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霖才出禪若苑大門,便見前頭不遠,田福山一臉惶急,見了他似看到救星,隔著幾步便開始叫喊。“殿下,大事不好!”


    宗政霖麵色一沉。田福山曆來穩重,似今日這般大失方寸,顯見事情緊急。


    禪若苑裏,赫連敏敏自六殿下離開,一直靜坐不語。想不明白蘇藺柔怎會如此輕易就得了隨駕機會,這事情,真是匪夷所思。正反複琢磨,就見趙嬤嬤急急尋來,揮退了小丫鬟,湊到她跟前,壓著嗓子給報了信兒。


    “殿下剛出門,就被大管事攔住。老奴隻聽見一句‘不好’,還有個‘瑤’字。若是沒料錯,該是那位生了變故。否則殿下也不會立馬帶人,匆匆離了府去。”


    赫連敏敏立時來了精神。“瑤”?莫不是那起子奴才口中喚的“瑤主子”?


    這時候她不方便出門,殿下也絕不會與她說起。要探查此事,隻能借他人之手。


    “告訴赫連葳蕤,要想尋機會對付慕夕瑤,如今正是時候。若是不想錯失良機,趕緊派人去查。”


    因了赫連敏敏這句吩咐,不僅六皇子府裏有了動靜,就連宮裏八皇子府也是隨之而動。隻赫連敏敏不知,也是因了這次私底下傳遞消息,竟引來宗政霖滔天火氣。之後兩年裏,再未踏足禪若苑半步。


    一輛掛著花青色幕簾的尋常馬車,緩緩駛離城東大宅。麵覆輕紗的女子悄悄將車窗支開一條細縫。自縫隙中回望,身後嚴乘舟單手持槍,肅然而立。兩名府衛身姿筆挺,軍容齊整。


    慕夕瑤輕輕放下車窗,回身向麵色泛白的慕夕婷微微頷首,這才見她長出口氣,急著抓了她手臂不住埋怨。


    “姐姐,您今日這般出得府門,若是被六殿下得知,妹妹是再不敢登門探望。”


    上回就被六殿下嚇得手腳都不聽使喚。這次被慕夕瑤逼迫,幫著她擺脫嚴統領看守。如此一來,怕是將六殿下得罪得狠了。


    “怕什麽,六殿下又不吃人。待會兒你我在巷口道別,之後事情,你無需擔憂。若是怕了他,你盡可以躲在皇子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難不成六殿下還能尋到旁人後院裏去?”


    慕夕瑤有恃無恐,自是沒心沒肺。慕夕婷卻止不住惴惴難安,怕得厲害。隻後悔扛不住她逼迫,被說得毫無主見,終是帶了人出府。


    一旁瞪著眼的蕙蘭也是氣得小臉漲紅。主子竟將墨蘭迷暈了去,還大張旗鼓招了她來,說是出府需要人伺候!這會兒被主子威逼跟著出府,回去也不知要如何交代。


    “主子您太過胡來。殿下知曉,定然饒您不得。”蕙蘭哼哼兩聲,疊好慕夕瑤大氅放在膝上,偏了臉不理人。


    方才嚴統領盤查時候,嚇得她這心啊,撲通撲通直蹦躂。這會兒才漸漸好些,手心也不再使勁兒冒汗。若是被當場抓包,主子自是不怕的,她就指不定要挨多少板子,才算揭過。


    “平日膽子不是挺大,都敢跟主子叫板。這會兒帶了你出來,怎地還不領情。”慕夕瑤戳戳她腦門兒,要不是墨蘭被趙嬤嬤調教得一說理就頭頭是道,她也不會沒得選擇,隻能挑了這碎嘴丫鬟,勉強帶著。


    “姐姐,你倒是先給妹妹透個底。這麽大動幹戈背著殿下出府,是要往哪裏去?”上回被宗政霖罵得怕了,這次慕夕婷得了教訓,知曉先問清楚行蹤,以防六殿下找上門來,也好有個應對。


    慕夕瑤哪裏不知她心思,暗道經了這許久,六殿下餘威猶存,當真厲害。拍拍慕夕婷手背,隻當安撫。這孩子莫不是要記了宗政霖黑臉一輩子?


    “就隨處逛逛,好吃好玩,必在盛京城裏那幾條熱鬧巷子。如此可安心了?”


    盛京城裏吃喝不愁,帶著銀子,還怕沒個去處?


    在街口將猶猶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慕夕婷趕緊送走,慕夕瑤才徹底鬆快起來。要帶了慕夕婷一道,今日還出來作甚?就她那性子,還是老老實實待屋裏的好。


    覆上輕紗,慕夕瑤帶著梳著雙髻,刻意裝扮過的蕙蘭,自東順城街一路穿過四方塘,寬窄巷子,往灑金街行去。


    “主子,您千萬挑人多地方去,奴婢擔心有個萬一,一人護不住您。”蕙蘭人雖跳脫,腦子卻不笨。


    “得,去新開的素味齋可好?”聚鮮樓早吃得膩了,聽聞素味齋豆腐宴很是不錯。


    蕙蘭勉強點頭,算是應了。最後還是不大放心,連忙補充一句,“您得往雅間裏去,廳堂裏熱鬧,咱不去湊的好。”就怕沒殿下看著,主子愛鬧騰的毛病又管不住。


    慕夕瑤白眼兒一翻,悔啊!光顧著圖方便,竟帶了個老媽子出門,囉嗦起來比六殿下還煩人。


    主仆二人進了素味齋才發現,這裏的雅間竟與別處大不相同。


    東家別出心裁,整個二樓用竹篾隔做許多小間。竹篾編織十分細密,並不會因此被旁人窺視了去。牆上掛著鬥笠蓑衣,另置有瑤琴香爐供來人消遣。


    “這地方不錯。”慕夕瑤一眼看中,連連讚賞。在世家雲集,尚華貴奢靡的盛京城裏,竟有如此清雅之地,今日這趟來得值了。


    點了最富盛名的豆腐宴,起身在屋裏四處觀賞,慕夕瑤對角落裏裝飾用的水磨不禁多瞧了兩眼。


    這是要仿照田園風趣不成?素味齋東家倒是很用了心思。


    “小二,這裏可是每間房都置了瑤琴?就不怕有客人同時奏曲兒,吵得人頭疼?”慕夕瑤有些好奇。


    “這位姑娘,您有所不知。來素味齋的,多是愛好風雅的文客學子。自是不會隨意吵嚷。二樓共十七間雅室,往往有人先起了音,旁人都會自行避讓,專注聽曲兒。如您所說的情形,自素味齋掛牌算起,還從未有過。”


    “原是如此。”慕夕瑤頷首。眼神兒示意蕙蘭給了賞錢,叫人退了出去。


    “主子,這地方好生有趣兒。”蕙蘭見識遠遠不及慕夕瑤,初見這布置,隻覺稀奇。從小在慕府當差,哪裏見過真正農家趣味。


    “如何?如今方知跟著主子好處多多?”


    “別。您跟著殿下一道來,奴婢更歡喜。”


    慕夕瑤泄氣。這丫頭也被宗政霖淫威給嚇得,時時不忘提點於她。


    待得菜式上齊,蕙蘭伺候著給慕夕瑤夾菜。才嚐過一口,正要誇誇這味道得宜,卻聽隔壁雅間絲竹聲驟起。


    渺渺嫋嫋,層層迭蕩,清音泉泉,好不舒雅。


    一曲《雲鷺謠》僅僅起了個頭,已是讓慕夕瑤來了興致。琴藝非凡,境界深遠。如此人這等造詣,在她欣賞過的諸多名曲中,也僅一人所奏曲子能與之比肩。可惜當初那人選的,是蕭,而非琴。


    這頭慕夕瑤閑情逸致,沉浸在琴曲中自得其樂。那邊宗政霖已是麵沉如墨,鳳目中隱隱露了殺機。


    “狗膽包天。”若是他再遲一步,淳於瑤怕是活不成了。一腳踹開地上嗷嗷哀嚎之人,宗政霖緩步來到寢塌之前。


    看著榻上渾身赤裸,目光呆滯的女子,宗政霖怒氣陡生。


    “本殿可曾告誡過你,但凡離開書社,必得讓護衛緊緊跟隨?”


    淳於瑤瑟瑟發抖,身上布滿青紫淤痕。尤其胸前,還在隱隱作痛。雙手死死扣住身下被單,隻默默流淚,嗚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宗政霖眼看麵前女子被人欺辱得不堪入目,再生著一張與慕夕瑤極為相似的麵孔。火氣頓時壓製不住,抬腳就踹翻了榻前矮幾。


    “混賬東西,給本殿拖出去砍了!”


    地上被折斷手臂,嘴角尚且淌著血跡之人,見六殿下如此震怒,出口就是取他性命,已是再經受不住,哀叫一聲閉過氣去。


    “殿下,此人乃冠軍侯侯府二房長子。殿下三思。”衛甄自在門外聽出裏間動靜,從始至終不敢抬頭。床上女子雖與殿下無甚幹係,可那張臉……不想死的,還是避著些好。尤其是碰了這事兒,忌諱大到想想都令人心顫!


    冠軍侯……宗政霖殺氣更甚。太後娘家人,宗政暉好大手筆。


    “廢了他雙手,將人帶到嶽來樓看押。那雙狗眼也無需再留。”


    六殿下從來不是溫軟之人。觸了他底線,手段慣常狠厲偏激。


    再看床上淳於瑤目光空茫,竟是連男子麵前遮羞都顧不上,顯見是生了求死之心。


    “若想尋你那親弟,便收起作死打算。當真想不開,本殿也不吝送你一程。”


    淳於瑤本是絕望的臉上,隨著宗政霖冰冷話語漸漸起了變化。最後終是淚如雨下,蜷著身子痛哭失聲。


    衛甄扛著人悄然退下,帶門時候,隻見得殿下抬手解了披風。經了此事,怕是殿下與太子算是徹底撕破臉皮。依殿下脾氣,接下來日子該是清閑不了。


    素味齋中,慕夕瑤意猶未盡。隻可惜隔壁之人一曲過後再無聲息。正收了心思打算好好用飯,卻被隔壁兩人說話吸引了心神。


    “殿下,於音律一道,您已是自成一家,少有人及。能於政務閑暇有此功底,在下敬服。”


    “先生謬讚。本殿也隻是略得其味。比不得先生所創徽體,於文士中聲名遠揚,影響頗深。”


    徽體?慕夕瑤眼中精光乍現。今日倒是來得正巧,竟在此處遇了熟人。當先出口那人身份,也是了然於心,無需置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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