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板一直向南走去,三繞兩繞,突然踅上了一條行人稀少的街道。且走且停,不時伏在高牆街角向後窺探,確定無人跟蹤方才拔腿再行。


    過了街,又拐進了一條小巷。


    巷子中闃無一人,這裏已經離南城牆不遠了。由於這一帶沒有街燈,看上去黑乎乎的,異常幽暗,但陳老板顯然對這裏十分熟悉,隻見他一閃身,又叉入另一條窄道。


    走過這條長長的窄道,盡頭是一座頹敗寺廟的山門。


    木門早已無存,廟內一片漆黑。


    陳老板徑向破廟而去。到得廟前,停步回頭向過道內再看一下,爾後邁步上得台階,進入廟內。


    破廟山門上方磚牆中以琉璃瓦嵌了三個大字,雖經風剝雨蝕,仍依稀可看出此三字為“雲接寺”。


    廟內大雄寶殿中一片空空,房頂有幾處塌陷下來,抬頭可見天空星鬥。陳老板踮起腳尖,向大殿深處走去,來到一個偏房的門口,停了下來,哧的聲擦亮火折子。他舉著火折子,猛地一推,衰朽的木門洞開。陳老板邁步進入了屋裏,用火折子將桌上的一支蠟燭點燃——


    屋內一時亮起了昏黃的燭光。


    借著微弱之光,可以看到屋角竹床上瑟縮著一個猙獰可怕的人影。那人穿著一條肮髒的破長衫,一身膿瘡,潰破處黃痂膠結。臉上縱貫了一道凸顯的刀疤。此時正用一雙惡狠狠的眼睛瞪著陳老板!


    陳老板毫不在乎,嘻嘻笑著,問:“繆漢武,這幾天你考慮得咋樣,到底想清楚了沒有?”


    竹床上狀似乞丐的人一聲不吭。


    “不說話,這可不是一個很好的合作態度!”陳老板臉含慍怒。


    繆漢武垂下眼光:“我,沒什麽好說的。”


    “捧著金飯碗要飯,這又何必呢?”陳老板無盡感慨,說,“隻要你肯講出那些東西的藏匿之處,大頭領說了,包你舒舒服服,一輩子榮華富貴!”


    “我早說過了,我不知道。”


    “不識抬舉。”陳老板一聲冷笑,走近竹床,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慢慢地打開,裏麵竟是一隻烤得香酥軟嫩、油汪汪的燒雞。他將燒雞撂在積滿塵土的破木桌上,三摸兩摸,又搞出了一小壇上好的女兒紅酒,一並放在一處。


    燒雞美酒濃鬱的香氣很快擴散至整間屋子。


    繆漢武抬起身,嘴裏嘶嘶叫著,一隻變了形的殘手伸出,剩餘的三個指頭向前探著,不停的顫抖。


    眼見手指就快要夠到燒雞和女兒紅酒了,卻被陳老板一把撈開——


    繆漢武頹然倒下,瞪著眼:“你……”


    “想吃了是不是?一整天水米未進,我知道你此刻一定是餓極了。”陳老板哧哧笑著,悠然自得,“隻要你告訴我那些東西的下落,我保證,你不但馬上可以得到美食佳肴,住高樓精舍,還能拿到一大筆錢,治愈一身頑疾。你何苦如此頑固,自尋死路?難道你願意過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繆漢武臉上抽搐,兩眼惘然,忽大聲叫道:“陳裕德,你殺了我吧!”


    陳老板麵色鐵青,目光由亢奮漸而冷漠,冷冷地說:“你想死,隻怕還沒那麽容易……”


    “你想怎樣?”繆漢武神態驚恐。


    “哼哼,你以為你閉口不說,我就沒有辦法得到了嗎?嗯,昔年繆天王帳下的第一勇將,鐵甲開山、黑麵銀槍繆大將軍……”


    繆漢武圓睜雙眼:“你到底意欲何為!”


    陳老板陰陰一笑:“我知道繆將軍祖籍乃鳳陽府池河鄉繆家村人,是也不是?”


    “你什麽意思?”


    “我還得知你的兩個弟弟跟兒子隨軍征戰,均埋骨他鄉。你妻子二十年前也因為難產而撒手西歸……繆漢武,在老家,你現在還有個七旬老娘和一個年近芳華的女兒叫繆蓮蓮這沒錯吧?”


    繆漢武警覺:“你是怎麽知道的?這十多年多來我一直隱姓埋名,過著背井離鄉的逃亡生活?”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陳老板歎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你是說繆三……”


    陳老板一臉冰霜,說:“對,就是你當年帳下的親信部將。我們抓到繆三之後,本來預備了七種刑具,準備不識相時好好為他挫挫渾身三百六十四處骨節。誰知道你這個部下一進刑訊室就冷汗直冒,渾身打顫,根本不用審問自己就把所知道的一切都抖出來了。”


    繆漢武恨得咬牙:“這個軟骨頭。”


    “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你放心,不是所有的人都像那個孬種一樣沒骨氣。”繆漢武斜躺在竹床上,怒目而視。眼睛裏透出一種近似厭倦萬物、視死如歸的光芒。


    陳老板嗬嗬一笑:“你執意不合作,那我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其實任何事情都是有交換條件的。既然你不守遊戲規則,我也愛莫能助。繆漢武,從現在開始,我將不再保護你母親及女兒的安全?”


    “什麽?你把她們怎樣了?”繆漢武尖叫一聲,一張醜陋的臉龐由於激憤而扭曲變形。


    陳老板等他略為平靜一些,乃說:“放心,她們現在活的很好。而且以後會越來越好,過上天堂一般的生活。我見你的女兒長的還不難看,白白淨淨,細皮嫩肉,不送去一個地方可惜了?那裏天天穿金戴銀、塗脂抹粉、綾羅綢緞,夜夜承歡,公子王孫,有道是‘兩條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嚐’,哈哈哈……”


    繆漢武吼叫了一聲,嘴唇歪咧,掙紮著跳下竹床。上來撲打陳老板。


    陳老板側身一讓,避開來勢,順手一推繆漢武踉蹌著倒在竹床邊,呼呼直喘。陳老板冷冷一笑,說:“當年銀槍無敵、馳騁沙場的繆大將軍,竟落得個如此下場,可憐可歎!”


    繆漢武張嘴唾了他一口。


    陳老板施施然走上前,一抬腳踩住他的胸腔,猛力踏下。繆漢武一聲慘叫,淒厲瘮人。反手一摸,陳老板拔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頂住他咽喉:“真是死性不改!反正你又臭又硬,不肯合作,不如我現在就一刀宰了你,也免得在人間受罪!”


    抬手一刀刺下——


    門口突然有人高聲說:“這個人你殺不得!”


    差不多完全出於下意識反應,陳老板漫然應道:“為何?”猛然間一下子醒悟過來,不覺驚出一頭冷汗!這深夜之中、古寺之內,本來隻有他們兩人,何處竟冒出一個第三者之音?他一下子蹦起來,手執匕首,凜然回望。


    “如果你殺了他,將來呈堂之上,又有誰來為你的罪惡作證?”燈花跳閃中,門口赫然多了一個衣衫襤褸、頭戴尖頂黑帽的人,腰板挺直,雙目如星,手裏捏著一根長長的竹棍。


    “街上討飯的老瞎子?”陳老板倒吸了一口涼氣,雙手握緊匕首,一疊聲地發問:“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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