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大乾起家,照樣勾結雲蒙,他家做得,我做不得?”


    真空道人不愧是在這見山樓唱戲的一絕,陳詞之間,慷慨激昂,便是依雲也忍不住有些動容,他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做出這樣的舉動,後世之人讀之,也會多出幾分諒解。


    “道人此來,是相勸我入教?”平安已是明白,最近的真空道人一定在世家之中行動,也正式有玉京貴人們的相助,他才能來去自如,潛伏於煌煌帝都之中。


    “因為平安先生與我很像,我也曾像你這般賑濟災民,卻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我不奢望平安先生做我教中弟子,隻是希望給先生留一條退路,若是日後遇到大災,有這塊腰牌,便可求助於我教。”


    “不至於落得與我一般下場。”說罷,真空道人拋出了一枚玉質腰牌,上麵描了一個空字,頗有神韻,似乎代表著真空道的最高追求,粉碎真空。


    這般情真意切,便是連依雲也不得產生了幾分狐疑,難道這真空道人是個好人來著,卻聽到少主輕笑兩聲:


    “道人好算計,想使出逼上梁山的絕妙之計。”


    “若是我收下這份腰牌,將來真是跳進皇河也要洗不清了。”


    真空道人的臉色一變,將要發怒,卻聽到了平安繼續說道


    “但道人情真意切,不似作偽,我不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這腰牌我收下了。”


    “少主!”依雲急了,明明少主已經識破了對方的詭計,為何還要收下這張腰牌,豈不是惹禍上身嗎?


    “若本教以此要挾,圖謀先生,便教我一生有誌難酬,死於雷劫之下,灰飛煙滅!”真空道人不愧是梟雄心性,見了平安識破詭計而收下腰牌,頓時假戲真做,指天發誓,真正以心相交,要在平安那裏留下一個好感來,將來也方便合作。


    “道人坦言相告,我也不謊言相欺,真空道淪落到這般地步,已是邪教之流,成不了大器。”


    平安毫不客氣的言辭,讓真空道人頓時心頭大怒


    “若不是大乾圍剿,我等豈有今日?”


    比起高高在上的武道聖地,真空與無生兩教更加深入基層,觸手伸到了最底層的農戶,便是最為貧苦的農戶也會因為信教得到照顧,鼎盛之時,南方處處燒香拜教,若是能繼續發展下去,便是與朝廷一決雌雄,也非難事。


    但這個進程卻被大乾朝廷打破,進行了殘酷的絞殺,幾十年下來,數以百萬的核心信眾被殺,殘存的力量已經不再讓大乾忌憚,他們也隻能靠鬧事來維持存在感,連各種資源都要向雲蒙求助,才能發動一次較大規模的攻勢。


    真空道人心中憤恨不已,卻聽到平安這種評價,自然大怒。


    “勾引雲蒙,禍害百姓,還敢大言不慚,把責任歸咎朝廷,是朝廷讓你們勾結雲蒙的嗎?”依雲看不慣真空道人的算計,惡狠狠地批評道。


    真空道人一時無言以對,按照樸素的道德觀來說,大乾對不起真空道,真空道造反也是尋常之事,但自己與雲蒙勾結,無論如何都是會被指責的。


    “依雲,這位道長不是窮凶極惡之徒,否則也不會唱神威王遠鎮天山了。”平安見了依雲唱白臉,生怕刺激過甚,自己便過來唱了紅臉。


    “大乾圍剿是真,爾等的反抗手段坐實了亂黨也是真的。”


    “敢問道長,這真空道推翻朝廷,若是為了複仇,那天下百姓,為何要支持你們。”


    “朝廷至少還能維持體麵上的穩定,而你們卻要將他們一起拉入亂世之中。”


    平安同情真空道人的遭遇。


    若如他所言,真空道一開始不過是民間自救組織。


    他們給貧民提供幫助,讓富戶出錢賑濟,算得上是善舉,便是收點香火願力,用來修煉,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畢竟朝廷不去救濟百姓,把這些空缺讓給了民間教派,那也是朝廷咎由自取,後來朝廷翻臉無情,大肆屠戮,更是不仁之舉。


    但朝廷再多的不是,他也有穩定秩序的功勞,除非世道敗壞到了極點,否則真空道這種引入外敵,意圖推翻政權的手段,百姓憑什麽要為他們的複仇流血?


    “這些年下來,恐怕道長自己也不清楚了吧。”


    “這真空道難道是為複仇而生的嗎?”平安當頭棒喝,真空道人臉色大變,那英俊麵容隻剩下了複仇的猙獰。


    我要殺了那狗皇帝,要把大乾皇室的子子孫孫殺個幹幹淨淨,要讓玉京化作火海,要讓大乾的百姓,也體會到我的痛苦!


    殺殺殺!


    不,我不能這麽做,真空道當年是為了救濟百姓。


    等我取了天下,做個仁君,一定能比楊盤做得好。


    再苦一苦百姓,等我取了天下,一定會……


    “自古成大事者,豈能不付出代價。”真空道人再次沉穩了心神,冷靜地回答道,那股猙獰的猩紅已經漸漸消散,對於平安的忌憚卻越發深刻了。


    能用隻言片語便讓自己回想起那段往事,說他是神童都有些委屈,簡直是個看透人心的老怪物。


    “成大事者,付出代價是自然的,可道長還是沒有回答的我的問題。”


    “真空道究竟是為何反抗朝廷,是為了複仇,為了香火願力,還是為了成就鬼仙。”平安繼續問道。


    “這很重要嗎?真空道有實力,也有能力攪亂天下,並從中牟利,直到大乾倒下。”真空道人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不願意繼續回答這個問題。


    “這很重要,道長對成大事者付出代價理解太錯了。”


    “依雲盞茶,讓我與道長高談闊論一番。”平安舉起茶杯,邀請真空道人坐下,雙方劍拔弩張的局勢緩和了下來,真空道人也不疑有詐,直接下來,見依雲端過茶杯,便舉杯就飲。


    “平安先生說我理解有誤,究竟誤在何方?”


    “自古能成大事者,要先明己心,是要榮華富貴,權傾天下,還是報仇雪恨。”


    “更何況一個組織。”


    人類社會是組織為單位進行競爭的共同體,而任何一個組織的墮落,都源於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真空道即是再被打壓,也有數十萬的教眾,一聲令下能夠積累起巨大的資源,甚至可以與無生道合作,糜爛數州之地,圍攻官府。


    但這樣龐大的力量,卻被他們的領導人一次次地浪費,一次次地用於無意義的鬥爭之中,起根本原因,就是在於他們根本不清楚自己的目標,他們在組織壯大發展中,已經迷失了方向。


    “真空道放眼大乾,財力不小,實力不菲,又有雲蒙相助,可以稱為強大組織,卻難稱偉大。”


    “是以我斷定你們成不了大事。”


    強大的組織,偉大的組織。


    這兩個概念像魔鬼一樣鑽進了真空道人的心中,讓他迫不及待地問道:


    “平安先生,那你說何為偉大的組織?”


    “一個組織要稱為偉大,便要存天理,滅人欲。”平安對大乾各方的學問研究,要用理學來包裝自己的觀點,也是一件極其輕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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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天理,是組織的目標,是組織奮鬥的指路明燈舍目標而無他物。”


    “滅人欲,便是自我克製,不讓快意恩仇,富貴金銀,迷失了目標。”


    “若你真想推翻大乾,何必浪費真空道的力量,不斷起事,讓朝廷圍剿,變得越來越弱?”


    “若你真要讓遵俸神明,卻又為何讓自己的複仇迷失了雙眼,看不見忍耐的必要性?”


    “偉大的組織,是不講血仇的。”


    人類的情感,社會的利益都無法打動他們,唯有崇高的目標才是他們奮鬥的方向,一切都圍繞目標而來,不會浪費任何的情緒在個人的情感上。


    “佛祖為何割肉喂鷹,世人看來是愚蠢透頂,違背人性的,但恰恰是佛最強大的地方,為了自己的理念,性命也可以不要,割肉喂鷹又算得了什麽?”


    平安熟知大乾的曆史,也熟知地球的曆史,任何強橫的組織,歸根到底都是在構想的共同體上發展起來,隻有堅定地保持初衷的組織,才能笑到最後。


    “因為我們做不到這一點,所以難稱偉大?”


    “可那還能算是人嗎?”


    真空道人感到口幹舌燥,神魂仿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創,他想反駁平安的觀點,卻發現自己一路走來,早已忘記了真空道的目標,組織還在發展,卻連為了什麽都不清楚了。


    底層的教徒或許還在喊為了真空家鄉,為了迎接真空至尊,但他自己從來不是這麽想的。


    自己隻是要複仇而已。


    整個組織就這樣被自己帶上了歪路,漸漸虛弱了起來,不再是當年一呼百應的真空道,而是一個有些實力的教派罷了。


    “若是平安先生領導,當有何作為?”真空道人無力反駁的,但他還有最後一招,你行你上啊。


    “曾有一個組織,被朝廷追殺,就連創始人都被送上了斷頭台,但那個組織很少把力量花在反抗朝廷上麵,而是冒死傳播教義,不斷在底層發芽,最終因為統治有用,反倒成為了國教。”平安看不上真空道的做法,那就是他們江湖習氣太重,把大量的精力和資源都給浪費掉了,沒有偉大組織應有的氣魄。


    “這個組織的教義裏麵有一句話,要愛你的仇敵。”


    “這不是荒唐嗎?”真空道人難以置信地反問道,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被人殺了,還要愛他,愛個鬼。


    便是上古聖皇,也沒有教人這樣以德報怨的。


    “這個愛,是要讓人擺脫俗世的規矩,不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大乾圍剿是他的事情,真空道若是真要替天行道,便要更隱蔽的傳教,讓每一個教徒忍耐,積蓄力量。”


    “朝廷不可能維持永恒的兵峰,到時候誰勝誰負?”


    “真空道若真要替天行道,何必在乎這一時之爭?”


    隻要組織的理想能夠薪火傳遞,能夠不斷壯大下去,大乾的殺戮又能維持到幾時,更何況他沒有站在道理之上,有良知的人看到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做派,更會支持誰?


    一方麵是殘暴不仁的朝廷,另一方麵卻是默默傳教,賑濟災民的真空道,此消彼長之間,最終朝廷會輸掉所有,這就是道義的力量。


    “不爭乃大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道長,你可明白?”平安輕笑兩聲,真空道人如遭雷擊。


    這裏麵的不爭不是不戰鬥,而是不做無意義的爭鬥,把自己的精力全部放在目標身上,滴水石穿,最終形成大爭。


    怪物啊!


    真空道長心服口不服,若是早聽這番道理十多年,那真空道恐怕要比今天的實力強橫十倍都不止,何苦還要跟雲蒙勾結,做那小時候自己聽過的亂臣賊子。


    不,就是早聽十年,我也不可能會去聽的,那時候的真空道長一心一意想要複仇,誰勸都沒用,著了魔一樣,帶著教中子弟不斷殺官兵,搶官糧,那些相信自己的忠誠信徒們,便是一個個為了自己的複仇死去。


    直到現在,自己還能回頭嗎?


    不,這人也許隻是大言欺詐,他自己也做不到這一點。


    “平安先生,不,你要麽是天生聖人,要麽是絕世妖孽。”


    “你說什麽呢!”剛剛也被平安的話鎮住的依雲聞言大怒,要把這亂說話的家夥一拳打死。


    真空道長沒有理會依雲的怒火,他隻是想要求證最後一點。


    “妖孽會死,而聖人不死。”


    “尺寸之間,定勝負,分生死。”


    “你還能堅持這番道理嗎?”


    武聖與鬼仙,無法無念的靈肉合一,這真空道人便是比八大妖仙也絕不遜色,甚至能比排行後幾位的還要強上三分。


    “道長曾救濟百姓,何必與我兵戎相見。”


    “我不想殺你啊。”平安靜靜地看著真空道人,情真意切地說道。


    我不想殺你啊。


    這尺寸之間的氣勢,真空道人到底是輸了一幹二淨。


    “哈哈哈,是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真空道人頹廢一笑,不再打算與平安爭鬥,道理輸了人家,想在武力上找回來,他還不自認下三流。


    “可惜與先生相遇太遲了。”


    “我心魔已深,這一次不殺洪玄機,不給大乾麻煩,心中惡氣難消。”


    “若這一次再敗,我當率領教眾前往青州,投靠先生。”


    “那時候再請教先生了。”


    說完,真空道人放下茶杯,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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