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破空聲傳來,身子還來不及反應,幾十枚圓石好似雨點般砸落,鄉勇們沒有盔甲保護,一個照麵就被砸得頭破血流、筋斷骨折。


    張延壽雖然未被砸倒,但是圓石輕輕刮過耳邊,半張臉都火辣起來。


    胸膛之下心頭猛跳, 張延壽握著一杆長矛,兩條腿好似灌了鉛般,根本沒法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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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又要來了!”


    後方裏尉喊聲沙啞,張延壽的目光沿著身前牌手的肩膀望去,幾十丈外,一幫頂著野豬腦袋的豬頭蠻, 手裏揮舞著投石索,一齊甩出拳頭大小的圓石。


    張延壽提心吊膽,看著圓石好似一個黑點,漸漸變大,直接崩碎盾牌一角,正正砸中麵前牌手的腦袋。夾雜著碎骨與發絲的血沫潑在張延壽臉上,讓他頭暈目眩、雙耳刺鳴。


    當場斃命的牌手倒在張延壽身上,他看著這位同鄉親友,血肉模糊的腦袋耷拉在自己胸膛,腳下險些站不住。


    “站直了!別後退!”裏尉一把拖走死去的牌手,又將崩缺的盾牌塞進張延壽手中,怒吼道:“拿好盾牌!豬頭蠻要衝過來了!”


    張延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推到最前麵。此時後方弓手一輪攢射,稀稀落落的箭矢打斷了豬頭蠻繼續拋擲圓石。


    幾名暴躁的豬頭蠻吼叫了幾聲,嘰裏呱啦說了些聽不懂的土語,所有豬頭蠻也都發出尖銳吼叫回應, 隨後便朝著鄉勇們衝來。


    “妻兒老小就在身後, 大夥頂住!頂住——!!”


    後方裏尉高聲大喊,左右鄉勇挺起長矛, 麵前豬頭蠻狂奔而至, 腳下大地也隨之微微顫動。張延壽腦海一片空白, 將長矛架在盾牌上,當豬頭蠻不要命般撲來時,奮力將長矛刺出。


    這些豬頭蠻不穿甲胄,可是依舊皮糙肉厚,就跟山裏亂竄的野豬一樣,三五矛刺上去未見致命。


    張延壽顧不得太多,耳邊皆是同鄉親友的呐喊廝殺,麵前豬頭蠻好似潮水般猛衝猛撞。盡管它們手上幾乎沒有多少鐵器兵刃,但光是用粗製的石錘,仗著一身氣力砸在盾牌上,也讓張延壽手臂發麻。


    鄉勇們堵在村寨內中一條路口,與豬頭蠻纏鬥在一塊,片刻之後腳下地麵就積了淺淺一灘血水,變得泥濘滑溜。


    有些豬頭蠻俯身一撈,抓住鄉勇腳踝,猛地將其扯出,隨後當著眾人, 將那鄉勇硬生生撕成幾截。


    那臨死之前的慘叫聲,讓其餘鄉勇不禁膽寒,豬頭蠻一把扯出死者腸子,塞進嘴裏大快朵頤,嚼得一身血汙,駭人至極。


    有些鄉勇經受不住這等場麵,哭爹喊娘、連爬帶滾地試圖逃離。


    “別跑!給我站住!”指揮戰鬥的裏尉也是滿臉血汙,他呼喝不止,拽住了幾個逃兵:“對麵才百十號蠻子,統統給我頂回去!”


    然而麵對這百十號豬頭蠻,兩百餘名鄉勇組成的陣線隱隱承受不住。張延壽身在最前方,盾牌已經不知道挨了幾錘,木屑和血水到處亂飛,兩條手臂幾乎麻木無覺,他隻是咬著牙挺矛直刺。


    呼地一聲,盾牌終於被石錘砸碎,張延壽跌倒在地,想要站起卻感覺渾身僵硬。


    眼看豬頭蠻高高舉起的石錘即將落下,張延壽雙眼一閉,絕望等死。


    “雷霆箭煞遍九天!”


    此時一聲朗喝自半空遙遙傳來,與之一同的還有幾道驚雷閃電,劃破長空直擊落地,如天神降怒。


    被雷霆箭煞命中的豬頭蠻當場一僵,身上出現大片蜈蚣狀的焦痕烙印,帶著幾縷飄散青煙,轟然倒地。


    張延壽被斃命倒地的豬頭蠻一下壓住,心中驚惶、不明所以。就聽後方有人大喊:“有仙長來救我們啦!”


    抬頭仰望天空,就見幾道身影從半空中飛來,為首一人青衫廣袖、腰懸黃綬,他揚手拋擲,竟是變出一頭黑虎,朝著地麵的豬頭蠻飛撲落下。


    那黑虎沉重非常,好似通體鐵鑄,直接砸死了三五名豬頭蠻。見它張口咆哮,白芒如矢橫掃而過,後排豬頭蠻仿佛被千刀萬剮一般,殘肢斷體、血肉橫飛。


    麵對如此神威,豬頭蠻膽魄盡失,紛紛奪命逃亡。黑虎在後緊追不舍,半空又有風刀、火矢先後落下,將剩餘豬頭蠻逐一誅殺殆盡。


    片刻之後,進犯村寨的豬頭蠻無一存活,鄉勇們爆發出高聲歡呼,許多人直接跪在泥濘血泊中,朝著半空中的仙長們行禮。


    “道友,勞你去村寨附近搜查一番,看看是否還有殘存的豕喙民。”趙黍對身旁的弋江子說道。


    “這是當然。”弋江子一拱手,揚袖禦風而去。


    趙黍則收斂禦風術法,緩緩落地。自從離開東勝都後,一路上與同行的弋江子交流禦風之法,結合過往所習的羽步提縱之術,如今他也能騰翔飛空。


    大半月前,國主頒下旨意,要國中館廨調派修士前往蒹葭關,協助朝廷兵馬迎擊陳兵欲進的九黎國。


    與當初星落郡剿匪時,六家館廨各派門人弟子,卻沒有一個明確為首領頭不同,這一回國主明旨點將,貞明侯趙黍主管各家館廨修士,擔任武魁軍長史,協助討伐外敵、參讚軍務,位份略次於韋將軍。


    而韋將軍還未趕到蒹葭關,便已收到豕喙民大舉翻越山嶺,在華胥國境內郡縣劫掠侵攻的軍情。事態緊急,韋將軍希望趙黍甩下輜重,帶一批館廨修士先行助陣。


    趙黍自是不會推辭。而且相比起能借壘壁堅守的城鎮,一些偏遠村寨難以抵擋豕喙民的奔襲劫掠。趙黍此行便是要消滅這些到處遊擊襲擾的豕喙民,解各地村寨的燃眉之急。


    “仙長大恩,我等永世難忘!”趙黍一落地,帶領鄉勇的裏尉趕忙上前行禮。


    “不必多禮。”趙黍擺手,他環顧一圈,發現這個寨子外麵也有籬笆圍牆,但不太結實,被豕喙民破開一個豁口,從而殺入內中。


    “這一支豕喙民的蹤跡,我們兩天前便發現了,他們一路劫掠、暴行不斷。”趙黍對裏尉說:“幸虧你們堅守住了,將他們牽製在此,我們才能及時將其誅殺殆盡。”


    “不敢當,我們也是為保妻兒老小。”裏尉示意不遠處的糧倉,此時有許多婦孺老人魚貫而出,村寨老人也都紛紛上前行禮。


    “仙長是朝廷派來的麽?”裏尉詢問道。


    趙黍點頭說:“不錯,九黎國如今要大舉進攻,未來恐怕不止有豕喙民劫掠進犯……也就是這些豬頭蠻。”


    村寨老人皺眉犯難,連聲歎氣:“南蠻子又要來了?這年頭真是越來越難過了。”


    “怎麽?你們村寨有難處?”趙黍問。


    “小事不敢勞煩仙長,隻不過這幾年寨子附近偶爾會有妖怪出沒,還會偷竊存糧。”裏尉回答。


    “妖怪?”趙黍問道:“是何等模樣的妖怪?”


    “是老鼠。”幾位老人不敢答話,倒是裏尉爽快直言:“但那些老鼠個頭很大,還跟人一樣穿衣戴冠。它們已經攪擾寨子好幾年了,除了盜竊糧油布帛,有時還會劫掠落單的行人。”


    “莫亂說、莫亂說!”村寨老人趕緊勸道:“虛日真君乃是得道仙家,庇佑我等多年,那些糧米布帛原本是作為供奉。你們小輩不學好,非要拆了神祠,惹惱了真君駕下護法,如今難免要遭罪。”


    趙黍皺眉不語,真君這個名頭對於修仙學道之人,分量極重,絕不是誰都能被稱作真君的。


    而聽這名裏尉講述,那些鼠妖遠談不上化形為人,什麽樣的得道仙家會有這種護法?


    就算趙黍沒親眼見證,多少也能猜出,那虛日真君應該是占據一方的妖怪,過去勒索百姓,討要香火供奉,後來被村寨晚輩砸了神祠,它就讓麾下小妖行盜竊劫掠之事。


    這種禍及百姓的淫祀妖邪,放在天夏朝十有八九會引來朝廷誅邪伐廟。占候師測算方位、咒禁生封脈截水、讚禮官召將迎靈,一幫人合力而上,什麽大妖巨祟都被轟成飛灰。


    若是淫祀還有廟祝司祭聚眾護壇,那就由地方官府派出衙役兵丁鎖拿入獄。至於後續是泡糞池、蹲井獄,還是被梟首淩遲,就看如何羅列罪名了。


    可經曆了百年亂世,即便是華胥國設立館廨之製,但對於地方上妖邪作祟的管束也大不如天夏朝了。哪怕有緝捕司這種朝廷衙署,所能做的也無非是拱衛東勝都周邊。


    這座村寨已臨近邊陲,郡縣衙役估計除了催繳賦稅錢糧,也不怎麽來搭理,難免會有妖邪趁隙而至。


    不過聽老人與裏尉的話語,村寨的後輩居然有膽量砸了神祠,這可不一般。


    對於淫祀妖邪來說,砸廟破壇乃是結下大仇,等閑修士術者做這種事,都要思量會招惹何種後果,更遑論難以承受的普通人。


    趙黍也隻能將此事歸結為邊陲村寨、民風彪悍,平民百姓抱團聚居,還要組建鄉勇以此自保。麵對上百豕喙民,村寨被破仍能堅持血戰,勇氣可見一斑。


    原本趙黍前來解救村寨,並沒有想過幫他們對付什麽妖邪,可趙黍想到如今兩國交界的山林中不乏妖物精怪,哪怕並非是華胥國要對付的目標,它們卻極有可能趁戰亂局勢作祟行凶。


    趙黍思忖之際,弋江子禦風而回,直言道:“村寨附近已經沒有豕喙民的蹤跡了,這幫豬頭蠻一向愚笨,也沒有什麽營帳。”


    “道友是否在附近察覺到有鼠妖出沒。”趙黍問道。


    “鼠妖?這倒是不曾。”弋江子搖頭。


    裏尉趕緊說:“那些鼠妖通常不會白天出沒,最早也是黃昏現身。我懷疑它們平日裏住在地洞裏,仙長們飛在天上,估計一時難察。”


    弋江子聽聞此言,表情略顯輕蔑,卻沒有多言。


    倒是趙黍上下打量這名裏尉,好奇問道:“仁兄似乎懂得不少,以前跟妖物交過手?”


    “談不上交手。”裏尉笑容憨厚:“我們都是普通的莊稼漢子,誰樂意自家糧食被老鼠偷了?”


    趙黍也沒有多問,隻是說:“不過我們此行主要是消滅四處劫掠的豬頭蠻,鼠妖之事目前無暇處置。”


    裏尉還想說話,村寨老人連忙言道:“仙長有事要忙,我等就不要妨礙了。”


    趙黍拱手說:“九黎國犯邊,此地也不安全,豬頭蠻能來一次,就難保不會有其他蠻子殺到。你們要盡快修葺圍牆,在秋收之前做好防備,也要多設哨崗以防不測。若是難以抵擋,可至臨近郡縣大城求援。”


    “我等曉得。”村寨眾人紛紛行禮。


    “另外,戰事若有艱難之處,朝廷也免不得要征發兵丁。”趙黍言道:“希望諸位能夠體諒,時局艱難,總歸要齊心同力方可渡過。”


    “朝廷有命,我等定當遵從。”


    與村寨百姓告辭之後,趙黍等人再度禦風騰翔而去。等飛了一段後,弋江子才埋怨說:“果然是窮鄉僻壤,我們一路奔襲救援,他們居然連一點挽留謝禮都沒有。”


    趙黍勸慰說:“道友多加寬容吧。此地既是窮鄉僻壤,又經受了豕喙民的劫掠,他們也沒法拿出豐厚謝禮。這種鄉野村寨恐怕連現銀都不多的,招待客人無非是上些葷菜。”


    “貞明侯就是太好心了,這些刁民的奸猾作態,你恐怕還沒見過。”弋江子言道:“稍有索取,他們總是能拿出百般推托之辭。朝廷催繳所得稀少,正是因為這些刁民多有頑抗。尤其是臨近九黎國的一些郡縣,不乏此等悖逆亂民。”


    趙黍暗暗歎氣,說到底,又是誰把平民百姓逼得要如此奸猾呢?一年四季耕耘勞作本就艱苦,何況在臨近九黎國的邊陲之地,既要麵對妖邪勒索,還要防備蠻族襲擾,這裏的百姓光是活著就是要使盡渾身解數。倒不如說,若無此等奸猾,他們早就死了。


    換做是以前,趙黍估計還會跟對方好好辯上一辯。但在東勝都經曆過種種人情世故,趙黍明白有些事情就是難以達成共識,未到真正決心做事的時候,沒必要為此弄得交情難堪。


    至於趙黍這是變得成熟穩重,還是變得矯飾偽詐,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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