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燁亭竟在此處。不知與陶翁不修邊幅相較,“北肖”又是如何風采。


    慕夕瑤示意蕙蘭莫要出聲兒,自個兒豎著耳朵聽兩人說話,一麵不忘津津有味享用吃食。偶爾聽隔壁兩人說得有趣,便捂了嘴竊竊而笑。如此有失風儀,看得蕙蘭止不住歎息。


    主子這模樣,分明是被殿下縱得沒了正形。


    “殿下,伍大人如今可過了清河渡口?算來到章台還需大半月功夫。這一趟過去,怕是不容樂觀呐。”


    “先生所言極是。可惜伍安華走得太過匆忙,許多事情不及交代。”


    “恕在下直言。就怕伍大人剛正太過,聽不進您勸誡。”


    隔間靜默良久,傳出宗政明一聲長歎,“若是此案不成,也隻能保他周全。”


    慕夕瑤緩緩擱了竹筷,眉宇間帶上疑惑。


    章台,案子?她是否錯過了什麽?能讓宗政明做如此打算,定然非同小可。


    閉了眼睛努力回想,好似有模糊記憶一閃而過,快得她抓不住頭緒。能讓上一世渾渾噩噩的慕夕瑤留有印象,可見這事情已是鬧得人盡皆知。


    正煩擾間,目光無意中掃過角落水磨,慕夕瑤身子一震,眸子倏然睜大。


    是它!竟是原本該發生在章和十五年年初,震驚大魏的三州捐稅一案!而此案初始,便是自章台拉開序幕。整個案件波折不斷,期間落馬之人不計其數。直到一年後才由元成帝欽點巡察使陳廷玉趕赴柳州,又經大半年明察暗訪,終是抽絲剝繭,將一應涉案官員盡數收押,送盛京查辦。


    九百萬兩稅銀貪墨,最終落定卻是盛京朝堂近三成官員牽扯其中,停職罰俸。直接涉案之人,俱是午門抄斬,九族流放。明麵上此案塵埃落定,隻半月後,關內侯突然暴斃,太子太傅王崇煥卸甲歸田。明眼人一眼看穿其中貓膩,俱是沉默以對,三緘其口。


    隻因關內侯乃當今已逝元後,周後娘家兄長,大魏太子嫡親娘舅。之後元成帝命太子入翰林纂修《魏典》,收回其盛京兵權,這也導致廢儲之說鬧得紛紛揚揚。


    如此重大事件,宗政明竟被牽扯其中?慕夕瑤神色凝重,撫額沉思。


    除她之外,如今恐怕沒人能料到章台一事牽扯竟如此之深。宗政明如今打算,顯然此事未引起他足夠重視。別說保伍安華無事,就是他自身,也是身陷危局。


    上一世宗政暉背後之人設局,本是想強勢阻斷宗政霖仕途。可惜被那男人看穿,反戈一擊逼得宗政暉差點丟了儲君位置。而第五佾朝趁勢而起,出謀劃策,輔佐宗政明漁翁得利。


    這一世,宗政暉竟將矛頭直接轉向宗政明。是顧忌宗政霖底蘊莫測,不敢妄動。還是想盡早鏟除與宗政霖多番聯手,同樣深受元成帝看重的宗政明?


    慕夕瑤端起茶盞,眸子微微眯起。透過升騰的霧氣,看向角落裏安靜擱置的一方水磨。


    柳州,水磨之鄉,漢水明珠。


    便是這樣的地方,即將掀起滔天巨浪……


    宗政明此時萬不該被此事拖累。太子雖愚鈍,但身後勢力不容小覷。除此之外,宗政涵狼子野心,從未停止過一旁窺伺。


    宗政霖尚未封王,屬地更是沒影兒的事。若是宗政明被元成帝棄用,太子與宗政涵必會竭盡全力向宗政霖發難。到時六殿下腹背受敵,不說那男人本事如何,隻說日子也不會太過安逸。


    一想到沒了舒適日子,還要殫精竭慮,慕夕瑤臉色已是陰沉下來。


    對付宗政霖就是變相與她過不去。她兒子將來拚爹,還指望著那男人威風凜凜,萬人俯首。


    如此看來,這事情還得早作打算……


    “蕙蘭,取琴。”後宅女子不好冒然登門,那便想法子引了人過來。


    今日這般主動尋了宗政明透個一星半點兒,也算對得起與慕夕婷之前姐妹情誼。


    若是她沒料錯,宗政霖此時必然也看出此事不妥,應當也放了心神格外留意。可惜宗政霖再是老謀深算,事情沒到那地步,也實難看清其中盤結。


    與其當麵說與他聽,引起他猜忌,不如讓宗政明打了頭陣,使得局麵清明,撕了那層偽裝。稍後借勢而為,相信六殿下絕不會落於人後。


    宗政明與肖燁亭正暗自為章台一事費神,便聞左麵瑤琴聲叮的一聲,似乍然響在耳畔。並非大魏傳承古曲,亦非文士揚名之作。此曲節奏緊促,錚鳴不絕,似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場麵宏大,兵戈相見,隻短短一段,已是聽得人熱血澎湃,激動非常。


    之後曲子驟然轉變,與之前高亢相比,無疑顯出低沉悲壯。當最後一個尾音落下,素食齋中一片沉寂,眾人似沉浸在金戈鐵馬的畫卷之中,久久無法回神。


    “殿下,好曲,好曲啊!”肖燁亭來回踱步,隻差拉著宗政明往隔間拜望。“可惜瑤琴不足以彰顯此曲精妙,倒是謂為可惜。”


    宗政明目中光華閃耀,已是即刻起身,推了門出去。


    之前三處顫音,當是不曾聽錯。以尋常瑤琴奏出此等音符,據他所知,隻一人有此偏好,且本事了得。


    “故人來訪。”宗政明輕叩門扉,負手等候。


    目的達成,慕夕瑤展顏而笑。


    五殿下,引您過來,妾可是費了好些力氣。琵琶曲被改的堪堪入耳,當真是糟蹋了好東西。


    “故人登門,不甚欣喜。蕙蘭,開門。”


    肖燁亭對殿下口中故人十分好奇。如今驟然聽聞裏間主人出言回複,不禁大為吃驚。


    方才殺伐果斷,氣勢恢宏的琴曲,竟是女子所奏?及至抬腳進了裏屋,見得一輕紗覆麵的女子,端正坐於瑤琴之後,手指輕攏慢撚,似是玩樂,同樣的顫音流轉指尖。如此方知,奏曲之人,非眼前女子莫屬。


    “許久不見,殿下安好?”慕夕瑤語帶笑意,屈膝見禮。


    “自然是好。側妃無需多禮。”宗政明笑容溫和。


    “肖先生大名,如雷貫耳。招呼不周,還請自便。”慕夕瑤手臂輕抬,蕙蘭立刻給二人上了茶水。


    肖燁亭有禮謝過,將慕夕瑤身份聽出個大概,也就不便多言,隻稍坐片刻,便言說還有要事,不便久留。


    待得肖燁亭告辭離去,宗政明言辭間不覺帶上隨和。


    “側妃怎地一人在此?”


    “殿下,您放過這茬可好?妾還想著如何逃了六殿下責罰。”


    “如此看來,六弟又該頭疼。”


    視線停在對座女子鵝黃色麵巾之上,宗政明心神微微恍惚。是了,自上回馬場一事過後,她是帶了傷的。


    還好那雙露在外麵澄澈清亮的眸子未曾改變。話裏也聽不出絲毫幽怨委屈。想來宗政霖對她不差。


    “方才那一曲,是為何故?”


    此前多番邀她撫琴,都被慕夕瑤借口擋了回去。如今在外人多口雜,她倒是一反常態大方起來。若說沒有因由,宗政明不信。


    果然是聰明人。


    “卻是為了殿下,亦是為了庶妃。”慕夕瑤全無遮掩,說得毫不扭捏。


    “蕙蘭,門外候著。”這是頭一回,慕夕瑤沒有顧忌男女大防,將無關之人屏退出去。


    宗政明眸子一縮,麵上帶了慎重。精明如她,若非事關重大,絕不會與他獨處一室,落人口實。


    “方才那曲,其名,《十麵埋伏》。”


    好似莫名一句,卻讓宗政明離了靠背,緩緩坐起。平日溫文儒雅不複存在。就這麽直直盯著慕夕瑤對視許久,直到真真切切從她眼裏讀出認真,方才終於確定,慕夕瑤絕非玩笑之言。


    蕙蘭守在門外心神不寧。被主子趕了出來已有小半時辰。大著膽子將耳朵貼在門上,卻查探不出半點動靜。


    這麽著讓主子與五殿下獨處,蕙蘭覺得事情越發不好。殿下昨日可是說過,今日還要往大院兒裏去。若是回得晚了,後果不堪設想。


    正提心吊膽,浮想聯翩,便聽主子揚聲喚人。轉身正好碰上五殿下當先推門而出,蕙蘭趕緊行禮避讓。


    “本殿先行安排車架,側妃收拾妥當,再下來不遲。”


    “不用勞煩殿下,妾自行回了便是。”


    “不穩妥。”宗政明說完便向樓梯口行去,也不管慕夕瑤怔愣當場。


    哪裏不穩妥?您這麽送了妾回去,妾更不穩妥!皇家男人果然都是臭脾氣,不聽人說話的毛病,一脈相承。


    慕夕瑤帶著蕙蘭緩步下樓,眼看下了最後一級台階便是廳堂,抬首便見一人迎麵而來。


    晦氣!今日不知走的何種運道,竟在此處碰見最令她厭煩之人。好在蒙了麵巾,隻做不識就好。


    回首極快遞給蕙蘭一個眼色,帶著人目不斜視,就這麽直直從太子身邊越了過去。


    正要舒一口氣,身後卻突然傳來蕙蘭驚呼之聲。慕夕瑤驟然轉身,卻見太子單手攔了蕙蘭去路,一把奪了她手上大氅,湊近鼻端深嗅一口。


    大意了!慕夕瑤眸子一縮,腦子裏飛快想著脫身之計。


    “你是何人?見了孤竟目無尊卑,連請安都不曾?”太子眼神緊緊鎖在慕夕瑤身上,將手中大氅忽的抖落開來。“宮中禦賜皮毛,讓孤好好想想,倒是哪家有如此不守規矩的女人。”


    話是問得嚴厲,一雙眼睛卻在慕夕瑤身上來回掃過。其中淫邪心思昭然若揭,直看得她心裏犯嘔。


    “原是二哥在此。”宗政明聲音醇和,客氣與太子頷首示意。


    慕夕瑤眼眸忽的一亮,擺脫此人,怕是要借宗政明用用。


    “殿下。”回轉過身,聲音清揚婉轉,與平日嬌氣甜膩迥然不同。“讓妾好等。”


    宗政明麵容和煦,姿態風流,快走幾步便來到她跟前。


    這妮子,為了擺脫太子,竟是連他也一並算計在內。也罷,本就是為尋她而來,順勢帶了人走便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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