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鬧下去,倆家都沒好處,而且倆家都沒麵子。吳仁輝丟下幾句場麵話,帶著弟弟們離開江家。


    旁晚,江信忠回到家。江敬林氣不打一處來,抽起木棍直朝江信忠身上招呼,全然不顧及兒子都二十來歲的臉麵。江信忠默默承受皮肉痛苦,心裏卻有淡淡的快意。


    恐懼在還沒到來的時候,真的是恐懼。一旦加身,其實不值得一提,皮肉之痛不及心靈之痛之萬一。


    看到兒子有淡淡的笑意,江敬林更生氣,要不是楊卯幾拉住,江敬林斷氣打死江信忠的心思都有。把木棍丟到一邊,江敬林氣呼呼地坐到竹凳子上。江信忠跪在地上,打定主意,父親不讓自己起來,堅決不起來,隻要父親鬆口,向父親提石代娥的事情就有機會。


    楊卯幾看不得兒子受苦,擔心真的傷著那裏就不好了,上前拉阻江敬林。


    平時,江敬林多半會聽楊卯幾,現在正在火頭上,不管不顧。楊卯幾身上挨了一棍,知道這個時候再勸,隻怕丈夫更加不可理喻,退在一邊抹淚。


    江信北說道:“爹,二哥的事情,確實有點那個,你讓二哥跪,我無話可說。但這隻是我們家裏的事情,要跪也隻能跪我們的祖宗,這樣跪在院子裏,不是給人看笑話嗎?”


    江敬林容不下兒女挑戰家主的尊嚴,一時氣昏了頭,卻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江信北說的在理,江敬林白了妻兒一眼,朝江信忠吼道:“還要我拉你起來嗎?跪地神龕前麵去,給我好好說說是怎麽回事。”


    楊卯幾心疼兒子,找來軟墊,給江信忠墊上膝蓋,江敬林瞪了楊卯幾一眼,沒有出言反對,婦人之仁,有的時候不可理喻。


    江信忠跪在神龕前,不發一言,患得患失,也真的沒辦法組織語言,這是唯一的機會。這次如果不能得到父母的首肯,和代娥就不可能再有夫妻緣分。


    神龕在上,天地君親師,江敬林不發話,江信北就算有再多的話要問二哥,也隻有閉嘴。


    “我要娶代娥。”


    斟酌良久,江信忠終於下決心,話說得斬釘截鐵。


    “好,好,你就跪著吧,什麽時候醒轉,再說。”


    江敬林指著江信忠,氣不打一處來,動手打人都懶得。


    楊卯幾:“不行,你娘老子還要不要臉麵?兒啊,你跪著祖宗麵前,你就不能摸摸心口問問自己。為了你自己,讓江家跟著丟臉?其他的好說,但這事沒得商量。”


    江敬林在火頭上,楊卯幾見江信忠如此執迷不悟,也站在丈夫的立場上,開始痛數江信忠。江信北,石鶯和江信楠插不上話,或者根本就不想插話。叔嫂三個就算敢捋江敬林的黴頭,心裏那種怪怪的念頭,也讓他們望而止步,有心無心自己都難說的清楚。


    飯菜都弄好了,可一家子好像都沒胃口。天氣早已經轉涼,晝夜溫差大,一家子圍在火塘周邊,不時閃躍的火光在眾人麵上一紅一暗地,都沒什麽話說。


    石鶯對江玉致附耳幾句,江玉致歡快地叫著“二叔,二叔,吃飯了。”跑向江信忠。


    小孩子是萬金油,家裏的什麽事情,隻要有那麽一兩個天真可愛的小不點折騰一下,什麽樣的霧霾都會煙消雲散。對於江玉致的活潑和快樂,江敬林再難計較。江信忠也是這麽大過來的。怪來怪去,還是自己對江信忠關注太少了。對於江信忠和石代娥的事情,江敬林其實是有預感的,隻是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江信忠執拗起來不亞於乃父江敬林,沒有江敬林放口,還真沒打算起來。哄騙走江玉致,江信忠又把心思放到石代娥身上,唯獨比較忐忑是剛才開口對父親提娶石代娥的事情。這一提很顯然兩頭不討好,因為,今天半天沒敢進屋,江信忠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化解困局,父母的態度,江信忠算是理解石代娥的顧忌和苦衷了。不過,江信忠不後悔,該做的自己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總是患得患失,終究不是辦法。


    接連幾天,江信忠沒有走出門前瓜棚一步。不是倒頭大睡,就是沉默寡言。家人之間,平時幾乎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知曉對方的含義,本來就沒幾句長話。現在有了江信忠這個傷口,一家上下,除了沒辦法的簡潔招呼,幾乎很難聽到說話聲,各人仿佛心中堵著什麽似的。


    無論是人還是其他動物,受傷了,最好的辦法就是獨自躲在某個角落用舌頭自己舔自己的傷口,等傷口好得差不多了,才重新走進群體。


    遇上這樣的事情,再好的關係也得主動避嫌。吳家和江家的爭吵,硝煙還沒散盡,西林壁就幾乎全村知曉。這幾天,不隻是沒人送山貨到江家,來江家竄門嘮嗑的也沒有一個。話題不好找,還得小心地避開江信忠的事情,那就失去了嘮嗑的本來含義,說不出的尷尬,八成八是不招江家待見的。本來是好心,結果卻被江家會認為這是來看江家的笑話,撩人傷疤,那就純粹是自找不自在。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江家不願提及此事,不代表外人不提。楊卯幾的唉聲歎氣,加上石代娥早產生下吳永平這件事情,人盡皆知。


    江信忠因為向江敬林提要娶石代娥,而被罰跪祖宗的事情,傳入石代娥耳中,石代娥心裏既甜蜜又淒苦,要是這個冤家當年能拿出現在一半的勇氣,何至於有如今的風言風語,兒子也不會背上野種的罵名。


    不過事情總不會絕對,自然有人私下裏羨慕石代娥,也有人欣賞和愛慕江信忠。難得有情郎,如果有一人能如此對待自己,立馬死掉也值,這種想法可不論男女。


    人常常因為各種原因,心是口非,或者口是心非,特別是女人,這種傾向性更嚴重。嘴裏把人說得一文不值,心裏巴不得立刻投懷送抱。心裏把人鄙視得體無完膚,口裏卻把人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劉貞介於這兩者之間,屬於那種心裏活泛,口中惜言如金的那種。


    這些天的閑言碎語,讓劉貞頗受煎熬。


    看著離去的姑娘大嬸,劉貞緩緩地閉上眼睛。現在劉貞是江信忠未過門的媳婦,一棵心牽掛到了江家,不知道江家是不是也有這些無聊的人說三道四。劉貞對來她家竄門的人有種無奈,不知道這些姑娘大嬸怎麽想的,是來看笑話,還是安慰自己?是給自己打氣,還是來拆散自己和江信忠?


    對江信忠在江敬林夫婦麵前提要娶石代娥的事情,劉貞倍感屈辱。


    但劉貞無疑是要麵子的,也是好強的。


    剛剛經曆羅定寬退親,劉貞一時賭氣,立馬答應江家提親,暗地裏,後悔歸後悔,卻沒有退親的想法,一絲一毫都沒有。自己放出去的話,絕沒有自己收回的道理。哪怕是堆狗屎,那也得閉著眼睛把它吃了。


    劉貞比石代娥小些,比江信北大些,掐指算一算,劉貞應該是江信北的同齡人。但小時的江信北眼裏根本就沒有那女之別,大些被江敬林送到柳安的私塾認字,和劉貞的交集幾乎沒有。之後,江信北跟江敬林跑山,除了農忙時節,很少在村裏待上兩個月。


    同為女人,劉貞對石代娥的了解比對江信北的了解多得多。劉貞對石代娥沒有惡感,如果不是自己和江信忠有著婚約的因素,劉貞甚至還敬佩石代娥,怎麽就能叫江信忠對她如此死心塌地?之前,江信忠都是以老實沒有多話的麵孔出現,並沒受到村寨適齡女子多少關注,對於江信忠一直沒娶親,還或多或少地成為閑聊恥笑的對象。即便傳出江信北和石代娥的醜事,也是取笑的成分居多。


    吳家和江家的爭吵,無疑把江信忠和石代娥的前塵往事都翻了出來。他們倆人的奸情是有淵源的,從某個方麵來說,不是醜事,或多或少還讓人神往。至少劉貞想著想著,就朝這方麵發展。


    如果能讓江信忠像對待石代娥那樣對待自己,劉貞忽然覺得,麵對江信忠沒有頭兩天那樣的屈辱,反而有些向往。像江信忠這樣一根筋的人,隻要能抓住他的心,獲得他的接受,有江家上下做依靠,石代娥拿什麽跟自己爭?


    現在的委屈不算什麽,誰家沒有點齷蹉事情?大戶人家,三妻四妾的都有,江家如果按現在這個趨勢下去,至少不會比羅家差。想起羅定寬的無情,劉貞恨不能立馬嫁進江家,堵住悠悠之口,給自己爭命,也爭口硬氣給羅家人看看。


    …………………………………………………


    這天,石代娥端著洗衣盆到溪裏洗衣服,見江信北向大田郡寨子走來,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兒,上前守住江信北要經過的路口。


    不可能再進江家門是石代娥早就預料到的,石代娥也不想江信忠背上汙名。如果江信忠就這樣和家裏對抗下去,江敬林難免會惱羞成怒,把氣撒到自己身上。到那個時候,隻怕跟江信忠做野老婆都不行。一個年輕**要想守寡守住幾十年,不是一般的難,這不僅僅是自己堅持住就能辦到的。石代娥已經不厭其煩,改嫁肯定不成,與其將來無奈之下,做個浪蕩**,還不如一心一意做江信忠的野老婆好,至少江信忠的長子是自己給他生的。


    在這個時候,石代娥約見江信忠,或者江信忠不理會流言蜚語來幽會石代娥,都不好。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隻會讓事情雪上加霜,一旦逼瘋吳家,恐怕就真的要遭受村規民俗的處置。


    石代娥知道江信北常到柳安家去,特意在此等候江信北,通過江信北給江信忠及其父母傳遞自己的心思恐怕是唯一的選擇。


    “代娥姐。”


    江信北見石代娥攔住去路,臉色尷尬之極。本來江信北老遠看到石代娥想繞過去的,但又覺得,回避不是辦法,還好像是自己做了虧心事似的,畢竟小時候,石代娥對他江信北也相當不錯。


    “你二哥還好吧?”


    石代娥微微羞赧,問了一句。


    好像沒有話說,或者不知道怎麽把話說開,石代娥要江信北跟她走。看著石代娥背上的小兒,江信北情緒複雜,機械地跟著。


    見左右沒人了,石代娥跟江信北說了些關於自己和江信忠的往事,也不管聽進江信北耳裏沒有。


    江信北沒有回話,一副認真聽講的好學生姿態。


    略微頓了頓,石代娥道:“叫你二哥盡快娶親吧。”


    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石代娥咬了咬牙,接著道:“如果他心裏有我,就不要逼我離開西林壁。……在沒有聽到他成親之前,我不會見他。”


    石代娥說完要說的話,回頭把洗好的衣服放進盆裏,端上,再無他顧,徑直返家。


    石代娥說得很傷感,唇音微顫,江信北有些不忍,但找不到適合的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石代娥離去。


    走沒多長的一節路,江信北迎頭碰上石順東和江信山。


    那天離開江家,江信山和石順東倆人都很想知道江信北準備什麽時候到縣城去一趟。但家裏人警告說,這幾天少去江家,江家這段時間肯定很敏感,稍稍開開玩笑,都有可能被看做是看江家笑話。


    憋了幾天,兩人去柳家找齊柳笙,見不著齊柳笙。問柳安和柳香玲,柳家三口一家子都是言語躲閃,模棱兩可,石順東和江信山不得要領,沒有多想,隻是略略感到有些怪異。


    石順東和江信山原路返回,天從人願,在這裏遇到江信北再好不過了。


    江信北見兩發小盯盯看著石代娥離去的方向,氣不打一處來,惡聲道:“看什麽看,不認識嗎?”


    “不就是代娥姐嗎?能成為二嫂也不錯。”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江信山無心,平時弟兄間也常常開玩笑,但卻觸了江信北的逆鱗。


    江信北狠狠地一腳踹在江信山屁股上,道:“你再有這樣的話,就別讓我再看到你,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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