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風雲在李斯等人的主導下,逐漸恢複平靜。


    東巡也按照既定計劃,啟程了。


    雖然依舊有人懷疑始皇帝失蹤,但近日的奏折,始皇帝都有批改,而且字跡無誤。


    所以即使心中懷疑,也沒人提出異議。


    就在東巡車架緩緩駛出邯鄲的同一刻,遠在九原郡的蒙恬,接連收到了兩封密信。


    這讓他不由背脊發涼。


    半個月前,蒙毅給他送來一封密信,說陛下派他回鹹陽處理政事,目前大秦朝堂,時局穩妥,通武侯正率軍東進。


    陛下在渡河口遇襲,幸得黎安君大破六國餘孽,或許在邯鄲歇息時日,便會繼續東巡之旅。


    密信最後,蒙毅還補了一句耐人尋味:陛下對黎安君很看重,但又想北上,若大哥有意我蒙氏未來,可尋找時機。


    蒙恬素來敏銳,一眼就從蒙毅的字裏行間,看出了一抹不同尋常的意思。


    沒猶豫多久,他便急匆匆地趕往扶蘇營帳。


    “公子,這封文件你且看一下。”蒙恬大步流星的走到扶蘇桌案前,隨手遞給他手中的書信。


    扶蘇正在練字,頭也沒抬的道:“凡是軍政大事,一切都由蒙將軍說了算,扶蘇無異議。”


    聽到這話,蒙恬頓時有些鬱悶,但他知道扶蘇的心病,所以也沒跟扶蘇計較。


    “不是的公子,這封文件與軍政無關。”


    “與軍政無關?”


    扶蘇愣了一下,旋即疑惑的抬起頭,望向蒙恬,卻見蒙恬手中舉著一封似家書的文件,不由有些好笑:“蒙將軍這是何意?你的家書,扶蘇怎能看得?”


    “你我二人的關係,有何看不得?”蒙恬沒好氣的反問了一句,然後二話不說的將家書遞給扶蘇:“公子先看看再說。”


    “這……”


    被強塞看別人家書,扶蘇心裏有些排斥,但還是仔細的看了一遍,道:“這好像沒什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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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你能否振作一點?!”


    “怎麽了蒙將軍?”


    蒙恬急道:“該怎麽了,公子能否聽老臣一言?”


    “蒙將軍有什麽話,請直說。”扶蘇放下手中的筆,鄭重其事道。


    蒙恬看了看扶蘇,正色道:“公子,老臣在你心中,是否算忠臣?”


    “蒙將軍這是什麽話,你的忠臣之名,舉國皆知,何需由扶蘇贅敘?”


    “好,以蒙毅的性格,他突然發來此等密信,其目的何在?老夫揣測,應該有兩層意思,第一:陛下對黎安君的重視越來越高,黎安君對朝堂的影響,也越來越重,陛下似乎更傾向黎安君。”


    “其二,陛下雖然傾向黎安君,但對你的期望,並沒有消失,所以,以老臣之見,陛下會來九原郡,對你做最後的考察。”


    “蒙將軍是說,我父皇會來九原?”扶蘇驚喜交加的說道。


    “公子若沒回鹹陽,今日怎麽會看不出書信的含義?”蒙恬麵容冷峻的抖了抖家書,然後抬頭凝望著扶蘇,道:“陛下北上,明顯就是為公子而來,蒙毅身為陛下左膀右臂,怎麽會中途返回鹹陽?


    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鹹陽出現危機,還有,蒙毅說時局穩妥,這話外之音便是蒙毅受命掌控國都,而通武侯東進,更說明陛下預感關中不穩,特讓通武侯坐鎮關中!”


    說到這,蒙恬又意味深長的看向扶蘇:“陛下既然有此擔憂,那說明他早已察覺到某種危險,隨時可能襲來!”


    “公子仔細想想,陛下在渡河口遇襲之事,難道沒有一點蹊蹺?十萬禁軍護衛,竟然被數百人攻破營地,這是何等的勇猛?”


    “陛下英明神武,恐怕早就發現了端倪,公子,吾等不能再蹉跎歲月了!”


    聽到這話,扶蘇身體一顫,眼眶紅潤的望向蒙恬:“蒙將軍是說,父皇有危險?”


    “大秦與陛下一體,陛下之危,亦是國危!”


    “不,有昆弟在,父皇不會有事!”


    扶蘇訥訥的搖頭道:“昆弟能文能武,他們不是昆弟的對手。”


    “公子,眼下是國危!”蒙恬臉上的寒意更勝了。


    感受到蒙恬的寒意,扶蘇猛然醒悟過來,追問道:“蒙將軍到底想說什麽……可否明言?”


    “依老臣的意思,公子應當主動求見陛下,且侍奉陛下東巡,寸步不離。”


    “此事萬萬不可!”


    扶蘇聞言,連忙擺手:“扶蘇離開鹹陽之時,父皇早就下旨,讓扶蘇未奉詔不得歸國,扶蘇怎能做亂臣賊子?”


    “再說,父皇身邊有十八弟胡亥,又有十九弟趙昆,並非無人侍奉,而且我突然去求見父皇,倘若惹得父皇雷霆大怒,舊病複發,群臣怨念……”


    “公子怎能如此迂腐!”


    蒙恬氣得肝疼,但還是壓下火氣,苦口婆心的道:“陛下隻是讓公子未奉詔不得歸國,又不是讓您未奉詔不得求見,再說,陛下也是為人父母,怎麽會沒有憐憫之心?”


    “兒子擔心父親安危,特來求見,陛下難道會因為此事,責怪公子?”


    “可是……”扶蘇麵露猶豫。


    啪啪啪——


    蒙恬連拍桌案,激動的道:“可是什麽?老臣與陛下三十多年的君臣,陛下什麽性格,老臣會不知道?


    公子啊,咱們要以國家大事為重,怎能在乎那些旁枝末節的禮儀?”


    話到這裏,扶蘇暗牙一咬,沉沉的道:“蒙將軍別說了,扶蘇去求見父皇!”


    “好!”


    蒙恬興奮道:“公子與陛下相見,不論其他,好好侍奉便是!”


    “隻要公子在陛下身邊,大秦的天下,堅如磐石!”


    “蒙將軍的心意,扶蘇都明白!”


    說完,扶蘇立刻走到臥房,換衣洗漱。


    可換衣洗漱完沒多久,扶蘇又走到了蒙恬身邊,有些難為情的道:“蒙將軍,你說我見了父皇,該如何跟他交流?”


    蒙恬:“………”


    一個曾經剛毅果敢的皇長子,因為一場變故,從此一蹶不振,現在連跟父親搭話都變得畏首畏尾,蒙恬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蒙恬不回答,扶蘇也不繼續追問,就如此,兩人陷入了沉默。


    直到天色漸暗,蒙恬才歎息著開口道:“公子變成了今天這樣,老臣始料未及,若事不可為,老臣……”


    話音還未落下,他已經老淚縱橫,隨即轉身離開了軍帳。


    然而,還沒等他回到自己軍帳,第二封密信又到了。


    …………


    另一邊,漳曹村。


    嬴政服用延壽丹後,身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十歲。


    現在看起來,跟三十多歲的大叔,沒什麽區別。


    “義父,原來你年輕的時候長這樣?”趙昆圍在嬴政身邊,左瞧瞧,右看看,顯得十分好奇。


    嬴政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你都看了半個時辰,還沒看夠?”


    “我就覺得奇怪,這張臉到底是不是你本人的?”


    “廢話!”


    嬴政白了趙昆一眼,道:“這就是我年輕的模樣。”


    聽到這話,趙昆有些好笑的反問:“那為什麽之前的你不一樣,莫非長殘了?”


    啪——


    嬴政沒好氣的拍了一下趙昆的後腦勺,溫怒道:“怎麽跟義父說話呢?沒大沒小!”穀


    說著,看了看木盆裏的水影,摸著下巴,叨咕道:“誰長殘了?這就是年輕時候的我!”


    “那義父有沒有覺得身體不適?”趙昆揉著後腦勺,小心詢問道。


    “我從沒感覺如此好過。”


    嬴政微微一笑,滿意的點頭道:“這仙藥果然了得,看來你師傅沒有騙你!”


    “那是!”


    趙昆揚起下巴,自得的道:“我師父從不會騙我!”


    “那你呢,你會騙義父嗎?”


    “會啊!”


    趙昆想都沒想的答了一句,然後眼珠子一轉,朝嬴政戲謔道:“義父不也騙了我?”


    “我什麽時候騙……”


    嬴政的話還沒說完,忽又想起什麽似的,朝趙昆指手,笑罵道:“你小子沒完了是嗎?”


    “那倒不是,隻是覺得很奇妙。”趙昆搖頭:“親爹成了義父,義父就是親爹,想想都覺得好笑。”


    “好笑是好笑,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什麽怎麽做?”


    “造反啊!”


    嬴政的話音剛落,趙昆嚇了一跳,連忙跑到門外,四處張望,發現沒人才長舒了一口氣。


    “義父,這裏不安全,切記謹言慎行!”


    趙昆壓低聲音,朝嬴政囑咐。


    嬴政反應了一下,才輕聲追問:“我們下一步計劃是什麽?”


    “義父還真打算造反啊?”趙昆有些疑惑的反問。


    按照正常的劇情,始皇帝安然無恙,接下來應該上演王者歸來。


    可嬴政的造反決心似乎很堅定:“義父有些累了,不想處理那堆爛攤子,索性推倒重來,圖個灑脫。”


    “那義父覺得,你與國家是什麽關係?”


    “嗯?”


    “就是字麵意思。”


    “我與國家的關係?”


    嬴政眯眼想了想,道:“就眼下的秦國而言,沒有我,恐怕真會如你說的那般,天下大亂。”


    “那義父的意思是,國家不能沒有你?”


    趙昆再次追問。


    嬴政心中一凜,忽又感覺趙昆話裏有話,於是疑惑的反問:“昆兒的意思是,義父對秦國可有可無?”


    趙昆搖頭道:“不是的義父,我就是想明白,你造反的目的是什麽,或者,你怎麽看待秦國與自己的關係。”


    “現在的大秦,還沒有發生亂局,若義父回到宮中,照樣能力挽狂瀾。”


    嬴政疑惑:“可你不是說,大秦的問題已經積重難返了嗎?若長此以往,大秦照樣分崩離析!”


    趙昆:“我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為不知道義父就是始皇帝,擔心始皇帝會猝死在東巡途中,被趙高等人矯詔篡位,導致大秦內亂,六國餘孽趁亂複國。”


    嬴政:“現在的情況不就是這樣嗎?”


    “不一樣的。”


    趙昆搖頭:“若始皇帝真的身死,那大秦的天下,必亂無疑,可始皇帝還活著,這天下就亂不起來。”


    說著,麵色凝重的望向嬴政:“既然亂不起來,又如何覆秦?”


    嬴政皺了皺眉,有些不解的道:“我兒的意思是,讓義父回去?”


    “那倒不是。”


    趙昆咧嘴一笑:“我隻是想讓義父擺正心態。”


    “什麽心態?”


    “你與國家的關係是,你即是國家。”


    嬴政:“………”


    趙昆:“大秦帝國因為始皇帝一人而存在,所以沒有始皇帝,大秦會亂。”


    “相反,始皇帝對大秦可有可無,那大秦將會延續下去。”


    聽到這話,嬴政若有所思,半響,目光逐漸清明,朝趙昆感歎道:“想不到我兒竟有如此領悟。”


    “義父,你造反的執念,隻是不想看到大秦的腐朽,可義父有沒有想過;


    一個人假如隻有才幹,沒有德行,就等於一個家庭沒有主人,而由仆人當家,怎麽會不群魔亂舞?”


    “你是說趙高,李斯他們?”嬴政眯眼。


    趙昆:“義父的優點,眾所周知,可義父的缺點,卻很少自悟,義父有沒有想過,自己是否太執著手中的權力了。”


    “我執著手中的權力?”


    “無論是李斯,還是趙高,他們隻是義父的臣子,他們要做什麽,首先是以義父為主,久而久之,便成了迎合義父的工具。”


    說著,意味深長的朝嬴政道:“大秦如果成了一個人的大秦,豈有不亡的道理?”


    “這……”


    嬴政聞言,瞳孔微縮,目瞪口呆。


    卻聽趙昆又道:“我們造反,雖然是還大秦安寧,但其實是改變大秦的現狀。”


    “如何改變?”嬴政追問。


    趙昆不疾不徐的道:“將一個人的大秦,變成所有人的大秦,意思是天下人的天下!”


    “天下人的天下?”


    “對!”


    趙昆點頭道:“秦國同一六國,六國之人不認同自己是秦人,那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還是六國人,而秦人也不認同他們是秦人。”


    “這就是問題的根源!”


    “我們造反,不是要覆滅一個國家,而是要覆滅這種思想,讓天下人認同自己,認同自己的國家。”


    “所以,你說的群眾的力量,指的就是這個?”嬴政皺眉道。


    “不錯!”


    趙昆沉吟道:“發展群眾的力量,就是發展一種信念,大家為共同的信念,走到一起,然後開創未來。”


    “這麽說,那些六國餘孽不殺了?”


    “為什麽不殺?他們是禍亂之源,隻要他們亂,我們才能站在正義的角度,除掉他們,為天下正義而戰!”


    聽到這話,嬴政忽然笑了,也明白了。


    趙昆想告訴他的,就是他不再是始皇帝,而是群眾的一員。


    隻有參與群眾,才能發展群眾。


    一人即是一國,一國即是一人。


    想到這裏,嬴政笑著感慨了一句:“我兒當真是造反的好苗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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