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花今日起的格外早,比村裏大多數人起的都早。起身就將大門打開。怕左裏正找她吃閉門羹。


    而之所以醒的很早,那是因為昨日她和左裏正約好了,今天要去別的村看田地。


    秋收那陣,一連幾日的大暴雨,由於搶收不及時,還是讓不少人家在這個冬天要過不下去,家裏都要揭不開鍋了,就想要賣一二畝地周轉。


    按說,秀花不喜歡這種零星的散地,一家賣一二畝,夠幹啥的?還不夠春耕費勁兒。


    但巧的是,那個村裏有兩戶人家,都想要賣點兒田地周轉。你家賣兩畝,他家要賣三畝,兩家田地還算挨著,隻隔著一道坡,湊一起就是五畝水稻田。


    這種好事,左裏正沒顧得上自己家。


    要是沒有秀花,左裏正就會出手,手裏有閑錢、多置辦些田產,當作給子孫攢家產。


    可這不是有秀花了嘛,自家就要靠邊站。


    左裏正昨兒聽到的消息,怕被別人搶先,就先和對方定好了,約了秀花今日起大早出發。讓秀花醒了先將大門敞開,他到時喊一嗓子,跟他走就行。


    此時,秀花很慶幸今天起來的夠早,夠湊巧。


    她時隔兩月,好不容易起回大早要出門,就能遇到三十頭老牛。


    大眼睛對著三十頭牛眼睛。


    要是再晚一會兒,村裏就該熱鬧了。不提別人,旁邊的鄰居李婆子倒馬桶泔水就會發現。


    到時候這麽多頭牛,就那麽老老實實地戳在她女兒家大門口等著,怎麽瞧怎麽邪性。她剛發現那陣,胳膊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嚇一大跳,想撒謊都編不圓。


    眼下,秀花一聲“艾瑪”,屋裏白玉蘭和羅峻熙他們終於出來了。


    羅峻熙和左小麥出門就見到,外婆怪聰明的。


    可能是怕老牛突然毛楞,三十頭牛一起發瘋容易傷到人,外婆已經將拴在大門上的血布取了下來,正搖晃著血布再叫人。


    “你出來幹啥,快回去,他娘她們還沒起來。”


    秀花一手抖動著血布,試圖控製住門口的三十頭老牛,不要見到羅峻熙就激動地衝進院落,她一身老骨頭可不經撞,另一隻手在揮動著攆白玉蘭和小稻小豆。


    白玉蘭明白,娘的意思是,羅婆子在這裏住呢,還有一直被留在家裏幹活的金子媳婦,昨晚也是在這院兒住的,她要回去絆住那倆人。


    倒無所謂羅婆子。


    羅婆子對自個兒子有什麽毛病能不清楚?但是來了牛群這事兒,盡量要瞞住金子媳婦。


    睡了一夜的炕會變涼,金子媳婦是個勤快人,現在很有可能快起身出來抱柴火燒炕,可別讓瞧見三十頭牛。


    又不能單單隻提金子媳婦的名字,好像咋回事兒似的。好像咱家唯獨拿那一個人在當外人。


    金子兩口子在左家幹活最實在,別讓人挑理,娘這才攆她回去時,帶上了羅婆子的名字。


    白玉蘭帶著倆閨女急忙回屋。


    果然見到金子媳婦正在穿棉襖,白玉蘭也沒廢話,直接道:“今兒不用你燒炕做飯,讓你大嫂(小稻)做。炕上孩子讓我二閨女守著。咱倆先去收拾一下放糧食那小屋,好好倒騰倒騰糧袋子,看看還能不能再空出地方。”


    “大娘,年前家裏還要買糧食嗎?”金子媳婦納悶,德子哥不是買回好些米?


    白玉蘭心說,買不買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存糧的小屋待著,既看不見前院也瞧不見後院。一會兒有個動靜,她能絆住金子媳婦不讓出去。等到動靜過了,她再打發金子媳婦去以前的吳家院子去煮豬食。


    可是,這裏擋一個人好擋,也不知小女兒小女婿,能不能趕緊將外麵那些牛處理掉。


    白玉蘭心裏還很疑惑,這幾日下來,老牛不是都在晚上來騷擾嗎?今天怎麽一大早就來啦。


    難道是昨晚小麥沒給牛擋好?今早來補一補?


    最愁人的是,外麵那些老牛,都是誰家的啊?


    咱可怎麽將那些牛給挨家送回家。


    送回去的時候,又該怎麽解釋。


    在白玉蘭正犯愁時,左裏正就那麽趕巧的來了。


    他在和秀花大眼瞪小眼。


    躁動的牛群、還沒有被馴服過的三十頭老牛,見到左裏正像見到了什麽新鮮玩意兒似的,瞬間就躁動了起來。


    秀花反應極快,幾步就躥了過去,抖動著血布,當仁不讓就擋在了左裏正的身前。


    羅峻熙和左小麥反應也不慢,同步躥進牛群隊伍裏。


    小麥在挨個牛頭上亂敲,還不能當著左裏正的麵前說話警告,隻能以敲牛頭的動作暗示:不準頂人。


    羅峻熙怕頂到小麥肚子,正以護送的姿勢在牛群裏穿梭。


    想著雙管齊下,羅峻熙還配合著媳婦敲牛頭的動作,假裝望天望地、望著太陽在哪升起,嘴裏似在情不自禁嘀咕著:“嗚,媳婦,你看那麵,嗚嗚,好像嗚,啊,嗚嗚嗚……”


    羅峻熙在裝作說話吭哧癟肚。


    嗚,等同於唔。


    他尋思著,一句話讓他說的稀碎,左裏正應該聽不太明白。


    果然,隨著這連敲腦袋外帶嗚嗚的討饒,恩威並施,連帶站得遠沒被敲到的老牛,都立馬老實了下來。


    這仨人感覺不出自己有多麽反常,他們還認為裝的挺好呢。


    自從有了金手指,家裏各個是戲子。


    左裏正看眼擋在身前的秀花,順著秀花的耳朵看到抖動紅布條的手。


    又抬眼看了看羅峻熙和左小麥的背影,那倆孩子還在拍牛頭呢。


    左裏正耷拉下眼皮琢磨,剛剛那群牛,恨不得集體衝過來要頂死他,現在倒是老實極了。


    他隻確認一件事,“這些家裏新買的牛啊。”其實心裏差不多已有答案。怎麽可能一口氣買幾十頭牛,他還不知曉這事兒。之前一點兒風聲都沒有。又讓幾十頭牛、換算成銀錢,等於是將許多銀錢放在大門口。


    秀花眼神閃了閃,回眸道:


    “不是。


    但是……”


    秀花還沒說完,正不知該怎麽解釋時,左裏正突然搶話道:“先讓進院。”


    再磨蹭一會兒,附近鄰居全起來了,釀酒的工人也該來了,左裏正招呼羅峻熙:“快著些,先敞開大門,你們小兩口趕牛,我去拾掇拾掇後院豬圈兒,暫且將這些牛安置到那裏。”


    左撇子家的情況,左裏正是知曉的。


    別看後院兒的半大豬們,大部分已被轉移到新買的吳家院落裏,空出不少豬圈兒。但是朱興德這次帶回家七頭牛,後院一下子就變得擁擠起來。


    前院又不像普通農戶家有倉房,能堆用不少東西。左撇子家的前院倉房全被改為釀酒坊了。


    有許多亂七八糟不怕凍不怕耗子啃咬的物什,都在後院堆著。柴火垛也轉移到後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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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一會兒功夫,左裏正搬這些雜物就累一腦門汗。


    他用大叉子又叉出不少柴火,暫時添置到空的豬圈兒裏,天太冷,墊些柴火讓牛們能暖和一些。


    當羅峻熙和左小麥一個負責看守剩下的,一個趕著牛來到後院時,左裏正已經翻找出左撇子家的繩子,在簡單做繩索,一會兒拴老牛用。要是還像見他那麽躁動可不行。


    左裏正看到羅峻熙來了後院,抹抹頭上的汗,安排道:“娃啊,五頭牛一個圈兒。”


    隻能先擠擠。


    雖然旁邊新買的吳家院落也能前院後院找出空地拴牛,但還是那句話,那麵一會兒釀酒的石九嫂子、葛老摳他們該來幹活了,他大兒媳也在秀花手底下幹活。加吧加吧,十多個幫工的人,人多嘴雜,不如先讓這些牛暫且擠在這個院落省心、不用費嘴皮子。


    外麵小麥一邊看守著剩下的牛,一邊和秀花小聲說:“外婆,裏正爺爺沒看出來什麽吧?”


    你覺得呢。


    你家門口,大清早直著脖子就算是站著三十個人,那場麵都夠壯觀的。


    更不用說,牛橫著身體,占地方。


    這些牛排成排挨著擠著站在那裏,寧可擠著、有的牛寧可踩進溝裏,都不會過線到老李家門外,一副嫌棄站在李家門外的樣子,哪個正常人瞧見這一幕不會多想?


    算了,納不納悶也那麽滴了,還分析那些讓小外孫女提心吊膽作甚。


    秀花很自信地撒謊道:“不算事兒,尚在掌握。就算他真看出來不對勁兒也無妨,他活到一百歲都未必能尋到真相。那是一般人敢想的嗎?”


    她們家金手指的快樂,一般人想象不到。


    小麥略琢磨一下,是這麽個理兒。


    相信外婆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外婆很會裝傻的。


    實在裝不下去了,仔細想想其實也沒事兒。


    要不是家裏人不想被十裏八村的人講究,更怕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外麵,以防被外麵的有心人盯上引來禍患,她們家真沒必要如此。


    畢竟像十裏八村這些淳樸人,能想象出邪乎的原因,至多是她家最近招了什麽。


    好聽些的招法,會猜測她家供了仙家,才會招財;祖墳冒青煙了,哪捧土給祖先添對了,才會招老天爺稀罕、招了五畜奶奶關照等等。不好聽的說法,她家招沒臉子的鬼神,傳言說幾句她家邪門罷了。


    秀花衝小麥一揚眉:“快別說那些沒用的了,先趁著這空檔,看看能不能問出老牛,他們是從哪個村哪家來的。”


    秀花一尋思這些添亂的牛,今明兩日,啥活不幹,還要挨家想辦法將牛群給送回去,就想進屋揍羅婆子。


    誰讓是羅婆子生的羅峻熙。


    小麥湊近秀花耳邊道:“我早就問過了,裏正爺爺剛進院那陣,我就問了。隻知曉它們不是咱村的,咱同村的沒丟牛,它們是外村來的,再問是哪個村的,就不說了,它們好像也說不清。”


    一句外村,連同左小麥都認為,那可能是附近十裏八村的。


    畢竟一宿時間能聚集三十頭,應不會太遠。


    再連著自家的七頭野牛,多麽的巧,她夫君考三十七名,趕在最喜悅之時,就湊齊三十七頭牛懟在家門口,神出鬼沒,看起來是趕來慶祝。


    慶祝完了,一會兒她再訓訓話,讓夫君也跟著攆一攆,或許過了這一日“朝賀日”,明天牛群也就自發地回家了。


    隻不過麻煩的是,不知道它們都是哪家的。


    這些呆頭呆腦的牲畜,又指定是找不回家的。


    而放出消息讓來認領吧,場麵還太大,到時候根本擋不住風言風語。


    秀花也琢磨著這個難題呢。


    聞言道:“一會兒告訴你娘,我今日指定會天黑透才會回來,讓她盯著酒坊,你和你男人盯緊那些牛,正好我要和你裏正爺爺去外村買田地。到時候,我找個借口,就說家裏田地不夠,還要挨個村去看看。將附近的村落走個遍,誰家丟牛,我心裏就能有數了。”


    就在秀花心裏打算好,一會兒左裏正要是單獨問她,今早那些牛群是咋回事兒時,她就裝傻說,我也不知道啊。


    且已找到借口,打算怎麽才能讓左裏正今日拉著她,各村走一遍時。


    左裏正出來的第一句話卻是:“咱倆走哇?別讓那麵賣地的人等著。”


    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壓根兒就沒問牛群為何清早出現。


    左裏正又對秀花笑了下道:“我瞅你穿的還是少,你進屋再穿厚實些。雖然騾車上給你帶了棉被,但是我想今兒將附近的村落都走一遍。”


    秀花疑惑:“幹啥呀?”


    “別提了,一天天破事兒太多,咱寒山通往鎮上的那條小窄道,有幾顆大樹被刮倒了,就砸在路中間。還有不少冰。我要找他們說道說道,不能每年隻讓咱村裏人修路,他們各村不走那條道嗎?讓他們各村挑幾個勞力送來。”


    左裏正還哄著秀花加了句:“你也不白去,每到哪個村,還能再問問有誰家賣地賣糧的,就跟我去吧,成不。”


    秀花心想:


    這不巧了嘛這不是。


    居然沒用她開口求人。


    左裏正說這番話時,心想:他不將十裏八村走一遍,能知道附近哪個村裏丟牛了嗎?


    不用秀花費心思撒謊。


    他來。


    秀花得了便宜還賣乖。


    等到左小麥牽著最後兩頭牛進院,秀花甩了下手上的紅布條道:“也就是你吧,我能忍著挨凍還陪著。換個人,我才不陪他去各村轉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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