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陰風吹過,車簾忽然被吹得瘋狂上下舞動起來,那風仿佛從九幽地獄吹來,盛夏的季節卻讓人透骨生寒,二人對視片刻,臉色都變得難看了起來。


    夏澤勉強笑了笑,“阿嫵別說笑,死人的話……”


    華嫵突然瞪大眼,指向夏澤身後,顫抖道,“那、那是什麽!”


    少女的聲音驟然尖銳,夏澤瞳孔緊縮,立時朝旁避開,這才轉頭朝外看去。


    就在他剛剛站的位置,一隻青灰色的手緩緩從帳子外探了進來,伴隨著女人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測測低語。


    “咯咯咯咯……納命來……”


    那聲音和華嫵之前的低語配合得恰到好處,即便是夏澤麵上也不禁變了顏色,“什麽人!”


    車外的侍衛隻覺得眼前一花,眼前赫然倒垂下一張扭曲到一側的恐怖鬼臉,長長的舌頭突然伸出在侍衛額上卷了一卷。


    那侍衛伸手往額頭上一摸,隻覺得滿手濕漉漉的,定睛一看赫然是滿手的血,他額頭上已經不知什麽時候被舔下了一塊肉去!


    “鬼、鬼啊!”


    周圍的人被駭的齊齊後退了一步,拔刀聲接連響起,此時他們也顧不上什麽禦前不可動兵戈的見鬼規矩,紛紛抽出兵器對準那個吊死鬼。


    真他娘的見鬼,原本以為離開了青州城那個鬼地方就已經安全了,沒想到竟然一路冤魂不散的跟到了這裏!


    ……喂真正的厲鬼華小嫵還在你們背後蹲著呢,別躲,說的就是你!


    “滾開!”色厲內荏的呼喝聲在有人帶頭後終於戰戰兢兢響起,“何、何方妖孽!”


    沒人注意到,另一個女鬼已經悄無聲息地從窗口爬進了車內……


    華嫵是知道背後真相的,此時也不禁暗自納罕,鬼穀四仙莫非打算在人前露臉?這可不符合華庭一向行事的風格。


    而且這樣算來,估摸著華庭應該已經和西廠會晤完畢,這樣看來,再去他那裏恐怕也沒什麽意思,她敢保證,眼下她這個便宜兄長肯定非但回了帳篷,說不準一會還會滿臉關心的奔過來“救駕”。


    救駕救到了華嫵車裏,還是在這麽晚的夜裏孤男寡女,外加一溜夏澤的人守門,想不讓人想歪都難。


    華庭口口聲聲對華嫵一往情深,但每次下手卻從未考慮過華嫵的看法,他是篤定華嫵這輩子對他死心塌地?


    真是個笑話!


    窗簾被驟然拉開,一張可怖無比的女人臉七竅滴血地探進來,緩緩轉動了片刻,這才對準了夏澤。


    “納命來……”


    眼下門口和車窗兩麵受敵,兩隻女鬼低垂著腦袋,身後拖出一道長長的黑色血跡,緩緩朝二人爬去。


    “護駕!”夏澤這一驚非同小可,抬手就將華嫵護在身後,抄起一旁的凳子重重地砸了過去。


    華嫵默然無語,她上輩子對夏澤動心確實並非全無理由,至少這個人隻要不是刻意,那種體貼已經深入骨血,雖然歸根結底那不過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至少在這一刻,她隻覺得心酸。


    出乎意料,女人的頭顱就像薄脆的雞蛋殼一樣應聲凹了進去,腦漿滴滴答答流了出來,那場景著實太過惡心,華嫵忍不住轉過了頭。


    龍軒究竟是從哪裏找來的這四個人,著實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虧得他還能擔任聯係職責這麽久,甚至從此不在眾人麵前出沒……


    “昏君,你可還記得我?”窗口的女鬼抬起頭,華嫵認出是那個叫小仙兒食嬰女鬼,想到她的所作所為,不由得暗自戒備。


    果不其然,小仙兒陰測測冷笑起來,“你可還記得……我那沒成型的孩兒?”


    借著她這句話,一具被啃得七零八碎的嬰兒殘屍就這麽狠狠地朝著二人砸了過來,小仙兒的聲音驟然尖利起來,“就是這個賤人!這個賤人殺了我的孩子!”


    夏澤微微眯起眼,看起來竟然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對。


    也是,宋瑤向來是把屠殺龍嗣的罪名嫁禍到甄綺身上,小仙兒如此行為,隻能讓人想到賊喊捉賊。


    “寶寶,寶寶,娘疼你……”小仙兒也不知是裝傻充愣還是突然發了瘋,竟然就這麽縱身躍起,一把抓住還沒落地的嬰兒殘屍,抱在懷裏溫存無比地來回搖晃。


    “寶寶,外麵都是壞人,你還是乖乖的待在娘親肚子裏,哪裏都不去……”她忽然露出一個詭異地微笑,抬眼死死盯著夏澤。


    那目光之怨毒,讓人不寒而栗。


    “不怕不怕,那個賤女人娘一會就殺了陪你,現在你先乖乖地回娘肚子裏,娘永遠都不離開你……”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華嫵永世難忘。


    小仙兒竟然把剛才的嬰屍就這麽一把扯斷,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不時從嬰兒腹腔裏扯出一截帶血的腸子,嚼得津津有味。


    更可怖的是,她邊吃還邊用最溫柔繾綣的眼神注視著嬰屍,“寶貝,馬上就全部回娘肚子裏去了,不要怕,不要急……”


    夏澤終於變色,他突然抬手放出一枚信號,從車頂直衝而出,不料卻在半路被人突然截住!


    一顆眼珠子搖搖晃晃,不時滴下黃綠色的膿水,男鬼伸舌頭把膿水舔去,惡狠狠地嚼著裏麵的蛆。


    “把命留下……”


    男鬼低下頭,看著手中依舊在嘶嘶燃燒地信號,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在手中捏滅,他陰森森地看著夏澤,“今天你們,一個都別想走……”


    夏澤卻忽然露出一個篤定的微笑,男鬼察覺不妙,手心驟然發熱,他低下頭的時候那信號忽然爆炸,瞬間血肉橫飛!


    華嫵隻覺得臉上忽然一燙,下意識退了一步接住掉下來的東西,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截斷指!


    她慘叫一聲,抬手就將那枚斷指丟了出去,夏澤卻站直身體,剛才的驚懼全然成了泡影。


    “裝神弄鬼!都給我拿下!”


    隨著那枚信號彈的爆炸,周圍迅速掠來不少黑影,這才是真正隱藏在暗處的大內高手,遠不是這些享受著俸祿的尋常侍衛可比。


    華嫵暗暗心驚,她沒想到夏澤竟然如此謹慎,居然在暗中還埋伏了這麽多人,如果邵傲一旦被發現……


    剛才那男鬼被炸斷了一條手臂,那顆垂在眼眶外的眼珠子也被炸裂,一個火星子迸入他的眼眶,他頓時像殺豬一般的慘嚎起來。


    另一名女鬼察覺不好,迅速抽身後退,惟獨小仙兒剛才吃嬰屍吃的過於投入,心神受到了影響,還惡狠狠地朝夏澤撲去。


    “還我孩兒命來!”


    這女人根本就是個瘋子!


    夏澤沒想到小仙兒會突然來這一手,此時那些大內侍衛還來不及趕到,夏澤武功平平,根本不能和小仙兒相提並論。


    隻見小仙兒十指如鉤,麵色猙獰如厲鬼,朝著夏澤不要命的飛撲過去,夏澤來不及思索,下意識反手去抓華嫵想把她擋在身前,華嫵大驚失色之下趕緊朝旁避讓,夏澤哪能容得她逃開,一把就把她抓住擋在身前,把自身要害遮擋得嚴嚴實實。


    華嫵眼睜睜看著小仙兒越來越近,那尖利的指甲上泛著黑紫的光,顯然是淬了劇毒,心中暗暗叫苦。


    她好不容易才從地府裏爬出來,可不是再來給夏澤這個混蛋抵命的!


    她的手悄悄朝衣內摸去,林鳳舉曾經給了她一包救命的迷藥,隻是不知眼下拿來對付這個瘋子有沒有用?


    來不及思索,她剛剛摸到懷中的紙包,小仙兒的手爪已經伸到了胸前。


    小仙兒猙獰地齜起牙,狀如瘋鬼的大吼,“賤人,我殺了你!還我孩兒命來!”


    眼下做什麽都已經來不及,華嫵隻覺得胸前一痛,心中苦笑,索性閉上了眼。


    隻聽得小仙兒一聲慘叫,那手竟然硬生生憑空止住,華嫵半晌沒感覺疼痛,反而身前一重,一聲低低的男人悶哼響起。


    她詫異地睜大眼,不料竟然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擋在她身前。


    華庭。


    他竟然以身相替。


    華庭痛苦地皺起眉頭,勉強睜開眼確定華嫵平安後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頭一偏,就這麽抱緊華嫵暈了過去。


    “公子!”


    “公子爺出了什麽事!”


    ……


    華庭的幕僚們此時才姍姍來遲,看到眼前之景時紛紛大驚失色,忙不迭衝上來救助華庭。


    眾人七手八腳把華庭從華嫵身上小心翼翼搬開,她這才看清楚事情的全貌。


    而華嫵再看小仙兒時,卻發現她已經雙目圓睜,已經死了個徹底。


    在她身後,修長的五指不緊不慢從她的胸口抽出,五指間還握著一個猶自跳動的心髒。


    男人冷嗤一聲,隨手將那心髒丟在一旁,旁邊立時有屬下奔上來給他將手擦幹淨。此時小仙兒的屍體才緩緩倒地。


    “陛下受驚了。”沙啞柔媚的男聲響起,華嫵驟然抬頭。


    陰柔豔麗到了極致的男人緩緩拉下猩猩緋色的寬大披風,笑容妖冶莫測,“臣姍姍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在他身後,車簾被攔腰截斷,獒字輩的西廠眾們謙恭地跪了一地,方才還囂張無比的四鬼眼下被捆成一團粽子隨意扔在地上。


    豔驚全場。


    華嫵垂下眼,壓下唇角微微的冷笑。


    薛逸,你終於來了。


    地上那灘血跡已經半凝,華庭也早已被帶下去治傷,先前作亂的四鬼此時也被捆成了粽子,但夏澤的臉色卻一點都不好。


    誰不知道華家對華嫵視若珍寶,還當著人家傳了不倫傳聞的兄長之麵……夏澤微微皺眉,不過看之前華庭的所作所為,華嫵在他心中多半隻是個玩物,瞞過華夫人就是。


    天下人大多負心薄幸,夏澤更是其中翹楚,這麽想並不令人意外。


    說起來他這次簡直賠了夫人又折兵,君不見他抓住華嫵當擋箭牌,結果華庭重傷,身邊的侍衛連幾個作亂的江湖人都抓不住,還讓薛逸親自出手才救回一條小命,麵子從裏到外都被下了個徹徹底底。


    誰敢說以薛逸的身手不是故意等到小仙兒重傷華庭之後才殺了她?


    這一箭何止雙雕?


    一念及此,夏澤對薛逸的惡感就越發像野草一樣騰騰騰冒了出來。而他根本不會反思是自己的原因,反而全部怪罪於旁人。


    於是當他看到本尊的時候,臉色又沉了幾分。誰也沒想到權傾天下的西廠督主竟然會悄無聲息地來到青州,而身為皇帝的他竟然半點也不知情。


    柳寧何在!


    相反,華嫵的心情很愉悅。


    她看出來夏澤眼下又開始遷怒,她自己受傷不算什麽,但如果華庭受傷,那麽他身邊的人會反彈的就不止那麽一點點。


    有夏澤這個冤大頭在,說什麽也輪不到她來承擔這次從天而降的仇恨。


    而之前夏澤拿她來擋小仙兒的事,不過是再一次證明了她上輩子究竟是有多麽的有眼無珠而已。


    薛逸嫌馬車過於逼仄,剛坐下就早有人上來殷勤地遞上不知從何處端來的熱茶,通明的火光之下,他不過是隨便一眼就已經足夠那些跪倒在地的西廠獒犬們激動得幾欲癲狂。


    總有些人就算沒有任何動作,也注定是旁人注目的焦點。


    上輩子華嫵被局禁於後宮,對薛逸除了耳聞之外並沒有過多旁的接觸,而當設宴的時候又隻能遠遠看上一眼,還來不及說什麽就已經被夏澤以皇後身體不適,還是讓宋貴妃來伺候的“體貼”說法給逐出場去。


    每當她離場的時候,都能看見那些所謂讀書人別有用意的目光,當然,其中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而宋瑤每每還會體貼備至地遣人來問姐姐可好?卻從不見她肯放鬆這個原本是她最好手帕交的男人半分。


    當了□還想立牌坊,說的也就是這種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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