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諭,著賈瑛即刻將楊煌押往宗人府,其餘一幹人犯交由北鎮撫司審問。念愛卿一路勞頓,不必入宮覲見,可先行歸府,擇日相召。欽此。”


    馮驥才輕輕合上諭章,看著伏跪在地上的賈瑛,眼底閃過一抹妒意,卻被他很好的掩飾了過去,未曾被人發覺。


    同是一科進士,自己是狀元,對方是探花;同時選授翰林,自己是修撰,對方是編修;同入文華殿值守,對方自此一飛衝天,先是禦前救駕,如今又在三日之內平定了藩王叛亂,而自己依舊龍困淺灘。


    馮驥才常常在想,自己與對方到底差在了哪裏?


    “或許,隻是一個出身吧......”


    想到這裏,馮驥才的眼底又浮起一股恨意,若非......若非他賈瑛暗中使絆子,自己這會兒或許已經是大乾次輔的乘龍快婿了!若真是那樣,出身、資源就不會比賈瑛差,去湖廣平叛的就該是自己這個狀元公,而不是他一個探花郎!如今賈瑛所有的榮耀和功勳,都是從自己手裏搶過去的。


    “賈瑛,別人不了解你,但我馮驥才卻看的清清楚楚,你不過是個卑鄙小人,偽君子罷了,為了往上爬,就不擇手段,毀我前程!這筆賬,馮某遲早會......與你清算的!”


    馮驥才斂去胸中的怒火,恢複了當朝狀元公該有的風度,寵辱不驚,氣定神閑,看向賈瑛麵如春風道:“賈兄,接旨吧。”


    賈瑛此刻確實是在愣神沉思,困擾嘉德多年的湖廣頑疾就此徹底解決了,自此之後,湖廣一省便真正在皇帝的掌握之中了,楚王楊煌叛逆造反,朝廷僅僅用了不到三日的時間就平定了,用一個坐擁精兵數萬的藩王人頭,足以震懾群臣宵小,讓他的皇位坐的更加穩當,按理說嘉德應該高興才對。


    皇帝高興了,那麽對於他們這些有功的臣子不應該大加封賞嗎?再不濟,平叛功勳回京,怎麽也要搞個儀式什麽的,慰藉一下將士的忠心吧,雖然參加平叛的將士中,隨同入京的隻有幾百人,可這幾百人,卻代表著依舊在湖廣前線,圍剿白匪的數萬將士啊!


    可如今皇帝連一道歌功的聖旨都沒下,僅僅是一道諭章,押送犯人的隊伍,連承天門都沒到,在正陽門前就被攔下了。這便是馮師說的,皇帝需要一場勝利穩定人心嗎?這麽低調?


    或許是因為家醜不可外揚的緣故吧。


    賈瑛心裏想著,一邊再拜道:“臣賈瑛,領旨謝恩!”


    “恭賀賈兄,為朝廷再立新功!”


    自蘇幼微一事後,賈瑛與馮驥才二人之間便產生了無法彌合的裂痕,馮驥才甚至一度都不再理會賈瑛,這還是自那之後,第一次聽到對方如此親切的稱呼呢。


    賈瑛心中冷笑的同時,也在納悶兒,這家夥怎麽轉性子了?從真小人到偽君子,轉變跨度這麽大,不怕扯了......嗎?


    “嗯?不對,今日怎麽是這個家夥前來宣旨呢?”


    賈瑛這才察覺到,應該是馮驥才在朝中的身份發生了變化,難怪......


    賈瑛微微一笑,同樣一臉和煦道:“馮兄過譽了,不過是領上命,為朝廷辦差罷了,能不負皇恩,少出差錯,便已是萬幸,哪裏談得上什麽功勞。倒是賈瑛該恭賀馮兄高遷才是。”


    商業互吹要不得,大家還是低調的好。


    難得聽賈瑛一聲謙虛和一句恭維,馮驥才心中還是有些自得的,畢竟,他今後要比賈瑛離得聖聽更近一些,不過嘴裏還是謙虛道:“賈兄高讚了,馮某也不過是被加授了一階散官罷了,陛下見我勤勉,特綬了我承德郎一職,召入內廷侍駕,到底還是要晚賈兄一步。”


    原來如此。


    賈瑛聽罷,有些鬱悶了,自己在禁宮挨了一刀,也不過換來一個承直郎罷了,這家夥倒是好命,擦破了點皮,就換來了一個承德郎。


    官大關小倒是無所謂,關鍵是賈瑛覺得對方是誠心來惡心自己呢。


    文散官之中,正六品初授承直郎,升授承德郎,雖無具體職事,但若用好了,卻也是有大用處的。


    比如賈瑛這個承直郎,就是個純粹的散官,而馮驥才卻憑借承德郎的身份,被召至禦前侍駕。


    朝廷中央,雖說大小官員無數,但都各有司職。皇帝和內閣,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下麵的人辦,比如起草政令、文書,比如整理各地的重要公文、奏章,再比如日常端茶遞水什麽的。可這些總是需要有人做的,皇帝便會從散官之中挑選一些人,召至禦前侍駕或入西苑內閣司職。


    當然挑選的這些散官,大部分都是加授的,因為能被加授散官的,都是皇帝信任的臣子。


    當然,也不是所有能被加授散官的官員,都有這個機會的,畢竟本職工作才是最重要的。於是像翰林院這種,既清閑又清貴的衙門,就成了皇帝的首選目標,所以“非翰林,不得入閣”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因為翰林院的官員們起點就要比其他六部的官員高出許多。


    狀元郎到底是皇帝親生的,整日侍駕禦前,馮驥才的前途如何,可想而知。


    不過賈瑛也不會羨慕對方,畢竟雙方所求不同,他要的是實力,而不是皇帝的信任,把自己的前途命運都寄托在別人手中,賈瑛總覺得靠不住。


    馮驥才說罷之後,一直緊盯著賈瑛,似乎想要從對方的表現之中看到對自己的羨慕,可惜他失望了。


    卻聽賈瑛道:“陛下恩典我先行歸家,賈某便不久留了,這便去交接了差事,說來離京一月有餘,卻是還有些歸家心切的念頭。”


    說罷,向馮驥才敷衍的抱了抱拳後,便帶著衛卒向宗人府而去,等將楊煌交接給右宗人楊煜之後,賈瑛便急不可耐的帶著喜兒與巴卜力向寧榮街而去,至於報春和綠絨,則是送齊思賢回雲記了,賈瑛原本起過將齊思賢接回老宅住的心思,隻是湖廣一趟,讓他在麵對齊思賢的事情上,變得謹慎了起來,決定還是先看一看皇帝的反應再說。


    至於數百名隨同入京的湖廣衛卒,則被兵部來的人帶走了。


    “回來了!回來了!回兩位二爺、幾位姑娘的話,瑛二爺已經過了寧榮牌坊了。”有小廝跑了進來,向在外儀門處等待的眾人回稟道。


    探春幾個又欣喜熱鬧了起來,黛玉則在一旁怔怔的出神,滿心掛念的人終於盼了回來,卻又內心忐忑了起來,不知道他瘦了沒有,離開的這段日子有沒有記掛過誰,也不知寫封信回來,還有父親到京城了,那他們倆的事情,是不是......


    卻聽賈璉向一旁的寶玉幾人道:“咱們出去迎迎!”遂與寶玉、賈蓉、賈薔一同向府門而去。


    賈府此刻卻是中門大開,小廝門子也都分列兩邊整整齊齊的排好,賈璉與寶玉二人立於石階之上。


    不多時,便見幾匹快馬從西側牌坊那邊疾馳而來,至府門前勒住馬蹄,滿麵風塵的賈瑛,將翻身下馬,將馬韁遞給喜兒後,帶著笑意,向守在門口的賈璉、寶玉,並賈蓉賈薔說道:“我回來了。”


    賈蓉賈薔作為小輩,此刻已經先一步迎了上來,給賈瑛見禮道:“給二叔問安,侄兒特來迎二叔回府。”


    賈瑛點了點頭,向二人說道:“最近在學裏讀書可還認真?”


    賈蓉、賈薔聞言,麵色不禁一苦,從前代儒太爺授課,都是由賈瑞代行的,隻有他們愚弄賈瑞的份兒,賈瑞哪能管得了他們。可自從學裏的先生換成雲南的舉子後,他們的瀟灑人生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有賈政和賈瑛在後麵撐著,那幾個南疆的舉子先生們,簡直不把少爺當少爺,他們便也罷了,平日裏被賈珍訓斥慣了,最可憐的是薛蟠和寶玉,兩人沒少被罰,以至寶玉整日躲在老太太那裏,借故不去。


    這不,最近賈蓉、賈薔二人,也趁著建園子用人之際,借故開了小差。


    當下便聽賈蓉回道:“回二叔的話,璉二叔這邊缺人手忙不過來,最近侄兒們都在忙著府裏建園子的事情,是以......”


    賈瑛看著兩人躲閃的神色,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過他也沒有點破,畢竟府裏建園子也是正事,不就是耽誤了點學業嘛,沒關係,估計他們還沒聽過“補課”這一說,回頭讓他們長長見識就是了。


    複又看向璉二道:“璉二哥,我離開這段日子,府裏一切可都好?”


    璉二撇了撇嘴,說道:“就知道你這家夥,回京之後指定找我的麻煩。”說著從靴筒的靴掖內取出一個厚厚的小冊子,向賈瑛遞了過去,道:“還好我多了個心眼,自己拿去看吧,你走之後,我每日一記,都在上麵呢。”


    說罷,複又擺出一個四十五度仰視天空,大袖一甩背在身後的姿態,麵色帶著憂鬱,似聖人悲天悵然若失的神色,發出一道長長的哀歎。


    賈瑛噗嗤一笑,笑道:“你一個紈絝,好端端的學什麽騷客。”


    卻聽璉二道:“你不說還好,隻因為你的一句話,便叫爺養成了日常記事的習慣,可把爺給害苦了!”


    賈瑛納罕道:“這又不是什麽壞習慣,怎麽就害了你?”


    卻見璉二看了看左右,將賈瑛拉至一旁,神神秘秘地說道:“我懷疑你二嫂嫂發現了我的秘密,最近對我的行蹤是了若指掌,就連從芸兒那裏借了多少銀子,她都一清二楚。害的我這幾日,都得把這本冊子隨身攜帶,平兒那丫頭整日問我怎麽不去書房了,可見該是她告的密!”


    賈瑛聽的一臉懵,而且以他的了解,平兒不是那種多話的人,反而經常受他們夫妻倆的夾板氣。賈璉卻也不做解釋,隻是指了指冊子,示意他自己看。


    賈瑛將冊子收了起來,複又向寶玉點了點頭,這才向著府裏走去。


    剛行至儀門處,便見幾個姑娘一人拿著一個雞毛撣子,向他圍了上來,若非從她們嘴裏了傳來銀鈴的笑聲,賈瑛還以為自己回到了湖廣戰場,遇到了一群娘子軍呢!


    下一刻,賈瑛便被雞毛撣子圍攻了。


    立身眾人中間的賈瑛,強忍著撣子落在皮膚上的癢意,一直等到眾人事罷,取出一根落在後衣領上的雞毛,這才問道:“你們這又是哪出?”


    卻聽探春說道:“老太太說,讓我們幫你去去身上的血腥氣和晦氣呢。聽說從前太爺們出征回來,老太太便是這般做的。”


    賈瑛心中暖日濃濃,還是回來家裏舒坦,隻要聽見這鶯鶯燕燕的笑聲,心中的疲憊便去了大半,更不用與人勾心鬥角,也沒有刀光劍影的危險。銀鈴悅耳,芳香醉人,也難怪寶玉最愛往女人堆裏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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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複才又向眾人挨個打招呼問了好,這才轉向一側的黛玉,柔和一笑道:“我回來了,讓玉兒妹妹擔心了。”


    黛玉先是麵色一喜,正待要款步上前,卻又看到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邁出的腳步又停了下來,秀帕半遮嬌容,將頭別至一邊也不再看賈瑛,嘴裏強說道:“哪個又為你擔心了,莫要多情。”


    賈瑛知道黛玉的性子,與鳳姐表露在外的對別人的那種要強霸道不同,黛玉心中的要強更多是針對自己的,鳳姐在於“治”,而黛玉在於“修”,眾人麵前,她從來不會展現自己柔軟的一麵。


    眼下也不是二人說私話的時候,隻能先離了眾人之中,如榮禧堂給賈政問了安,複才又折身出來,與寶玉和一眾姊妹一道往賈母院兒而去。


    至於璉二與賈蓉賈薔他們卻各自忙事去了。


    賈母體諒賈瑛剛回京城,一路風塵勞累,是以也沒多說多問什麽,隻是閑話了幾句,並叮囑他抽空去見見林如海之後,便讓他離去了。


    出了榮慶堂,眾人又本意想讓賈瑛說些南下的樂聞趣事,隻是眾人問了幾句,卻見賈瑛一副神不在焉的模樣,頻頻往黛玉方向看,黛玉那邊也是一般無二。


    眾女相視一眼,都明白了怎麽回事,卻聽寶釵說道:“咱們別在這裏礙著他們了,還是去探丫頭房裏吧。”


    黛玉聞聲,隻做羞紅,也不說話,賈瑛則是尷尬一笑,直到眾人離開,此間便隻剩下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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