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清晨,滿載錢糧的車隊停在衙署之外,趙黍拿著簿冊逐一查驗,確認數目足額後,扭頭對一旁鼻青臉腫的富戶說:


    “你看,你們家還是能夠拿出這筆錢糧的嘛,遠沒有到山窮水盡的程度。明明在家中地窖藏了這麽多錢糧, 為何即便國家有難,也不肯拿出來呢?”


    那名富戶早已沒了先前出言頂撞的底氣,要靠兩邊兵士提起才能站著,愁眉苦臉、低聲下氣:“貞明侯,錢糧已足,不知……小民能否告退?”


    “這麽急著走?我還打算設宴款待一番,也好讓我了解一下本地民風民情啊。”趙黍的笑聲在對方聽來,竟然有摧裂肝膽的可怖威力。


    “不、不勞貞明侯費心。”富戶一晚上沒水沒糧, 身上的傷也未得救治, 經過這麽一番折騰,隻盼著能盡快遠離趙黍此人。


    “放他走。”趙黍懶得計較,一揮手,富戶被兩名兵士提著離開。


    當趙黍正在對著錢糧簿冊一項項勾批,遠處有兵士匆忙趕來:“趙長史,青岩郡守率數百人,已經到了北門之外,要我們前去相迎。”


    “倒是來得挺快。”趙黍笑了一聲,將簿冊卷起遞給身旁校尉:“你們把錢糧押運到蒹葭關,走南門出城。如果有人攔阻,直接豎起武魁軍的旗幟開路。若是還敢阻攔軍需錢糧,一概視為匪寇盜賊,殺無赦!”


    “得令!”校尉幹脆應聲, 隨即催促兵馬押送錢糧離開興隆縣。


    望著輜重車馬離去,趙黍找到遠處牆邊的僑張村眾人, 拱手道:“幾位, 鼠妖已然伏誅,僑張村想來再無妖邪侵擾之患。我尚有公務, 就不再陪同幾位了。”


    張裏尉這些天也算見識到趙黍的手段,看到那些被整得惶恐淒慘的富戶,張裏尉這才明白,趙黍在僑張村時其實對兵士多有約束。


    想到自己還曾經誤會過對方,張裏尉就覺得心生慚愧,拱手道:“趙仙長公務繁忙,我們就不多打擾了……這幾柄符兵也還給趙仙長。”


    當初讓張裏尉等人護持壇場,趙黍借了幾柄符兵給他們。此舉存了試探之心,想到張裏尉與赤雲都有所往來,說不定他們還會悄悄順走這幾柄符兵,拿回去給赤雲都邀功,可沒想到臨走前還是主動送還。


    趙黍心下暗歎一聲,讓手下人收回符兵,然後多對張裏尉囑托一句:“想來張裏尉也明白,國家有難,富出錢糧、窮出氣力,來日或許還有人前往各地村寨征募兵丁。如果可以的話, 希望僑張村的年輕人不要都跑到山裏修水渠。”


    張裏尉當即明白,趙黍或許已經知曉當初僑張村刻意回避的舉動,他心緒複雜,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對方。


    “我先走一步。”趙黍能夠預料,這個張裏尉稍後肯定會向赤雲都傳遞消息。自己這麽做,便是打算藉此向赤雲都釋出善意,希望這幫“亂黨”不要在兩國交兵的緊要關頭鬧事了。


    帶著麾下一百多親隨兵士,趙黍騎上高頭大馬,沿著縣城大街,優哉遊哉地往北門而去。


    興隆縣令兩手被麻繩束縛,麻繩另一頭被趙黍拿著,好似高門大戶販賣奴婢一般的架勢,直接穿城而過。


    此等景象,引來城中無數百姓聚眾圍觀,人們竊竊私語,既有人暗罵縣令是貪官汙吏,活該落得如此下場,也有人稱讚趙黍,說他為本地百姓除去兩害,一是勞三千,二是興隆縣令。


    趙黍一路來到北門,就見城外空地上有一團焦炭,其上還有以頭顱壘成的京觀。仔細看去,那些頭顱尖長非人,都是先前被斬殺的鼠群。


    勞三千麾下有大群小妖,可沒有幾個能變化人形,少數能夠人立而起,也沒有多少術法本領,其餘則是一些靈智未明的碩鼠,麵對有備而來的武魁軍,頃刻被斬殺殆盡。


    這些鼠妖死後,趙黍讓兵士將它們的頭顱盡數砍下,在城北壘成京觀,召集縣城百姓前來圍觀。趙黍本人施符點火,將屍骸頭顱燒成焦炭灰盡。


    此舉就是在向本地百姓明示,他們過往頂禮奉祀的千金大仙,不過是一群肮髒鼠輩,不值得俯首叩拜。


    千金大仙畢竟不像虛日真君,興隆縣也不是僑張村,容不得趙黍慢慢聚攬民心,唯有雷厲風行的強橫手段,幹淨利落將妖邪誅殺殆盡,才能滌蕩鬼神巫風。


    而且趙黍此番舉動,也是在向其他郡縣的鬼神精怪示威,如果它們仍舊不知好歹,趙黍也不介意在青岩郡內大開殺戒。


    “停步!”


    趙黍心下思量之際,城外一隊車馬傳來喝聲,幾名差役意圖攔阻,賀當關則率先拍馬上前,長劍一揮,劍芒閃爍,在地麵留下一道劍痕。


    “放肆!”賀當關高聲喝阻:“貞明侯駕前,豈容你等喧嘩?還不速速退下?”


    那幾個差役見狀退卻,後方有人聞言反駁:“好個貞明侯!公然搗毀正神祭所,私自扣押一地縣令,更有勒索平民錢糧之舉,如此累累暴行,不料竊居高位!我已向國主遞上參劾,不止要問罪奪爵,還要將你捉拿下獄!”


    抬眼望去,就見一人身著官服、手扶長劍,趙黍麵無表情問道:“你是何人?所為何事?”


    對方站在車轅上朝趙黍指喝道:“本官乃是青岩郡守,察知有暴徒作亂興隆縣,專程問罪而來!你等還不速速下馬受縛?”


    趙黍聞聽此話,一副茫然不解模樣:“青岩郡守,好像叫楚、楚……楚什麽來著?”


    “楚孟春!”青岩郡守高喝道。


    這時被綁縛雙手的興隆縣令大聲叫道:“楚大人!快救救下官啊!”


    “上!”然而這位楚大人毫不客氣,一揮手就讓手下差役兵丁圍上。


    “嗬嗬,你一心一意攀附楚氏,人家可未必看得起你。”趙黍低聲對興隆縣令言道:“保不齊他要將你一並砍死在亂軍叢中,好對上謊稱是我殺了你。”


    聽到這話的興隆縣令腳一軟,近乎絕望般跌坐在地。


    沒有理會這位縣令,趙黍抬眼掃視,發現楚郡守麾下可不止有尋常衙役差人,還有兩三百號部曲兵丁,各自持矛擎盾,軍備兵甲不比武魁軍遜色多少。


    不過趙黍沒有太在意,他目光望向楚孟春身旁幾人,其中有三人跟賀當關類似,都攜有五尺長劍,體魄強健、目光淩厲。另外還有一名頭戴帷帽的白衣女子,手捧瑤琴,周身氣機玄妙,似有無形韻律徘回護持。


    至於楚孟春本人,趙黍能夠感應到他呼吸有序,起碼也有幾分修為法力在身。並且從他的姓氏就能明白,此人就是崇玄館仙係血胤出身。


    麵對這種架勢,以前的趙黍估計當場就要息事寧人了,可他現在一副從容作態,騎在馬背上澹然發笑:


    “楚郡守,我奉命搜捕不祥,你攔阻在前,是要與淫祀妖邪同流合汙麽?”


    “來人,給我拿下!”楚孟春不打算與趙黍廢話,一揮手,部曲兵分左右兩翼合圍而上,麾下三名劍客托劍在肩,朝著趙黍快步奔近。


    趙黍一抬手,周圍武魁軍兵士立刻排好禦敵陣型,同時招出神虎真形,一頭鐵鑄黑虎重重落地,攔住對方三名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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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孟春身旁的帷帽女子見狀,懷中瑤琴一橫,無需幾桉,十指撥弄、勾挑抹剔,琴聲高亢入雲,如鸞鳳長唳。


    趙黍劍指一掃眼前,運起英玄照景術,就見周遭天地間氣機受琴聲牽動,無形中漸成陣式。


    這琴音陣式讓楚孟春麾下部曲兵精神大振,一層守禦之力也護持住前鋒,與趙黍當初的金甲符有異曲同工之妙。


    趙黍也不客氣,取出久未出場的金城永固印,一扣指訣,低喝道:“太白辟兵、入刃不傷!”


    靈咒一出,金印淩空自飛,趙黍麾下兵士也都籠罩上一層白芒金光。他們對此早已不陌生,齊聲大喝,跺腳前進一步,刀矛如林。即便人數不如對方,卻好似一座大山橫亙眼前,令人心生無法翻越之念。


    趙黍這一手似乎也讓那帷帽女子微微一驚,她雙手十指不停,撥弦變奏,曲轉殺伐,琴聲蕩漾天地之間,勾招鋒銳之氣,化作無形利刃逼襲而來。


    “嘖,陰險伎倆。”


    這等無形利刃肉眼無法窺見,若是隻憑靈覺感應氣機之變,恐怕有所察覺的瞬間就要遭遇利刃加身,比起趙黍采煞化刃要高明不少。


    可現在趙黍又豈是等閑之輩?他兩腿一夾,鎮住下方本能受驚的馬匹,周身五氣鼓蕩如蓑衣,擋下雨點般的無形利刃。


    與此同時,賀當關在神虎真形的掩護下,跟三名劍客交起手來。


    賀當關經過趙黍的點撥,近一年來修為精進不少,雖然還做不到隨心無礙發出劍氣,但劍術更添巧妙,總能預先料中敵方劍鋒招路,再順勢遞出淩厲一劍,劍芒迸射,逼得敵方長劍脫手。


    此時跟隨趙黍的降真館修士也準備就緒,旗幡四立,一柄黃金斧鉞凝現半空,挾開山之勢,朝著楚孟春車馬悍然斬下。


    “哼!”


    這回終於輪到楚孟春動手,他抬手虛托,祭出一枚銅錢,方孔之中綻放九色豪光,天上金鉞好似春日雪融般,迅速消散,術法氣機被還原打散。


    “落寶之法?”靈簫暗中提醒趙黍說:“楚孟春手中法寶有落法寶、散氣機的妙用,不可小視。”


    “明白!”趙黍眼見那帷帽女子奏樂越發急促,半空中陣式運轉,仰頭隱見刀山倒懸、寒芒如鱗,彷佛下一刻就要轟然而落。


    此時三名劍客已經敗下陣來,神虎真形張口咆孝,虎威吐鋒,宛如洪波過境,直襲楚孟春與帷帽女子二人。


    楚孟春瞠目欲裂,他似乎沒料到趙黍做事這麽絕,竟然敢直接襲殺自己,當即祭起落寶金錢,方孔中九色豪光大放,將虎嘯鋒芒消弭一空。


    “不要猶豫!直接降下刀山!”楚孟春沉聲怒喝:“我有意逼其就範,沒想到這個趙黍抗上之心更甚!”


    然而不知為何,琴聲忽而中斷,天上刀山缺了陣式維持,消散一空。


    楚孟春扭頭瞧去,那帷帽女子被幾名籙壇兵馬拿住,身上纏繞著虛幻不定的枷鎖。


    “陣式不差,法寶亦妙。”趙黍騎馬上前,澹澹言道:“可惜,顧頭不顧腚,鬥法之際居然沒有左右拱衛。如果是梁驍,斷然不會犯這種錯誤。”


    “趙黍!”楚孟春還要催動法寶,結果賀當關三五步飛身而來,一記膝撞頂在楚孟春下巴,直接將他撞飛出去。


    趙黍微微搖頭,彈指飛出幾條續筋麻,捆住楚孟春手腳,順勢給那帷帽女子補上一道禁製符咒。


    其實這回鬥法也頗為驚險,楚孟春不愧是崇玄館出身的仙家子弟,手中落寶銅錢頗能克製自己這種仰賴法寶的修士,還是要靠賀當關這種劍客武夫逼近身前方能應付。


    而那名帷帽女子修為法力更是堪稱精深,顯然不亞於趙黍。她以琴樂布陣,加持兵士、勾招鋒銳,這本事單打獨鬥或許看不出高明,可是輔助軍陣則威力大增。


    要不是趙黍暗中以令牌召請籙壇兵馬,趁這帷帽女子全神專注於陣式運轉,無暇顧及自身,還真不好拿住這帷帽女子。要是等她降下刀山,趙黍自己就算無懼,麾下兵士也要傷亡甚多。


    不過好在趙黍術法手段層出不窮,麵對不同敵人也能拿出應對之策。真正讓他覺得難纏的,恰恰是梁驍、羅希賢這種武夫劍客之流,他們體魄強悍、神魂堅定、靈覺敏銳,要是不顧一切衝殺到身前,趙黍也隻能倉促應對。


    “你、你要做什麽?”楚孟春被趙黍拎起,麵露惶恐道:“我是青岩郡守!我父親乃是朝裏的侍中大人!我還是崇玄館弟子!”


    趙黍將他扔到馬車邊,說道:“你真要在我麵前搬出這些名頭嗎?你應該不至於像興隆縣令那樣消息閉塞,我趙黍在東勝都有怎樣的名聲,你楚大人還會不了解嗎?”


    楚孟春立刻想起鳩江鄭氏的下場,朝野早已風傳,便是趙黍此人向國主進讒言,徹底扳倒鄭氏一門,難不成趙黍這回也是替國主來對楚氏下毒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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