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說像自己的父親,這話聽起來並無錯處,但趙黍清楚,石火光一直不希望自己身赴險境,唯恐趙黍步其父後塵。


    “我跟父親不一樣。”趙黍拍了拍石火光肩膀:“我會照顧自己的,你且放寬心。你就把這座侯府當成自己家,我已經讓這裏的下人都聽你調遣。”


    石火光垂頭應聲, 趙黍有些無奈,這位照顧自己頗多的長輩,其實比自己更不適合東勝都這個地方。


    “我城外還有一處莊園,臨走之前要先打理一下。”趙黍正要離開,半途轉而望向安陽侯,問道:“世叔,另有一事,白額公洞府的那枚玉琮法寶,近來可有消息?”


    安陽侯微微一怔, 反應極快:“崇玄館如今變數重重,世叔結交的人手也不好探聽具體情況……這樣吧,世侄去蒹葭關時,我盡量打通崇玄館裏的人脈關節,一有消息就聯絡你。”


    趙黍麵帶笑容,躬身揖拜:“即使如此,便有勞世叔了。”


    離開貞明侯府,趙黍沒有騎馬乘車,也並未帶上奴仆隨從,孤身一人離開東勝都,他腰懸綬帶,也沒有戍衛兵丁敢攔阻。


    趙黍步履輕健如飛,即便沒有刻意提縱身形, 舉手投足間也不見倉促,但衣袂飄飛、綬帶當風,其速尤勝奔馬, 身後沒有揚起絲毫塵土,宛如畫中羽客。


    當趙黍來到一條郊野河塘邊上,正欲飛步淩波,卻見對岸有一道悍勇身影,手擎血色長戟,任由晚霞斜映,好似祠中神將。


    “梁驍?”趙黍停下腳步。


    “是我。”梁驍抬眼說道:“等你許久了!”


    趙黍問道:“不知梁道友有何指教?”


    “為了彌補瀛洲會上欠缺的那一場切磋!”梁驍戰意升騰:“我說過,想要與你較量一番。瀛洲會上牽扯眾多,好不煩人!如今地處荒郊、天色漸暗,路人稀少,無論誰勝誰負,都不會被傳揚出去。”


    “道友倒是想得周全。”趙黍言道。


    梁驍眉頭一抬:“你是答應了?”


    在東勝都經曆一年,趙黍從未有今日這般心念通達。當即深納一氣,百脈蓄功,振袖揚手,青玄筆已然在握,朗聲道:


    “請指教!”


    “好!”梁驍獰笑高喝,隨即周身血芒如火,手中血戟纏上一團暴烈氣機, 隔空掃掠,麵前河水被氣機牽動, 揚起洶湧浪濤,撲麵襲來。


    趙黍毫無懼意,青玄筆一勾一挑,打出幾點霜白之氣,迎麵浪濤乍然凍成冰山。


    可冰山哢哢作響,轉瞬炸裂,梁驍手持血戟,飛身一擊砸碎冰山,血戟攪動,將大小冰塊摶成錐刺,紛紛射向趙黍。


    趙黍似早有預料般,左手一抬,掌心氣禁符靈光一閃,定住百十冰錐與梁驍身形,五指連彈、隔空撥弄,冰錐掉轉方向逆襲而回。


    “來得好!”梁驍暴喝一聲,血芒大作,掙脫氣禁束縛的同時,掄動血戟,登時狂風怒卷,裹挾河水翻飛,將冰錐紛紛打散。


    趙黍提筆虛引,借狂風之勢,將更多河水聚引至梁驍周圍,意圖使他難以為繼,並將數道金煞刀芒化入滔滔水浪之中。


    梁驍久經殺伐,哪裏看不出趙黍用心,他奮起神威,血戟之上暴烈氣機隱見龍形,竟是破了趙黍禦水法力,將河塘之水盡數抽出,化作一尾蛟龍,攜駭人洪威,摧堤岸、破田圩,將周遭塊壘木石碾成碎渣!


    趙黍訝異之餘,並非慌亂失措,寅虎令自袖中飛出,迎風暴漲,化現神虎真形,嘯聲藏鋒、大力製邪,漫天金風如刀山過境!


    登時河塘岸邊,龍虎相爭、各逞威能,蛟龍掃尾有翻江倒海之勢,猛虎撲剪含地動山搖之功。方圓數十丈的地麵上再無寸尺完好之物,周遭泥土翻飛不止。


    龍虎交戰之威激起重重氣浪,橫掃四麵八方,若有凡夫在側,定然灰飛煙滅。


    而在龍虎酣戰之中,竟有一小塊空地,宛如風暴中心,梁驍手持血戟大開大合,招中藏術、式中蘊法,朝趙黍連連攻來。


    反觀趙黍,手中青玄筆五色光華凝煉,隻在咫尺之間勾勒虛點,封住周身數尺,將梁驍的攻擊接連擋下。


    而梁驍隻覺得手中血戟與雙足越發沉重,趙黍不知何時朝地上打了一道符咒,土煞湧動,讓梁驍漸感四肢不便。


    “雕蟲小技!”


    梁驍血戟猛然頓地,運起凶煞之氣破去術法,趙黍抓準時機,青玄筆連劃,金煞凝成肉眼可見犀利刀芒,分別斬向梁驍周身各處。


    誰料梁驍不避不退,憑借肉身體魄硬接金煞刀芒,隻留下幾道淺淺血痕,隨即趁勢掄戟,覷準趙黍提運真氣的空隙,意圖將其重創。


    然而血戟過處,趙黍身形化作點點光毫消散。梁驍一驚,察覺殺機臨身,本能反手一戟,打破掩形幻術,鋒芒直抵趙黍胸膛,可同時也有三道金煞刀芒橫在梁驍咽喉要害。


    兩人同時站定不動,周圍龍虎交戰隨之停息,蛟龍散成滿地泥水,神虎真形遍體斑駁。


    “你覺得我們兩個誰會先死?”梁驍持戟不動。


    “梁道友銅皮鐵骨,我的術法恐難頃刻致命。”趙黍直言。


    梁驍則說:“你有法寶護身,我的血戟未必能一擊洞穿。”


    “那就算是平手?”趙黍語氣平靜。


    “你還有一頭老虎。”梁驍抬眼一瞥。


    趙黍露出笑容:“我法寶多,算是占了便宜。”


    “你用得起,這也算本事。”梁驍緩緩挪開血戟,趙黍也撤去術法。


    兩人再度對視而立,梁驍擰了擰肩膀脖頸:“鬥了一場,也算鬆開了筋骨……你方才那一手,莫非是《金水分形法》?”


    “不錯。”趙黍點頭。


    “幾乎是一瞬間就用分形之身接下殺招,崇玄館裏能練到這個程度的,也沒幾個了。”梁驍拄戟遙望地肺山方向。


    “道友謬讚。”趙黍收回寅虎令,拱手回答。


    “嘖,假惺惺。”梁驍一擺手:“聽說你要去蒹葭關?”


    趙黍無奈笑道:“國主尚未降旨,消息便傳得路人皆知了。”


    “我原本以為除了我們崇玄館,其他館廨都是一群無能廢物,若是把邊關軍務交給此輩,遲早亡國。”梁驍打量著趙黍說:“現在看來,懷英館也不全是廢物。”


    梁驍這人雖然猖狂跋扈,但性子率直,趙黍與之交手一番不落下風,先前敵意與輕蔑立刻消去大半。


    “梁道友也是為國守邊,遠比我辛苦。”趙黍言道。


    “我樂在其中,不用別人安慰!”梁驍像是打發人離開般擺手示意:“首座在莊園裏等你,過去吧!”


    趙黍就知道,梁驍不會無端攔阻自己,能夠料準自己往來去向,也隻能是梁韜本人了。


    與梁驍告辭之後,趙黍步水淩波來到福地莊園。此時天色已暗、月華高懸,就見院內有一枚丹丸飄懸不墜、提溜亂轉,絲絲月華清輝被攝入丹丸。


    趙黍悄然而入,正好看見一頭牛犢般大小的赤狐,正對月吐珠。這狐狸毛發油亮,大尾巴隨著靈動氣韻微微搖擺。


    不過這狐狸一見趙黍,好似受驚般立刻將丹丸吞回,嚶嚶幾聲飛快溜走。


    “這……是薑茹?”趙黍愣了一下,他沒想到薑茹這麽害怕被人看見原身,當初她不還是以原身之貌襲擾過自己的壇場麽?


    “來了?”


    梁韜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換了一身正經的紫袍玉冠,坐在古木樹幹上,雙目含光盯著趙黍。


    “國師大人。”趙黍抱拳拱手:“方才梁驍攔路,是您的意思?”


    “還真不是。”梁韜回答說:“這小家夥打打殺殺慣了,但凡看見有能耐的,都要上去試試身手。我在瀛洲會上攔了一次,結果他根本不給我好臉色……世風日下啊,我這老臉可往哪兒擱?”


    趙黍忍俊不禁,梁韜真容蘭芝玉樹、俊逸非常,這種自嘲之語真是把趙黍逗笑了。


    “恐怕不止如此吧?”趙黍笑問:“瀛洲會上的兵法推演,梁驍應該也是故意輸給我的?像他那種人,調兵遣將也太一板一眼、不知變通了。”


    梁韜聞言,身形飄然落下,目光帶有幾分審視:“我的確是讓梁驍故意敗兵,但不曾想,你贏得精彩。不知是何方高人指點?”


    “家父是軍中校尉,我通曉兵法也不足為奇吧?”趙黍見梁韜笑而不語,於是又說:“國師大人究竟要問什麽?不過最好是問些我能夠回答的,我不能回答的,那就是不能回答。”


    “你在說廢話。”梁韜言道。


    “是不是廢話,國師大人心中有數。”趙黍明白,梁韜懷疑他身後有仙家高人暗中扶助。而正如靈簫所言,梁韜並沒有貿然動手逼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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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趙黍幹脆借梁韜的猜疑顧慮,暗示自己的確有仙家高人相助。


    梁韜隼目神光逼人,試圖要看透趙黍。此時靈簫在趙黍腦海中言道:“直接跟他索要真元鎖。”


    “啥?”趙黍麵不改色,在腦海中問道:“這太冒險了吧?”


    “現在梁韜半信半疑,隻有給他指明方向,他才能篤定你身後有仙家相助。”靈簫言道。


    趙黍心念把定,同時略作思忖,開口說:“國師大人,你在瀛洲會上一通布局,是否要讓我順理成章去往蒹葭關?”


    “張端景告訴你的?”梁韜問。


    趙黍點頭:“我聽老師說,角虺窟封印即將瓦解,而除了準備斬殺角虺妖王之外,角虺窟也會化為一處福地,估計那裏便是作為法事壇場之一?”


    “既然你這麽清楚,我也不必多費口舌了。”梁韜泰然言道:“另外提醒你一件事,九黎國此次進犯,其中一個原因便是要解救這條角虺妖王。”


    “我修為淺薄,對付妖王這等大事,還輪不到我出手。”趙黍說:“但國師大人好像忘了一件事,曆來請人布置科儀法事,都是要奉上法信的。”


    梁韜露出一絲好奇:“法信?有了解憂爵和這片福地莊園,你還要什麽?”


    “白額公洞府裏麵的法寶奇珍。”趙黍說。


    梁韜微微挑眉:“你要那些東西作甚?”


    “首先,白額公洞府本來就是我們懷英館先發現的,是你國師大人強奪過去。”趙黍說:“此外,內中有一件法寶,與我有緣,其形如玉琮,不知國師大人是否見過?”


    梁韜沒有立刻回答,雙眼幽光流轉不知作何想法,片刻之後才說:“原來如此……但你怎麽保證拿了東西不會遠遁而去?”


    “我自認為還逃不出國師大人的手掌心。”趙黍笑道。


    梁韜卻說:“這可未必。”


    “那我要如何才能讓國師大人滿意?”趙黍問。


    “簡單,待得科儀法事布置完畢,法寶自然奉送。”梁韜直言:“此事不容討價還價,你要麽答應,要麽就此轉身離去。”


    “一言為定。”趙黍也十分坦率。


    梁韜拂袖飛走,轉眼不見蹤影,風中留下話語:“那我也多勸你一句,不要耍小聰明。”


    趙黍暗自鬆了一口氣,即便靈簫言之鑿鑿,可是要誘騙梁韜這等高人,他也難免緊張。


    “這麽急著走,他應該是去查驗真元鎖吧?”趙黍心下嘀咕。


    此時就見薑茹從一旁走出,她身穿月白色襦裙,臉上略帶幾分羞澀,盈盈一禮:“拜見貞明侯。”


    “你跟我就不用扯這些了。”趙黍翻了個白眼。


    薑茹微笑回答:“趙公子準許我留在這處福地修煉,小女子無以為報。”


    “是梁國師讓你留在這裏,不是我。”趙黍隔三差五才會來這處福地清修,平日裏負責打理這裏的人就是薑茹。


    “不論如何,趙公子才是這座莊園的主人。”薑茹微微一笑,趙黍見她容光氣色較之過去多添了幾分明媚,因為梁朔之死而受波及的傷勢顯然已經全好,修為似乎也另有精進。


    “我稍後就要離開東勝都去往蒹葭關,你……隨你怎麽弄吧!反正沒個一年半載,我估計也回不來。”趙黍懶得計較了,自己這個勞碌命,給他什麽福地道場也享受不了。


    薑茹輕輕搖頭:“我打算與趙公子一同前往。”


    “什麽?”趙黍皺眉:“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可不是去郊野踏青。眼下九黎國犯邊,蒹葭關一帶兵戰凶危,比星落郡更為險惡!”


    “我知道。”薑茹望向趙黍的目光異常堅定:“趙公子放心,我不會拖您的後腿。何況兩國交界之地妖物精怪眾多,若是帶上我,或許還有用處。”


    “是梁韜讓你跟著我?”趙黍臉色微沉。


    “是的。”薑茹一點頭,隨後抬眼直視趙黍:“但我自己也是有這個打算,希望趙公子成全。”


    “好吧,我就算拒絕了,你估計也會跟來。”趙黍無奈應承下來,另外說道:“還有,別叫我公子。難聽死了!”


    “是的,公子。”薑茹掩嘴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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