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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華銀輝,傾斜滿地。零點看書樹枝交叉,宮道上黑影憧憧。


    數十宮人分為兩列,在前提燈引路,皇帝悠然而行,夏侯沛跟在其後。


    走過一段漆黑的小徑,便見宣室殿燈火通明出現在眼前。皇帝回頭,笑道:“就到了。”


    夏侯沛稍稍走前一些,朝宣室望了一眼,抿唇而笑:“隻恨路短,不能與阿爹多行一段。”


    一離開皇後跟前,夏侯沛便十分擅長表演,在大臣們麵前,她平易近人而不失主見,禮賢下士而不落身份,在親族麵前,她親近可靠,維護親友,在皇帝麵前,她就是現在這般小男孩兒見了父親的靦腆和喜悅。


    皇帝便讓她這有些害羞,有些開心,又有些遺憾的模樣弄得心軟,想想這兒子,的確不常見他,他與她關心,卻是少了。隻是他是皇帝,每日都有諸多事務,又哪兒顧得上這個還沒成年的小兒子呢?皇帝倒不覺愧疚,隻溫聲道:“你我父子,何須客氣,但有難事,隻管來尋我就是。”


    夏侯沛立即就顯出一絲歡欣來,躬身作揖:“是。”


    皇帝便笑了,拍拍夏侯沛的肩膀,繼續前行。


    送了皇帝到宣室殿,夏侯沛便回去安寢了,不過她不是一人回去的,皇帝為慈父,又派了個心腹送她。夏侯沛一路沉靜,並沒有與這位天子心腹多說,一來,既是心腹,哪能輕易打動?二來,皇後在後宮經營多年,宮中人脈方麵,她定周詳。


    皇帝與皇後、廣陵王用過晚膳,且相處得宜的消息很快被傳了出去,崔氏被安撫,其他人亦受震懾,朝中便漸漸恢複平靜,諸王出鎮一事,竟不了了之。


    但,不了了之,也隻表象而已。此事所帶來的後果極為深刻。首先,是太子與諸王的勢力在朝堂上小試身手,各自品嚐到了權力的滋味,其次,皇帝已知諸子相爭,進行防範。而在崔府,崔質道多方查探,終於查出,針對廣陵王一事背後有魏氏的手筆,他對著窗外綠樹,陷入沉思。


    魏氏,無可置疑地站在太子那方,此次,究竟是太子授意,還是魏氏擅做主張?


    崔質道喚了兒子崔素,與兩個侄兒崔玄、崔驪來,原本也該請崔遠道一同商議,奈何崔遠道去了太學,替天子,教化士子去了。


    崔素也十分不解:“不該啊,廣陵殿下不曾見罪東宮,東宮不致向殿下下手。”可查出來的事實,明明白白就是魏氏在後推波助瀾。


    崔驪冷靜道:“莫非是防患於未然?”


    崔玄接口道:“魏氏,有三個外甥呢,縱去了太子,也還有倆。”皇帝活下來的八子中,有三子是魏氏外甥。這一數目,著實令人驚歎。


    “吾觀太子與廣平王不合,濟寧王(夏侯摯)與太子走得近些,可他畢竟是廣平王之同母弟。諸王情況,複雜得很。”崔質道緩緩地說來。


    “總之為了大位就是了。”崔玄眯起眼,說道,“不論魏氏因何與十二郎過不去,事已發生,再難修好就是。”要崔玄來說,魏會一走,魏氏便開始出昏招,十二郎與太子是大患嗎?他們眼下要保太子,隻需為太子做功績就可,何必攻擊王弟?他都是太子了,還想怎地?弄死一個王弟能有什麽好處?還落一個不仁的名聲。


    對崔氏這種審慎的世家,魏氏所為,實在是離奇,分明是損人不利己。崔素提出最為關鍵的問題:“既知魏氏不安好心,可要予以還擊?”


    崔質道搖了搖頭:“皇後殿下令人捎話來,要咱們,按兵不動。”


    “眼下非亂時,當蓄力為好。”崔驪道。


    崔玄也道:“至少等十二郎能自己行事之時,外家代為謀劃,總不及皇子自有主見。”總的來說,夏侯沛還太小了點。一般大臣,都不會選擇扶持幼主,這不但是國賴長君,更是皇子年幼,便會依賴外戚,從親緣上更親近外家,如此,辛辛苦苦地將幼主扶上位,最後便宜了外戚,豈不是賠本?再有,年幼的皇子,易夭折。


    所以,夏侯沛還是得盡快長大。


    崔家一群人精便打算隱逸了。從眼下情形來看,等幾年,並不是壞事,首先,皇帝體健,並無駕崩之兆,這便給了夏侯沛成長的時間,再次,太子與其他幾王已有相爭之勢了,他們爭得厲害,各自損耗,崔氏卻是在不斷蓄力的。而且,皇子們爭的厲害,勢必引來皇帝反感。


    崔素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聽聞十二郎與太子走得近,不知十二郎對……是怎麽想的。”若是正主無意,他們再努力也是無用。


    崔玄便如看一個白癡一般地瞥了他一眼,悠然道:“若十二郎無心大位,皇後怎會如此吩咐?你便將心放回肚子裏吧,十二郎那小子,看得明白著呢。”


    崔驪也湊熱鬧地嘲笑了一句:“阿兄就是愛操心。”


    幸而崔素脾氣好,不放在心上,讓兄弟擠兌兩句就擠兌兩句了。


    崔質道為長輩,看著亦撫須而笑。


    又過數日,皇帝將王業殺了。


    這回風波,始作俑者雖不是王業,但他急於向太子表功,表現太過積極。皇帝留他,看重他,是因他非世家,無親朋掣肘,可為他所用,現在,這本該成為他的一把鋒利的刀的人,非但自作主張,且還拖累了他的太子,並絲毫無悔改之意,皇帝哪兒還容得下他?


    要殺一個王業,毫無阻礙。隻是王業死後,人們忽然想起數年前,崔玄曾說王業“生得一副短命相”。那還是夏侯沛很小的時候,崔玄在道兒上披發行散,遇上了王業,王業便斥崔玄衣冠不整、行跡放浪,崔玄就沒在口上吃過虧,當場就罵了回去,不但罵,還把王業打了一頓。


    原本都要忘了的一件事,因王業之死,又被人翻了出來。崔玄的烏鴉嘴又一次威名遠揚。


    夏侯沛便與皇後感慨道:“阿舅這是從無敗績了。”崔玄上一回說人長短便是說的王業,這下應驗,他便無落空的話了。


    “嚴謹而已。”皇後道。


    夏侯沛深以為然。表麵看來,崔玄不拘小節,其實最嚴謹的就是他了,沒把握的話,他從不說,能不說的話,他也不輕易張口。


    “不管這個。”皇後道,“達旦的使節,又要來了,近日,你不要四處走動了。”以免又像上回那般,被皇帝逼上陣。


    夏侯沛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地問:“他們又來做什麽?”


    皇後瞥了她一眼:“大夏還欠了達旦一公主。”上回答應了的,一直沒有發嫁。


    “哦哦。”夏侯沛終於記起來了,實在是,大夏絲毫沒有要履行諾言的樣子,怪不得她健忘。夏侯沛笑嗬嗬的,抱住皇後的胳膊,道:“還是阿娘有記性,兒都忘了。”


    皇後淡淡掃了她一眼,別過頭去,從夏侯沛的角度,可以看到,皇後的唇角微微上揚。


    突厥內部之戰,已是箭在弦上,達旦欲求大夏相助,雙方已有婚約,大夏幫他,是名正言順的事,他便派人來催了催。


    這是上回就說好的,隻是一些善後之事。


    鴻臚寺少卿又充回了主事,很是為難的與使節道:“一直在準備,畢竟是公主出嫁,所嫁之人又是可汗,新郎新婦皆貴重,婚禮自然也不能馬虎。貴邦且再稍候,大夏乃禮儀之邦,最不可含糊的便是禮節上頭的講究。”


    使節都快要急死了:“我主真心求娶,上一回,你們皇帝也答應了的,禮儀不禮儀的,暫別講究了,嫁過來,我主會待公主好的,兩國結好,何必糾纏末節?”


    主事歎道:“使節有所不知,唉,中原禮儀,一兩句是說不明白的,不如請使節自己去看,正好,使節若能相助,想必也能快一些。”


    那使節一想,正是,他在旁督促著,定能快些。


    於是,隔日,主事便領了他去禮部,去宗正寺,去將作,去內侍省,去……三天下來,使節的鞋都要磨破了,絲毫無進展。更令他鬱悶的是,每一處都是十分必要的,禮部籌辦婚禮細節,宗正出具文書,將作是籌備公主一部分嫁妝,內侍省自然是挑選陪嫁宮人。這幾件事,都不是片刻能成的,就如陪嫁宮人,便得會突厥語的,與公主相熟的,貼心的,機靈的,此地無牽掛的,忠誠的,一日也不一定能挑出一兩個來。


    那使節簡直要哭了,嫁一女耳,怎地麻煩成這樣,都麻煩成這樣了,天、朝竟還有人嫁娶?


    “聖人為貴邦著想,已下詔省略六禮了,隻等這邊籌備畢了,便直接發嫁,快的,使節且耐心等一等。”主事誠懇地說道。


    那使節還能如何?能硬搶嗎?隻得答應等等。


    興許是因和親、聯姻,要緊的從來便是其中的利益聯係,嫁得是誰,並不要緊,使節竟一直忘了問,要嫁給他們可汗的是哪位公主。倘若他仔細去查一查,便會發現,根本沒有哪位公主,也無宗室女,在準備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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