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橫鬥轉,夜已漸深。【ㄨ】


    大街上一下子冷清許多,偶爾馳過來一輛馬車,不惟馬匹看上去懶洋洋的,就連搖鞭子的車夫也神色疲憊,哈欠連天。看樣子好像要一步趕奔到家裏,趕早上炕睡覺。因此除了三兩個在夜市賣小吃、賣水果,或日用百貨的小商販在路燈下收拾東西,形隻影單的乞丐踽踽走過之外,幾條主幹街道行人寥寥。


    唐羽、林自仁改扮了裝束,均頭戴尖頂小帽,身穿尋常百姓常用的布衣,悄悄地出了州衙驛館,徑往日升客棧而去。


    在路上,老林把客棧的建築格局,前後路徑對唐羽說個明白。因為有林自仁領路,唐羽不費勁就走到了目的地。


    日升客棧的後門比較偏僻,在胡同口有一家小酒店。負責監視的兩名捕快就裝作酒客躲在裏麵。


    唐羽林自仁到得酒店門首,見店內酒壇擺列,兩盞大紅燈籠高懸梁下。二人進得屋來,抬眼一望,店掌櫃正低頭舀酒,兩個假扮無賴、閑漢的公門捕快則身靠著櫃台,不等酒到便先伸手抓起格子上盤中的幹炸魚。


    店掌櫃回頭看到,忙阻止說:“不買別亂動!這入口的東西,你們胡亂地用手摸過了,老漢我再賣給誰?”


    一個滿臉橫肉的捕快假意發作:“吃你條魚,也要雜七雜八,趕快篩上兩碗好酒來,休得囉嗦。若惹得老子發起火來,三拳兩腳,連你這個小店都給砸了!”


    “這是什麽世道,還有王法沒有?”


    店掌櫃怨天尤人。


    林自仁走上前,悄悄地使了個眼色,對兩個扮相十足的假閑漢真捕快說:“人心似鐵,王法如爐,你們幹嘛無故欺負一個老人家,在此吃白食?”


    “這酒店又不是你家的,誰要你管!趕緊給我走遠點……”


    “酒店雖然不是我的,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裏的地界還是大明的土地不是?”林自仁也假裝惱怒,高聲反駁:“若是你們兩個還賴著不走,我這就去喚人將你扭送到衙門見官。豈怕你撒野,一頓板子打爛你的屁股!”


    另一個瘦高個捕快渾身酒氣,罵道:“好你個老狗,多管閑事,爺爺我還怕你了不成?”擼胳膊挽袖子就要動手。


    唐羽往前一站,挺胸昂首,雙手握拳:“哪個敢動,某來奉陪!”


    兩個人見唐羽雖說年紀不大,但身體壯實,鬥誌昂揚,天生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樣,正好就此借坡下驢、順水推舟,便假托忍讓,自退一步說:“呸,呸,爺爺本來想打個秋風,借此飽餐一頓,不意竟碰上兩個多事且逞強好勝的鳥人,真正晦氣!”一頭說,一頭大踏步地出去了。


    店掌櫃過來道謝:“多虧兩個仗義相助。”


    “老丈,不要怕他。”林自仁與唐羽走進店堂,坐在桌前,拍了拍錢袋,說:“掌櫃的,有酒有肉、隻管上來,俺們不會差你一文錢。”


    “客官你們是……”


    “行腳客商。”


    店掌櫃忙上前招呼,將兩隻酒盅斟滿,又添了一盤五香牛肉和一碟幹炸黃花魚,這才問道:“敢問客官從何而來?”


    “我們是京師‘天雨茶莊’的夥計。”唐羽將酒杯一飲而幹,指了指林自仁,又說:“這位是茶莊的林總管,今天,我們從應天府運來三車上等茶葉,打算去到定遠一帶銷售。眼見天晚了才走到這,停宿在日升客棧。又累又餓的,附近卻沒有個相宜的地方,這才到你小店喝上兩杯,順便歇歇腳。休嫌呱噪,一會多把銀錢與你也就是了……”


    店掌櫃千恩萬謝,下去備飯。


    林、唐二人對視一眼,各自一笑。注目觀瞧,見對麵日升客棧燈火通明,二樓居中一個房間有人影在窗紙上移來移去,根據以往偵查所得到的情況推斷,這應該是那個掌櫃陳裕德還未安歇。


    林自仁瞅了一眼,籠起雙手,低聲說:“老弟,把招子放亮點,盯緊了——萬不可出什麽差錯?”


    唐羽一笑:“別擔心老林,且來喝酒。這客棧前後都有我們的人把守。隻要咱看住門戶,靜觀其變,他陳掌櫃就算再有本事、還能變成一隻鳥飛了?”


    “莫要大意。”


    林自仁為人謹慎,站起身又走到門口,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圈。


    黑暗的長巷寂靜無人。隻有一盞殘舊的白色燈籠,斜掛在小巷盡頭的窄門上,在夜風中不停的搖晃。


    木扉緊閉,四處漆黑。


    看樣子那個陳老板還老老實實地呆在屋裏,並未出門。


    林自仁放心地縮回身子,揉了揉脖頸,回到座位。唐羽為他倒滿了一盅酒,放下壺,夾了口菜,放入嘴中:“老林,聽人講這滁州可了不得,當年先帝就是在這裏白手起家,翦滅群雄,成就一統天下的霸業?城西南還有琅琊山、醉翁亭,都是非常有名的古建築。來,快坐下,我知道你是個老捕快,在這行幹了有幾十年。見多識廣,何不趁此時說說這地方上的奇聞趣事、風土人情、名勝古跡、風物掌故,也好叫我開開眼界,長長見識。”


    “你真想聽嗎?”


    “當然。”


    “別胡扯了。”林自仁把臉一板,表情認真:“唐羽,我以兄弟之義待你,掏心掏肺——你卻刻意哄騙於我,瞞天過海,跟我耍花招子?”


    “老林你這話怎講。”


    林自仁挖苦說:“上麵命令我倆監視日升客棧,嚴密注視陳老板的一舉一動,不許鬆懈。可是我見你指東打西,並不認真?是你們胸中早有妙計,安排妥當,還是兄弟你跟了刑部林大人這些日子,得到重用,不久即可高遷?所以才會敷衍了事……”


    “都不是,公事自是公事,兄弟永遠兄弟。我一向都認真看待。”唐羽隻不理會,杯箸飛動,照舊喝酒吃菜。“隻是若幹不方便之處,恕我當下無法說明——仁兄日後自知。”


    林自仁意圖試探,不料碰了軟釘子。無奈歎氣。


    轉瞬更鑼已敲三下。


    夜深人靜。日升客棧樓上的窗戶忽然推開了一扇,陳老板探出頭來,四下張望了一下。周圍一片暗黑,街上不見行人。昏黃的燈光搖曳不止,在街角拐彎處,一個行乞的老瞎子衣衫襤褸,彎腰駝背,扶著根竹棍一邊敲擊一邊朝前行進。


    陳老板見四下毫無動靜,從窗台爬下,躡手躡腳地沿陽台翻下欄杆,下到抱廈屋頂之上。又趴在房上向下觀瞧,選準了一個落點之後,輕輕一跳,落在屋下邊的空地上。鬼頭鬼腦一望,閃身疾步鑽進了客棧與鄰舍之間的一條小過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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