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寒村裏正叔,這一瞬真覺得秀花眼裏挺有事兒的。


    不像村裏有的那婆子隻顧瞎湊熱鬧,東家長西家短,說沒用的話可來勁兒了,有用的事一件也想不到。


    甚至,在他看來,撇子那老嶽母,比有的那沒見識的男人做事還周到。


    比方說,像是之前,撇子簽名又接過喜榜過於激動,和撇子媳婦站在一起隻顧喜極而泣,撇子那丈母娘卻消聲轉身進院兒。


    就在他惦記著幫撇子先墊上喜封錢,不能讓兩位官差白跑趟腿時,撇子那嶽母又出來了。


    不知從哪翻找出的紅布,用紅布包的銀錢,包得正經挺像樣的。


    他離得近聽的清楚,人家也沒搶那風頭,而是將那紅封遞給撇子,還一邊臉上全是笑容,一邊特意壓低聲囑咐:“你去給,快點兒,說點兒好聽話。”


    他那侄兒撇子這才一拍大腿,瞅那模樣就知,這才想起要給紅封的事。


    “包多少銀錢?”他實在沒忍住就小聲問了。


    “二兩,一人一兩銀錢,他五叔,你看行嗎?要是不夠的話,趁著人家沒走,我趕緊的。”


    他當時瞟眼那老太太,說心裏話,很出乎意料。


    那哪是行嗎,簡直是太行了。


    他以為秀花至多攏共能拿出半兩就好不錯了。


    還想著勸兩句,拿少了磕磣。


    咱不能用過日子那一套省這銀錢。


    過日子二吊半兩的算是大錢,能買不少物什。但是到了報金貴讀書人的喜事時,就不能尋思省啦,那半兩一兩的算個啥呀,趕上那有錢人家出了出息人,隨手給個十兩二十兩都是玩。給金豆子都不稀奇。


    是,咱不能和那種有錢人家比,可也不能太磕磣。


    而且這期就這一個童生榜首,回頭人家一說發童生榜,太摳傳出去多不好。


    本想著,不行的話,他作為接喜榜的裏正,如若給少了,找補著再給一份,怎麽也要湊夠至少一人半兩報喜錢。


    卻沒想到,直接給到位了,一人一兩。


    哎呀,這真是奇怪。


    五叔心想:


    撇子那嶽母明明挺摳門的,上回搭他車去鎮上,就能感覺出來是特意甩掉那些同行的老太太,到後頭也把他甩了,人家自個買包子吃。別以為他沒看到,一說話一股肉包子味。


    總之,給喜封的事就已然讓他有些側目,卻沒想到在全村人都跟著瞎起哄時,又是這位先冷靜下來。


    尋到他就提出,讓人家羅峻熙的親娘趕緊知曉。


    讓人家青柳村的裏正也知道知道,咱不能將風頭全搶嘍。


    這不嘛,五叔站在秀花前麵幾步遠,雙手背過去正命令道:


    “大坑,別跟著瞎起哄,等會兒再樂,先去忙正事兒。將咱村裏的那兩個鑼取過來。”


    又對大夥說:


    “咱村裏人不能白借光。


    當然啦,哪怕往後沒借上光,今日咱們村裏出了這麽大一件喜事,也必須將它支棱起來。


    再往後出去不一樣了,老少爺們,村裏終於考出來一位像樣的後生。


    幾百位童生已然是從不知多少的讀書人裏念出來的,那就已經很了不得,誰家有這樣的出息小子?


    而咱村撇子家的小女婿,又是那幾百人中的頭名,從那幾百人中脫穎而出,明白有多難得不?


    童生頭名,說句不客氣的話,它沾著咱遊寒村的名,永遠沾著!”


    這一番話說完,好些人跟著激動起來,沒錯,永遠沾著遊寒村,往後這就叫徹底沾親帶故了。羅峻熙可不止是青柳村的人,必須給他們村分一半,是他們遊寒村的女婿!


    “所以,今日,咱村的嗩呐隊子,拉起來。”


    去哪啊。


    秀花就聽見裏正開始安排:


    一個小子拎鑼,一路去杏林村報喜。


    朱家也是左家的親家,進村後要一路敲鑼通知老朱家。


    必須讓這些實在親屬都跟著與有榮焉。


    另一個小子,前方帶路敲鑼,這就不能是進村再敲啦,要像送親隊伍一般一路敲敲打打起來,後麵跟著一隊遊寒村的嗩呐鑼鼓。


    再選個人。裏正叔好一頓挑選,找個嗓門大聰慧的二十出頭正當年的,務必眼下就背下那紅榜上的話,到了青柳村就喊。


    而且見到青柳村的裏正,務必請他們來,再請些村裏的長輩,要那種看著羅峻熙長大的,是請,就說他說的。遊寒村裏正有請。


    趁著大夥熱熱鬧鬧忙起來沒人注意時,五叔回頭,微揚下巴問秀花:“你看這麽安排行不?”


    “行,那簡直太行了,要不說,還得是他五叔給操心,妥妥帖帖,太有麵子啦,”秀花非常捧場得笑著拍拍巴掌,拍完就牽著甜水頭也不回的走了。


    今兒指定得破財。


    不提請大夥全吃飯吧,那是不可能的,但最起碼也要照三桌準備。人家青柳村要來人啦。


    然後還要再準備糖水給大夥喝,準備一些山果子、杏、西瓜啥的,一盤盤擺上,整得像那個樣,沒資格上桌吃飯的,總是要讓人喝口糖水。


    看著吧,等青柳村的來了,地裏的活再幹完,到時會更熱鬧。


    秀花擱心裏琢磨著這些:她得趕緊回家囑咐囑咐那倆沒心沒肺的,讓女婿借糖、借桌椅板凳、飯碗茶碗,想招多湊幾樣果子,殺雞、掂掇菜。


    以及,將神水藏好。


    今日做飯,可不能用缸裏的水做。


    ……


    杏林村。


    小豆陪小稻正在溪邊洗涮,邊洗邊氣鼓鼓的:


    “我算是看好啦,我和小妹這種倒省心。雖然有事沒個婆家兄弟幫襯,但是比起姐你那幾位堂嫂少了好些糟心事。


    我姐夫知道嗎,她們沒事兒就給你小話兒聽。


    說的那是什麽屁話,又沒讓他們幫著幹地裏活。


    人家六子今早吃飯時,我聽見他和姐夫說了,是六子和二柱子特意繞遠,天沒亮就去了地頭。憑啥見到你就一頓數落。”


    小稻勸二妹妹:


    “這不是才分完家,她們一直憋著口氣。


    我又從分家後就沒回來,可下見著我,酸幾句就讓她們酸吧。


    我懷得是金蛋還是鴨蛋,也不是她們酸幾句就能沒的。


    再說,大房那老太太腳崴要靠人伺候,你姐夫他爺又是那種情況,眼瞅著這又要收糧,家裏的人手不夠用。一股火接一股火的,說話難免不好聽。”


    今早,小稻回來才知曉,三哥家的小子和村裏那半大孩子大清早跑到外麵淘氣。從那挺高的柴火垛上掉下來,給腦子摔破了,爬起來那孩子就吐了。


    怕嚇著,找郎中灌完藥見好後,三嫂正好看到她回來啦,急忙說,要領孩子去尋那跳大神的叫叫魂。


    李氏那人,小稻從分家那天見到她蔫壞,捅咕另外兩位嫂子偷聽幹仗就徹底壞了印象。覺得那人藏得太深。


    要不是到那節骨眼兒,她還沒發現三嫂是那樣的為人。


    隻覺得,白瞎她以前甭管甜水有啥好吃的,都惦記給三哥家的倆孩子。以前挺可憐三嫂的,娘家一點兒不借力,倒是好幾次登門借錢借糧。


    所以自從壞了印象,哪怕是這次,聽說李氏扯著三哥主動將伺候老爺子的活給攬過去,那她聽甜水爹說完也沒像以往似的說不容易啊,往後可得記住三哥三嫂幫著搭過手。


    她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隻提醒大德子:


    “人家出力,咱就別的方麵別差事兒,你多給些糧。


    三嫂那人對她家倆孩子當眼珠子似的,你多給些雞蛋啥的,她倆孩子吃著了,三哥三嫂伺候老爺子心裏也能痛快。


    還有你當著外人麵許諾的那錢,既然說了,那就要真按天給。


    別人家萬一當回事了,你回頭卻沒掏,那心裏存疙瘩。”


    當時,甜水她爹說:


    “這才伺候幾天。幾日的功夫換誰都能咬牙忍住。要是過一兩個月還能這樣盡心照顧,我都不用他們伺候半年。


    別說許出去的那點兒銅板,我再多給些,我高興我那些兄弟即便對我都挺狠,但還能剩下一個半個連著媳婦孝順咱爺的。為那份高興,我都多給。


    但現在不行。現在可以給吃給喝,不給錢,我就看他們兩口子提不提。”


    但是,這次小稻帶著妹子回朱家,進院真發現三嫂李氏比分家那時候變了些,眼神好似都帶出幾分清正。


    也不知她不在家的日子,朱家發生了啥讓李氏變成這樣。


    見到她就囑咐,老爺子的粥在鍋裏,啥也不用幹,幫忙喂飯就行。


    聽聽這話,實實惠惠的倒像是怕她幹活,一句邀功的話都沒有。


    然後三嫂就匆匆忙忙背起兒子走了,非要去叫魂,她拽都沒拽住。


    這不嘛,三嫂一走,家裏男人們都在地裏,老爺子聽到不好聽的也製止不了。


    大堂嫂就開始摔摔打打,酸話一堆,隻是沒敢大聲嚷嚷分家的事,要是能嚷嚷出來,相信更會對她數落得歡。


    而二堂嫂是酸她,懷的是金蛋。一個一天天沒影蹤,一個幹脆不回來。


    本是還要接著埋怨,看出她妹子小豆臉色不好,很容易不慣著她打嘴架。


    你想啊,小豆那臉色能好嗎?也是夠沒麵子的,她領著親妹子才回朱家,門都沒進,就被這個說幾句,那個埋汰幾句的。


    接著,二堂嫂又撇撇嘴看她背回的玉米筐,像是和大嫂嘮嗑似的,大聲講她娘家收地了,二堂哥在她娘家頓頓白米飯等等。


    小稻懶得聽那份顯擺,這些年聽的耳朵起繭子。


    不就是娘家是她們妯娌幾個中,條件最好的嗎?


    總想壓過誰一頭似的。


    小到她閨女甜水的一根發繩要壓著,甜水有,二嫂就會給甜杆買更好的。大到她的一件衣裳,她要是扯塊布,二嫂就得扯兩塊。


    而她好不容易回來,怎麽可能啥也不幹。


    給老爺子喂完飯,喂完水,說甜水在家呢,娘家挺好的,地都收完啦。又撒謊昨兒大德子回來的晚,沒敢說胳膊腿都有傷就沒回家,怕惦記。陪著嘮會兒磕就坐不住了。


    說實在的,三嫂那炕席眼瞅著沒刷幹淨,老爺子衣裳也開線了,頭發都是黏的,屋裏還有股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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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稻就帶著小豆忙乎起來。


    也不管那男的女的了,家裏沒個男人在,她和妹子就扳著老爺子上半身,給推到頭躺在炕沿上。妹子還給洗頭水裏摻點神仙水。又做飯,連著三哥三嫂以及倆孩子飯菜都給做出來放在鍋裏熱著。


    總之,眼下小溪邊洗衣裳、刷炕席是最後一項。


    姐倆順便還能嘮嘮嗑。


    小稻說:“你就別抱怨啦,回頭別和你姐夫說,也別和滿山說沒用的。”


    “大姐,你脾氣也太好啦。她們就是看出你憨厚才敢蹬鼻子上臉。就我姐夫那脾氣,你隻要稍稍挑撥兩句,他就能幹翻天。她們咋不敢和我姐夫說那沒用的話?見人下菜碟。”


    小稻笑,用袖子蹭掉臉上的沫子:


    “我不是憨厚,我是真覺得分家我和你姐夫占了大便宜。


    老爺子明明跟我們過,她們說的對,銀子和地都多分了,到頭來,我們才伺候老爺子多久。想起這個,我都不好意思頂嘴。


    再者,我不讓你和我那兩位嫂子吵吵,你當我是怕了她們?我分家那陣,二妹,我和她們幹起來過。


    這不是尋思,今兒回來又不是幹仗的,讓老爺子少生點兒氣吧。”


    小豆心疼姐姐,聞言不是好氣兒笑道:“是,我姐厲害,真厲害,還和人家幹過仗。噯?姐,你幹啥去。”


    小稻截住一位路過的扛鋤頭的老爺子。


    和人家比比劃劃一頓說。


    她今兒回來看出來了,老爺子在炕上躺著太難受,眼巴巴地瞅外頭。


    所以和村裏會幹木匠活的老爺子商量,能不能給朱老爺子做個推車。


    那手推車能做,就不能做個能坐人的帶軲轆的嗎?


    “手推車是推貨,隻是我想做的是推人,你老明白沒?您看能不能做出來,加上木料多少錢。真能做出來,回頭朝我男人或者我要錢。”


    這頭正說著話呢,杏林村的裏正伴著鑼聲招呼道:“德子家的,你娘家大喜事,快點兒過來聽聽。”


    “啥大喜事呀?”小稻和小豆一起問道。


    然後遊寒村派來的人,就大聲地通知杏林村男女老少,大德子的媳婦,媳婦娘家那頭的親小妹夫,成為童生榜首。


    小稻是在鑼聲、在裏正以及村裏大爺大娘的催促聲中,離開的杏林村。


    都催促讓她快回娘家。


    有人還將她洗衣盆給搶走,要幫忙送回朱家。


    還有人提朱興德,直咂舌說大德子娶左家閨女多有福氣,有那麽位能耐連襟。


    小豆來姐夫家也終於揚眉吐氣。


    要不然那口氣從進門就一直憋著。


    而且她姐憨厚,她可不慣著。


    趁小稻去和朱老爺子報喜時,小豆特意站在朱家二嫂麵前,美滋滋微揚下巴,心想:看你嫉妒,我就心裏痛快。


    就你有個好娘家呀!


    我姐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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