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天嘴角升起了一絲冷笑:“這些人,焚琴煮鶴、粗野至極,不提也罷。倒是本月十五月圓之夜,琅琊山多情崖真正出現了一個奇人,大豪士……”


    “奇人,此話怎講?”


    “那晚的月亮很圓,也很亮,清光滿地。”憂天絮絮說道,“我一個人攜著琴,來至醉翁亭,剛欲彈奏,一抬頭猛然發現有個人背負著一把劍,傲然站立在山頂一塊虛空而出的岩石上,正仰頭凝視著天上的明月。”


    林放鶴望著他,讚許地點點頭,沒有講話。


    憂天隨手揀起摺扇,嘩地抖開,扇了幾下,繼續說:“我當時驚駭不已,已然忘記了彈琴,眼睛直勾勾地瞧著這個人。隻見他跨越危岩,淩空飛渡,勝似閑庭信步一般。繼而又背負雙手,朗聲吟道‘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把酒問姮娥,被白發欺人奈何!乘風好去,長空萬裏,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原來是辛稼軒的《太常引?建康中秋夜為呂叔潛賦》……”


    “年兄,經你這麽一說,我雖未見,如在眼前。”林放鶴噓了口氣,心境清明。


    憂天微微地點頭:“此人吟罷詩詞,孤立峰頂,明淨如水的月華照在他身上,發出一層淡淡的光暈。竟似構成了神奇難忘的圖畫。片刻之間他一反手拔出背負的長劍。劍一出鞘,就化做一道光華,一道璀璨、輝煌、美麗的弧形光華。與之相比,連此刻懸掛在天上的月亮都黯然失色!”


    林放鶴內心一動:“是誰劍術如此高超?”


    “光華閃爍,高高在上。輕雲飄忽,如幻似夢。”憂天丟開摺扇,撫弄著麵前的古琴,目光專注:“這道光華令你覺得仿佛就在自己眉睫之間,欲去尋覓,卻又不曉得它到底藏在哪?我的手顫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去撥弄琴弦,琴聲似閃電、似雷鳴、似風雨、似呐喊,旌旗蔽天,羽箭紛飛,兩軍交陣,殺人如麻。自打接觸這首古曲,我從來沒有像那一夜那樣真切細致地體會到《廣陵散》的境界與真諦!琴音伴著劍光,就如雷聲伴著閃電,須臾不可分離!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催動這奇跡發生的竟是一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劍能得其主,何之幸也。”


    “最後‘錚’然一響,七弦俱斷,五彩斑斕的光華如彗星當空,一掠而過。琴音滅,劍光絕,而執劍的人也在那一刹那杳無蹤跡……”


    憂天戛然而止,愣怔無言。


    林放鶴先是驚愕不止,繼而狐疑重重。因為他知道,天下能夠使得出這樣一手變幻莫測、出神入化劍法的人,一共不超過三個。而武當名宿紫陽道人因年事已高,早已閉關修煉,不問世事,而西域鄺無極又甚少踏足中原,那麽會是誰於此月明之夜在琅琊山之巔酣暢淋漓、縱劍狂歌呢?林放鶴長籲了口氣,說:“恰好那天,我也在張山深處三義莊擒鬼捉妖。年兄,那一夜月明如晝,光華通徹,可是連地上的一棵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憂天頷首:“我明白你的意思,辦案之人,注重細節,你無非是想了解此人的長相而已?旁的不敢說,若論目力之強、記憶之優,天下恐怕少有人能與我匹敵!因此雖然彼此間隔了十丈之遠,又在暗夜當中,我還是清晰地記下了此人的相貌……”


    “年兄但講無妨。”


    “身軀高大,甚是魁偉。獅鼻闊口,巨眼濃眉,一張方形的國字臉,頗具風霜之色。兩鬢雖有些斑白了,但雙目顧盼之際,依然如兩道冷電,豪氣不減!”


    “這個……”林放鶴的雙眼愈發閃露出懷疑的神色,半晌不語。


    憂天見此情景,轉頭召喚身旁那兩個韶華少女:“瑤華,月露,你們且收拾起一應器具,先一步趕回草堂。用清晨汲取釀泉之水、與采自山中經過九蒸九曬的百花之茶,煮上一壺香茗,以待嘉賓。我和客人隨後就到——”


    “是,主人。”兩名少女盈盈一拜。


    穿杏紅杉子的瑤華撐開琴囊,小心將古琴納入其中,抱在懷裏。而身著綠衣的月露則負責把茶盅、香爐一一收入方盤,待收拾已畢,雙雙躬身退下。


    憂天起身,擺手相邀:“二位不嫌,請到寒舍一敘?”


    林放鶴辭讓說:“初次見麵,怎好叨擾?”


    “哦,我剛才忘記跟兩位講了。”憂天笑道:“除了演奏樂曲,彈一彈七弦琴,鄙人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偶爾喜歡塗抹兩筆。尤其擅長水墨丹青、人物寫意,關於那個月夜舞劍之人,由於記憶深刻,我還特意繪了一幅肖像,就存在鄙舍之中。二位如果不忙,前往一觀如何?”


    “如此卻之不恭了。”


    林放鶴抱拳施禮,三人一起出了醉翁亭,繞過釀泉,又向北折行幾十步,拐上了一條曲曲彎彎的山道。山道如羊腸,拾階而上,道兩邊長滿荒草。又走了許久,三個人登上一座石台。站在巨石之上,遙望對麵,一道雪浪翻滾噴珠濺沫的瀑布奔騰而下,轟鳴有聲!


    石台下有一斷崖,下臨深穀,紫煙升騰,深不見底。憂天走在石台邊,招了招手,斷崖那邊一陣吱呀之聲,幾經遷延,折疊騰轉,緩緩送過了一道非金非鐵的七彩之橋。憂天轉頭笑了笑,抽身邁步帶頭踏上那座窄窄的小橋。唐羽和林放鶴隨後跟進。走在窄橋之上,隻覺觸腳柔軟,搖搖晃晃,腳下山穀中水聲轟然!


    唐羽偷眼一瞧,卻見腳下殘雲舒卷,飛鳥絕跡,不禁心驚膽戰。


    過了小橋,前麵已來到一處草堂之前。草堂三間兩柱,二室四窗,屋頂全然以竹節用代陶瓦。窗上糊著雪蓮紙,門口竹簾低垂。堂前約有十幾丈開闊平地,土質肥沃鬆軟,遍植著山竹野卉、紫杉藤蘿,綠陰蒙蒙,朱實離離。


    幾個人轉過一條碎石小徑,來到庭院,兩邊數竿修竹,輕微搖擺,數株不知名的花正開得妖嬈,香氣馥鬱。


    憂天在前邊引路,來至小徑盡頭的一個屋舍,用手一指:“這裏是我的書齋,平時調弄素琴,閱讀詩書,旁人是不許隨便進入的。”


    林放鶴、唐羽仰頭,隻見書齋門楣上橫著一幅鎏金匾額,上書三個翠綠色古體篆字:杞人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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