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漠策馬回到車隊,吩咐車隊立刻前進。他倒是有心立刻將糧食撥一部分出來讓這群災民吃個飽,隻是他更明白,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和規矩,這批糧食必須由夕春縣戶部下屬的糧署司清點入庫後,才能調拔出來救濟災民。


    他現在隻能盡快趕到縣城,與糧署司校對數目,之後才能撥糧。


    這一次運送來的糧食,隻是第一批,每一車有八百斤米糧,四百多車,共計有三十四萬斤米糧,數目不小,但是災民數量達到幾十萬人,數量眾多,這些糧食也隻是撐上一陣子時間而已,戶部如今也正從其他各郡籌糧往這邊調撥過來。


    韓漠也是得到過信息,按理來說,雖然宜春郡受災,還有四縣並無波及,這四縣那都是有著官倉儲糧,數目也不在少數,宜春郡郡守完全有打開官倉放糧賑災的權力,以四縣儲糧,足夠支撐一頓時間,災民不可能出現如今這種饑餓不堪的局麵。


    這個時候人人吃飽那是不現實的,但時至少應該保證災民每天都能喝上一頓稠粥,一斤糧食,足以支撐近十人以稠粥維持一天的。


    出現目前這樣的狀況,那隻能是地方上的官倉出現了問題,沒有按照朝廷的命令辦事。


    車隊從災民積聚區穿過,看著災民們熾熱地看著車上的糧食,韓漠心中理解他們對於糧食的渴望,而肖木和禦林軍將士雖然同情這一個個悲苦的災民,卻又不得不提防他們在饑餓的慫恿下對糧車動攻擊,所以嚴密戒備,畢竟他們是軍人,護糧是他們當下的職責,職責所在,以性命去保護。


    坐在馬車裏的監察使淩壘隻掀開車簾看了一眼,便被驚住,急忙將車簾子拉的嚴嚴實實,那是不敢再看。而另一車裏的蕭靈芷和小君主仆,看過之後,卻不忍再看,相顧無言,心中都泛起酸意,黯然無比。這般場景,隻要稍有良知,看在眼裏自然是觸目心驚,大生憐憫悲傷之情。


    車隊很順利地走出了災民聚集區,韓漠甚至了解到,這隻是其中一個聚集區,大概聚集了六七千人,像這樣的大型災民集聚區,在夕春縣四周設了了十多個,都是黃梅和蘭和兩縣的災民。


    出了災民集聚區,離夕春縣城不過二三十裏路,行了不到十裏路,就見前方響起一陣馬蹄聲,一隊人馬正迅往這邊馳來。


    離車隊不過半裏來路,那一群人都勒住馬,紛紛下馬迎上前來。


    韓漠也翻身下馬,就見到那一群人大約有二三十人,一個個眉開眼笑,要麽是身著官服的官員,要麽便是穿著錦袍的士紳們。


    韓漠領人去請淩壘過來,淩壘雖然隻是太監,但如今卻是皇帝欽封的監察使,份量不輕,韓漠看出這一群人是夕春縣前來相迎的官紳,自然是要請淩壘出來相見的。


    韓漠上前幾步,瞧見那領頭的一身紫色官服,那是郡守的身份,知道這人十有**便是宜春郡郡守司徒靜了。


    司徒靜上來時,已經笑著抱拳道:“是韓將軍嗎?久候多時了,你們可終於到了,一路辛苦!”


    韓漠也抱了抱拳,淡淡道:“有勞司徒大人親自來迎,愧不敢當啊!”


    司徒靜立刻正色道:“韓將軍遠從京城而來,護送賑災之糧,那是為我宜春災民辛勞奔波,我司徒靜怎可不來迎接?我是要帶宜春災民多謝韓將軍的。”


    旁邊一名黃色錦衣的中年士紳微笑道:“是啊,韓將軍就像從燕京城飛來的喜鵲,為我宜春郡帶來了喜訊啊!”


    韓漠瞥了此人一眼,見他年約四十五六歲,身材肥胖,細皮嫩肉,那是保養的極好,右手大拇指還戴著一支祖母綠扳指,看上去頗有些氣度,他是與司徒靜並排站立,毫無疑問,此人的身份自然也是非同一般。


    “災情之下,沒有任何喜訊。”韓漠淡淡道。


    司徒靜聞言,頗有些尷尬,那胖子卻是平靜如水,笑道:“韓將軍說的是,草民失言,還請韓將軍不要見怪!”


    司徒靜已經介紹道:“韓將軍,這位是賀學之賀大爺,是刑部尚書賀大人的親大哥!”


    “賀大爺?”韓漠淡淡一笑,抱拳道:“如此說來,那還是要稱一聲世伯的。”心中卻對司徒靜大是鄙夷,如此場合,身為宜春郡郡守,竟是直稱賀學之為“賀大爺”,看來也是一個沒有半絲風骨的人。


    賀學之倒也不客氣,笑道:“客氣客氣,早知韓世侄要來宜春郡,我是定要親自來迎的。”


    那邊淩壘已經往這邊行來,他臉色有些泛白,也不知是辛勞還是被災民區的景象驚嚇到,見到一群官員士紳正站在那邊,見到自己過來,都是抱起拳頭,不由想到自己監察使的身份,見著一群人都向自己行禮,那股子自豪感湧上來,整了整衣裳,搖晃著上前去,也抱了抱拳,尖著嗓子道:“咱家……唔,本官初來乍到,有勞諸位大人遠迎了。”


    司徒靜笑眯眯地道:“監察使大人一路辛苦,長途跋涉,城裏已為監察使大人和韓將軍設下宴席,為二位接風洗塵!”


    韓漠搖頭道:“那個不急。司徒大人,韓漠奉聖旨護送賑災糧運抵夕春縣,災情如火,我看還是先將糧食入庫,迅放糧,讓百姓先填飽肚子吧。”


    司徒靜和賀學之互視一眼,眯眼笑道:“好好,韓將軍以國事為重,以災情為重,實乃少年英傑啊。”喚道:“賀司庫!”


    從後麵立刻上來一人,恭敬道:“卑職在!”又向韓漠和淩壘行禮道:“下官夕春縣糧署司司庫賀寅見過監察使大人,見過韓將軍!”


    賀寅五短身材,尖嘴猴腮,看那相貌,就透著一股子奸猾之像。


    “賀司庫,本來有件事兒不該是我過問,但是我韓漠少年心性,肚子裏總有些話是憋不住的,倒是有一事要請教賀司庫了。”韓漠看著賀寅,帶著淡淡的笑容道。


    司庫乃是地方糧署司的長官,掌管著地方官倉糧食的進出,往日裏也看不出這官位的重要,但是到了災情用糧之時,這重要性便凸現出來。


    賀寅看了身旁的賀學之一眼,陪笑道:“韓將軍客氣了,卻不知韓將軍有何指教?”


    韓漠往後麵指了指,道:“方才經過那片災民集聚區,看到不少災民被餓死,更聽人說這兩日才放一次糧,而且是水粥應對,水多米少,卻不知是真有此事,還是那幫刁民造謠生事?”


    賀寅尚未回答,賀學之已經笑道:“韓將軍,此事說起來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回頭在宴席之上,我親自向韓將軍說明,不知可好?”


    韓漠是知道賀學之的一些曆史,此人之前曾是工部右侍郎,不過當時的工部尚書是葉家的人,抓到把柄,在朝堂上拿出真憑實據,賀學之貪汙銀兩,工程質量低劣,硬是被葉吳兩家聯手逼得罷官免職,回到了宜春郡。


    那是三年前的事兒,正是葉吳兩家鼎盛之時,賀學之被罷官之後,回到宜春老巢,雖無官身,但是在宜春郡東部三縣,那可就是一言九鼎呼風喚雨的人物,作威作福,比之在燕京更是活得滋潤。


    韓漠也明白一點,雖然賀學之如今不是官員,但是整個宜春郡的官員也是無人管得住他,是宜春郡東部三縣的土皇帝,那是連司徒靜都要看臉色的人物,自己如今身在宜春郡,倒是不能與這個真正的實力派人物明麵對抗,否則就如臨行前韓玄昌所言,那將後患無窮,亦是危險重重。


    “那回頭還要賀世伯多多指教了。”韓漠含笑道:“晚輩在宜春若有什麽不當之處,還望世伯多提點才是!”


    “客氣客氣。”賀學之因為肥胖擠得本就很小的眼睛此時更是眯成了一條縫:“這邊是我的老家,生在這,長在這,倒也熟悉,若是有能為朝廷效勞之處,自當全力以赴,絕不敢推辭的。”


    就在此時,卻聽到馬蹄聲響,一匹快馬在不遠處停下,馬上是一名衙差,不敢過來,隻是翻身下馬,在不遠處停下。


    就見從迎接的隊伍中,一名身著縣尉服飾的武官快步向那邊走過去,縣尉是一縣治安最高長官,地位僅次於知縣,不過在韓漠麵前,無非是芝麻綠豆小官而已。


    那縣尉走到衙差邊上,衙差附耳說了幾句,縣尉便回頭朝這邊望了望,似乎是在看韓漠,然後轉頭過去,朝那衙差揮揮手,衙差立刻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縣尉快步回來,湊近夕春縣知縣附耳低語幾句,那知縣又上前來分別在司徒靜和賀學之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司徒靜立刻皺起眉頭,而賀學之隻是眯著眼,看了看韓漠,輕輕揮手,示意知縣退下。


    那知縣自然是賀氏族人,雖然有官身,但是在賀學之身邊,隻能是個小輩而已,那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韓將軍,有人來報,是說將軍剛剛砍了一名衙差。”司徒靜微一沉吟,終是皺眉問道:“他們的家屬如今在縣衙門前哭鬧……卻不知韓將軍是否真的砍過人?”


    韓漠心中冷笑,知道那名騎馬過來的衙差定是稟報自己先前砍殺大胡子衙差的事情。


    他殺那名衙差並無多長時間,不過是片刻前的事情,隻怕消息連縣城都沒傳過去,這一幫包括司徒靜和賀學之在內的官員士紳也才剛剛知曉,那衙差的家人又豈會已經知道?還大言不慚去了縣衙哭鬧,那簡直是荒謬。


    由此看來,這幫人臉上帶笑,實際上笑容之間,已經亮出了無形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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