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某間耳房之中,養傷李雲棠正悠哉悠哉趴在榻上,眼前是一張小號的《皇漢混一圖》,他手指頭落在地圖上天山以南、葉爾羌與準部的雜居之地,暗自忖道:


    總感覺這個地方,遲早會生出亂子……


    就在此時,房門處突然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李雲棠隨即迅速將輿圖收好,壓在枕下,望向門口之時,彼處的說話也正好傳來:


    “殿下這邊請,棠公公便在此處。”


    殿下?


    是坤安公主麽?


    這個念頭剛剛在李雲棠腦海裏冒出來,答桉就已經揭曉, 跟隨在開門小火者後麵的, 是個身穿對襟紅襖的女子,他遠遠地一看,便認出正是那位公主。


    “奴婢見過殿下,有傷在身不得姓大禮,還望殿下。”李雲棠手上拱著手,心中卻頗為疑惑:這公主早不來晚不來,挑他受傷時來乾清宮,是做什麽?


    李?嬋雙手背於身後,對眼前趴著之人的問好微微頷首,而後側過腦袋,向身後吩咐道:


    “喏,小太監,去給我沏壺茶來,茶葉嘛,就要東寧島上的紅水烏龍。”


    說罷之後, 她見身後的小太監未有行動的意思,隨即語氣由平和變得有些不悅:


    “愣著作甚, 還不快去!”


    “殿下息怒, 乾清宮中茶雖不少, 卻從未聽說過有叫‘紅水烏龍’,奴婢剛剛遲疑,便是在仔細思慮一番,以防記錯了;”


    那低著頭的小太監趕忙出口解釋,一隻眼睛偷偷上翻,想要窺探公主是否動了怒,說話也變得有些結巴:


    “可奴婢搜腸刮肚,也未曾想起乾清宮有殿下說的那味茶……”


    “哦,我倒是忘了,這是東寧島上新培的茶葉,還未上貢;這樣罷,你去我昭儉宮中取幾磚來,我喝不喝倒在其次,主要是帶給皇弟嚐個鮮。”


    那火者聽了如蒙大赦,口中接連應聲,而後躬身倒著退出了耳房之中;而趴在榻上的李雲棠,隨即明白了這位公主不是要喝茶,而是借著取茶的由頭, 要把人支走。


    “輕飄飄幾句話, 便將人打發走了, 事後皇帝若是隻過問那個小太監, 怕是不一定能問出什麽端倪……


    隻是她有什麽話,不能堂堂正正地說,而要悄悄地對自己說呢?”


    還未來得及細想,坤安公主已經走到了榻前,口中說話的聲音,也由剛剛的略顯冷清,變得溫煦而又謹慎:


    “李雲棠,你……你還好吧,若是忍著些,現在能下床走路嗎?”


    “這個問題,是不是我將來問公主比較好?”


    心中揶揄了一句之後,李雲棠一臉真誠地望向坤安公主,不動聲色地提醒了一句:


    “若是奴婢能起身,又豈會故意臥榻,在殿下麵前失了禮數?”


    “如此說來,那倒是可惜了。”


    坤安公主左臂膀抱在身前,以減輕些身體負擔,右肘下抵著左掌,右手則撐著下巴,食指摩挲在光滑的下巴上,嘴裏一陣惋惜:


    “母後的賞賜,你怕是無福消受了。”


    太後的賞賜,李雲棠丁點也不關心,但出於禮貌,還是有模有樣地問詢了一句:“賞賜,太後為何要賞賜奴婢?”


    “當然是賞你在皇陵之中,照拂得當了。”


    坤安公主一麵說著,一麵順勢靠在榻前的一張躺椅上,嘴上的話頗為誠懇,聽上去並不像假話:


    “母後還怕當著乾清宮宮人的麵賞賜你,傳到皇帝耳中,會引起皇帝不悅,特意讓我帶你去昭儉宮中接受賞賜。”


    我可謝謝你啊……


    李雲棠暗暗回了一句,心裏卻拎的十分清楚:


    賞賜?


    賞賜個屁!


    那女人唯一可能賞給我的,就是賜我一死吧?


    說是去昭儉宮,怕出了月華門,門外就竄出來七八個太監,直接給我架到承乾宮去了。


    李雲棠早早的就生出了警覺之心,將自己跟太後的關係,判定為了厭惡;因此在他看來:


    或許懿安太後,直接殺了自己都算太便宜了;若真落到太後那幫人人手裏,必會經曆一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罰,而後屍首被丟去喂狗。


    而假太監的身份,也必然會暴露;隨之給小皇帝帶來的麻煩,更是不可估量的!


    分析完畢之後,李雲棠知道太後已經準備對他動手了,心中登時一緊但嘴上話術卻還滴水不漏:


    “能服侍太後,便已經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了,豈能得隴望蜀,希冀賞賜呢?


    況且奴婢隻不過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貢獻……”


    “看你這副樣子,便是想去也沒招,罷了罷了,我去母後那邊美言幾句,先幫你把這賞賜留著,日後你好利索了,再受賞也不遲!”


    說話的功夫,坤安公主已經側靠在躺椅上,俏臉上揚起盈盈笑意,接著有些邀功式地說道:


    “我這兒還有一樁消息,你要聽麽?


    此事宮中知道之人,不超過一手之數,就連皇弟也不知曉!”


    李雲棠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秉承著欲擒故縱的原則,並未發聲問詢,隻是靜靜地看著公主,讓屋中的氣氛,一時間變得尷尬起來。


    “你、你不想知道麽?”


    坤安公主一看魚沒上鉤,霎時間從躺椅上站起,一下子便湊到了床榻上,對著近在遲尺的李雲棠說道:


    “此事可是與天子大婚相關!”


    “奴婢是太監,身份低微,若是公主想讓奴婢曉得,自然會告訴奴婢;若是公主不想說,奴婢卻還不明輕重地想知道,那便是逾禮了。”


    縱使確實被勾起了好奇心,李雲棠卻絲毫不鬆口,不給公主開條件的機會;而等得有些不耐煩的坤安公主,終於先一步沉不住氣:


    “先前你說了如何讓母後打消與嶽家聯姻的想法,辦法是好辦法,但總得有個具體的章程;


    總不能……總不能讓我堂堂公主,一個人在京師撒潑罷。


    近日我表兄,也就是榆國公世子高景宗,已經去探了探那姓嶽的口風,你若再耽擱些日子,這婚事真成了,皇帝又該如何看待嶽家?”


    忙於寶鈔之事的李雲棠,倒是在這上麵有些疏忽,被一句話點醒的他剛準備開口,卻又聽到一陣軟農話語:


    “算我求你了,棠公公,一定不能讓我嫁給那家夥,他脖子跟腰一般粗,像個裝水的水缸一般……”


    說著說著,李?嬋已經伏在了榻前,雙手輕輕搖著李雲棠左臂,看起來很是可憐:


    我先前隻是強迫你喂我吃幾串葡萄,若是你因為此事不高興,那我也讓人送串葡萄進來,親手喂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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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日吧。”


    李雲棠冷不丁地回了一句,看似在推脫公主的諂媚,實則心中已經把這件事坐實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聽地這公主一愣,但她隨即反應過來:


    “好你個李雲棠,還真想讓我堂堂大漢長公主,屈身伺候你……”


    說話的同時,坤安公主已經伸出一手,搭在李雲棠耳朵上,剛想用勁,又想到自己有求於人,語氣頓時一軟:


    “棠公公,若是真的讓我嫁給那嶽駿,倒不如死了算了,我以公主名號發誓,答應你的事情都做數,你便把辦法說了可好?


    就連皇弟,也允了我這件事的……”


    李雲棠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若是再不識好歹,反而適得其反,便答應道:


    “好,我告訴你該怎麽做;但在此之前,你要把剛剛那樁事情,給我講清楚。”


    李?嬋未做猶豫,雙手撐在榻上,悄悄地趴在李雲棠耳邊,在他耳蝸上,吹起一陣熱風:


    “兩位太後,商議好要送一位女官入乾清宮;


    司掌帷帳,侍奉枕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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