暗叮嘱了田国光,方东篱身手虽好,天子脚下的禁卫军却也不是白吃皇家衣食的,岂能这般顺利? 这位皇帝千算万算,只是没想到方东篱竟然敢不向他回报就刺杀太子。晋王设宴时,皇帝暗中着匠人摆下困魔阵法欲试探太子是否真的入了魔道,若是不可挽回,易储之事,皇帝绝不会心慈手软!既然方东篱敢对太子下以杀手,看来太子必定是居留山一事的幕后主使了。 “再等等看,她最多是从犯,就算屈打成招,也有的是方法能留她一命。”皇帝见方东篱已失分寸,便出言宽慰,人道是伴君如伴虎,今日所见果然如此,人的心机是天底下最最难以预测的东西,那么眼前这天子的心思又要比寻常人难上几分。 已经第二天了,刑部还没有消息,不知道南儿还要受多少苦。想她从小到大,严厉如父亲都不曾打过她一分一毫。听张暨白说,妹妹是为了找寻自己才惹上牢狱之灾,方东篱早就心如刀绞一般。都说手足连心,方东篱此刻正是揪心之时,知道方见南被以嫌犯身份带走,自己的心神就从未平和过,茶饭不思,夜不能昧。 “东篱,你跟朕说实话,太子与罗星门有染,你手里也没有证据?” “回皇上,太子府里一女眷多与凤凫山处一结界中来往,卑职每次跟踪而至,莫不是被邪术阻隔再不能近前,那天卑职在太子府亲眼所见,太子殿下与那女子说起修炼磨魂破一事,还有昆山玉之事。” “昆山玉?可是太子手中那块昆山玉!”皇室秘闻:昆山玉看顾我朝龙脉所在,龙脉动,则江山易主!皇帝想起将昆山玉赐给太子,内心震动。 “是!太子殿下好像并不知昆山玉在罗星门手中能够作何大用,而太子那块昆山玉好像……也落入罗星门人之手。” “来人,给我传太子……那个不孝子萧璟城来见我!”又是龙颜震怒…… 太子进殿面圣时,方东篱还在地上跪着。见皇帝脸色不好,适才大太监来传时叮嘱“龙颜大怒”果然不错,太子心想:月月流水的银子果然花的值得了。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龙体康健,四海和乐安裕!”太子行礼时脸上不带半分焦灼。 “康健!你这不孝子,我问你,你是不是修炼了妖术:磨魂破!”皇帝已是怒不可遏,萧璟城已经是储君,他还想要什么?修炼异术,难道是要千千万万年做皇帝么? “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连看朕都不顺眼了!天天企盼着朕退位给你让你做这个皇帝啊!” “父皇息怒,儿子不知您所云磨魂破为何,不知如何回答您的问话。”太子仍旧冷冷的,方东篱听他呼吸极慢。 “好,你不承认,来人那!给朕拿来丹药!”太监须臾就端上来一个白玉药盏,里面盛了三颗红色丸药。 “你修习方外异术,朕炼制丹药也颇有造诣,此丹传说是国师自九重天求得,有驱避邪魔易身换血之效,你若是修习了罗星门异术,这丸药吃下去会五脏俱损而死……” “殿下,您……”端着药盏的太监低声说着,太子已经将三粒丹药全部吞下。 “父皇,若您怀疑,儿子愿作任何事以证此身!”太子下跪说道,脸色依旧淡然。这情境是皇帝也万万没有料到的,皇帝心道:“萧璟城,论心计魄力,你竟然青出于蓝,这天下若是真得落在你手中,不知是福是祸……” 方东篱见太子如此决绝,自己也不甘示弱:“皇上,卑职一片丹心,可照日月!”说完拔出自己佩剑,手臂挥出,长剑直入左胸,末柄而入! “孩子!”皇帝尚未说完,方东篱已经气绝…… 第十三章 香消玉殒 方见南一行人在刑部刚接过圣旨,晋王已经在刑部门外守候,四个家丁已经被打的只剩一丝气息,方见南随后也出了刑部,浑身是伤,还在方东篱死去的悲伤中,刑部外那明亮的太阳光晃晃的照着,方见南仰天长嚎…… 世间的争斗多在男子间,有的以命相搏,刀枪拼杀,血肉横飞好不爽快;有的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一将功成万骨枯;按常理来说这些刀光血影本该远离香闺,可冥冥中却总是出人意料的让女子卷入其中,甚至沦为牺牲品…… 太子府东暖阁里,外面的艳阳高照,从窗纸里透出来的阳光将整间屋子照的半亮,被封锁在此的李宛思取下最喜爱的那一对耳环,正要将它们放在嘴里吞金而去,此生她从不是为自己而活,也许她的命真得早在襁褓中时就该消亡,所以她的前半生每一日都过得痛苦艰辛。 玉手轻轻捏住那对耳环,放入口中咬住时,银针在玉舌上渗出滴滴的鲜血,钻心的痛让她清醒,血腥味让她不甘,“为何?为何!“我做错了什么!”尊主的一切吩咐她都已照做,哪怕是背叛那样爱惜她的张暨白,她也狠心完成了任务将昆山玉交到残渊手中,可残渊还是将自己视为弃子……太子——她以为已经将此人提线木偶般玩弄于鼓掌,可是他仍然不能相信她,甚至将她幽禁于此……如果世间冤魂有道行深浅,李宛思心想她必是最为狠厉的一个! “给我开门!”一声厉喝将李宛思的怨气冲淡,听出那是太子的声音,她将耳环含住,口中鲜血渐渐从嘴角溢出,迎接太子的她,必须看上去委屈之极。 太子自面圣归来,服下了三颗仙丹果然对他反噬得厉害,五脏六腑内邪气奔走,刚回太子府就吐出一口鲜血。修炼磨魂破一年来,太子进境已经是第三层,这种程度,正是提升身骨的关键之时,太子每次走火入魔都要与李宛思合体双修才能恢复。每一次进境身体的精力和气力都要好上一些,发肤看起来都也比修炼之前年轻些许。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但是她做得到让他放心。怪力乱散,浑身难受得很,东暖阁门前还剩一条木板未除,太子已踢开门冲了进去,“你们都给我滚开!”知道太子脾气甚少如此暴戾,面圣回来必是出了事,下人们都四散而走,避之不及。 第一眼看见房中的李宛思,太子痛苦无以复加哪里还顾及其他,一把抱住李宛思去吸允她唇齿,口中血腥味渐浓,那双耳环尚在李宛思口中,萧璟城不顾一切,李宛思探知太子力乱如麻知道又是走火入魔,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配合太子理顺气息,“气息怎么混乱成这个样子?” “父皇那里服了三粒仙家丹药。回来路上便控制不住了……” 正在二人缠绵悱恻时,忽然屋子里气温骤降,就着窗纸透过来的阳光能看见地下黑色雾气暗生,慢慢的从地下向床边快速涌过来,那味道颇为幽香,萧璟城初初一闻便觉得身体没了知觉,舌尖发麻,想喊侍卫也喊不出来,李宛思和太子只能立即闭气,太子尚未恢复,七个时辰内不能行动自如。 李宛思立即将自己从太子身下挪出来,摘下脖子上挂的蓝色芽玉套在太子脖子上,披了件衣服就跑下床去,双腿落刚刚落在那黑雾里面立刻没了知觉,也无法从黑雾里面拔腿出来,片刻,李宛思直挺挺的倒下,被黑雾吞噬,那黑雾已经高过了床沿,正要把床上的太子吞噬,太子见李宛思刚刚触及黑雾就立即倒地,暗道不好。 那黑雾将他笼罩,瞬时身体飘忽起来,手脚都早就僵化不听使唤,他已经顾不得闭气,呼吸着那刺鼻的幽香,七窍百骸都通透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意识渐渐模糊,不一会,他感觉自己又可以动弹了,抬起手来,抬起脚来,身边黑雾已散。不过当他想起身站起时,只觉得脖子上面系着千斤重物似的,低头看原来是隐隐透着蓝色微光的芽玉,正要把玉摘下,却被一女声叫住, “别动,躺下!” 只见眼前一个李宛思,而地上还有一个李宛思,想起刚才那声音空灵妖异,已经全然不是平日里李宛思的声音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听从这个“李宛思”的劝告。李宛思知他素来多疑,便指了指地上自己的躯壳。 “我已中离魂之术,殿下全赖有此物护身,才得周全,千万不要让这芽玉贸然离身!” 太子见地上躺着一个李宛思,眼前一个李宛思,又看自己身上的蓝色玉,想起方才李宛思将蓝色芽玉交予自己,原来如此。眼前李宛思的形好像比方才更为暗淡了,“记得,千万不要失去这玉,无论看到什么,不要相信,不要轻举妄动,守好自身躯壳!”随即便要烟消云散。太子心想,李宛思下床前将蓝色芽玉交付给自己,应该不会有加害之意,此刻按兵不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黑雾突然又起全都奔向自己,瞬间已经将自己的身体浸透,房间里除了躺在地上的李宛思一切如常,他觉的身上芽玉发热,慢慢的竟然发烫的不能忍受,他翻身将芽玉落在枕上,马上身体中有多张巨手要将他往后拉,他看见自己的手变成了重影,而自己的魂竟然在强拉下就要离体,李宛思所说果然没错,他立即使出最后的灵力去抓芽玉,手中的芽玉正热得如同炙烤过得烙铁,不过魂已回体,太子额头汗珠如雨。 魂魄离体,那不就是死么?而刚才李宛思那是魂飞魄散了?想到这里他内心一阵悸动,自他被册封为皇太子,明里暗里向他下跪以示忠诚的臣子不计其数,起初他是内心愉悦的,他有远大的抱负,这中原万里江山,在父皇的治下已然是国泰民安,而他有着更为博大的计划,那便是四海列国,千秋一统。 可渐渐的,他知道,人心和言语时常会不一致,而这背后仿佛是刀斧悬于颈上,朝中有一股势力,正磨刀霍霍的向他袭来,只因自己身子羸弱,朝中渐生晋王羽翼……那些向他死誓尽忠的臣子,多少都背信忘义,离他而去,他们还不如一个李宛思。她只是那样以命相搏,陪在自己身边,她懂他,她知道自己疑心,竟然喝了凉药以示诚心。现在他最不放心之人为护着自己而身死,竟是对他多疑的心性的最大讽刺。 他躺在床上忍受着蓝色芽玉的炙烤,心里想起过往与李宛思的回忆充满了提防与博弈,若是自己能够早些看透人心该多好,或许他们可以是恩爱和睦的一对。转即太子又疑虑道:不知道是谁敢在我太子府做这样的手脚,这种异术,居然用心险恶到要拉走他的魂魄,自从十四皇叔遇刺,太子府里里外外就加了一倍守卫,如此严密防御还能混入奸细下手,晋王你好手段! 不过眼下的困境尚未解除,自己不能言语,蓝色芽玉炙热得烫熟了一层血肉,渐渐有崩裂之势,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正在此时,一个衣着怪异的长衫老者步入房中…… 第十四章 暗海残渊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卷蓬河伯前导辟蛟龙……不避万灾消灭天清明……正法乾坤令诸邪避散……”那老者口中念咒,浩浩然如跫音,黑雾散去,蓝色芽玉也渐渐变温,四周开始回复清明,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萧璟城四肢不再沉重,撤去了魔障后,脑海清晰起来,方才与李宛思合体双修时,体内灵力虽然理顺,但是仙丹对内脏的反噬仍旧继续,他觉得五脏六腑在崩裂一般,刚一翻身,肺内一口鲜血涌出。 萧璟城见李宛思仍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老者走到李宛思尸身前暗叹:“费劲心机误了性命,都是前缘孽障呐!” “多谢大师今日救我一命,只是我在父皇那里服了三粒仙家丹药,求大师指点我医治之术!”萧璟城说完又是呕出一口鲜血。 “糟老头子此行,当然是来奉命医治殿下的!殿下莫急,等老头子我将你邪功废去,洗髓丹自然药效尽去!”那老者话还未说完,萧璟城惊道:“奉命?你奉谁的命!” “自然是你父亲!” “你又是何人?” “糟老头子就是糟老头子,无官无品,殿下何足挂牵姓名。”老者笑道, “解我此症,必须废却道行么?” “殿下既不是妖也不是精怪,何来道行一说?凡人修炼,只有所选法门之异同,没有道行深浅之说,磨魂破此术本是天下间最苦的修炼术之一,所谓磨魂,便是弃置凡胎根骨,殿下若是苦心潜修,只要能冲破此法的艰难险阻,修炼大成之时,即使不能位列仙班,求一长生不老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那老者话说一半,见太子已经抑制不住的一口接着一口吐出鲜血,抬手将地灵气注入太子灵台处,萧璟城内脏翻腾终于止住。 “大师还未道明一切,还请继续!”太子顿觉此人功法厉害,更加敬畏三分。 “残渊让李宛思助殿下修炼磨魂破,她至阴至寒的体质,将殿下导入了魔道,殿下修习这磨魂破,是以艰险更甚他人!近半年来,殿下走火入魔的次数越来越多吧?每次都必须以李宛思之血合体双修来理气守中?” “全在大师所料之中!”太子担忧皇上对自己修习之事知道多少,内心正在筹谋如何旁敲侧击。 “大师,能否告知……我父皇他近来也在修炼仙术么?” 老者微微一笑,“殿下自身在旦夕之间,还要筹谋将来帝位之事么?” “生在帝王家,理应如此!”见那老者坦然,太子便不在掩饰,决然道。 “敢问大师,我父皇此次差遣您跟随我入府,是要了断我这不孝子么?”既然那老者坦白,萧璟城心想自己也不必拐弯抹角,索性挑破。 那老者还是微微笑着,脸上皱纹满布,却道道都生的与笑容一齐,须眉皆白,银发垂地,慈眉善目,太子心道:不知何时父皇麾下竟有如此高人,联想到自己近年来与罗星门过从甚密,还有早前着晋王去居留山调查龙脉一事,萧璟城倍感惊惧,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登上大位的那些高明手段,不过自己数年来苦心经营竟然都瞒不过他,萧璟城内心还是有深深的挫败。 “世上事明眼人眨眼便知,可是要件件都寻来证据,便难了。圣上对殿下,还是无法割舍父子情谊!”见那老者眼神里尽是怜悯,太子如获****。 “若我自此改弦更张,跟随大师修行,可还来得及么?”太子试探性的问那老者。 那老者衣着邋遢着走过去,坐在太子身旁床榻上,拉起萧璟城的手臂出来把脉,褴褛衣衫外露出半截覆盖着枯树皮般的肌肤的手臂,那双老手也都是横茧,指甲里都是土泥,太子见此心里恶心的要命,不过还是忍耐下来听从这位救命老者的吩咐。 那老者对太子心中所想了然于胸,却也淡然答道:“倘若殿下没有意气用事多吞下两颗洗髓丹,尚可继续修炼磨魂破抑或改修其他功法,现下来讲,依殿下的身子状况,能保住此生阳寿便是造化了!” “我罗星门人生死,何需劳烦土地公费心!”身影还未见,话语先至。 方才那老者听了这声音也神情一滞,转即又化为寻常之态,“罗星门尊主残渊大驾,老头子今日得见,也算有缘啊!残渊大人。” “有缘?那土地公告诉我四方神兽所在之地可好?”残渊身形才至,依旧是黑色斗篷蒙着,整张脸被面具盖着,残渊走到李宛思跟前时,“哼”的一声将她踢到一边,“若不是这贱皮子拿错主意,你怎会如此田地!”萧璟城也是第一次见残渊“真面目”,这话看着是对自己说的,不过刚才的的确确也是李宛思用蓝色芽玉救了自己。 土地公还坐在太子床榻边沿,见残渊走近,便站了起来:“老头子近日的劫数原来在此!” “认得出我残渊的并不多,未曾出手便知自己能耐在我之下的更不多,土地公你有点儿意思。” “尊主大人所到之处,我们四方土地老儿都要回避三舍,自然深知不是大人的对手。” “那你就乖乖交待四方神兽之地,免教我多费力气!你也可以少吃苦头。”残渊语气突然凌厉起来,想象那面具底下的样子,必定也是不容拒绝。 “即便集齐了四方神兽,大人也难以一一驯化,百年来都道是集齐四方神兽之力,可开玄门之封印,都是臆测,道听途说而已,大人何苦执妄呢!”土地公劝说着。 “废话!”残渊一记锁仙术使出,土地公即刻悬空被缚。残渊伸手运用灵力,将那锁仙术的覆丝捆紧,土地公仍旧静默不置一语,老迈的身形已随着那覆丝越来越扭曲,脖子被向后扯着,四肢都被反向背在身后,覆丝将身躯积压的咯咯作响,太子见土地公身形扭变至此,听那声音骨骼怕是已经碎了几处,扭头过去不忍再看,随后又立即对残渊说道:“尊主,皇上还等他回去复命,如果被皇帝知道我修炼磨魂破的话……” 残渊手上尚未停止对土地的咒术束缚,却也不再将覆丝缠紧,转头对太子问了这样一句话:“你与那皇帝如果只能活一个,你怎么选?”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十五章 大梦初醒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八月流火,日头毒毒的炙烤着大地,将土地最后一丝水分蒸腾殆尽,中原四城干旱肆虐,水田里干涸出一道道龟裂宽缝,人间十二位土地共皆被罗星门残渊所掳,失去土地的传讯,九重天雷公电母降雨时全凭自身性情,干旱与洪涝交替肆虐着人间各地,未等玄荒大劫开启,人间炼狱之相正待显现。 方见南在烈日下极速的奔跑着,在广袤无垠的黄沙之中,她的力气都被脚下的黄沙吞噬,仿佛连自己的悲愤也都被黄沙包容。接连翻过了两个沙丘,已经是疲惫不堪,可她还要往沙漠最深处去…… 强撑着一身伤痕的身体,带着方东篱的尸身回了居留山后,她又一次操办起简单的丧事,在亲手撒下最后一捧黄土,埋葬了这世间最后一个与她有血脉关联的人的同时,也将她在居留山的过往一同埋葬。白引凤默默的在她身边守着,看着她一路,晋王派人传信后,方东篱的尸身刚被太监抬到乱葬岗,白引凤就暗暗拾回,抬到了白家。她执意回居留山时,他便默默的跟着她身后,看着父亲和哥哥并排立着的墓碑,方见南再也哭不出来。眼泪已经留的麻木,伤痛几次让自己昏厥,这种被悲伤重塑心智的生活她再也不要有了! 终于她昏倒在一个大沙丘旁,直直的身子扑了下去,黄沙如流水般迅速渗透了她的衣衫和口鼻,翻身过去,面向太阳,不需睁开眼睛便被那日头晃得透亮。 终于可以无牵无挂的圆她一直的梦想了,畅游天地,纵横四海,栖身于青山绿水之间,避世于繁华喧闹之中。只是现在的她最想要的却是当初那个居留山下的家。慢慢的她将自己的身体逶迤着钻进黄沙之中,沙子下没有那么烫人,在炙烤得热乎乎的黄沙被子中酣睡过去,方见南一觉又去前尘梦。黄沙在风中薄薄的一层一层的推动着,慢慢的将方见南盖住,连那白色素衣的最后一缕裙角都淹没,滚滚黄沙之中,再也见不到她的痕迹。 等到方见南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洞穴迷窟中,梦里还是兜兜转转的前世印象,她已经看过许多次,整日在脑海中萦绕的让她心烦。而发现鳌兽在她旁边绕圈,不时用头上的角撩起地上的细碎石头来,这种邀宠的神态她也终于领会了,下意识的,她一跃就跳到鳌兽背甲上,拍了拍鳌兽的头,那感觉好像是在拍一只石狮子,“走吧,这回想让我陪你玩儿什么?”随即方见南坐在鳌兽背上,鳌兽“嗷吖”一声,便是听懂了,四个粗重短腿快速疾奔,一会儿便到了山洞深处。 那个浑身青翠的穿山神兽她当然记得,“崛木兽,原来你竟被困至此!”方见南认出山洞深处锁着的崛木兽,身形都被定住浑身上下布满绿苔和荆棘,若不是几个月的梦里回忆,方见南一时间绝对无法辨认出这洞穴处还有这样一个神兽的存在。崛木兽虽不能动,黑暗中也有一双兽眼闪耀着红色光亮,“总归你们几个调皮的,贪恋凡间不肯回去才被锁在人间这么久……” 鳌兽听得懂她的话“呜呜”声长鸣,这是否认的叫声,方见南愣住,她记得这四方神兽的性子虽调皮得很,却一点都受不得冤枉,若要说他们四方神兽有什么不同点,那可要上至神界传闻,下至人间神话的搜罗它们的异处,长篇累牍几十个日夜不能尽数,而它们的共同之处道是简单,那就是都受不得冤枉。 当年在九重天,稗草仙子就是因为摸透了它们四个以及天庭众多神兽的脾气,才能做好驯养神兽的差事。 想起过往,方见南想起了自己好似与它们被困人间有着联系,可那段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梦中有一大段空白关乎自己在下凡历劫之前的那段经历,之前没有想要探查,今日见了崛木兽,想起了这一未解之谜,遂起身教鳌兽载自己重回居留山下找白引凤问个明白。 “我现在还不能解开崛木兽的封印,你载我去找白引凤想办法!”方见南话一说完,鳌兽便对还被锁着的崛木兽喜悦的鸣叫了一声,随即头却不去看背后的方见南,鼻孔里阵阵粗气喘着,也不动。 方见南见状知道鳌兽还在为刚才被冤枉而生闷气,又想起来之前在九重天与神兽们的过往,立即从鳌兽身上跳下来道歉,“对不起!是我忘记了前世记忆冤枉了你!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等你和破了封印的四方神兽重聚,我定要给你们备一份大礼,如何?” 鳌兽又是一句喜乐的鸣叫,这才让方见南松了口气,鳌兽若不是因为自己是人间能解开封印的唯一可信之人,恐怕早就因为刚才那句话而四处作乱了。 鳌兽又走到方见南身边,方见南见它情绪尚好,这才又一次跳上鳌兽甲背,鳌兽转了一圈,向崛木兽有几句鸠鸣,这才提起短粗的四腿飞奔而走。 居留山下,方家院里,白引凤身着去年的那件青色长衫正在那院里的石板路上等着方见南,鳌兽为避世人,早早的在山腰处把方见南放下来,自己又隐匿到山林之中戏耍老虎去了,方见南一步一步的往自家方向走去,脚下的乡间小路正是当年她与白引凤初次相见时他曾行走过的路线,想起那个夜晚,自己也站在他现在站着的地方,月换星移,自己的本心还一如当初么?方见南此刻已有了答案。 “白公子……”方见南满面欣喜地向白引凤打着招呼,那神情,白引凤已经数月未见,没想到转了一世,能让她心情得以迅速修复的还是那些不通人语的神兽们。不过不管用什么方法,总归那个稗草仙子的心性还是回来了,白引凤也喜悦之致。 “方小姐回来了!” 方见南反问白引凤,“你们在九重天也是这样称呼我的么?” “当然不是了。”白引凤想起她记忆应当恢复的差不多,索性毫不隐瞒。 “我不管你之前如何称呼我,从现在开始,叫我南儿便好。”方见南已至方家竹门外,双手一揖,“在下居留山方见南,公子有礼了!” 听出这话与自己当日求亲是的话语如初一辙,白引凤的笑容如同此时的夕阳般红火。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十六章 崛木神兽 为释放崛木兽,白引凤自然要用神思交汇之法去找末凌丰商量,“上次叼金兽破封印而出,便是导引神器之效,如今我的阴阳接骨琴已毁,人间与九重天可还有其他神器可接任导引神器之功效么?” “导引神器需与神界有血脉联结之物方能接导引之力,以你原身所制阴阳接骨琴可以成为导引神器,也是因为你的原身本是神界之梧桐古木,换句话说,导引神器必是神界遗留于三界或其血脉。” “那人间与九重天是不是再无神界遗留之物了!”白引凤想起自己所酿大错,依旧无法释怀,但还是希望九重天真的如末凌丰当日所说,有其他办法可用。 “神界当年行事果决,封锁玄门与南天门之前,众神皆弃置三界所有纠葛而去,没有留下任何神器,更不要说逗留于三界被遗留而下了。”末凌丰不得不实情相告。联想到白引凤身世,转即又述说道: “至于你……当年神界的梧桐古木与凤凰神兽夫妇相互扶持依靠,神界关闭南天门时,凤凰神兽夫妇正在九重天做客,得知神界之诰命后,凤凰夫妇一并离去,不过却在它们九重天居所中留下一段神界梧桐古木的须根,这段须根便是你的前身。” 得知自己身世,白引凤了然道:“怪不得我前半生得九重天多方关照,顺遂至极,想必也是你们看在神界的份上……不过都到了此时此刻,之前种种再无可说了。我们在人间当误之急,是先集齐昆山玉让稗草仙子元神归位还是寻求方法释放崛木兽呢?” “世事无先后,天道本无常,先后的取舍,取决于你们。” “昆山玉已有三块落入罗星门手中,若是要将三块昆山玉集齐,人间众散仙势必与罗星门要有一战,至于释放崛木兽,若没有九重天协助再造导引神器,我们也是无计可施啊!” “你们无计可施,九重天此时又哪里能……”末凌丰还未说完便被白引凤打断:“你既身在九重天,那天机台上怎会不预显将来之事?就算玄荒大劫乃神界所定天机,稗草仙子何时元神归位?罗星门人下一步又要如何动作?几位土地公已落入罗星门人之手,这些事情你在天机台一探便知,为何对此坐视不理!”白引凤急躁起来,自从九指琴魔死后,白引凤已经许久没有与末凌丰神思交汇,更没有如此言语凌厉过。 末凌丰被白引凤这样一问,也无言以对。“我知道你一直忌惮那三世情劫,你身为上仙,难道封神竟比拯救玄荒大劫还重要吗?你近千年修行也不过如此!罢了,人间事,我们一力承担便是,不再劳您上仙大人费心!”白引凤便收了灵力便去了居留山后那片茫茫沙漠深处。 鳌兽的踪迹,只要开了灵识不难找到,到了那洞穴附近,神界封印的感知也愈发强烈,白引凤径直去了洞穴深处,崛木兽果然在此! “崛木神兽,焦土旱沙现芳翠,枯枝折木再逢春。阴阳接骨琴已毁,这神界封印今日能否解开,我奋力一搏便是,只是……若你能听懂我说的话,还望你重获自由后,不要去中原凡人聚集之地,这不单是对你,对散落在人间的其他神兽散仙们都是……”白引凤灵力尚未完全恢复,方才神思交汇已经耗费诸多,他顿了顿,强撑着一口气,拾起一块边沿锋利的岩石向左手掌心狠心划去。又运起全身灵力将自身血液从掌心伤口处逼出,顿时血液喷涌,白引凤左掌所向,血液全部撒在崛木兽所困之处,等到白引凤鲜血已遍布崛木兽身上的青苔,崛木兽却依旧被封在那里,白引凤似是自嘲,似是对崛木兽述说:“人间和九重天唯一剩下的与神界有关者便是我了,原以为虽然我弃去原身,此生这幅身子总该勉强算作神界血脉吧…咳咳”白引凤失血不少,觉得浑身虚空,脸色唇色已经全部变白,一身青衣更显脸色憔悴苍白,“现在看来,我这身子百无一用了。”白引凤坐在洞内地上,暗自叹气,崛木兽却发出咆哮声音,白引凤毫无准备心里一惊,抬头见崛木兽,它正在奋力扭动着身子,虽然依旧无法破除封印,却是能够奋力在那封印之中挣扎,几度欲以头上双角顶破那束缚,咆哮声也随之一声比一声震颤,山洞顶部在崛木兽的咆哮声下,一条裂纹慢慢显现开…… 白引凤见此情景,原来自身血液不是没有作用,方才来此洞中,崛木兽还纹丝不动的被封印至此,想必是自身血液有效。白引凤想要再起身站起却头晕目眩,原来自己已经失血过多,白引凤又对崛木兽说道:“既然天意如此,我拼上这性命,助你便是,居留山下方见南是稗草仙子转世,你出此洞后,听她的话便好了。”说完最后一番话,白引凤内心一阵哭笑不得的自嘲:暂且不论崛木兽能否听懂自己说的话,四方神兽与稗草仙子感情甚笃,何须自己多费口舌诸多嘱咐?这副样子像极了九重天那位丰阳上仙,难道修仙炼道久了,自身性情都是会变得唠叨么?运起所有灵力再将全身血液逼出,须臾,白引凤眼前全部黑了下来,耳朵却仍旧能够听见崛木兽的巨大咆哮声,那声音愈来愈大,震颤得自己的耳朵和胸膛要碎裂一般,在全身被抽空的感觉袭来,双腿已经失去知觉,麻木感慢慢的从双腿向上,直至腰部,左手的伤口处也早就不再有血液喷涌,白引凤终于瘫倒在洞内,崛木兽最后一声咆哮,洞顶那条裂纹扩大撕裂而下…… 方见南一大早起来就不见白引凤踪影,心想必定是自己昨夜与白引凤商量放出崛木兽的事情,等到地檀精又来报信说白引凤在沙漠里出了事,她立即跑到居留山中,唤来鳌兽往封印崛木兽的山洞中去,等到了洞穴处,只见洞口已被毁,只剩乱石堆砌在那里,方见南从鳌兽背甲上下来,鳌兽转过身去,用后腿将洞口乱石踢开,原来连洞内也都坍塌了,方见南身子一滞…… 第十七章 凌华银风 方见南已经经受不起再一次失去相伴之人的痛苦,她害怕白引凤也在洞内,自从她由刑部大牢释放后在晋王府与白引凤重逢,就从未见过白引凤再施展轻功。回到居留山安葬好方东篱后,她与白引凤朝夕相处,交谈中白引凤时常气短咳嗽,每次他都故意遮掩,还是被方见南看在眼里,虽不知其所以然,方见南还是猜得出白引凤受了伤还失去了多半灵力的,也许,正是让他受伤的那个原因,才让他在父亲下葬后不辞而别。 有时,她们都沉默下来,她听到白引凤暗暗叹息,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多是怜惜,随着恢复起来的记忆愈来愈多,曾有一人让她心碎不已,但是又怎么都记不起那人的面貌,想起白引凤叹息,难道是因为他与自己之前有感情纠葛么?前世已成定局,今生她只想为自己而活,地檀精时常提起玄荒大劫,还有害死父亲的罗星门,以白引凤这样的能耐,竟能有人害他至如斯地步,那以自己区区一个凡人之力,又能奈何呢? 方见南觉得终究还是天地为大,未知未解无穷尽也,不知何种力量能让那偌大的洞穴尽数坍塌?方见南双膝瘫软着插入了脚下黄沙,整个身子也落了下去,哭泣已经无法发泄她对命运的一腔忿恨,感觉脚下的黄沙在向下四散,鳌兽在黄沙之中四处周旋,不然以它的重量恐怕早就深陷,而自己脚下的沙子又开始向上起伏,好似有巨物要拔地而起,方见南见此异象迅速闪开,鳌兽也在远远的发出兴奋的鸠鸣,方见南辨识出鳌兽这样的声音,“崛木兽!”方见南不由得惊叫出声来。果然,从刚刚黄沙开始陷落的地方钻出两只角,崛木兽随之就在黄沙之中探出头来,那双红色的眼珠灵活的乱转,鳌兽飞奔而至,兴奋着鸠鸣着就要撞向崛木兽,崛木兽见到鳌兽却是一声长长的咆哮,方见南听崛木兽的声音是充满敌意和拒绝的,如果崛木兽此时已被罗星门控制,那么对她对鳌兽都是不小的威胁,“鳌兽,回来!” 鳌兽听到崛木兽的怒吼就已经停住,此时方见南又加上一声呼唤,它回头看了方见南一眼,转身立即回到了方见南身边。 刚从沙中挣脱身子的崛木兽用身后的长尾左右横摆拨开沙子,除了方见南与鳌兽所在之处,漫漫黄沙飞了满天,青色长尾将沙下枯地再次显现出来。崛木兽依旧不停咆哮着,连那坍塌洞穴的几层碎石也清除得差不多,这才停下来,鳌兽与方见南被崛木兽卷起的沙子仔仔细细的一番洗礼,耳膜被震得隐隐作痛,方见南正呼唤鳌兽准备速速离去,崛木兽的本事是大过鳌兽的,真的打起来鳌兽不是对手,谁知鳌兽却不肯走,鸠鸣着再一次跑向崛木兽。 这一次崛木兽没有驱逐鳌兽,而是转过身去低头叼着一个人然后轻轻放在身前,那身影还有那青色长衫以及看不真切的枯槁形容……方见南认出那正是白引凤!她疯魔般扑了过去,崛木兽咆哮着,两只红色眼睛直直望向天空,巨大的吼声将两只眼珠内的猩红震出,崛木兽双眼又变回和身子一样的青绿色,那两股猩红只留下落霞般的光影就全部落向白引凤灵台处,迅速被幻化入骨。 任凭崛木兽将吐翠珠都注入体内,白引凤还是沉沉昏迷没有醒来,方见南将气若游丝的白引凤抱在怀里,听见他缓慢的心跳,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鳌兽和崛木兽盘桓在她身旁,方才被崛木兽扫过的那块干枯之地则静静地草木茂盛起来,成了接天黄沙之中的唯一绿洲…… 而九重天天机台上末凌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双眼黯然无光,“好一个白引凤,谁说精怪难以通晓人情冷暖的?如果当年白引凤早些得道,或许应三世情劫的该是他了。”东华帝君不约而至,见白引凤散尽血液破除崛木兽封印,便如此说道。 末凌丰依然在天机台前站立着,自从居留山叼金兽被放出,九重天他的丰阳府已经许久未归。 东华帝君又说:“面对玄荒大劫,如此放任自流,的确像神界行事的态度,只是,就算你真做得到顺遂天道,王母她们恐怕也要有所动作,晋封上神也又不得你了。” “必竟,并非人人都有东华帝君的本事,能够捉那鲛蛇来炼化内丹,帝君既然早有脱然玄荒大劫之法,何固来挖苦我们这般这命悬一线的?”末凌丰也反讽起东华来。 “崛木兽的吐翠珠之仙力,连枯木都可再逢春,而白引凤还是不省人事么?”东华漫不经心的询问,语气里却暗含他自己的隐忧。 “吐翠珠能使枯木逢春,却不能让肉眼凡胎起死回生,更何况,现在白引凤还没有死。” “现在?也只是现在还没死而已!拿自身的鲜血去破除神界封印,亏他想的出来这样的法子。估计他全身的血都流干了,还能活命么?”东华帝君直言道。 见末凌丰仍旧直直站在天机台上不语,东华帝君也不见怪,自从他二仙去了魔域后回来,末凌丰便对东华帝君冷淡得很,虽然之前也没有热情到哪里去,不过未封印七窍玲珑心之前,丰阳上仙与东华帝君相交甚笃那是后话。 “若是现在真有法子就白引凤,你可愿意?”东华帝君卖着关子问末凌丰。 “我正在努力……”末凌丰还未说完就被东华出言打断,“依白引凤的本性,万万不会豁上性命来释放崛木兽的,你就不怕救活了白引凤,却成了自己日后的情敌么?”末凌丰依旧站在天机台前,仙云掩盖不住他翻飞的白衣,而他的身影也许久没有动弹过一下。 “磨魂破!”东华帝君望着末凌丰许久,这才觉察出他已经用磨魂破将魂魄送入冥府,沉思片刻,知道了末凌丰的部署,东华帝君微微一笑道:“以为你封印了七窍玲珑心就会相安无事,最后还不是忍不住……” 第一章 晋身为仙 自从方东篱投案自戕后,太子晋王两党都卯足力气上书替自家皇子辩白,两党的折子鹅毛飞雪般投了上去,却都石沉大海般没有半点音讯,折蹬了一个多月,上书的臣子们都已词穷,皇帝却不传下半点十四皇叔遇刺这件事也就淡了下来,无人再提。 转眼已快到金秋收割季节,地里生的麦子还在骄傲的仰着头,风吹过来,像一束束兰花叶子般轻盈。最近数月各地气象皆有异,旱涝交替着蹂躏庄稼,眼看今年稻黍都要欠收,户部白茂江多次上奏,尽快清点各地粮库,做好开仓放粮的准备,老皇帝却一直避暑不出,每日以收折子代替早朝,至今未见回复。 和皇帝一样,太子自从方东篱投案时进宫面圣后,也蛰伏不出,晋王拗不过方见南的性子,几番派人传信去居留山接人,方见南却不肯再去永安城。张暨白得知李宛思身亡,更是心里恨极了太子,回到长宁后,卯月几番劝说,张暨白终于拿下主意一心相助晋王夺嫡。 此时方见南有鳌兽和崛木兽做贴身护卫,在居留山中黯然隐居着,那天崛木兽解除了封印后,白引凤一直昏迷不醒,方见南两天来守着白引凤日夜不离,眼睛都要睁不开,可还是害怕白引凤会在一瞬间死去…… 第三天夜里露重风凉,居留山里白引凤临时给方见南搭建的小木屋里,方见南不敢离开,就差地檀精偷偷回到家里搬来被褥,又在木屋里点上火盆,按理说还未到立秋时分,山里的气候与白引凤都不该这样寒冷,可是无论方见南怎样努力,白引凤的额头和双手还是那样冷冰冰的,为破除崛木兽的封印,他浑身血液几乎流干,除了细若游丝的一口气在,真要以为他已经死去。 忽然之间,方见南听到山里鳌兽与崛木兽厮打的声音传来,还夹带着与它俩截然不同的轰然脚步声,知道是失踪已久的叼金兽也被找到了,可是方见南此时此刻一点儿喜悦的心情都没有。 “你们给我安静!”方见南朝屋外吼道。转头再看向白引凤时,他的眉头紧皱了一下,随之而来的,白引凤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眼睛还没张开,方见南牢牢的抓住白引凤的双手,那双手温度已经暖和起来,左手掌的疤痕还未愈合。 方见南找到昏迷的白引凤,无计可施的时候,地檀精告诉她说,白引凤血已流干却尚存气息,这是修仙的失了骨血,要想救他,不能以凡人的医治办法,必须要回居留山去,居留山天地灵气汇聚,才能让白引凤养好自身的灵力,她那时孤身一人,身边只有两个神兽和地檀精,只能听从地檀精的说法,先将白引凤带出西蜀的漫天黄沙,鳌兽驮着白引凤和方见南往居留山奔走,崛木兽跟在后面,时不时的和鳌兽齐头并进舔着白引凤的脸颊,崛木兽到底是仙界神兽,它性子本就义气,白引凤舍身破除它的封印,这份恩情在崛木兽心底算是种下了,也正是这份恩情,在之后的玄荒大劫时,才有崛木兽舍身护主的一役。 方见南把耳朵靠近白引凤的胸膛,听见白引凤的心跳开始一下比一下有力,气息慢慢的愈来愈长,欣喜万分,之前还在为自己丧失仙身无法施救而自责,现在她开心的将白引凤的右手越握越紧。 白引凤的左手抚上方见南的秀发,一口气长出,嗓子跟着清了清, “你醒了?”方见南立即直起身子,抬头 看白引凤。 “嗯” “渴么?我去给你找水……”方见南正要动身去,却被白引凤拉着不放,转头看白引凤,不经意间,那双眼神满是温柔,这是她此生最为挂怀之人,他为了释放崛木兽竟然用了那样不要命的法子,不管前世如何,今生她不想再多做顾及了…… 她不敢再多看那双爱意满满的眸子,就只是坐在他床边,低头温柔说道,“白公子,前世的事情,前些日子,我记得越来越多……” 听到她叫自己“白公子”,末凌丰内心还是一阵刺痛,磨魂破他早已练至化境,灵体脱离原身经冥界辗转下凡依附于白引凤的躯壳,这才有刚才白引凤身体的苏醒,而今夜,要救白引凤,还需他与方见南…… “我猜,我们前世就有情缘纠葛,不然,你也不会每次都欲言又止,今生,这天地注定劫数难逃,我只想说……” 末凌丰听着方见南继续对白引凤表白下去,昔日自己的爱人如今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还爱上了白引凤,这种滋味让他心痛如割。他封印了七窍玲珑心,将情感也都封闭起来,百年间他已经习惯了绝对理智的自己,可是白引凤是有心的,白引凤也对方见南动了心,末凌丰在白引凤的躯壳里,感受到的却是失恋的痛苦。 “若你愿意,我们就在这居留山避世隐居好不好?今生就在这里长相厮守,不管前世,也不管来生,今生今世,只有你我二人,玄荒若劫数难逃,我们生死相依便是!” 方见南述说着,转世的她果然和九重天的稗草仙子不一样了,如果当年天机台上她也如这般布下温柔陷阱,自己可会和她弃去仙身作凡人吗? 再也不想那些,白引凤的灵体急需血气滋养,时辰将至,末凌丰必须抓住居留山天地灵气暴涨的时机,况且他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动荡,将方见南抱着,轻抚她的脊背,“我们就在这居留山中做一世夫妻,可好?”末凌丰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方见南脸色猩红,便钻向白引凤身边…… 这一夜,方见南在末凌丰的带动下,与白引凤的躯壳阴阳双修,第二天醒来已是正午时分,她与白引凤仍旧紧紧的抱在一起,吐纳之间,天地灵气在大小周天里运行通畅,方见南……已修成半幅仙身。 第二章 仙风道骨 居留山气候润泽水土优渥,四季中有大半是生发时节,刚刚经过了夏季雨水的丰沛聚集,山顶泉水迸发汇聚成为奔腾的河水,所到之处已经远远超出原来的山涧,潺潺水声响彻整个山林,日夜不息。 方见南从白引凤怀中醒来,昨夜双修时灵力注入身体,她已经忆起前世全部记忆, 原来,前一世她爱的是那个身兼拯救苍生重任的丰阳上仙,并不是自己以为的白引凤。当年九重天上那一跃,是弃去仙身的决绝之势,现在已经说不清楚是当年的她为了成全他晋封上神而作出的自我牺牲,还是她对他始终将他二人的情感放在重任之后的失望,必竟对于方见南来说那些都是太久远的事情了。 如果知道了前世的自己是如何死去的,知道自己做过那些事,遇到那些人,爱过谁,又能对今生的自己作何改变呢?对方见南来讲,这些事情在脑海中浮现只像是听了个故事而已,也许她会想知道那位丰阳上仙是否后悔放弃自己,但是她对此好奇的初衷并非源于爱情。 方见南的后背还被白引凤用左臂紧紧抱着,她的左手还放在白引凤胸膛上,他的呼吸深沉缓长,手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感受他强烈的心跳和生命力让方见南很是有安全感,几天来白引凤的气息一直那样难以捕捉,此刻他活生生的在她面前,她不知有多么欣喜。 她们的双腿还在交叉叠在一起,右腿早已经被白引凤压麻了,因为不知道白引凤是否已经醒来,她不敢做丝毫动作,想到自己本是张暨白的未婚妻子,婚事也是由白引凤亲自促成,她二人如今这副逾礼荒唐的样子,真要这样****相见总归还是有些难堪,她想慢慢挣脱出白引凤的怀抱,头刚刚离开他的臂弯,原来白引凤竟然醒着。 方见南顿时羞涩的整个脸都通红,不知说什么好,索性继续将脸埋在他怀里。 “醒了?”白引凤却先问道。 “嗯”方见南迟疑久久才回复了这一个字。 白引凤失血过多昏迷过去,元神都四散出窍,在自己身体四周晃荡,方见南见到他时哭的痛彻心扉,她单薄的身子将自己这颀长的躯壳搬到鳌兽背甲上,再亦步亦趋的将自己挪到这木屋里,几天来眼睛都不舍闭上……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自从初见转世的稗草仙子,他便发自内心的关心起来她的一切事情,父亲身亡的惨况是否吓倒她,张家人不知她身份来历对她是否会以礼相待,许多的许多,他都想帮她,无奈苦于自己的能力不足,很多事情只能假手于地檀精。 白引凤从未爱上过任何人,他也不知道对一个人心动是什么感觉,当他看见末凌丰施展禁术磨魂破分离了躯壳和元神下凡找方见南救他的时候,他才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看着末凌丰占用自己的躯壳与方见南双修他内心的矛盾感快要把他逼疯。她那纯洁的身子是他敬重和不敢唐突的,难道救自己的方式仅此一种吗?他想问末凌丰,可是身为离散的游魂的他早已无力与末凌丰神思交汇。 末凌丰用自身灵力将白引凤的元神都聚合在一处,占用白引凤躯壳与方见南双修时 又将居留山的天地灵气聚合在白引凤的骨血之中,造化出血液,再吸取灵气,同时方见南的身体经过天地灵气的浸润,得到了几十年的修为,前世那些丢在脑后的记忆也都牵引了出来。 而此时此刻,她身边的白引凤,元神终于回归了自己的躯壳,可他对于昨夜所发生的事情,比她还不知如何是好。末凌丰抽身而去时,白引凤怀抱着自己初初动心的女子,虽然已经占了她的身子,双修时与她一起的却不是自己……白引凤沉默着,方见南却开了口:“昨夜缱绻,只因我初见你时便钟情,自从父亲离去,蒙你多方照料……” “我娶你可好?”白引凤打断了方见南的话,起身将方见南压在身下,四目相对,眼神里的坚定让方见南感动不已。 方见南见白引凤迟迟不语,以为他高洁自恃,昨夜想来也是自己投怀送抱在先,所以正要出言解释让他宽怀,没想到白引凤竟然出言至此。 “张家如何去说?” “你那婚约本就为了……现在那些事情也都不重要了,我托父亲将婚约解除便是。” “父亲身亡还未过重孝之期” “我等你便是!” “玄荒大劫在即,这居留山不知能安稳多久,鳌兽与崛木兽在身边也是个不小麻烦……” “玄荒大劫,死生契阔,我们执手面对就是,天道轮回,未来又有多少事是我们真的能够把握在手的?我想问的只是现在,你愿嫁我么?”白引凤炽烈的目光给了方见南无可怀疑的信任感,有爱人待自己如此,此生又有何求? “我嫁!”方见南也坚定不移的望着白引凤,此时此刻,关于玄荒大劫,关于仙魔之争,关于朝野党争,关于鳌兽和崛木兽以及居留山的一切,他们都置之脑后,在居留山这间木屋里他们相依相偎着,缱绻爱抚,躯壳交缠错绕,水乳交融…… 真挚的爱情往往能够冲破理智的束缚,可是这样炙烈的爱之火又能燃烧多久呢? “看来,当年你决绝封印了情感,不惜毁了七窍玲珑心,果真是放不下她。”东华帝君将老君的仙丹尽数送给了末凌丰,磨魂破终极禁术必竟是伤损根骨的代价,若不是东华帝君为他看守形骸,末凌丰元神回到九重天也难以归位。末凌丰回到了忘情弃爱的躯壳里,对下凡后的所作所为倍感无助,一百多年了,果真还是放不下她么? “我也以为自己能够习惯忘情弃爱,如果真的不能解脱情劫,此番成全引凤与她,也算我最后一件能为自己做的事了。” “成全?恐怕你选这个法子,不是为了成全他们吧?” “不管是与不是,他们二者,此刻难道不是恩爱甜蜜么?” “稗草仙子今生终于选对了人,白引凤虽不知人间事,却远比你果决很多,爱了就是爱了,不管天高地厚,合我的性子!” 第三章 携手同行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白引凤与方见南又在居留山中避居数日,方见南将去年在家所藏的酒挖出来一坛,打开了和白引凤在月下对酌,酒香没有那么悠远,酒味却已经泠冽,滴滴酒入喉,火辣辣的烧一路到胃里,这种野性难驯,本不是女子该饮的酒,白引凤知道她又想起父亲兄长,便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听那些上仙们说,人生几度轮回,世间悲欢离合都是天机台上注定的,我们身在情缘纠葛之中,自然难免感伤……”说着说着,白引凤觉得这些话实在不能让方见南更好受些,于是搜肠刮肚的想别的法子。 “这些日子,我记起来很多事情,关于前世的,关于那位上仙的人生好像是几初戏剧一样,我好像只能扮演角色,无法把握命运,就好像我为了丰阳上仙晋封上神而堕下,今生天地之间还不是一样要历经玄荒大劫?” 白引凤听到“丰阳上仙”四个字不由得想起末凌丰来,“你记起末凌丰了?”方见南在白引凤怀里微微点头答道:“嗯,丰阳上仙末凌丰,千万年来,九重天根骨最优最年轻的上仙。” “关于他的一切你都记得?”白引凤将方见南从怀中扳到自己眼前,注视着方见南的眼睛问到。 “记得啊……”方见南见白引凤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在自己肩上的双手方才用力握着,这下也随着眼神黯淡而力气渐淡。方见南一时糊涂,不知道白引凤这是怎么了,右手捧着白引凤的脸颊,仰望着他关切问道:“引凤,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 “没有,只是…将来若是见了他,你会后悔嫁我吧!”白引凤本以为自己是修仙炼道中的佼佼者,九指琴魔一役自己功败垂成,这次甚至连性命也是末凌丰救回,方见南口中的丰阳上仙,才是凤毛麟角,而自己与末凌丰相比,不知相差几何…… 方见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白引凤这般潇洒俊朗的翩翩公子竟然也有吃醋的时候,又是好奇又是有趣,方见南心想:我本是张暨白的未婚妻,他却不嫌弃,现在却来和我前世的姻缘吃起醋来,好不可笑。心念及此,方见南玩儿心渐起,戏谑他说道,“我此刻倒真是悔不当初……”说罢两肩从白引凤双手挣脱,转身过去背对他,方见南正忍不住嬉笑,双肩抖动着上下微微颤动,白引凤听她那样说,内心本就一阵触动,还以为她因委身于自己而伤心不已,无奈之下才答应嫁给自己,急忙说道,“此生终究是我耽误了你,若不是为我……” 方见南未等白引凤把话说完,便扭头过来用玉指压住白引凤的嘴唇,白引凤偶尔说起一些大义凛然的话,那是她少数的感到与他有距离感的时候。 “我悔不当初,初次见你那晚,我就该说服父亲,不嫁张暨白!”方见南说完又有些尴尬的微笑着。 “你有所不知,将你嫁给张暨白,是末凌丰和我安排的!”白引凤见方见南对于自己和张暨白的婚事始终耿耿于怀,便将事实说给她听。 “你们俩?这又是怎么回事?因为你们知道我前世是稗草仙子?” “我们知道你是稗草仙子转世,末凌丰他与你有千年情劫,当年也正是因为这个情劫,他才未能晋升上神。今生你转世,他一是为了将你俩的情劫化解,二是因为玄荒大劫近在眼前,原来打算合你我之力开启神界封印说服众神将玄荒大劫解除,这才有我前来求亲一事……”白引凤无法将前因后果全部道明,他也害怕方见南知道他是始作俑者后会埋怨他,说话时眼神将方见南的每个表情都印在脑海中,生怕她会离开自己。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我!”方见南多番思索,终于开口像白引凤说道。 白引凤坚决道:“我发誓,此生再不对你有任何隐瞒。” “你何时,又是为何对我动情的?” “何时?我也不知道,前世你和末凌丰都是上仙,我在人间修炼,也只是与你们有几面之缘,不过那时,我应该就对你有所仰慕吧!至于为何……”白引凤迟疑许久,他看着方见南焦急的想找到答案,眼神又转到地上,再抬头时,带了股无赖的意思,“为何对你动情,我也不知!我本是梧桐树精,前世见你和末凌丰种种痴缠,自己本是置身事外的,我也不懂,也想象不出,情之一字是如此令人肝肠寸断。我只知道,看到你想到你和别人一起,我会心里一阵难受,而如今你又独身一人漂泊世间,我想照顾你一世周全。” 方见南望着白引凤,月已高挂,酒香仍旧悠悠飘来,夜风吹来微凉,方见南却不感到寒冷,她肩上的双手传来足够的温暖。 “我本以为自己只是一寻常女子,此生所求无非是畅意人间罢了,此生遇见你,之后我们家,父亲身亡,我也要远嫁,如今连哥哥也为报仇身亡,也许今生注定我孤苦一生。前世的那些事儿,那些人,我只当是一场旧梦,今生我依旧被命运捉弄,身边只有你相伴,居留山外世间事依旧风起云涌,不光是玄荒大劫,朝堂上也阴谋遍布,苍生百姓怕是已经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而我要你在此间与我在此避世,是不是太过分了?”方见南想到白引凤背负的那些责任,前世的末凌丰已经在苍生与她之间做出了抉择,她不抱怨末凌丰放弃她,但是此生如果再一次用天下苍生与她相取舍,方见南不知白引凤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末凌丰…… “南儿,我带你去永安城。”方见南听到永安城三个字一阵心惊,白引凤将她搂在怀里,“对你,我要明媒正娶,今生不留一点遗憾,管他天机如何,我们对于自己的命运,也只能是尽力而为。”白引凤此时看得通透。 “你说的对,若是天机注定,我们无力回天便罢,若是因为自身懈怠,辜负了大好时光和身边爱人,那才枉费此生!”方见南转惊异为欣喜,仿佛有了白引凤在身边,她便会有无尽的勇气去面对永安城的一切。 皎皎月光下,一个青衣男子颀长身影与一个白衣女子的娇弱身姿依偎在一起,面对命运的安排,携手同行或许是苦中作乐的最好选择。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四章 仙魔一战 极北之地自天地初始以来一直被冰原覆盖,传说魔界的极乐山就在极北之地尽头,众神创世之时,在天地玄荒之中,本没有魔界立足之地,极乐山之所在,还是在久远的上古时,魔君与盘古上神打赌赢来的筹码。不过自从百年前玄门与南天门都被众神封印,极乐山与人间也被神界的结界生生割裂。人间的罗星门因为与魔界不可割舍的关系,当年也将驻地建造在极北之地的罗罔山顶,本来可以与极北之地尽头的极乐山遥遥相望,因为玄门被封,现在的人间极北之地只剩罗罔山孤零零的屹立着。多年来罗星门苦心经营,包括永安城长宁城在内的各州府衙早已埋下暗线无数,假以时日,罗星门尊主想要坐拥皇帝宝座也不是难事。 九重天众仙见丰阳上仙和白引凤的计划已经落空,阴阳接骨琴已毁,重启与神界联通已经不可能,而人间罗星门步步为营,一年之内已经将四方土地公尽数囚禁,再加上罗星门手中的三块昆山玉,距离他们重启玄门只差一步之遥,九重天众仙再作壁上观恐怕会失了先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众仙极力要与极乐山魔域一战。 “我们这一战,拼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是给魔域留下残余之力,将来势必会再次挑起玄荒大劫,那我们九重天此番奋力相搏便白费了。”玉帝说道。 “玉帝此言不虚,众位仙友,我早先已经给冥界送去仙书,相求冥王关闭冥界,经此一役,无论仙魔,一经战死便是灰飞烟灭,再无轮回往复之可能,总归是我们享用天地灵力最多,也该是我们九重天众仙守护天地的时候了。”众仙听着王母娘娘接着玉帝说的这番话,颇有决绝的意味,却又不解的问道:“王母娘娘,那大冥王向来超脱于仙神,他果真答应了您关闭冥界吗?”此言一出王母登时愣住,半晌后说道:“冥王的回复目前还没有收到,不过想来是最近人间劫数频出,大冥王尚未来得及回复吧!就算他不肯关闭冥界,到时候战死的仙魔齐齐涌入冥界,他冥界又有什么本事将这些元神尽数排解!” 九重天众仙一时沉默不语,见王母这般决绝,看来此番与魔域生死一战在所难免。众仙正在踟蹰不定时,忽然两个翩然身影飘然而来,正是东华帝君与丰阳上仙。东华远远赶来,刚一落地便出言道:“人间罗星门胡作非为,我们却去找魔域众魔决一死战,玉帝王母,此番仙魔交战,我们九重天师出无名吧!” 百花仙子说道:“东华帝君,我们知道你与魔君罗道私交不错,此番仙魔交战,着实让你难以取舍,不过魔道终究是魔道,况且玄荒大劫确实是因魔道中人而起,我们九重天为了天地玄荒不灭,除魔卫道正是此战师出之名!” 太上老君听闻百花仙子的言语不由得一阵阵摇头,却也闭口不言,末凌丰见老君的神色,也不甚赞同与魔域一战,末凌丰在东华帝君的帮扶下,刚刚回复仙力,“我们九重天阻止玄荒大劫责无旁贷,不过魔域与人间罗星门并非众仙友心中所猜想那般关系甚密,以我之前所见,魔君罗道虽行事荒唐肆意却并非野心勃勃,现在人间朝廷已被罗星门暗暗操纵,紫微星黯淡无光,怕是皇帝也被罗星门所害,要战,也是我们九重天与人间罗星门一战。” “此言深得我意,要战也是冲着他们人间罗星门去!”东华帝君出言附和。 “就算作恶的是罗星门,他们要开启玄门难道不是因为魔君罗道教唆?若没有罗道他们堕仙成魔作了坏榜样,人间哪里来的罗星门一众修炼异术之人!矫枉天下入魔修魔之人,标在人间,本在魔域!”西王母怒道,想起那些堕入魔域的昔日仙人在魔域荒唐逍遥,她都无法平静面对。 玉帝听了王母所言,终于按耐不住,“众仙友赐我以九重天玉皇大帝为名,此时我便行使玉帝之仙喻:魔君罗道,自甘堕落,堕仙成魔在先,崩坏仙规,引仙入魔在后,人间罗星门人在其教唆之下,肆意妄为,破坏神喻,引来玄荒大劫,九重天众仙谛听我命:天机台前,下次魔域大开之时,众仙随我剿灭魔域众魔!” 玉帝仙喻已下,众仙只得听命,东华帝君与末凌丰也不得不准备迎战。细算起来距离下次魔域大开,也无非是人间三日之后的时间,随末凌丰回到丰阳府,末凌丰开口问道:“仙魔大战在即,我的伤势还未好,要不要开启七窍玲珑心?” 东华帝君坚决道:“不必!此战你未必去参战。” 末凌丰不解道:“怎么?玉帝仙喻都已下,难不成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想违背仙喻堕魔不成?” 东华帝君摇头:“不需九重天众仙参战,魔域大开之前,天地还会有一大事发生,到时候玉帝与王母未必有心思去剿灭魔域。” “哦?这样……”末凌丰起初惊讶,后来颜色慢慢黯然下去。 “怎么?你想重启七窍玲珑心了?”东华帝君进而问道。 “我……我想知道自己是否情劫未解。” “你当然情缘未解,自从下凡与方见南双修,成全了她与白引凤,你便一直纠结至此,多少次去天机台窥探他们,你心中有数。”东华帝君无奈道破。 末凌丰虽然情感都被封印,自己所作所为被东华揭开还是倍觉面上无光,“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必遮盖,再隐瞒下去倒显得我龌龊无知了,在下求教便是。依你之见,此刻我又该如何是好呢?”一股脑的都说出来,问出来,末凌丰道是坦然了不少。 “哈!哈哈哈,末凌丰啊末凌丰,好一个丰阳上仙,你放开了心扉,倒是将这难题抛给我这个无关之人了。你我都知道身为上仙该作何抉择,只是知道该怎么做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说呢?” 末凌丰无法与白引凤神思交汇提醒他注意罗星门动向,只因他元神下凡时在白引凤躯壳里又一次引起了对稗草仙子的爱意,如今他们在人间恩爱甜蜜,他再也不能与白引凤做神思交汇让他知道自己对方见南的心思。 下次魔域大开,但愿如东华帝君所说,人间会有更大的变革,只是,他希望这个变革不要将她卷入其中,退一步,希望白引凤能够保护她的周全。 末凌丰在东华帝君眼前,神思已经飘飞到人间居留山中,心念萌动:“稗草仙子,没想到此生我依旧爱着你!即使是封印了情感也无用,你我千年情劫已无解……” 第五章 紫微星坠 萧璟城手持长剑侧立在龙床下犹豫许久,注视着龙床之上那副老朽的身子随着呼吸匀称得起伏着,丝毫不知他的生死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上。早在他二人遁身来时残渊就在皇帝寝殿外设下结界,他的父亲,同时也是阻隔他掌控天下的那个人就在他眼前昏睡不醒,对萧璟城来说,此夜长得可以,却也短的可以,残渊正不紧不慢的在寝殿四处踱步,随着残渊刻意落实步子发出的声音,萧璟城开始忐忑不安,迟疑久久他还是下不了手,难道这就是他与九五至尊不可逾越的差距么? 萧璟城想象祖父当年七王夺嫡的惨烈一幕,还有他父亲率军平叛,手刃十皇叔的事迹……萧家的江山都是祖祖辈辈用自己血液换来的,而他当真没有杀伐决断的本事。 “还记得李宛思么?”残渊突然在寝殿的角落里传出话来,那声音沙哑又轻薄,只因此夜太过寂静,又或者李宛思太挂在心上,一年了,萧璟城居然辨识出了那个名字,太子府女眷如云,他独独没有忘记她。 “尊主又有何筹谋,一个死人又能如何?”萧璟城没有转过身去,手中的长剑却扭腕背在身后,他曾经问过残渊能否将李宛思救活,此刻再不能让残渊看出自己在李宛思身上的分寸已乱,以残渊之手段,若是看出自己并非能为她所用之人,那么他的下场便会与李宛思相同了。 残渊将面具卸下,声音依旧沙哑着,语调却变得轻柔缱绻,“你转头来看看我。”带着四壁的回音,幽幽的声音从寝殿的角落传来,竟然带着丝丝引诱的魔力,萧璟城好奇转头过去,结界未曾阻断寝殿外射来的月光和灯光,那张异域极致之美的面庞在散漫的薄纱微亮中摄人心魄,残渊女子身份已经令萧璟城惊异不已,面具下竟然是这样一张俊脸更是让萧璟城始料不及。 “尊主倾国姿色,在各国后宫之中,皆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得天下,简单易了,何苦如此百般筹谋!”萧璟城不知残渊虚实,只好打趣说道。 “天姿国色未必能让明主动心,太子殿下睿智如我,怎会参不破一个情字?”残渊反唇相讥。 “尊主倒是说来听听,在下如何参不破一个情字了?” 残渊缓缓走来,脚步前后轻挪,犹如猫儿,身上宽大的绣金黑袍也滑下,露出紫色纱衣,“你已对李宛思动心,即便貌美如此的女子横置于眼前,怕是也能坐怀不乱呢!”残渊走近,萧璟城不禁心动不已,那紫色纱衣下竟然未着里衣和底裤,若隐若现的胴体与此刻的紧张大相径庭。 “尊主是在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么?若我继承皇位,封你一个皇后有何不可?” “哈哈哈”残渊仰天大笑,“都是聪明人,何必彼此试探,转弯抹角。我直说,你若成魔,李宛思便能回到你身边。这柄剑刺或不刺,你看着办吧!”说完话,残渊一伸手,黑色袍子隔空飞来将身子紧紧裹住。 “我不明白,明明这江山这万人之上的权利你自己也唾手可得,为什么要假我之手,费如此周折?我们萧家,难道与你有世仇?”萧璟城也直言道。 “我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来管!” “如果我不问清楚,怎么知道你是否有本事将李宛思起死回生?” “我的的确确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你以为我要你做皇帝是为了权利么?与神仙定夺万物机理之力相比,人间的权利算不得什么!你们这些痴儿没有见识过毁天灭地,造物弄人的能耐。”残渊此话满带着不屑和鄙夷。 萧璟城听闻这番不知所谓的话,终于明白,自己身为储君和未来的皇帝,竟然也只是残渊手中一个微小棋子,她要做什么,她在想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集齐昆山玉,抓捕土地公,在巨贾富商和贵族亲王身边安插眼线,却放过军队和朝中大元毫不理会,又几乎将罗星门从极北之地整个搬到永安城,她所布下的阵仗,原来从不是为了皇位! 萧璟城沉思许久,终于冲破道德枷锁与束缚,“既然尊主基业广博至此,萧璟城也只好尽力添砖加瓦了!”眼中寒光一现,看准皇帝后背脊骨六寸处,手起刺过,可怜的老皇帝在梦中就被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去了冥府。 九重天上众仙见到紫微星坠势,便知晓人间真龙天子已经身亡,此等大事发生在仙魔之战前夕,绝对预示着厄难。萧璟城在残渊教导下修炼磨魂破已经两年,筋骨换新,根骨初成,现在又犯了弑父弑君的恶行,已经堕入魔道。第二日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永安城时,太子府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新皇登基的一应礼器事物了。 庆国公和靖国公知道太子府的异常,都默契十足的去找晋王商量,“先皇龙体康健,怎会突然暴毙!况且据一些太监宫女说,先皇入棺甚早,一切事宜都由太子一力承当,好似他早就知道先皇要驾鹤西去之事,晋王不可不妨啊!”晋王仍旧沉浸在丧父悲痛中,却还是极力缓和情绪掌控大局,“二位阁老提点甚是!本王这就请禁卫军统领田国光大人过来。此刻京畿重地,需防罗星门人趁机作乱,另外周边各国也都以收成不利而上书请求减轻纳贡,此刻还需防着他们趁机来犯。” 靖国公和庆国公见晋王心思缜密,布局合理,虽年轻气盛些,却也是块兢兢业业的好皇帝的样子,内心一阵欣慰。 而太子府内,则是另一幅景象,后花园里面那些莺莺燕燕在叽叽喳喳的选服饰衣裳,这是她们最后的邀宠的机会,太子在自己房里试穿新制龙袍,铜镜里的自己显然与储君时大大不同,不过对比起身姿风貌,自己还是比先皇单薄太多……萧璟城想起手中的朝珠正是之前父亲常常穿戴的那串,心中一惊,将朝珠扯断摔在地上,朝珠散落一地,滴滴答答的声音让他想起昨夜将剑刺入父亲背心时喷涌而出的血液。 第六章 新皇登基 白引凤和方见南赶到永安城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白茂江却不在白府,第二天便是新皇登基大典,据前来迎接他们的下人们说,白茂江与禁卫军统领还有几位朝中元老近日来都常往晋王府去,白引凤登时心下了然。 “人人都道江湖阴险,岂知当今仕途也危机四伏,我们的婚期,看来要等到新皇登基之后了。”白引凤向方见南怀着歉意说道。 自家公子从未订过婚约,白引凤一句婚期,惹得自家的小厮和丫鬟纷纷瞩目过来。 方见南面色上倒也不恼不急,“婚期倒是不急于一时,眼前最要紧的,我得先把张暨白休了才是!” 方见南瞥见白府一应人等的惊奇神色,故意将“休了”二字说的字正腔圆,果不其然,那些家丁丫鬟们眼睛瞪大,舌头都快要露出来。 “这……哪里有女人休夫的!”白引凤听方见南说起休夫的事,差点儿背过气去。 “那还要他休了我不成?”方见南反问道。 “你二人解除婚约便是,反正尚未完成嫁娶婚礼,休妻休夫的也不合律法。” 白引凤也注意到了府里下人们都直愣愣的看着他俩,刚刚觉得不好意思,马上反应过来是方见南故意这般惊世骇俗,索性由着她来。 “我这婚书本就是你一手促成,现在你反悔了想自己娶我,就得帮我把张暨白休了,不然将来吵架拌嘴,省得你说起我被休的事来气我!”方见南任性说道。 白引凤听完方见南所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环视众人,他们惊异的眼神仿佛被定住一般,连府中规矩都忘记了,这也是白引凤头一次认真的看他们每一张脸孔。 “就算气你又怎样?左右你已经是我的人,被我欺负也是命中注定的事,你还想逃脱不成?”白引凤拉过她的手,猛地一扯,方见南的身子就直扑向他怀中,家中下人们见状,立即捂眼的捂眼,遁走的遁走。 方见南正在白引凤怀中不胜娇羞,下人通传道:“公子,老爷在晋王府传话回来,府外备好快马,您即刻启程离开永安城!” 方见南见来人立即推开白引凤,白引凤听到白茂江的安排初刻诧异,随后立即重新拉起方见南的手,往府中厢房方向去,落下一句,“你们回禀老爷,我不走啦!” 这一夜的永安城内,禁卫军将这座皇城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罗星门人在朝中众臣各家各处伺机而动。 这一夜的永安城外,靖国公的三万南海驻兵枕戈待旦,晋王萧璟铭的亲兵卫队也在经历最后一个不眠之夜。 明日过后,江山谁主就都知晓…… 明日过后,江山谁主就都知晓…… 第二天早上,群臣齐聚金銮宝殿,为首的靖国公、庆国公和晋王萧璟铭站立着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吉时未到,太子萧璟城由大内太监引领入殿。 远远望见萧璟城龙袍加身,自有一份威严在,靖国公先开口道:“先帝驾崩,天地同悲,老臣一生戎马,上报社稷与先皇之恩,下抚黎民百姓之饥暖,定要保这万里江山不落歹人之手!” 太子轻蔑一笑,眼神直盯着九龙宝座,已经临近台阶,根本没有听到似的正要迈步向前。 “慢着!”晋王大喝一声,孔武的臂膀将萧璟城的手拉住,“父皇之死疑团重重,你草草下葬,是为何故!”拉着萧璟城的胳膊愈发大力,晋王感到萧璟城的力气也大了起来,甚至与自己相比丝毫不见逊色。晋王见太子力道大的与昔日的他完全判若两人,不由得出言责问,“你果然修炼了邪术么!” “萧璟铭,时至今日,你以为靠靖国公和你那些亲兵就能与我抗衡么!南海之地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吧!”太子不改脸上笑容邪魅。 “杀君弑父,天理不容!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人人得而诛之,萧璟城,你自问百年之后,有胆量面对九泉下的先皇吗?”庆国公见太子嚣张,也出言责问。 “大胆!反了你们了!这是当今圣上的登基大典,岂容你们胡作非为出言不敬!”大太监在太子身边叫道,声音尖细得令人耳朵发麻。 “萧璟城,萧衍阖,看在份属同宗的份上,朕可以饶了你们,今日朕登基,不想见血光!” “若真是你杀父弑君,今日我便以你之血祭奠先皇!”晋王怒道。 “是我又如何?”太子挡开晋王的胳膊,径直向那九龙宝座攀去,晋王在他身后召集禁卫军,今日入殿,晋王等人皆是佩剑而来,太子党的几位臣子见晋王的神色,迅速围了过去,护在太子身前。 禁卫军们持剑迅速冲入金銮宝殿,将殿中群臣围在一处。太子已经登上九龙宝座,对群臣喝道:“还不参见新皇!” “禁卫军听令,给我将那乱臣贼子拿下!”晋王见太子稳坐龙椅,也忍耐不住。 抽剑声频频,禁卫军果然拔剑相向,谁知禁卫军却剑指靖国公和晋王等人,再看太子,他依旧挂着鲜见的邪魅笑容,晋王讶异喊道:“禁卫军统领田国光何在?副统领乔山何在?” “哈哈哈哈,萧璟铭啊萧璟铭,没有禁卫军牢牢在手,朕怎能畅通无阻登基啊!你真是笨的可以!” “你把田国光和乔山统领怎么样了!京畿城防没有他二人在,你这皇帝坐不稳的!”庆国公知道大势已去,现下只好委曲求全以图来日。 “你们自身都难保了,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他人安危……”罗星门尊主残渊从天而降,落在九龙宝座旁边,随即坐在九龙宝座上与萧璟城并肩而坐。 萧璟城侧目而视,没有料到残渊竟然来这么一出平起平坐,残渊却不看他,直言道:“此时起,由我罗星门人负责永安城城防和皇城安危。”晋王党内许多臣子见太子压倒性的胜利,纷纷下跪,高呼万岁。 靖国公刚烈不阿,抽剑自刎于殿上,以示不屈。转瞬间九州风云变幻,天地间真龙天子之位易主,风云再起…… 第七章 残渊直言 “白侍郎,听闻您未来儿媳身世不同寻常啊,今日新皇登基,九重天仙家怎能不来恭贺?” 残渊今日穿了一身金丝凤纹亮紫丝裙,说话时正旖旎着将手附在萧璟城肩上,那头深棕色秀发只简单挽了个发髻,倾国美貌在紫色面纱遮挡下只露出长长的弯眉。 众人在大殿上向龙椅望去,正襟危坐的是新皇帝萧璟城,而残渊犹如一条紫色巨蟒般将皇帝盘踞着,仿佛在昭告天下,中原江山与皇帝都已在她掌控之下。 白茂江方才并未向新皇叩拜,白氏一族满门忠烈,见萧璟城公然与罗星门为伍,白茂江更不屑向其行礼。 白茂江嗤之以鼻道:“我那犬子虽不成器,可也分得清正邪大义,你邪魔外道中人,我白家人怎可能前来叩拜!” 罗星门中人见残渊的凌厉眼色,随即上来四五个人强硬将白茂江按倒在地,白茂江高声骂道:“士可杀,不可辱,萧璟城你德行有亏,怎配得上九五至尊之位!” 这时地檀精突然现身,它下半身尚未修成人形,只能用长褂遮住下半身,双手拄着拐杖颇为别扭的移步上前说道:“尊主大人,小的已经将仙子与白引凤带来了!” 地檀精说完,向禁卫军们使了使眼色,白引凤与方见南即刻被绑缚着押进大殿。 原来,昨夜白茂江并未回府,地檀精一大早到白引凤那里报信说白茂江触怒龙颜,非晋王与方见南不能解围,这才将白引凤和方见南骗到了皇城脚下的锁仙结中。 白引凤万万没想到跟随土地公许久的地檀精竟然也归顺了罗星门旗下,进了罗星门的锁仙结的仙人,非堕仙成魔不能出,方见南接近半幅仙身,白引凤仙力未还原,仙身却是实实在在的,可怜这对苦命鸳鸯,就这样被带到了众人面前。 “我们罗星门的锁仙结,二位觉得怎样?被束缚着,可还舒服吗?” 残渊此时喜笑颜开,那日在太子府收服了居留山土地公后,地檀精也一路跟着到了永安城里罗星门聚集处,残渊只给了它半幅人形,就换来了这样尽职尽责的手下,连稗草仙子和白引凤也被带到她眼前,此笔买卖划算的很。 “白侍郎,你刚刚说皇上德行有亏,据我所知,你们白家人恐怕没有资格对我们评头论足吧!”残渊从龙椅上走下来,大殿中除了俯首称臣的一众臣子,只剩下庆国公、白茂江、晋王等人不肯屈服。 “你这妖孽!萧璟城,你若还有丝毫理智,就该悬崖勒马,这江山怎能落入妖人手中!”晋王此言一出,萧璟城心念一动。 “恐怕我这妖人也比你行事光明磊落!”残渊身影忽至晋王眼前,沙哑的声音好似出自地狱,晋王被这异术惊得一愣。 “白引凤,你和丰阳上仙为了达到目的,先后与他人未婚妻子双修,三人同塌,九重天的伦理底线还真是低的可以啊!” 方见南听闻这些,难以置信的怒吼:“什么三人同塌!你出言污秽,简直无耻至极!” “原来你还不知道!哈哈哈,有意思!我还要再说下去!稗草仙子,白引凤的德行比起末凌丰,还要差远了呢!你今生挑男人的眼光,砸砸砸,变得更差了呢!”残渊转身向方见南处走去,身子刻意扭捏,风姿绰约至极。 “她说的一半是真!我那夜元神出窍,的确是末凌丰下凡以我之躯壳与你双修疗伤……”白引凤在方见南审视的眼神下道出实情,而方见南于大庭广众之下,失贞失节之事皆被翻出,倍感无地自容。 “不止如此啊,白引凤,今生你仗着稗草仙子元神尚未归位,做得事情可不止于此啊!原来在月老簿上,方见南本该嫁给方东篱的!你拆散了这一对,又害了另一对,是不是啊?宛思……” 残渊最后一字方落,伸手将一丈外一个禁卫军的头盔与面皮扯开,那人登时长发飘飞,身形单薄飘飞起来,被残渊隔空取物般吸在手上。 等到看清那人的颜面,龙椅上的萧璟城目瞪口呆…… 片刻后, “宛思!” “宛思!” 两声惊叫几乎同时发出,一个来自九龙宝座上的萧璟城,另一个则来自乔装成王府亲兵,一直隐匿在晋王背后的张暨白。 “李宛思,你真是幸运,世间竟然能有两个男子对你念念不忘,即便以为你已经死去多时,依旧对你诚意至此!”残渊将嘴巴靠近李宛思耳边小声说道,手上的力气几乎全部用来将李宛思的脖子拖离地面。 “残渊!你究竟要干什么!”萧璟城见残渊紧紧掐住李宛思的脖子,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他承受不了李宛思第二次在自己眼前死去。 李宛思刚刚被罗星门的异术复生,之前记忆都已抹去,据地檀精说,醒来的三天里她从未说过一个字,残渊此时掐的她双目爆出血丝,李宛思窒息,双手四处乱抓,不经意间将残渊的面纱钩掉,那倾国倾城的美貌终于浮现于众人眼前。 “还是将你放开吧!我答应过皇帝陛下,你是我送给他的礼物,算是对他……杀死老皇帝的馈赠!”残渊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将众人之前对她美貌的幻想一击寂灭。 “李宛思也是可怜人,没有你和末凌丰,她早就嫁给张暨白做张家夫人,孩子该几岁了吧?砸砸砸,可怜啊,萧璟城,我拿回来她的命,却救不了她的身子。”残渊又面向白引凤说道。随手将李宛思往萧璟城怀里一抛。 “宛思是我的!你凭什么把她交给他!”张暨白见到李宛思稳稳落在萧璟城怀中,怒不可遏问道。 “痴儿啊!那是天机之前安排的,现在你得月老簿上,还是拴着方见南呢!那,去吧!”残渊伸手一指,正是神色丝毫不动的方见南。 “南儿,事情不像她说的那般,我对你是真心的!即便是末凌丰……我也丝毫没有犹疑过……” 第八章 龙争虎斗 “住口!你还嫌折辱我不够么?”方见南出言止住了白引凤的解释,“我本在居留山安稳度日,你和末凌丰竟然早在九重天时就操控好了一切!既然知道我是稗草仙子转世,你们二位上仙有何吩咐直说便可,何故费劲周折让我再一次体会家破人亡之苦!” 张暨白看着方见南,许久不曾有一句言语,卯月劝服他出仕辅助明主,张暨白跟随晋王后,在长宁城将一众官员都划归了晋王旗下,他此次来这金銮宝殿,也抱着同样的目的,一见到李宛思,他顿时方寸大乱,而此刻方见南与这种种事故又有何联系呢? 方见南想起夏夜遇见白引凤的第一眼,那样皎洁的月光和那样清雅的白引凤,脑海中的那副图景本是这世上最美的记忆,此刻却在九重天的肆意编排下显出极致的龌龊。 “见到凡间众人的命运皆在你们掌控之中,那滋味想必好极了吧?哼!正如她所说,仙道魔道,哪有什么正邪善恶之分,说白了还不都是为了权利二字!只是你们九重天将自己粉饰得漂亮罢了。” 方见南又是一腔咬牙切齿的责骂,残渊在一旁站着不说话,内心却也暗暗佩服这小小身板的女子,寥寥数语竟然有这样大的力道,将仙魔二界千万年之争斗看的如此透彻,想到这里残渊心中默念咒术,暗暗撤下方见南身上的锁仙结。 李宛思被残渊丢在萧璟城怀里,萧璟城身边由罗星门人组成的新任禁卫军和张暨白带领的晋王府亲兵这边两厢人已经打了起来,大殿上短兵相接,乒乒棱棱的一团乱麻般,李宛思伏在台阶前喘息着,对眼前的一切好像并未耳闻,一张俊俏的脸上没有喜怒与忧愁,看上去直愣愣的。 萧璟城趁乱将李宛思打横抱起,掌事的太监立即召集几个心腹小太监前来将李宛思搀扶着往后宫送去。 想起被残渊控制住的田国光乔山一众人等,萧璟城高声喝道:“永安城中,禁卫军早就立志效忠于朕,你们强弩之末,最好早早放下兵器投降,朕不日将大赦天下,可以饶你们不死!” 晋王府的亲兵都是近几年里跟随晋王四处练兵演习时的亲信之人,此次进宫随王保驾,也都是抱着一死决心,哪里是萧璟城三言两语可以煽动得了的?况且现在殿上罗星门人势微,晋王一众人眼下正待杀出重围,挟持了萧璟城,逼退罗星门残渊等人,只要拼着杀出重围,那么南定城以及靖国公手下南海驻兵足以掀翻罗星门人的阴谋诡计。 张暨白见李宛思未死,方才又听残渊说他与李宛思是被白引凤和末凌丰生生拆散,内心也有些忿恨不平,却又不敢即刻相信罗星门人所说,正在犹疑时,萧璟城又将李宛思差人送到别处,自己又没有武艺上前将李宛思抢来,也正焦急万分。 “晋王府众位听令!”庆国公在王府亲兵随护下也高声说道:“南定城有晋王麾下三万驻军,你们此刻只需随王保驾,他日晋王平叛入主永安城时,便是你们光耀门楣之日!萧璟城乃邪魔外道,天道扶正,晋王萧璟铭才是天下正主!” “好一个天下正主!你们到九泉之下做正主去吧!禁卫军听朕旨意:今日殿内晋王乱党,一律杀无赦!” 刚刚殿上已经打得难解难分,血光四溅,八个龙柱上面血红的颜色已经难以辨别是红漆还是血液,萧璟城号令已下,残渊此时见己方在武艺上并不占便宜,也放手一搏,运起罗星门的异术,大殿内顿时幻象丛生,一个空旷之地顿时华彩四溢,空气结成冰霜般寒冷不堪。 在场的罗星门人没有了残渊的异术伪装,都现出了各式各样的怪异形骸,地上横着的之前被杀死的几具尸体也都更加狰狞可怖。残渊将手下妖孽的妖力都释放出来,现出原型的妖魔们立即将局面扭转。 萧璟城见残渊稳超胜券,立即使出磨魂破中的斩妖术,向残渊咽喉处发出致命一击,残渊回身受了萧璟城一记斩妖术,应声倒地,罗星门一众妖魔也同时身形堆委,大殿也回复如初,萧璟城立即提剑去残渊身边,一剑向背心刺去,黑绿色的毒汁喷溅而出,沾染到肌肤之处皆蚀肉腐骨。 “哈哈哈哈,萧璟城,我残渊堂堂罗星门尊主,不是白白活了这五百年的!你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岂不知天道循环的玄机谁能洞察如我呀!”残渊的声音或远忽近,诡异至极,一瞬间大殿屋顶被掀开,狂风大作,晴空闪瞬即逝,琼空乌云压顶,殿内地壳龟裂,大殿犹如浪涛中的孤舟摇摇欲坠。 方见南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了紫玉短仗和仙玉原石,而身上的锁仙结已解,她念出兽语,鳌兽瞬息而至,鳌兽一到,地面顿时停止了浮动,少顷残渊的声音又一次飘渺而来:“稗草仙子,我这里的三块昆山玉本是你的法器,今日我交还给你。”仙玉原石与方见南身上那块昆山玉齐齐飞出,与三块色泽各异的昆山玉齐齐飘飞在空中。 方见南提起身上的仙力,将四块昆山玉和自己的仙玉原石化而归一,闪耀着巨大的白色光芒,翠绿色的林仙玉再次合一,最终落在紫玉短仗的一端,重回方见南手中。 殿上晋王一众人等士气顿时低了几分,残渊与萧璟城已经消失不见,所有人置身于极北之地,白雪皑皑,冰封万里,寒风凛冽着,天上日光照耀着寒冰白雪,刺得一众人眼睛都睁不开。 “千里移行之术……”白引凤和方见南几乎同时惊异道,随着残渊和萧璟城一同消失的,还有罗星门的人。萧璟铭立即朝着方才萧璟城等人所在的方位疾步上前出招劈砍,同时提醒在场的王府亲兵:“罗星门善使幻术,闭目塞听,提防他们暗中出招!” 亲兵们立即四处出招开辟空间,白引凤缓缓道:“千里移行是上乘仙术,方才残渊手下都是妖孽,移行之术并不能将他们带来此地。” 张暨白见极北之地并无妖邪行踪,便上前找白引凤责问道:“残渊所说当真?我与李宛思都是被你生生拆散吗?” 白引凤心中有愧,却也不回避他:“当初罗星门在人间蠢蠢欲动,招致玄荒大劫,为了筹谋重启神界联结,你与李宛思生生拆散的确是丰阳上仙与我一手促成!” “呵呵,那如今罗星门仍旧为恶多端,而你们这些仙人也未将玄荒大劫解除,我们区区凡人的命运,还望仙界不要再插手!”张暨白说完,眼神悠悠,看着方见南。 第九章 困兽之斗 残渊的沙哑嗓音在张暨白耳边引诱道:“你我二人,做个交换可好?”张暨白见自己身边的众人,神色都关注着自己眼前的方向,好像并未听见残渊的声音。 “你大可放心,此刻只有你能听见我所说的话,你也不需言语,只需等我说完了再做决定即可,成与不成,只在于你,我绝不威逼利诱。” 张暨白听残渊继续说下去,而在他不远处,方见南已经召唤来鳌兽和崛木兽,鳌兽与方见南十分亲昵,崛木兽出现后与方见南蹭了蹭,又使足力气与白引凤亲近许久,这才回到方见南身边,而方见南只顾给鳌兽清理结在背甲上的干泥,并不理会崛木兽。 “我知道你对李宛思情深意重,现在萧璟城于我已成废棋,若你甘愿为我刺杀萧璟铭,李宛思与中原江山就都是你的,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看你的了。”残渊说完最后一句话,轻轻哼笑几声,就再也没有动静。 白引凤对于这极北之地并不陌生,他们所在之处往前去不远,便是九指琴魔的凡音洞,如今琴魔已死,洞府周围堆了厚厚一围白雪,而白引凤的阴阳接骨琴正是毁于他脚下之地。 晋王走过来对方见南说道:“残渊诡计多端,她将我们送来极北之地,不知前方有什么陷阱等着我们。”萧璟铭的眼神望向前方九指琴魔荒废已久的凡音洞,说话时语气淡然。 “当年我们秉烛夜谈,做哥哥的知道你生性不喜束缚,何况你本就与朝野党争无关,残渊应该不会为难你,此刻她恐怕也元气大伤,不然不会留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一会儿你带着这两只巨兽,快些离开此地吧!” 方见南与萧璟铭细算起来只是几面之缘,没想到萧璟铭却真的把她当做妹妹一般看待,内心犹如涌进一股暖流。 “义兄,我们既然义结金兰,哥哥前途险象环生,妹子岂能在此时离你而去!我不走,有鳌兽和叼金兽在,今日我舍命也要护你周全!” 萧璟铭见方见南决绝之意,颇为触动,不自觉地,拉起方见南的双手久久不曾松开,四目相对之时,同仇敌忾之意顿生。 须臾,只听前去探路的亲兵来报:“殿下,那凡音洞口,隐隐听到有异兽咆哮之……”话未说完,伴随着巨大的崩裂声,凡音洞所在的山体向内凹陷进去一大块,叼金兽咆哮着再一次出世。 方见南认出叼金兽,口中鸣哨声响起,叼金兽巨大的兽腿沉沉落地,登时地动山摇,亲眼见到叼金兽开山之力,想到当年父亲方子孝之死,方见南不由得内心一阵触动。 手还被萧璟铭紧紧握着,白引凤也赶上前来用手将方见南柳腰揽住,一时间三人并排紧紧靠在一起,萧璟铭与白引凤都比方见南高出一大块,他们俩如何在自己的头顶四目相对,方见南已经顾不得去揣摩。 等到叼金兽毁了凡音洞露出全部身子,白引凤疑虑说道:“它自居留山出世后,两年多没有任何消息,没想到竟然躲在这极北之地的凡音洞里。” 注意到叼金兽双眼已毁,眼窝都干瘪下去,方见南记起当年居留山下种种惨状顿时明了真相:“怪不得叼金兽出世作恶,残渊将它双眼刺瞎,再以邪术引它狂奔追逐,这才有的居留山当年惨况。” 方见南几次吹响鸣哨暗语,叼金兽依旧胡乱迈着步子,连鳌兽和崛木兽对它吼叫示意也完全不知,这才知道叼金兽连听觉都已丧失,方见南无法想象残渊究竟对它使了什么手段,九重天四大神兽之一如今竟然又瞎又聋。 想到叼金兽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方见南对残渊再次心生恨意。立即将紫玉短杖抛出,同时唤起自己仙力将紫玉短杖运化,方见南想要慢慢引领叼金兽平和心绪,不料此时另一声地动山摇的崩坏又起! “凫水兽!”方见南看见远山之中一个浑身晶亮的兽身破山体而出,第一眼就认出了它,这边紫玉短杖刚刚安抚住叼金兽,方见南又以口哨声示意凫水兽。 凫水兽身形轻巧,不论山涧抑或丘陵之中步伐都能挥洒自如,四大神兽聚集在一起,那么今日与晋王等人脱险几率便更大,方见南内心一阵喜悦。 “义兄,有了四神兽,我们胜券在握了!”见方见南如此有把握,萧璟铭今日总算露出笑容,不过他立即注意到,凫水兽离得越近,方见南的脸色变得愈来愈差,“不好!凫水兽已被魔化!” “怎么样,张暨白,考虑得如何啊?凫水兽听我命令,暂时不会伤害你,方见南尚未完全恢复仙身,她奈何不了凫水兽和叼金兽的,此刻,是你向晋王下手的良机,莫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残渊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张暨白耳畔,如残渊所说,凫水兽确实已经魔化,此刻的凫水兽身上的冰晶由原来的洁白透明变为暗紫,所到之处碰到那极寒之地的几株耐寒的草木皆是枯萎。 白引凤身上的锁仙结虽不见,可也仅限于行动自如,仙力仍旧丧失殆尽,可又感觉不到被下咒术,见凫水兽魔化,他倒是甚为淡然,和方见南说道:“崛木兽和鳌兽应该可以制服凫水兽。”方见南正在鸣哨驯兽,顿了顿说道:“不劳上仙您指点,我们自己应付便是。” 就在方见南说话间隙,稍显安稳的叼金兽听到凫水兽的召唤也躁动起来,转眼凫水兽将至,鳌兽与崛木兽先后扑上去与凫水兽交缠一起。三大神兽厮打起来,大地为之震裂,冰川为之散碎,崛木兽善使尾巴横扫拍击,凫水兽灵动敏捷,口中喷射紫色汁液,鳌兽也是身形快速,躲避过许多,崛木兽身形巨大,几次被凫水兽将汁液喷射在身上,,方见南见崛木兽无甚大碍,只是行动越来越慢,不知不觉中,长尾已被紫色覆盖,再也摆动不开,崛木兽好似沉睡的婴孩般缓缓趴下,兽身渐渐缩小,鳌兽与凫水兽则迅速的你追我赶,在场众人到最后都看不清楚它俩行踪。 第十章 帝王将相 “仙子,白引凤和末凌丰都辜负了你,与他们一刀两断便是了。依我看还是张暨白对你一往情深啊!” 地檀精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耳畔,而此刻的方见南已经有半幅仙身,地檀精低级的隐身术已经无法起作用,方见南恨恨地怒骂:“你这个叛徒,背叛了白引凤还有九重天,现在还敢现身!” “仙子,您可别这么想我,我只是将你和白引凤带到登基大典上而已,我不杀人,也从未做过恶事!” 晋王手下副将上前一步,用佩剑直指地檀精咽喉,“说!你此番现身,又有何图谋?” “你们又来了,动不动就拿剑指着别人,杀杀打打的,还说我是恶人!”地檀精神色极为委屈,方见南知道他不通事故,便也无奈的规劝他: “人世间的善恶,本就不是杀人不杀人那么简单的,明知他人会被自己的所作所为伤害,还要刻意为之,就是为恶。地檀精,你不要被残渊迷惑了,误入歧途,再想改邪归正不是那么容易的。” 地檀精不通人情世故,但却聪明伶俐,“仙子,你这么说,我有些明白了,可是按您所说,我得先知道人家心里所想,不然我也许会好心作了错事。” 白引凤也来规劝地檀精,“想要为善,就是要练就一颗为他人着想的心思,我也是看尽人间疾苦,才慢慢融入到凡人之中的,你刚刚步入世间,难免出错。” 地檀精眼珠一转,直接问方见南:“仙子,那这样吧,我把事情跟您说清楚,您自己做决定,尊主残渊她,想要你的仙玉杖。另外三大神兽现在想必都已被她驯服……” 说完地檀精就闭口不言,好似今日这一切都与它无关了。 地檀精提到三神兽,晋王上前关切的问方见南:“义妹,你可有把握制服神兽?” “有仙玉杖在手,有一线希望,不过,还是要冒险。”见方见南郑重的神色,晋王眼色淡然的看着她,传令时也没有将眸子移开:“众人听令!今日誓死保护义妹周全。” 众将面面相觑,必竟在此时此刻,见识了罗星门的异术,还有残渊的千里移行,关于生死之数,恐怕任何人都难以掌控在自己手中,在妖魔面前,凡人的力量太过薄弱……所以,没有人贸然出声应承晋王。 “你们都是与我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想当年海匪大举进犯,我随靖国公出征剿匪,那时候我朝从未打过海战,全军皆不善水性,当年我们拼的就是一个勇字!半个月后,以我军之血性,不光战胜回朝,尽数剿灭海匪,还建立了我朝海军第一支舰队!” 晋王声音洪亮,响彻云霄,众将听闻后有的想起当年之勇,有的对七月海战一役充满向往。一改之前犹疑神色,此刻的目光都随着晋王而动。 “还有我父皇当年登基之时,七王夺嫡之争,当年的几位王子,有的依靠江湖门派甚至找来苗疆蛊术,也有里通外国,妄图里应外合的,自然也有联合罗星门这类异术门派的,可最后,还是父皇他老人家以正道得天下!” 此时的众将神色坚定,哪怕路上与他们同行的并不甚重,只要认准了一路的正义与坚持,就足够让他们血染白冰,虽死不悔。 “我等被困于此,只是歹人的迷惑之术,如果残渊她果真能耐至此,何须辅佐萧璟城称帝?待我们悉心找出此处破绽,杀出重围!永安城外还有四万和我们一样的热血男儿!” 晋王一番话说完,在场众将已经是热血沸腾,齐呼万岁。方见南看向萧璟铭,他本壮硕的身姿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宏伟英气。他依旧是那夜与她同仇敌忾的英朗男子,只是比之当晚,多了三分睥睨天下的气魄。 “萧璟铭,你比你哥哥有帝王之相,只是,你也要有命才做的成帝王!”残渊的妖异声音再次响起。 突然间,数柄明晃晃的剑向晋王刺来,出手的竟然都是王府亲兵,张暨白见大事不好,顷刻间飞身而出将那持剑的两人撞倒在地,晋王有了这个闲隙,自然能够躲避自如,方见南见状持仙玉杖将一人制服。 白引凤也挑剑制住一人,晋王不忍伤害下属,剑未出鞘,直击其中二人面门,而被张暨白撞倒的两人,其中一个人起身,回手就给了张暨白一剑,直入左胸。 张暨白当场殒命,顿时,残渊所布下的结界立破。 “晋王萧璟铭,你果真是众望所归,在我的索命结中,张暨白不单单不肯杀你,甚至肯为你而死!”残渊一番筹谋尽数被废,语气却也甘愿。 晋王与众人立即回到了大殿之中,宝座下萧璟城依旧流着血趴在地上,大殿中死伤者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残渊坐在宝座上,方才提剑刺杀晋王的几人都在各自位置站定,方见南与白引凤手下一片虚空,原来那几人刺杀晋王都是索命结中的幻像。 方见南遍寻几次,张暨白的尸体却始终不见,“你把张暨白怎样了!” 残渊微微一笑,“时辰已过,四方十二土地公已被我血祭,玄门即将大开,仙子,此时你却担忧区区一凡人的生死,这与你们九重天的道义相悖啊!” 白引顿时怔住,“你当真重启玄门!” “哈哈,方才你们离开极北之地不久,玄门就大开,魔界魔域已与人间联通,你们九重天就眼睁睁看着魔域众魔游戏人间吧!”残渊话刚说完,再一次飘飞不见,留下大殿上众位臣子和方见南等人。 几番细细探寻过后,殿上众人见罗星门人已溃不成军,萧璟城入了魔道已失人心,庆国公出面,与一众臣子拥护晋王萧璟铭登基为帝。 萧璟铭登基那天,众臣无不以为中原这千里江山总算有一位明君,只有萧璟铭本人深深的记得,之前清扫时,大殿上的血水,还有残渊所说的玄门已开之事,他手中的江山是否稳固,百姓能否和乐,决不能依靠一时幸运,虽然魔域众魔暂时没有任何动静,那并不代表着,魔道会一直与百姓和睦共处…… 第十一章 战与不战 九重天众仙在玉帝王母带领下,将东华仙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末凌丰上前敲门,虽然对于九重天上仙们来说,宅邸的院落和大门都如虚设,可到了真要同室操戈的一天,这大门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东华帝君,九重天众仙友来访,开门迎接来罢!” 众仙都有隔物视听的本事,他们眼见东华帝君与众仙只隔一落院墙,正在草坪上的石桌旁饮茶,以银河水隔翠玉碗烹煮碧落泉水来泡茶,这等茶艺茶道也只有东华帝君能一丝不苟坚持数千年。 “凡间有道是,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众仙友到来,正是为了去那魔域讨伐罗道!帝君虽与罗道私交甚笃,可也不应不辨正邪是非!”王母义正言辞在门外说道。 太上老君见东华帝君依然没有动作,专心烹茶,这样耽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也劝道:“帝君与罗道相交甚好,如今两方交战在即,我等仙友也不会逼迫帝君违背朋友之义。玉帝王母率领众仙友来到,也只是借道一用,正邪大义与朋友之义,帝君还请忍痛取舍。” 东华仍旧煮着茶,银河水寒冽,用三味真火将其煮沸,正是化解了高寒之气,沸腾蒸发时,闪亮的星星雾气散落在炉边,犹如萤火虫般飞舞盘旋,美丽至极。 “众位仙友,紫微星高升!人间帝位易主,萧璟铭称帝。” 九重天众仙听闻卯日星君来报,萧璟铭顺利登基,正是皆大欢喜之时。 “玄门大开,人间十二位土地命殒极北之地,残渊与罗道,为达目的丧尽天良!众位仙友,我们九重天再不能坐视不理了!”仙府外众仙已是怨愤沸腾,恨不得立即去将罗星门残渊灰飞烟灭。 银河水已滚沸,星星点点如彩蝶飞舞,流光四射,翠玉碗起起伏伏,里面满满的碧落泉水不曾有一滴溢出,与碧落之源的玉液相配的,是东华仙府的茶园里永不衰败的嫩芽。 “东华帝君!仙魔二界已是水火不容,人间即将再遭妖魔涂炭,莫怪我们一众仙友不念同修的情谊!”听闻人间十二位土地皆被血祭,王母已是怒不可遏,作势就要带领众仙踏平仙府。 东华以仙力将烹好的茶水隔空提起,水流化为一束银链穿过银河水蒸发而出的星雾,煮沸的茶水被四周散溢的星河雾气减弱热度,入喉时微温适度,茶香等到咽下时才娓娓道出。 玉帝与王母一个眼神交汇,腾云而起,身后众仙也随之而上,立即由仙府之上压制而下,东华见九重天众仙闯府,神色仍旧安然,形貌也不做大动,只顾一口接一口的品茗。 众仙气势汹汹,见东华帝君这副泰然处之的样子却也怒不得,还是末凌丰提先见到了不远处的那个熟悉身影——稗草仙子! 众仙这才明白,残渊打开玄门,而魔域又与东华仙府有联结,稗草仙子已经元神归位,自然也可通过东华帝君府里这联结重列仙班。 想起当年为了末凌丰晋封上神而逼着稗草仙子堕入凡间轮回的旧事,九重天众仙们个个尴尬不已。百花仙子先开口招呼道:“恭喜姐姐重回九重天!” 三神兽吼声阵阵传来,听声音近在咫尺,到了九重天,叼金兽、崛木兽还有鳌兽它们都重回各自化身,形态上比在凡间时小了不少,威力却比在凡间更甚,它们隐隐跟在稗草仙子身后,吼声让九重天众仙也不寒而栗。 这三个神兽若是一齐攻来,制服它们需要废众仙人不少力气不说,他们之中还没有哪位敢说自己可以经过三大神兽之洗礼依旧毫发无损的。 况且当年末凌丰与稗草仙子被九重天众仙生生拆散,如今她一声不响的回来,又在凡间浸润许久,众仙难免不会怀疑她道心是否坚定。 “丰阳上仙,别来无恙啊!”方见南开口道。 末凌丰上前一步,也不怯懦的回应她,“仙子重回九重天,在下有礼!” 方见南早已记起前世过往,对末凌丰的面貌的记忆却不那么明晰,所以那句别来无恙只是方便自己认清来人的小小计策。 “有礼?那你之前对我所做的无礼之事又如何算来?” 末凌丰知道方见南是指自己用磨魂破离魂下凡一事,便也不推卸责任,“那日白引凤性命攸关,救人要紧,唐突了仙子,还请仙子莫要怪罪。” 百花仙子听闻末凌丰与方见南的对话,虽不知他二人所指却也猜到几分,不免眉头紧皱,稍顷也气呼呼的说道:“我们修炼得道之人,本该勘破皮相,姐姐,你何必苦苦纠缠于丰阳上仙呢!” “修道之人本该勘破皮相?这就是九重天的道法自然,回归本心么?末凌丰你夺我清白,九重天竟然还有这么多上仙为你辩护!” 方见南一腔怨愤连同下凡这二十年的经历齐齐冲上心头。 玉帝与王母本是为仙魔交战而来,半途见方见南横置于仙府,又与末凌丰有前缘旧恨纠缠,此番方见南言外之意又与末凌丰有了情缘纠葛,既然涉及了守贞之事,依着稗草仙子的执拗性子,若不先妥善处理她与末凌丰之纠葛,恐怕继续前行下去也不会顺遂。 “丰阳上仙,稗草仙子现已归位,是为我九重天添力助威的好事。二位仙人若是有误会的地方,请以三界大义为重!残渊已重启玄门,携我九重天众仙之力,下凡降魔灭妖,还人间以清明正道!” “王母娘娘,若是我此刻偏要末凌丰他给我个答复呢!”稗草仙子倔强本心未改,众仙想也料到她会不依西王母所差遣,可却没有料到,经历人间一个轮回,稗草仙子竟然敢直面西王母,顶撞回来不留半分情面。 东华帝君炉里的晴竹炭燃烧殆尽,银河水散溢出最后几星微光,碧落泉早已饮尽,他瘦长的身子终于站起来,众仙虽不言语,却都希望这位在九重天阅历深远的帝君大人能出面解围,西王母嘴角已经下压不少,玉帝见稗草仙子如此任性,也以鼻顿气,不再看她。 第十二章 故人归来 元始天尊的妹妹痴念甚深,当年也耐不住九重天诸多天条与规矩,愤而去了魔域,元始天尊当年抛不开面子,也没有将妹妹追赶回来,如今几百年过去,得道的仙人生活本就孤寂无趣,难免时不时的追思兄妹之情来,可思虑再三,九重天对于遁走入魔的仙人都是摒弃的态度,元始天尊屡次欲去东华帝君府求东华帝君引领自己去魔域见一见妹妹,都最终作罢。 时至今日,正好赶在玄荒大劫的时机,王母玉帝此行又是去魔域讨伐众魔,他老人家再也坐不住了,也急忙赶来东华仙府,期盼着能劝妹妹回头是岸,回来九重天与他共聚天伦。 “稗草仙子,我们既然修道成仙,位列九重天上得享天地灵气蕴集,也该背负起守卫天下苍生的重任,眼前玄荒大劫已是迫在眉睫,仙魔两家大战在即,仙子还是以我们仙家此战……” 元始天尊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自身坐骑神兽掀翻在地,神兽在众仙都未回过神来之时挣脱身上仙锁,震碎身披的丝缎,飞身往百草仙子身后。 “众位仙友,看来此刻,我东华帝君府再也安稳不得了。” 东华帝君在一旁品茗等待许久,此刻茶具已收,众仙也都闯入仙府,悠悠的扔出这一句话,九重天众仙面面相觑,稗草仙子既然绝不善罢甘休,不知东华帝君会站在哪一边。 “众位上仙大人,我稗草仙子当年既然能为天下苍生跳下天机台,可知我并非执念于儿女情长而舍弃仙家法度之辈!可今生我在人间平淡度日,丰阳上仙篡改天机,将我命运屡次更改,更是间接造成了人间罗星门为恶……” “大胆稗草仙子,我九重天上众仙赏罚,何时轮到你这个小小仙子指手划脚!丰阳上仙更改姻缘签也是为了将神界导引神器送入结界,解开玄荒大劫,是白引凤功败垂成,又损失了仙家的导引神器,此事我们九重天已有决断,你再阻挡我仙家大军讨伐魔域,休怪我王母削你仙骨!” 稗草仙子尚未将控诉说完,西王母已经咄咄逼人,作势就要取出九日射魂鞭,已经爬起来的元始天尊在众仙面前灰头土脸的,不过也笑笑并未挂怀,见西王母千百年少见的怒色,正要出言制止她,只听东华仙府深处轰隆作响,人间四方神兽都冲破了九重天的束缚,幻化出原型以示众人,叼金兽、崛木兽、凫水兽还有瀑火兽! 东华帝君府里众仙家坐骑都是九重天的仙兽,仙兽原型多是妖魔所化,性子乖戾是自然,仙兽们在九重天各家仙府中难以驯服,全赖四大神兽坐镇在九重天,再加上众位仙人各自的仙帐仙锁束缚,才镇得住这些仙家坐骑老老实实地的为仙人所用。 九重天的仙人们多性情和善,仙兽们却是一个赛一个的暴戾,王母极力促成讨伐魔域一事,开战在即,王母娘娘想起来魔域的妖魔们都乖张惯了,整日心怀淡然的仙人们比试起来难免吃亏,仙兽们也成了此战九重天制胜的关键之一,自然的,来东华帝君府时,众仙人都将自己的坐骑解开不少束缚。 正是这突如其来的松懈,让众仙身下的坐骑们见了四大神兽后,几乎同时奋力挣扎,意欲挣开束缚。 稗草仙子素来与九重天嫡系仙子仙女们格格不入,天真心性释然,终日与神兽们为伍,倒也练就了与神兽仙兽的亲近之感。 众位仙人身下坐骑在稗草仙子与四大神兽一呼之下,遥起相应,众仙皆被自己的坐骑焦头烂额,分身乏术的他们早就无力关注玄荒大劫以及稗草仙子控诉末凌丰一事。 玉帝与王母身下坐骑乃是仙兽中性情更为暴戾的,此时发作起来更难对付,非但如此,稗草仙子早已被西王母剔除仙骨。 “稗草,罢了吧!” 一直在旁边默然不语的丰阳上仙早就被九重天众仙撩在一边,早已将七情六欲封印的他,哪里能解开自己的千年情劫。此时一出声倒是令众仙诧异。 “末凌丰愧对九重天众仙友!莫不是当年在下未勘破情劫,未能晋封上神,也不会招致玄荒大劫,更不会今日令众仙友困顿至此,稗草,总归一切因我而起……” “住口!此时此刻,你仍旧满口天地道义!玄荒大劫因你而起,与我方见南有何相关!三番五次与我纠缠,难道我方见南注定要为这天地玄荒牺牲不成!” 稗草仙子泪花溅出,四大神兽听稗草一番控诉,也都龇牙咧嘴朝九重天众仙怒吼着,声音震动天庭,东华帝君仙府也震颤不已。 “是我末凌丰几次负了你,与九重天无干,我封印了七情六欲,仍旧看不破与你的私情,你要什么,你尽可直说,我一应答应你便是!” 末凌丰算是服了软,此番言语几乎是向稗草仙子千依百顺,众仙听闻后诧异不已。 “千年情劫!唉嗨呦……儿女情长啊,天机如此啊……” 太上老君也是眼见末凌丰与稗草仙子几世情缘纠缠,末凌丰今日头一次服了软,想起最早见末凌丰时,他那副对九重天众仙女不可一世的傲慢,到今日被方见南驯服至此,无奈感叹。 “丰阳上仙,你何苦委屈自己至此!稗草,你既然重回仙班,就该与我们同仇敌忾,怎能仗着自己驾驭神兽就逼迫上仙他……” 百花仙子听见末凌丰那番话,想起当年稗草仙子与末凌丰之间纠葛,自己当年好不容易将他们拆开,怎能再次让他们双双离开? “百花仙子,你又出来顽皮了!”东华帝君斜视百花仙子,她立即侧脸过去,退到西王母身后不再多言。 而东华帝君背后,又一位人物出现,众仙皆是惊惧万分,仙兽们还未平息,九重天众仙如此手忙脚乱之际,但他一个已经难以对付,若是稗草仙子也反戈……天庭千万年基业毁于一旦矣! 众仙落目之处,在东华帝君仙府后园,紫衣玄纱飘飞而来者,正是魔域极乐宫主人,魔君罗道本尊! 第十三章 道貌岸然 魔君罗道的紫色玄衣在九重天众仙眼前翻飞着,这位当年与东华帝君并称仙家双壁的翩缱公子已经近千年未在九重天现身,众仙今日再次一见,罗道欢颜皓齿,嘴角含笑,那一眼忘川的秋波能将在场的仙子们魂魄都搅动的纷乱不已。长长的一对黛眉正中处,暗紫色的六叶莲华几乎占满整个额头,还没举手投足,只飘然而来的那份洒脱肆意的美态就更甚当年! 九重天众仙人追星逐月的封闭至此,哪里还见识过如魔君罗道这般肆意美态的,东华帝君早先可与罗道媲美,可毕竟与罗道志趣不同,在自己的仙府里浸润的久了渐渐内敛收治,总是少了些男子狂放不羁的豁达,九重天的仙子们对他也只能虔敬有礼。 在场的仙兽们辨识出罗道散发的强大灵力场也愈发的骚动不已,方才被仙人们安抚压制得刚刚有所缓和,魔君罗道一出,仿佛整个九重天都被他的恣意之行掀动了。 “六叶莲华,魔君好本事!东华帝君你果然重义!” 西王母语气缓和,这每个字都是咬牙切齿吐出。玉帝也是对罗道的出现皱紧了眉头: “东华帝君,你勾结魔君罗道,背叛九重天,违逆仙规,你是要亡我仙家吗!” “玉帝王母,堂堂九重天也不是你们二仙说的算的,就算是要给东华扣帽子,也该你们九重天三百仙家一齐说了才算啊!” 罗道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为东华帝君开脱。 而玉帝与王母的聒噪,东华只是微微一笑,瀑火兽现身时,顽皮的将东华仙府角落处的一对白玉石狮子熏成了黑色,东华正因此事而教训它,凫水兽刚化出的寒冰被东华化成一汪水,和着仙府的土泥泼到了瀑火兽一脸…… “欺人太甚!东华帝君,你当真不把我们九重天众仙放在眼里,好!” 西王母怒极,取出自己的剔骨仙鞭,运起八分灵力就向稗草仙子身上抽去,西王母这一记剔骨仙鞭,道道抽骨剃筋,一经触碰便是百年道行顿失,西王母凭此仙家法器一直在九重天内执掌仙规。 西王母第一记剔骨仙鞭挥出,稗草仙子急忙起身躲避,东华帝君和罗道也原地飞身而出,西王母的八分力道威力惊人,鳌兽与凫水兽两个都以行动敏捷著称,转瞬间就冲入众仙家的行伍之中,搅得仙兽们更是混乱不堪,而崛木兽身型太过庞大,躲闪已经来不及,区区东华帝君仙府,虽已被四神兽冲破形骸而震碎,九重天本是一悬浮只所在,崛木兽苦于无处可躲,只能硬生生的接下西王母的鞭子。 西王母见鞭子未能抽到稗草仙子,怒意根深,接连出鞭,不打到稗草仙子等绝不会干休。几记剔骨仙鞭接连抽过去,崛木兽难免被波及,身上火辣辣的吃痛,吼声震耳欲聋,崛木兽善良温驯,稗草仙子向来爱护它更甚,见崛木兽青皮上已被鞭挞出了血痕,内心有如被刀割一般。 “罗道前来本是为了仙魔两界和解,九重天众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什么是人语不进,什么是混不讲理!我方见南不屑与你们为伍!王母你的剔骨仙鞭冲着我来吧!不就是剃去仙身么?我方见南根本不稀罕!” 稗草仙子飞身上前,拦住王母挥往崛木兽身上的鞭子,鞭尾打在她脸上落下一道血印,热辣的痛感愈发强烈,随之而来的稗草仙子感到头疼欲裂,自己的整个脸僵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剔骨抽筋,果真是即刻见效! “稗草仙子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方见南,看来早已经不把自己当做仙家之人了,既然如此,王母娘娘您就替我们九重天庭清理门户吧!“ 百花仙子见西王母收了鞭子未再使出,迟疑着的时候,又怂恿说道,东华帝君听见百花仙子进言,厌恶之情顿生。 ”人间女子都知道克己守礼,持重有节,九重天仙家仙子更改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百花仙子你倒是唯恐天地玄荒不乱啊!“ 罗道翻飞飘然,一番讥讽时,倾国一笑扫过九重天其他几位仙子,最终落在百花仙子脸上,罗道恶狠狠的目光投向百花仙子。 ”我罗道阅人无数,身为女子,心肠如你刁毒者,实乃少见!对你,我还是不打不快,可要是碰了你,又折辱了与我欢好的那些美丽女子,既然这样,折中一下,还是劳烦至善童子代劳吧!“ 罗道一语刚毕,百花仙子身旁的至善童子起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随后又完全不知的状态,仍旧立于她身旁。众仙见罗道修出六叶莲华圣境,本已惊叹不已,刚刚罗道使出了针对仙家的移魂术,至善童子在被点明道破后仍旧对罗道的移魂不为所知,此举震惊了玉帝和王母在内的不少仙家。 百花仙子突然受辱,泪花迸出,掩盖了她眼光的刁毒。即刻去西王母身边寻求庇护。 王母护短,见百花仙子受了委屈,自然更为恼怒于稗草仙子。 ”既然稗草你不屑存于天庭,我仙家三百余位也不缺你一个!受我剔骨仙鞭吧!“ 稗草仙子决绝然,”我存于天庭本非所愿,几番轮回受尽你们九重天排布作弄!今日我剃去仙骨,堕为魔道也罢,入畜生道也罢,游魂野鬼也罢,再不受你们九重天庭摆布!“ ”好!此鞭一出,九重天庭与你再无瓜葛!我西王母说到做到!“西王母剔骨仙鞭挥出,十成十的威力迸发,这仙鞭乃是上古众神所赐,鞭法在仙家修炼法门之中也是极难练成的,仙法与仙器的合一,这种威力是连罗道都不敢与之匹敌的。 东华帝君欲出言阻拦,可西王母与稗草仙子的心性都是那么执拗和不可转圜,王母仙法已出,出鞭再无回头路。东华暗自设下结界,若是稗草仙子经受不住剔骨仙鞭,依他与罗道在此,就算要与九重天众仙为敌,对稗草仙子聚魂收魄也可以顺遂自如。 第十四章 偃旗息鼓 西王母的剔骨仙鞭十成十的打出,再收回来时,鞭身已折成两段,九重天众仙,连同魔君罗道,还有稗草仙子等,都傻了眼。西王母那一击斩断的是天地玄荒有史以来最出众的根骨之一,更是因情劫缠身,距离晋封上神仅一步之遥的半神之根骨! 这一记剔骨,剔得相当是是半幅神骨,西王母的仙鞭也遭反噬而裂断,不见西王母颜色有异,可以她的性子,即使遭到反噬,恐怕也不会教众仙家知晓。 剔骨仙鞭那一击即中,一身上乘仙骨尽毁,天地玄荒从此再无丰阳上仙,只残存一个留着七窍玲珑心的凡人,末凌丰。没有了修为道行护身,一副凡体哪里承受的住岁月衰老与常年少食?多年灵力也即将溃散,末凌丰吃力德聚集周身灵力。 “丰阳上仙!”伴随着百花仙子的一声惊叫,稗草仙子方见南在那一击的巨大仙力辐射之下也昏了过去。 罗道见王母仙鞭已毁,立即腾出手来,迅速将方见南打横抱起,抛给崛木兽。 末凌丰飞身上前,挡在稗草仙子身前那一刹那,恐怕除了方见南自己,在场众仙都看得真真切切。西王母不知是被反噬还是被丰阳上仙舍身救稗草仙子的情义所动,迟迟未做动静,连眨眼都没有,急坏了一旁的玉帝,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九重天众仙早就乱了阵脚,丰阳上仙又被废仙身,众位仙人更是惧怕至极,这个节骨眼儿上,罗道若是联合了东华帝君与魔域众魔攻打九重天,后果不堪设想。 王母的剔骨仙鞭,得以震慑九重天庭千万年,上古神器的传言不虚,也尚未有仙人敢以身试法。 当年末凌丰为了晋封上神,舍弃了方见南,最终方见南投身下界再入人间,末凌丰甚至为此封印了七情六欲,众仙皆以为末凌丰最看重之事便是潜心笃志晋封上神。 没想到在王母仙鞭之下,竟然活活逼出了他内心之所系,稗草仙子方见南!如果末凌丰真如众仙所想那般,心中只有正和清明,又怎会替稗草仙子当下这一鞭?千年情劫果然是仙家最难避忌的劫数。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将心中挚爱白白送给他人做娘子,那滋味连我也是无法想象!末凌丰,罗道今日佩服你!” 罗道将方见南交给神兽之后,又暗自妥善布置,这才回过神来与末凌丰说话。 “我此举并非出自私情,只因我多番过错,总归是玷污了稗草仙子清白,才教她多番顶撞王母娘娘招致剔除仙骨之责罚,九重天仙规不可违,既然错在我,我替她领罚也无不可。” 末凌丰气息奄奄说道,百花仙子欲将他扶起,末凌丰却荡开了她的手,独自躺在地上。 “哼,好一个末凌丰啊,丰阳不染霜华!罗道,你还是料错了,他仍旧对稗草仙子无情无义!刚才那句佩服,你可以收回!” 东华帝君见末凌丰一口咬定并无私情,也只好顺藤摸瓜这样圆滑过去。 “众位道友,罗道此次前来,并非为了挑起争端,也无心与众仙一较高下。只是听闻九重天与我魔域的一众追随有些误会,我这次来专为化解恩怨。” 罗道方才那副魅惑众生的模样消失不见,一脸严肃坚毅,目光直视九重天所有上乘仙家,东皇太一、元始天尊、太乙真人、太上老君等见罗道只身前来,而王母法器已毁,不见罗道趁机作乱,魔域魔君诚意已见,彼此对望后,便都弃了坐骑去,齐齐下来商讨仙魔二界此劫。 “眼下玄门已开,魔域想必已经与人间联通,为肃清人间秩序,我们仙家若将南天门大开,势必招致玄荒大劫,魔君如何看待此事。” 九重天众仙提请原始天尊与罗道商议,众仙都在一旁倾听,不做言语。 “仙魔二道行事不同,有许多泾渭分明之处,我魔域众魔既然在区区一隅安然如故近千年,自然不屑于参与人间事。” 罗道索性席地而坐,紫色纱衣碍事,就顺势双手一荡将其落在身后,东华帝君也侧身横坐,将末凌丰置于身前,运起灵力注入,帮他疗伤。 “不过眼下既然玄门已开,就算我魔域之众能不逾矩,也难免人间不出妖邪来作乱。既然知道如此,趁早想法子再封印了玄门便是。” 罗道出言简单明了,众位上仙倒是疑虑暗生。“罗道,此次玄门大开,难道不是你极力促成?如今又要封印玄门,你用意何在?” 西王母逼问道,她置身于末凌丰疗伤处,虎视眈眈的望着东华帝君,提防着东华会暗害末凌丰。 “王母娘娘,我魔域与东华仙府仅一墙之隔,若不是上次白引凤毁了仙家导引神器,东华不得已才就玄荒大劫一事与我当面商议,恐怕此事你们仍旧蒙在鼓里,我堂堂魔域魔君,要想胡作非为,还需等到你们九重天先发制人,齐聚于东华仙府嘛!” 罗道调笑着,一边学着东华帝君的样子化出茶具,作势烹着茶汁,一面对西王母和众仙不以为然。 东华仙府四周已被众仙齐齐幻化修复,罗道见刀戈已落,也顺水推舟,将神兽们压制下去,众仙坐骑立即温顺归于各家仙府。 “魔君能为天下苍生安危着想,实乃我们九重天与魔域之福。老朽无能,可必竟也执掌天机台多年,人间有一股修魔之人,百余年来渐渐成了气候,此次玄门大开,乃是用了上古邪术,魔君若肯与九重天协力斩妖,我九重天庭必定记下这件情分!” 太乙真人乐见仙魔两家偃旗息鼓和乐融融,极力劝说罗道合力绞杀罗星门残渊等,罗道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仍旧关注着末凌丰以及东华帝君这边。 调息许久,东华帝君终于运止灵力,“丰阳上仙仙身已毁,末凌丰需即刻下凡,否则入了六道巡回,我们九重天便难以掌控了。” 罗道邪魅一笑,“东华,你也学得喜欢掌控他人命运了,末凌丰心甘情愿替方见南挡下这一鞭,哪怕入了畜生道,也是他心向往之,你何苦替他操心!”说罢也饮了一口东华的茶汁,入口后嘴巴咧成一道弯钩,随即一拂袖撤了那些茶具,使了个清口诀,随即神色恢复如常。 第十五章 宛而忧思 玄门再次开启后,人间极北之境通往魔域的联结也显现出来,从中原的河合城遥望极北之地,可隐隐看见罗星门总坛所在之处被一层紫色光晕笼罩着,那就是魔域的气障。【ㄨ】 人间新帝萧璟铭刚刚登基不久,钦天监和驻军之地都传来异报:罗星门总坛所在散发紫微之气,与居留山龙脉呈相冲之态,于帝位大大不吉。 更有甚者,在永安城以及边塞要处散布谣言,晋王萧璟铭堕入魔道,运使异术谋权篡位,才招致异象频生,还有言之凿凿者,传言太子是被晋王以邪术暗害,夺嫡之争惨败,乃至毁容…… 太子与晋王党争阀斗数年,朝野上下势力繁杂,再加上罗星门已将爪牙伸向诸多势力深处,萧璟铭登基后面临着一个极为复杂的烂摊子,想要短期内肃清暗鬼,极为困难。 不幸之中的万幸,萧璟铭早早就在军中历练,靖国公生前治军也是刚直不阿,是以举国上下,唯有三军之中最为政事清明。 七月十三日早朝,仍就是草草了事,掌事太监喊了句“退朝……”众臣皆退出。 自从萧璟铭继位登基料理好先皇后事,一个月来,忠臣每当早朝皆是封口不言,圣意难测,在见识了萧璟城和残渊的罗星门异术后,四海之内异象频生,摸不准新帝之意,任凭谁也没有把握擅自上奏,萧璟城和罗星门余党如何处置,更不是臣子们该首当其冲拿主意的事。 先是有百姓传闻说极北之地有圣山显现,那是仙家的圣山,仙子仙女门华服秀美,仙山上仙乐飘摇,有缘者登山寻仙,得到仙家指点修行就可以登仙造极,家有病症不治者去了,能够求得几粒仙家灵药仙丹,便药到病除,延年益寿…… 之后又有从居留山归来的护卫兵团向萧璟铭报告,半月前护卫团奉旨暗中保护见南郡主归宁途中,行军至居留山外三里处,夜里忽然雷鸣大作,三只异兽先后从霹雳之中蟠飞升空,飞入银河之所在后不见踪影,许久后他们猜出那三只异兽中有两个是当年追随见南郡主的,再向前查看时,追上了郡马家一行人,可郡主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一队人急忙的寻找。 萧璟铭在得知紫玉仙杖也随方见南以及神兽失踪后,倒是第一次把心踏实了下来,方见南是仙家仙子转世,必是随那些仙家巨兽一同归去了九重天庭,便也不再派人力去寻方见南,随即下了一道诏书给工部:特命工部在凤凫山建造一座南苑。 皇帝登基后,交于工部的第一件事竟是在当年十四皇叔遇刺中箭之处建造行宫别院,在众臣心中各有不同寓意,当年晋王党的众多将领多以为萧璟铭这是要将萧璟城软禁于凤凫山南苑,而太子党的那些臣子则终日战战兢兢,赏罚分明的萧璟铭此次久久不下处置太子党的圣旨,他们每日都过得如同剜心一般。 满朝臣子中,唯有郑工心中有数,那座南苑,并非取位处南方之意,而是“见南之南”,凤凫山与居留山在地势上并不相近,皇帝却特命工部按照自己画出的图纸来依山改建,郑工一眼就认出南苑的排布与居留山如出一辙,于是郑工私下联系钦天监主事,推说近日星辰犹移,呈凤落南山之象。 退朝回到家中的郑工早已拟好奏折,反反复复,自己将措辞改了又改,删了又加,还是不放心的几次誊写… 萧璟铭打开奏折,速速浏览了一遍, “见南郡主义慧娴静,曾安天意,救吾皇于浅滩,恩百姓于晖下,当效孝贤,母仪天下之风,与副后并在……” 萧璟铭放下郑工的奏折,随即召钦天监与皇后前来问话。 皇后回到寝宫后郁郁不乐,李宛思上前讯问道:“娘娘如此忧愁,可是皇上日理万机,又见瘦了么?” “皇上哪里是日理万机……” 自从先皇葬于帝陵后,萧璟铭连后宫还没有分封,好在他身为皇子时女眷不多,除了未册立的晋王妃自然会成为皇后以外,其余几个无名份侍妾甚至都没有安排入其他宫中安顿,预计将来她们也不会在侧妃之列。皇后此时本不该有这种愁苦的心情,只是当皇帝在与她说起追封方见南为大司祭时,这位靖国公的后人也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后位是否稳固。 “皇上后宫单薄,他日若是充实后宫,也是自然的,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当以绵延子嗣为重,早日为皇上添一位储君才是天下之福啊!” 李宛思说着话,趁皇后未回神,将身边宫女遣到殿外,自己关上了门,皇后寝殿中,只剩她两个在,茶水是工女们刚刚砌上的,李宛思走过去,将一粒丸药投入茶中,热水将丸药的香味烫了出来,悠悠荡荡惹人垂涎。 “宛思,你这往茶里加了什么?如此馨香……” “这里面,是我家乡的密药,服下可绵延子嗣,恩宠不绝。” 李宛思将茶碗递给皇后,皇后犹移着不肯接。 “民女斗胆认皇后娘娘为姐姐,多日来承蒙娘娘维护周全,这才以戴罪之身存于宫中。昔日我被父兄送入太子府,萧璟城他对我百般折磨,用方外异术丸药将我做母亲的资格都夺去……” 皇后见李宛思泪如雨下控诉萧璟城之恶行,听到李宛思提及自己不能生育,不由得也泪珠滑落,拉起李宛思的手,两人对坐着相拥哭泣。 “妹妹放心,寻访遍天下名医,定能将妹妹治愈!” “娘娘,治愈我又能如何呢?宛思曾是萧璟城的人,还能有何颜面再嫁他人,我此刻万幸,自己不曾怀有孽子。我只求常伴娘娘左右,一辈子服侍娘娘!” 李宛思转身端起那茶水,一饮而尽。 “娘娘,此茶无毒!从今日起,娘娘入口的每样东西,宛思愿代为尝毒!” “妹妹不必如此,方才,我只是……不知这丸药真得有如此神效?” “服用十日,必保头胎一举得男!”李宛思神色自若,再次将茶水倒好递给皇后,那馨香够的口舌焦躁,皇后接过茶水也一饮而尽,果真如一缕清泉沁入心脾,不自主的就想要再喝…… 第十六章 情海深渊 永安城往北去,走到平原山林尽头,千里冰原封地,万里白雪飘飘,正是人间极北苦寒之地。 初夏以来,极北异象频出,这原本人烟稀少的极北之地却渐渐热闹了起来。在那些雪山层层拥围之深处本是罗星门总坛所在,自从魔域极乐山重现人间,玄门大开,凡间众人又掀起修仙练道之风,平民百姓与达官显贵们为达到所谓“仙山”,穿过中原重重阻隔已经是费尽心力,更何况到了极北之地雪山脚下,距离翻越罗星门总坛尚有一段长途,就更不要说残渊在极北之地各处布下的血腥结界了。 朝纲涣散,关于太子晋王两党之争以及萧璟城登基大典当日之事,残渊兴风作浪,宫闱中的传言向来神乎其技,再加上罗星门中人将传言与谣言推波助澜,中原各地修仙之风更胜,乡野之中,少小壮年集结成群,相约到达极北之地的寻仙队伍更胜每年的科考之众。 自从人间十二位土地公被残渊血祭后,人间潜伏的新生妖魔们再也无所顾忌,在中原通往极北之地的要道上围追堵截,残杀生命,汲取灵气者愈发肆无忌惮。渐渐地,原来圣光遍布于雪峰之上的极北之地,犹如地狱向人间张开的雪白巨口,吞噬着越来越多的生命。 这天极北之地的雪在阳光照耀下愈发的白亮,一老一少两个步履蹒跚的身影相扶着向山里走。 “孙儿,来!将这块薄布绑在眼上,我们再走!” 那老者停下脚步,从背上的包袱皮边角处,撕下来一块破糟糟的布条。 “爷爷,眼睛被蒙上了,怎么能看得清路啊!” 老者身边那个少年看上去十来岁光景,背过身子去,乖乖的让老者将那布条绑在眼睛上,老者系下一个结,又怕被风吹的开了,又在那结上再系了一下。 “你睁眼看看,能不能看清路?” 老者松手,让那孩子继续往前走。 “果然能看得清!爷爷,这布看着不透光,蒙在眼睛上却一点也不耽误视线!真好,省得这雪刺眼!爷爷,你也帮上布条吧!” 爷孙俩身上都裹了厚厚的棉衣,鞋子却是单薄布鞋,孩子作势就要扯下来包袱皮,那老者却没让。 “雪山有雪精,专门夺人眼睛的,爷爷我老了,眼睛早就花了,雪精们才不稀罕我眼睛呢!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孩子在雪上蹦蹦跳跳的,踩了几下,随后立即又扶起老者的胳膊,徐徐往前走。 “爷爷,你说神仙们真住在山上么?” “你看前面那个紫气缭绕的地方,这山从未有过,如今现世了,一定是有仙家在啊!” “爷爷,这神仙们,好不好想与?他们肯不肯给你治病?” 那老者眼睛望着看似极近却又远在天边的极乐山,那山脚还被前面起伏的雪山遮盖着,山腰至山顶处却环绕着彩雾,在万丈光芒照耀下愈发神秘,不知不觉中,老者与孩子都步入了罗星门的嗜血阵…… 半个时辰过后,皑皑雪山间,一老一少蹒跚着相依畏缩着,幻觉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已堕入黑水潭中,身子不断下沉,自己双腿被嗜血阵法驱使着,慢慢在山涧的积雪上踩出深坑,再将自己的身子投入其中,最后两人蜷缩在一起,直至被冻僵在厚雪覆盖之下…… 极北之地的嗜血阵,已经封冻了不下百具尸体,罗星门总坛里,残渊的引气瓮里又添两条新鲜性命。 “你已经离他越走越远了……” 听到熟识的声音,残渊几近泪出眼眶,背对着说话者,残渊伸手将引气瓮封好,这才用沙哑的嗓音回应。 “可我要的是你!魔君大人。” 残渊转过身去,绝丽姿色从未更改半分,反而身姿更比当年瑶池斗艳时更显媚态,罗道嘴角轻抬,不住的打量残渊。 “不枉我爱你数百年,这般绝色,即便时至今日,也是三界首屈一指。” “罗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当年是我年少轻狂,如今你我能否再续前缘?” 罗道微微一笑,不做可否,只是缓缓向残渊身边走去。 “九重天庭听不见你我对话,东华他也不会无聊到在天机台上关注你我,你又何必故意气他?他不生气也就罢了,我如果把你的话当真了,你今日可要如何收场啊?” 罗道走到残渊身后,将自己的脸几乎贴在残渊的脸颊旁,残渊的极地秀发甚至与他自己的墨发交落在一起,他仍旧能辨识出血兰的气息,那种香气能直达人心,取人喜悦之心。 数百年未见,残渊已经将血兰培育得如此澄澈,罗道想起方才残渊的嗓子沙哑至此,内心深处疼了好一会。 “残渊这副身子一如当初,道哥哥,我只问你,你对涵儿的心,是否已改?” 残渊回身投入罗道怀中,“道哥哥”这句称呼将他神思抽离到数百年前,那时的残渊还是他和东华心心念念的涵儿,那时的罗道还是她的“道哥哥”,那时的东华帝君还是她的“华哥哥”,三人成行,游戏人间,修仙炼道,各秉千秋,东华是修骨一派,罗道修气,露涵修心…… “涵儿,你为了他,竟然肯委屈自己至此吗?血兰已经与你合一,十二土地你也都杀了,成了三界公敌,这一切都值得吗?” 罗道的脸上只剩悲悯,只是残渊并没看到,她感受着罗道的手臂将她轻搂在怀中,右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也将自己手臂伸向罗道的衣袍中。 “涵儿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道哥哥啊!哥哥你不信涵儿?涵儿自会证明……” 正在残渊与罗道纠缠之时,引气瓮突然响了起来,残渊转身望去,引气瓮已破,化身而出的竟然是太上老君和哪吒,残渊由怒不可遏变为极大的悲痛。 “东华啊东华,时至今日,你还不肯见我么?” 太上老君是后入天庭的,哪吒更是资历不深的,上次罗道与九重天众仙商议如何剿灭罗星门,原始天尊看了看东华帝君,最后还是抹开面子替自己的妹妹求了情,这才安排太上老君和哪吒演了一初戏,渴望着唤起残渊的悲悯之心,不过此时的残渊,心中只有东华帝君一人。 第十七章 残渊东华 第一世…… 他和她是师父最为疼爱的两个弟子。他根骨极佳,却是个弃婴,幸亏哭啼声清亮,惊醒了山中正在休憩的道士,最后被青于观观主吴意收养,成为最年轻,道心最为通透的弟子,取名为罗道,天罗王道之意。 他十四岁那年,吴意羽化,青于观本不大,随之便树倒猢狲散,他心性潇洒释然,索性不居于一隅,也下山云游…… 她出身仙家显贵,元始天尊以自身指骨化为她根骨原型,吸允银河清凉之灵气汇集形体,成了一具雌雄莫辩的女体。元始天尊称她为妹妹,九重天庭却唤她作星汉仙子,下凡间历练时,她自称星涵。 星汉仙子下世历练,那时天地混沌初开,凡人懵懂未知,世间尚未等到尧舜执掌。她协助上古众神执掌世间万物生杀运数,兢兢业业恪守神仙规法,直到最后上古众神中开始有厌恶世人之心,星汉仙子又不肯将世间生灵都毁于尘埃,最后被上古众神以神域压制在幽冥界。 罗道一面在人间历练,一面也修仙汲取天地灵气,根骨极佳,修炼也顺遂,早早就得了其中法门,到他游历百年时,再次偶遇高人点化,习得一套窥探幽冥界的异术。 罗道练成后,初次施展时,便觉察到星涵的存在,那时的罗道见她雌雄莫辩的样貌,推知她与幽冥界并非同出,那天玩儿心大起,遂将星涵的封印揭下,星涵在幽冥界多年,初心被压抑至极,久而久之生出一股戾气,封印揭下,戾气迸出,结果自己竟然冲破上古众神封印而出,再现人间。 元始天尊见妹妹被救出,不但没有去上古众神那里请罪,也没有对罗道施以重罚,此后,神界便对元始天尊护短偏私时有不满之意,罗道倒是因此而得到九重天庭的礼遇。 星涵与罗道一起游历人间,做了不少兼济天下苍生的善事,后来他们到了极北之地,星涵吸允银河之气所生,最喜寒冷洁白,在极北之地久久不想离去,好不容易被罗道带到了中原,又推说丢了东西,要再去极北之地去寻,罗道心知星涵喜欢雪域苍茫景色,二人遂依山建屋,星涵将其起名为罗星小筑,久居于此。 “道哥哥,你看,那是只长着雪花斑纹的豹子!” 罗道跟随星涵所指望去,之间在山腰的一只雪豹正在作伏击之状,宽大的尾巴低垂伏地,那豹子的目光所及之处,本是一片雪白,罗道和星涵视听过于常人,原来在两丈外,雪地上有一只肥大的兔子在导洞寻找草籽。 星涵见那兔子毛色雪白没有丝毫杂色,使出仙力将那兔子吓走,雪豹在兔子身后本欲伏击,却一时不慎失了先机,这兔子遁逃的速度与豹子相差不大,行走路径又多变,豹子再要努力追上,已经难以企及,追了一会,星涵又使仙力将豹子阻隔在兔子身外一尺处,豹子只好弃而不追,气喘呼呼的站在雪地上停滞不前,却也不明白为何总是扑追不上。 罗道知道星涵喜欢兔子,索性就施仙法将那兔子逮住,远远的一团毛茸茸的白色肉团向自己扑过来,星涵的心都要化了,笑的蹦蹦跳跳的,连仙力也四散而走,用自己的心怀接住了兔子,也不顾那兔子身上的雪泥,将兔子捧在脸前就是一顿喜爱的磨蹭。 罗道见星涵开心不已,自己也觉得通透了许多,毕竟,像他这样不会衰老的修仙者,很难找到与自己在寿命上能够长久相守的玩儿伴。只要星涵喜欢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涵儿,你只知道救这只兔子的命,那只雪豹窝里还有三只幼崽嗷嗷待哺……” 罗道也伸手抚摸那兔子,顺道将兔子身上的脏污都拂去,天道循环,适者生存,这样的道理他们本该都懂,可星涵却总是忍不住因自己的喜好而做些小小的任性之事,就比如今天救了这只兔子。 “它那三只幼崽,没了这只兔子也饿不死吧?” 星涵将兔子抱在怀里不再让罗道抚摸,语气虽然任性了些,神色上却依旧很是惦念那雪豹母子的安危。 “是好是坏,咱们去看看罢!” “看就看,要是那群小豹子都可爱得很,我变出食物来喂养它们便是了!” 罗道看着星涵的样子,兀自笑了笑,那时的他们虽能运使仙力,却未能列入仙班,九重天庭里面的那些一板一眼的规矩,罗道并不想一一尊崇,最重要的,星涵因为擅自逃离幽冥界一事,与神界嫌隙甚深,不便再留在九重天,是以罗道也跟着她在凡间畅游。 他们视听非凡,虽不能腾云,在积雪之上踏雪无痕还是简单的很。 “道哥哥,你的飘飞姿态太过妩媚了!” 星涵调笑着,像罗道这样干净白皙的男子,看上去比她更像个女儿家,虽然她知道罗道的秉性是潇洒不羁的,并不缺少男儿气概,可罗道对她关怀备至,总是让她觉得她的“道哥哥”阴柔之气过重,有时星涵与他在一起,关怀备至的感觉,总是让她以为他是自己的姐姐,而非哥哥。 就比如说罗道能去瑶池采了桃花来蒸腾出桃花玉露送给她,每当打开那瓶精致的水晶瓶子,瑶池的桃花香气能将方圆百里的彩蝶都聚集而来。 或者是将这极北之地硬生生的依山建造岀这样一座罗星小筑,而且罗星小筑还在他的扩建修缮之中,有自身仙力幻化细节,再加上四海八方的珍贵建材堆砌,还有一些小妖小魔们任他的驱使,等到建成之时,恐怕这罗星小筑要改名为罗星宫了。 “妩媚?涵儿你飒爽利落得不像个仙子的样子,愚兄只好以身作则,亲加示范。” 罗道道心澄澈,却也能言善辩,星涵与罗道总是一起作些言谈上的争斗,不过每次都是罗道谦让于她。 “道哥哥,你小心了,若是找不到那雪豹的窝,我可要将罗星小筑改名为星罗小筑了!” 罗道嫣然一笑,长长的眉眼完成一个弧度,然后嘴角也跟着向上弯成一条柳叶,脚踏山间一个未被白雪覆盖住的岩石尖角,顺风借力而行,身姿轻盈的向雪山背脊之处飞去,早就将星涵落在身后。 星涵天生根骨从元始天尊得来,进境与修为都比罗道要高,可在世间的时候,却总是被束缚般无法施展全力,被罗道远远抛在后头,好久才追上他,最终两人落在了山间悬崖上一隐蔽山洞外,洞口传来血腥气息,想来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几只小豹子,再仔细辩听,夹杂在风声里,传来嘤嘤声不断。 那山洞洞口仅齐腰高度,他们未列仙班,尚不会变化形态的上乘法门,只能盘旋在悬崖边的洞口,借自己的眼识超里面观望。 母豹在外狩猎仍旧未归,几只小豹子嘤嘤叫闹着,尚未挣开眼睛,依偎着抵御寒冷,星涵爱怜之心更甚,在洞口内暗暗下了温暖的热流,罗道提指将星涵的法术撤去,星涵一时着急却来不及阻挡。 “这雪豹一生都要与雪山寒风为伍,你将他们至于温室之中,保它们一时性命无虞,来日长大了,受不了外面的苦寒,迟早是要丢了性命的。” 罗道不等星涵任性生气,就自顾自的解释着,星涵听闻罗道述说,也觉得有道理,就放任几个小豹子在洞中了。 “我们虽为得道之人,却也不能事事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在,我们强加干预,只会多增谜团。” “那生为兔子就注定要为猛兽所食?生为猛兽也注定要行走于苦寒峭壁?” 罗道注视着星涵的眼神,那审视与不服输的神色不只是他无法承接,也透露着他无法改变的命运之数,他十几岁就看遍人间爱别离怨憎会,起初也做过行侠仗义和维持正道的侠义之事,后来渐渐发现,人间不平之事,不平之人众多,却都有自己的命定之数,他区区之力,左右还是无可奈何的。 “这些都是万事万物的命数,既然生为此般,也只能尽力而为,别无他法。” “我不信这些,命运、命数,说白了,都是上古众神他们定的,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舒不舒坦,他们定下了规矩就要人去遵守,太不公平!” 想起上古众神想要毁天灭地的事情,星涵又愤愤难平。 “他们造了万物,又将万物归于秩序之中,虽有不足之处,可也瑕不掩瑜。” 罗道看得比星涵通透,每每星涵抱怨众神,都是罗道在一旁劝解抚慰,这才游历人间没有再犯天条神喻。 “我偏要打破他们的天道循环,不光九重天庭,就算是神界那些创世神,我也要叫他们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星涵的声音穿透了琼空,晴朗的天空下,借由仙界之力能直达九霄云外,罗道将身子一横,挡在她前面,许久,天色依旧,这才将紧紧抓住星涵胳膊的手松开。 “你虽是原始天尊的妹妹,可连九重天庭也要听从神界管辖,别自以为是,引天火烧身!” 罗道眼色变得极为犀利恳切,星涵见那张玉白面容没有了平时的嬉笑温柔,顿时觉得自己好似从未真正认识过罗道,这个人待她温柔至深,也严厉至深,每当她有违逆天道之行为和想法时,罗道就变得严厉苛责,这让她想起来放任她在幽冥界不理的原始天尊,那个对她有多好便对她有多少管束的“哥哥”,让她厌倦和挣扎的管事者。 星涵想起原始天尊,随即从心底里愤怒滋生,忘记自己还在悬崖峭壁旁边,正在用力将罗道的手臂甩开,晴空中突然一个霹雳下来,白色银光闪得罗道眼睛几近失明,再睁开眼睛时,星涵已经难以寻觅,茫茫雪山之中,星涵的白色衣裳一时间难以辨认,就连那飘飞的墨发也无法寻见…… 不知刚刚那道天雷霹雳是来自于九重天庭的,还是来自于琼空至上的神界,能将星涵的讯息瞬间隐匿于无形,天雷威力不容置疑,如果没有后来东华帝君的出现,恐怕他还难以找到转世后的星涵,又也许,没有东华帝君的出现,他们在第一世就已成为一对仙侣…… 不过那是后话了,星涵在幽冥界时吸引太多幽冥怨气,修心者最忌心中有怨,星涵乃至怨气冲天冲破神界封印,神界早已不容她存世,天雷一下,原始天尊的指骨又回到了天庭,在众仙浸润下,去了星涵之怨气,差遣她又下凡间,再修仙身去,这之后才有第二世,星涵寻到东华…… 第十八章 二世残渊 第二世…… 那是一个明朗的日子,极北之地被普照的阳光衬得犹如冰雪之镜,山峰白得纯粹,风从山间穿梭躲闪,不经意间撩落些浮雪,大团的雪像堆砌过多的盐巴一样层层塌下来,落到山腰,又停止住脚步,只留下稀稀疏疏的声音。 有时候,雪山里的猛兽也会追逐兔子等小兽,活着是飞翔之雄鹰振翅俯冲,除此之外,极北之境再难听见生灵之音。 罗道就在这安裕平和的极北之境,静静守候百年…… 百年里,罗星小筑几次改为星罗小筑,每次改完,不久后又改了回去,然后罗星小筑就会经历一次扩建修葺。第一次布置罗星小筑时,罗道将卧房的床榻改成双人大床,又在罗星小筑的下方加了一处鸟兽舍;第二次修缮时,他上九重天百花仙子那借来了天玉蚕,带下凡间来,放在鸟兽舍里悉心培育养殖,收了天玉丝制成丝被与衣裳,收置于卧房内。第三次他再加改动,索性将罗星小筑又扩大了两倍,真得依照与宫殿一般的规格。 因为整个罗星小筑都是用千年寒冰和女娲补天的红泥烧制而成的寒玉砖修造,所以每次修缮扩建都要耗费心力与灵力,罗道在罗星小筑这一百年里,几乎除了修炼就是修屋。 他知道星涵被九重天庭舍下,又入轮回之中,只因当年自己擅闯幽冥界,将星涵放出,才招致神界天雷罪谴,所以罗道百年里再无意改逆天意,只守在这极北之地的罗星小筑布置着一切…… 星涵下凡转世,依旧是前世的模样,这一世,她在凡间的一举一动都被九重天众仙的天机台紧密跟随着,投胎之地是个平民百姓家,幼时星涵贪玩儿,冬天里仍旧不顾寒冷去河床上玩耍,失足间,掉入了冰窟窿,多亏玉家公子途径河边,这才将其救起。 这位玉公子,便是后来得道成仙的东华帝君前身。 星涵自出生起,罗道便从九重天庭得知投身之处,落冰遇难时,罗道因修缮罗星小筑耗费仙力过多,而一度闭关。 星涵在性命悠关时,记住了救她的玉公子,他面如冠玉,星眉高额,星涵在心底里深深记住了这个硬朗男子的面容。 只不过那时的玉公子,虽然也拜师修仙,却是早有婚约在身,救下星涵性命时,玉公子已经将聘礼送去宋府,宋家小姐也是出身名门,而星涵也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罢了。 白驹过隙,星涵出落的亭亭玉立,玉公子与宋小姐却迟迟无子嗣,玉家长辈多次张罗为玉公子再纳妾室,玉公子都执意拒绝,宋小姐虽然无所出,对待玉家上下却是极尽本分。无奈玉家老夫人以玉家不可无后来逼迫玉公子,他也只好顺遂母亲心意。 玉家的妾室渐渐多了起来,第二房,第三房,最后直到玉公子娶了星涵的姐姐为妾,星涵才第二次遇到她缅怀一生之人的面孔。 姐姐出嫁那夜,她与姐姐被一起由侧门送入玉府,玉公子一袭红衣步入新房时,星涵愣住许久,十余年过去了,玉公子仍就是当初那副清朗公子的模样,修炼仙术的他并未有一丝衰老,常年守身,让他更加冷峻不可亲近。 玉公子坐在姐姐身旁,姐姐推了星涵许久,她才明白过来,应该退出回避。 可她将将去厢房睡下,姐姐房里便传来东西摔打碎裂的声音,星涵好奇又忐忑的去新房外向里面张望,透过窗孔,她只看见姐姐一人在屋内乱砸东西,哭泣的样子好似收了很大委屈。 姐姐是当地杰出的美人之一,不然以她们的门庭,是难以与玉家结亲的,传言说玉公子夫妻情深,入府的妾室们都是活活的蹉跎青春,得不到玉公子半分爱恋,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星涵随姐姐嫁入玉府之前,她知道姐姐从不相信外面的传闻,甚至抱着志在必得的想法,姐姐一个月前还十分刻苦的学了弹筝,只为博得玉公子青睐,没想到这么快,在她们的新婚之夜,玉公子竟然无视姐姐的美貌,洞房花烛夜里拂袖而去。 星涵在门外看着姐姐歇斯底里的发泄,默默回了屋,然后又想到了什么,悄悄的去了玉公子与夫人的卧房。 “夫君既然无意娶妻,何必都应承下来,如今娶了她们入府,不是造孽么?” 玉夫人在房内与玉公子说着话,听声音玉夫人气息不足,好似久病之中。 “母亲之命,我怎能违逆?” 玉公子淡然的回应了一句,声音疏淡得有些冷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然不想违逆老夫人,你为何苛守斋十年!” 玉公子并没有答复,星涵在房外听得真真切切,同时也纳闷,难道玉公子与夫人也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吗? “我空有玉夫人之名,其余的,我认命就是,嫁入玉家,死也是你玉家之魂!只是府里这极为姐妹尚年轻,你真得忍心让她们苦守在你身旁,孤苦终老吗?” 听声音,玉夫人已经使出最大的力气说话,声音里的疲惫竟然比怒意更深。 “我乃修道之人,师傅教导我,要守住正心,不为私欲所惑,此乃道之一也。至于二房三房她们……将来等她们有了心仪之人,我定当成全她们,送她们出府再嫁便是。” 星涵听完玉公子此说,便回身往自己房内走去。 走到门前,刚刚打开屋门,姐姐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将星涵吓了一跳,随即就是此生第一记耳光。 “姐姐!” “你对得起我吗?” “姐姐,怎么了?” “你好大本事,只一眼就勾搭走了你的姐夫啊!” 姐姐兴师问罪,星涵再想解释已经来不及,第二记耳光又打来。 “你不是刚刚从公子卧房出来吗?好啊,我嫁给玉公子,新婚之夜竟然便宜了你这贱货!” “姐姐,玉公子他……” 第三记耳光又打来,星涵嘴角已经渗出血迹,姐姐狰狞的目光在月光下极为狠厉渗人。 “我再也不是你姐姐!玉家我是四姨太,你只是我的贱婢!” 姐姐走后,星涵半晌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呆呆的立在自己屋门外,既然自己的救命恩人正是玉公子,那么,即使真得勾引了他,又能如何呢? 第十九章 君子之心 星涵容貌不及姐姐那般出众,可也算是位清秀美人,只是星涵身上他人从不知晓的绝技却是歌艺。 这一世的星涵下凡时,元始天尊怜惜她命理上要再受亲情磨难,命途多舛,便采了九重天庭的夜籁仙草赋予星涵,世间女子多薄命,容貌躯壳之美是福是祸难以预料,唯有歌艺乃一技之长,元始天尊料想星涵有歌艺傍身,此生该会命途顺遂些罢。 星涵发现自己的出众歌艺是在六岁那年,每当她在乡间田野里唱起童谣,周围的鸟语也好,蝉鸣也罢,都会成为她歌声的点缀,鸟儿虫儿,都会随着她的歌声有节律的鸣鸣着,好像在和她合唱一样。 如果她唱的时间久一点,还会有蜜蜂和彩蝶在她四周翩翩飞舞,星涵自己浑然不知,只觉得有鸟儿虫儿在身边很是有趣,却不知在外人看来,一个唱着天籁之音的小女孩儿,周围全是彩蝶翻飞,这样的景象是多么壮观奇异。 星涵的姐姐是绝色佳人,所以从记事起,周遭所有的瞩目都是归于姐姐一人身上,星涵在姐姐的绝色容颜下,也只是如寻常女孩儿一样循规蹈矩的生活着,当父母提起她时,也是不由自主的就将话题转移到姐姐身上。歌声引蝶这样的事情,她并不以为然。 直到她快到十岁时,一天夜里,星涵在梦中得到仙人指引她歌艺,还嘱咐她谨慎在人前歌唱,以免因为仙家的天籁之音招致祸患。星涵懂事之后,随着自己歌声的更大进境,渐渐懂得凡人对异己之力的畏惧和敌意,从来不在人前歌唱的她更加谨慎,人前人后连话都不多讲。 只因她那时的歌声已经能够引来无数走兽,除了能够与她和歌而起的鸟儿蝉儿,连家畜飞禽,狸子,猫儿们,都能在她的歌声之中渐渐寻来,她自幼便知自己歌声特质,所以对走兽并不畏惧,每每一展歌喉之时,前来的走兽到来之后便驻足观望她,好像都有了通灵之性一般,既不前行上前,也不争斗捕杀,只稳稳的听完她的歌声便四散而去。 夜里姐姐走后,星涵一人在屋中哭了好一阵,父母亲虽然没有特别宠爱她,可从未打骂过星涵,她一直与世无争,与姐姐更是相安无事,姐姐只因一时误会就对她大打出手,又那般作贱她,星涵十分委屈,就这样流着泪,深夜里哭累了之后一觉睡到天亮。 哐当一声,星涵的房门是被姐姐一脚踢开的。 “贱婢!睡到日上三竿,难道还要我来伺候你吗?” 星涵被吵叫声惊醒,睁眼时姐姐已经走到她身边,星涵从小到大本就没有什么点缀首饰,片刻间都被姐姐丢弃踩碎在地上。就连昨夜身为陪嫁妹妹而做的那身新衣裳,也正被姐姐撕拉剪成碎片。 “姐,昨夜我没有去找姐夫……” 啪的一记耳光,打的星涵耳鸣嗡嗡作响。 “贱婢!还敢和我提昨夜,我亲眼所见岂是你撒谎骗得了我的!” 星涵慢慢转过头,姐姐虽然貌美,此刻却在她眼前如疯妇一般披散着头发,眼眶底下一片淤青,原来即使是她见过的世上最美丽的女子,也会因妒忌和怨恨瞬间变为罗刹。 看见星涵无辜的眼神,姐姐并没有停止心中的妒恨,在她心中,世上所有的男子理应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为什么偏偏这个玉公子与众不同? 就算自己的美貌没能瞬间令他心仪,新婚之夜夫君遁走,这是普通女子都难以逾越的羞辱,同时也给了她最引以为傲的美貌最深的否定。 到底是何缘故,让他对自己不屑一顾?随即她想起星涵在他到来之前迟迟不肯离去,那时她还蒙在红色盖头里,不知夫君与星涵是否有什么眉目传情。 于是她出门去找星涵,却发现厢房里空无一人,果然是与这个沉默不语的妹妹有关,在星涵房中恭候许久,透过窗子,星涵果然从正厅那里回来,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如果不是星涵背地里搞的鬼,玉公子怎会如此薄待于她? 星涵被她扯着头发从床上拉起来,正中面心就是一脚,星涵口鼻立即鲜血直流。 “放开她!” 如果不是玉公子的声音传来,恐怕星涵会被姐姐踢打到无力起身。 “哼!我教训自己的婢女,你快给我爬起来服侍盥洗!” 姐姐放手后,丢下一句话就悻悻的回房去,生硬的关上房门。 “你们本是亲姐妹,何必惹她不快?” 玉公子这一句简单宽慰,令她再次想起幼时被救的一幕,他将自己置于膝上空出冰水来,又将寒衣披在身上,就这样抱着她送回来自己家中。在他怀中那片刻温暖,令她终生难忘。 之后星涵与玉公子的对话以无益得知,半月后,在姐姐的多番折磨羞辱之下,星涵终于下定决心,偷了姐姐的纱衣和首饰出来,夜里去了正厅门外,清唱起她最温柔缱绻的歌来,歌艺近五年的积蕴,让那一夜的玉府被天籁仙乐包围,修心淡然如玉公子,也难以听而不闻。 那夜故事的结局是:玉公子终于按耐不住,示意家中女眷以及众仆从退下,亲自将星涵接入自己房中,随后星涵的歌声止息,房中整夜亮着灯火,第二天早上,星涵还是星涵,仍旧是跟随在姐姐身边服侍,玉公子仍旧是玉公子,好像那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说当年的东华帝君半点没有动心,也不尽然,否则也不会将星涵的姐姐送出玉府。 星涵仍旧记得姐姐在离开玉府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夫君他,连貌美如我都不曾动心,何况是你!即使歌艺动人又能如何?” 若说他倾心于星涵,也不会在星涵迟暮之际舍却了玉府所有女眷飞升而去。 罗道在星涵第二世最黯然神伤时找到了她,将星涵带回了极北之地,在罗道的提点下星涵慢慢的修仙,歌艺能动天籁的她也在百年之后登上了天庭,再见时,当年的玉公子已经是东华上仙了。 故人想见,东华疏朗潇洒,退却了浓浓的禁欲气质,他的身边围着许多仙子仙女,调笑嫣然,好不风流。 星涵即使有元始天尊这位哥哥的显赫身世,却始终难以恢复年轻时的样貌,姐姐的那句话始终刺痛她的心,她千百次的问自己,如果自己也貌美如姐姐,是否玉公子会舍弃成仙的打算,与她长相厮守呢? 第二十章 天庭情丝 星涵修得仙身飞升到了九重天庭后,原始天尊终于得以和妹妹团聚,自从星涵被神界封印,已过去几百年,此世的星涵对原始天尊未能解救自己的事情并未放在心上,原始天尊对这个妹妹更添歉疚之情,而星涵很自然的在原始天尊府上住下。 时值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临近,在瑶池引宴之前,原始天尊兄妹重逢,这样的喜庆事情在九重天庭本就极为难得,众仙人们千百年都难以凑一凑这样的热闹,非常自然的,九重天庭上至玉帝王母,下至仙子仙童,都打算好好庆贺一番! 作为原始天尊建府以来的第一次宴会,星涵作为绝对的主角成为新晋仙人里面最为瞩目的一个,还未等到宴请当天,太乙真人为首的众仙家将许多礼物一一送去原始天尊府上,到了宴请当日,原始天尊本就极为简单的府里早已被林林总总塞满,仙物宝物各有特色,原始天尊将它们堆积起来毫无章法,甚至有如九海玉与林火莺这样生来便相克之神宝,也只有原始天尊这样的上仙才能施法压制,令其和平共处摆在一处。 至于送来的仙兽仙宠,更是在府里打闹的不可开交,原始天尊府原是九重天庭中最为僻静之地,星涵到来之后府里竟然喧闹聒噪更甚凡人宅邸。 星涵与众位新晋仙人本是同期登临九重天,在凡间习惯于作为姐姐陪衬的星涵突然得到九重天上下如此理遇,也非常欣喜的要在宴会上一展歌喉。想到终于可以放声歌唱再无顾及,而且东华也会出息宴会,星涵内心十分欣喜。 最初的几日里,星涵接到众多仙家的礼物,一个一个的拆开,仙家送的礼物每一个对于新晋的仙人来讲都是份惊喜,渐渐的星涵开始希冀,不知东华能否送来礼物,这份希冀着直到原始天尊将九重天众仙的礼单列了出来。 星涵直到府里的宝物成山才收到东华的紫玉杖。紫玉杖虽名贵,可并无奇迹精巧之处,与其余仙家的厚礼相比,实在是少了许多心思。可星涵却爱不释手,从开启盒子后,便将这紫玉杖拿在手中不住把玩,许久都不肯放下,原始天尊知道紫玉渊源颇多,原想借来一看,见妹妹如此珍视,最终也一笑作罢。 转眼到了宴请当夜,众仙齐聚而来,洋洋洒洒的气势十分庞大,除了天兵天将们还在守卫南天门不能列席,整个九重天庭好似都搬到了原始天尊府中,除了玉帝王母等几十位上仙的座位位列仙府之上,其余散仙小仙则都以天尊府为地,杯盏交错,好不热闹。 对于上乘仙人,这样的聚会难得,至于新晋的仙人,则是初次以仙家中人身份与九重天庭所有仙人共赴宴会。 新晋仙人们有百花仙子,灵鹤仙童,暨蝉仙人,稗草仙子四位,其中百花仙子容貌出众,刚到九重天不久,就因乖巧体贴深得王母欢心,整日在王母那里陪伴左右,再过些时日,恐怕百花仙子在九重天的地位要和七仙女相提并论了。 而另一位稗草仙子却极为不同,相貌平平不说,性子也淡然得很,与之相处从不多言多语,即使是主动与她交谈,也难以得到过多的亲近感。稗草仙子在世时,是有着自己的洞天之人,无欲无求的只有一心执着,甚至有时会思绪飘飞,融入道法自然之中。也正是这种纯净素心,最终得以飞升成仙。 东华已经升仙许久,再不是新晋小仙,在凡间禁绝****一生,才得以以俊朗青春的模样升入仙家。可九重天庭几十年来,因为东华的倜傥姿仪,萌动凡心的仙子仙女们不知几何,若不是西王母狠厉,光是她手下的七个女儿就能因为东华发动一场争风吃醋的仙家战争了。 宴会酒过三巡,星涵从元始天尊身旁起身,慢慢走到天尊府地上,环视众仙。 在场的仙子仙女们虽也端庄大方相互调笑,一片宁静欢好的和乐融融气象,仔细端察,他们之中的几位,总会趁姐妹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往对面仙桌瞄上一眼,星涵也注视那个方向许久,她当然知道除了东华,九重天在没有男子有这般惹人相思之气质。 原始天尊府里陈设简单,不栽草木,也未修池塘,连条幽径也不曾存在。满园子空荡荡的地上各位仙人的模样一览无余。 星涵起身时并没有引起众仙注意,她也不曾想让其余的仙人对他过多瞩目。走到天尊府地上,在七仙女与东华德座位之间的那块空地上,星涵环视了一圈众仙,这才渐渐有人想起这位元始天尊的亲妹子来。 星涵直到余光扫到东华停杯,才开始张口清歌缓唱,从第一字吐出时开始,星涵慢慢的将第二世时所学的情歌倩曲一支一支的悉数唱来,音色动人,曲调婉转柔美。 听星涵的唱词,时而如少女待字闺中,也有暗示遇见心仪之人的忐忑,初见情郎的娇羞,日日思念的揉心百转,盼夫速归的望眼欲穿……九重天众仙们修道初心不变,在九重天庭谈及儿女私情本是王母大忌,可星涵的歌声有触动心炫之妙,让人欲罢不能,只能随之欢笑喜乐心碎忧伤。 王母碍于元始天尊面子,几次欲阻止星涵继续唱歌,玉帝都在她身旁拦了下来。 玉帝亲戚众多,心性是九重天众仙中最近凡人的,今日听闻星涵歌声,不由得思念起前世凡间时的情缘来,劝阻星涵,他只为借歌声怀缅过去。 唱着唱着,仙子仙女们起初随着歌声忆起对情感之萌动,几欲落泪,可星涵将歌儿继续唱下去,已经入戏的仙子仙女们好似随着星涵之歌而见到自己为人心伤之境,爱人求而不得,守望遥遥无期,这样绝望的情感经历令她们胆怯和抗拒。 想要脱离于歌声却不可控,心念已经被星涵夺走一般,不可收回,于是座上几位仙女仙子,都掩面而泣,最终,唱到孟江一曲时,她们更是将脸色都扭曲如狰狞之相。 第二十一章 携手同行 星涵的歌声不停,九重天众仙的思绪不止,情绪缱绻时,众位散仙渐渐失态,玉帝与按耐不住的王母也将要出声制止。 “这等妖惑人心之艺岂能传于我九重天庭!” 星涵听见王母言语,字字入耳,面上却未起丝毫波澜,她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东华,歌声如旧,星涵将目光扫过他脸上的每一条轮廓和细微末节,那天飞升而去的玉公子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今天她终于可以贪婪的用目光描绘他的面容,眼睛做着这样奢侈的事情,竟然比天地间最美丽的景色更为迷人,直到泪珠出来洗净视线,星涵才低头停止了对东华的注视,热泪流下来,不知是对自己爱恋上他的怜悯,还是因为爱上他终于见到他的感激。 未等王母起身离席制止,元始天尊已经施了结界将星涵歌声隔离起来。上仙座位之下的散仙小仙们,早就因为听歌而动容,仙家忌讳情绪激动,若不是天尊及时制止,恐怕这帮小仙们会轻则失态,重则入了情孽堕魔而去。 上乘仙者们习惯于忘情弃爱,道行悠远,定力自然也高,所以并不曾受星涵歌声蛊惑,只是感叹星涵之歌艺能如此动人,不觉对星涵大加赞赏。见到地下众多仙人失态,众上仙们看在元始天尊的颜面上,这夜又是天尊府邸的私宴,都不便于出手制止。 等到天尊府地上的几位散仙都回过神来,情绪渐渐平和之后,他们意识到被星涵所惑,随即遍寻四周状况,只见星涵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东华那桌前,静静的注视着东华。 歌声与星涵本身被元始天尊结界封住,东华虽神态自若,不过也能明显的看出,他是假装对星涵视而不见。东华仙人进境虽高,必竟未能习得上乘仙法,星涵的歌声已经将她对东华之心分分呈上,初见时的懵懂,再见时的倾慕,直到最后二人在人间的种种,如愿如诉,可东华对面的几位仙子却暗叹东华当真会不动容。 东华在位子上安稳捉着手中的杯子,使出仙力将杯子转来转去,眼睛不曾提起视线看向面前的星涵。星涵再抬起头时,本来东华脸上的嘴角还是上扬的,好像是计算好星涵的眼睛流转一般,那弯弯的嘴角立即压了下去…… 上乘仙人们鲜有知道星涵前世与东华的纠葛,东华在仙界素来以高仰倜傥闻名,成仙多年来是九重天颇受仙子仙女们瞩目的仙家之一,太乙真人看出星涵明显对东华有意,就想着既然就此,成全了一桩美事也无不可。 太一真人笑着提议:“元始天尊,你这妹子早在人间时,便是东华之妻妹,当年东华修行所限,禁绝情感纠葛,如今二人都入了仙班,王母娘娘,何不去月老簿上翻翻看,若是他们真的前缘未了,何不成其美事?” 王母方才怒意未发,可也作了不满的情状出来,语出犀利,想到元始天尊在九重天庭地位究竟不同寻常,之前的尴尬总要圆滑过来,太乙真人一番打趣之语此刻正中王母下怀。 “真人说的极是!若他们真是情投意合,月老簿又岂能替他们做决断?今日玉帝与天尊都在此,就此成全了他们也是九重天喜上加喜!我这王母娘娘最喜成人之美!” 元始天尊听完王母一席话,也眉开眼笑起来,天尊对星涵虽是以妹妹相称,那也只是碍于人间伦常,星涵乃是天尊自身指骨所化,原始天尊心底里看待星涵一直是父女之情更甚,如今王母难得有意做媒,东华又是九重天中前途极为无限的仙人,与星涵相配也很登对。 “东华仙人,我这妹子,脾气秉性较为执拗,仙家缔结姻亲,可是千千万万年之事,仙人今日若是拿下主意,可是真要与我这妹妹世世永远相随下去的,还望三思啊!” 百花仙子听完王母等仙人的话,神色紧张起来,望着正在自饮自酌的东华,又看着背对着她的星涵的身影,嘴唇抿了又抿,见东华没有立即答复天尊,犹疑许久,最后百花仙子还是开口说道:“王母娘娘,天尊大人,仙家姻亲这事并非我们一众外人能干预的,还是要看东华仙人与星涵仙子是否情投意合。” 玉帝见东华并不应承天尊,也暗自觉得百花仙子所说有道理,便也插话道:“百花仙子思虑周全,王母,天尊,我们一众老人家有时太过操劳啦!如此将他们凑作堆,岂不是和凡间的老人们一样了!晚辈们自有他们的心思,还会瞒着我们不成!” 此时东华身后那桌上有一仙人站起,走出来向玉帝王母等上仙行了大礼,缓缓说道:“小仙末凌丰,是广寒子的关门弟子,今日斗胆请玉帝王母成全小仙一网深情!” 此言一出,九重天庭四座皆惊。 仙家修为之道,最忌情深缘浅,离愁别绪,成仙之后能够成为仙侣相伴万万年者,尚未有一。方才王母与太乙真人所言,乃是针对原始天尊这样地位高淙的近神上仙之亲妹,没想到王母所说“最喜成人之美”一句竟然叫末凌丰这个未见端倪的小仙钻了空子。 “你一往情深者,是谁?可在我九重天庭仙家之列?可在今日宴会上?” 王母语出不悔,只好讯问详细。 “回娘娘的话,她正是新晋仙人,稗草仙子!” 末凌丰此言一出,稗草仙子立即成为仙宴上的焦点,星涵与东华的尴尬立即被众仙撩在一边,不再理会。 众仙一惊末凌丰名不见经传就敢在宴会上直言自己对稗草仙子情深一事,此为胆量非凡。 二惊末凌丰在王母娘娘出言之后即刻述说,末凌丰这简直是将了王母娘娘一军,本来情投意合之事在九重天是较为隐晦之事,此刻提起,却变成顺理成章,顺势而行,此番筹谋更甚仙界众仙人。 而稗草仙子之前也未闻末凌丰其人,今日突然成为关注焦点也是意料之外。 不过末凌丰目光直视与她,只短短一瞬,稗草仙子觉得,末凌丰此人确实与众不同。 第二十二章 仙者私情 末凌丰站在天尊府上仙坐席下方,还不忘冲着稗草仙子微微一笑,稗草仙子却不是个容易被调笑的女子, 此刻的她正用自己的一双慧眼直直盯着末凌丰,神色自若毫不羞涩做作。 末凌丰与稗草仙子相视着,捕捉到稗草仙子那双倔强而桀骜的眸子,末凌丰颇不示弱的转过身子与她长久的对望着。连二人丝毫不避忌在场的九重天众仙,须臾,末凌丰向稗草仙子所在之处走了一步。 王母娘娘在上仙席上一会儿望望星涵与东华那边,一会又看看末凌丰与稗草仙子,当下了然。 “末凌丰,你……” 王母娘娘话音还未落,末凌丰突然抬手,迅速将一道仙光明晃晃的弹向稗草仙子手臂,稗草仙子与末凌丰四目相对时并未察觉末凌丰有出手之意,再加上她初入九重天庭,道行本也粗浅,于是乎这一下子就让末凌丰一击命中。 稗草仙子只见被末凌丰击中的手臂上一阵紫色仙气萦绕着,被击中起初有些轻微疼痛,随后那轻微的痛感立即消失,手臂上有一阵清亮净透气息四散而出,由手臂向上,紫色的仙气经过肩膀最终汇入了周身大小周天之中,。 仙家修道讲究根骨,气息,心境,此为修仙三大炼门,自上古众神开天辟地以来,凡间的修仙者们逆天而行突破从重关卡才能突破根骨、气息与心境三大炼门之一。 三大炼门之中,唯根骨乃先天所化,若非经由上古众神所命,早在投入人间之前就赐下仙家根骨,凡夫俗子即便是奇遇也决不可得。譬如原始天尊,便是生来为仙者,而得了原始天尊之指骨的星涵,也属先天得到仙家根骨一派。 气息乃上古众神开天地破混沌时所生之气,天地交割后,生气灵气吹散于天地之间,而后女娲娘娘捏泥成人,若没有天地之灵气也难以成事。 以吸纳天地气息为炼门者,多为人间道家修为极高者,如太乙真人和太上老君,都是得道之道家鼻祖,潜心修炼,克己复礼,吸纳天地灵气,又能在人间积累福报,建功乃至成全天地众生,最终才得以位列仙班并且列入上仙之列。 气息与根骨虽一是后天强求,一是先天所得,可到底修炼之正道。九重天庭千万年来只有上古众神上仙嫡系和凡间游仙之分。想得道成仙者,若非先天之功,凡人难有其几。 而最后一个炼门,心境,则是最难概述也最难体会领悟之法。心境之说有高低纯粹、善恶悲喜之分,可依托于心境得道者,并非绝无仅有。 人生匆匆忙忙数十年,一生平淡渡过已知生存之不易,寿终正寝之时又要受天道轮回之苦,一碗孟婆汤忘了伤疤苦痛还要再去历经百年……爱别离恨憎怨,凡间那些怒意至深,怨气至深,爱意至深,恨意至深者,多少人坠而入魔,又有多少人生而为仙? 稗草仙子本是气息为炼门,自从被末凌丰传来的紫气过身,她觉得心境也通达不少,心下猜到:这末凌丰竟然是修心境为炼门,不过既然他有足够勇气前来天尊府赴宴,想必安然经过了南天门,有天兵天将把手,魔道中人自然难及此地,心思至此,稗草仙子也放下心来继续看着末凌丰。 “末凌丰,你这仙玉原石得来不易,就这样交给稗草仙子,看来你求妻心切啊!” 王母娘娘就着方才没说完的话接着讲下去,底下一众散仙小仙们起初还不敢确认,直到听王母娘娘亲口说是仙玉原石,这才将犹移的惊讶神色都显露出来。 “仙玉原石!末凌丰,这就是女娲娘娘当年补天之……” 稗草仙子心里也一阵颤动,这等上乘仙宝乃是修仙炼道者求而不得的,而她与末凌丰今日只是一初见便下此重礼,稗草仙子慌张的很,伸手就要将紫气逼出,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在手掌上化出仙玉原石的本型来。 稗草仙子起身上前几步,还没等她开口,末凌丰却抢先跪于王母面前。 “王母娘娘,末凌丰求您成全!” “末凌丰,我与你素未谋面,岂能容你如此荒唐,扰乱原始天尊大人之宴请!这仙玉原石并非我等小仙可以保全之宝,今日我还是将它还给你罢!” 星涵依旧望着不置一词的东华,末凌丰与稗草仙子推推搡搡之际,星涵也不曾分心过,最后,王母娘娘见末凌丰赠送之意坚决,便让稗草仙子收下仙玉原石好生保管。 至于末凌丰所说,求得稗草仙子为妻,携手相伴之事,王母娘娘见末凌丰乃是以心境为炼门,小小年纪孤身赴宴,神色淡然,最为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修成仙果还并未入魔,可知末凌丰前途不可限量,稗草仙子资质平平,若是冒然许了姻缘,怕是会有后患。 “末凌丰,我们九重天上仙子仙女慎重,你小小年纪道行尚浅,当以修仙炼道,清心守正为主业,若是百年后你仍旧倾心于稗草仙子,王母我自然成全你们为仙家眷属!” 众仙听闻王母娘娘都宽容至此,都举杯道贺,也算是天尊府宴会上又一次欢乐的高潮,只是此时,没人注意到星涵脸上划过的那滴泪珠。 星涵转身,从怀中取出东华的礼物,将紫玉短杖拿在手中,缓缓走向稗草仙子。 “恭喜你!稗草仙子,末凌丰他待你甚好!” 星涵说完将紫玉短杖递给稗草仙子手中。 “这紫玉短杖,便当做我代哥哥送给二位的礼物吧!” 稗草仙子只当作是星涵一番好意,紫玉短杖并不出奇,只是色泽难得而已,便满心欢喜的收下。刚才听星涵歌声,稗草仙子是受惑最为轻微的一个,却也能感受到星涵歌声中所述之衷肠。 想想东华对星涵之冷淡疏离,稗草仙子接过短杖,拉起里星涵的手,郑重的握了握。 东华斜视于稗草仙子和星涵所在之处,眼底情绪流转,随即再次饮下了一口桃花酒。 第二十三章 南定城郊 南定城郊,乾坤茶寮里,一位说书老者正坐在大堂中间,就着面前案子上第三泡的茶水侃天说地,南定城乃是边陲重镇,城郊这里正是天高皇帝远,而都城南方多饱学之士,故而说书的也是口无遮拦,政通人和奇闻异事莫不在其腹中。 “话说萧璟铭登基一年有余,永安城外凤凫山上的南苑日前在工部督造下竣工完成。 据说南苑在修造期间,萧璟铭多次出宫查看进程,又几次更改图纸,工程也经历几次反复,而南苑所用建材莫不是取自西部的居留山脚下。” “怎么偏偏选了那里啊!永安城附近不是现成的木料吗!” 众人听完老者的话,不由得不解问道。那老者微微一笑,接着往下说。 “那礼部侍郎郑工是居留山府尹出身,皇帝的事,做臣子的怎能不尽心呐!” 正如说书老者所说,郑工酌情交待下去,亲自修写一封家书送到老家,居留山四周的居民纷纷荒废了农耕,深入居留山中砍伐,数不清的参天大树掘地而出,山下刀斧飞扬,粗壮汉子挥刀断木的声音夜夜不绝于耳,斩断的树干一节一节犹如墓碑,最后排排垒砌成原木堆,由老旧的车马拉着,尽数送往凤凫山去。 “虽说这是萧璟铭登基后第一次大兴土木,却没有让单薄的国库有更大的负累,工程进行一半时,户部侍郎白茂江主管南苑一切账目支出,偶然发现破绽,随后工部侍郎田朗因谎报出纳而锒铛入狱。” 老者说罢又抓起茶壶,对着壶嘴倒了一口茶。 “哎呀!这可不得了啊,那田朗早先是太子党的,看来我们这位新皇上要开始清除政敌了。” “必竟他不是长子,也并非****,哥哥虽然被幽禁了,可还是先皇亲立的太子,这皇帝位子,他做得不稳啊!” 说书老者停顿下来,并不急于接着往下说,而是让底下的听众自由议论着,其实说书这门技艺讲究一气呵成,也更讲求停顿,停在当停之处,便是恰到好处。 “正如这边二位公子爷所说啊!从那田朗出了事之后,这朝野上下便掀起一阵肃清贪腐之风,皇帝陛下行事雷厉风行,时至今日,当朝一品大元已有二位落马。至于往下的官员么,当年铤而走险者,罢官抄家也是迟早之事啊……” 老者捋了捋下巴拖着的胡须,顺便用手抹干净方才喝茶时落在胡须上的茶水,瞧瞧日头斜照的影子长度,料想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准备谢客。 “张先生切慢!今日我们还未听的过瘾,先生留步!” 见方才那几个议论之人出声挽留,说书老者喜笑颜开道:“只是老朽若是回家晚了,那做饭的婆娘可是要作乱的呦!” 乾坤茶寮里顿时笑声一片,另一个公子模样的听客笑完高声说道:“张先生讲下去吧!银钱不会少与你的,小二,给张先生上一壶新茶来!” 说书老者立即坐下,小二拎着现成的热水和茶壶来了,打开茶壶,里面的茶叶已经洗过,就着未凉之壶,滚沸的热水将茶叶的香味烫了出来,还未等说书老者仔细品鉴那茶香,壶盖就被小二麻利的盖住。 老者还是将头底下,鼻子循着蒸汽向上飘飞的轨迹也向上化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嗯!好茶,好茶!公子乐善好施,必有后福啊!老朽就拼着大不韪,再将皇帝老人家的事情说上一说!” 满座皆拍手叫好,随即老者将手平伸又下压了几下,听客们稀稀拉拉的恢复了安宁。 “话说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对待太子萧璟城还真是……” “怎么着?” 见众人眼神急切,老者缓缓说道:“将自己哥哥放在宫中软禁也就罢了,可霸占着哥哥之前的宠妾在后宫,日日笙歌可就要落下后人话柄了吧?” 说书老者眼神迅速扫过满大堂的听众,中原本就教育开化,而南定又是以人文教化盛名,是以此处臣民皆知礼守节。听闻萧璟铭抢占兄嫂,众位听客的脸上莫不是显露出鄙夷之色。 “而之前所说的南苑,据说极尽奢华之能事,修造费用也都是取自民脂民膏啊!想我堂堂中原江山如画,百姓安居乐业不过近几十年光景,摊上这位穷尽奢靡的皇帝,百姓难免……” 说书老者话音还未落实,远远看见一个身着甲胄之人直奔自己走来,话虽未说完,可言外之意已经都被听客们洞悉。 “强占兄嫂,篡夺帝位,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怎配坐那九五之尊的宝座!” 一个看上去身子单薄的书生气男子拍案而起,随即身边人纷纷应和。 “是啊,我中原礼仪之邦,皇帝乃真龙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此骄奢淫逸,天下怕要大乱啦!” 老者见那甲胄之人并非蓄意滋事,又有诸多看官给自己撑腰,于是又说的起劲儿。 “还有一事,众位绝对未曾听说,列国之内,耳目众多者如老朽这般,也只是得知一二而已。” “张先生速速道来吧!那昏君还有更为荒唐之事吗?” 老者微微一笑,“这位当今圣上,之所以能够取得皇位,可是因为他掌控有非凡人之助力,这也是为什么近年来修仙之风正盛啊!” 众人立即作出深有体会之状。刚刚那个书生气的男子立即起身,几乎是拍案而起。 “想我南定城千百年来才子辈出,教化忠义莫不是天下之首,如今南定城内私塾无读书之声,商铺无交易之信用,农田无成垄之田,朝廷无当用之臣。家家户户皆为修仙炼道而迷惑视听,这等乱世……” “把他给我抓起来!妖言惑众,给我拉回去关入大牢!” 方才那男子陈述得慷慨激昂,是以众人皆没有觉察到南定城城防军的道来。 “哈!萧璟铭他今日抓我一个,将来能抓的住全天下人吗?倒行逆施,世风日下,亡国不久矣!” “把他嘴巴给我堵上!”领头的城防军总教头林枫也分管城郊治安,疾言厉色之下,茶寮中再无声息。 第二十四章 枫秀于林 林枫将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抓回南定城时,他所带领的城防军八人,由南定城门起,陆陆续续经过南定城内的市集街道。 林枫有一种直觉,他觉得这座自己生活了三十年的南定城突然冷漠了下来似的,明明已经临近社日,南定城里却没有往年的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他走到万春楼门口,连那素日缠人得紧的老鸨五妈妈都对他避而不见,再经过贵宾楼时,二楼客座上往外探看的脑袋都躲回阴影之中,接下来是通宝商行、沈家银号、田家米店…… “明贵,你说说看,今年到底是南定城自己不热闹了,还是见到我不热闹了?” 林枫转头过去问新来的小子。 “当然是……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 明贵初来乍到,年纪只有十二岁,若不是家里拖了层层关系走后门进来,林枫绝对不会把他留在身边,南定城城防军,可是三十年铁打的招牌! “明贵啊明贵……” 明贵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林枫知道是谁在明贵背后使小动作,阻止他的直性子,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想不到,这南定城的和气,到底是被我给打破了。” 林枫想起三年前,自己由东海回南定途中,遇险时偶遇的那位黑衣老者的签语:松针尚青早归根,金鳞加身跃龙门。万钧巨胄朝天去,解铃当需系铃人。 那夜过后,东海驻军百人,死伤折损过半,若不是那黑衣老者现身相救,恐怕连林枫自己在内的其余四十人也早就化为一堆枯骨…… “林大人!近来可好啊?” 林枫一行人刚到南定府尹衙门,就见到得了消息前来息事宁人的说客了。 “沈老板这次又是为了谁而来?” 林枫想起今日南定的城景象,多半与自己太过恪守律法旨意,过于铁面无情有关,沈丘山上月才回南定城,几次与他打交道都是因为自己抓了危言耸听造谣滋事者,沈丘山每次来替众人求情,林枫总是不给情面,林枫方才正在反省,所以见到沈丘山也不似之前那样的怨怼。 “林大人终日为南定城防事务操劳,也只有这南定城衙门才能得见大人一面,在下今日在此等待大人已久。” “既然沈老板看得起,林枫自然奉陪!你们先将这书生带去大牢候审。” “慢着,林大人!” 沈丘山将林枫的手一把握住,小声说道,“借一步说话!” 林枫摆了摆手,手下们将那书生引去一边。 “林大人可知这少年家世渊源?” 沈丘山问道。 “不必张口闭口林大人,我林枫只是个城防军统领,算不得什么要职。” 沈丘山自顾自说道, “林大人你自东海戍边归来,少年早立功名,可三年来,还只是个城防军统领,正是你这审时度势之功力欠缺所致!” 沈丘山知道林枫这样的人不会转圜斡旋,所以此次与他说话也单刀直入,毫不隐喻。 “林某只知自己现在做,是简单清楚得很的差事。上行下效,干净利落。林某不同于沈大人终日与达官显贵为伍,自然见不得林某这般行事不通情理。不过你我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林某也奉劝沈老板一偏句,身为商人最好不要过多参与朝廷政务,即使家中银号的事情难道不用沈老板亲自过目,独善其身也并无坏处。” 沈丘山没想到林枫今日这般多的言辞,不过林枫肯对他说出这番话,也说明他在南定城内又多了一个可以深交的朋友。 “哈哈哈!是我眼拙,不识泰山,林枫兄弟多多包涵!” 沈丘山不假思索的解释道:“有道是相逢不谙笑面人,人间何处不相逢啊,据我所知,林兄弟手中有一关键之人……” 林枫闻言心里一怔,目光直视着沈丘山,不知沈丘山所指是否与万镖头所托之事有关,沈丘山此人是否可信,也尚是未知。 沈丘山自幼便跟随父亲沉浮于商海,识人之术自有一副韬略,随即调笑道:“林兄弟你可知我上次入永安城,拜会了哪位皇子?” “难道是……” “正是当日那位晋王!当今的圣上。”沈丘山料到林枫并非参与党争,行伍出身之人向来只知忠君报国,于是大胆猜测林枫会忠于哪一个。 林枫愈发觉得这位号称天下第一银号的沈老板是多么的深不可测,传言中沈家富可敌国的家底,还有沈家多年来伸向码头,盐邦,镖局,粮店,药铺的多方触角,现今来看,政道之中,恐怕沈丘山也有所涉及。 “沈老板,难不成,你我二人要换个地方说话了?” 沈丘山见林枫已经提起兴趣,乐不可支。 “看来在下今日不虚此行了,林兄弟,今日就到我府邸去,让内子亲自下厨,烧几个小菜,我们彻夜畅谈……” 沈丘山与林枫自从当夜畅谈后,半个月内沈丘山与林枫渐渐熟络起来,再提起万镖头所托之事,林枫也不那么抗拒了。 原来方见南在永安城被诬陷入狱时,永安城禁卫军统领田国光因感念昔日方子孝知遇之恩,私下请求四方镖局总镖头万古仇去寻一位与方见南相貌极似之人,以备不时之需,谁知后来方见南离开了刑部,此人虽被万镖头找到,却没有派上用场。 沈丘山此番回到南定城,正是为了寻找那位与方见男极为相似的姑娘。 若是换作他人,林枫倒也不至如此谨慎,只因那曾被找到用作死士的姑娘身世太过可怜,而林枫又多年孤苦一人,林枫当年得恩于万镖头,帮他找到芹心之后,便处心积虑与她相处,明为君子好逑,实为暗中监视软禁芹心。 谁知林枫与芹心相处久了,竟然情愫暗生,虽然明知芹心命不久矣,林枫仍旧挖空心思对她好,陪她笑,林枫在知道方见南被释放的消息之后,欢喜得不得了,那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和芹心相伴一生了。 而如今,沈丘山再次提及芹心一事,倒地是所为何事?是那个方小姐又犯了滔天大罪,需要死士保命么? 第二十五章 有凤来仪 人间生灵修炼际会之时,无不仰望九重天庭,凡人甚至在传说中将九天一一划分开来,《太玄》中所说:九天中,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晬天,六为廓天,七为咸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 又曰:天以不见为玄。 有趣的是,写下这些玄黄书卷的人恐怕不曾有一个是真正到过九重天之上的。 稗草仙子,依此生的方见南眼中所见,九重天九野无极,由下至上分布排列不同。 南天门是九重天与人间的唯一联结界限,若是真能出了南天门,抬眼所见就是九重天第一层境界玄天。 天兵天将们与二郎真君,以及四大天王们均驻守于此处,天机台也是设立于此,仙家在玄天可以遍览人间事。 玄天往上一重,乃是九重天仙界云海,稗草仙子最喜在云海此重与仙界神兽们玩耍嬉闹。 想当年四方神兽尚在幼时,稗草仙子整日与它们在云海翻飞,渐渐的想要穷极九重天八方之界限,画出疆域来。 可事实证明了,九重天的每一方都无穷无尽,稗草仙子曾与神兽们翻飞至自己几乎仙力耗尽,也没有穷极一方尽头,最终还是崛木兽将她背了回来。 稗草仙子想起自己年少时的肆意妄为,不禁笑了起来,那次自己仙力耗尽,若不是丰阳上仙及时奋力相救,恐怕就没有后来与末凌丰的世世纠葛了。 此生她终归是又欠了末凌丰一次,若非有七窍玲珑心护体,王母娘娘那一击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仙界尚无人知晓。 “丰阳上仙醒了,方见南,你竟然还在这里不知所谓,末凌丰真是……” 百花仙子素来与她无甚嫌隙,可自从末凌丰与稗草仙子在众仙眼前携手同行后,百花仙子每次见她眼神里都透着怨愤。 “我应该去看他吗?依你之见。” 百花仙子见方见南说这句话时整个身子都不曾动过分毫,如此淡漠的样子像极了东华帝君。 “依我之见?方见南,你已经冷漠冰凉至此吗?你与丰阳上仙向来情深义重。上一世你堕下天机台……确实,我们九重天众仙该感激你。可这一世,丰阳上仙他替你受罚,抽筋剥骨之苦更甚于堕仙下凡吧?你前世的百般怨怼总该了然了吧?” 百花仙子说话时,怨气冲天,完全不似她平日里端庄扭捏之态。 “原来在你眼里,恩怨情仇可以一笔填上一笔,如同对算账目一样清晰明了。” 方见南终于转过头来,与百花仙子对视。 “你只知道他为我受了剔骨仙鞭,你可知他元神出窍用白引凤躯壳夺我清白?你可知他将我此生我原本的生活搅乱至何种地步!” 百花仙子被方见南突如其来一阵发狂搅得不知所措,“夺人清白”此言更是惊得百花仙子难以置信。 “你说……丰阳上仙他……” “他何止夺我清白!你去月老簿上看看,我方见南此生,被他篡改成什么样子!先是嫁给张暨白,然后又将我许给白引凤,最后再将我送入宫中……呵呵呵呵呵,真是人尽可夫啊!” 方见南仰天长啸般哭喊,那声音绝不是女子能够发出的,若不是痛苦至极,绝不会拼着声带撕裂那般嘶吼。 百花仙子本来是想数落方见南几句,谁知触了这么大的眉头,不久竟将天兵天将都引了过来。 “大胆稗草仙子!竟敢坏九重天的规矩!” 方见南看了看那些兵将,并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似的,仍旧哭号。任何人的任何看法对她都已经不重要了。“如果对于方见南来说,最大的快乐是随心所欲自在而为,那么此刻的她被命运作弄着,被逼迫着去行使他人的意愿,就是最大的痛苦。 方见南,你说丰阳上仙他……这事我不信,他在你堕下凡间后,封印七情六欲于一窍玲珑心里近百年,怎么会再起……轻薄……之意呢?” 百花仙子见情状不好,立即说些有的没的想要将方见南的心思往别处引去。 却不料,方见南闻言渐渐止息了哭喊,“你说什么?封印七情六欲?” “这事情,整个九重天庭都是知道的。” 百花仙子看方见南不甚相信,又追加一句。 “你们只知道替他说话!就因为他是丰阳上仙,就因为他是近神之身,就因为命数中注定让他末凌丰拯救苍生么?你们那么相信命数,为何又只许自己按照私人意愿更改他人命运?” 方见南一番控诉,百花仙子与前来制止的天兵天将都沉默不语。 “你说末凌丰又将你送入宫中,这又是什么意思?王母娘娘昨日已经将你得命数尽数抹去,未来你如何抉择生存,所经历何事,九重天不会再有干预,你又是从何得知自己将会下凡入宫?” 百花仙子想起王母当着她们众仙女的面,将稗草仙子剔去仙籍,又将天机台上关于稗草仙子前世今生统统抹去,对方见南此番绝决的处置,九重天众仙女也是从未见识过,只因这样一来,方见南再无登入仙班之可能。而且,天机台不加预示之人,不入六道轮回,仙神二界不收,方见南虽有一副仙身根骨,却再难在九重天立足。末凌丰替她挡了王母娘娘的剔骨仙鞭,却没能拯救她被仙界赶出九重天的命运。 也许,对于此刻的方见南来说,这样的结局,正是自己生生世世所求。 “百花仙子,你可以去天机台上看看,那上面预示的未来,重阳节九月初九那天,萧璟铭立后大典,母仪天下,执掌凤印的人,是不是我方见南!” 百花仙子在亲自去天机台前查看后登时愣住,确确实实如方见南所说,不差分毫,九月初九,重阳,凤凫山南苑,立后大典,方见南一身凤冠霞帔,长长的裙摆足足有九十九尺九寸,那样平静如水的容颜在赤红色的点缀下显得明丽动人。萧璟铭亲自上前亲迎,百花仙子从他脸上看出,他对方见南是真情一片的。 “方见南啊方见南,命数多变如你,可也是九重天众仙女中得到爱意关怀最多的。命运到底是让你偏得,还是罔顾于你,我等外人怎能说清……” 第二十六章 百兽之王 不同于南天门拥兵自重,以及云海的无极翻腾,九重天第三层是仙界的万兽宫,这里距离云海最近,也距离天兵天将们的把守不远,向来是仙界神兽们的住地,除了当年倔强心性的稗草仙子之外,鲜有仙人乐于游离至此。 仙兽们虽能登临九重天庭,却与修炼得道的仙人们大大不同,它们多是在人间为祸众生,最终被仙家降服收拢至此所以九重天的仙兽们皆是桀骜不驯未经教化的为多。 万寿宫往上两层,才是游仙散仙之居所,这些历经磨难得道成仙的仙人,到了九重天庭后还需要积攒功德以增仙寿仙资,虽然登入了仙籍,却难保万万年岁月流逝。 末凌丰大概是仙界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被废根骨而又留在九重天庭之人。自从剔骨仙鞭将末凌丰抽筋剔骨,幸而魔君罗道化气而休,才将他形气固住,否则即使是七窍玲珑心,也难保末凌丰此生性命无虞。 玉帝与王母虽未前来探视,太上老君却代为送来了仙家还魂续命的丸药。 罗道前来谈和,又救助末凌丰一事,西王母虽未有明确表示,可也并未阻止罗道暂留于九重天庭,只是东华帝君仙府四周,后来足足填了几重看守。 而稗草仙子已被剔除仙籍,王母知道方见南根骨并非上佳,修炼进境也不高,末凌丰代她受过后,也并未再施以惩戒。 不过碍着方见南天赋异禀,九重天所有仙兽都牢牢锁在万兽宫。 方见南苦于南天门被锁无法下界,想要再次从天机台上堕落下凡,却无意中看到自己未来之命运,几番被命运捉弄,被众仙摆布于天机台上,方见南积怨甚深。 无意之中,方见南来到东华帝君仙府,也许是出于对末凌丰尚存一丝亏欠,也许是因为她内心的那层怨愤导致了些过份的想法,不由自主的,她来到了东华帝君仙府。 未等方见南飘飞落地,东华帝君仙府突然多了重重守卫,仙府大门敞开,稍有些千里视物功底的仙人皆能望见东华帝君仙府内与魔域相连之结界。 而东华帝君与罗道此时都在府中,就在仙府院内那张石桌前烹茶唱歌,二人相交数百年,知音漫客好不快乐。 方见南还未等落地于东华帝君仙府前,便有天兵过来阻止, “方见南!王母娘娘已将你开除仙籍,你当速速离开九重天庭才是!” 方见南极为蔑视的眼神带着嘴角上扬,不缓不急说道:“姑且不说王母她在凡间给我安排了多要紧的事,就算你们要将我逐出仙界,也得打开一扇门来让我下去不是?” 那个天兵没有料到,眼前素来以倔强倨傲著称的稗草仙子,揶揄起人的本领也是份量十足。 不过短短几个朝夕,能将方见南这样一个豁达爽朗的女子变得如此冷漠自私,到底是经历了何种磨难,外人怎能理解? 那天兵在空中起起伏伏,半天说不出话来,王母倾九重天庭全力欲与魔域生死相搏,作为天兵的他自然是知道个中利害的。 小兵正在迟疑中,东华帝君与罗道早就知道方见南必会来此,佳人已至,罗道随即停止了歌声,东华帝君手中茶道却不停: “小哥,你让她过来吧,既然她已经不适宜继续待在九重天庭,除了南天门,也只有我这后门可以走了。” 东华帝君这句话,算是解开了那个天兵的尴尬之地,他随即闪身,作出放行的姿势,却发现方见南早已绕过他直奔东华帝君仙府正门而入。 “东华帝君,方见南多谢方才解围!” 方见南先向东华帝君行了大礼,随即又面向罗道施礼: “九重天弃仙方见南,见过魔君!” 罗道与东华相视后,哈哈大笑,罗道化出一个石凳,东华则将茶水一一倒入杯中,那石桌上的杯子,正是三个,不多不少。 方见南也不矜持避讳,直接坐到石凳上,拿起距离自己最近那只杯子,饮了一口,不多不少。 方见南饮毕茶水,东华帝君与罗道依旧神态自若,虽然三人并不交谈,却完全没有尴尬异样之感,最后还是方见南先打破了沉默, “帝君大人,魔君大人,今日这茶,这位子,这火候,都是不多不少。” 东华与罗道仍旧微笑示之。 “我说方见南,稗草仙子昔日那位情郎,还在丰阳仙府养着伤……” 罗道拿起一杯茶,只说了这两句半,就低头细饮起来。 “昔日之事,故人之人,而我只图当下!” 方见南知道他们二位之所指,也知道他们有心相助,不然不会设下这小小茶局等候自己。而东华帝君与罗道之所图,她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茶、位子、火候……查火猴的位置,不多不少。 火猴乃是仙家神兽之中最为通神的一种,上古神明有过神喻,火猴一出,万兽称臣。 如火猴般通神的仙兽,在兽界如同神明,近神之生灵必在神界保有,不过相传九重天庭一直私下里隐秘的扣留了几只火猴,神界封印了南天门与玄门,传言也与九重天此举有关。 不过即使是对万寿宫了如指掌如方见南这般,想要在九重天找齐仙界的火猴也非常不容易。素来只有少数上仙知晓的火猴位置已经很难查探到,何况还要将火猴一一捉来,齐聚一处? 方见南为了借道魔域下界而许下这桩任务,东华帝君与罗道起初也心中有疑,不过在见识了方见南在仙兽之中天赋异禀的号召力,此事非方见南不可。 方见南在东华帝君仙府踟蹰了没多久,便从仙府出来,筹谋着她自己在内心之中想做许久而又未能去做的事。 路过丰阳仙府时,方见南见百花仙子刚刚离去的痕迹尚在,只单单向丰阳仙府那方向望了一眼,随后往万寿宫飞去。方见南见身边并没有天兵天将跟着,八成是东华帝君与罗道太过引众仙瞩目,堂堂九重天庭因一仙一魔而草木皆兵,也是糗事一桩,想到这里,方见南邪魅一笑,直奔崛木兽所在。 第二十七章 血珠破界 云海翻波,银境逐浪,方见南穿过层层叠叠的云,直达万兽宫。自从王母下了禁令,九重天上所有仙兽皆被锁于无形牢笼之中。牢笼虽无形,可一旦触碰了看不见的界限,还是会引发雷霆之惩戒。 依着王母娘娘旨意:“仙兽必竟开悟不足,五百年内,万兽宫仙兽不得离开居所,此后三百年,人间妖兽作乱者,见者诛杀!” 此番旨意,九重天众仙皆以为过于严苛,如此,乃是将人间生灵修炼正道之希望完全磨灭。草木走兽,汲取天地灵气成妖者,三百年内再无晋升仙班之可能。 而且,万兽宫仙兽皆被锁住,仙魔大战在即,对仙界兵力也是一个巨大折损。可王母在剔除方见南之后,再难信任仙兽,事情也只能这样层层落实下来。 叼金兽与凫水兽在外层牢笼之中,看它们俩蔫蔫的样子,完全不似别的仙兽那样在牢笼内部奔走不安狂吼躁动,方见南料想囚禁它们的行动空间比起别的仙兽肯定更为受限。 各种原因,大概或是因为四方神兽刚刚相助自己大闹东华帝君仙府的关系。方见南仔细找到崛木兽所在,这个庞然大物在众仙面前初次展示了它的能力之后,竟然被下了四条烈钢锁链,将四肢牢牢锁在万兽宫深处。 此时九重天庭上,众仙正在玉帝王母牵引下商议要事。此时仙界一是需要重新派下凡间四位土地公,暂且重掌人间妖灵秩序,二来残渊尚在人间极北之地的罗星宫,罗星门一日不除,仙界与人间难得安宁。 方见南见时机正好,东华帝君的茶水中早早的下了些魔域灵药,方见南这时以仙力催动出药效,效法当年白引凤释放崛木兽时的法门来,将自身鲜血用气息炙烧至沸腾。 方见南觉得她整个身子都要燃烧起来,根骨里的骨髓也随着热量翻滚阵阵抽动跳跃着,浑身上下无一寸肌肤连带骨髓不透着热和剧痛。 为了强忍灼烧疼痛,方见南一直屏住呼吸,直到身上的衣裳开始腾起热气,方见南惊讶之余呼出一口热气出来,这才发现舌尖以及牙齿都滚烫滚烫的。 仙兽们刚刚还都在吼叫不安,此刻也慢慢平静起来,它们眼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现在已经浑身发红的仙女渐渐腾空而起,又将右手伸出来。 指甲在手指间划过,皮肤破损后即刻出现一道小口,随着指尖之力,弹拨出数滴鲜红剔透的血珠,往方见南眼前的鳌兽身上飞去。 之见鳌兽身子上方那重无形的结界在方见南所化的血珠弹碰下立即破解。鳌兽抬头试探性的前后左右扭动身子,意识到结界已破,随之兽躯一震,吼声震动四方。 鳌兽正要欢喜的四处乱穿,却被别的仙兽牢笼刺痛得痛叫连连。最后好不容易跌跌撞撞依次跑到了叼金兽和凫水兽身边,方见南再次弹出血珠,叼金兽与凫水兽也破界而出。 鳌兽、叼金兽和凫水兽与其他仙兽身形相似,唯有崛木兽较为不同,它身形巨大,四肢被烈钢牢牢牵制,动弹不得。 崛木兽身上因为没有结界限制,不需要方见南用血珠破除结界牢笼,叼金兽与凫水兽跑了过去。 叼金兽最擅化金之术,吞沃土于胸内,蓄金石而炼化。早年间叼金兽职责乃是去凡间发掘陨石铁石,于自身内炼化成精钢原矿,再带到九重天以备仙家修造仙家兵刃法器。 叼金兽因炼化之功在身,性情本就火爆,若不是当年因贪玩儿时候误烧了王母娘娘的几株蟠桃仙树,也不至于被贬下凡做了区区四方神兽。 叼金兽性子本就急躁,见到崛木兽身上被锁链束缚至此,形状可怜至极,怒气所致,冲上去一口咬住了烈钢锁链,口中三味真火一阵烧炼,崛木兽感到三味真火之热,烫的吃痛嚎叫着,凫水兽急忙引来蟠桃园的仙家圣水直接喷射过去。 堂堂仙界烈钢锁链,乃是将叼金兽收集了十几块堕落人间之陨石后,再将叼金兽初次炼化的原石送去太上老君的炼炉中烧铸了许久,最后除去了仙兽戾气而得的法器。 叼金兽在人间历炼许久,自然也修得了更多天地灵气,费时虽久,四段烈钢锁链最终还是融入叼金兽腹中。 而另一边,方见南已经几乎将万兽宫所有仙兽解开。之前的稗草仙子与仙兽们打成一片若是靠机缘,那么如今方见南以血为媒,释放仙兽,于这些在九重天庭挣扎求生的边缘一族们,已经是大大的恩德了。 众仙兽得了自由,狂呼雀跃起来,万兽宫七百仙兽齐齐奔腾咆哮,那声音与震动将九重天最上层的众仙都惊动起来。 最先赶到万兽宫的天兵天将们都惊讶的不敢上前。 万兽宫众仙兽皆被放出,万兽宫地上和空中还依稀漂着血液的味道和痕迹,而方见南骑在崛木兽身上,叼金兽、凫水兽、鳌兽在两旁盘踞着,眼色不善。 数百仙兽们在方见南抬起紫玉仙杖的那一刻,纷纷面向方见南,做俯首听命之状。 方见南浑身仍旧发着热,这样的状态掩饰了她面无血色的颜容,而得了消息立即赶来的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也惊诧不已。 “老夫近几日观星,料到兽神降世,原以为是在人间,谁知竟然是我们九重天的稗草仙子……” 太上老君从上层仙宫下来,只见那云海都被仙兽震腾得远远飘散,仙兽们俯首称臣的样子,唯方见南马首是瞻。这等统御重兽的气魄,只能是兽神。 “老君,天尊,别来无恙罢!” 方见南傲然的打着招呼,再也不使用敬语,而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看来并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至少颜面上并没有太多改变。想要使他二位上仙调出火猴来,方见南还需添一把助力。 “稗草仙子,恭喜啊!晋封神位,实乃我九重天之幸事!” 太上老君微笑着说道,长眉弯弯,可方见南却不想再与他们多说无益下去。 第二十八章 引君入瓮 九重天的仙兽们本就因为出身下界而备受众仙诟病,近些年来仙魔二界几乎成剑拔弩张之势,九重天庭对待仙兽较之以往更是严苛。万兽宫里难免没有怨怼之意。 前几日的方见南还是稗草仙子时,尚能对众仙兽号令如山,此番方见南以自身血液解救众兽,让原就怨愤难当的众兽更见方见南之义气。如此恩威浩荡,众兽自然甘愿侍奉。 方见南还有火猴要去寻找,正想趁着众仙汇聚一堂时将此事速速了结,谁知万兽宫这边众兽膜拜的动静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 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还在那里飘然而立,方见南心道:“此番动静,却只差遣这二位上仙结伴前来,估计玉帝王母正在商谈要事难以脱身,这才安排他俩来打探虚实,若是直接撕破颜面,恐怕会迅速引来众仙合围而攻,到时候即便有众兽助阵,自己如今血气大亏,恐怕也难以招架。眼前还是寻找火猴下落要紧。” 方见南心里一急,灵台如醍醐灌顶,脑中忽的想起来几件事情,传闻火猴能耐三味真火,而整个九重天庭的三味真火都归老君掌控,元始天尊可是近神之上仙,万物为始之处,又没有他所不知…… 方见南坐在崛木神兽的后颈上还是会感到一阵阵晕眩,灵台空冥之中,唇齿忽然不自觉的发出言语来:“老君,天尊,二位过奖了,没有降服火猴,小女子怎敢自称兽神啊!” 方见南语气缱绻阴柔,听起来更像是江南女子的婉约软语,方见南依靠灵台清明之际神思漂然散入众兽脑海之中,顷刻间,众兽立即止息骚乱。 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怎能不知火猴所在?只是稗草仙子之前只是九重天庭下层的散仙而已,火猴的存在以及隐匿之地这样纵使是上仙也难有几位知晓的秘闻怎会被她所知。 刚才忽的被方见南这么一问,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二位不自觉对视一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还是老君先笑颜相对,“神女调笑我们二位老者了,火猴此等传说……” “看老君的样子,还有天尊在一旁这般闭口不言,看来火猴所在的确与你们二位不远。” 方见南依旧用那阴柔得过份的语气说话,天兵天将们习惯了方才众兽的震耳欲聋,此时此刻,万兽宫一众仙兽皆静止如雕像,眼神齐齐望向崛木兽身上的方见南。 而四位神兽虽然没有众兽那般神情木讷,却也是划分好了职责所在一般,由叼金兽狠狠盯住几个天兵天将,崛木兽与鳌兽则注视着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的一举一动,太上老君方才习惯的挥了挥拂尘,鳌兽已经明显向着拂尘所指跃跃欲试。 这般阵势比起之前众仙坐骑齐齐抗命不尊更甚,这几个兵将瞧瞧地退后,直至淡出方见南的视线,老君一记拂尘挥出,他们立即了然,急忙赶去一重天给众仙报信…… 老君和天尊仍旧希望息事宁人,也不否认,却也极力劝服方见南, “王母娘娘心念天地苍生,对你们这些后生的确太严苛了些,稗草仙子既然有晋封上神之命数,那么之前在九重天的一应遭遇看来也只是晋封之前的考验而已,神女还是和老夫去一重天找……” 未等元始天尊说完,方见南打断道:“老君,天尊,念在你们二位昔日待我还算坦诚,方见南这下放了你们,也算是念及旧时情谊了。” 方见南说完这番话,自己也愣住,她在崛木兽身上四处观望,不知是谁刚才借自己的身子与天尊老君说话。 此刻东华帝君仙府内,帝君与罗道齐齐入定运息着, “你方才说话太过,那般言辞,岂是她平时会说出来的?” 东华帝君正埋怨魔君罗道借灵药药效让方见南开口。 罗道并不甘于被埋怨,微微一笑,嘴角上扬着邪魅的弧度。 “若不这般说辞,你此刻怎能确定火猴就在他二人府中?” “可你最后那般要挟老君他们,足足令方见南心惊肉跳到脱离你的神思控制。” “真家伙还得是以命相搏时才能那得出来,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随便哪一个的府上也不是你说闯就闯的,不让他们自己取出来火猴,你还想去偷不成?” “罗道啊罗道,怪不得你能坐稳魔域第一把交椅这么久,筹谋策划,却有一套!” “方见南的行事风格不如她的脾气果决,我只是代她将老君他们引怒而已。” “你是想……让方见南带领仙界神兽与众仙交战一场,为制服仙兽,众仙自然会有人提议释放火猴,我们就可以得偿所愿?” 东华帝君猜测道。 “的确是如此,所以此番方见南与众仙闹的越不可开交,打斗得越激烈,越是符合我原本的计划。” “话虽如此……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方见南去寻火猴吗?” 东华帝君想到罗道行事果决,不计其外得失,心理忽然一阵阵发寒,自己如今竟然也与虎谋皮了? 罗道微微一笑,不做解答。他知道东华帝君的顾虑与提防,不过他不在乎…… 东华帝君想起方见南刚刚用血珠破解了众兽之封印,现下那边的境况恐怕对方见南诸多不利,几番思索,还是继续用神思控制住方见南再说。 而另一边,魔君罗道则改用神思控制众兽。罗道开始时还倍觉有趣,在通过方见南的血珠引进入众兽心神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可以肆意操控这帮仙家仙兽。 不一会,借由神兽的眼睛看到了从上而下飘飞下来的众仙,黑压压的一片,由九重天最上一层乌压压的聚集二来,没有各种神兽充当坐骑,人山人海的都驾着云雾,今日九重天上的云彩都要不够用了。 “方见南!又是你,上次本座看在丰阳上仙舍己救你的份上没有立即要了你的性命,如今你变本加厉的与我九重天庭为敌!十恶不赦,冥顽不化!” 王母娘娘赶来后,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而她身后众仙则基于方见南对众兽的驾驭力,而不敢大放厥词。 第二十九章 兽神现世 王母娘娘在赶来之前,已经在天庭与众仙就人间新任四位土地公的人选争论不休,王母中意之人选都是九重天庭的太岁神武将,而众仙在魔君罗道亲自来到九重天与众仙谈和之后,已经对眼下仙界与魔域的情势有了另一番想法。 用四位武将作为四方土地公,姑且不论以武将之身,治军治兵手段严苛,执法严明不容置辩的行事风格,四位新任土地会不会让兽性难训的人间新生妖灵乖乖听从指示。 单说这四位太岁神下凡这一路,因着人间现在的时局变化多端,时间上已经不容耽搁,四位新任土地公下凡之路势必取道东华帝君仙府与魔域之联结,再经魔域最终直达人间极北之地。 而极北之地现下乃是罗星门尊主残渊的大本营,取道至此,残渊哪里肯善罢甘休?而依着这四位新任土地的火爆脾气,见到罗星门尊主残渊难免要经历一战,如此一来,或伤或引起别的纠葛,人间又要生灵涂炭。 人间罗星门尊主残渊已经一手策划了十二土地血祭之惨案,再来一次血祭,岂非直接招致玄荒大劫? 所以众仙此时希望继任的新任土地直接由九重天上仙接管,这样一来,残渊因着四位上仙的身份,必会有所顾及,而仙者进境至上仙,心性平和,疏导人间妖灵之斜怨之心也会事半功倍。 王母娘娘哪里肯依着众仙?东华帝君与魔君罗道联合方见南前来九重天炫武示威,此事让她耿耿于怀许久,况且现在魔君罗道依旧在东华帝君仙府行动自如,这更是令王母娘娘寝食难安…… 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派下四位得道上仙下凡而去,王母娘娘怎么肯呢?双方争辩许久依然不见结果。 而自从魔君罗道在东华帝君仙府中住下,罗道的种种作为在众仙看来,根本无意与九重天拼杀个你死我活。 必竟在玄荒大劫这个神喻之下,魔域众魔与九重天众仙一样,都是神界里上古众神们弃置的对象。 神界下了玄荒大劫的神喻,封印了南天门与玄门,想必是担忧仙家与魔域会因治理人间理念不同而挑起仙魔大战。 仙家与魔域本出同源,最初只因修炼法门不同,渐渐由修炼法门之异而演变出治世之理念有异,千万年后,双方争执不休,直到时有争斗。 可神界在束缚住仙界与魔域后,却还是保留了天机台和现世镜,将这两样彰显神界对人间旨意的神器留在九重天和魔域的用意何在?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给出这个答案。 而就在众仙与王母娘娘争论不休之时,万兽宫这边仙兽朝拜方见南的阵仗太大,在九重天顶层的众位仙人皆被这轰鸣声深深撼动。 能够动摇九重天之根本的仙兽声浪如此浑厚,再加上众仙之前也在天机台和星宿之变换中有所查觉,料想是传说中的兽神将出! 于是乎,前去通风报信的几个天兵天将才奋力翻飞至天庭之上,就迎面与众仙打了个照面。 未等王母娘娘等仙人询问,那小兵先自己自问自答了起来: “回禀王母娘娘,众位仙长大人!方见南在万兽宫释放了所有仙兽,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二位已经赶去劝阻……” 王母尚未听完汇报,就怒意冲天的往界下坠去,玉帝与九重天众仙在她身后紧紧跟随着。 玉帝担忧王母娘娘会失了方寸,如果方见南真成了兽神,那么玄荒大劫随之可解,此事九重天万万不能再次失去与神界联结者,白引凤已经成为仙家弃子,方见南不能再出差错。 而众仙心中所想的,更是确认下那小兵所说是否属实,若真是兽神现世,就算方见南将来不为仙界所用,也万万不能行差踏错,堕入魔道。 方见南还在崛木兽身上,灵药药效已过,浑身红色慢慢退下,方见南握着紫玉仙杖的手感觉阵阵发烫,与崛木兽紧贴的地方湿漉漉的,已经分不清楚是她自己的汗水还是崛木兽的汗水。 眼见王母娘娘和九重天众仙系数来了,而方见南再难撑住自己的精神。血液喷涌而出的时候对身体血脉耗费巨大,再加上罗道灵药的反噬,双手一松,竟然忽地从崛木兽身上滑下去。 崛木兽一声长鸣,身体向前倾覆,身后巨大的尾巴也向上伸着,凫水兽引来银河之水,顺着崛木兽身上喷射出水柱,由下向上将方见南承托而起,再次送到崛木兽背上。 方见南气血不足,已是极近昏迷状态,可她仍旧没有忘记与罗道和东华帝君之约,为了她自己也好,为了不负承诺也好,火猴她必须找到!“火猴在哪里……在哪里……” 方见南的意识一单薄下去,东华帝君与罗道又有了可乘之机。九重天众仙之见方才还是软弱无骨般的方见南立即直起身子来,眼睛挣得大大的,面色虽然惨白如纸,可是眼睛里却透露着对众仙的鄙夷之情。 “王母何必如此动怒!我方见南只是区区一个小女子而已,此刻所求,也只是下凡间寻一小屋渡过残生,王母何必如此咄咄相逼,难道这六界玄黄天大地大,还容不下我一个方见南么?” 此言一出,王母娘娘更加气急败坏,这样不软不硬的一句话,使得是不卑不亢的招数,王母娘娘地位尊贵,方见南这样的话被方见南一说,有如一把软刀子直插进心中,让人疼着,又无从使力拔出。 玉帝见到方见南额头上渐渐显现神界印记,九重天不知何时飘来一股异香,那气味有如麝香般刺鼻,初闻有如龙涎香的前调般恶臭,只需片刻,却能将人的心绪抚平。 九重天上之前的种种预示,再加上如今亲眼见到的方见南的改头换面,许许多多的现象已经表明,这位昔日的稗草仙子已经再不是被王母娘娘赶出九重天庭的那个弃仙了。 第三十章 火猴之火 第三十章 九重天众仙就在那股异香之中渐渐平和,那味道虽浓烈,却让人心境宁谧,起初在场众仙也想要抗拒这异香的侵入,可内心越是拒绝这股平静祥和,心思越是安稳得沉静怡然。 譬如王母娘娘,她心底抗拒得很,直至最后提起仙力抵挡鼻息,不再摄入那股麝香与龙涎香混合的气味,可即便如此,那侵入心脾的宁静依旧纷至沓来。 直到方见南额上神界印记完全显现出来,这股异香才迅速消散,好像太虚幻境一般,众仙心绪转为平淡之前的踌躇不决。 “方见南!神界既然拣选于你,日后我们九重天众仙希望你有过改之!这等妖魔手段若是再在我九重天庭使出来,莫怪我们仙界众仙不念昔日旧情!” 王母娘娘在异香消散之后对已是兽神的方见南说道。 “昔日我方见南在你仙界管辖之下,你都难奈我何,如今……哼哼” 方见南轻描淡写的说完,鼻息轻轻的哼了两声,全没将王母娘娘放在眼里,说话时也只是轻轻的将头靠在崛木神兽的脖颈上,以双手轻拍着它,崛木兽也与方见南十分亲近地轻轻来回摆尾。 转即,方见南抬起头又向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说道:“二位上仙,火猴乃是我神界之生灵,隐匿在九重天庭并不妥当,今日可否归还?” 方见南这句单刀直入的索要,让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十分尴尬。 九重天对于传说中的火猴向来是讳莫如深的。各种原因,就又要提起九重天庭仙家之初始…… 元始天尊在混沌之初,巨擘劈开天地,立长身于天地交接之处,直至最终得八荒六合之界限。仔细详查起来,元始天尊乃是上神下世,也算是土地之间第一位仙人,也是第一位近神之上仙。 而后神界女娲娘娘造人,补天,元始天尊早已功德圆满,却没有回到神界述职,而是流连于自己所造这片天地新界。 而后,凡人们逐渐繁衍生息,而世间也因元始天尊与神界众神共同创造万物乃有初始之相。起初的世间本无火,元始天尊从神界借来四只火猴,因火猴乃是三味真火之祖,人间得火猴以后,乃有现世之文明。 而自从火猴被从神界下借直到现今,火猴依旧没能在世上、在凡人面前显现……如今方见南大张旗鼓的向九重天索要火猴,那么便是从得道上仙到散学的小仙们强逼着九重天众仙承认:当年是仙界私自强留火猴引了神界众怒。 神界已经不与仙界交往数百年,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细细思索起来,神界也正是因为火猴被九重天隐匿而迁怒于众生对权欲之贪念,乃至最终封闭与仙界魔域联结弃置了六界众生。也是由此才有了玄荒大劫之神喻。 “方见南,就算你今日晋封了上神,也不代表从此以后九重天庭就要唯你如是!” 王母娘娘依旧不依不饶说道。 “天尊,老君,当年九重天留下火猴乃是我们几位上仙合议决定,不可因为今日之变顾就拱手托出。” 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见西王母仍旧执意不肯交出火猴,脸色稍显为难。而方见南竟然凌空而起,双足明明踏空而行,足下却有如登临仙桥般步履踏实稳健。 “天尊大人,老君大人,当年神界培植梧桐神林,才将火猴交给九重天代为保管数日,谁知九重天见了火猴之本领通天,竟然动了想依靠火猴率领天下妖兽的念头,就此以借为名,最后直接不肯归还……” 话说到这里,方见南已经走到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跟前三尺处。她的眼睛直直盯着原始天尊,天尊为人厚道本分,被方见南的眼神逼问得羞愧难当,不自主的看向别处。 方见南目的已经达到,又将眸子转向太上老君,老君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见元始天尊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自己怎能再无愧疚? 方见南在九重天细细琢磨起资历和辈分,对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来说都属后辈中的后辈,被一小小丫头逼问至此,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也是颜面扫地,方才他二者都往王母处撇了一眼,西王母那不容置疑的样子告诉他俩,交还火猴一事她绝对不会答应。 方见南在老君和天尊面前定住许久,最后一次看了看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脸上忽然微微一笑,也不再继续逼视他俩。转而忽地出现在王母娘娘身后,玉皇大帝跟前。 “玉帝大人,仙界盛传您与王母娘娘一个主管仙界律法,一个……母仪恩慈。” 方见南说道这里,故意语气刁钻,阴阳怪气,虽说玉皇大帝的的确确在九重天庭的许多事情上对西王母言听计从,但是在九重天庭众仙齐聚的场面下被人直接揭短,确是从没有过的。 方见南乃是数百年来第一个与神界有直接联结之仙人,以往九重天众仙对丰阳上仙末凌丰信赖有加,也正是因为他乃是预言中九重天第一个晋封上神之仙者。 如今方见南得以晋封上神,事实活生生的摆在众仙眼前,又有谁能对她有微词呢?方见南好像正是切中了这一点,刚刚蔑视了王母娘娘之神威,又提起仙家神界旧事,给了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二位上仙一个大大的下马威,这一次又直指玉皇大帝懦弱无能,这等胡作非为,九重天众仙却没有一个仙人敢上前来指责。 玉皇大帝脸色依旧严肃,语气上却鲜有的干脆,“原始天尊,太上老君,劳烦你们二位将火猴带给稗草……见南上神吧!” “玉帝!火猴乃是九重天震慑仙兽至宝……怎能……” 王母娘娘急忙上前出言制止。 “金口玉言已出,王母不必再议!” 千万年以来,九重天众仙鲜有见到玉帝如此盛怒之态。而整个九重天上除了方见南和天尊老君以外,恐怕也只有末凌丰、罗道和东华帝君对玉帝此次之盛怒毫无惧色。 方见南见玉帝已下圣谕,距离火猴只剩一步之遥,于是内心一阵喜悦,脸上也立即笑逐颜开,西王母生平头一次被玉帝如此驳面,脸色黑压压的煞是难看。 第三十一章 长宁异象 话说人间此时四方大大小小灾荒不断,连长宁城近几个月来也涌入不少难民,中原本是金秋收割时节,夏季内涝,初春又干旱,庄稼减产何止半数。 好在萧璟铭借着肃清贪腐的严治手段,近一年里抄家发配的贪官不少,国库较之往年还算丰盈,不然南苑尚在修建之中,大兴土木花费颇多,再想拨出赈灾的款子来,怕是够户部侍郎白茂江为难一阵的。 卯月仍旧留在长宁老府里,流年光景不好,卯月自然的削减了许多日常不必要的开支,唯独下人们的月俸不减,张府上下依旧如往日井井有条。 张暨白本也是追随靖王出生入死的有功之臣,萧璟铭登基之前也在永安城以幕僚身份辅佐过靖王,新帝登基,怎能不加以重用? 刑部侍郎关镇太被打入大狱后,张暨白便暂代掌管刑部一切事宜。而张暨白在刑部经办的第一件案子,正是前任刑部侍郎关镇太受贿一案。 那关镇太在永安城里为官十几年,身居高位要职,除了私下收受几样厚礼之外,并无大过,经手的几件朝廷大案,从不有任何偏私。 可自从郑工奏请皇帝依附凤凫山修建南苑,以作将来安置郡主方见南的行宫,传闻甚至还有立方见南为后一事,萧璟铭对郑工所弹劾之重臣皆施以重罚。 张暨白几次欲直言上谏,无奈每一次的朝堂都被郑工八面玲珑的化解开来,让张暨白无法拉下脸来直面上书。 可慢慢的,政治手腕稚嫩如张暨白也看了出来,郑工与萧璟铭,这一君一臣两个人,正是唱着一出你唱我和的肃清异己的戏码。 卯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明,之前方见南是晋王义妹,张暨白又有婚约在身,所以一直在长宁张府安稳度日。 慢慢的朝堂上纷争不断,波谲云诡比之当年晋王与太子党争更甚,卯月修书一封,劝说张暨白远离是非之地,保全自身。 张暨白接到卯月家书,心想自己必竟与方见南还有张婚约在,眼看着就要过了方见南守孝三年之期,方见南与仙家有着许许多多牵绊,哪一日方见南再次回来…… 张暨白冥思苦想许久,在这件事情上面,他着实难以自持。南苑尚在建设,种种规制僭越皇宫,已是皇帝的萧璟铭立方见南为后之心显而易见。 张暨白手中这张婚书,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一张催命符纸,万般无奈之下,张暨白于是听从卯月劝说告病归家,又回到了长宁城。 这几天长宁城除了因大量难民涌入而拥挤杂乱不堪之外,还有一件奇事,那便是长宁张府夜里会散发出的各色微光,近看极难发觉,远看整个张府都好像被一张彩色的大网覆盖着看不清楚轮廓。 起初这些不清不楚的微光并不惹人注目,在晚上本就熄灯戒严,在外混迹之人就少得可怜,所以无人查觉长宁张府之异象,直到这彩色微光渐渐的发展至夜里十丈外的房屋都可看见微光由张府发出,光束直指天上星宿。 起初张府宅子夜间发出这微光只在长宁城中人口口相传,后来难民大量涌入,这奇异事件便在长宁城外也传了开来,今年天象频频作势,人间灾害频繁,远去极北之地寻访仙山之风尚未过时,先皇与太子等修魔修仙的传言还在坊间以多重版本流传,而张府这异象却是百姓显而易见的,自然更引人瞩目。 若不是卯月近几年教家有方,恐怕在长宁城里谣言纷飞之时,张府自己内部便要大乱了。 这一天方见南在府中兀自浇着花,张暨白方才从永安城回府,府內下人在卯月管教下不曾多嘴多舌,所以张暨白几日里足不出户,也不知道自己家老宅子出了多么大一件事。 卯月只觉得手中的洒水壶愈发的不听使唤似的,明明自己的手臂很稳,偏偏将水都倒在了外面。不消片刻,卯月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家的花园如雨后春笋般直直的长起来了。 长宁张府后花园,院内所种绿植全部腾空而起,卯月以为是地震,吓得一声惊叫,张暨白听到卯月还有家中后花园的动静也立即赶了过去。 “回禀王母娘娘,玉帝大人以及众位上仙大人,人间与神界联结之地,已有异象!” 天机台上当值得兵将急急忙忙的来禀报,而方见南此时正与九重天众仙就火猴归属一事唇枪舌剑。 另一边罗道与东华帝君内心的气血不由得一阵被抗拒,那小兵来的正是时候, “你也被方见南逼出思绪了?” 东华帝君震惊的问罗道,那神色上依旧有说不尽的疑惑不解。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嘛!” 罗道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眉头紧皱着,思索着如何应对火猴。 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本就是当年少数不支持将火猴藏匿留在九重天的上仙,火猴虽有震慑天下妖兽之神力,自身却也带着仙魔畏惧之戾气。 兽与人之分,早在六道轮回转世之时就已经确定下来。人有三魂七魄,肉身覆灭后七魄化为乌有,而三魂各有归处。兽类只有天魂、地魂而无人魂,故而由来兽类难解人语,难通人性,也不具人格。 即使历经磨难修道历炼直至成仙,出类拔萃如卯日星君者,成仙后也难免会行事出奇,自有一份桀骜不驯的个性。 更何况自玄荒六界初始以来,兽类汲取天地灵气而成妖者居多,由妖而修炼成仙之路极难。 这火猴乃是万兽之王,戾气与挑战可想而知。是以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并不想让火猴这样的兽神长留安静宁和的九重天庭。 可不愿又能如何?王母娘娘当年一句话就将这件不光彩的事情定了下来,更为悲催的是,火猴其二都将有这个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所掌管。如今火猴这个大麻烦都将被送给方见南,他二位仙人都是乐于奉陪的。只是,这个小兵的一席话让他们立即警觉起来。 第三十二章 日新月异 永夜月同孤,白昼日何添? 人间的皇帝还在永安皇城里遥望南苑,心心念念自己长宁城里张暨白与卯月正因自家府邸地动山摇而慌乱不堪,后花园里闷声隆隆,好似地心之内欲腾起响雷般。 而此时的九重天众仙在听说了长宁张府异象后,都觉得被方见南所欺诈,长宁张府乃是人间与神界联结所在,方见南已经晋神,可是人间联结处神迹此刻才显现,表明兽神尚在出世之中。 至于之前方见南的额间印记以及仙界之地动山摇等异象,九重天目前只能有一种解释:魔域异术。 一方面九重天众仙以为方见南乃是假借兽神来骗取火猴,另一方面,玉帝与王母细细思量着,这定是东华帝君与魔君罗道合谋。 “大胆妖女!竟然假借神界之名义来我九重天庭招摇撞骗!你心中当真一点仙界规矩都没有么!” 连玉皇大帝也一改方才情态,看那意思,再不想交出火猴。王母娘娘也悠然开口千里传音道: “东华帝君,魔君罗道,你二位还是快些显出真身来罢!” 王母娘娘说完,玉皇大帝与太上老君还有元始天尊也互相示意着,火猴此刻绝不能交出! 东华帝君仙府里,还在院内石桌上烹茶的二位听到王母传音相视一笑,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必定真不了。” 东华帝君还是默默然微笑着说话,好像对于自己的计谋被看穿全然不放在心上。 “当初这孤注一掷的主意是你拿的,最后的结果已然如此了,又是你出来总结陈词,世间的话都被你说完了。” 罗道只将话说到一半就消失不见,而空中仍旧荡漾着他清晰的语音和深沉的喘息,东华帝君内心一阵暗叹:罗道啊罗道,这些年魔域里声色犬马之余,竟也得了如此修为! 细思片刻,东华帝君当即了然,所谓道法自然,莫不如此。饮完最后一口银河美茗之后,东华帝君也立即飞去万兽宫与罗道汇合。 方见南不屑于九重天庭的出尔反尔,在她看来,这普天之下,无论哪里的规矩皆是由人定下的,也都是由着人家的性子,偏袒着人家的利益而写。 规矩规矩,无非是教别人规规矩矩,对于立下规矩者自己来说,规矩随时随地可以改之,九重天深得天下规矩之用法,也能将规矩物尽其用。 刚刚晋封上神的方见南,比起之前的稗草仙子,不只是道行上的简单提升,她倍感五识明晰,五感也通透至极,心之所向,与崛木神兽如同浑然一体,对座下数百仙兽也更有统御之力。 “火猴今日你们当真不交出来么?” 众仙只见方见南在转瞬之间,就在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面前消失不见,众仙仔细探寻过去,方见南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崛木兽身上,瞬移之术并非是多么上乘的仙法,要想在太上老君及元始天尊这等近神上仙的巨大仙障下使出,并不是寻常仙人都能做到。 可方才长宁张府才有神迹现世,足以证实方见南并非兽神。众仙正在疑惑时,玉皇大帝开口说道:“火猴乃是神界统御兽类至宝,怎能轻易交付给你这心术不正,修炼异术之人手上?” “玉帝大人说得对,我们九重天虽然答应将火猴交还给神界,可那必竟是九重天庭与神界之契约,外人无资格干预。” 王母娘娘也随即帮腔,最后那句“外人无资格干预”,咬字非常用力,所谓咬牙切齿也不过如此。 方见南不说话时,就做闭目养神状,她心知东华帝君与罗道已在路上,依着这二人道来的时辰算,玉帝与王母还要再次掀起众仙对方见南的敌意,那也是半途而废之事。 果不其然,还没等王母娘娘第二波谴责训斥的话语开头,罗道与东华帝君一先一后,都飘落在方见南与九重天众仙之间。 东华帝君早年也是位英俊的上仙,行走仙界与人间都喜欢着白色素衣和外袍。而罗道的衣着却和他随意的性子一样多变,今日他就选了一件银白色镶银丝的外衣。 东华帝君与罗道虽然都衣着素净,罗道那一举一动与行事的态度却如那银丝一般非凡而不浮夸。 还未等赶来凑热闹的仙子仙女们看够这两个绝世美男子,王母娘娘就开口来破坏这两个众多仙家少女心中的形象: “假托方见南冒充新晋上神索要火猴,东华帝君好筹谋啊!” 东华帝君自然不会辩白,只是他神色中没有任何愧疚之情的样子反而让王母娘娘更加恼怒,“东华帝君,你行事随性,九重天干预不了,可你如今每日都与魔君罗道为伍,还教方见南假扮兽神来骗取……至宝!想来我们九重天庭众仙甚是怀疑,你究竟是我仙界的人,还是魔域魔道中人?” 方见南悠闲的伏在崛木神兽身上驾着崛木兽一步一步的走向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跟前,崛木兽并没有收敛身形,巨大的尾巴还在身后扫着,万兽宫外部飘飞的云彩在那巨大的尾巴扫荡下,最终都远远的避开了。 “若是论起骗取宝物,这件本事,还是九重天庭众仙亲自交给我的呢!” “方见南!”东华帝君高声喝道。 “帝君大人,敬请放心。今日就算我无法将火猴亲自交到您手上,九重天万兽宫仙兽们,无一例外,都会随我而去,到时候火猴在九重天存在与否,也将毫无意义。” 方见南此话一出,语惊四座。九重天众仙连同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此时都拿捏不了方见南此话的份量。 到底是方见南算到东华帝君与罗道此时已经赶来助阵,而故意大放厥词,还是方见南真的已经拥有统御数百仙兽之力?如果方见南所说并非故弄玄虚,那么人间的长宁张府所发生的神迹,又是神界何方神圣在兴风作浪?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稗草仙子,东华,你说她像不像……” 第三十三章 百兽之乱 “像?”东华帝君微微一笑,眼神里明显带着对罗道所指那位女子的眷念,虽然那份眷念之情在东华眼中出现的时间犹如泪珠滑落,只是一瞬之存在,却足以证明东华帝君当年对那位佳人倾心一世之情。 “东华,罗道!你们俩天大的胆子!竟敢把我们九重天当做傀儡玩弄于鼓掌之间。” 王母娘娘方才被方见南气急,东华帝君与罗道前来之后,又提起当年之事,王母自然更为气急,几句责骂将东华帝君与罗道所思从百年前拉了回来。 “西王母,此言差矣!以我们的能耐,如何能将九重天翻云覆雨啊,充其量只是耍些小小手段骗骗你们的宝贝罢了。” 罗道满面的痞气,眼波流转时,一股媚态滋生,那股妖娆目光扫去,王母娘娘也避之不及,立即将面目对相东华帝君。 “东华!你的银河香茗将你迷昏了吗!竟然也和魔道中人合谋颠覆我九重天!” 东华帝君面对王母娘娘的教训尚未作出解释,罗道又重新飘起云雾来缭绕至王母娘娘面前,凑到王母耳边悄声说道: “王母,你怎知这骗你火猴的主意不是他出的?” 罗道这句话虽无甚特殊,语气却妖媚万分,王母见他这般无理荒唐,羞恼更甚,起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这一掌带了王母娘娘六分仙力,嚯大的能量扇过去,受力的却是一场虚空。 原来罗道在方才只是将自身幻化虚影闪过,真身并未至王母跟前,不过火眼金睛如王母娘娘也没能甄别出罗道虚实,的确出乎在场众仙所料。 而东华帝君已经是同一日内第二次见到罗道施展法术,内心对罗道之修为道行佩服更甚。 然而王母娘娘手掌虽空,仙力却不减半分都使了出去,这一掌仙力扫过,将众仙驾云底下的万兽宫仙兽们逐个掀翻。 不是王母不知出手深浅,魔君罗道还在人间时,可是能与东华帝君齐名之修仙天才,王母娘娘恼怒至极,自然不会轻敌,谁知这一掌为九重天惹来了大麻烦。 被王母掌风所动的几个仙兽立即作出反击之势,青骢狮子张开巨口,怒号如洪钟,吼声震动了整个万兽宫,随后青骢狮子冲向王母,举爪便是一击,王母娘娘到底是九重天近神上仙,未等前来护驾的天兵天将去制止,又是一阵掌风击出,青骢狮子吃痛,未等扑倒王母身前就歪倒在一边。 另一被触动的仙兽,重瞳蛮牛性子较慢,俯仰着观望青骢狮子的攻击之势被瞬间制住,鼻息四处喷射着,起初还不见这重瞳蛮牛除了眼珠重瞳以外有何不善之处,等到这重瞳蛮牛眼珠上的重瞳合一时,重瞳蛮牛也忽地就拔腿飞奔过去,头上那对犄角竟然在奔跑时渐渐伸直伸长,看起来就要将挡路者一一穿透一样。 青骢狮子已经在天兵天将手下多番挣扎,可最终还是难以逃脱被缚之命运,重瞳蛮牛也来不及顾着许多,王母娘娘才从青骢狮子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重瞳蛮牛又如响箭直逼而来。 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再不能坐视不理,纷纷使出看家的本领来,什么收妖瓶,锁妖练,统统拿出来预备着对付九重天里这些潜伏许久的仙兽们。 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刚才迟疑许久,青骢狮子与重瞳蛮牛虽已被制服,他二位还是决定将自身所藏之火猴请了出来。 “王母娘娘好厉害的掌风,我这些仙兽们今日斗胆得罪了!” 方见南这才在崛木神兽背上起身,几个仙兽如得至宝,齐齐向王母娘娘那边奔去。声势之浩大不输人间战鼓擂擂。 “哼!我当是九重天庭众仙都有什么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今日九重天仙家法器,我方见南见一个毁一个!” 方见南说罢,只手擒来霹雳鼠,霹雳鼠只有在孕育新生时才会随意放出闪电,可方见南到底是兽神出世,她只手取着霹雳鼠的身子,暗暗运起灵力,霹雳鼠顿时身子胀鼓如球。 青骢狮子本来正在被太上老君以仙瓶收住,只差一点就能栖身于太上老君的仙瓶之中了,方见南抓着霹雳鼠,一个霹雳过去,太上老君的收妖瓶立即碎裂成几片。 方见南又一次口念梵音,众仙听不懂方见南口中所念经文为何意,而万兽宫一应仙兽犹如行军作战一般,都有了章法,你方唱罢我登场,齐齐与赶来的九重天众仙展开一场恶战,或攻或守,掩护直击等策略都十分出色,众仙哪怕是都借着自家的仙家法器防身,对付起他们来也非常吃力。 方见南这边带领着刚刚释放的仙兽们与九重天众仙即将展开恶战,人间长宁张府依旧震动不止,连带着周遭三里范围内的土地都是起伏不定。 张暨白只归家短短数日,就见如此变故,自然的会以为是长宁本地多聚集罗星门人之故,在家里一面要求众人谨守家规,自己也速速召集长宁城守卫驻军谨防罗星门人趁机作乱。 这边九重天众仙终于支撑不住,玉帝与王母娘娘也都被几头狮子琮搅得心烦意乱,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再也容不得迟疑下去,纷纷化出自身结界来,暂且阻隔仙兽之进攻,口念咒术,二位身上的衣袂飘飘翩飞,须臾间声响大作,原来万兽宫之下还有洞天福地未能被知晓。 方见南微微一笑,心道:“火猴既出,此事成矣!” 东华帝君与罗道只是在一旁观望着,仙兽并未对他二位有所行动,而他们现在这时也不宜插手去管别人身上的麻烦。不过,在看到太上老君与元始天尊化开万兽宫深处结界之时,他二位还是稍有担心,上仙结界刚刚划破之时,火猴一出,倒是候这被万兽宫深处的火猴所镇的众位仙兽还会不会受方见南手中控制尚且未知。 不止是东华帝君与罗道,太上老君与元始天尊也想过这个问题,方见南是否是兽神还是未知之数,火猴一出,真假立辨,同时今日百兽大乱也孤注一掷,九重天胜败在此一举。 第三十四章 火猴四出 第三十四章 长宁城终于不再因张府的异象而地动山摇,这个不同寻常的夜里,整个长宁城都在彻夜无眠中渡过。 大地深处传来的阵阵波动,让人们因为对这现象的无知而感到不安,即使现在恢复了平静,也难免会担忧着下一次震动何时道来。 恐怕最为一反常态的,是长宁城里的家畜宠物们,它们在这个夜里好似出乎意料的平静,鸡不鸣,犬不吠,马不嘶,鸟儿不叫,乌鸦夜枭闭口不言,连那猫儿也忘记了喵呜。 相比寻常地震,家禽走兽会先示警不同, 等到家中那一切不安与震动都戛然而止的时候,张暨白的双手还紧紧抱着卯月的身子,回想起卯月到了自己家里以后,向来都是一副掌事夫人的威严,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无一不周,就连自己此番在永安城的尴尬境地,也是卯月百般抚慰,最终才能化解,而此刻这个小小的柔弱的身子蜷缩在自己怀中,她或许真的是以为天要塌了下来罢! 张暨白突然了悟道:也许自己此生所遇之奇女子中,卯月才是那个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吧。当年自己情伤深重,钩月楼里只一眼便觉出她的温柔可人来。 也许是自己黯然神伤时太过懦弱,也许是情义深陷时都被那伤感之情盖过,当年将她从钩月楼带回来时在族中长老面前立过承诺,不会将卯月化为家室,而她也竟然这样无名无份的就跟了自己这么多年。 张暨白还久久的抱着卯月,低头向下看她的额头和稍微散乱的鬓发,爱怜之意甚浓,卯月转过神来,想从张暨白怀中逃脱,却被那双大手紧紧环住不放。 刚刚府中后花园地裂山摇,家丁们还在睡梦之中,醒来后衣着尚不等穿戴整齐,就起身尽量收拾贵重物品奔逃,此刻他们还在院子里欲作四散奔跑状。 院子里一些散碎首饰,银两银票等落得满地都是。所幸张府上下平日制度完备,现下世道维艰,卯月早就嘱咐府中一切从俭,夜里明火亮烛都熄灭才肯闭户,这才没有引发院内火灾。 而张府院外,已经窸窸窣窣的响起城内的响锣,预计着长宁城里失火的户数不会太少。风中飘来一股烟味,卯月立即命令下人查看好门户,以避歹人。 “卯月,你……”张暨白抬头望着琼空,那轮新月高挂,正要说起他二人之间早就该举行的仪式来,不料后花园中又是一阵动静传来。 卯月的注意力又被后花园处的响动所吸引,奋力从张暨白手中挣脱出来,拉着他的手臂就往后花园快步走去。 九重天万兽宫,霹雳鼠在毁坏了赶来收服仙兽的四大天王的法器之后,终于力有不逮,化作一个桃核大的小毛球,陷入深深的沉睡之中,此一睡恐怕没有百年之久不能醒来。 方见南将其妥善收于怀中,骑在崛木神兽的背上查看许久,仍旧不见火猴出现,方见南也有些焦急,只能放眼望去将现下战况尽收眼底。 除了东华帝君与罗道还有玉皇大帝在一旁侧视观战,太上老君与元始天尊方才也都加入了收服仙兽之行列,在霹雳鼠的几番重击之下,刚刚失了法器的几位仙人面对兽性大发的仙兽显得越发吃力起来。 西王母掌风来去自如,每次的出招都能将底下前来合围的一些小兽掀翻倒地,几番出手,消耗仙力颇多。 而手持利器的那些天兵天将们,则是尽了全力与仙兽们拼杀,除了那些身披铠甲不惧寻常金石器的仙兽,披覆以血肉之躯者,也已经有不少为了合围众仙而血撒万兽宫。 而仙兽这边有些身形娇小柔弱的,如玉兔,桃花精这般小小灵兽,则干脆躲在一边既不往前去参战,也不投入玉帝王母这边,心情随着两方战势而踟蹰着,看起来比亲自上前奋斗者更为忐忑不安。 又或者如龟臬和黄鹂半仙这类,早先已经在九重天有了长久公职的半兽半仙者,虽然之前与万兽宫众仙兽都一并关押在此,一经解封,在混战之初就立即站到玉帝王母一边,虽然也不上前去与同类拼杀,却衰减不少仙兽这边的战力。 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此时已经将火猴之封印都解除,只顾奋力制止前来合围的仙兽们。而慢慢的,万兽宫四方突然升起四个火红色的光亮圆球,圆球分别排列在四个方位,而漂升到空中时,又旋转着变换方位。 东华帝君和罗道料想这四个圆球必是火猴被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放出而生,立即准备施放仙法,若不能在火猴出现时立即将其封印,恐怕仙兽们在被火猴统御之后,方见南即使有他们在一旁助阵,境地也会急转直下。 果然那四个红色圆球更加发亮,东华帝君已经施展锁仙术要将其中两个火红圆球困于其中,采取的是仙家制服之势,此刻正在与那红色光亮四散的力量焦灼着。 罗道也使出自身独创的道术来,欲将那两个火球吸纳到自身跟前,火球起初极易与罗道之气力融合,直直的奔着罗道而来,却在近乎罗道身体前方止步不前,任凭罗道如何吸纳收取,两个红色的圆球如同定住一般,再也不向前挪动分毫。 罗道与东华帝君修炼法门不同,故而收服火猴之法也大相径庭。在场的九重天众仙并不知道东华与罗道他们两个意欲何为,奋力挣脱众仙兽的围攻已经让他们应接不暇。 只有玉帝与王母能够抽身出来掌控大局。 “众仙听令,速速解开天尊和老君身边的孽畜!劳烦二位速速释放了火猴吧!” 王母娘娘刚刚下令,众仙立即前去将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身边的仙兽震开,而众仙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是否周全?身上脸上都被众多仙兽抓伤,飘飞的衣袂也被兽爪撕烂得零零散散,个个看上去神色荒唐至极。 第三十五章 神迹凸显 张暨白还未等表明心迹,便被卯月拉到了府中后花园处,家中下人们此时仍旧忙乱作一团,听到后花园再出动静,哪里还敢跟随过去查探? 张暨白见后花园里,昔日与李宛思一道嬉戏的那株梅树不知何时起已然被灼烧成一个大大的火把形状,树冠的枝叶早已化为灰烬,只剩一个黑色的光秃树干挺在那里,哪里还有当年满树梅花,灿若芳华的样子? 走近去再一细看,梅树下那花坛早已不见,只剩一个漆黑的洞口悬在那里,如同一个巨大漆黑的漩涡一般,甚是吓人。 “啊,公子小心!” 卯月想来也是刚刚才看见梅树下那个黑洞,今夜已经几番惊吓的她才害怕得一声惊呼,嘴上说着公子小心,身子却恨不得全都埋进张暨白怀里。 张暨白自己虽也惊魂未定,可到底是经历过当年萧璟城登基大典的人,与当年罗星门残渊创造的种种异术相比,此刻只是小小的地震与穹窿倒也没教张暨白太过畏惧。 “莫怕,莫怕,有我在!卯月,随我走吧。” 张暨白一边抱着撞在怀中的卯月百般安抚,心想此时到底还是深夜,经此变故家中尚是一片混乱,叫人很难理清思路。 况且是否会有余震道来尚是未知,就算要重新修缮后花园,也得等到第二日方能了然,此刻还是带卯月去个安稳地方比较要紧。 “公子,都是卯月不好,这是卯月当日造下的孽,如今时候已到,卯月的报应来了!” 卯月死死抓着张暨白的胳膊,绝色倾城的脸上那焦急的神色即使在黑暗里仍旧让张暨白触目惊心:那双明亮的眸子在四周暗哑的光线下如同一泓黑潭,里面有深不见底的恐惧。 “卯月,别怕,随我回房去,当日罗星门尊主残渊,布下的那些幻象比这不知恐惧几百倍,今日为夫的不依然在你眼前吗?” 卯月仍旧死死抓着张暨白,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还不能想象,卯月这边身姿优柔的女子竟也有这般巨大的力道。 卯月被惊吓得并没有注意到张暨白的用词,这“为夫的”三个字张暨白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看到卯月神色紧张的样子,张暨白满心只是心疼与焦急,不知如何才能让他怀中这女子的心绪安定下来才好。 “公子,这可是天谴啊!卯月终究还是逃不过此劫,任凭如何也是没有用的。” 卯月仍旧神色紧张,不知所谓。 “卯月,你可信我?我们长宁张府选址可是经过钦天监的,必定逢凶化吉,你之前经历过的事情早已成为过去了,别怕,有我在!” 片刻后张暨白对卯月几度安慰扔不见效,他只有将卯月打横抱起,转身往张府内走去时,那株焚黑的梅树依旧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九重天万兽宫里,任凭东华帝君与罗道几番波折,还是未能在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的合力打压下保住四个红色火球。 东华帝君与两个火球本就相斥,太上老君只略施绵力,那两只火球就重新飞升到万兽宫上空。 罗道一面尽力抽吸着另外两只火球,一面还要应付元始天尊的一阵阵音搏功,也正是应接不暇的样子,虽全力应对,却也渐露疲惫。王母娘娘见准时机,发出一记掌风掀向方见南,此掌击出并不全是为了击毙方见南,旨在以方见南之险牵制罗道与东华帝君,所以掌风也正是劲道。 方见南正趁机驱使崛木兽上前去抢夺罗道失落的两个火球,哪里顾得上查觉王母突如其来的掌风? 方见南坐下的崛木兽身形巨大,王母的掌风未及身边时,远远就感受到仙气汇集而来。崛木兽纵身正一跃而起,空中猛地转身将方见南护在身子后面,替她挡下了这记掌风。 崛木兽吃痛,哀鸣阵阵,巨大的身子忽然瘫软了直直坠下,那阵哀鸣刚过,崛木兽又提起全部力气用大尾巴将方见南带向鳌兽身上,方见南见崛木兽的样子,料想王母那掌风已经将它的脊骨震碎,这才如此柔弱的沉沉摔下,落下时的巨响让万兽宫的地面碎裂出长长的裂痕,犹如一条狰狞的巨蟒,盘旋着,滋长着。 而王母此刻也悔不当初,她万万没有料到,罗道与东华帝君都飞身上前去抢夺火猴四珠,暂且没有去理会方见南的样子,四方神兽之一的崛木兽竟然为了救方见南而毁坏了一身神兽之骨,从此人间妖兽横行之时,再无四方神兽镇压。百姓苦矣! 而此刻的万兽宫之上,罗道与东华帝君为一派,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为一派,正在对着火猴四珠展开一阵仙法对决,之见四颗火红珠子在空中跳跃飘飞,四位仙人二老二少,仙力勃发,云起龙骧。 而方见南正心疼崛木兽为护着自己而受伤,望向王母与众仙,想起自己几番轮回都被这些仙人以所谓大义而干预,内心积怨甚重。 而此刻的万兽宫,地上也是血迹累累,众多仙兽毫无锐器防身,只凭自身尖爪利牙御敌,只是众仙在上次坐骑齐齐妨主之后,这些时日内都有了防备之心,故而仙兽们难以近身,倒是被众仙或以仙器法器重伤,或以阵法克制,方见南到底是兽神现世,昔日便与众兽相处甚笃,此为生死交战之时,众兽皆有损伤,见此情形于心不忍,怒意更胜。 方见南举起仙玉杖,用仙玉原石将崛木兽头上的灵珠的灵力尽数吸纳了去,崛木兽如一摊无骨之肉伏在地上,身下的巨蟒又化出几道痕迹。崛木兽头上幻化之绿玉有生发之效,在方见南以仙力催动之下,再加上她手中的仙玉原石的灵气,那生发之力更加巨大。 最后崛木兽竟然在众仙面前慢慢的不治而愈,而后众仙兽的损伤也都渐渐痊愈。传说崛木兽可以生发草木,可众仙之中没有一个得以见到这生发之相,何况是起死回生不治而愈这样的大善之效。正在众仙对崛木兽起死回生瞠目结舌之时,东华帝君与罗道等依然在争夺火猴四珠。 忽然,火猴四珠齐聚一起,化成一个巨大的红色火球,而后那大火球又立即变小变亮,最终如名卵般幻化成猿猴的形体,众仙兽也抬头仰望着火猴出世之相,比之前叩拜方见南之情不减。 第三十六章 悠然见南 火猴出现在九重天万兽宫后,正在围攻众位仙人的众兽纷纷伏地朝拜,就连刚刚被方见南和崛木兽救起的那些仙兽们也都纷纷呈现示弱臣服之势,正如那传闻所说:火猴一出,果然百兽臣服。 崛木兽刚刚在仙玉杖的仙力下慢慢恢复,它望了望站在百兽之中的方见南,随后也无奈的将自己巨大的头扭了过去,朝向火猴幻化的形体伏拜下去。 方见南冷眼看着火猴慢慢的幻化完整,那是一个孩童般大小的猿猴模样的身子,此刻火猴浑身都被火焰包围着,火焰的最外延还有模模糊糊的周身轮廓的映像,九重天最初的三味真火正是取火种在此。 “方见南,有本事的话,你就将火猴带走吧!” 说话的是哪吒三太子,刚刚被仙兽围困的他难以发挥仙力,还被鳌兽抓伤了数处肌肤,正懊恼非常,见火猴来了,正是解了自己的围困之态,正如孩童般以言语刺激着方见南。 四大天王也停止里对仙兽的摄制,见到仙兽们都对火猴臣服,九重天众仙都松了一口气,在方见南与崛木兽的合力之下,仙兽们可以不治而愈,若是再继续被这万兽宫里数百仙兽轮番围攻,恐怕九重天众仙个个都要落得气尽身亡的下场。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见南抬头仰望众仙,突然一阵发狂长笑,笑声长远不止,方见南也笑得前仰后合,起初九重天众仙以为方见南在故弄玄虚,直到后来,那笑声竟有一股狰狞之气,东华帝君与罗道也初次望向方见南,这样的笑声,在她与崛木兽合力治愈仙兽之后,显得诡异非常。 起初东华帝君与魔君罗道只是想借助火猴之力卸下九重天的仙兽防御,九重天众仙虽人多势众,但毕竟都是出世修仙之人,戾气不足,仙魔交战之时,这些得道仙人与魔域妖魔相比,势必会缩手缩脚不肯尽全力相搏。 这样浅显的道理连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在千百年前就预料到了,所以当年九重天庭冒着与神界交恶的大不韪强行留下火猴镇住万兽宫的仙兽,目的就是在将来仙魔两家交战时,依靠诸位仙人座下的仙兽御敌防御,弥补仙人善待众生,不肯决绝杀生之不足。 “你们九重天真是道貌岸然阿!一面口口声声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一面又豢养火猴,四处收罗人间妖兽,囚禁于万兽宫以做你们的兵器。” 方见南笑声渐止,终于意味深长的缓缓道出九重天庭这阴暗的手段和道门之疮疤,方见南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仙人听得清楚。 “九重天庭仙规:入我仙门,当以戒除杀心杀机杀意为念,万物皆有灵,仙门集灵气以修身,杀生者,终为杀己。” 方见南将九重天庭的仙规大声诵出,脸上那份神情却没有带着半分的敬畏,眼神逐一扫过九重天庭众仙,全是鄙夷与批判。 “你们这些得道上仙,近神上仙,不以拯救百姓疾苦为己任,整日里在这九重天庭上饮茶赏玩,全然不顾人间秩序。玄荒大劫在即,三界即将合一,你们心中却只有如何取胜制敌之心,身为天地之子,吸纳灵气至此,你们真是不负苍生不负天地阿!” 方见南一番痛骂,众仙皆惭愧不已,只有王母娘娘还气呼呼的欲加以制止。 玉皇大帝抬手示意王母娘娘不要言语,毕竟,火猴已出,九重天胜算在手,何必逞口舌之利呢? “好!好!好!这九重天庭,也只有你稗草仙子敢说句公道话!我喜欢得很!” 罗道在一旁休战,听完方见南此番痛骂,罗道也觉得神清气爽起来,他以魔域魔君之身份不便与九重天庭针锋相对,这些日子与东华帝君绸缪带走火猴来使九重天庭无法与魔域交战,断绝九重天剿灭魔域之心,如今事迹败露,连火猴也拱手让给了九重天庭,罗道正在生东华帝君的闷气,见方见南将九重天众仙骂的狗血淋头却都不敢辩白,连同自己也出了一口气,倍觉顺畅舒爽。 “玉帝,王母娘娘,东华有话要说。” 东华帝君在一旁听了方见南与罗道所说,内心焦急难耐,他二者如此言辞哪里还是与九重天庭来求和的? “东华,你既然与魔君罗道还有这九重天弃徒妖女为伍,此刻若有想说的,我们九重天众仙听着就是,交代完了,情谊已了,将来也好各走一边,莫再有纠缠。” 王母娘娘并未给东华帝君半点回还余地,有了火猴和万兽宫众仙兽为助力,王母娘娘此刻预见的仙魔大战的胜利正是在九重天一方。 “东华帝君,你的游说之术比不过你的仙术高明。既然一言不和,没必要多费唇舌。” 方见南趁东华帝君与罗道与自己说话的时候,缓缓走到东华帝君与罗道跟前,余光往崛木兽刚刚所在之处撇去,方见南察觉到的兽力依然汇聚于万兽宫之下,也正是方才崛木兽跌落下来之后显出皲裂的瓦砖下面。 “妖女,还不速速离去,九重天庭里早已没有你的栖身之处,再不走,莫怪我们九重天庭今日对你痛下杀手!” 王母娘娘仍旧不依不饶的逼迫方见南离去,毕竟火猴难以驾驭,将火猴带着参战仍旧是个冒险的法子,而方见南对仙兽的统御之力是天赋异禀,将来到了合适的时机,也是对九重天的一个保险砝码,再加上刚刚方见南骂过九重天庭不以苍生唯念,王母娘娘这才不对方见南今日所作所为提及惩处之事。 而方见南哪里是肯依着他人意愿做事的? 看准了崛木兽身下那条已经停止走向的裂痕,方见南急速飞身前往,用尽全身力气将仙玉杖狠狠地插入万兽宫地心,方见南身上的神力和仙力迸发,万兽宫地面立即在那裂痕之上又裂开一道口子,火猴的眼睛立即发出一道厉光,一团三味真火直奔方见南背后而去。 第三十七章 昆山玉髓 东华帝君与罗道虽有不凡之仙力,却也没法抵挡三味真火之灼热,方见南呼唤凫水兽吐出玉露来抵挡三味真火,凫水兽畏惧火猴之力,可方见南到底是兽神,只能怯怯的赶来以玉露扑火,而此时方见南的整个身子已经被火猴射来的三味真火包围。 凫水兽被困于九重天的万兽宫已久,此番救方见南只能吐出了寻常玉露,而并非仙家的乾坤玉露,三味真火在这玉露之下毫不减弱,倒是这玉露被真火炙烤得出现阵阵水雾,方见南的身影已经难以辨识,众仙只见万兽宫内,渐渐迷雾重重,而迷雾之中有一模糊的火红光亮。 正在东华帝君与魔君罗道眼睁睁的盯着方见南那团火红的水雾时,玉帝和王母此刻却盯着万兽宫的开裂地基久久不能回神,而九重天万兽宫的阵阵龟裂还没有休止的意思,巨大的裂缝中腾起阵阵硫磺硝烟,呛得人无法睁眼,呼吸不得。 黄色的硝烟弥漫着,与方见南那里的雾气混合在一起,凫水兽即将失力,那水雾也渐渐减弱,只剩红色的光亮越来越甚,而地基咧开的口子也越来越大,整个万兽宫已经难以找到一块完整基石。 玉帝与王母怔住半天,久久不语,最后还是元始天尊察觉了解了这一切的变化: “玉帝、这恐怕才是九重天庭之劫数吧?” “天尊,这万兽宫下,正是封押我九重天庭之神隐所在……” 玉皇大帝知道,当年神界助力仙界众仙缔造九重天庭,可九重天庭却与后来魔君打赌得来的魔域不同,并不是依附于天地人间而建造的一方空间,而是依附于上古众神之神隐悬于人间天空之上的一处隐逸之所。 人间百姓传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此言说的正是一直悬于百姓头顶之上而不可见之九重天庭。 九重天庭因为有神隐在此,才能在人间众生之上隐逸度日数千年,如今神隐已被方见南用仙玉杖触动,九重天庭恐怕要立即现世,没有了神隐对整个九重天庭对隐匿之力,南天门的神谕也将化为乌有,众仙可以即刻下界,那么玄荒大劫也将在顷刻之间降临。 “元始天尊,玉帝与我此刻定会全力以赴,维护九重天庭之周全!神隐绝不容有失,天尊可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王母娘娘这般恳求,元始天尊哪里能够袖手旁观?于是三位仙人戮力同心,齐齐坠下,奔向万兽宫腾起的浓黄硝烟之中,三位上神仙力涌动,源源不断的向神隐所在输出,而地面上仍旧是四分五裂,裂缝越来越大,硝烟越来越浓。 在一旁的方见南仍旧是一团烈火,火猴仍旧在万兽宫上空跳跃不已,嘶嘶的鸣叫声显示着它的狂躁,而众仙目前已没有百兽围困之虞,可也难以预料这火猴会如何代替方见南统御仙兽。 火猴通身赤红,口鼻处放着熊熊烈火,万兽宫的硝烟还在弥漫着,火猴随意跳跃所到之处,三味真火与黄色的硫磺雾气碰撞得噼啪作响,而地上的那些散碎石块石板,也都被三味真火烧的一片焦黑。 火猴这样的神兽,连元始天尊座下十二位金仙也难以接近,更何况是寻常仙人?四大天王他们所使之兵器法器,唯恐遇到三味真火,一经三味真火历练,不知能否存于世上,所以也都虎视眈眈都审视着火猴,不知当年王母与元始天尊等几位是如何手段将这难以触及之神兽制服并封印于此的。 “这九重天庭,到底还是被搅得天翻地覆了!罗道,我们九重天庭得上神如此惩罚,该遂了你的心愿了罢!” 太乙真人望向罗道,说话间,那对长眉下的眼里都是悲悯。 “你们几个老不修的,到现在还放不下门第之见!” 罗道蔑视的神情投过去,若不是神隐动摇会招致玄荒大劫累及魔域,恐怕罗道早就离去。几句话扔过去,太乙真人与老君是当年与罗道在炼道之术上最为针锋相对者,若不是太乙真人与太上老君极力反对罗道修造天地灵气的法门之术,魔域是否会与九重天如此剑拔弩张还是未知之论。 而火猴不知为何突然发怒,将王母以及玉皇大帝的坐骑麒麟和青鸾以三味真火炙烤之,麒麟与青鸾须臾之间在悲鸣之声中成为一堆骨灰,而此刻的玉帝与王母仍旧在裂缝之中全力维持神隐安稳,万兽宫上的悲鸣与神隐之震动比起来,实难让人察觉。 只是火猴这突如其来的杀戮让九重天其他众仙都一阵惊惶,如此神兽本该与上神相通,怎能这般肆意杀戮? 东华帝君与魔君罗道对视一眼,奋力以自身仙法合围火猴,火猴四上奔跳,遇到两股截然不同的仙气,起初还以为有趣,在两股仙气之中左勾右引,片刻之后东华与罗道慢慢将仙力所围下的天罗地网慢慢收紧,火猴在跳跃中慢慢觉察出周围奔跳之界限,立觉上当,又吐出三味真火来意图将东华帝君与罗道所设仙帐突破开去。 东华帝君与罗道还是没能将火猴困住,三味真火对仙气的耗损比起围困上仙时,双方以仙力相压制更为加倍,仙气乃是天地灵气聚于仙人体内最终得以周转而出,火猴之火乃是纯阳至刚之煞气,仙力遇火则散而不发,想要以仙力围困住火猴,实在是虚耗内丹之法。 罗道见此举不成,即刻收了仙法,乾坤玉露可以化解火猴之三味真火,可是百年前乾坤玉露就几近干涸,积攒到如今也只是几坛而已,杯水车薪,难以抵挡。 慢慢的神隐渐渐止息,可火猴却在九重天宫里翻云覆雨极近翻云覆雨之能事。 东华帝君与罗道屡试不成,众位上仙们也是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都纷纷列在万兽宫周围。 火猴仍旧四散乱跳,万兽宫的仙兽们都伏在原地,火猴随即一声碎碎念祷,众兽欢呼雀跃,火猴随即飞身去往上仙之宫殿,背后数百仙兽齐齐追随,那声势极为浩大,比起妖魔来范也毫不夸大。 第三十八章 情之所起 王母与玉帝将神隐刚刚扶稳,火猴便急匆匆带领众仙兽大举侵入九重天上乘仙宫,这是九重天众仙所始料未及的。【ㄨ】 末凌丰仍旧在丰阳仙府修养调息,对于仙骨尽碎的人,刚刚在万兽宫中发生的一切并不能立即知晓,不过仙兽们的震慑声还有神隐动摇之震颤都已经再清楚不过的告诉他:九重天庭里发生了大事。 末凌丰努力直起身子,虽然依旧是痛入骨髓,倒也还有些力气在。末凌丰自从搬离东华帝君仙府,丰阳仙府就不乏前来照看者,百花仙子此刻就在他身边,这几日来,百花仙子一改往日的殷勤,就连守着未睡的末凌丰时竟然频频出神,神不守舍的,连末凌丰也觉得百花仙子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许转变,不如往日那般。 “我们九重天庭,到底还是难逃一劫,你听,这隆隆作响的声音,怕是南天门已经解封了。” 百花仙子透过末凌丰屋内的窗子仰望上空,眼神游离着,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对末凌丰说道。 “南天门不是那么容易就解除封印的,再说……我看魔君罗道此次前来,绝不像是暗含阴谋,除非……” 末凌丰说几句话就要忍痛歇下,罗道与东华帝君对他的医治之情,末凌丰还是记在心里的,毕竟罗道也是竭尽全力将自身仙力输入到末凌丰体内的,若是暗含私心,绝不会如此。 “除非……魔君罗道也是被属下连累,他不想仙魔两家再起波澜,倒是罗星门那边……” 百花仙子看着话说一半就忍痛不语的末凌丰,将他未说完的话继续连了下去。 忍过方才剧痛的末凌丰抬起头,正巧遇上百花仙子那柔善的目光,第一次,他如此关注的看着百花仙子,窗外众仙兽频频传来嘶吼声、怒号声,百花仙子站在窗前,额前发丝散乱的飘飞着,就这样静静的,末凌丰看着百花仙子望着他,这样美丽温柔的女子,他为何一直以来都视若不见呢? 末凌丰想不通,当年百花仙子对他的情意怕是连九重天庭的桃花精们都看得出来,可他仍旧被那个倔强坚毅的稗草仙子迷得心无旁骛,若是缘分使然,九重天仙家甚多,怎的没有一个能够替自己改天逆道? “百花仙子,若是九重天庭此刻真有劫数,你还是速速赶去接应一下为好,末凌丰现在只是一个凡人,不敢劳烦仙子在此守候。” 末凌丰将心思寻回,从窗外远观,竟然看见几只仙兽肆意在仙宫上方行动自如,其中有许多仙家的坐骑,仙宫此处本不许仙兽踏足,想到方才异声频频,末凌丰不放心的交代百花仙子去一探究竟。 “今日王母娘娘与玉帝召集上仙们在九重天宫商议要事,若真得出了事,众位上仙自然会协力解决。我一个小小游仙,去了又能如何呢?” 百花仙子说道此处竟然欲言又止,末凌丰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更加觉得尴尬。百花仙子缓了缓心,犹豫了几天的话最终还是脱口而出。 “末凌丰,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爱上了一个人,就连封印了七情六欲也无法自拔么?” 末凌丰方才还在思索如何将百花仙子劝回去,万万没有想到百花仙子竟然如此直白的讯问起情缘纠葛一事,坐在床上的末凌丰愣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世上最美好之事,莫过于有相爱之人惺惺相惜,可我们修仙炼道之人,吸纳天地之灵气,享几世之蓄寿,除了享尽美好之情事之外,背上还有天地苍生之负累,和芸芸众生相比,我们单个人的美好算不得什么的。” 末凌丰看着窗外,仙兽们好似越聚越多,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招致仙兽们齐聚于仙宫,末凌丰也不能不解答百花仙子之询问。 “连丰阳上仙都说天地苍生是负累了,看来这修仙也并没什么好的!” 末凌丰还在努力直起身子探望外面的境况,百花仙子却暗暗思忖末凌丰的话语,想了想,百花仙子自己会心一笑。 “当年我痴心单恋于东华帝君,直到天尊仙府宴请时,见到他对星涵仙子如斯绝情冷漠,便于心底不再沉溺于他。也是因为你当日直言对稗草仙子的情愫,让我觉得,身为女子,无论是肉眼凡胎,还是位列仙班,最最幸福之事莫过于有一男子对自己痴心不悔,敢当众表露心迹。” 百花仙子说着,眼睛里也在观望着四周的形势,渐渐有仙人与天兵天将赶来制止仙兽们四散奔走,无奈总是力有不足,看上去因为仙兽数目众多的缘故,仙家众人收效甚微。 百花仙子继续说道:“当年你与稗草仙子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风华正茂,一个潇洒桀骜,也许正是因为你与东华帝君有些想像,却又截然不同之故,这么多年来,我也将心思转到你身上。” 百花仙子说到此处,转身面向末凌丰微微一笑,满面全然都是超脱之情。 “今日你说起最美好之事,莫过于与相爱之人惺惺相惜,若是我们都看得淡一点,人人都寻这美好之事,或许九重天庭今日也没这些烦恼。呵呵,我又痴人说梦了。” 末凌丰听百花仙子所说,似是懂了,却觉得出乎悖论,想要辩驳,却觉得仙魔两家许许多多之恩怨情仇,皆是由情缘纠葛所起,东华帝君与星涵仙子,自己与稗草仙子…… 末凌丰再仔细想来,九重天庭里因情缘所困者何止他们四个? 九重天庭的理念一直以来都是以修仙炼道者自律为首,忘情弃爱,恪守仙规为最头等大事,若是不守清规戒律,连自身道行都要折损。 王母娘娘守法严苛,此举虽然能够保证九重天庭绝不行差踏错,身为仙人也的确应该为了芸芸之众生而舍弃些儿女情长,可恪守本分一如东华帝君又如何!星涵仙子还不是堕仙成魔? 封印七情六欲,将自己心爱之人亲手送上天机台又如何?轮回转世,再度相见,自己仍旧把持不住,夺了她的人,却受不住她的心…… 第三十九章 仙宫大火 “我们如此费劲心力的恪守成宪,忘情弃爱,可天下苍生未必需要如是。这才是修仙炼道一世最为悲哀之处。” 百花仙子默默然说完这些,在丰阳仙府望向窗外,可以清晰见到仙兽们四处肆虐的景象。 仙人与仙兽都是汲取了天地灵气的人间生灵,论起修炼得道之术,仙人与仙兽二类本是出于同门,而此刻九重天的天兵天将们却是为了保护九重天仙宫,个个拼出了绝杀招数,意欲将九重天的仙兽们赶尽杀绝,而仙兽们也都极尽自身所能,势要将整个九重天庭搅得寸土不安。 火猴在刚刚升到九重天仙宫这一层时,便随着自身所知所感,直直奔向王母娘娘仙宫去。 西王母的甘枝玉露还有蟠桃茶园都是九重天仙宫里最为聚集灵气之所,火猴生性嗜吃,雨露琼浆与蟠桃都是何等珍奇的宝贝,只有在群仙饮宴时,众仙才能稍稍品鉴的两样仙家珍宝,火猴自然把持不住。 早在火猴初到九重天庭时,便赖在蟠桃园不肯离去,若不是当年神界有神女牵制着,火猴早就将蟠桃树都凌虐致死。 所以火猴此次被九重天释放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园。 火猴浑身带着三味真火,先带领着旗下众仙兽冲向王母娘娘仙宫里,见到各色珍宝异玩,大肆挥霍。 到达蟠桃园之后,整个蟠桃园片刻间无桃在树,甘枝树也立即被众仙兽折损殆尽。 仙兽们掘地三尺,踏平根须,无物不摧,无物不动,王母娘娘的私家园子被肆虐得凌乱不堪。 王母娘娘仙宫在平日里是仙女们聚集之所,今日本是九重天众仙商议要事之期,仙女们听闻九重天众位上仙齐聚天庭,也早早的都在王母娘娘那里等待差遣。 火猴突如其来的带领众仙兽奔袭而至,令仙女们措手不及。九重天庭到了王母娘娘仙宫这层已接近上苍。因为仙宫这里本属九重天庭之上层境界,九重天已经有南天门为界,早先又有仙兽和天兵天将在下层互为表里的守着,可以说能保万年无虞。 至于平时到达此层境界来拜访王母娘娘的仙人并不多,所以这里本就设防甚少。 今日九重天庭众仙集议要事,只留下极少数的几个天兵天将看守王母仙宫。他们平时就因差事轻便散漫惯了,又介于王母娘娘仙宫是九重天所有仙女们常聚之地,所以更是因避嫌而只是远远守望着。 方才因为方见南大闹万兽宫一事,所有天兵天将几乎都被临时调遣至万兽宫,而后火猴出世,万兽宫被众兽席卷,与仙兽们焦灼作战到这个时候,那些焦头烂额的天兵天将们哪里还来得及赶回去守护王母娘娘仙宫? 王母仙宫的仙女们虽早已听见众仙兽闯入的动静,虽不至于毫无防备,可在七仙女们见到浑身被三味真火包裹的火猴时,还是被吓的不轻。 王母娘娘仙宫里的玉石台阶可是千年寒玉所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千年寒玉在仙家修道者手中,有镇静心神,熄灭欲火之效,可在走火入魔之处确保气运无虞。 今日王母娘娘仙宫外这数十块千年寒玉的台阶遇了火猴的三味真火,竟然烧化如同熔岩一般。 仙女们起初还不知那个人形的妖兽浑身布满了火焰是何方神圣,在见识了三味真火之后,仙女们自然想到了这是传闻中的火猴。 传闻中的众兽之王,能统御三界异兽的火猴!仙子们一面诚心护着王母仙宫无虞,一面对三味真火毫无应对之力。 虽然无计可施,仙女们联合仙宫里几个仙婢却也是一个不肯离去,势要与王母娘娘仙宫共存亡。 火猴在仙宫如入无人之境,上串下跳,浑身的三味真火将王母娘娘仙宫里的布帐和纱缦都点燃,仙宫瞬间化为火海…… 等到众仙赶到王母仙宫时,七位仙女还有四位仙婢都被困在化为火海的王母仙宫内,众仙近身不得,仙力又无法在三味真火烈焰之中化出结界,情势不容乐观。 百花仙子在丰阳仙府内观望,见到王母娘娘仙宫升起浓烟滚滚,再也无法继续旁观,只道了声:丰阳上仙,多保重。随后也立即赶去增援。 此刻的九重天庭,除了东华帝君与罗道留在万兽宫扶持神隐外,众仙齐齐赶到仙宫制服仙兽,鳌兽与其他仙兽也在追随火猴之列,翻腾跳跃间,鳌兽压塌了丰阳仙府的房檐,直直的落下来,末凌丰无法使用仙力驱散眼前的灰烬,听着鳌兽呜呜呜的叫着听不懂单位兽语,末凌丰倍感失落。 “鳌兽啊鳌兽,我如今已经是一个废人,哪里还能与你再通神思?” 鳌兽似懂非懂,仍旧在末凌丰面前的地上转来转去,踩得掉落下来的瓦块嘎嘣作响,又呜咽了一阵,随后跳跃着不知去向。 王母娘娘见到自己仙宫已经被三味真火烧成一做火宫,宫内七仙女被困,愣愣的站在宫殿外,神情崩溃。 百花仙子赶到时,将王母娘娘荷花池之水,以及所有仙宫里所存之水都调集起来,连同各仙家的留守仙婢们,将九重天众仙家里所收藏的千年寒玉还有极北寒冰等极寒之物都悉数奉上,带往王母仙宫上空,“我这所有极寒至寒之物都搬了来,待会若有一线生机,你们莫要为这宅子犯浑,保住自身要紧!” 百花仙子说罢,示意众仙家的仙婢们,一股脑儿的将这些集来之物都撒了下去。 “是啊,孩子们,你们都出来罢!” 王母娘娘这才缓过来,也焦急嘱咐道。 随着大量的寒冰寒玉落下,王母娘娘仙宫上方立即腾起重重雾气,火势渐渐止息,有了王母娘娘亲口旨意,七位仙女立即趁机逃离王母仙宫。在最后一位仙婢离去之时,三味真火忽然死灰复燃般灼烧了起来,那个仙婢登时体无完肤,众仙见过太上老君炼丹之火,三味真火落在身上却无人得知是何情景。 第四十章 形神俱灭 火猴在九重天仙宫如入无人之境,连王母仙宫也被火猴的三味真火火烧成熔炉,王母娘娘见了那个被灼烧得体无完肤的仙婢,身上的三味真火仍旧无法扑灭,不忍见她苦痛不堪,示意了身边的混元仙人,将那个仙婢收了魂魄去了。 末凌丰努力集中精神,强撑起身体走下床去,记忆中除了磨魂破一法,仙家集气之法门中还有一术,名为归元术,是仙家中散气归元与神共灭的仙法。乃是专为混世魔王出世而设,虽然末凌丰受王母娘娘剔骨仙鞭,已经失去仙骨也失去了一身修为,这倒是与归元术第一层散尽仙力之法不谋而合。 东华帝君与罗道仍旧齐心合力稳住神隐不摧,被火猴之三味真火射中的方见南还在他们旁边熊熊燃烧着,已经无法看清身形面目的方见南并没有和仙宫那仙婢一样痛哭嘶喊,相反的,方见南沉默得异乎寻常。只有熊熊烈火的噼啪作响,东华帝君与罗道终于将神隐稳住,随后原始天尊与太上老君又在神隐处设下了诸多上乘结界,料想神隐已无变数,东华帝君与罗道这才有精神回过神来查看方见南。 熊熊烈火中,那团似有形似无形的身子早就分辨不出,凫水兽倾尽了所有水汽也无法将三味真火减弱半分,那团火焰原来越小,火苗也降低不少,几声不舍得低鸣后,凫水兽终于悻悻的离去, “心神降世,必受天谴,三味真火,不知她能否挺得过来!” 魔君罗道此言一出,太上老君与原始天尊都齐齐点头,倒是东华帝君在一旁胸有成竹。 “九重天庭向来以丰阳上仙为新晋上神之人选,其实百年前神界已经将稗草仙子与末凌丰送至门下,只是众仙不愿相信新神乃是一位弱质姑娘,这才耽误了兽神降世,此次应着九重天劫数,依照神喻所指,方见南必定逢凶化吉。” 原始天尊听闻东华帝君挑破九重天旧事,神色自然有异,罗道知道他仍旧挂怀于残渊,索性不顾东华帝君是否如意,缓缓说道: “天尊不必挂牵令妹,星涵仙子她在极北之地,甚是想念您老人家!” 原始天尊望了望罗道,微微一笑,方才罗道全力以赴相助九重天稳定神隐,这份助力已经让原始天尊与太上老君放下戒心,罗道又知道原始天尊碍于私情不便相问,所以主动说出星涵仙子之近况,原始天尊心里自然对罗道感激得很。 “星涵她怎会想念我这老头子!” 原始天尊每每说到星涵仙子得事情,总是难免无奈,毕竟星涵仙子几次受苦,原始天尊或碍于身份,或碍于正邪之分,不是袖手旁观就是横加阻挠,想到星涵从未说过一句怨言,原始天尊总觉得内心对于这个名为妹妹,胜似女儿的星涵仙子有太多太多的亏欠。 “如今星涵已经成了罗星门尊主,人间百姓水深火热,大半与她有关,众仙友碍于老朽的一副颜面,并不提及残渊名讳,老朽千百年道行岂是白白修炼的,哪里能不知?” 罗道亲眼见原始天尊神伤,内心竟然有一丝惺惺相惜之感,毕竟,不论出于亲情还是爱恋,他们都深切的关怀着同一人,即使在星涵心中,所有挂牵与牵绊都不能再抽出一丝一毫来给他们。 忽然,方见南与三味真火一起消失不见,连同万兽宫那燥热的气浪也完全不见。 太上老君到底是见惯仙家修炼之事的,方见南突然消失,刚刚竭尽仙力封印神隐的老君悠悠然说道: “兽神本不在上古众神之列,直到神界断绝与仙魔以及人间之连结那时,也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兽神。倒是那火猴的传说在人间生息不久后便有。火猴虽说是万兽之王,可比起兽神,那是统御除人、仙、魔之外的妖、怪将、走兽、飞禽之力,生灵虽不比人之造化,可这芸芸众生之数何止千百倍于人?方见南几度轮回,命途多舛,心中难免郁结,若真是兽神降世,于三界是福是祸,尚是未知阿!” “依我看看方见南并非当年九指琴魔那般行事乖张之人,当年在长宁城外以死相搏救下了萧璟铭,那番英雄义气,连男子恐怕都要汗颜,怎会毁天灭地呢?” 原始天尊想起当年在天际机台上观看之事,当时觉得那方见南极像是星涵仙子的脾气秉性,最终鳌兽归顺方见南方萧璟铭等也脱险,那时心下欢喜得很。 “就算她是第二个九指琴魔又如何?九重天庭对付起方见南来,只需一个末凌丰便足以,况且,现在还多了一个白引凤!” 罗道此言犀利,表面看似为九重天解忧之策,实则揶揄九重天庭仙人情事混乱,也有暗讽仙家擅自篡改天机之意。 众仙仍旧在仙宫奋力抵抗众兽,方见南曾用崛木兽之翠玉修复仙兽之伤,而众仙则两番抵抗仙兽,仙力与气力早有疲倦,火猴四处引起火灾,扑救不得,九重天庭呈一片颓势,再僵持下去,仙兽们攻占仙宫只是时间问题。 “怕是只能启用归元术了,玉帝,你我二人看管九重天多年,此番交战,怕是要功败垂成,日后,九重天庭全都交付与你了,此生此世无憾,老太婆这就归去!” 王母娘娘与玉帝作别,这就要绝决的散去仙法,却被末凌丰出言制止。 “王母娘娘,此番劫数末凌丰将功抵过就是了,何须您亏空圣体!” 九重天众仙停下来,都望向末凌丰,众仙都不知方才王母欲启用归元术,末凌丰声音传来,都收止住仙力,想知道这位仙骨尽毁的昔日上仙如何能够安然无恙的站在九重天庭,还有,又是什么本事能让他如此自信的能够将功补过。 见到末凌丰时,众仙都不敢相信,末凌丰仙气溢散,只剩魂魄还勉强散乱着聚在一起,根骨已毁,不知在何处安放的形体,王母娘娘知道归元术第二层已经被末凌丰突破,第三层幻化皈依还需天雷地火,立即传令给雷震子,火猴之火胜于地火百倍,只许雷震子引天雷与末凌丰的归元术合击,便可化解眼前火猴之乱。 第四十一章 兽神寂灭 施展归元术所需仙家法器都已齐备:火猴自身的三味真火,雷震子的天雷,末凌丰的魂魄为引。只等火猴被众仙安稳锁住,即可一击命中,将其送入冥界。 末凌丰没能如王母娘娘等上仙所期待的成为九重天仙家第一位晋封上神者,始终没能跳脱孽缘情劫纠葛的丰阳上仙甚至替方见南挡下了剔骨仙鞭,错失了一身上乘仙骨。 可经此九重天万兽宫一役之后,以归元术制服火猴,形神俱散的末凌丰,仍旧会是九重天庭仙家之楷模。关于那些千年情劫,以及与方见南有关的那些纠缠怨怼都将随着末凌丰的自我牺牲而不再被众仙提及。 王母娘娘望着此时一脸淡漠神情的末凌丰,那个曾经寄予了她与九重天所有上仙的希冀的丰阳上仙,如今只剩下三魂七魄,零零散散的飘忽不定。 王母娘娘悉心想到:末凌丰自从替方见南挡下自己那记剔骨仙鞭开始,或许就是抱着这样为九重天牺牲的意愿,这才能熬住魔君罗道的仙力的通贯全身,死里逃生包住性命。 在凡间时,末凌丰对方见南和白引凤所作所为怕是真的确有其事。那么连七情六欲都一并封印的丰阳上仙,仍旧见不得心上人委身他人么? “丰阳上仙,终究你还是顾及了九重天庭的颜面。” 百花仙子缓缓降临,在末凌丰散去功力之初,百花仙子便知他有意舍身相助,丰阳上仙在九重天庭向来行事如此。 众仙与天兵天将协力将火猴逼至王母仙宫寿山之下,为了将火猴围困,众仙早已对仙兽的攻击冲撞视若不见,火猴之三味真火虽然非乾坤雨露不可灭之,但是星星之火要炼化整座寿山,还颇需要耗费些气力和时间。 火猴被困至山脚,众仙齐力以仙法与躯壳将其重重围困,火猴刚刚从万兽宫深处被放出,得见自由天日尚未玩耍尽兴,转眼间又被九重天众仙围困,兽性大发,焦躁不堪,三味真火频频吐纳,将整个寿山山脚都灼烧至火红,寿山脚下的瑶池之源,也在三味真火熊熊燃烧下蒸腾起大雾。 为了将火猴死死困住,连九重天的四大天王皆受了仙兽们不少袭击,其余仙人想必受伤更甚,可眼下九重天庭已经到了存亡关头,火猴不制服,九重天不日将化为焦土,众仙竭尽全力承担着三味真火的煎熬,却是半点不敢懈怠,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位昔日神界之兽就又逃出生天。 越过层层雾气,在寿山之上,雷震子已经将火猴的位置死死盯紧,将雷公凿高举于寿山之上,王母仙宫此处为九重天汇集仙力仙气之圣地,聚集起天雷之力不需耗费太多时辰,雷公凿已经续集天雷许久,而雷震子从未与归元术合力使用过天雷,火猴若一击不中,势必牵连甚大,为保守起见,雷震子仍旧按兵不动,举着雷公凿续集天雷,直到雷公凿频频发出闪亮的警醒。 道道闪电在寿山上接二连三的点亮苍穹,直至那寿山被连续的闪电照的通体发亮,那寿山远远望去,犹如在闪电之光的照耀下的银山,树木也犹如火树银花一般,都被镀亮。 百花仙子眼看着寿山呈现如此异象,内心也默默地为自己也为末凌丰而感到可悲可叹,寿山在百花仙子眼中,从未呈现过这样美丽的光华,可谁能想到,这样的绝世至美,竟然暗含着神仙妖魔三界的最终极的杀招。 与死亡相比,美丽与生命联系在一起更易让人目眩神迷。而当死亡与美丽成为同舟,更多的是刻骨铭心的悲伤之情。 “丰阳上仙,雷震子已经将天雷续集待发……” 王母娘娘见到寿山下的众仙已经力有不逮,能将火猴困到何时尚是未知之数,王母娘娘只能无奈催促末凌丰速战速决。 而末凌丰早先受了剔骨仙鞭之重击,散去仙力的他此刻已经很难将散落的魂魄合一,更别提以游魂之态发出归元术。 末凌丰的魂魄四散着就要散溢,而他又努力要将他们和而为一,王母娘娘见末凌丰魂魄如此涣散便知归元术难以施展,而眼下火猴躁动不见减弱,众仙气力渐渐不敌火猴的三味真火。 在寿山越来越浓的水雾之中,众仙封印起的火猴愈来愈随着时间推移而占据上风。 “丰阳上仙,归元术如今可行吗?” 王母娘娘焦急的询问,百花仙子见王母娘娘如此焦灼的模样,内心渐渐升起一阵鄙夷不屑之情。 虽然九重天庭此刻正值存亡危急关头,可王母娘娘的每一声催促都是对末凌丰的催命符。 在现的在百花仙子看来,王母娘娘原来的那些正义凛然的措辞,件件都是赤裸裸的自私自利。 不同于之前百花仙子从众的衷心于东华帝君,更不同于百花仙子见到末凌丰对稗草仙子义无反顾之爱,而心生的嫉妒之情。 虽没有切身体味到爱恋之心的温暖,这些日子里在丰阳仙府照料末凌丰的时候,回忆起末凌丰与方见南种种过往,以及在那等情境下,末凌丰对于方见南所做之一切…… 百花仙子终于知晓何为情缘,末凌丰与方见南所受之苦总算是让她知道何为爱恋。普世之中,爱恋之美之无极,比起天地间任何正义、信仰,都要伟大和无私。 爱恋有时候虽然让人迷失信仰,那是因为最初的信仰本身并不够兼容并蓄。 爱恋有时候也引诱人沉迷于欢愉,那也是天地间最为宏大之繁衍生息之事。 比起此等上上乘的情感,仙家规矩又算的了什么? 百花仙子对方见南心起莫大的歆羡之情,此生能有末凌丰与白引凤这样的男子为她倾倒,该是何等的幸运。 百花仙子见末凌丰几乎形神俱灭,将自己内丹呼出,以仙力定于末凌丰魂魄之中,仙家内丹有仙人源源不断的生气,末凌丰的魂魄都吸引生气而汇聚,而百花仙子在献出内丹之后,立即容貌干瘪了下去。 第四十二章 末凌丰的魂魄慢慢被百花仙子的内丹吸引过去,稍稍缓了缓,末凌丰又凝神聚气,魂魄飘升飞走,往寿山上方,雷震子的雷公凿所亮之处聚集。 末凌丰开始施展归元术,所有魂魄都飞往火猴被众仙所困之处,魂魄冲破了众仙所设下的屏障,十道魂魄化为仙锁侵入了火猴体内,火猴尚未挣脱而出,在仙锁刺入体内的霎那,不再动弹半分,虽然知道火猴被定魂镇住,众仙仍旧不敢松懈。 等到雷震子的雷公凿不再发出任何光亮时,百道天雷已经续集待发,而此刻的九重天宫,除了被火猴的三味真火引燃的寿山,以及在众仙围困下的火猴自身,所有的一切光亮都不见了一般,陷入一阵充满雾气的阴暗之中。 而在那四处无界的阴暗之中,只有火猴自身发出的之光亮让人内心感到安稳与温暖。连方才那些缠着仙人的仙兽们此刻也都静匿了起来,它们好似失去了领袖一般,不再欢腾奔走,也对围困火猴的众仙全无在意。此刻,在寿山的隐忧光线中,它们也将目光齐齐对准纹丝不动的火猴,好像在等待着见证什么重要的时刻。 雷震子将雷公凿对准了火猴之后,再去寻末凌丰的影子,哪里还能得见?何时激发这百道天雷,雷震子内心完全没有章法。 “雷震子,丰阳上仙的仙锁已下,百道天雷随时可以对火猴击出!” 王母娘娘传来的话及时的让雷震子有了依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百道天雷他还尚未击出过,不知道这百道天雷的威力能否是他可驾驭。 虽然仙家法器与仙法只有极少数在倾尽仙法之时会反噬仙人本体,可百道天雷非同寻常,传言中诛神斩仙的百道天雷,那可是神界用来审判和惩罚上古众神的唯一刑具,若是天雷反噬雷公凿,那后果会是如何呢? 诛神斩仙的力量,那是任何仙家法器都不能与之比拟的,跟何况是以雷震子自己半妖半仙的根骨去抗衡? 纠结着,迟疑着,百道天雷的闪电之光亮彻天际,那力量将九重天的所有光明都吸附了进去,在那之后的百道天雷会是多么的可怕? 犹疑着,纠结着,雷震子觉得在王母娘娘下了仙旨之后,自己的心思被纠缠了几百年。并非是雷震子胆小怕事,九重天众仙并没有苟延馋喘的懦弱人士,只是他双手掌控的百道天雷的力量太可怕。 雷震子终于将双手高举,膂力倍出,雷公凿在空中相击,却只是闷声作响,没有丝毫清脆质感。 少顷,九重天上层传来巨大的震荡声,那声势犹如万马奔腾,万兽宫仙兽齐齐反叛都无法与之相比; 百道天雷是天地之咆哮怒吼,几乎将所有仙人与仙兽的耳鼓敲破震碎。 众仙早已无法专心支持火猴的围困之形,他们并不知道要引来百道天雷,生死之间的抉择让他们不得不选择保护自身,纷纷将仙力仙帐都划归自身周围,虽然在那百道天雷之下,这些仙法都将无济于事。 终于那百道天雷的巨响贯彻九重天宫云霄,众仙兽们在那种巨响下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四散奔逃,百花仙子眼看着众仙人纷纷随着仙兽们一起躲避到下几层,散乱奔逃的样子,倍觉好笑与鄙夷。原来平日里以天地为大,以维护苍生责备他人的九重天众仙们也都如此抱头鼠窜爱惜性命。 百花仙子见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等尚在,注定要在此死守九重天宫,元始天尊与太乙真人、太上老君等几位近神上仙也都直直立在不远的位置守望着寿山,百花仙子微微一笑道:“我当是九重天除了末凌丰以外,再无可托之人,还好,娘娘你们没有叫我失望,否则,百花仙子这几百年的修行,当真是一场笑话!” 百花仙子干瘪的脸庞上,滑落了滴滴泪珠,泪水顺着脸上皱纹此起彼伏的沟壑缓缓浸润着肌肤。百道天雷的声音掩盖住了百花仙子所有话语和内心的苍凉无奈之泪,对于天地,对于正道,对于众神,她还太渺小了。 百道天雷滚滚而下,道道将火猴穿心击中,寿山被三味真火烧成火红火红的背景,火猴那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在光亮之中,配合着天雷的冲击颤颤巍巍的蠕动,好像是婴儿抽搐一般,百花仙子看着它经受百道天雷,想起火猴身上的仙锁皆是末凌丰的魂魄幻化而成,此刻末凌丰是否也与火猴一起承受着百道天雷的重创?想到这里,百花仙子竟然莫名的有些心疼。 在她年迈的容颜边缘,耳鼓震裂后流出的血液混合着眼角皱纹引下的泪水,在脖颈处慢慢流下去,直达心口,血泪晕染了,冰凉的感觉透彻心底。 百道天雷整整敲击撞裂了火猴的身子,连自带的三味真火也不再兴旺,巨大的轰鸣过后,九重天万籁俱寂,奔走而逃的仙人和四散溃逃的仙兽们也都止住了呼吸一般,所有人的耳朵里都鸣响不停,可仙宫里却如死寂,连潺潺的水声都不见,瑶池早已被三味真火蒸干,寿山依旧赤热如火焰。 “上神泽被苍生,我们九重天还是留了下来,度尽劫波!” 王母娘娘笑逐颜开道,而末凌丰早已灰飞烟灭。 寿山与火猴仍有三味真火余烬未熄,玉皇大帝与原始天尊已经开始着手清理九重天的战场,九重天庭除了最上三层因为天雷强进,未曾受到仙兽太多践踏以外,从万兽宫一重到仙宫这一重,修造之物几乎毁坏殆尽,四面八方百废待兴。 仙兽们没有火猴率领,方见南也消失不见,四散游走,却也没有了太多戾气,天兵天将们拾起方才丢弃的盔甲,梳理好散乱的发丝,衣带重新扎起,一一将仙兽们重新驱赶至万兽宫的牢笼里。 百花仙子看着众仙如同傀儡般重复着九重天的惯例,大劫刚过,众仙携手在这焦土之上重新建立秩序,将散乱变为规整,将无序变为一板一眼的整齐阵列,即使是都身负伤势,九重天上,仙人们最为擅长的事情还是整理归一。 而将这一切平复归息的末凌丰,却没有被任何人提起。 第四十三章 真火余味 雷震子因为运行仙力抵御百道天雷的多番震荡而感到浑身乏力,可他仍旧跟随着九重天庭众仙的脚步,加入修复仙界秩序的行列中。 数百位仙人仙法齐施,不分昼夜的重整仙界秩序,他们没有时间去休整调养生息,因为仙界一日不恢复秩序,他们的修养之所就无法建立,谈何修养生气恢复仙力? 九重天宫刚刚经历一场大劫,除了寿山因为三味真火难以扑灭以外,王母娘娘仙宫与其余仙人的住所仍旧按照原来的面目渐渐回复千百年前的那副旧模样。 雕梁画壁,亭台水榭,笔走龙蛇,姹紫嫣红,所有的景象都和画中所照搬而出一样。恐怕唯一与之前不同的,便是年老色衰的百花仙子。 仿佛是被这幅朽老枯萎的身子所提醒,王母娘娘走到百花仙子跟前说道:“傻孩子,怕是被百道天雷吓傻了吧?” 王母娘娘扶着百花仙子的手臂,关切的拉着她,想要把她带到自己仙宫去。 “好孩子,竟然将内丹献给了丰阳上仙,此番九重天度尽劫波,你是功臣之一!” 七位仙子也见到了百花仙子,随着王母娘娘的样子,前扑后拥的将百花仙子围聚在一起。 王母娘娘见百花仙子未现笑容,道是以为她颜容老去,自怜自哀,又安慰道: “太上老君那里有几颗欢颜丸药,等到老君的炼丹房修缮好了,我出面帮你要几颗回来,这样标致的模样,谁能舍得让它消失不见啊?好孩子,莫在担心了。” 百花仙子早已被天雷的声响震溃耳聋,哪里还听得见王母娘娘的话语? 她面无表情的随着王母娘娘和七位仙女的引领怀着对以往的修仙岁月的摒弃之情漫无目的的往王母仙宫走去,此刻,听不到仙人们的关怀话语对她来说再好不过,那些泯灭人性的道听途说她再也不要听见半分。 百花仙子眼神往寿山望去,那通身黑红的山体渐渐冷却,而寿山脚下,火猴那团赤红如幼童般的一团小小的身子里,一颗红心仍旧对抗着命运的重锤,噗通噗通的奋力跳了两下,仿佛是在挑衅着命运的安排…… 仙界九重天刚刚经历了火猴之乱,仙兽们与火猴助纣为虐,一一被制服后也将在万兽宫再受历炼,涤净戾气之后才能在此出世侍奉仙家。 而众多仙人们遍寻了整个九重天庭,几乎掘地三尺,末凌丰与方见南的行踪依旧毫无蛛丝马迹可循。末凌丰形神俱散,自然会在幽冥界有另一番历练。 连方见南也找寻不到丝毫气息,九重天没有镇压仙兽之力,纵使仙兽们戾气涤净,预计在近百年间,恐怕依着九重天众位仙家之力,也再无仙兽可以驾驭。 而在九重天之下的中原大地上,短短几年之期,旱涝交替蹂躏着庄稼收成,与昔日相比,西起居留山外,直至东海之滨,千里江山竟有沧海桑田一般的巨变。 麦地连年欠收,百姓温饱全靠官府开仓放粮接济糊口,而秋稻收获之时节,各地州县已经纷纷传来急奏,早先几年积攒的粮库都已亏空,凛冬将至,如果来年还不能风调雨顺,恐怕萧璟铭迎来的将是一个饿殍遍野的年景。 永安皇城里褪尽了先皇在世时的繁华,皇后寝宫为后宫之首,因着年景不利,皇后奉行节俭以养德,宫殿的陈设毫无华彩,六宫自萧璟铭登基后,并未大肆吸纳女眷,自然也丝毫没有粉黛争艳之色。 皇家园林里没什么珍奇异兽,皇后也并不喜好花草栽种,内河里连游鱼也少见,萧璟铭还是晋王时,也只有区区几个连侍妾也算不得的女眷,带入后宫后连封赏也未曾有过。 每逢佳节,整个皇宫显得空荡荡的,就连夜里,除了天上的朗月高挂,群星散漫无边,整个皇城之内连烛火也不甚通明。冷清的境地让人觉得潦倒无望。 皇后自从获赐宝玺,有了正宫的位份,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三分。多年来皇后与李宛思相伴,身居诺大的后宫,没有夫君的疼爱,任何女子的日子都将是一潭死水。 皇后听从李宛思的意思,每当萧璟铭到来之际,都要向萧璟铭提请充实六宫各苑,,萧璟铭以时局未稳,灾荒四出,当养德以立正气为由,后宫几年的彩选皆未能施行。 与后宫之冷清相比,前朝的议政殿终日人声不止,自早朝起,直到日暮,萧璟铭与众臣议事商讨仁政及变法之事,各派时有争论,每遇争议,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之数,未见商议之法。 萧璟铭除了每日勤勉于朝政,连打发时间时也全与郑工等几位肱骨之臣为伴。 郑工所复议之南苑,工期冗长,工程浩大,逐项花费甚巨。依着近几年灾荒之情,税负也连年骤减,国库空虚,后宫虽节俭,可也难以积攒耗资其三五之数。 郑工掌管户部,深知萧璟铭对方见南的情愫,他屡次上奏要肃清贪腐之风。 自萧璟铭登基改元以来,借着郑工所指,借肃清贪腐之名,萧璟铭将原先太子一党的几个六部要员逐个拔除,抄家罚没,充军发配,凡是被郑工列入详查清单之人,刑部下狱审判时也毫不手软。 南苑的修造钱资,都从罢免官员的贪腐淄重中得来,萧璟铭自然对郑工额外看重。为寻找方见南之下落,也为了掌控朝中要员的动向,郑工暗暗掌控着一批暗线在永安城中,其人多为昔日罗星门弃徒。 当年罗星门尊主残渊失踪时,禁卫军统领田国光与副统领乔山,在张暨白和白引凤绸缪下逐步将罗星门人以邪教驱除永安城。剩余的残党余孽又暗地里被郑工收纳召回。 皇后与萧璟铭多年来聚少离多,后宫虽空虚,皇后却迟迟无子,李宛思将宫外密药多次献与皇后,仍旧不见成效。一方为苍生祈福祝祷,另一方为求延续皇家子嗣,皇后除了寝宫深处,也在大殿设立了祭祀的供桌等,以备每日上香虔敬。(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后妃之乱 “彩绢,去封闭宫门罢……”皇后服下了李宛思呈上来的密药,对彩绢说道。 李宛思在一旁,和皇后互相对望了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是!”彩绢低着头,慢慢的退向皇后寝宫外面。 “然后你就在门外守着罢!”皇后嘱咐道。 “是!” “记住!没有娘娘和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入!” 李宛思也和彩绢交代下去。 彩绢并没有答应李宛思,自顾自的离开了。 “皇后娘娘,多日来的准备,最后一刻,就在今晚了……” 李宛思听见彩绢的脚步声走远了,转过头来向皇后说道。 “哀家,期盼了这么久,终于得以顺遂心愿,愿上天护佑!” 皇后躺坐在凤榻上,紧握着药碗,仰头将那药渣都一并饮尽…… 彩绢自从幼年起就跟在皇后身边服侍起居饮食,后来皇后嫁给晋王,彩绢作为陪嫁侍女也跟进了晋王府,主仆二人都是无甚心机的,晋王府里除王妃以外,其他女眷连侍妾的身份都不及,晋王早年长期在驻边之地,所以多年来晋王府里并无勾心斗角之事。 后来晋王妃终于在萧璟铭登基半月后授封宝玺,名正言顺的入主东宫,晋王有如此厚德能登基称帝,是皇后与彩绢主仆俩从未想过的。 她们只知道太子与晋王慢慢疏远了,后来晋王府里整日整夜的聚集来许多众臣,太子登基那天,晋王早早的引领许多卫兵离去,当天再也没有回晋王府…… 稀里糊涂的,太子登基大典的第二日,大太监派人来晋王府接皇后和彩绢入宫,一路上都是大太监引路,禁卫军统领乔山亲自护卫,而彩绢仍旧一片赤诚的跟随皇后身边。 直到近年来,皇后与李宛思日益亲近,彩绢沦为扫地丫头一般,只能呆在皇后宫门外伺候着,等待召唤。 每次进入皇后寝宫,彩绢都觉得有一股异样的气息,起初皇后服药并不避讳众人,慢慢地,寝宫周围等待伺候的丫头们都被李宛思遣走,事到如今,诺大的皇后寝殿,只剩她一人随侍在侧。 近几日更是神秘至极,皇后与李宛思不知在绸缪何事,皇后寝宫的大门整日整夜的关紧大门。 而让皇后与彩绢主仆俩的亲密无间慢慢起着变化的,正是是这位自从晋王入主王座时,就一直栖身于后宫角落里无名别苑的李宛思。 当年萧璟铭在萧璟城登基大典时,引禁卫军逼宫平叛,最终萧璟铭登基称帝,而萧璟城虽然引邪魔入身,最终却落得个形容毁坏不人不鬼的下场。 萧璟铭不知因何原因,一直将萧璟城终身监禁在皇宫别苑旁的地牢里,不予处置。 作为废太子萧璟城昔日的女眷,李宛思先被罗星门尊主残渊救起,在萧璟城的登基大典上李宛思被残渊作为人质胁迫萧璟城乖乖就范。 萧璟铭称帝后,得知萧璟城对李宛思之深情,便将李宛思交给皇后发落处置,皇后宅心仁善,有大家之闺秀风范,却丝毫没有协理六宫之力。李宛思哭诉一番之后,皇后竟然心生怜悯之情,将李宛思留在了自己的寝宫之中。 萧璟铭的后宫如同宽广的牢笼一样,而李宛思,渐渐的修炼成这座笼中皇后的唯一视界。 彩绢每日与皇后一起的时刻越来越受限制,以前的皇后,在晋王府里,每日与彩绢刺绣赏蝶,彼此对镜贴花,情同主仆,甚是姐妹,而慢慢的,在后宫冰冷的岁月里,彩绢竟然成为了皇后与李宛思的看门人。 每逢初一十五或者圆月高挂之时,李宛思都会操持起皇后寝宫内的祭祀事宜,祭祀所用一应器皿,贡品,还有上香叩拜之仪式典范,都由李宛思一手操办。 红顶乌鸦之血,异翅蝴蝶,曼陀罗花之根,龙血水晶,曜石凤盏,绿玉茶盘……在彩绢眼里,李宛思用来祭祀的贡品样样都透露着一股邪气,自幼在大家族里做下人,珍奇异宝彩绢是见过不少的,李宛思取来这些个器物却个个没有听过。 皇后在李宛思的指引下,每逢叩拜祭祀,心意虔诚,礼仪典范丝毫不差,不分风雨,心思至诚至极。 彩绢何尝不希望皇后能早早的为皇上填上一位子嗣,“哪怕是位公主也是好的!”彩绢这样想到。 据说南苑是皇上为那位义妹所修缮,道听途说,皇上寻到了那位义妹后会封为仙妃,长期安置于南苑行宫中。 彩绢为这类传言****提心吊胆,皇后与皇上早为结发夫妻,晋王成了皇上,那是她们主仆二人的福气,尚未等到皇子降世,这样天大的福分怎能让外人捷足先登了? 整个皇宫里,只有李宛思与皇后二人知道,这祭祀的背后藏着何等的秘密。或者说,只有李宛思知道,她将要带领皇后去何种地方,而面临她的又是何等的挑战。 彩绢终于走到宫门口,在关闭宫门之前,彩绢习惯性的往萧璟铭的寝宫直到皇后寝宫那唯一的来路上望了一阵,路的尽头仍旧空旷,除了疾风,萧璟铭寝宫的那头没有为皇后带来任何事物。 彩绢望着那路面的样子有些像是望夫归来的怨妇,这种幽怨的眼神和期盼的神情是她为皇后唯一能做的。 “宛思,我好冷啊……” 皇后声音虚弱得只剩嗓子的摩擦声。 “皇后娘娘,药力正在起效,忍忍吧!” 李宛思一边将合乎分量的药粉撒进皇后沐浴的池里,一边敷衍的和皇后说着话。 “宛思……这几日,我觉得身上……肌肤,都光滑得……很……” 皇后冷的发抖,池子里的热水源源不断的将药粉煮出的汁液送入皇后的每一处毛孔。 “这是冰肌玉露方,皇后娘娘有这冰肌透骨,定能独得皇上恩宠!” 李宛思将最后一味药撒进水里,皇后终于冻的晕了过去…… 李宛思看好火候,让药汤浸泡着皇后的身子,将皇后的头也按进了药汤之中,须臾,皇后呼吸被阻,呛了好几口水,李宛思这才将皇后的头拉出水面……(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相忘莫忘 夏季暑热已退,六宫空涩的皇宫又回到冷清孤寂的气氛,就连晌午时候的流火燥热也显得那么后继无力。 李宛思刚刚把皇后安置好,她自身本就单薄,气力不济,还要将一个比她英朗的女子从一池药剂之中拖出来,更需小心皇后那身精致皮囊不受磕碰损毁。 冰肌玉露,此药浸泡入骨后还需用翰晶沙将身子寸寸掩埋,再将极北寒冰熔化成水洒到翰晶沙上。 翰晶沙能凝露成霜,加上极北寒冰之水,正好能将冰肌玉露浸润之肌肤凝成白玉膏脂之感。 默默的,一个人做完了这一切,已是四更天时分,李宛思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 从皇后居所后门出来,绕过寝宫正门打着呵欠的彩绢,李宛思疲惫的拖着身子走向皇宫角落处的无名别馆,一阵夜风吹来,身上的汗意还未消透,硬硬的贴在身子上又凉又湿。 李宛思下意识瑟瑟的抖动着身子,寒颤将这夜风的寒凉与身子的寒冷一并埋入骨髓。 从皇后寝宫到自己住所这一路上,李宛思时常与例行巡查的禁卫军们打着罩面。 林枫是此夜禁卫军领班,这样漆深的夜里,后宫的女眷依据规矩,是万万不能擅自行走的。 “站住!把她押解带走!” 林枫语出肯定,却不见身后禁卫军听命。李宛思停止住脚步,却没有看林枫一眼。 “班头儿……”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德子急忙跑来拉了拉林枫的胳膊肘,小声说道。 “怎么还不动弹?都是死人那!” 林枫转身看着身后的卫兵们,又催促道,却发现他们互相对视后,都直直盯着自己身边的德子。 “班头儿,她是皇后娘娘的人……” 德子凑到身长远比他高出一头的林枫耳朵边上,踮着脚尖告诉了林枫。 林枫望了望李宛思,推测她的年纪应该就要出宫嫁人了,心想她一个女子深夜冒险出行,相必是要去会见身为宫中侍卫或是太监的情郎,有情人不能相守乃是人间第一伤感之事,转而又联想到自己身上,林枫缓了缓语气,说道: “身为宫中女眷,还是得守宫中规矩!下次再遇见我,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李宛思仍旧没有看林枫一眼,迈起步伐径直走了过去,连声道谢也没有。 林枫随即也继续引领着禁卫军往前巡查着,忽然想起李宛思走去那个方向,除了废太子的处所之外再无行宫,林枫心里忽然一惊!转过头去,立即叫来德子。 “你刚刚说,她是皇后身边的人!” ”是啊,班头儿,你是刚来的,还不知道,这皇宫中的事情,她呀,是之前太子府的人……“ 林枫急忙快步往皇宫深处,羁押废太子的无名别苑方向走着,一边催促着德子快些将所知道的李宛思的事情与他交待明确。 德子是永安城的落地门户,自古皇城脚下不乏后宫隐秘之事,德子仗着家里在永安城里亲友众多,便是搜罗皇家秘闻的能手。 只短短一路,禁卫军便赶在李宛思身后,瞧见李宛思那个瘦削的身子后,未免打草惊蛇,林枫与身后的禁卫军收住了脚步,始终保持着和李宛思的距离,远远的在后面缓缓跟着。 德子慢慢的讲述起李宛思与萧璟城在永安城里传言的那些轶事,从李宛思入府,到独得废太子萧璟城的专宠,后来废太子将李宛思软禁于太子府以及李宛思在废太子登基大典上突然出现。 听到李宛思忘记早先在太子府中的一切经历过往,林枫料想这二人定是深爱上对方。以废太子当年之权势身份,能独宠李宛思一人,实属难得。 至于软禁李宛思,恐怕也是爱到相爱相杀的地步,而最后李宛思忘记了一切,就连太子本人也没能认出来之后,最终才被皇后收留在寝宫的事,林枫忽然又停止住步伐。 “你是说,李宛思再出现时,忘记了一切?” ”就是啊,宫女和太监们就是这么说的,原本这位李小姐可是在太子府里独得萧璟城宠爱的人呐!最终竟然将太子府还有之前的事情全忘了,这事情本来是奇怪的很,可是见识过罗星门中那些邪术的人都说,罗星门里的那些法术啊,邪门得很,李宛思就是被罗星门的人用邪术给暗害了。“ 眼看到了无名别苑,李宛思果然将那苑门打开,刚刚得知她自己所居住正是在此,林枫总算落下了心中的石头。若是皇后娘娘旨意要暗害萧璟城,哪里还等得到现在? 林枫仍旧望着无名别苑的门口,久久思索着,李宛思在罗星门尊主残渊身边所受的邪术,是否与自己爱人所受的一样?而中了罗星门的邪术,当真有法能解么? 芹心被带到永安城后,林枫也不远千里从南定城跟了过来,放弃了南定城防,从禁卫军小小兵士做起,林枫只为求一个结果。 芹心与李宛思一样,突然就忘记了一切,一心只想进入永安城,全然将他们的情谊都抛诸脑后。林枫不知道他的芹心是因为被迫还是也和李宛思一样中了罗星门邪术。 而此次来到了永安城,他只求一搏,芹心尚有一丝情意未忘…… 李宛思回到了无名别苑,这是一处皇宫角落里的居所,连宫女太监栖身之地都有名字,唯独这无名别苑连名字都没有。或许是被遗忘,或许是因为钦天监的什么批示,这处住所就这样在宫里以一种不应存在的姿态存在了上百年。 无名别苑一如李宛思此时在宫中的处境,不该存在的存在,她是废太子萧璟城的女眷,却被皇后留在了皇帝的后宫,萧璟铭并没有在意似的也任凭她留在皇后身边,却十分在意的将她安排在废太子萧璟城的地牢附近。 李宛思至今仍旧不能理解萧璟铭对待她的作法,不过她也并不在乎这些,不管萧璟铭对她意欲何为,这一步一步的周密筹划总归是就要达到终点。 绕过萧璟城所在的地牢,李宛思进门后在床上沉沉睡下,而地牢内的萧璟铭,丝毫不知令他牵肠挂肚的李宛思此刻就在距他三尺之遥的房屋中,以那样安安稳稳的生活方式存在。(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南苑别馆 这一天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八月流火,暑热只剩余温,偏偏要在晌午时候爆发,提醒人们收获时节未到。 早朝过后,萧璟铭一如往昔将六部总司留下,继续商榷变法的诸多方案可行之处。受灾州县粮仓告急,边境地区也开始时常有外国难民涌入,中原各地因灾荒肆虐而越发难以维持粮食供给,周边众国也多次奏请拖欠贡物,境况想来也更为艰难。 兵部数月来数次上奏,边塞驻军兵马粮草急需充实,现下的流年光景不好,军队里数次将战粮份额让出,以资给百姓,而此时边境一旦来犯,战力与士气恐有不足,而内地的援军也难以为继,困局刻不容缓。 户部白茂江则以先内安百姓,而后才有御外之勇为宜。奏请继续在受灾的各地州府减免税负,继续让各州府施行灾民安置之法,实行疏导灾民政策,开辟南部山林,以安百姓。 萧璟铭苦于百姓之福祉,也担忧疆土之固,现下两项难以俱全,又难以取舍,萧璟铭听得户部与兵部争论不休,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接连几日都烦躁不已。 萧璟铭出身于行伍,当此乱世之中,天下苍生都在连年灾荒中残喘度日,生计难以维系,外国难民涌入中原,势必会有粮食、物资纷争,此时边境战火一触即发,军备对于社稷将是前所未有的重中之重。 而南苑正在修缮之中,几年来用在南苑别馆的钱银出账如流水一般,国库早已亏虚,此刻要想大肆充盈军备,百姓赋税怎能不增反降?风不调雨不顺的年景,萧璟铭初登大宝,对于时局动荡仍旧琢磨不定,该如何抉择,实在头疼。 直到日上三竿,夏末的晌午燥热难耐,萧璟铭本就心烦意乱,每日不停的与众臣商议论辨,耐性早已磨灭,面露疲色,却龙怒未发。 大太监王全到底是有揣度圣意的本事的,暗暗吩咐执钟小太监将晌午的响锣高声鸣响。 萧璟铭听到钟磬之声犹如大赦,众臣叩拜,萧璟铭匆匆退朝离去,随后众臣也都各自归回,等到议事殿上只剩下大太监王全与礼部侍郎郑工时,二人会心一笑。 用过午膳后,大太监王全暗暗将餐饭都晾的稍稍有些余温,萧璟铭用过御膳后,更觉得燥热难耐。 大太监看着时机已到,试探着开口劝萧璟铭: “皇上,八月流火,而宫里头更是燥热,老奴有心替皇上寻一处阴凉地,唉,老奴不争气啊!” 萧璟铭看了看他,并没多大恼怒,倒是想到永安城外的凤凫山,南苑别馆不知修造怎样了。 “宣郑工觐见吧!朕要问问他别馆的事!” 大太监见萧璟铭主动提出去看别馆,内心乐得开花,他正在想法让郑工出来劝说皇帝去凤凫山,没想到这位皇帝竟然自己想去了,看来郑工的银票已是自己囊中之物。 “郑大人早朝过后,并未离去,老奴看着那样子,好像也有事要奏报陛下!” “哦?如此正好!快宣!” 大太监王全退出时,小太监已经将郑工引领至萧璟铭的殿外,王全将手中浮尘一挥,小声说道: “郑大人好福气,皇上正惦念您呐!快快面圣去吧!” 郑工也含笑与王全略略施礼,“王大总管辛劳了!”随后大步往内殿走去。 王全方才将浮尘挥去的意思,是郑工与王全早就暗通款曲的暗语,得知萧璟铭心情尚佳,郑工在南苑别馆也已安排妥当一切,成败与否,全看今日一见。 “臣郑工,参见圣上,圣上万福!” 进殿时,看见方才捡下去御膳,此刻正是饭后浅游的好时机,郑工于心十分佩服王全时机的拿捏。 “郑卿,起来吧,今日可是有事要奏?才留着未走?” 萧璟铭持白玉杯喝了一口茶,随后又毫不掩饰的再饮了一杯。 “皇上,臣此次前来,是向皇上奏报南苑别馆修建进度。” “噢?巧了,朕本想差你觐见,询问此事,这样看来,倒是默契了。” 随后君臣二人一路说笑,终于圣驾驭临,在晌午的日头逃散时,来到了凤凫山脚下。 萧璟铭此次已不是第一次来亲自勘查南苑别馆,可此次见了南苑这雏形,却还是内心一阵感触。 这个时节,再需过一小会就与当年那个暮色未现的傍晚一模一样了,那时的他只是一个晋王,虽然朝中有许多臣子与自己相交甚好,先皇年迈了,哥哥身子一向弱,就渐渐有些言论说起储君之位,可自己从未想过这江山真的成为自己掌中物。 当年自己常年驻边,家里的妻子难免亏待,也是喜好园林,所以每逢归来都要修缮宅子一番,当年怕僭越规制,听了庆国公的主意,凤凫山脚下这个园子并没有圈起来,新园子修缮过半,又请了哥哥来一同赏玩…… 诸多过往历历在目,十四皇叔正是在凤凫山遇刺,也正是那时,萧璟铭开始害怕,血从十四皇叔的腿上流下来,箭上还死死钉着自己的披风,太子已经是储君,为何还不知足? 想他萧璟铭在战场上受伤无数,并非金贵自身之人,那天见到十四皇叔腿上的鲜血仍旧心惊胆寒,多年手足,只为朝中几句戏言,就要以死相搏么? 萧璟铭至今也不能理解为何萧璟城会下此杀手,正如他不能理解,为何自己对萧璟城下不了杀手一样。同为兄弟,血脉相依,怎么自己全然没有哥哥的狠辣决绝? “皇上!皇上?” 郑工几声呼唤,终于将萧璟铭从以往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郑卿,这南苑,不错啊!” 萧璟铭慢慢的往前走,凤凫山脚下的花园早已不是当年他宴请皇亲国戚时候的样子,几番规划重整,最终萧璟铭还是按照居留山下,方见南旧居的样子原番复制了下来。 想起方见南,萧璟铭方才对废太子之心渐渐平复下来。他又想起当年自己与部下追查居留山异兽密事时,被罗星门人逼至绝处,方见南从天而降与之同仇敌忾的飒爽英姿。(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青芹摧心 萧璟铭几乎将整个居留山原原本本的如法炮制下来,凤凫山本无如此之多的长树芳草,只因萧璟铭要将居留山之景色照抄刻印至此,只为萧璟铭一时兴起的目的,短短几年里居留山上的茂密丛林几近突兀,整个居留山的参天大树都遭了伐木工匠的毒手。 居留山外那些百年间才长成的大树,数人合围皆不可合围,因为难以被砍伐,遂被掘地连根拔起,连带着深根的土泥,陆陆续续搬运至永安城外的凤凫山再加种植。 这些百年巨木,若是赶上一路顺遂,雨水适宜,尚可在凤凫山落户生长,加以时日,成全了今日萧璟铭的龙颜悦色,也算是有这一番意义。 至于那些已经在路上干枯朽毁的古木,半路上只能接二连三被弃置在官道途中,是以近年来从居留山至永安城的官道上,参天大树皆铺地而过,那条条长宽的枯槁形容好像在望天兴叹,抱怨自身寿数不足。 萧璟铭随并未在永安城的皇宫里大兴土木,可凤凫山的规制已经独超出本朝众多宫殿庙宇之外。【ㄨ】 看着凤凫山发生巨变的四周景致,萧璟铭想起白玉盖地下,曾经沾染了十四皇叔的血液的泥土,还有从十四皇叔腿伤拔出的断箭。 萧璟城在最后关头刺向罗星门尊主残渊的一剑,以及萧璟城被毁坏的容颜与地位。都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萧璟铭:皇室无宗亲。自古皇家多因为掌管江山而多有手足血光之灾,萧家更无例外。 萧璟铭一步一步的上着凤凫山所铺设的台阶,刚刚从渡河之舟上缓缓步下,凤凫山前这一汪幽涧撑起独木黄龙舟停在桥边,萧璟铭眼看着围绕凤凫山的娟娟溪流犹如内河导运之势,将四周的货船带动,将源源不断的建造木材等送至凤凫山上。 足下踏至凤凫山外围的山路上,萧璟铭见到的景象与自身想象完全符合。 好像是自己顺着蜿蜒的山路慢慢走到方见南家中,居留山的草树,居留山的走兽,居留山的气息满满的溢出来,萧璟铭好像在世上寻找一个梦境一般,要将方见南的住所长久留于南苑别馆。 他已经是九五之尊,也正因为此,居留山下方见南家中所有,皆被原样照搬而来,无法全然取之的,都按照本来的面目全然仿制做旧,最后才能在这千里之外的永安城凤凫山上重现。 萧璟铭走到凤凫山腰的木屋外,想来那山腰上,竹门紧闭之处该是方见南居所之所在。身后的太监们远远的排在后头,郑工则与那些太监们一齐远远跟在皇帝身后。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乌鹊南飞 张暨白如何也没能想到,当年在朝时也无官无品,如今以自己一个隐退的身份,堂堂的三朝元老,庆国公竟然会大驾光临他远在长宁城的张府。 庆国公此行目的何在?来了这长宁城里是为了探查之前长宁城地震与异象?还是张暨白无法想到的其他事宜? 虽然在那天夜里长宁城的地动山摇之后,张暨白已经及时告知了长宁知县,不要将长宁城地震、自家后花园异象的事情向上奏报,朝廷到此时是否知晓长宁城异象之事,张暨白心中还是没有把握。 只因为萧璟铭这皇位得来的时候,庙堂之上曾有诸多诡异蹊跷之处,而萧璟铭登基之后又频频有天灾降临,这几年光景不好,百姓生活维艰,在坊间也自然是有诸多不利于萧璟铭的传闻甚嚣尘上。 诸如说:萧璟铭乃是依仗着异道魔法谋朝篡位,所以才招致天下连年灾祸……太子萧璟城被羁押于皇宫,真龙天子被缚,才招致天地不公,洪水肆虐…… 起初这些消息的源头都在永安城中的罗星门人聚集之地传送,而后由皇城所在之处开始向四周州县蔓延开来。道听途说者再加以润色,将太子与晋王的是非曲直整个颠覆过去,最后还是禁卫军田国光乔山等人戮力同心,将永安城的罗星门余孽全全剿灭,这才止息了骇人听闻的谣言再往外传。 这些年靠着郑工的肃清政治清明之名,萧璟铭也暗暗派人详加调查散播异教邪术之人,刑部对于各个州县里谣言的打压手段甚为果决,数管齐下,才没有让谣言有口传颂。 张暨白想到这里,料想本地小小的一个长宁府尹于情于理应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找麻烦。就算是庆国公知道些什么传闻,怕也是刑部等机构的耳目所涉足的。 那么,庆国公此次前来,若真是因为这长宁异象,又有何寓意?皇上是否也知道长宁城这事呢? 张暨白将卯月交给自己的奶妈看管,这几天来卯月的精神已经见好,张暨白知道她身世坎坷,必定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待到她好些了,再行嫁娶之礼将卯月迎娶进门。 这几天张暨白一直闷声不响的找了人按照他们俩的生辰八字挑日子,婚礼尚俭,可也要置办些喜庆的事物,这些琐事一直是张暨白亲自打点。 已经快到中秋时节,秋风瑟瑟的带着凉意,太阳光还在空中肆虐着,张暨白此刻的心思有些忐忑,若是再有政局动荡之事,他能否扔下长宁张府这祖宗的基业与卯月携手天涯呢? 庆国公前来时,张暨白早早的在大门外迎望,远远只看见一顶二人抬的普通便轿,慢慢的停在了张府大门外,掀起了轿帘,庆国公亲自走出,张暨白这才知道便轿内坐的原来正是庆国公。 张暨白料想到庆国公此行并非所为朝廷中公事,可如此般行为低调,还是让张暨白始料未及,不由得心生忧思。张暨白见庆国公,只在门外简单的行了个礼,就将庆国公迎了进去,丝毫不曾耽搁。 等到二人进了张府内堂,张暨白自然的遣散了身边的下人们,只留下自己和庆国公在内堂里,饮茶叙旧,一番寒暄和告慰过后,庆国公缓缓走进张暨白身边,慢慢的说道:“你可知方见南的下落?” 张暨白哑然心惊,想到原来萧璟铭还是纠结至此,缓了缓,说道:“在下自从皇上登基之后再没有见过见南郡主!若是哪日见南郡主莅临寒舍,暨白自当禀告皇上!不知庆国公何出此言?” 庆国公看着张暨白的脸色,知道他向来正直,所言定是非虚,不由得神色一阵失落。 “哎,方见南这个小女子啊,真是让老夫头疼!” 张暨白见庆国公如此,不解问道:“庆国公,暨白斗胆,敢问一声,郡主她可是与我朝有什么牵连吗?” “自从皇上登基以来,乡野之间,关于仙魔之传言日盛。近些年来,或是旱灾、或是洪涝、或是疆域之内频出异象,这些事情都因为皇上登基那天的一应事项,被传的出神入化。这个你是知道的。“ 庆国公在说到“频出异象”时,眼神可以有所停顿,张暨白知道,这长宁大城的事情,无论如何掩盖那夜的真相,百姓的传闻还是会不翼而飞。 “既然庆国公今日登门,想必也是知道我府中之事,暨白怎敢隐瞒?的确,数月前的那个晚上,长宁城突发了地震,我这宅子里,却是有异象。” 张暨白和盘托出,庆国公倒也放心的微微一笑,只说了四个字:“乌鹊南飞” 张暨白愣住,“不知庆国公所言何为?“ “最近东宫长病不起,无论是后宫还是坊间,一时间因此传言四起,皇上这几年修了南苑别馆,说是为郡主所建造,规制与体例却比之东宫也犹在其之上。“ 说到此处,庆国公顿了顿,长叹一口气之后,又再缓缓说道: “郑工近几年来,辅佐圣上也算有功,若不是他极力打压,恐怕朝中的太子余党势力也不会极速清除干净。可是,直到前些日子……老夫才察觉,郑工此人怕是并非我原先所料……” 张暨白见庆国公说到郑工时,愁眉紧皱,想起自己与白引凤当年辅佐晋王协理朝中事时,那个精明能干的郑工,果然此人太过算计,难以看清本心。 “郑工,此人心计颇多,不过,若他只是谋权势,尚可加以制衡,若是所谋非我族类……” 张暨白说到此处,正与庆国公呈四目相对之势,只这一瞥,张暨白便心下了然,同时也担忧起这个国家的命运起来。 “不过,这些朝堂中事,与见南郡主又有何干?郡主早已飞升上界,恐怕再也不会下我凡间来来,庆国公又提起郑工,暨白实在糊涂!” 庆国公黯然,将郑工寻觅了芹心献与萧璟铭,以及东宫势微,坊间盛传有乌鹊南飞之异象,钦天监力主将郡主立为东宫之意一并向张暨白说了,八月流火之际,张暨白听得冷汗飞出……(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东宫易位 长宁城张府中,午饭时辰已过,而庆国公与张暨白还在内堂不出,商讨事宜。 “依庆国公所言,郑工上书兴建南苑别馆,又提请皇上封赐方见南为郡主,根本就是绸缪已久之事。” 张暨白想想前因后果,种种环节,黯然与庆国公说道。 “不错,当年方见南被诬陷入了刑部大牢,后来又被皇上亲自赦免释放,这个结果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怕是在内个时候,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用金蝉脱壳之计,为方见南救命。” 庆国公想到当年方见南入狱后所受的折磨,后来又不了了之,也不知其内部原由,却也推知出了部分事实。 “当年方见南入狱时,是禁卫军统领乔山亲自押解,交由前任刑部尚书亲自审问,十四皇叔被刺一案牵连甚重,甚至是后来晋王一脉与废太子真正兵戈相见的导火索。当年两党尚不分明,又会是谁,敢在那个时候,冒此大不韪,要狸猫换太子救下方见南这样一个平民女子呢?” 张暨白想起当年自己亲自去永安城拜访白家,悠然想到些蛛丝马迹。 不等张暨白提起,庆国公也想到此事,对张暨白说道: “难道当年方见南被押解之前,便有人推知方见南身世不凡?” 张暨白也不避讳,直接道出真相:“当年小生与见南郡主的一纸婚书,还是永安城白家代为签下,其中见南郡主身世,恐怕白家比在下所知更多。” 庆国公点头,示意已经想到此事,不过依着他二人所想,白家虽然势微,可依旧是忠心耿耿为圣上,不会有暗害社稷之心。 “可以肯定的是,白引凤绝不会刻意伤害见南郡主。白家,也不是与社稷背道而驰者。” 想了又想,张暨白还是将替白引凤把话说了出来。 庆国公的身形一下子老迈了不少,半天说出一句话来:“白家,不是明修栈道的门风,哪怕白引凤与郡主私下定了终身……” 张暨白对庆国公说道:“当年找人设计寻找代替方见南之人,绝不会是白引凤。” “如果郑工与当年找寻与方见南面貌相似之人是同类,那么他们所求为何呢?” 张暨白越想越害怕,不知不觉中,他好似面对着一个天大的阴谋,最为可怖的是,他面对这样一个阴谋,竟然完全不知对手何在?意欲何为? 一个对对手完全不了解的硬仗,该如何取胜?张暨白惶恐着,不安着。 “老朽也是百般思索难得其意!只盼望着,郑工不要与那罗星门的残党余孽是一边的才好,现下皇上依仗他肃清余孽,若是此人阳奉阴违,与罗星门残党余孽沆瀣一气,这江山怕是距离飘摇不远矣!” 庆国公黯然伤神道,张暨白想到萧璟铭对于郑工的倚重,在自己尚未离开朝野时就颇为明显,而此时庆国公三朝元老的身份,前来长宁城与自己会面也要避人耳目至此,相必是郑工已手握大权,耳目众多避之不及。 依着庆国公这般身份都不能直言觐见,郑工在皇帝跟前之地位,在朝野根基之雄厚,怕是比之废太子一党也不逊色太多。张暨白想到自身与卯月即将到来之幸福,想到朝野之混乱局面,踌躇着,最后还是坚定说道: “庆国公不必挂虑,张暨白既然得庆国公信任,必当不负所托!” 庆国公几乎眼泪夺眶而出,为了社稷,这位老人真的是鞠躬尽瘁,见到张暨白这一拜,已经是答应了下来。 张暨白会再回朝堂之中,辅佐萧璟铭,而他万万没能想到,在永安城里,迎接他的到来的,将是多么狂风骤雨般的血雨腥风。 就在这个夜晚里,张暨白与庆国公在张府内把酒言欢,快到中秋,夜微凉,酒尚温,张府后花园内还有没能修复的疮疤,那株梅树已经被移去,不知所终。 而梅树的主人之一,此刻正在永安城的皇宫里喂下皇后此生最后一勺羹汤。 “娘娘,您好好歇下吧,皇上他今日已经来看过您了,吃了药食,不日便会大好的!” 彩绢在皇后身边抚慰道,李宛思将羹汤器具收好,又用帕子沾了热水,给皇后仔仔细细的擦了擦手臂和脖颈,细致的如同对待自己亲手手造的工艺品。 药食虽然都是经过御膳房层层拣选试验才呈上来的,可以李宛思的用药功底,哪里需要亲自烹煮?算了算日子,皇后的命也不过就在这几天之内了,想到如此浩大的事情总算是要有个了解,李宛思在完成了一应事情后,带着久违的笑容离开了皇后寝宫。 这一路上,夏日的燥热已经无法在入夜后久留,秋风吹起,李宛思身上的汗还未消,凉凉的,然而她打着寒战都还在运筹帷幄的笑着。 早上皇后的娘家人,靖国公的妹妹虢国夫人来探望女儿,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是看皇后的最后一面……只是今夜过后,这个秘密只有她李宛思一人知晓。 李宛思途径皇帝的议事殿时,正好碰见林枫领班巡视皇宫内城防。德子在后头悄悄的说着闲话:“哎呦!今儿个可算是交了好运了,见着这么个姑奶奶露了笑模样了,这可是多大的运气!” 林枫干咳一声:“肃静!这可是巡查城防!不是逛街看戏!” 虽然嘴上这样严苛的说着,林枫心里也正自纳闷:的的确确是,自从自己当差以来,从未见过李宛思露出过颜色喜悦之情,莫说是喜悦,就连其他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不见出现在李宛思的脸上。 而今夜,为何那笑容明明出现在那样甜美清淡的脸上,却显得越发的阴郁诡异之感? 林枫一直对李宛思有一种觊觎,不是发自邪恶的欲望,而是出于对诡计阴谋的敏锐触觉。 应着这种职业带来的直觉,林枫带着禁卫军一队人,悄悄的跟在李宛思身后,慢慢的往深宫角落里,那间无名别院方向走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借体托生 李宛思慢慢回到皇宫角落处的无名别苑,在这个别苑门前站立许久,她第一次悉心感受这作视为冷宫牢狱般的别苑,细节如这木门上的斑纹也不放过。 入宫这么久以来,她从未仔细的查看这所别苑四周的景象和模样,每天早出晚归,四季变迁在她眼里,对于这个别苑的影响也只是风冷了又无,雪停了变雨,星星看见了,星星不见了,月亮初升,月亮未落…… 什么时候开始的,李宛思发现自己好久没有用心体味过自己周遭的景象,好像是从长宁城回到永安之后,又好像是从自己被父亲送给罗星门尊主残渊之后,上一次自己关于这些事物的记忆,还是在太子府里,第一次搬进暖阁时。 林峰远远望见李宛思在别苑门前停止不前,以为自己与禁卫军行迹败露,索性让身边众人都去宫内其他殿处巡防,自己则小心翼翼的在别苑外的转角处监视着李宛思的动静。 李宛思何曾不知林峰等人就在背后?左右这是个需要旁观者加以润色才能传的神乎其技的故事,那么林峰这等阳刚气盛的禁卫军侍卫,更是令人信服的谣言传播群体。 她眼看着别苑门前的道道痕迹,不知是年久失修,未经漆油润色自然的风烛残年,还是当年那些被关在这里的悲情角色太过使力造成,如今一道道的看过去,内心竟然有一股寒意。 李宛思笑了笑,这一笑发自肺腑,不由得笑出了声音,如果不是背对着林峰,而且两人相距深远,林峰应该可以见到这个苦情的蛇蝎女子难得的爽朗笑容。 “这些凡俗,总归是要离开的,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你,如今,李宛思啊李宛思,你竟然怕了。” 李宛思自言自语的,尽是对自己的嘲讽,依着她如今的能耐,她反倒对自己还存着一份畏惧之心感到十分鄙夷。一步步走过来,竟然在最后的一刻,内心一阵惊慌,这是提醒自己还有一份良知么? 藕腿轻抬,李宛思毅然决然的迈入这间她即将告别的别苑。 而此时别苑的地牢内,萧璟城眼望着那个小小的天井尚能看到的月亮,依旧筹谋着他千万个白天与黑夜费尽心思的宏图霸业。 “哼哼,时辰将近了。” 狭窄的地牢里面,墙壁被满目密密麻麻的计日符号几乎吞没,萧璟城没有一天不在计算着时间,乌鹊南飞的时辰准确的和他自己的纪年吻合了,那么今夜过后,就是他与那魔的相约之时。 萧璟城疤痕遍布的侧脸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数年来,在地牢里面不见天日的日子没有将他的斗志与欲望磨灭,反而将他对夺回王位的斗志燃烧得更旺。 脸上的那道疤痕,将这个俊朗少年变得鬼魅,对于萧璟城来讲,这地牢中的岁月,是那么的适宜修行,没有了对争夺皇位的急切,没有了对李宛思的牵绊,这几年来,修炼磨魂破时,心念变得从未这样清明。 林枫施展轻功,飞檐而上,在那别苑的外墙上看着李宛思关好宫门,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一隅寝室,林枫只这一次飞檐而上便豆大的汗珠不断滴下,毕竟窥探女眷寝室实乃大罪,可是,直觉告诉他,今夜,值得冒险一见这别苑中的玄机…… 李宛思慢慢的走到桌前,破天荒的点上挂了层层灰尘的蜡烛,这间房子,除了寝具与梳洗台前纤尘不染外,其余各处灰尘堆积着,与昔日冷宫毫无二致。 多年来在这后宫的奔走,在皇后面前的千思百转,到后来慢慢的获得皇后的信任,将皇后对自身地位的忧虑牢牢抓在手里,就如同控制住了这位后宫之首的一切行动。 多少次,李宛思曾经想过,即便永远如此般控制着皇后也是好的,可是还有一个方见南的存在,这个让李宛思曾经的心爱之人对她视而不见的女子,这个唯一在世间情场打败她的女子,李宛思不服输,既然萧璟铭又一次充当了赌注的角色,并且这位皇帝的背后还是中原万里江山,那么,这个游戏变得好玩儿起来…… 自从李宛思被罗星门尊主残渊羁押在这后宫之后,这个别苑就成了她的栖身之所,那时的她还害怕着,畏惧着,从她那次重生之后,残渊便开始对她细心教导着,李宛思也顺从的依计行事…… 随着残渊与罗星门余孽渐渐肃清的消息传遍六宫,李宛思的忧心更甚,不过,那已经是当年的事了,今夜过后,李宛思便完全从世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新皇后。 李宛思躺在床上,静静的等待着,此时此刻,时间过的快慢已经对她毫无意义,子时刚刚到,随着黑猫的嚎叫戚厉骇人,李宛思此次重生时,魂魄便强聚于体内,黑猫乃是灵魂栖身的最佳器皿之一,宫中黑猫甚多,正好为李宛思带来了极为便利的条件。 林枫虽然在宫墙上栖身时耽搁甚久,听到墙脚那猫儿的嚎叫后,最终还是立即跳向了李宛思的屋檐。 林枫未曾想到,那只黑猫,引起他前去李宛思房内一探究竟的黑猫,此刻已经完全被李宛思的魂魄所依附,全心全意的奔向皇后的寝宫去了。 扒开屋顶的旧瓦片,林枫首先见到李宛思房内那盏微弱的烛光,蜡烛下面桌子上遍布灰尘,与方才扒开瓦片时掉落的竟然混为一体,林枫越发觉得李宛思此处透露着一丝他所未料的诡异。 再寻着烛光往床上看去,林枫吓得一愣,险些掉下床去!床上的李宛思此刻正端端正正的平躺在那里,眼神一动不动的直盯着林枫,面容上丝毫不见生气,林枫顿挫许久……与他对视的,正是一个死人无疑! 刚才那只黑猫的嚎叫,难道预示着什么不祥之兆? 还是李宛思真的是一个死人?罗星门的邪术,诡异至极,难道自己已经打草惊蛇被暗伏在宫中的罗星门人看穿,一步步引自己前来,其实黄雀在后,也许禁卫军或者罗星门的人早已埋伏在此,这一切都是设下的圈套吗? 林枫越想越怕,四周死一样的寂静,他迅速的离开这座诡异的别苑,畏惧至极的林枫却没有察觉到,地牢内,萧璟城也已经慢慢的发生着变化……(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镜中花月 刚刚进入最后几日末伏,李宛思之死犹如一滴雨水汇入溪流般波澜不惊,并未给这个冷清淡漠的皇宫带来任何变化。天气闷热到让人被蒸出油来,而皇后的寝宫却一反常态的清凉舒适。 皇后令下,宫中渐渐地修缮起后宫的花园假山来,左右这个夏天已经要过去,来年春草过后,相信这个皇宫会变成与此时的冷漠至极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除了皇后性情变化,开始喜欢养花种草以外,还让林枫奇怪的是,对于李宛思之死,既然说是身虚体弱,先天之症所致,为何李宛思身死之前还能够劳心劳力侍奉皇后这么久? 都说李宛思的密药将皇后娘娘整个脱胎换骨了一般,本就容颜清秀端庄的皇后如今更甚冰肌玉骨,极为美丽。 李宛思有如此精深的用药之术,怎能连自己的身体也调理不好? 林枫清清楚楚的记得,他看望着李宛思的最后的一眼,那恐怕是他此生最难以忘怀的恐惧一瞬。 李宛思脸上那份淡然无疑,好像自己早就料到死亡的到来。还有死前黑猫那声嚎叫,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恐怖的事件。 林枫正在想着,忽然德子的话传来耳边。 “头儿,据说别苑刚刚走了的那位,皇后娘娘让把后事交给长宁张家去办,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德子今日也不当差,和林枫两个好不容易出了宫墙,边走边和林枫嘀嘀咕咕,也许是在皇城里面不的喧哗,憋闷的久了,德子说话的声音格外的高几度,好像显摆着自己的调门多高似的。 “她李家早先因为和废太子走的过近,郑工等人上来肃清贪腐时,家中亲眷早就被发配的发配,监禁的监禁,将她后事交给表亲操持,也算合情合理吧!” 林枫有一搭无一搭的回复着,他此刻的想法完全没有落在德子说的这些琐事上面,倒是皇后最近说是性情有变,让他更为有兴趣想找到答案。 “怎么合情合理呢?头儿!” 德子看林枫太过心不在焉,直接快走几步在林枫跟前站住,这一个突然的动作转变,让心有所思的林枫撞了个满怀。 “德子!你这是干嘛!” 林枫带着三分不悦说道。 “头儿,那个李宛思,可是废太子之前最宠爱的女人,在当年的太子府里,可是太子妃一样的身份!她与张家那个表哥,早先也有暧昧之情。现在皇后娘娘把这李宛思随便葬了也就罢了,可就算是真要送,也不该往长宁那个张府里送啊!” 德子性子急切,一股脑儿的把内心所想全都倒给了林枫,林枫在原地想来想去的还在出神,起初还对德子的话半听半不听,到后来,林枫竟然被德子一语道破天机般,似笑非笑的,呆愣愣的看着德子。 “你小子!啊你小子……果然有脑子!” 德子见林枫少有的露出了笑,虽然在那黝黑的脸上看见这笑容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的天真,但是德子依旧被自己搜罗情报的本事所折服。 林枫因为害怕自己步入宫中罗星门人的圈套,所以一直在关注自己身边与宫内其他的异常情况,再无心去调查李宛思诡异之死,所以忽略了德子所说的异常。 的确,皇后此举很难以常理说通,当初皇后主张将李宛思留在后宫,甚至将李宛思的住所安排在与废太子萧璟城所羁押之处,依常理讲,皇后此举应该是对李宛思与废太子极大的恩惠,也是对二人昔日真情的一份惜心之情。 而正如德子所说,李宛思在入太子府前,与长宁张家公子可是有过婚约的,当年关于李家将爱女送入太子府,也有诸多传言,说李宛思一女二嫁者不少,此事也算是李宛思一人身上的污点。 而皇后在李宛思死后,竟然千挑万选的,将李宛思尸身以及后事交由长宁张家一手搭理,废太子萧璟城尚在人世,女眷们萧璟城只承认有李宛思一人,太子府其他女子皆为侍婢。 李家虽然因为肃清贪腐而抄家发配,自家处理尸体以及后事却也不是不能,皇后将李宛思交给李家,此举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而此刻已经听从庆国公劝说,回到朝堂中辅佐皇帝的张暨白,听闻皇后将李宛思之后事都交由自己操办也是讶异不已。 “皇上,臣有事要启!” 张暨白在家中接到皇后娘娘的懿旨后,便下了决心要与皇帝一齐商量此事,这天终于等到退朝后,张暨白急忙留住萧璟铭,跪地再启事道。 “哦?爱卿所为何事?” 近一个月内,朝堂上面关于边境战事储备以及大范围的灾荒问题再没有任何进展。只因每每上朝时,萧璟铭再也不像往常那样积极参与争辩,仔细聆听众臣的言论。 这位皇帝自从去了南苑别馆后,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让户部侍郎郑工吓得肝胆震裂般坐卧不安。 与以往那位求贤若渴的年轻皇帝相比,此时的萧璟铭更多的是倾听,而非直接参与到讨论当中去。 早先在朝堂上,萧璟铭对于郑工的提案都是赞赏的较多,郑工功在肃清废太子余党,理清罗星门余孽,萧璟铭自然分外倚重他,事事也多与郑工商量。 作为辅佐萧璟铭登上帝位并且依旧在朝中谋职的少数心腹之一的郑工,自从南苑别馆这之后,好像是失了心的飞鸟一般,对于朝中事务再无建树可提。 皇帝的倚重与信任,也是可以如明日黄花一般随时凋谢坠落,化为泥土,再也不见的。 此刻张暨白主动提请,萧璟铭甚是宽慰的留他下来继续商谈。 “爱卿平身,但说无妨。” 萧璟铭深知,此时此刻,能让他少些猜忌,多些信任的臣子已经不多了,若是张暨白也如郑工那样暗自揣度圣意至此,那么他这个皇帝恐怕要换一种做法了。 “臣,奏请陛下,关于李宛思之身后事,是否按照废太子女眷的身份一并葬下?”(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君心我心 萧璟铭并未想到,张暨白的忽然出现对此时早已疲惫于九五至尊的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不过对于张暨白少有的出尔反尔,萧璟铭是惊讶的。短短几年的回乡致仕生活,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张暨白按耐不住出仕之心,再次来到永安城这权利的核心之地?此番自长宁归来,张暨白又想要从这里得到什么?又或者说,他之前在朝堂上有什么未完的意愿?这些疑问也正是此刻叫萧璟铭甚是疑惑的。 萧璟铭依稀记得当年张暨白亲自向自己请辞时,托词自己寄心意于魏晋隐士之肆意而为的生活,不愿留在永安城受世间规矩约束。萧璟铭当然知道张暨白的托词并不中听,他也知道张暨白的心性向来不如郑工圆滑,同样一番话,如果换作是郑工,定能将这意义解释的更为听之耳顺。 最后说服萧璟铭放任张暨白归乡致仕的,还正是张暨白那股悠然而下,对权势毫无流连之情的模样。 在永安城的朝堂之上,善恶忠奸各色人等鱼龙混杂,只是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心性隐藏得不露蛛丝马迹而已。 面对着心境反复间能将自身乃至九族都瞬间覆灭的皇帝陛下,谁又能够保持着自己的本色而不加掩饰呢? 莫道人心不复古,君王一语身首异处。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在掌控着天下百姓的强大权利之下,也必将承受着独一无二的孤独。 说到用人识人之术,洞察臣子的真实心意,对任何人来讲本就是件难事,至于出身行伍的萧璟铭,论到攻心制人,他比之自己的亲哥哥,废太子萧璟城可是相差了不止十倍百倍。 经历了郑工的司马昭之心后,萧璟铭怀念起早先认识的张暨白,一个心性纯良的知己与心腹,对他而言,自己的臣子保持一刻纯良澄澈之心,就是这永安城里最最难得之至宝。 想起当年张暨白请辞,萧璟铭虽也准许,却也是一副欲取还休的心情。只是不知多年后的今日,眼前的张暨白与过往相较,是否始终如一? 如今中原又恰逢多事之秋,萧璟铭正是用人之际,可依着郑工寻来芹心图谋后宫之心,萧璟铭难以再将郑工视为肱骨之臣。 本以为张暨白这等已经致仕的闲散绅士,在乡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佘粥救济灾民或是捐赠些田产钱银,更像是张暨白这种心性所能作出之事,也更为合情合理一些。 萧璟铭面对张暨白的道来,如同与失散已久的亲人再次相遇,近乡情更怯,不知张暨白是否还是当年那个心思澄明的张暨白。 “一并葬下?废太子萧璟城还在地牢被羁押,昔日女眷,也只有一个李宛思勉强算是宠姬,其余早已发配遣散,何来一并葬下之说?” 萧璟铭看着眼前恭敬的跪在原地的张暨白,慢条斯理的说道。 “微臣以为,废太子现下处境,实非妥当安置之法。” 张暨白并没抬头直视他眼前的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他只看到萧璟铭的靴子上刺绣的花纹比起初初登基时,绣工与用料精细得可称得上是巧夺天工。 “哦?依你之见,如何才算妥当安置?” 萧璟铭转身又在议事殿的龙椅上坐了下去,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来,用杯盖反复撩拨着杯内黄绿的茶汁。 “微臣不敢妄言!” “李宛思是你表妹,虽然她在废太子那里,曾是宠姬,可并无位份,无论你如何处置,朕都赦你无罪便是。” 萧璟铭说完,将茶杯盖子合上,清脆的碰杯声音也和皇帝的语气一样斩钉截铁。 “臣,谢主隆恩!” “好了,没什么事情,就先退下吧!朕,也累了。” 张暨白抬头来,直起身子,膝盖依然长跪在萧璟铭面前,自从回来后,张暨白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注视着皇帝萧璟铭。 在张暨白眼里,记忆中那位英姿勃发,踌躇满志的英朗少年的模样已经渐渐从昔日那位晋王脸上褪去,萧璟铭本就面貌黝黑,在皇宫里多年浸润,面容渐渐圆滑发福,双眼再也没有那种猎隼一样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眉间的浓厚疑云和数不尽的愁丝。 张暨白只观望这一眼,已经明了了几年来萧璟铭所承受的种种压力与疲惫。眉间川字深纹里写满了勤勉与操劳。这些年来罗星门在江湖中几乎销声匿迹,想来萧璟铭必是下了不少功夫。 郑工手腕之圆滑,城府之深厚,以及虚情假意之逢迎,萧璟铭没有张暨白和白引凤在身边,怎能不依赖于他?由此看来,近年来灾荒不断,政局尚是稳定,郑工也并非没有功劳。 “皇上,废太子只要有一天尚在人间,天下人就等待圣上对其审判一天……其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帅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间的生杀予夺,皆是皇上真龙天子之命,有何人敢造次。” 张暨白思虑再三,最后还是郑重的直视萧璟铭的眼睛,将这番话说了出来。萧璟城还是太子时,曾经重金下予白府,以示对白引凤与张暨白的嘉许之情。不过白引凤与张暨白都是心念天下正道之人,自然不会被萧璟城以区区钱财买通,以萧璟城之智谋与心机,怎能不知张暨白二人不可被收买? 可依旧将重金大张旗鼓的悉数送往白府,其用心并不是真在于买通晋王手中贤士,当年此举,张暨白现在想想,一来可以离间晋王与部下归一之心,而来何尝不是为自己将来成为阶下囚而埋下的救命稻草? 眼望着萧璟铭对自己的审视神色,张暨白与萧璟铭相处时,第一次感到了当年萧璟城对自己和白引凤下的重金起了作用——眼前这位圣上,萧璟铭,对待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亦君王亦挚友一般。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君王与臣子的三纲五常。 张暨白虽一心为萧璟铭筹谋,以自己心性也难以不将自己所担忧之事埋在心里。而真要脱口而出劝服萧璟铭将废太子尽早处决,如此的杀伐决断也不是张暨白所能做出的决定。 萧璟铭与张暨白就这样对视着,看着萧璟铭的眼神黯淡下去,张暨白也退出了议事殿……(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叙旧之所 不知道是出于久违的关切,还是出于曾经先后喜爱上同一个人的惺惺相惜,张暨白路过白府时,还是不请自来的让人停下官轿,打算唐突冒犯下白家那位刚刚致仕的老员外及其公子一家。ran?en ???.ranen` 不出张暨白意料,白府下人进去通报后不久,白引凤珊珊走来,多年不见,白引凤依旧一袭白衣,身姿挺拔祁长。远远的从白家府里走出来,脸上还带着笑意,张暨白见到白引凤后,顿时心中一松,刚才的沉闷压抑之感顷刻烟消云散,张暨白起身前去与白引凤交了交手臂。 “数年未见,兄台别来无恙!”未等张暨白开口寒暄,白引凤倒是热络的好似白家早就相请张暨白来府上一聚似的。 “我速来孤身一人,家中……还算安好吧!”张暨白感念自己接替了白茂江的官职后,白引凤待他依旧如此的亲近,可一想到对于自己家中的异象以及此行归来后,刚刚在萧璟铭那里碰壁之事,实在让他难以发自内心的说一句安好。 “还算安好?”白引凤忽然狐疑的偏过头去,随即又摆出假模假式的样子问张暨白:“我怎么听说,新任的户部侍郎张大人即将迎娶新夫人了呢?” 张暨白知道他所指的正是自己早前筹办卯月与自己的婚事,不由得绷不住面子,笑了起来。 “白引凤啊白引凤,这么多时日过去,周遭凡尘皆故事,唯独你倒是越来越不羁豁达了!” 这句“周遭凡尘皆故事”,不痛不痒的触碰到了白引凤的心弦。 “是啊,数来数去,从我记事起,多少个日夜春秋,周遭凡尘皆故事了……” 张暨白知道白引凤心结依旧未解,自己的言语必定是让白引凤想起方见南来,立即回应道:“初定下月初八,在下娶妻,喜帖在下改日亲自送到府上,到时候还请兄台与令尊赏光啊!” “那是自然!”白引凤也识趣,顺着张暨白所言,不在纠结过往,拉着张暨白就进入了白府。 官轿的轿夫们也随着白府家丁由两侧侧门引入白家后院,家丁小厮们安置好一切后,有条不紊的将白府大门关好。一个衣着朴素头戴宽沿帽的人在白府门口外潜伏数月,暗暗的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深深地印在脑海中,直到月上树梢头,张暨白留在白府用过晚饭之后又坐着官轿离去,那人才暗地追随着张暨白回到庆国公府上。 而与白府相邻的街边,新开了一间点翠茶楼,据说这点翠茶楼的老板神秘至极,直到这间永安城内装潢最为考究和雅致的茶楼拔地而起,众人也未曾见过这位老板一面。 点翠茶楼的装潢皆是由新砍伐的翠竹并排嵌在茶楼旧址原有的木材上面铺就,不知所用的竹子经过何种工艺浸润,又或是生来便有更为喜人的竹香,自从茶楼建好之后,周围邻里都喜欢去那茶楼里面坐上一坐,白府所在乃是永安城里达官显贵聚集之处,点翠茶楼的第一批主顾,也是非富即贵。 小小一间茶楼,没有文人骚客舞文弄墨故作风雅,没有山珍海味珍馐玉盘吸引人的味蕾,更没有天姿国色的美人抚琴弹唱以娱视听,就连个说书的先生都不得见。 点翠茶楼共有四层,第一层是通开的八角凉亭式的布局,六条大长座位三三对开,依次列在两侧,前后两面通开通透,可以直达茶楼院后的柴房和茶房,每日寅时开始,小二打开六扇窗子,将一层中间的大炉子添足了柴火,开始烧热水,灶台上八只大水壶分别有自己的炉坑,只需一盏茶的功夫,热水便会烧好,之后早上的第一砌茶香便会慢慢的飘出来。 自从点翠茶楼不声不响的开了张,周围几户人家早上都是遍闻着点翠茶楼的茶香晨起定省的,带到早饭时辰,茶楼的特色茶点也都悉数出笼,栗子糕、咸酸团子、红豆酥饼、清藕甜粥,四样早间茶点每日都是各有数量的出卖,点翠茶楼自开张的第二日起,门口采买早点的队伍便排起了长龙。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点翠茶楼开张时连声鞭炮都不曾响过,几日间却成了永安城里最人来人往却也最为宁静悠远之地。 茶楼第一层接待平民老百姓,前来饮茶的多为散客和驻足者,也有陪着朋友四出闲逛歇脚的,皇城脚下,是人都带三分亲眷,不分你我的坐在长座上,摩肩擦踵的,端起一碗清茶来,解渴也好,润桑也好,家事国事,谈天说地,正是个闲聊胡砍的最佳去处。 茶水随意添加,也不见小二来催促求得银两,若是开心了,聊的尽兴了,到了晌午,自然会上楼去点上几个清炒小菜。 稍微雅致些的客人,三百五十行里面,摸爬滚打的,有些小小身份的,到了点翠茶楼都会越过一楼,直接捡二楼的小隔间去,到了二楼,茶水就是按照客官们的钦点,由小二按照各种茶道慢条斯理的仔细砌出来,再配上合适的茶具呈上来。 商谈生意或者是不便外人入耳的,多半在此处。点翠茶楼的炒菜菜色不多,可是样样清淡爽口,后厨出菜虽然慢了些,好在口味爽翠,难得一尝,所以到了晌午,后院的厨房里头,灶火香和炊烟能把茶楼里面的茶香给扰动得有些人间烟火气。 这样也好,太过雅致和清淡,总会让人有些不适,远离尘间凡俗太久,人是要飘忽的。 茶楼的第三层和顶层尚未对外开放,时不时的还有几个工匠上去叮叮当当的敲打着,虽然四野灾荒不断,永安城里的皇城百姓们还算过的安逸,就算是最底层的百姓,清粥咸菜还是可以顿顿入腹的。 一座看似简单而丝毫不显随便的点翠茶楼就这样无声无息之中,在永安城里被传的街知巷闻。 在永安城中百姓多番猜测点翠茶楼背后乃是和方神圣时,无人发觉,就在张暨白离开白府时,这茶楼最顶层的那扇竹窗,稍稍欠开了一条窄缝,随后又无声无息的关上……(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政事清明 这日卯时刚过,彩娟睡的沉沉,迷蒙中想起御花园中还要点查新运进来的黑土与红壤,她睁眼望了望窗外,依着这样明亮的景象推算着时辰,彩娟猛地一惊,急急忙忙的从自己的床上起来。燃 文小说 ???.?r?a?n??e?n?`o?r?g? 已经接连着几天,彩娟都每夜和衣而睡,今日起的晚了,莫说是早饭,连用水盥洗这一步也省了,她立即将头发好好挽了挽,又检查一便衣裳的纽扣可曾系紧,这就出门往皇后寝殿中去了。 “好在皇后娘娘又让我住在寝殿一侧,起的晚了,倒也不耽误今日到皇后跟前领命。”彩娟心里嘀咕着,脚下迈着小碎步往寝殿赶去。 自从皇后身体慢慢好转起来,李宛思也身故离宫,彩娟作为皇后寝殿里第一掌事婢女,每天得一大早就忙忙碌碌的操持皇后寝殿内外事务。 这忙碌的日子已经过了大半月,没有了李宛思在皇后身边,彩娟与皇后在一起的日子依旧不多,可每天早上领命时,看着皇后的精神渐渐恢复,心境也比之从前好了许多,彩娟虽说每日忙忙碌碌的,辛苦之中,心里倒也有股奔头。 皇后忽然喜欢上栽种花木,于是乎一夜之间,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成了皇后心中所系的事物。而彩娟的职责之一,便是按照皇后的旨意,将这个毫无生气的皇宫用花草重新装点一新。 依从皇后的懿旨,天下的奇花异卉在过去一个月内都车马浩荡的搬入了永安城的皇宫里。这边厢南苑别馆的工程刚刚偃旗息鼓,那边厢永安皇城里面又开始将天下各处的原土搬山一样的运入皇宫的御花园内。天下人皆道是:夫唱妇随金陵霄,九州犁地除秧苗。 仔细算来,自从萧璟铭登基称帝,南苑别馆已经是大兴土木,亏而有郑工打压朝中扶持太子的富绅权贵,这才勉强算得上是劳民而未伤财,好不容易南苑别馆被萧璟铭下旨搁置。而皇后凤旨接肘而至,南苑别馆的设计和工艺的匠人又全部投入到御花园的翻修扩建当中。 依着皇后的意思,中原疆土辽阔,搜罗而来的奇花异卉只有在原土原水的滋润灌溉下才能绽放盛开至最美,这样一来,那么四处搜罗各地上乘的肥沃土壤又成为了郑工一党的心上之事。 上行下效,本就灾荒不断的中原各地,又依附皇命,将本地最肥沃最优质的土壤掘地三尺,系数运往都城永安。时值金秋之前,为取土连早已耕种的收成也悉数铲除。一路上土壤难免风干,为保土质不变,皆是装箱运土,以各地原水装车护送。浩浩荡荡的运送车队装载着各地百姓的血汗之壤,夹杂着渐渐生气的民愤,一路奔向都城永安。 郑工眼看着南苑别馆的各项土建工程已经搁置在那里数月,芹心一事上,自己的筹谋全盘皆输,这还是头一次郑工在皇上面前跌了这样大的跟斗。自从君臣俩南苑别馆归来之后,郑工每日上朝时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夹着尾巴不敢有半点提案上奏。 每日郑工上朝时,都如同刀俎之肉在等待致命的一斩,煎熬之感摧心腐骨。他总是觉得皇上好似在等着他说上一句话或者犯下什么过错,每日如坐针毡的听着众臣的奏本和议事,渐渐的惧怕多过筹谋,常常心不在焉。 “微臣有事要奏!”见众臣静默不语,张暨白上前一步启奏道。 “还是暨白爱卿勤勉,近半月内,列为臣工都无事可奏,看来我朝廷的俸禄,只有张卿家这份没有白白养着闲人!”萧璟铭端着茶水,调笑着眼前俯首直立的众臣。 “臣领罪!陛下息怒!”果然,除了要奏事的张暨白,其余的臣子们呼啦啦的跪倒一片。 萧璟铭看着这些伏在地上不做动作的臣子,好像是提线的木偶一样都没了灵魂生气。而最让萧璟铭无计可施的是,这个提线的人是郑工而非他自己。 “好了,你们都跪着吧,就听听朕的暨白爱卿是如何食朝廷俸禄,为百姓谋福的!” 看着郑工在张暨白旁边一样悻悻的跪着,萧璟铭的眼里迸露出杀意。他自然知道如今的朝中局势,郑工借着肃清贪腐之名,暗暗结党营私,已经到了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步,而早先的南苑别馆也不过是郑工为首的一众人的揽财之地。 众臣许久都不上呈奏本,还不是因为郑工近日露出了马脚,不敢造次?而如今以郑工为首的一脉臣子都没了主心骨,自然不敢有所中肯的意见。 议事殿上俨然已经是张暨白的舞台,可张暨白到底还是对皇上的心思难以完全领会,直言道:“臣斗胆,还请皇上收回皇后娘娘的凤旨,圣上登基以来南苑别馆筹建许久,已是劳民劳力。如今边境不安,灾荒连年,国库几近位空,当开源节流,戒奢戒躁,翻修御花园一事,亦应暂缓搁置!” 张暨白此言一出,整个议事殿静默的连呼吸声都是一种喧哗。众臣跪在原地依旧沉默不语,二十几个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元听了张暨白这番话都暗自为他下了一身的冷汗。谏言皇帝将皇后的凤旨收回,此事可是旷古未闻,更何况皇帝对于皇后的夫妻感情,按照一直以来传言,可谓是太过举案齐眉…… 郑工跪在原地听闻张暨白字字入耳,也是一个醍醐灌顶般的惊愕,不由得立即抬头望着皇上的神色。 郑工以为,如若此次皇上准了张暨白的奏本,是不是,下一步张暨白就打算对他督造南苑别馆一事着手进行清查了?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是否会在张暨白与皇上的合力之下顷刻颠覆。 萧璟铭听闻张暨白的陈词之后自然龙颜不悦,关于朝中不平之事,绝对不止修造御花园这一件,张暨白为何偏偏拣选了皇后的首道凤旨来提议案? 不过,按照郑工一脉党羽如今闭口不言,要让六部停摆,架空他这个皇帝的态势,此刻就算张暨白所言乃是指鹿为马,九五至尊的颜面也要硬撑下来。 正在萧璟铭踌躇之时,他的眼神正遇上郑工担忧的抬起那双充满着惊疑的双眼,只这一眼,却让萧璟铭知道了一件事:张暨白这把刀子,的的确确插到了郑工的心头。 “张爱卿,所言……朕会放在心上的。” 郑工的眼神立即灰暗了下去,刚刚萧璟铭这番话,是否将意味着自己的丧钟已经鸣响……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美凤姿仪 张暨白奏请皇帝搁置翻修御花园的第二日清晨,微风稍凉,彩娟因着昨日自己起晚了,今日特地起的更早,亲自下厨为皇后煮了一碗冰莲梅子露呈上来,皇后洗漱事毕,将彩娟这悉心准备的饮食尽数服下,让彩娟感激涕零不已,一大清早对着皇后三跪九叩的。 “娘娘,奴婢今生能侍奉您,无怨无悔!” 皇后看着在地上止不住的叩头的彩娟,下床去亲手扶她起身: “彩娟,你自幼跟着本宫,有些情分早已跨越主仆之别,往后,宫里的大大小小事务,本宫会更多交给你处理,你可愿意替本宫分担?” 彩娟见皇后难得与自己如此交心的讲话,自然五体投地的拜服在主子身前,叩头谢恩不已。 “好了好了,起来吧,只要你肯好好替本宫办事,若是本宫从今往后赐予你的每件恩典自然不会吝啬。不过,若是每次都要这样五体投地耽搁了差事,恐怕你此生也将止步于此了。” 彩娟听完了这番话,哪里还敢耽搁? 口中不住叫着“奴婢遵命!”立即退身下去,不再耽搁片刻。 李宛思死后,皇后在自己的寝殿里闭门不出,终日以番邦进贡的高丽参汤将养着身子,还有千年灵芝和雪莲等圣品如粥饭一般进食,无论是何种大虚之症,也耗费不了这么大量的人间至品来滋补身体,何况御膳房和太医院那边都不曾开出任何食疗药补方子? 只是后宫唯皇后为尊,又有谁敢多问一句?这样简单的道理彩绢还是明白的,只不过在这个丫头的心里,皇后早已是她此生的主子,和那些出嫁从夫的三从四德一样,彩绢一生所求,仅仅是服侍皇后而已,哪怕这位皇后已经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渐渐的,皇后脸色上有了不少红透的润泽,精神也一日比一日要振奋了,每天早上彩娟将御花园的进度一一奏报上来,皇后都认真细致的询问着,听着,彩娟虽然不是伶俐之人,到底还是任劳任怨的,每每听完奏报,再将未来几日的吩咐交待给彩娟,皇后倒也不多做过问。 刚刚入秋,只有早上和夜里风有些硬气,艳阳高照着身子,晒得人身上发热,而微风清凉能带走多余的灼烧,这等时节正是游园出行的佳期。 皇后为着中秋佳节时能将御花园修造完毕,到时候也好圆圆满满的置办一场中秋佳宴,眼下距离中秋佳节还有不足半个月,皇后掐指计算着,距离李宛思身亡已经足足七七四十九日有余,是时候离开寝宫,借着出去巡查御花园的进度透透气了。 “忆梅,打点一下,本宫要去御花园瞧瞧。” 忆梅是皇后康复几日后,最近新选的几个伶俐婢女之一,后宫最近人事变动频繁,凡是行事乖巧、模样又俊俏的婢女都从各个偏宫别苑拣选了出来。 忆梅答应着,就要传言下去,却让皇后又叫住:“不用通传了,本宫只带你和思画俩个过去便可!” “是,奴婢这就为娘娘梳妆更衣。” 忆梅与思画两个异口同声的答应道。 皇后移步去往风妆台前,忆梅和思画一个箅发,一个施粉,慢条斯理的将皇后的容貌姿仪细细描画着。 “皇上最近在议事殿上,还是无事可理么?” 皇后开口问道,忆梅与思画一个眼神交汇,思画慢条斯理答到: “听闻新晋的户部侍郎张暨白张大人昨日在议事殿向圣上启奏,要暂缓这重修御花园一事来着……” “哦?竟有此事?可知道,暂缓工程的原因?” 皇后的追问,这回换了忆梅回答:“张大人说,之前皇上修造南苑别馆已经是……眼下百姓不甚康宁,万事应以戒奢戒燥为佳……” 忆梅与思画说完,见皇后的嘴角略略上扬一下就不再有任何言语,内心忐忑不已。须臾片刻,在两人的细细梳妆下,皇后好似璞玉经过雕琢后,幻化出了惊世的瑰丽来。 皇后的容颜肌肤犹如惊世仙子一般透亮白皙,五官端庄清秀,长眉若黛,凤眼含星本就是个清丽佳人。此番久病初愈,经过忆梅与思画的悉心点缀后,胭脂敷口,点额桃红,一张活脱脱的美人脸透着翡翠般的冷光,照的整个寝宫都剔透了起来。 长发拖地,委婉的挽起发髻,凤钗与金钿插入发间,步摇颤动衬托着眉眼之灵动,耳挂翡翠垂珠,与朱唇相映成趣,首饰虽繁琐奢华,一张面庞却是被衬托得凤姿怡然,毫无艳俗之意。 里衣层层叠叠,裙角的牡丹绣样尽显皇家风范,罗裾边沿正是五福式样,取祥和吉利之意。再披上正红色的绣凤宽袍,皇后通身的气派连整个身子和容颜都脱胎换骨了一样。 对着大铜镜,皇后自己也好好的端详了许久,这才淡淡的说着一句“我们走吧!” 忆梅与思画几乎怔住!皇后竟然出口为“我们”!对于她们这样低贱的身份,这是何等大的福分! 二人纷纷跪地叩头以示接下皇后的恩典。 二人看着眼前这位皇后也不住内心疑惑着:“都说帝后相敬如宾,夫妻并不亲睦,皇上到底是被怎样的女子迷住了,才能对皇后这样的绝美佳人视若不见。” 从皇后寝殿到御花园这一路上,宫里为数不多的婢女们见到大病初愈的皇后都啧啧称奇,不知李宛思的秘药是什么方子,在皇后身上好似洗髓换骨的羹汤一样,竟有如此神效! 原本还是一个大家闺秀气质的皇后娘娘,一场大病过后,竟然活脱脱的用一身冷冽之气缥缈着出现在宫人眼前,怎能让人不惊疑。 总归是因着皇后的原因,后宫女眷并不兴旺,早先在晋王府里的那些旧人们入宫后仍旧不见分封位份,皇上不念,皇后也绝口不提。这样委屈也就罢了,皇上登基后居然大修南苑别馆,据说依凤凫山而建的这座别馆规制不输皇宫,怎能让后宫这些昔日旧人不伤心欲绝? 几个心思阴暗的,本以为皇后一病不起,若是殁了,后宫便可以重新被皇帝重视起来,谁知这位善妒的皇后娘娘居然自己改头换面的痊愈,甚至还性情大变,拣选了后宫最标致的几个婢女在身边服侍,如此以来,她们的谋算当真已成空谈。(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皇上,皇上……”大总管王全十分焦急的闯入了议事殿,后花园里,皇后娘娘凤怒大发,这可是宫中的大事,及时禀报圣上怎能耽搁? 张暨白与萧璟铭自众臣褪去后又留下来细细商讨着财政预算,被王全这一个擅自闯入打断。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萧璟铭开口问道。 依照时辰来讲,群臣平时早就已经散会而去,今日为何独独留下来张暨白一人商议要事,王全心里也是始料未及。被圣上单独留下商讨事宜,此前也只有郑工一人有此厚待,想到这里,王全心思活络起来:“这位新晋的户部侍郎,果然是皇帝心腹可托之人,今后定要多多留心,待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张大人日后擢升时再笼络怕是来不及了。” 张暨白心道:“宦官不可干政,这大总管王全,竟然胆敢闯入议事殿,皇上对他却也不加责罚,想来后宫这些皇上身边的人与前朝也有牵扯。” 王全见皇上的语气,并未因他的擅自闯入而真的动怒,心下缓了缓,好在今日皇上心情尚好,否则一顿板子是必须挨着的了。作为奴才,身家性命都不在自己手中,御花园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身为后宫总管的自己又怎敢耽搁呢? “老奴有事要禀明圣上,只是……只是这……” 吞吞吐吐的王全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张暨白,又扭头看看皇帝,脸上做了十分犹豫又难开口的神色,这明显是碍于张暨白在一侧而不好细说的意思,最后低下头,双手互握,等待萧璟铭斟酌。 “朕还当是什么事,你稍后再来禀明便是,下去罢!”萧璟铭知道他这位正宫皇后的性子,当年南定城薛家的这位大小姐,家境优渥,父族显赫,虽然也是心思单纯,可唯独善妒这点令人心寒…… 因为当年那件旧事,萧璟铭多年都不曾对她有些许关怀,皇后的赐封也是顾及六宫不可无首迫不得已。皇后长病不起,身为夫君的他也不曾去皇后的寝殿探视一眼。 “张爱卿,刚刚说到御花园的开支了,节省下来能减免几成田税?” 萧璟铭并未理会王全,依旧坐在龙椅上与站着的张暨白继续方才的话题。 “依照去年的账目,可减免三成,若是再加上军备预算的多余开支,减免一成半也是不成问题的!” 见萧璟铭完全不避讳王全,左右说的也不是什么机密要事,张暨白也不避嫌的答复着。 王全刚刚得了消息,从御花园直奔过来,心里焦急难耐,这才冒冒失失的忘了规矩闯入了议事殿,依照宫中规矩,宦官不得干预外政,误闯议事殿也是大罪一条,何况是在此皇帝与外臣商议政事的时候插嘴? 可如今眼看皇帝不知后宫中事态发展,还在与张暨白商议着御花园停工后的开支预算,这可让王全如何是好? 王全想着眼下的情态,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的直冒冷汗。 “皇上,王总管似乎有要事要奏明,微臣身为外官,是否回避一下?” 张暨白此言一出,王全一双眼神递过来,满是感激之情,因为他所知之事,若没能及时告知圣上,恐怕等到事态已经无法挽回之时,也是死罪一条。 “不就是皇后病重,亦或是又要大量进补药材吗?她要多少,给她便是,还有什么可说的!” 萧璟铭怒意渐生,这么多年来,每每提起皇后,仍旧难免回忆起邱蘼之死,其实萧璟铭倒是暗暗希望王全哀号着喊出皇后薨逝之声来。 张暨白辅佐晋王时对晋王与王妃不睦之事也有耳闻,初登帝位时,张暨白也在极力劝解皇帝早立中宫之列。那时他的初衷极为简单明了,为了帝位稳固,将靖国公的侄女早早扶正为中宫之主,是毫无疑问的。 “皇上,皇后娘娘她刚刚去探查了御花园的进度,大发雷霆来着!” 本要退避的张暨白听到这里,也不免收止了欲退的脚步,此刻,他倒是要听听,这位皇后娘娘,背后是靖国公一脉,对于这重建御花园一事是何态度,张暨白也好隔山打牛,推敲日后弹劾郑工时,靖国公会站在哪一方。 “事已至此,老奴已经不敢再耽搁了,皇后娘娘她,方才见到送来御花园的那些奇花异卉,都蔫儿蔫儿的在那摆着,动了怒……下了懿旨,这御花园……八月初九之前必须完工!” 王全把心一横,虽然刚刚见到皇后的雍容之姿,可此时的皇后也无非是个将中宫当成冷宫住的失宠妃子罢了。 “皇上,老奴刚刚犯下大错,听到皇上与张大人商议减免税负之事,这……皇后娘娘坚持修造御花园……与圣上之意背道而驰啊,皇上……您……” 一面是皇上新倚重的宠臣,另一面是背景显赫的有名无实的皇后,既然他王全今日无法在皇帝面前保全两方的颜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便是。 “这个贱人!哪里还有母仪天下的仪德!” 萧璟铭果然龙颜大怒,将手中的茶碗连带着桌子上的一众摆设尽数推了下去,地上一片狼藉,笔纸墨砚也摔的稀烂。 张暨白审慎的下跪行礼,“皇上息怒,中宫乃天下之母,皇上乃真龙天子,自当泽被苍生,搁置御花园此事尚需假以时日,不可操之过急。臣下告退!” 萧璟铭已经顾不得张暨白是否在场,邱蘼之死的伤痛令他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每日在朝堂上与郑工等人虚与委蛇,故作姿态已经让萧璟铭身心俱疲,那根绷紧的弦已经到达弹性的极致,再也经不起一点刺激。 “摆驾凤仪殿!” 张暨白眼看着王全跟在萧璟铭身后忙不迭的根远处的几个小太监打着哑语,临走之前,王全向张暨白作了道谢的姿势,就急匆匆跟着消失在议事殿外。 到了白府后,白引凤听完张暨白细细讲述这一幕,暗暗叹道:“中宫失德,宦官逾矩,前朝郑工结党营私,后宫也毫无章法,这天下,恐怕又要生变了……” 张暨白知道白引凤曾立于世间看尽改朝换代之变迁,也不禁觉得世道浇漓。(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惘顾初心 凤仪殿内,皇后早早让人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与铃兰花瓣,在寝殿以北,用红梅屏风层层围住的的白玉雕凤池里,催人情思的花香让蒸腾而起的热气送到寝殿的每个角落。 御花园里皇后一怒之下降罪了大半个后宫,闲散的宫人们被皇后都赐下了一顿板子,只因为进贡的几枝青梅幼苗因为被宫人们怠慢了而干枯将死。 忆梅与思画一路跟随皇后回鸾,皇后不发一语,途中所见的一应众人皆拜服在地,没有皇后的示意,哪一个敢起身? 两个伶俐的丫头互使眼色,皇后刚刚才在御花园大发雷霆,回到寝殿后哪里还有心情沐浴?商量着回寝殿后要撤了那些花瓣免得主子烦心…… 丫鬟们刚刚在凤仪殿门口迎回皇后凤驾,殿外头以八大缸荷花左右各四的排列在大门两侧,荷花们在青花大缸里懒洋洋的撑着厚重的花朵,在风的伴舞下频频点头,懵懂的样子看着颇为让人心思舒畅。 宫中众人已经得知皇后此刻凤怒正盛,大殿前荷花秀美的这份雅致正好可以缓解心中怒气,而令服侍皇后的太监婢女们惊异的却是,这几缸荷花可是皇后离开寝殿前就吩咐婢女们备下的,想起早前去御花园时,皇后也特地吩咐不要差人前去打点,难道皇后早知道御花园中宫人懒散而刻意为之? “娘娘,刚刚王总管差人来报信,皇上正往寝殿这来呢!……” 面对大病初愈后,面容清奇,身姿绰约,操持后宫也愈发精明狠厉的皇后,婢女们这次见了皇后都不由得都战战兢兢的,一改往日闲散的慵懒之态。 “行了,本宫知道了!” 皇后未等婢女说完前因后果,就不耐烦的挥手示意那宫人退下。 今日皇后在御花园这一次盛怒,将整个御花园的工匠和宫人都做了杀鸡儆猴的效尤,这次回宫路上,连忆梅与思画跟在皇后身后也感受到皇后凤仪丝丝的震慑之感。 “你们全都退下,今日连凤仪殿外都不得留人!” 进了自己的寝殿,皇后拔下了一只凤钗,随手扔在了凤妆台上。 “这……皇后娘娘,连殿外的侍卫都要撤走吗?” 跪在皇后身后的忆梅迟疑着,还是止不住问了一句。 “都走,一个不留!抗命者,斩!” 发钗和簪子都被卸下来,墨发垂肩,犹如一片幽然的森林披垂在背后,除了遭殃的发饰,现在连耳环和颈挂都被扯了下来,随意丢弃到地上和妆台上。 “皇后娘娘,皇上就要驾到,娘娘不需这帮奴才伺候吗?” 忆梅看着这位皇后将周身的精工细作之物当做朽物一般肆意丢弃践踏,皇家自然有挥金如土的底气,细细思索着,皇后这行为却又觉得十分古怪。 “待皇上走了之后,你们再进来伺候便是。” 忆梅还要再说些什么,现下这位皇后娘娘刚刚发了一通脾气,回到宫中也没有要接待久违的皇帝的意思,正在她要冒险进言时,忽然想到了那早已准备好的催情浴室…… “谨遵皇后娘娘旨意!” 忆梅再也不耽搁,缓缓退出寝殿之前,将寝殿所有大门与窗子关闭好。又去浴池内检视了水温和花瓣是否足够,离去时正好撞见了向浴室走来的皇后,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忆梅就立即低下了头,可这惊鸿一瞥的一眼足以令忆梅瞠目结舌! 只见皇后已经将里衣慢慢解除,周身上下只剩一个肚兜和内裤以避羞。不知是否因为铃兰花香的缘故,皇后这等玉体横陈前的欲语还休之感,连忆梅这等女子也不禁产生了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不知是怎样走出了寝殿,深深吸了几口清风,缓了缓心神,忆梅到院内人员聚集处高声传喻: “传皇后娘娘口谕!凤仪宫内一应太监婢女全部退出凤仪宫,连同值守侍卫都到大门外……” “皇上驾到!” 一路上王权跟头把式的跟在萧璟铭身后,连这声远远的传报都有些气力不支。 忆梅和思画带着凤仪宫所有宫人都齐齐跪地接驾,两个小太监赶紧去凤仪宫的大门口处,准备和皇帝的掌事太监接洽事宜,没想到正遇上走在最前头的萧璟铭,被一脚踢开好远。 萧璟铭自议事殿而来,半路上途径御花园,只见禁卫军一领班正带着几队人带着板子和责杖从御花园撤出,一经询问,萧璟铭怒意更盛,那些在御花园中当差的多为曾在南苑别馆效力的匠人,萧璟铭本就怀揣一颗仁爱之心,南苑别馆更是他投入心血的,自然会爱屋及乌。 眼看着,整个御花园里匠人与做事的太监宫女都伏在地上,皮肉比不得责杖和板子的厉害,衣裳还透着血,在皇帝面前还得忍着疼,连呜耶都咽下去,萧璟铭哪里还剩一丝理智在? “贱人,还不出来接驾!” 凤仪宫里所有人都怔住,劈里啪啦的跪了一地的人,喊着“圣上息怒,珍重龙体!” 怒意正在燃烧着这个身在九五之尊的血性男子,想起当年邱蘼死状之凄惨,她当年的妒忌之心已经可怕得能够将一个人的性命视若草芥,如今为了一时兴起,竟然对宫中匠人肆意杖责打罚,这个女人已经不能称职的作为他的正妻存在了。 只因当年自己顾着靖国公在军备的支撑,强忍着厌倦,他将她的名分和性命保留到今日,没想到,这深宫里已经无人与之匹敌的皇后开始了另一种他难以容忍的恶行。 “你们都给朕滚出去!” 凤仪殿外众人自然如获大赦,无视了几缸荷花,萧璟铭踢开了皇后寝殿的门。 这凤仪殿他只在皇后册封时为了礼制周全稍坐了片刻,皇后前些日子病重,萧璟铭本以为邱蘼之死会让她昼夜受尽良心的煎熬而郁郁而终,没想到痊愈后的她更是改换了一副蛇蝎心肠。 “贱人,邱蘼之死朕还记在心上,你这条命要不是……” 一股纯粹的铃兰花香点燃了莫名其妙的一些燥热,随着被愤怒灼烧至沸腾的血液一齐涌入了萧璟铭的头脑,理智与冲动争夺着这位天下之主身体的操控权。(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龙凤争斗 凤仪殿内四处空无一人,就连寝殿也空荡荡的,陈设依旧保有原样,只留下满地都是被弃下的珠宝首饰,若不是刚刚听说自己这位皇后在御花园里大兴杖罚,后宫众人此刻正人人自危,皇后立威好不锋芒正盛。萧璟铭见了眼前这等情形真的要误以为皇后要寻短见去了。 “贱人,出来与朕一并清算了旧账吧!你又能躲闪几时?” 再次雷霆震怒,答应他的几乎只有凤仪殿深处传来的似有若无的水流声。 萧璟铭看见皇后的凤袍被丢弃在地上,轻哼了一声踩了上去, “连皇后都不想做了是么?朕也正有此意,你退位让贤吧!贱人,还不出来见朕!” 几番言语的重击过去,仍旧不见丝毫回应,萧璟铭觉得自己除了怒吼以外,竟然再无办法可以使用。 在这小小的凤仪殿内,不甘于自己慢慢的势微,萧璟铭抽出随身的佩剑,剑鞘也丢在了地上, “邱蘼,朕今日就替你报了仇罢!” 在心里默念着,手里的剑却慢慢的失了戾气。 领兵多年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如果此时正在统帅三军,自己百般叫嚣之后仍旧不见来兵迎战,最好的打算还是及时撤出,以免有敌军埋伏在前…… 刚刚走出几步,又见皇后撇下来的一间外衣丢在地上,萧璟铭内心恨意更盛, “果真当朕是何等下作之人!使出这样下流的手段,真是朕的好皇后!靖国公满门忠烈,竟调教出你这等妖媚之术来!” 萧璟铭的怒气又渐渐累积到爆满,明知道自己如同待捕的野兽一般被用诱饵一步步的引到陷阱处,萧璟铭还是不得不去一探究竟, “朕就看看你到底布下什么下作手段!” 皇后的浴室里幔香交缠,风从半掩的房门外吹进来,湿润氤氲之中夹杂着凉意和荷花香,目之所见极为柔暖迷惑,耳之倾听则更是有水流扰动的曼波,萧璟铭犹如发狂的猛兽误入了魔障,越是四处碰壁要发泄出怒气,便越是深陷其中不可脱身。 “皇上难得与本宫相聚,怎么如此动怒?” 萧璟铭走到与皇后只隔着几扇屏风处,终于听见皇后的声音传来,萧璟铭停下了脚步,不再靠向前去。 既然皇后有意诱自己来此,萧璟铭也刻意学着她的手段,不再说话,等着皇后有下一步动作。 虽然隔着屏风,可白玉池边缘都被皇后用一排白烛点亮,烛光照得屏风里面剔透亮堂,白玉池边缘的雕花漆金都近乎突显。 池水清澈,稀稀拉拉的飘着白色花瓣,一个妖娆女子背对着萧璟铭,正在池中舀水冲洗身子,这份香艳的景象被烛光细细刻画着,在屏风与屏风的空隙之间,在屏风的绣画上,些许真实,些许为朦胧,真真假假的,透着香艳和引诱。 “夫君大人,臣妾病了许久……不见您来看看我……” 这声音与刚才的那句端庄相比,填了几分夫妻间的撒娇和缱绻。皇后停止了沐浴动作,在水中转过身来,慢慢的往萧璟铭眼前走来。 “哼!” 萧璟铭对这声音和景象不屑一顾,提着剑围着屏风走了几步,看看四周的布置和之前一到凤仪殿时那荷花还有遍地的首饰,萧璟铭恍然大悟,御花园的大兴杖罚,以及凤仪殿内所有的一切,这个蛇蝎女人竟然想用这等手段逼自己来此就范! 之前心中口口声声对自己说,此行而来是要提邱蘼报仇,而自己竟然百般被她作弄,至今都下不去手……萧璟铭提剑横劈过去,将阻隔在自己与皇后之间的屏风都斩碎。 几块大的屏风残片都落入池中,拍得池水起了很大的水花,皇后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将身子也藏入水中。萧璟铭趁乱提剑冲进了池水中,提着皇后的头发将她粗暴的拉出了水池。 被拖出水面的皇后出奇的柔软而没有一丝挣扎,在吃水之中,萧璟铭甚至被皇后抱住了腰,两个出水时,萧璟铭嫌弃之情甚重,几乎是将皇后丢在了眼前的地上。 从白玉池中到地上,整个纠缠过程中皇后没有一丝喊叫,风还凉着,吹到身上,皇后瘫软在地上冻的瑟瑟发抖,白玉池里一片狼藉,飘着的屏风碎片还有已经几捋撤下的长发,萧璟铭也浑身湿透,怒而将佩剑也丢在地上, “你做过多少恶事,自己心里清楚,若是你还顾及庆国公以及你父族的荣耀,就自尽于此罢!你死后,朕自会保留你一身位份!” 眼前这个尤物那身雪白的肌肤,被自己拖拽到池子边沿时留下不少斑痕红印,墨发随着身体的蜷缩姿势蜿蜒绵亘着,在铃兰的香气催发下萧璟铭不由自主的感到丝丝燥热。 “皇上,到底是结发夫妻,贱妾做错了什么,夫君明示后,我好死个明白……” 声音哽咽的说完话,皇后费力的直起身子,跪在萧璟铭眼前,手臂上还带着划痕过后刚刚渗出的血迹,在藕白的肌肤上,血迹混合着出浴后未等擦干净的水渍,蜿蜒着,好像一条粉红色的游蛇。 皇后伸出这条手臂,抓住了萧璟铭的手,可萧璟铭的眼睛却紧紧盯住她胸前的一对雪白…… “夫君,多少年了,在晋王府时,在这深宫,你为何不肯好好看我一眼?” 眼泪从皇后渐渐变红的眼眶中滑落,早就寒冷颤抖着的身子因为委屈更加不能自持,带动着胸前的雪白一片,抖动着。 任凭何种坚毅的斗志,也无法做到无时无刻的满布城防,萧璟铭也不例外。 他最终还是将眼前这个透白的身子抱起来,慢慢的走向寝殿,萧璟铭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与皇后这般赤诚相见是哪一年的事情了,他只记得这位名门闺秀在床第间一直是懵懂的。 这么多年,当年的朽木竟然修成了精雕璞玉一般的美人,眼前这位女子此刻正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脖颈,雪白剔透的身子仿佛经不住自己的一握,触感清凉,如同刚刚出水的秀玉等待温暖和盘磨…… 一声猫叫,戚厉异常,萧璟铭和皇后心里都是一惊! 萧璟铭正往床上走着,另一个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出现,“不,这绝不是当年那个女子!” 这些年,后宫都发生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假凤虚凰 “你这妖女!何时混进宫来的!” 当意识到了眼前的皇后所有的举动都太不寻常,萧璟铭立即拾起了仍在地上的佩剑,剑锋直指眼前这个一丝不挂的女子。 “皇上,何出此言?” 通体玉肌剔透的皇后站起身来,微笑着伸出玉臂将剑锋拈起,慢慢的放到雪白的脖颈旁边。 “罗星门与你是何关系?如实说来,朕今日可饶你不死!” 手中的佩剑曾被白引凤镀以仙家发力,萧璟铭面对眼前这未知的女子尚有一些把握。 皇后仍旧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不变,不言不语,却又向萧璟铭走近一步。 “皇后此时又被你藏在哪里?还是……已经遇害了?” “皇后”仍旧微笑着,静静的向他走来,身上的水珠不住汇聚成细细的水流落下,就如同钟乳披着水滴一般。 看着眼前这个皇后的面容,有片刻萧璟铭也不是十分确认,太久太久没有与这位皇后相视而对,那模样早已在记忆中模糊。 眼前这个裸女的微笑在极力的扮演安抚人心和诱惑自己的角色,萧璟铭也冷笑频频的作为回应,在皇后走到距离自己一步之遥处, “郑工以女色进献不成,罗星门又向朕的后宫下手,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也只能用些隔靴搔痒的手段了来对付朕了?” 说完,萧璟铭将剑横了过来,剑刃紧紧贴在“皇后”的咽喉处,而此刻“皇后”与他的距离,接近到呼吸尽在同处。 萧璟铭仔细观看着,“皇后”这种肌肤的质感非常人可得,远观之如同冰糯美玉,剔透晶莹,近看时如同羊脂浸透,细腻光润。 皇后曾与萧璟铭同床共枕,肌肤虽通白,可与眼前这般仍旧是天渊之别。除了罗星门的异术,恐怕天下女子再难得此尤物之躯体。 “皇上与贱妾早就因为当年嫌隙而不相往来,除了出此下策,臣妾若要得见天颜,怕是难呢!” 并不理会“皇后”的信口胡言,萧璟铭将剑稍稍用力的扯过去,雪白的脖颈立即出现一道红色的血痕,慢慢的渗出鲜红的血液来,在白的令人心寒的肌肤上显得更加血淋淋。 “你当朕不敢立刻杀了你么?” 萧璟铭又将剑横了过来,重新架在“皇后”的脖颈上,方才的伤口上溢出的血液顺着剑柄慢慢汇合,剑锋上慢慢的滴出了色的血豆,颗颗滴在地上,最后沾满了萧璟铭和她的足底。 “岂止是当今圣上?世上谁人不曾欺我弃我?皇上今日留我性命,无非是为了保全皇后的性命罢了,我又岂能不知?” 说着,“皇后”的眼神暗淡了下来,那眼神里竟有萧璟铭见得的忧伤与倔强,呐丝倔强和不羁,像极了方见南…… “既然承认自己并非皇后,那真正的皇后在何处?你的同谋在又哪里,你们混进凤仪殿来,假冒皇后,最终意欲何为?” 萧璟铭仍旧将剑抵在“皇后”脖颈上,甚至在逼问的时候加大了向前的力道,“皇后”出其不意的并未向后躲闪,而是直直的受了萧璟铭这力道,剑锋犀利,萧璟铭未料到她竟然不躲闪,下手的力道并未有缓和之意,这脖颈上的第二道口子竟然足足嵌进肉里半寸之深。 “无人与我同谋,我此刻只为自己而活,假冒皇后,只因她是这后宫之首,也是这天下间所有女子之首,皇上一人之下,千千万万普罗百姓之上的皇后!” 剑已入肉,萧璟铭若再深入半分,这位“皇后”将立即殒命于此。如果“皇后”所言非虚,果真没有同谋在宫内,真的皇后的下落恐怕也会随之而长眠。 若是“皇后”仍旧满口谎言,罗星门余孽已经安插在皇宫各处,那么杀了“皇后”,不但真的皇后性命堪忧,传言出去,靖国公一脉必然生变,这样一来,岂不是顺遂了罗星门的心思,也许罗星门百般筹谋正是图谋至此。 “朕不知是否该相信你,不过,你的死,对朕来讲,绝对不会有坏处!” 面对萧璟铭的虚张声势和佩剑加身,这位“皇后”出奇的镇定淡漠, “皇上是否愿意相信贱妾,是皇上自己的事,杀了我,对皇上虽说没有坏处,可也没了有我在您身边的好处!” “哦?说说你的能耐!” 萧璟铭没有撤下剑锋,旁敲侧击皇后的下落也不能急在一时,索性顺藤摸瓜,看清她有什么意图。 “皇上说的不错,贱妾的的确确是罗星门的余孽,尊主残渊手下的药姑就是我。” “那皇后被你怎样了?”萧璟铭岂止听说过罗星门的药术乃门中异术之首,当年率军夺嫡更是亲身经历过罗星门残渊的异术结界,不由得紧张的询问起皇后的下落来。 “皇上不必担心,皇后娘娘她安康得很。与四川唐门不同,罗星门药术甚少用毒,多为修仙者幻化根骨的秘术,又或者是改头换面、幻化视听之效,贱妾这一身冰肌玉骨,皇上是见过了,正是罗星门秘药重造而得。” “你何时混入宫中?百般筹谋,究竟又意欲何为?” 萧璟铭收了佩剑,“皇后”脖颈处那道旧伤已经被凝固的血液布满,血液凝结成许多细小的猩红色冰渣,在“皇后”的脖子上蜿蜒如同宝石项链一般。 “贱妾一生坎坷,只求荣华富贵,希望能辅佐皇上平定内忧外患,一举成就雄图霸业!” 说罢“皇后”双膝跪地,落地时骨头与地面碰撞得有声,萧璟铭不禁苦笑,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求饶理由,不过“皇后”眼神里面的坚毅,又一次让他想起那位本该在南苑别馆的女子。 “哈哈哈,雄图霸业,你一个妖女又能得了帮朕什么?笑话,蚍蜉撼树……” 萧璟铭仰天长啸,“你当真以为朕是昏庸无道的君王么?任你信口胡言一番,就能保命在此继续假扮皇后?” 忽然的,萧璟铭再一次举剑直指“皇后”,这一次剑尖没有再往脖颈上指去,而是插入了“皇后”左胸前那片雪白。(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忧思梧殇 眼前这位“皇后”退后了一步,萧璟铭长啸时她已经将地上的一件内衣捡起,肆意的披在背上,一双玉腿看上去仍旧白皙动人。 “罗星门中有一方秘药,传闻有摄魂取魄之效,若能少量长久服之,可保属下忠贞不二,就算皇上所嘱之事乃天理不容,服药者也会听之任之,毫无怨言的舍身赴死。” 朱唇清起,美人的声音也动听悦耳,只可惜言语之间所说之事太过诡异,叫人心惊胆寒。萧璟铭听到秘药一事,忽然转头直盯着她。 “忧思梧殇!罗星门中果然有这秘药?” “此药方简单得很,制药技艺也极简,只是所列的几位药,得来极为不易。皇上若是有意,贱妾这里有两粒成药,尽可奉上!” 说完这番话,“皇后”便头也不回的径直往自己寝殿走去,作势要去取忧思梧殇。 “李宛思!” 萧璟铭忽然大喝一声,“皇后”丝毫没有站住脚步,等到身影即将转到萧璟铭看不见的地方时,悠悠传来一句听不真切的话语:“皇上,李宛思已死去多时了……” 虽然只看见“皇后”的背影,萧璟铭也知道此刻这位“皇后”已经凭借自己的几句话坐稳了中宫之位。只因满载朝野,他萧璟铭已经越发找不到一个值得信任之人,忧思梧殇,如果真有奇效,那将是他坐稳皇位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李宛思,永安城李家独女,废太子萧璟城之宠妾,罗星门药姑,萧璟铭想着一个又一个神秘的身份,这个女子背后又是什么力量推动她步步为营,直达天下权力之巅的永安城的? “皇后”身上只披着那件红色的绣凤长袍,玉白的长腿随着脚步时隐时现,脖颈上的两道剑伤和血迹也都不见了,只剩下猩红色的伤口,直截了当的在脖颈间横卧着,萧璟铭见惯了血染沙场的血肉横飞,却在见到“皇后”的伤口时由心底滋生出一阵不安。 “皇上,此药正是忧思梧殇,贱妾此时一并奉上,若是能保住这条贱命,忧思梧殇,皇上要多少就有多少,不知意下如何?” 说话时喉咙的抖动让那两道伤口又渗出一涌血液,而这个女人竟然闻所未闻一般,依旧挂着媚人的笑容用眼神向萧璟铭谄媚示好。 面对这样的蛇蝎美人,萧璟铭迟疑许久,难道真得要相信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对于每日伴随在他身边的朝中的臣子们,其中甚至有跟随他十余年,东征西讨,马革裹尸的抵命之交,他也未必尽信,如今更要相信罗星门的一个药姑? 想起当年在军中与多少血性男儿征杀四方,军功赫赫的背后,冰天雪地里茹毛饮血时常有之,山涧林地里虫蛇噬人者有之,那时的权利虽受皇命束缚,生死也在敌寇俯仰之见,可他从未感到过惧怕和孤独,只因身边将士都与他勠力同心,同仇敌忾。 如今身在万人之上,他反到觉得孤独,每句话都先将圣上与皇帝君臣摆在前头,礼节之后,所有的真实都被一层隔阂掩藏在每个人的心底,对臣子的猜忌和犹疑折磨着他,让他不敢再轻信任何人。 面对与太子和张暨白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男人,近一年来她处处搜罗着关于萧璟铭的讯息与喜好,七拼八凑的将这位皇帝的一应过往都展入脑海,在心底描绘出了几个不同的雏形,这个男子只在她眼前出现过两次,一次他率军在太子萧璟城登基大典上逼宫,另一次则是此刻一手掌握着自己的生死…… 两颗颤抖着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在寂静的凤仪殿里仿佛成了一种相互依存的和谐奏鸣…… “李家因为勾结罗星门弑君篡位一案,几近抄家灭门之祸,你对朕就没有一丝恨意吗?” 许久的许久,萧璟铭终于伸出手接下了“皇后”呈上的忧思梧殇,萧璟铭并非心思极重的人,不解的事情会说,犹疑的事情会问,这才是他习惯的作法,而不是用皇帝的身份与铠甲将天性和意愿都掩埋。 “我早在出生时,本就不是个能活下来的婴孩,二十年来的种种经历,也非常人所能经历,人道是父母之恩难以为报,我却未尝识别到。” 声音依旧委婉动听,却透着冰冷和无情,“皇后”的脖颈已经被血液染红,汇成了几道细流流下来,大概是觉得有碍观瞻了,她伸手用巨大的广袖将那些血液拂去,血液的殷红比衣裳的颜色更浓重。 “混账东西!你果真禽兽不如!” 萧璟铭听了“皇后”这番不进人语的话,怒极了将那两颗忧思梧殇的丸药瓶子也狠心弃下。 “贱妾这条命本就是李家逆天而为得之,这么多年来,我入魔也罢,使鬼也罢,报答李家的恩情,做得已经够多了。” 萧璟铭再也不想听“皇后”的说辞,怒而骂道: “哼,罗星门中果然皆是悖礼无德之人,朕岂能与你们为伍!” “哈哈哈哈,悖礼无德!好一个悖礼无德……” 突然传来的笑声让萧璟铭不屑一顾,正要大步流星愤而离去,那银铃般的声音又传来: “郑工为你花费几年的人力物力修造南苑别馆,只为了给那个方见南一个还用不上的栖身之所吧?劳民伤财,只为搏你一笑,这算不算悖礼无德?” 这句审问令萧璟铭完全没有应对之词,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走又走不得,留也留不住颜面。 “那方见南本是你臣下张暨白的未婚妻子,你硬生生的将她册封成为郡主,还将南苑别馆的规制一再提升,比之皇后的凤仪殿都不屑相较,这又算不算悖礼无德?” 终于抓住了萧璟铭的弱点,“皇后”岂能轻易放过? “你!给朕住口!” “臣妾身为皇后,不光是一宫之主,也是皇上的臣子,对圣上行差踏错自然有直言进谏,效法先人肱骨之臣的责任!皇上您还请保重龙体啊!” 萧璟铭看着她假借皇后的名号胡言乱语,再也不能忍受下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帝后不睦 傍晚的凤仪殿外,夜风微凉,太监宫女们却是热闹的很,先后被皇后和皇上赶出凤仪殿,真是天大的新鲜事。 后宫之内无隐密,终日伺候皇帝和皇后的 宫女们聒噪的交头接耳,互通着消息: “皇上今天可是带着偌大的气去了凤仪殿啊!” “啊?多少年了,皇上终于肯去凤仪殿了?” “都是因为皇后修建御花园的事儿,听说有位大人曾上书说修建御花园耗资太大来着。” 几个负责采办的小太监在宫墙一角互通消息,他们每日都有与宫外人士交流的机会,也是捞些散碎银两的好差事。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只许皇上修南苑别馆,不许皇后娘娘修园子么?” “就是就是,说到底还是皇后娘娘不得宠,不然谁敢嚼这舌头……” “皇后娘娘病了大半年,也不见皇上来看看,夫妻夫妻,沦落至此,想想也是可怜。” 林枫早知这些宫内的暗地活计,听着这些净身为奴的小太监说起帝后可怜,不禁内心一阵唏嘘。 “传遍了后宫的消息,都说皇上心仪的是南苑别馆那位,不然也不会这么些年也不分封六宫啊!” “这个说的倒是,可南苑那位……据说也坐了冷板凳啊,皇上也没再去别馆,而且连工事都停了。” 听到这里,林枫忽的转头过去,南苑别馆,这稍微有些熟悉的措辞,让他有着另一番计议。 想要慢慢走去细细查问一番,林枫碍于自己的身份,恐怕也探听不出什么深层的消息,索性叫来德子,一五一十的询问清楚。 “小武,德子今天晚上当差,待会儿见了他,让他来找我!” “德子今天来的早,现在就在宫里头呢!头儿,我这就去找他去!” 小武应了声,就急急的奔着太监们的住所处去了。 等到德子来找林枫时,还未等林枫开口,他自己就慌慌张张的将林枫拉到一边,扯起耳朵来: “班头儿!哎呦不好了!今天宫里头可出了大事儿了!皇上在凤仪殿可是动了怒了!听说皇上拔出佩剑,连皇后娘娘都伤到了,还伤的不轻呢!” “哦?真有这事儿么?还是你道听途说的?” 林枫半信半疑,德子的消息虽然大多都是可靠的,可皇帝对自己的皇后拔剑,太过耸人听闻了,林枫不得不询问仔细。 “班头儿,起初我也是这么问的,这么大的事儿,我也不信,可此事连太医院都惊动了,上好的金疮药和补血药都送到凤仪殿了,早先皇上怒气冲冲的去凤仪殿时候,早就遣散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宫女,受伤的不是皇后还能是谁呢?” 皇帝登基以后并未充实六宫,甚至连妃位都久久不见册封,帝后不睦已经是永安城里百姓私下谈论的常事。这位从自己哥哥手中争来皇位的皇上并非是不近女色的人,南苑别馆耗资颇大,据说皇上也几次亲自在建造之中更改设计,那么可以见得,皇上心中,恐怕早已有另一位幸运的女子早早的独占了那个位置。 德子看见林枫眉头紧锁着,颇为难得的对此次他打探来的消息十分上心,趁热打铁的添油加醋一番,又说道: “眼下在朝堂上,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张暨白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之前礼部郑大人因为修建南苑别馆而被皇上重视,如今见了张大人,也不得不低头来。就是这位张大人上书停止修建御花园,这不,皇上不光是听这位张大人的,竟然也会为了此事向皇后娘娘动了兵刃!班头儿,你说这个张大人厉害不厉害?” 林枫脑海里仍旧记得几天前初见张暨白的样子,看起来颇为干练耿直的一个人。比起郑工,林枫更觉得张暨白是个可靠的文臣。 “那位张大人,早先也曾追随皇上,如今用人之际,皇上找他回来当值,会重用也是理所应当的。” “皇后大病初愈后,突然就使了小性子,非要重修御花园,而且重修御花园所用的工匠,都是从南苑别馆那边调来的,这不是摆明了和皇上唱对台戏么?皇上修了新园子,却不是给皇后娘娘准备的,何况规制据说及其华丽,比之凤仪殿不止好上十倍百倍!皇后娘娘心里有怨气啊,这是……” 德子忽然眼神飘离的四处观望了下,咽了咽口水,将两片薄唇包裹的嘴巴凑到林枫耳边嘀咕着: “要我说啊,班头儿,搞不好这几天里,咱们的皇后娘娘就要搬家啦!” “搬家?搬到哪里去?” 林枫正在思索宫里有关南苑别馆的神秘和芹心的下落,对德子意有所指并没放在心上。 “班头儿,你是非让德子我说出那掉脑袋的话么?” 德子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赴死的样子。又一次看到四下无人,德子还是将嘴边的话说了出来: “帝后如今闹到这般地步,皇后娘娘怕是位子不保了,轻则打入冷宫,给南苑别馆那位福人儿腾出地方,重则性命都难保喽……” “又是南苑别馆!南苑别馆那位郡主不是尚未寻到么?” 林枫不解的问德子。 “哎呦,哪里是寻不到啊!那位郡主和咱们张大人可是有婚约的!寻到了,如何入宫伺候皇上?” 林枫忽的一想,原来皇上想要的女人正是那位天下人遍寻不到的郡主殿下,顿时这宫中的一切隐密似乎都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 “据说郑大人将一位女子送入了南苑别馆之后,皇上就再也没在大殿上正眼瞧过郑大人一眼。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这位张大人忽然就从长宁城回来复职了,官位都升了几级……班头儿,您想想这里头的事儿……” 德子眼睛一亮,林枫这才知道贼眉鼠目也能放出如此锐利的神采来。 其实自从太医院里火烧火燎的奔赴凤仪殿,整个皇宫里,除了林枫等人以外,早就传开了帝后大动干戈的事。 甚至就在此刻,整个皇宫的太监宫女都在期待着一个重大消息的产生。(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深宫幻梦 每逢深夜,总会有些见不得正道的勾当,遵循着旁门独特的行事方式暗暗滋生着,那力量会借着人心底的魔,扭曲而缓慢的发展壮大。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秋夜,连月亮都氤氲着的黑夜,寥寥几颗星星的闪耀对于这股永夜的黑暗也只是徒劳无功,秋风乍起,横扫千军而来,而正是在这样的夜里,注定要发生些什么…… 一个黑衣男子在永安城的空旷街道提灯独行,黑色的厚大袍子将他的步伐都紧紧遮住,从数丈外看去,他所到之处仿佛只剩一个幽灵鬼影护着一盏萤火之光茕茕前行。 风忽忽的在袍子外面吹着,寒意不能侵入半分,灯笼里的火苗虽然隔着纸,也被冷风欺压着不甚明亮,脚下前途的光明只剩一个浅浅的灯笼光晕照着,聊胜于无。 暗夜无休无止的侵蚀着脚下前方的路面,还有街道两边房屋影影绰绰影子盖着,黑衣人深知此行前途未卜,可他依旧全凭一种惯性和直觉继续前行着。 “左右都已经进退维谷,未来的境况怕是不能比今日更差了,那么,还有什么可怕的!尽管放手一搏便是了,今日所有之一切,不都是苦苦经营而来……若非当日一念之差,怎会自困于此?……还是自己太过把持不住,若是能等的久些,多给她一些时间,再加以调教管束,或许就不必跟皇上道尽实情了……” 想起离家时自己的百般辗转,如今下定决心了孤注一掷的,倒是心里通达得很。 黑暗总是带给人畏惧和紧张,可现在这种将自身全都遮蔽在暗处的感觉却让他安心,在黑色的袍子里与黑暗融为一体,袍子外的寒冷与眼光仿佛都消失不见,这让他有一种别然的安全适宜感。 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栖身在这样一层温暖遮风的黑衣背后,仿佛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行为举止,他也就不必再在人前那般滴水不漏,谨小慎微。 然而许多事情都不会一如想象那般简单,割舍掉现在已有的一切,跳脱出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围墙比拆解一座围城更为艰难。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可天底下又有谁人能够做到及时舍弃?” 就这样怀着愁丝走到重重守卫眼前,黑衣人宽大的斗篷帽檐将他的脸面几乎完全遮住,他看不见别人,却能感受得到那些禁卫军对他偷来的道道审视的目光,而他也明白,这些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之所以还未对他动手,只因自己早先做过安排。 他的袍子袖子很大,提起手让那宽大的袖口里亮出来,一块腰牌在灯笼的余光下闪耀着发亮。 南苑别馆后山的角门处,几个守卫自从见到黑衣人起,就都面色凝重了起来,直到见了这块令牌后,他们的神色才立即缓和,都略行了行礼,然后将那角门打开,黑衣人将灯笼留在了门外的侍卫手中,迈入了角门。 南苑别馆的制造规是颇为考究,只因这里被皇帝搁置了工期,荒废了小半年,所以有些幽静的吓人。背依着凤凫山,只有山腰处那座院子里还有灯光晃晃。 就着无月的朗朗乾坤的黑夜,一个白衣女子正在院内持剑起舞,那舞姿柔弱旖旎,腰肢细软时常弯曲成缎带般飞舞,眼神随着那剑锋所指流出的尽是是妩媚,这剑舞,没有了刚柔并济的骨感,硬是将手中的百炼钢化为了绕着身姿的柔荑。 她的整个身姿犹如这黑夜中绽放的白色荷花一般耀眼,只是那道道剑光软绵绵的跟不上她的舞步,她的身姿也在那冰冷的剑下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 一舞作罢,白色的衣裙渐渐落定,那柄长剑拖在了院子里铺地的青砖上,那女子无力的往园中屋子的方向走了几步,最终啪嗒的一声,将长剑弃置在地上,毫不理会的继续前行。 “姑娘,这是为何啊!” 若不是这一句出声,没有人会在暗黑的光线下注意到那位老妪。她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呆在那里,身边的一切却仿佛都对她视而不见。 “我累了,明日再练。” 白衣女子的声音并不惹人喜欢,语调里也好似农妇故意扯着文邹邹的语气一样,听起来十分难受。 “姑娘,这剑舞的精髓您还未领悟透彻,时日无多,还是速速练起吧!” 说着,那老妪几步之间就将地上的长剑拾起,随手一个上扬,剑锋直直的插入白衣女子脚边的青砖缝隙内。 “你干脆杀了我好了?我倒要看看郑工能不能找到第二个代替方见南的傀儡!” 白衣女子仿佛是将心中所羁押的一切痛苦和委屈都喊叫了出来,那老妪也不吱声,只是用轻功飞身过去,点了那白衣女子身上的xue道,白衣女子立即倒下,表情痛苦不堪。 “姑娘,这剑舞与舞剑相当,都是以剑为所使器物,以身子代替步伐的技艺。老朽再演示一遍刚才的舞,姑娘可要看仔细了!” 只见那老妪身子忽然之间灵动了三分,比之方才施展轻功拾剑而起和掷剑于地,更加令人瞠目结舌。而站在一边的白衣女子,紧咬着双唇,忍着莫大的疼痛,看着那老妪施展着秦王破阵舞。 黑衣人只见那老妪的舞姿硬朗潇洒,剑随身动十分飘逸灵动,时而剑锋未到,而身姿早已静候于剑指当地,此为剑未至而行义已到;时而剑指之处紧锁在空中,而身形随后而至,是为身随剑走,先斩后奏之意。 “再过十年,百年我也舞不出这样的舞来!你就杀了我罢!” 白衣女子情绪终于迸发,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没日没夜的练习,还有硬生生的将另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在心里…… 见了老妪的秦王破阵舞,黑衣人不由得内心暗暗佩服沈丘山的运筹能力来:这样一等一的江湖高手竟然能够食朝廷俸禄深藏于凤凫山,只为教芹心一支舞而已! 第六十三章 别馆老妪 “老身当年也有过年纪轻轻的时日,那时候家道中落,人情冷暖……” 那老妪慢慢的走过去将插在地上的一柄剑拔出,剑在寥寥星光下还闪着银白的光,好似一条白练。 她此时两手将剑平端,左手慢慢的抚摸着剑身,在习武之人眼里,使惯的兵器如同自己的挚友,哪怕这柄剑冷冷得透着寒光,哪怕这柄剑曾经沾染了无数仇家的鲜血…… 老人家好像想起了些许往事,黑夜里看不清楚她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心之所想也无从得知,只见她慢慢的走向白衣女子舞剑时所站的位置。 “老身要是想寻着个遮风避雨的活计,一张素脸也能敌个百金,最终选择了当一个剑客……只是,性子使然罢了!” 一番话语说罢,只见老妪已经将剑身横行,银练平扫,身子利落得后仰而去,手里的剑身如一条白练在她低下的腰处随着手臂稳稳的托出一招青莲并蒂,这是剑法中简单的一个招式,老妪使出来干净利落,就连剑声也爽立。 “剑术,乃是天底下最为艰辛困苦的技艺,风霜寒暑,暮鼓晨钟,筋骨折断,发肤成茧,种种磨砺能将一个人的心性都打磨至圆滑,天下间已经没有几种功夫能让人修练之后完全背离原来的自己,剑术在此道上,无出其右。” 收身护剑,八步凌波之后,持剑挑灯上扬,半空之中手挽剑花翩然而出,那剑花的优美姿态竟让人忘记了这是一个老者,剑花与身形相得益彰,剑花幡然,身子轻盈,四肢在空中潇洒的张开,剑花由一侧随着身子的翻转蜿蜒到身子的另一侧,极致华美。 剑花与身子徐徐落下,这一招好似烟花盛放,在空中绚烂至极,四落后犹如薄雾在那落下之处将整个空间慢慢晕湿罩住。在老妪下落的片刻,回想起方才之所见,剑招的华美令人回味无穷。 白衣女子站在原地,看着在她头顶刚刚盛放的剑花,也觉得美极,可人与人还是不同的,有些事、有些人,明明自己喜欢至极,珍爱至极,可就是求之不得。 老妪好像早就知她心事,才一落地,话语又出: “这世上的好事太少,坏事连连,我命由我,不想由天,就得舍得,舍得下一身的伤痕,才能得来一身剑术技艺,舍得下寒来暑往的苦功,才能在对战时保住自己的性命取下别人的人头。” 那老者说着脚下一个大步迈开,手持利剑,将剑锋直指身前几丈处,接二连三的几步流星,身子与剑何为一体,冲向了远处。 黑衣人见那老妪的剑锋忽然有了杀气,暗道不妙,此行自己弃了随从孤身一人来到南苑别馆,怕是被人暗暗跟踪了尚且未知。 果不其然,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在老妪剑锋的威慑下立即从侧面的围篱内闪避而出。 白衣女子还站在那里,看到忽然冒出的一个黑衣人,忍不住惊叫一声。这个身影,是她最为熟悉的,身影的主人,也是她在此时最不愿见到的。 老妪见那夜行衣的男子是只身前来,随身甚至并未携带长器,预计只是追随郑工的行迹而来,并非为了夺取芹心的性命,八成只是一个打听消息的探子罢了,于是心下放缓,剑招只在制服那黑衣人,并不取他性命。 起初那夜行衣者还与老妪慢慢周旋,虽无兵器在手,起身躲避几招剑锋尚有回寰的境地,而正是白衣女子的这声惊叫,夜行衣者一个慌神,教那老妪的剑锋刺破了臂膀。 夜行衣看着那白衣女子,正是他遍寻许久的心上人儿,之前从未见过这白衣女子翩缱起舞的样子,隔着那样远的夜里,他以为自己思念甚深才会认错,可听到的那声惊叫让他了然,这个白衣飘飞的美人正是当年与他山盟海誓的芹心! 南定城到永安城,相隔千里,他舍下了自己家中的母亲,追随沈丘山来到永安城寻找她的下落,终于守得云开,见到了芹心,夜行衣想也不想就喊出了这句话: “跟我走!” 可白衣女子仍旧站住不动,而老妪的剑招却恍如牢笼一般将他紧紧束缚住,让他不得近前去。 眼看老妪仍旧步步紧逼,夜行衣左臂被血液染红一片,老妪又开口说道: “天底下无论想要什么,都要自己争取,争不来的,也只能放下!” 夜行衣听闻老妪这话,内心仍旧不甘,又是一句: “芹心,跟我走!” 那老妪苦苦笑了一声,“怕就怕你们这些不肯放手的人儿啊,多少事情都败在不肯放手这四个字上……” 夜行衣心里焦急不堪,芹心啊芹心,让我找得好苦,为何不肯和我走?难道是害怕我保不了你么? 而白衣女子则听着老妪的话,天人交战无法抉择,最想要的一直求而不得,此刻抽身而去或许可以平淡一生,可那荣华富贵呢?就这样放手了吗?贫贱夫妻百事哀,穷苦的日子已经到头了,还要再走回老路吗? 郑工在远处不曾听清楚老妪与夜行衣只见的细语,不过见那情形焦灼着,心下了然,将前来巡查的几个别苑侍卫遣退。 一并吩咐了下去将别馆的耳目闭紧,刺客夜袭南苑别馆一事绝不能外传,详加追究的话,以自己礼部侍郎的身份夜入南苑别馆本就是大妨,此事在这个当头外传了,怕是小命不保。 南苑别馆一直是郑工督造,现在虽然荒废了,留下来的区区几个侍卫还是对郑工唯命是从。见他们走了,郑工才走近,朗声道: “婆婆,留他性命,我好带回去细细审问!” 那老妪并不答话,仍旧用剑招将夜行衣阻隔在白衣女子一丈之外,却迟迟不肯使出杀招将夜行衣制服。 白衣女子内心焦急,见郑工走了过来,又听到郑工所言要将林枫带走审问,自己不得不立即做出取舍,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 “南苑别馆不是你来的地方,我在这里很好,你退下去吧!” 第六十四章 芹心之心 见林枫与自己纠缠着迟迟不肯走,老妪一个剑挽霜花使出,撤下了剑招对林枫的压制,林枫顺势将身形探出,脱离老妪的控制。 这个空档本是那老妪故意让出,知道了夜行衣与芹心是旧识,老妪心里自然早就看清了这件痴男怨女的事儿。 这个天资差又不肯尽心尽力练剑舞的丫头被沈丘山弄来这里,说是让自己好生训练舞艺,其实是为了在几日后的中秋佳节皇宫饮宴上再得皇上的宠爱。 而此刻事情已经明显的摆在眼前,芹心的旧日相好自己找上门来,要劝心上人回家去过苦日子,老妪想起自己多年来杀孽深重,这个情急下成全了他们一对苦命鸳鸯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儿。 林枫焦急之中来不及道谢,只知道眼前这位剑术拔尖的老者必是江湖中有名号的一位。 “别让他跑了……别让芹心跑了!” 郑工瞧见这一幕,知道老者故意放水给夜行衣,害怕芹心真得跟从了黑衣人而去,那样自己的全盘计划都将落空,他的喊声几乎让整个别馆都听见。 而那老妪却迟迟不动,在郑工眼皮子底下敢公然违抗命令,恐怕也只有这个老太婆敢为了。 到底是经过江湖上血雨腥的人物,对待他们这些年轻娃娃,老太婆心中还是有许多怜悯之心的。 可是与林枫一心一意要救芹心逃出南苑别馆的坚定相比,白衣女子芹心内心尚是焦灼不定。 “丫头,荣华富贵与情义只在一念之间,你斟酌好罢!” 老妪这句话正是刺到了芹心内心深处的痛楚。她想起之前已经见过皇上那一面,起初她害怕的哭泣着不敢抬头,生怕郑工与皇上和盘托出事实后,皇帝一怒之下将自己的性命草草了结了。 那时的她曾经无比后悔,后悔自己抛弃了林枫,抛弃了在南定城的平淡日子,如果她没有贪恋本不属于她的荣华富贵,那么是否她的性命能够活久一点? “芹心!皇上可是要废后了!” 情急之下,郑工心念流转,用不是那么大的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语调却是字字句句都印在芹心心中…… 狠了狠心,芹心最终脱口而出:“你走!我不需要你这这里,我要好好练剑!” 除了郑工那句废后的话,芹心又想起当天皇帝看着她的哭泣样子久久不肯离去,她觉得皇帝对她并不是一点心思都没有的。 这场本不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她必须要搏一搏,皇帝留她性命这么久,就证明她并不是没有用武之地,她坚信郑工所言,与她容貌相似那位女子,是皇帝深爱之人。 既然郡主让天下人苦苦寻觅几年都杳无音讯,就当**屋及乌嘛!皇帝的一点点关注和怜悯,就足够她穿金戴银…… 可林枫哪里肯就此罢手?他的芹心,他这么多年来夜夜都思念着的女子,除了在梦里,林枫能与她轻声细语,这一年来他都将思念埋在心底。 “芹心啊!你为何……” 老妪见芹心眼神里那一抹狠厉,好似打定了主意割舍旧情,相爱的两人,若是女子狠下心来绝情,这事便再无转圜。 眼见林枫已经将芹心的手腕抓住,再撕扯下去恐怕难以在林枫手上将芹心保全,老妪施展轻功迅速持剑出击。 这此出剑再无招式,只是简单的将剑直插而去,林枫的后背完全暴露在老妪的进攻之下,丝毫不见守势。 芹心却奋力的将手腕从林枫手中挣脱,这一个令林枫难以置信的行为,让他慌了阵脚。 突觉背后长剑携着杀意刺来,林枫赶紧起身腾空躲闪,却也不忘将芹心推开,可惜老妪剑风已至,哪里来得及? “丫头,你可要想好了!” 老妪此言与剑一起出手,芹心因为林枫大力推搡倒下去,眼看着那剑在自己眼前出现,又直奔林枫胸口而去,芹心吓的傻了眼。 剑风已经让林枫背后生出寒意,剑法之快更是令他没有料到,本以为老妪有心放过他与芹心,谁知须臾之间这老者又听从郑工的话,将他制服于剑下。 林枫此刻胸口紧紧被剑锋顶住,剑刃已入肉,只因这剑锋在肉里的骨头之间,林枫知道只差一寸,剑锋便可入心。 “年轻人,今夜你不该来!” 老妪默默得看着芹心和林枫许久,芹心眼神紧紧盯着剑锋所指,说不清是期盼着有血液流出,还是期盼林枫完好无缺的离开。 郑工立即奔赴过去,向林枫问道:“你是何人?谁指使你跟随本官的!” 林枫仍旧被黑色夜行衣和面巾裹住身子和面孔,心头能感受得到剑锋透过来的寒意和杀机,可比起芹心将自己的手甩开,剑,还有剑气,贴着心也感觉没那么冷了。 许久没有答话,郑工今夜本就被老妪驳回几次面子,已经很是尴尬,可他也再无他法,南苑别馆必竟比不得他处,杀了这个夜行衣……难以打理掉后事…… “他到底是谁?” 郑工见林枫去抓芹心的手腕,只好转而去问芹心。 被郑工这么一问,芹心这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出话来: “他是我……是我……哥哥……” 芹心此言一出,郑工与林枫都怔住。 林枫虽已被老妪制服,可心思仍旧在芹心身上,为何芹心被抓来至此?以及她又为何经过了这些事情之后变得不肯随自己离去?与芹心有太多话没有说过,太多彼此的经历没有一起体味过…… 见到身着白色衣裳的芹心,他甚至都不敢确认是她!他本就觉得与芹心有些生分,这一句“哥哥”更是让他心生疑窦! “郑大人,求您放他走吧,他这次来……只是想看看我,我侍奉皇上的事,他不会和别人说的,求大人您,放他一条生路吧!” 白衣女子芹心终于晃过神来,转向身披黑色袍子的郑工,苦苦恳求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怕郑工加害于我,芹心,老人方才有意放我们走,你难道不知道么?还是郑工确实有了你的把柄?让你害怕到不肯离去?” 林枫心里暗暗的对着芹心述说,若是没有面巾在脸上,恐怕他的表情都会在郑工的眼睛里被细细辨认,最终让芹心与他自己都被剥脱。 “芹心,多日来,你的舞艺可有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