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兩年不見,葉老太太竟瘦得她快認不出來了,葉楠夕還未走近,眼淚就下來了。葉老太太也紅了眼,在徐媽媽的攙扶下坐起身後,就抬手朝葉楠夕招了招:“過來,我看看。”


    “祖母……”葉楠夕抱著長安走過去,想忍住眼淚問聲好,可一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長安有些被嚇住,眼睛直愣愣地瞅著葉楠夕,也不敢說話,隻是抬起胖乎乎的小手在葉楠夕臉上抹了抹。


    遲暮的老人看到帶有自己血緣的懵懂孩子,如同看到了生命的延續,葉老太太不覺露出笑:“這是長安,快給我瞧瞧。”


    葉楠夕忙將長安放在葉老太太床上,長安有些害怕,但並不鬧,隻是扭頭不解地瞅著葉楠夕。


    葉楠夕輕哄道:“長安乖,這是你外曾祖母,娘教過你的,要叫外曾祖母。”


    回來俞川的路上,葉楠夕幾乎每天都教長安這個稱呼,長安早就學會,這會兒一聽,似乎也對上號了,於是眼中的怯意也就跟著退去,然後轉過頭好奇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這孩子,除了那雙眉眼,餘的有五六分像葉楠夕,又有兩三分似葉明小的時候,漂亮得招人疼,性子看著也乖巧,葉老太太第一眼就愛得不行,一臉慈祥地朝長安伸出手:“來,長安來外曾祖母看看。”


    長安低頭,瞅著伸到自己跟前那隻蠟黃蒼老的手,一會後,伸出自己白白的小胖手,放在葉老太太的手心裏。一個蒼老如枯枝,一個幼弱如嫩芽,老的包容小的,小的信任老的,好似生命的傳遞,連一旁的葉明看到這一幕,也不禁紅了眼。


    葉老太太似一下子有了力氣,竟伸出胳膊將長安抱了起來,笑容越來越深,臉色似乎比剛剛又好了幾分。被葉老太太抱到懷裏後,長安也不懼,隻是睜著烏溜溜的眼珠兒,好奇地瞅著葉老太太。


    “長安,不是還有禮物要給外曾祖母的嗎。”此時葉楠夕也稍稍穩住情緒,便從紫萱手裏接過那個竹編的小籃子,遞給長安。


    葉老太太又是詫異又是開心:“呦,我的小長安真乖,給外曾祖母帶什麽了?”


    長安轉過身,掀開籃蓋,便見裏頭放在滿滿的一籃淩霄花,紅彤彤的顏色瞧著非常喜慶,映得葉老太太的臉都亮了。長安抓起一支淩霄花,然後遞給葉老太太:“給,長安給,外曾祖母……”


    葉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了,才要接過那朵花,卻長安又接著道:“戴,戴花。”


    徐媽媽也笑了:“今年的淩霄花開得好,老太太好久沒戴這花兒了,今兒可一定要戴的。”


    “哎,都這麽老了還戴花……”葉老太太心裏實在開心,感覺都年輕了好幾歲,“好好好,長安給戴就戴。”她說著就低下頭,長安一臉認真將那支淩霄花別再葉老太太的耳朵上,而且鬆手後,似覺得不滿意,又認真地抬起手給扶了扶。


    今兒一早起來,徐媽媽就特意給葉老太太盤了頭發,又換了件新衣裳,雖依舊掩蓋不住日漸消瘦憔悴的臉龐,但到底是比之前精神了許多。這會兒因瞧著長安,臉色又好了幾分,再被那紅火的淩霄花一襯,幾乎與正常人無異了。


    徐媽媽看著開心,就將鏡子拿過來給葉老太太照著道:“老太太瞧瞧,長安給戴得好不好。”


    “好好好,長安戴的怎麽會不好!”葉老太太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抱著長安笑得合不攏嘴。剛剛見麵時的悲戚之感已經淡去,葉老太太讓葉楠夕坐在自個旁邊,開始問起她關於長安的一切,而對於葉楠夕之前為何要假死並離開俞川之事,一句不提。


    葉老太太已經明白這件事的含義,亦清楚一切都有葉明安排,對她來說如今能看到孩子好好在跟前,就已經很知足了。


    ……


    “爹,祖母她,會好的吧!”從老太太屋裏出來後,葉楠夕就去找葉明問了這麽一句。


    葉明輕歎了口氣:“老太太年紀大了,這幾年身體一直不怎麽好,若非沒剩下多少日子,也不會讓你回來。”


    葉楠夕有些站不住,表情怔怔:“可我剛剛瞧著,不是好好的嗎!”


    葉明沉默一會,便道:“也沒準能真能挺得過去。”


    然葉楠夕卻聽出來,她父親說這句話時,語氣裏並沒有多少那等不確定的感覺,更多的是對於一件已經沒有希望的事情寄於美好的願望罷了。


    片刻後,葉楠夕又問:“文姨娘,還好麽?”


    葉明點頭:“她說,讓你好好照顧自己,等過些年,事情都淡下後,有機會再待著孩子回來給她看看。”


    葉楠夕詫異,葉明又道:“文姨娘是個明白人,知道怎麽對你才是最好的。”


    明白是一回事,抑製得住心裏的渴望又是另外一回事。葉楠夕扶著椅背,慢慢坐下,出神了許久,忽然又問:“那個消息,是真的嗎?”


    葉明知道她問的是什麽,便看了她一會,似有些不忍,但還是點了點頭:“是在清理戰場的時候被人刺殺,刺中了心髒,並且刀上還帶了毒。我本是不信,特意讓人去查了,又將軍醫的筆記謄寫了一份帶回來,刺中要害加上毒性很烈,軍醫用盡手段也隻拖了一天……”葉明說到這,發現葉楠夕臉色發白,睜著眼睛在那流淚,他便不再往下說,起身走過去,在葉楠夕肩膀上輕輕拍著,“是爹對不起你。”


    “他的屍體,送回來了?”葉楠夕抖著唇,好一會才又問出一句


    “侯府已經被抄,府裏的人都被流放外地,送回來也沒人為他操辦後事,便在那邊就地掩埋了,這邊我讓人給他立了個衣冠塚。”


    葉楠夕頓了頓,忽然抬起臉:“會不會,會不會也像我一樣,其實是還活著的!”


    葉明目中的不忍之色愈濃,片刻後,他歎息地道:“夕娘,如果這麽想能讓你好受些,那就這麽以為吧,但是,你要珍惜自己。你的路還長,長安又還小,我已經給了你全新的身份,以往的一切你都可以不再牽掛,有為父在,峰兒也長大了,那些責任無需你來承擔。你如今也有了屬於你自己的責任,以後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葉楠夕默然,葉明又道:“也不用想著給他上墳了,若有這個念頭,就先放在心裏吧。如今晉王雖已敗北,但晉北的混亂依舊,朝中亦不平靜,為父需要周旋的事還很多,為你和長安著想,你要斷得幹淨些。”


    七天後,葉老太太被送回葉府,含笑而終。


    葉府的喪事辦得很大,葉楠夕卻始終沒有露麵,在得知葉老太太走的那晚,她起來卸了釵環,換了白衣,然後朝葉府的方向跪下俯身磕頭。一直到葉老太太出殯,她都是一身素衣,一日三餐也都將一切腥葷撤下。


    那些天,長安倒是問了幾次外曾祖母,令葉楠夕背過身抹淚。


    但不到兩歲的孩子,記憶很短,隻相處幾日的人,不到半個月,也就沒再提起,之後也再沒問起。


    葉老太太下葬後,葉楠夕也該離開俞川了,離開之前,她最後一次去了紫竹林,是帶著長安一塊去的。當年的侯府,如今已被摘了牌匾,貼了封條,下了大鎖。她和他一同生活過的地方,就隻有紫竹林,葉楠夕帶著紫萱,抱著長安,走在窄小漆黑的甬道裏時,心想,這真如她最後的告別。


    房間裏的東西,還跟她離開時一模一樣,隻是桌椅上多了許多灰,盆架那也添了個蜘蛛網。長安似乎並不喜歡這裏側陰暗潮濕,扭著身子想出去,葉楠夕也不勉強,便放下長安,讓紫萱帶出去。


    葉楠夕走到床邊,慢慢坐下,摸著還顯鮮亮的被褥,回想曾經的癡纏,眼中的淚往心裏倒流。當日你知道我的死訊時,是不是也如我這般心痛,所以,如今你這是還給我的!是不是?


    可是蕭玄,我就當你還活著,好不好,我們都好好活著,你以後會在那邊娶妻生子,我日後也會另嫁他人,我們都會過得好好的。葉楠夕撫著他枕過的枕頭,這輩子情深緣淺,若有來生,除非你我情深緣重,否則,我們就不要再相遇了。


    外麵傳來紫萱教長安認東西說話的聲音,葉楠夕抬起臉,給自己一個笑容,然後站起身。隻是當她要轉身出去時,忽然看到旁邊的箱籠裏露出一點紅色的衣角,她遲疑了一下,走過去,打開,隨後怔住。


    那裏麵,竟放著一件霞光璀璨的嫁衣,是她以前拿去當掉的嫁衣!


    她抖著手,拿起放在嫁衣上麵的那紙祭文。


    “憶當年鐵馬冰河,少年輕狂,妻未識我,終身盡托;念往昔功敗垂成,年少落馬,妻未棄我,舉案齊眉。


    數載情深,餘得悟已晚,心之悔痛,百身莫贖!


    鳩毒入口,餘恨不能替之,昔日尚攜手共渡,今日妻何忍棄我如斯……”


    還未看完,她已淚如雨下。


    為何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不知過了多會,她才緩過氣,外麵長安已經在叫她了,葉楠夕擦幹眼淚後,站直了身,再看一眼手裏的祭文,然後重新放回去,再把嫁衣收好,合上箱籠。


    蕭玄,你當我先棄你而去,我當你依舊活著,長安我會好好撫養長大,我也會過得很好,我們,就這樣吧。


    因屋裏的光線太暗了,她這一出去,竟有些不大適應外頭明媚的陽光。葉楠夕抬手擋在額前,眯著眼睛好一會才放下手,然後注意到紫竹林內竟長了許多不知名的野花,雖已經是秋天了,但依舊開得很燦爛。


    長安正跟紫萱學著編花環,瞧著葉楠夕後,即丟開紫萱,拿著花朝葉楠夕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葉楠夕笑著蹲下去:“玩得開心嗎,累不累,一會就要跟娘回去了哦。”


    長安正要將手裏的花給葉楠夕,卻還不及給,就忽然指著葉楠夕的後麵道:“娘,是爹!是爹!”


    葉楠夕猛地一驚,耳朵甚至有些嗡嗡作響,她僵硬地轉過頭,卻看到那野花爛漫處,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在飛舞。


    秋風拂過,將蝴蝶吹往她們這邊,長安興奮地叫著“爹!爹!”


    蝴蝶在她們這繞了一圈後,就飛過房屋,飛過高牆,飛向高遠的天空……


    【第三更,總算沒有食言,呼呼!】


    ——————————


    應該有一部分讀者喜歡看到這樣的結尾^_^所以你們真的可以就將這個當成最後的結局!後麵的狗血就不用看了,撒花~~這樣的結尾很完美很合心意是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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