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謙……”


    “大哥。(.無彈窗廣告)”童少謙合上文件,坐直了身體,手中的筆在桌上輕輕點擊著。


    坐在他對麵的苗助理也合上了文件,起身去給他泡速溶咖啡。


    “少謙,最近很忙嗎?”


    “挺忙,不過,馬上就要結案了。到時,會好好休幾天假。你那邊還好嗎?”


    “還好,訓練很順利,不久,第一批就可以開拔到前線。”


    苗助理把咖啡放在他手邊,而後拿了文件去了自已的辦公桌邊,繼續研究。


    童少謙放下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看著窗外。今夜,孤月高懸,彎彎的金鉤,像是死神的鐮刀。他皺了皺眉,心想,自已這些天真是與那個連環凶手折騰久了,會有這樣不吉的聯想。不過,今天確實有些心緒不寧,像是有什麽不太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說?”


    那一頭,突然間沉默。


    童少謙盯著手鐲,隨著對方的無聲,每過一秒,心就像是被提起了一分。辦公室外,同事在來回走動的聲音,他們的講話,窗外的風聲,第六署外車子行駛的聲音,一切都像是抽離了他的世界與感觀。


    一秒,兩秒,三秒……


    差不多二十多秒時,童秉聖才說道:“少謙,這個日子來得比我預料得早很多。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通話了……”


    童少謙聽到這句話時,腦子裏一片空白,耳朵裏也嗡嗡作響。這一天還是來了嗎?當四年前,從第一次聽到大哥融合了野獸基因開始,他就一直在準備這一天的到來。但真的聽到了,他覺得那四年的準備依然不能讓他寧心靜氣。那個用他稚嫩的脊梁撐起他童年天空的大哥,那個麵對他永遠微笑的大哥,那個陪著他走過最脆弱時光的大哥……給再長的時間,他也無法承受永遠失去他的痛苦。


    他以為自已早已長大了,可以不依靠著大哥的肩膀。但這一刻,他的天空塌了一半。


    “……警長,童警長,有沒有燙傷?我看看,要不要去醫務室?”苗助理搶下他手裏的杯子,想要去查看他被熱咖啡淋到的地方。


    童少謙的瞳孔終於開始聚焦,遲緩地轉動了幾下,堅定地推開苗助理伸向他衣服的手。


    “……少謙?怎麽了?燙傷了嗎?……”童秉聖聽到了他這邊的聲音,在那一頭追問。


    童少謙吸了口氣,朝著苗助理揮了揮手,直到辦公室裏隻剩下他一個人時,才啞聲道:“大哥,怎麽會這麽快?不是很多人都撐到了第十年嗎?你現在才第五年,為什麽這麽快?我還沒準備好,大哥,我還沒準備好……”


    “我遭了暗算。(.好看的小說)”童秉聖將錢富有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錢富有沒有說出幕後的指使者,而那兩個刺客,隻是他自已雇來的人,並不知道更多事情。所以,我現在不知道,他們給我打這針劑有什麽用。我已經申請退役了,不會再礙著誰的事。看起來,加速我完全獸化,受害的好像隻有我自已。所以,是我的仇人?可我不記得我與誰有生死大仇。除了不落日帝國。”


    童秉聖在華亨的聲望,全都是在戰場上用不落日帝國將士的屍骨堆砌起來的。所以說,這世界裏,最想抽他筋,剝他皮的,好像就是國境線那一邊的人。隻是,他們應該直接注射毒針,而不是這種獸化催化劑。那樣,他被紮入的一瞬就會死亡,連穩定新兵營和向那上將匯報的時間都沒有。


    想因他的被刺將那上將從前線調回來?


    對方應該知道,那上將不會那樣做的,哪所他與那上將情同父子。


    “大哥,那上將會找出真正的凶手。那上將找不出,我也會把他們找出來。”臉上已是冰涼一片,淚水不停地湧出來,流過麵頰、下巴,匯集起來,滴濕了前襟。現在的童警長,哪裏還有以前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樣子,他的衣服、褲子,全是咖啡漬,他撐在桌麵上的手顫抖著,唯有聲音還算平直。但這平直,讓人感覺像是繃得太緊的像皮筋,隨時會斷,而後一發不可收拾。


    “我相信少謙。”童秉聖說。


    他認真的語氣,讓童少謙想起小時候。那時候的大哥,在他碰到困難,彷徨猶豫時,也總是摸著他的頭頂,微微彎下腰來說:“我相信少謙。”


    那樣篤定、堅信的語氣,讓他一直都充滿了自信。


    大哥說,相信他,所以,他也相信自已。


    於是,無論做什麽事,無論失敗多少次,他都會堅持下去,直到成功。


    解不出的難題是如此,拚裝模型是如此……進入警署接手第一個案子也是如此……


    “少謙,帶著我的那一份,一直幸福地生活吧。”


    “好。”


    “別為我擔心,你知道的,等下打一針,我就會像睡著一樣,不會有任何痛苦。”


    “……”童少謙閉上了眼睛,雙肩顫動著,無聲地悲慟,任眼淚鼻涕往下淌。


    童秉聖像是喘息了幾聲,又道:“幫我照顧好……月脂……”


    “嗯。”他點頭,很用力地點,哪怕對方看不見。


    “那麽,再見了,少謙。”


    通話中斷,手鐲上的晶珠暗了下來,就像是天際星辰的隕落,同時也像是熄滅了他生命中的導航燈塔。


    他怎麽可以這樣閑話家常般與他來生死離別?!他怎麽可以那樣平靜地等待生命的終點到來?!童少謙低著頭,發出壓抑的悲鳴。門外,苗助理手裏拿著警帽,矗立在過道的燈光下,腳下是拉長的身影。


    營地的醫務室內,馬醫生的手抖得厲害,藥劑和各種瓶瓶罐罐發出“叮叮康康”的聲響。眼睛死死地盯著床上的男人。


    這個男人,在黃昏以前,俊美如神祗。現在,周身被粗大的金屬鏈捆綁著站在那裏,如將被獻祭的犧牲。


    他俊美的容顏很寧和,全無英雄末路的悲涼與絕望。身後是兩塊巨大的如黑色蚌殼一樣的東西,那是他獸化後的羽翼。


    四年前,他融合的野獸基因,就是由他親自打進他體內的,選擇的是黑雕。他還記得,融合成功後,他第一次展開翅膀飛上天空時,那令人震憾的美麗。他從天上往下俯視著自已,太陽在他身後,露出一圈光暈,就像是為他加了一道神聖的光環。


    現在,這個男人被捆縛在金屬鏈中,像是一隻墜落在蛛網上的飛蛾,等候著最後時刻的來臨。


    “我放你走!”馬醫生再也忍不住,撲上前去要為他打開鐵鏈,一邊抖著嘴唇吼道:“童大英雄,你可真是為帝國鞠躬盡瘁。為了風氏江山,你的青春,你的壽命,甚至是婚姻都犧牲了。到死,還要捐遺體,供研究。你真偉大,你他瑪的真是偉大!……你他瑪的……”


    童秉聖剛關了與弟弟的通話,就看到狂亂起來的馬醫生。連忙用唯一能活動的那隻戴了手鐲的手按住了他幹癟的手背,苦笑著道:“馬老,我也不想死了以後,身體還要赤條條地被抬上解剖台零切細剁,就跟菜場肉攤上的死豬一樣。但是,帝國的醫藥司,需要我這個身體受藥後的各項數據。敵人,今天是注射在我身上,以後,也會注射在別人身上。隻有早點研究出解藥,以後的受害者,才能有被拯救的機會。”


    “你已經付出夠多的了,連最後的尊嚴也要付出嗎?”馬醫生赤紅著眼睛,想要掙脫他的鉗製,但他的手就像是山一樣沉重,哪裏能擺脫啊。


    “這是我情願的啊,馬老。”童秉聖眼角暈開柔色,眼眸也籠罩上了一層水汽。


    “為什麽?為什麽?”


    以前,參軍是他的天性,是為了保護華亨子民。現在,更是因為後方有自已心愛的女孩。隻要華亨的防線穩固,她才能享受安寧的生活。


    “馬老,成全我。”他望著他。


    馬醫生的手自鏈子上滑了下來,轉過身去,又去擺弄他的那些藥劑。其實,最後的針劑早已抽進了針筒,隻等最後的時間。他現在隻是為了分散自已的注意力,手中在做什麽根本就不知道。


    催化劑在不住地幫助那獸的一部份基因攻城掠地,他渾身火熱,像在鐵板上烤一樣,腦子也脹得如要炸開,望出去的影像開始有了重影,還像是蒙上了層紅紗,眼界之內,都是淡淡的血腥之色。


    他知道,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自被錢富有的針紮中後,他第一個聯係的就是那上將,匯報了發生的事情,和新兵營的現狀及事後的措施,還對自已剩下的工作給了建議。那上將冷靜地聆聽著,表示接受他的建議。那個男人什麽也沒有多說,但公事這後的沉默,卻是沉痛的壓抑。


    “我一直視你若親子……”


    “我知道。”童秉聖當然知道。


    “我還一直幻想著,你能嫁進那府,這樣,我們就真的是父子了。”


    “我知道。”他不僅是幻想,是真的為他們舉行了訂婚儀式,隻是,他自已沒有這個福氣。


    算起來,他從來就是個福薄的人。幼年喪母,之後又失去父親的關愛,與弟弟相依為命。等當了兵,好不容易碰到個賞識自已的上司,還訂了婚,接著就又厄運降臨。他不得不把擁有的一切再度放棄。現在,想著退役後用最後的時光好好領略帝國的各地風光,卻又遭了暗算。死時雖然還算有尊嚴,死後卻會不得全屍,最後入棺的將會是縫補過的屍塊。


    “秉聖,你喜歡月脂嗎?以前,她配不上你。現在,你喜歡她嗎?”


    喜歡啊,喜歡得要命。可是,這有什麽用呢?


    “秉聖……你告訴我實話,你喜歡她嗎?”沒有馬上得到他的答複,那上將又問了一遍。


    童秉聖眨眼,眨去眼中的酸澀,帶著鼻音回道:“喜歡,很喜歡很喜歡。”


    “那就好,我會帶著月脂再去那府求婚,迎你作她的側夫。”這樣,我們就是父子了。


    “大人,這很荒謬……”還沒有過迎娶死人的,這真是太荒謬了。


    “就這樣。”那上將態度很強硬。


    童秉聖想說,那月脂那麽討厭他,是不會同意的。但是,他竟然張了張嘴,沒有反對。心裏竟然還隱隱的雀躍,他……會是她的夫,哪怕是死後。


    第二個,他接通的是親生父親童清風。


    當他說這是最後一次通話時,那個向來隻留給自已一個冷漠後背的男人竟在那一頭哭泣了。


    “秉聖,對不起,對不起……”他不住地重複著,泣不成聲。


    童秉聖覺得滑稽,在許多年以前,他無比地渴望著這個男人的關注與愛護,但他總是走著自已的路,不為他們兄弟兩停留一下。現在,這遲來的懺悔,對他一點用也沒有。


    於是,他隻道了一聲:“保重。”就關了通訊。


    第三個,就是童少謙。


    意識開始恍惚起來,他覺得渾身都輕飄飄的,像是飄到了雲端。那裏,他看到了她潔白無瑕的身體,橫呈在桌上,像月夜綻放的曇花。嗬,對了,她是被迫的,所以那樣橫目以對,那張漂亮的臉孔充滿了對他的憤恨與厭惡。而他則是個惡棍,他強迫著打開她的身體,強行索吻。


    月脂啊,你那樣討厭我,但是,卻還是無法擺脫我啊。就算是死了,上將大人也要你迎娶我作側夫。不知,你會不會在我墳頭上踩兩腳,或者是在墓碑上吐口水?怎麽樣都好啊,但千萬不要想著掘出屍體來鞭屍,從解剖台上下來的我,會嚇壞你的……


    “童秉聖,有話快說。”


    突然躥入耳道的女聲,讓他精神一震,他竟然神奇般地回過神來,他怔怔地看著手鐲,不知何時竟接通了那月脂的。


    晶珠不停地閃爍著,他突然有了一個殘忍的想法,笑著朝馬醫生道:“馬老,打吧。剛才我差點要失去意識了。”


    馬醫生深吸著氣,走上前來,閉著眼睛把針紮進了他的胳膊裏。透明的液體被一點點地推進了他的身體。


    那府裏,那月脂聽到了童秉聖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而後是如同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她能想像到對方把手鐲放在了鼻下唇邊。


    “童秉聖,你說話。”


    對方像是輕笑了一下。


    “你個混蛋,在搞什麽?再不說話,我斷了……”


    “很快……”他的聲音輕得像是囈語,還可以說是氣若遊絲。


    很快的,再忍耐一下,一切就都會結束了。在最後,能由你陪著,非常……幸福。而且,聽到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聲音,一定會印像深刻吧?深刻到你再也無法忘記我。所以,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個混蛋。自私自利的混蛋。


    那月脂想要掛斷,但是聽到了隱忍的抽泣聲。哭的不是童秉聖,而是別人,因為,他的呼吸聲很近。雖然很近,卻越來越輕,越來越慢。


    “童秉聖,說話。是不是出什麽事了?”那月脂皺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童秉聖身邊的人,請你回答我,出什麽事了?”


    馬醫生伸手合上童秉聖的眼睛,拿起他垂落的手腕,對著還在通話狀態的手鐲哭道:“少將軍去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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