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朝陽永遠不會忘記, 那個日暮的黃昏裏, 他眼睜睜看著最好的兄弟身中數彈, 奄奄一息地倒在泥濘裏。


    有那麽一瞬間,許朝陽感覺自己好像失聰了, 他聽不見身邊的槍林彈雨,聽不見遠處的轟.炸,也聽不見周遭的呼喊聲。


    他不顧隊友的拉扯,死命朝著荊遲爬過去, 抓著他的手,聲嘶力竭地叫著他的名字。


    荊遲睜著血肉模糊的眼睛, 望著許朝陽。


    “我帶你走,我現在就帶你回去。”許朝陽哭得鼻涕都流出來了, 糊了荊遲一臉:“老荊, 你堅持住,我們回家了。”


    荊遲用盡全身的力氣攥住了許朝陽的衣領, 壓著嗓子說了一個字:“走!”


    “我不會拋下你,我帶你一起走。”


    許朝陽說完拉扯著荊遲,想把他背起來, 這時,兩顆流彈飛來, 就在他們身邊發生了爆.炸, 許朝陽險些被炸飛。


    一陣碎石草芥紛飛,他用自己的身體護著荊遲,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快走了!”隊員們一邊射擊, 一邊跑過來拉開了許朝陽:“別管了,快走!”


    許朝陽被隊員們拖走了,他眼睜睜地看著荊遲倒在血泊中。


    他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但是他的嘴唇一直在動,許朝陽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血淋淋場麵。


    荊遲在對他說:“照顧我姑娘...”


    **


    許朝陽從夢魘中醒來,冷汗直流,他看了看手機時間,然後去洗手間衝了個戰鬥澡,穿好衣服去了機場。


    薄延下了飛機,馬不停蹄和他一起去了部隊完成任職交接,路上許朝陽向薄延講述了現在的情況。


    邊境緊挨的尼丹區最大的毒梟頭子是魏遜,今年是個豐收年,很快他就會有大批量出口的生意要拉線了,隊員們現在要抓緊這個機會,爭取在國境線內逮捕他。


    不過魏遜老奸巨猾,想要抓捕他談何容易,半年前那場慘敗的行動,丟掉了好幾個優秀隊員的性命,而這毒頭依舊逍遙法外。


    薄延的加入也讓疲憊倦怠的隊員們精神振奮了起來,隊裏有不少人是當年同期畢業的校友,薄延的水平他們有目共睹。


    那幾天,薄延幾乎沒有怎麽睡覺,一直在和隊員商討緝捕方案。


    “此前不久我們b城抓捕了一個毒販頭子,他落網的消息還處於保密狀態,他的身份或許我們能夠利用起來。”


    許朝陽看著薄延,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要...”


    “不是說今年大豐收嗎,現在已經是收割季了,那麽大宗的毒.品積壓著...魏遜肯定著急想要出手,既然他迫不及待想賣,咱們就跟他買。”


    “你想冒用毒販的身份跟他做交易,這個方案我們不是沒有用過,但是魏遜一貫的規矩是,本人從不親身下場交易,都是派手下信得過的人過來接頭,我們抓了他好幾個‘心腹’了,但他依舊逍遙法外。”


    “所以他現在手底下沒人了,對嗎。”


    “對啊,不過他會培養新人嘛。”


    “那你說,這次交易,他會派誰過來。”


    許朝陽愣了愣:“你是說,荊遲?!”


    薄延淡淡道:“荊遲現在是他手底下最受信賴的心腹,而且做起事來從不拖泥帶水,是他最得力的幹將,而且快和他女兒結婚了,他當然會把最大的生意交到他的手上。”


    “對啊!這樣我們就能把荊遲帶回來了!”


    一直沒有講話的劉隊輕輕咳嗽了聲:“你們布這麽大一個局,最後隻是為了帶一個說不定已經變節的隊員回來,這說不過去吧。”


    薄延淡淡道:“荊遲沒有變節,我自己的兄弟,我了解。”


    “好好,就算他沒有變節,你把他帶回來有什麽用?”


    “隻要他沒有變節,他就能幫我們抓住魏遜。”


    “你也太相信他了,如果他變節了,那麽咱們不僅任務失敗,還會犧牲掉多少隊員,你想過沒有!”劉隊並不相信荊遲:“這半年,魏遜越來越信任他,咱們有好幾次接觸的機會,他不是沒有機會回來,可是他並沒有回來,他已經選擇了魏遜,你們就不要再心存幻想了。”


    許朝陽急切地說:“不會的,老荊肯定是有別的打算!”


    “上次接觸,他差點一槍爆了小伍的頭!小伍也是你一個炕上睡覺的兄弟,你怎麽說!”


    “那是個意外。”許朝陽的聲音弱了下去,似乎沒有什麽底氣。


    “那不是個意外。”薄延掃了掃周圍的隊員,沉聲道:“荊遲的射擊精度曾經連續兩年在狙擊賽上拿全區第一,爆頭打耳朵這種偏差或許會出現在許朝陽身上,但絕對不會出現在荊遲身上。”


    他這話,說得無比堅定。


    開完會,確定了初步的緝捕方案,薄延走出會議室來到走廊邊,從包裏摸出一根煙。


    劉隊走到他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薄延,我知道你們感情好,但是這個事情,咱們不能意氣用事,要謹慎,你想想,我們以最壞的可能性推測,如果荊遲真的經受不住誘惑,變節了,你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我們很可能會全軍覆沒。”


    薄延還沒來得及說話,手機響了起來,是今汐的來電。


    現在早上九點,平日裏她一般都有課,很少會在這個時間聯係他。


    薄延接了電話,聽筒那邊,今汐的聲音很急促:“薄延,我今天上班才知道,楚昭遞交了辭職報告離開了,她給她父母留了一封信,讓他們不要擔心,她去做一件事,做完就回來。她父母查到她在網上給自己訂了機票,上周便過來了,你看能不能想辦法找找她?”


    “楚昭過來了?”


    “是啊。”


    薄延心裏“咯噔”一下,掛了電話連忙找到許朝陽:“楚昭聯係你了嗎?”


    “沒有啊。”許朝陽邊換衣服,邊說道:“我給她發了幾條短信,都沒回,看起來像是要跟我絕交了。”


    許朝陽素來不擅長說謊,他眼神閃躲,不敢看薄延的眼睛。


    薄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見過楚昭了,她人在哪裏?”


    四年的兄弟,什麽事都瞞不過他。


    “哎哎,放手,你先放手!”


    “許朝陽,我問你,人呢?”


    許朝陽掙脫開了薄延,說道:“她哭著來找我,我有什麽辦法,我就是見不得她哭啊!我隻能答應她...但是昭昭是個機靈的,她不會有事...”


    薄延臉色低沉:“你到底做了什麽!”


    **


    幾百個人的地下拳擊場是尼丹那些雇傭兵夜間除了女人以外,最感興趣的找樂子的場所。


    台上,肌肉發達的男人赤著半身,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進行肉搏,有人賺個缽盆滿溢,也有人被打掉了牙齒,下頜都脫臼了,還有人站著進來橫著出去,成了河裏鱷魚的盤中餐。


    連續三個晚上,荊遲成了地下拳擊場最大的贏家,他喜歡喝醉了上場,因為那樣不會有任何痛覺,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他下手也特別狠,形如亡命之徒。


    魏昭昭穿著火辣性感的短裙,親自上台,將打紅了眼的荊遲扶下了場,拉扯踉蹌間,掀起了一陣陣的歡呼和哄笑。


    誰都知道,現在這個名叫“朝陽”的男人,是魏遜最得力的手下,也是他最寶貝的女婿,將來說不定整個基地都是他的。


    魏昭昭扶著荊遲走出了拳擊場,穿過潮濕陰暗的街道,回到了莊園的豪華別墅裏。


    荊遲雖然有些醉了,但還是認得路,迷迷糊糊說:“不是這裏,我要回去了。”


    “就是這裏。”魏昭昭笑著說:“這裏以後也是你家啊。”


    荊遲伸手捏住了魏昭昭的下頜,冷笑:“昭昭,你太迫不及待了。”


    “我就是迫不及待。”魏昭昭貼在他的身邊,柔聲說:“荊遲,今天晚上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荊遲作勢要吐,魏昭昭連忙離開了他。


    他跑到花圃邊一陣幹嘔。


    “死男人,每天晚上都喝得爛醉。”魏昭昭嬌嗔著說:“咱們就要結婚了,你以為你還逃得過幾天。”


    荊遲躬著身體抽搐著,手裏緊緊地攥著一個黑色的發圈頭繩,頭繩已經沒有了彈性,鬆鬆垮垮地纏繞在他的指尖。


    魏昭昭走了過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


    “走吧,跟我回去,我讓仆人給你準備了熱水,好好地泡個澡。”


    荊遲頓了頓,攬過了魏昭昭的肩膀,步履踉蹌地跟她進了屋。


    洗了澡,他接觸到鬆軟的大床上,便倒頭就睡,無論魏昭昭怎麽推他,他都醒不過來。


    魏昭昭使勁了渾身解數,勾引他,甚至脫了衣服鑽進他的被窩,然而這男人睡得跟頭豬似的,渾然不覺。


    她輕輕地哼了聲,牽起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緊扣著。


    她癡迷地看著他的臉,總覺得他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簡單,整天嬉笑,買醉,和所有正常的男人一樣酷愛搏擊,喜歡金錢,喜歡用力量證明自己。


    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裏,似乎藏了很多事。


    那些事,是她永遠不會了解的。


    不過荊遲也有和別的男人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他嚴格克製而禁欲的生活。


    他好像不太喜歡女人,無論是魏昭昭,還是魏昭昭送到他身邊試探他的女人。


    他越是不碰她,越是激起了魏昭昭的征服欲望,她越發地喜歡他了。


    盡管魏昭昭也曾想過,這男人心底還裝了另外一個女人,但是她並不介意,他再也回不到過去了,現在他叫“朝陽”,是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朝陽。


    次日清早,魏昭昭從荊遲的懷中醒了過來。


    樓下傳來了自家弟弟魏鬆生澀的讀書聲——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荊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望著天花板。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歎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學校園時代,和薄延許朝陽他們一起參加穀雨詩會像是昨天剛剛發生過的事情。


    那些時常浮現在夢境中的美好的記憶,現在是他唯一的慰藉。


    他出操晨練跑過圖書館詩歌角,經常看見楚昭站在階梯上,帶著一幫詩歌發燒友朗讀這首朗朗上口的《致橡樹》。


    ......


    魏昭昭暴躁地從床上起來,打開窗戶衝樓下大喊道:“魏鬆,你要死啦!大清早的吵人睡不著覺!”


    “砰”地一聲,她關上了窗戶,坐到了床邊抱怨道:“老爸給魏鬆請了個中文家教,每天吵吵,自己沒文化,倒是巴不得小孩都考上大學。”


    荊遲沒有說話,從床頭拿來了煙盒,魏昭昭立刻附身過來,給他點煙。


    “《致橡樹》。”荊遲垂下眸子,說道:“我很喜歡這首詩。”


    他很少這麽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喜惡,魏昭昭立刻來了興趣:“是麽,那你念給我聽聽。”


    荊遲喃喃道:“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裏......”


    他突然頓住不念了。


    魏昭昭聽不太懂,但是她隻覺得此刻他的眼神迷人極了。


    荊遲去浴室衝了澡,穿著單薄的短袖t走了出來,和魏昭昭一起下樓吃早餐。


    “姐,這是我的語文老師!她也叫昭昭哎!”飯桌邊,年幼的魏鬆迫不及待地衝魏昭昭大喊:“昭昭姐比你溫柔一百倍!我要她當我姐姐,不要你了!”


    魏昭昭懶得理這小豆芽,敷衍地說了句:“行啊,我巴不得你這煩人精別當我弟弟了。”


    當然,她視線隻在低眉順眼的楚昭身上停了兩秒,便快速挪開了。


    她心高氣傲,無名之輩入不了她的眼。


    “改個名字吧。”魏昭昭坐下來,在吐司上刷了黃油:“你和我撞名了。”


    在他們家,家庭教師等同於仆人,是可以隨意改名,隨意打罵,甚至隨意處決...


    “好。”楚昭溫順地點了點頭,然後抬頭望了望樓梯口的荊遲。


    荊遲渾身的熱血都衝上了頭頂,眼裏漫了血絲。不過他隻是愣了兩秒,便裝得若無其事地走了下來。


    “取個什麽名字好呢。”魏昭昭用湯匙攪動著碗裏的玉米濃湯,望向荊遲:“朝陽,你說叫她小狗好不好啊?”


    “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荊遲經過楚昭身邊的時候,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克製這自己不去看她。


    “我還有個小名。”楚昭突然說:“叫萱萱吧。”


    “......”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麽py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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