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老實人學壞了更可怕


    下卷四十八章


    被俘虜的匈奴斥候本來並沒有被捆綁,隻是有幾個人看著而已,此時突然有人過來,把他結結實實地綁在了一棵大樹上。(.好看的小說)他放鬆有一陣子了,暗暗希望那個高大的晉軍指揮官能夠放了自己,同時又覺得這似乎不太現實,現在看這陣勢,似乎是要行刑。盡管反複告訴自己不能在漢人麵前示弱,但雙腿還是忍不住有點抖。


    郭旭在黑暗中走到他跟前,聲音低沉而陰鬱:


    “你夠狠的,敢把我們往埋伏圈裏帶!”


    斥候不吭聲。


    這就證明他的確知道前方有陷阱。


    如果他足夠狡猾機靈,完全可以有說辭,可他恰恰是那種缺乏急智的人,被人家一把點中死穴,舌頭就粘在上顎了。


    被晉軍俘虜後,他說了九句實話,藏了一句假話,這一句足以葬送這些南蠻子。他的計劃有兩重勝算。第一是大營可以圍堵消滅這些敵人,第二是萬一堵不住,往前走還有姚滅豹的精銳伏兵。郭旭全速衝過大營,並不在他意料之外,他也絲毫不慌亂。姚滅豹那個埋伏,有一個天賜的陷阱相助,任你是多麽驍勇善戰的猛士,到那裏也隻能是進了籠子的虎豹,入了網絡的猛禽。等到了伏擊圈裏,他會乘亂脫身。孰料老天爺不開眼,半路叫停了晉軍,把一個知情人交給他們。


    斛律征在旁邊不耐煩地說還跟他囉嗦什麽,一刀砍了算了。


    另一個人說他這麽陰毒,砍了便宜了!要我看,不如拿小刀剮了他!


    斥候努力撐著。不想讓漢人覺得自己是個軟蛋,但還是由不得地打了個寒顫。身為夏兵,他沒少見過被赫連勃勃下令淩遲的人,那種漫長的死法,想想都覺得夾不住尿。


    郭旭在斥候麵前來回走了幾步。說那我也不解恨!就算剮上幾百刀幾千刀,不也就是一條命麽?他一個人死不夠,還得多拖些墊背的!


    又走。他每走一步,斥候的心就往下沉一寸,不知道這個大塊頭在動什麽歪心思。


    郭旭突然陰陰地笑了:


    “有了!我要讓他生不如死地活一陣子,活得像鬼。替我們幹活,禍害自己人。”


    說著伸手到懷裏摸出什麽東西:


    “把他的嘴巴撬開!”


    斥候一直在告誡自己要視死如歸,死得像個匈奴漢子的樣子。死不就是一眨眼的事麽?不就是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嗎?長生天不是早就準備好把你送去轉生嗎?可現在看來,這些狡猾的漢人似乎有一肚子折磨人的壞點子,瞬間升天的希望已經破滅。大義凜然很難在漫長的酷刑中維持。他並不知道對方要往他嘴裏放什麽,但已經咬緊牙關猛搖頭。


    斛律征也不用蠻力,隻是捏住斥候的鼻子,後者憋了一陣,狗竇大開,斛律征立刻卡住他的兩腮。郭旭馬上把一個小玩意送進斥候嘴裏,而後死死捂住他的嘴巴。斥候的舌頭感覺到一個似甜非甜、似苦非苦、似麻非麻、不軟不硬、不肉不穀的圓球,掙紮間一動喉頭。囫圇吞了下去。郭旭一招手,一個士兵拿來酒囊,給斥候猛灌一氣。險些沒把他嗆死。


    斥候想把手伸到喉嚨裏,馬上把這個語焉不詳的東西吐出來,但他被綁著。


    郭旭走到他跟前,鼻子幾乎貼著他的鼻子:


    “恭喜你啊,我們已經好久沒用這招對付過俘虜了。”


    斥候的身子猛烈地晃著,似乎要把那棵樹連根拔起來:


    “你這個該死的狗漢人。你給我吃了什麽?”


    郭旭用手指戳著斥候的胸膛:


    “嘴巴放幹淨點,你的命現在攥在我手裏。”


    而後把斛律征拉過來。用火把照了照,讓斥候看清楚他的鮮卑麵孔:


    “瞧見沒。這個鮮卑人,知道他為什麽死心塌地給我們大晉朝賣命嗎?你大概也聽說過,打慕容燕的時候,他們最有巧思的大臣張綱主動給我們造攻城器械,為此母親都被慕容超肢解在城頭上。知道為什麽嗎?實話告訴你,我們有控製人的絕招。”


    張綱的事情,郭旭說的是實話,隻不過斥候從來沒聽說過,但為了給漢人賣命而賠上母親性命的情節已經把他給嚇壞了。至於鮮卑人斛律征,那張臉是擺在眼前的。鮮卑人和晉人是死敵,這個鮮卑人居然混在晉軍中,這也不可思議。當他得知這源於一種控製術,不由得又恐怖又好奇。匈奴部落裏也有巫師,但從來沒聽說過他們有這種神奇的本領。


    郭旭很得意地晃著腦袋:


    “給你吃的,是我們江東名醫煉製的一種迷藥。這個東西吃下去,人不思飲食,但極度亢奮,是非親疏會顛倒。平常愛的人會極度厭憎,殺了才開心;平常恨的人,會極度愛戀,他怎麽對你你都高興。我放你回去,你會殺同袍,殺長官,殺老婆孩子,就算他們不殺你,過幾天藥性散盡,你會突然胃口大開,猛吃猛喝。但是,你拉不出去,屎尿憋好多天,全身發毒,活活憋死!”


    大冷天的,斥候身上一陣陣冒汗。聯想到自己會變成一個專門屠戮自己人的惡魔,最後還要那樣一肚子大糞地死掉,頭發都要一根根站起來了。突然心思一轉,努力不讓聲音發顫:


    “你胡說!這個鮮卑人為什麽活得好好的?難道那個張綱也憋死了?”


    郭旭伸手懷裏又摸出一個小東西,就著火把看了一眼,放了回去,重新摸出一樣,在斥候麵前晃了晃,隱約看出是個小丸子:


    “因為我們給他吃了解藥。解藥,懂嗎?世上任何毒藥,都有藥可解,這叫一物降一物。願意跟著我們混的。吃了解藥,幾天後一如既往,也不會留什麽病根。不願意的,就隻好放回去等死嘍!”


    斥候眼睛盯著郭旭的手,脖子伸得老長。像是一隻鵝要從主人手裏叼走一條泥鰍。


    郭旭把那個小丸子小心地塞回懷裏,轉身離開,邊走邊對身邊人說我要去睡覺了,你們也抓緊時間歇歇,這個畜生就這麽綁著,天亮再放他走。到時候把兵器馬匹都還給他,讓他替咱們殺人去。


    那些人都獰笑。


    等他走出十來步時,斥候在後麵喊:


    “你等一下,讓我想想。”


    郭旭說沒什麽好想的,你這狗東西。我抓住你和你的同伴時,好心好意一個不殺,你居然想把我們帶到絕境裏,不憋死你,我誓不為人!


    斥候說你也太狠了,畢竟你們沒有中埋伏嘛!


    郭旭猛地回身,抽出長劍,大步走過來。用劍抵住斥候的脖子:


    “要不是我遇到自己的弟兄,此刻怕早已萬箭穿身了!不,我絕不用兵器對付你。就讓你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些日子,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除非你等不到全身潰爛自己抹脖子!”


    斥候破口大罵:


    “天殺的狗漢人!你休想讓我替你去殺我們的人,老子寧肯自殺,也絕不殺自己人!”


    郭旭冷笑一聲:


    “那我倒是很樂意看看到底這世上是不是真有人能克了我們的神藥!”


    說完自顧自地走了。


    別人也散了。


    後半夜越來越冷,斥候雖然穿著皮袍皮靴。帶著皮帽,但依然被凍透了。無數隻帶著尖牙的小蟲從地上穿過鞋底鑽進他的腳。沿著骨頭一直向上爬;風帶著看不見的小刀,割走身上殘存的一點點熱量。讓他恨不得像草原上的獒犬那樣生出滿臉的長毛;五髒六腑拚命地縮在一起,凍成一團冰坨子,似乎跳一跳就能全部震碎,變成一腔冰碴子。他調動能夠動彈的所有軀體,晃脖子、跺腳、伸張五指、扭胯,生恐挨不到天亮就會凍在樹上掰不下來。


    一個士兵走來,拿一塊氈毯裹在他身上。他的嘴唇已經凍得沒法說話,隻能拚命點頭表示謝意。當兵的說誰他娘稀罕你這畜生!我們長官是怕你凍壞了手腳,回去沒法殺人!


    斥候心裏發出絕望的哀嚎,看來這個晉軍軍官果真是要等著看好戲,自己果真是要成為一個被人控製了心智的殺人玩偶。藥丸吞下去到現在,他好像真的沒有饑餓感!天哪,藥性發作了!他心頭迅速閃過自己在帳篷裏砍殺自家兄弟,而後被人砍成肉泥,家裏的父母妻兒也被當成反賊全部殺死的情形。不行!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決不能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做這樣禍害親朋的人,在人世間沒有立足之地,就是死了,長生天也絕不會寬待,怕是隻能到地獄裏受盡世世代代的煎熬,來生也隻能轉生成豬羊,再受屠刀宰割!不,絕不!情急之下,張開嘴巴發出淒厲的嘶喊,把那個已經走出幾步的士兵嚇了一跳。後者轉回身來,狠狠地扇了斥候一個耳光:


    “瘋了嗎你!大半夜的殺豬哪!”


    盡管嘴唇不聽話,斥候還是胡嚕著說我要見剛才那位將軍。


    當兵的猶豫了一下,說你先等等,我去看看,將軍睡了,未必肯來。


    斥候幾乎哭著說求他一定來。


    過了許久,郭旭揉著眼睛來了:


    “你想說啥?”


    斥候聲音太含混,說了幾句,郭旭啥都聽不明白,乃叫來士兵,用一塊布蘸著熱水,在斥候嘴上蒙了一陣。斥候嘴唇解凍,心情急迫,居然伶牙俐齒,說如果我聽你的,你當真會把解藥給我嗎?


    郭旭說我不太想給你。反正現在我是前有埋伏,後有堵截,死路一條,就算你肯歸順,也沒什麽鳥用。實話告訴你,那個鮮卑人,是我的長官用神藥降服的,我雖然有藥,還真沒有用過,這一回正好過過癮見識見識。


    斥候說我興許能幫上忙,讓你們逃出去。反正你們死的人也夠多了,皇帝陛下已經很高興了,跑出去你們這一千來號人也不算啥。你給我解藥。我救了你們,也不殺自己人,我們都有功德呢。


    郭旭說你個花言巧語的畜生,你倒是說說有啥辦法能救我們出去。


    斥候說我可以帶你們走一條小路,繞過埋伏圈。


    郭旭說當真有這樣一條小路?而後自言自語:你騙我就拿不到解藥。所以你不會自己坑自己。


    斥候說就是這個意思。姚滅豹將軍帶著人,在這條路必經的峽穀設伏,你們要是一直走下去,一個都跑不掉。但是從那個峽穀向南六裏地,有另一條小峽穀,知道的人很少。你們從那裏穿過去。走大約半日,就能到平地,從那裏去洛陽,估計半路上就會遇到你們的人。


    郭旭想了想,招手叫人給斥候鬆綁。帶他到一輛車上,讓他暖暖身子。過了一陣,遞給他一把小刀,要他在木板上畫出那條小路的位置。斥候畫完了,眼巴巴地看著郭旭,說我現在能吃解藥了嗎?


    郭旭說急什麽急,到你開始渾身爬螞蟻,還有好幾天光景呢。你得替我辦件事。


    斥候說隻要你說話算數。我替你辦十件事都行。


    郭旭說不急,你先睡一覺,天亮再說。我答應給你解藥。就一定會給。


    斥候慢慢放鬆下來,疲勞不可抵擋,和衣躺在車上,昏昏睡過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搖晃他,睜開眼睛一看。是那個鮮卑人。他下了車,發現車外已經有好幾匹馬。連同鮮卑人在內,幾個騎士都是匈奴人裝束。


    郭旭從另外一輛車上下來。走到幾個人麵前,先仔細看了斥候一眼,臉上掛著一絲譏諷:


    “你感覺一下,肚子餓嗎?”


    斥候驚訝地發現,這麽久不吃東西,自己居然絲毫沒有進點早餐的意思。肚子裏有一種隱隱的暖意,好像有一個小小的木炭火盆安在腸胃裏。


    郭旭說從現在起,你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但若是沒有解藥,這種神仙日子一過完,人間就是你的地獄。


    說到解藥,斥候看著郭旭,果然覺得他恍如菩薩,救苦救難,越看越仁慈可親。隻是不覺得自己有絲毫恨父母妻兒長官同袍的心思,自籌可能是還沒到時間的緣故。


    郭旭說你現在就帶著我這幾個兄弟向西去,穿過你們的大營,至於在哪兒停,你聽這位鮮卑人的。


    斥候唯唯諾諾上了馬,有人把他的彎刀和弓箭都還給他。他看了郭旭一眼,縮手縮腳地不敢接。郭旭說你隻管帶著,反正你也沒有殺我們的心思。斥候覺得他說的很對,自己現在確實沒有一點點殺南蠻子的想法。誰會蠢到自斷生路的地步呢?


    真斥候帶著幾個假斥候一路向西去了。


    郭旭立刻叫過徐之浩,讓他帶著800騎兵和所有車載步兵,護送小俏和薛梅兒,按照斥候畫的地圖,迂回去那條密道。


    他帶著200多騎留在林中,等待接應東來人。如果這個計劃居然能成功,那他絲毫不敢自誇聰明,隻能感謝老天爺居然為這些幸存的北府兵留了一手。


    此刻,他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隻能是等待。


    斛律征跟著匈奴斥候,長驅穿過匈奴大營。太陽剛剛升起,匈奴大營裏一派慵懶氣象,到處彌散著夜裏烤肉的餘味。他們遇到的人,幾乎都視他們為無物,隻有一個人衝著他們大喊一聲幹啥去,匈奴斥候打了一聲呼哨算是回答,而後絕塵而去。


    從這裏一路向東,馬匹從快跑到小跑,從小跑到快走,再從快走到徐步,大約兩個時辰後,斛律征叫大家停下,全都隱蔽在一個小樹林裏,他叫一個身形靈活的兄弟攀上樹去,向西方眺望。


    斥候靠著一棵樹坐著,不時下意識地摸肚皮。


    一夜過去,又跑了這麽久,居然一點都不餓,也不累,越來越像南蠻子說的“亢奮”。


    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南蠻子把自己帶到這個地方來是何用意。


    斛律征坐在一棵樹下,慢慢地嚼著一塊牛肉幹,小口小口地喝著酒囊裏的酒。全部行動計劃,郭旭已經跟他重複了不止一遍,他很喜歡這種冒險,相信這是一個能救出很多弟兄的好辦法。


    說心裏話,要不是衝著陳嵩、郭旭這幫弟兄,他早已經厭倦了,離開了。他一個鮮卑人,跟著漢人打打殺殺快兩年了,到頭來看到的,不過就是漢人自己血腥的內鬥。鬥到今天,把自己鬥廢了,鬥進死地了。可蒼天在上,這群弟兄們無罪啊,他們跟著長官走,走著走著就發現情形不對了,再要回頭,已經是狼煙四起,九死一生。他暗下決心,死了就不說啥了,要是能活著離開關中,他立刻回鮮卑草原放羊去,再也不吃任何人的軍糧了。


    用漢人的話說,這叫天下烏鴉一般黑。


    兩塊牛肉幹下肚,登高遠眺的兄弟從樹下來了:


    “來了!”


    斛律征聲音有點抖:


    “爬上去再看一陣,看清楚旗號和盔甲再說,別稀裏糊塗撞到匈奴人大隊裏去!”


    叫大家立刻做好兩手準備,一是笑臉相迎,一是縱馬逃走。


    那名弟兄重新爬會樹上,又看了一陣,下來後神情困惑:


    “前麵是自己人,後麵是匈奴兵。”


    斛律征一驚:


    “他們被追殺了?”


    那弟兄撓了撓頭皮:


    “不像是追殺,倒像是護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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