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十月,秋意蕭瑟,有寒意於風撫黃葉。


    淮平浮平坊,城中三環,天上酒樓內,作為浮平坊中頂級酒樓,本該熱鬧非凡。


    此時一派平靜,觥籌交錯聲不再,有力士門前站立,已然被包場。


    二樓雅間庭院。


    中央有小池島嶼,栽種奇花異草,金色鯉魚遊曳其間,即使時至秋分同樣姹紫嫣紅,綻放沁人花香。


    不遠處珠簾內,有高超琴手撫琴吹簫,動人的絲竹聲繞梁三日。


    等到林末與肖正陽到場時,庭院內已經備好酒席,有小廝侍女分列兩列等候。


    為首的這是一個眉長接鬢,須發皆白的老人。


    其看見肖正陽與林末兩人,急忙上前,躬身行禮。


    “肖主管,這位是?”老人行禮後,驚疑地看著肖正陽身旁麵戴鐵麵的林末,小心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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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陳總管心中所想。”肖正陽輕聲回答。


    老人一怔,臉上再度擠出笑容,深深的皺紋猶如含苞的菊花,眼中帶著驚懼與敬畏,朝著林末再度行禮。


    “原來是人屠前輩當麵,小人眼拙,沒第一時間認出,是我之過錯。”他說著便讓出道,以手指引,


    “二爺已經到了,恭候兩位大駕。”


    藍裂鯨中血人屠,據傳一身實力強悍,臻至宗師絕頂,除了殺人如麻外,誰也不知性情究竟如何,又是何方人士,因此多謹慎也不為過。


    林末隨意地點點頭,並沒有說話。


    此前他便讓肖正陽放出藍裂鯨商行想要尋人入股,利弊共擔的意思,很快便有多家勢力上門。


    兩人篩選一番,便選了底蘊深厚,但近些年光景不佳的淮平六大家之一的林陰陳氏。


    在老人的帶領下,一行人走進庭院。


    雖然是二樓樓宇,但修建得猶如空中花園。


    進了庭院,穿過一條流水走廊,便登上中央的人造小嶼。


    在島嶼中央,有一處琉璃點綴的八角亭子,此時已經坐有兩人。


    其中一人為白淨的胖子式人物,手裏捏著把流光璨金的扇子,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跟個彌勒佛般,很是讓人心生好感。


    而另一人則是一不苟言笑,頭發如鋼針般直豎,麵部刻著青色獸印的中年大漢。


    三人走進,林末與肖正陽落座,陳管家介紹了一番便悄然離去。


    “藍裂鯨商行之名最近如雷貫耳,如今得償夙願,兩位風采果真沒讓人失望。”白淨白子率先笑眯眯地出聲。


    經介紹,其名為陳林剛,算是林陰陳氏推出的頭麵式人物。


    “二爺倒是多譽了,比起陳氏,藍裂鯨還差得遠,隻是小打小鬧,還得勞煩您多加照顧。”肖正陽笑了笑輕聲說道。


    林末則一言不發,麵沉不語。


    這是兩人來前說好,他負責站台,肖正陽負責談判。


    “肖管事倒是會說話。”陳林剛臉上笑容更為溫和。


    “如今藍裂鯨占據泰淮渡口商隊中三成船運,這要是什麽小打小鬧呀,別人怕是隻能街上討口了。


    不過今日兩家人既然願意坐在一起,想必都是抱著真誠合作的心思,不妨直接擺明條件,談得攏繼續談,談不攏權當交個朋友?”


    “如此甚好。”肖正陽點頭。


    陳林剛笑了笑,拍了拍手,身後的侍者連同遠處的奏樂者很快消失不見。


    此時目光所至,整個小嶼隻有四人。


    “我陳氏入藍裂鯨,每月要三成的利潤上供,可以常駐宗師一人,且能給予一張通令,官麵保證沒有多餘騷擾。”陳林剛率先開口,給出條件與要求。


    常駐意味著高手駐派,好比客卿,尋常遇見麻煩事務能較快地反應出手。


    而通令則是由衙門一把手發布,不僅能使來往稅收少半成,還能震懾宵小。


    總的來說,單憑這兩個條件是不足以換取藍裂鯨三成利潤的,重點是林陰陳氏這張皮。


    無論如何藍裂鯨也是玉州商行,以前小打小鬧可以,如今規模變大,若是沒有勢力背書,將處處受製。


    肖正陽想了想,緩緩開口:


    “陳二爺說的兩個條件倒是不差,隻是我等有個要求,目前玉州那邊緊缺元石資源,敢問陳氏是否能提供相應渠道?”


    說罷便目光灼灼地看向陳林剛。


    陳林剛此時金扇輕搖,扇麵的山河九日圖,栩栩如生,聽到此話有些錯愕。


    “元石?”


    肖正陽點頭。


    “這玩意在淮州是禁貨,一般渠道是拿不到的,你們想要的話,說實話,或許代價不比玉州拿低,不過單論渠道,陳氏自然能夠提供。”


    陳林剛輕聲說道,元石雖然珍貴,但隻是對一般人來說,對於常駐珞珈山的陳氏,還沒到不可得的地步。


    肖正陽點頭,臉上倒沒有露出什麽欣喜,隻是沉吟片刻,朝陳林剛輕聲道:


    “以後怕是要叨擾二爺了。”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


    隨後正式開宴,絲竹聲起,身著薄衫的女子紛至遝來,一時賓主盡歡。


    足足一個時辰,林末與肖正陽兩人才托辭離去。


    待到一切結束,臉上一直掛著笑容的陳林剛將一直把持著的金扇忽地合攏,放於膝上。


    “怎麽說?年老?”他看向身旁不苟言笑的老人。


    老人遲疑了片刻,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沙啞的聲音響起。


    “據我感應,那人氣血很強,猶如山間獸王,給人感覺確實不同於普通宗師,擊敗或許可以,想要擊殺.....我沒有把握。”


    “沒有把握....”陳林剛喃喃自語,不過忽然笑容依舊。


    也對,若是身上沒點東西,又怎能倏忽間,不知不覺擴張到這個地步?


    他搖了搖頭,繼續拿起金扇輕搖。


    .....................


    晚風驟起,屋舍之外,竹葉簌簌。


    院內。


    劉古直背低頭,等待著上座的兩人回應。


    他與另一女子作為黑佛教於淮平內應已經十餘年,此前被發動,任務便是進行種子的轉移,以及儀式的布置。


    此前雖說聽聞過肉山的名號,但從未直接接觸,如今陡然直麵,還是被問責,方才知曉其作為黑佛教如今年輕一輩前三的含金量所在。


    明明他也有五髒境的高絕實力,但在對方目光注視下,竟然連血液流動也變得遲緩。


    從當日決定儀式後,肉山便藏身靈犀別院,連下屬都不知曉。


    秉著燈下黑的原理,竟真無一人發覺。


    原本想的是,直至最後摘取果實時方才獻身,此時他卻因為突然惡化的局麵,不得不現身。


    “你能告訴我,為何厲廣,言真兩人會突然失去蹤跡,而城中的種子地又接連遭受舉報破壞嗎?”


    肉山慢條斯理地說道,聲音低低沉沉,好似有氣無力,但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危險氣息。


    “肉山大人息怒!我等一直負責種子調度,其間能保證絕無信息泄露,隻是畢竟人多口雜,底下教眾實力又孱弱,難免會出現紕漏,這確實是我等之過錯!


    至於厲廣大人,與我等分屬不同係統,自上次信息交接後,便未有聯係,甚至於厲廣大人失蹤,還是從大人口中得知。”


    劉古抱拳,頭越發至之低。


    不知何時,背後竟然浸透了汗水。


    這便是教中新一輩前三的實力!甚至於有人推測,其或許能成為教中佛子!


    這等人物,與其雖不是同一係統,當真若賭氣將他擊殺,即使他頭頭的頭頭怕也不會說些什麽.....


    “有意思。”肉山沉默片刻,忽地笑起來。


    “兩個宗師,可不是兩個螞蚱螻蟻,即使在這淮平大城也算是個人物了,說死就死,一點水花都沒現,真的有意思。


    而種子地暴露,按理確實正常,隻是一下子露了這麽多底,說都是正常泄露,你是傻子還是我是傻子?!”


    肉山忽然暴怒,猛地一掌橫掃。


    明明既無掌風,又無意勁,站立不動的劉古卻是直接倒飛出去,狠狠撞到身後的牆壁才止住。


    “大人息怒,雖然種子地暴露不少,但仍舊有一些完好,接下來我等親自操手,必不會有任何閃失。”


    劉古慢慢從地上爬起,連嘴角的血跡都未擦拭,沉聲回應。


    “至於厲廣大人的蹤跡,生當見人,死當見屍,我等會繼續加派人手調查,務必讓事情水落石出....”


    “你要知道,種子至關重要,之前過往不究,你...能保證這七日內.....所有布置完成嗎?”肉山頓了頓,出沉悶地說道。


    其實在他心裏,厲廣等人不見蹤影,大概率已經隕落了。


    他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這樣的信號很危險,這偌大的淮平,好似有一雙眼睛默默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因此他想盡早完成所有事,隨後安然離去。


    “回大人...”劉古頭再次低了幾分,“最近周勝軍衙門那邊監測器械越來越多,想要安全布置,如今越來越難,每次幾乎都是拿命取取,因此......”


    他說話很委婉,意思卻很明顯。


    “如果我就要最快呢?”


    肉山有些不耐煩,沉聲將話語打斷。


    劉古平穩的身子直接顫了顫,沉默了少許,一時沒有說話,隨後才回應:


    “......若是衙門中一些兄弟能放出.....能保證半月時間....一定....”


    “半月?....”


    有氣無力的聲音好像在自嘲。


    一時間房間內氣息好似凝滯,就連外界竹林中的風聲似乎都停歇,磅礴的壓力,就像一把把開刃利劍死死地抵住劉古的周身。


    這種感覺,一言定生死。


    他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生死於一念。


    良久....


    肉山輕聲歎息。


    “我會安排人幫你們,找些替罪羊,放些人出來....你....盡快....”


    劉古如蒙大赦,一時隻覺溺水的人瞬間得以活命,很想大口呼吸,偏偏卻周身無力。


    他屏息凝神,用力地點頭,依舊不敢視線注視,躬身倒退著離去。


    沒過多久,退出院落。


    肉山仰躺在椅子上,麵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波動,隻是眼裏露出一抹憂慮。


    無論是赤身突兀之死,還是厲廣的無故隕落,一切都昭示著所有的不平常。


    “所以究竟是針對你,還是針對我呢?”


    肉山拿起身旁的一顆蘋果,噗地一聲咬出飛濺的果汁,自語。


    “在這淮平中,你覺得有人敢動我嗎?”屏風後,走出一個美豔道姑,正是雲英,輕聲說道。


    “嗬嗬,道長你地位雖崇高,但總有亡命之徒,生而無畏,本就腦袋掛腰上,談何不敢?”


    肉山笑了笑,意有所指。


    雲英臉色鐵青,眼睛眯了眯,一言不發,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道長怕是還要麻煩你些事,你是聽到的,衙門中關了些人,希望你能動些力,放出一些人,如何?”肉山當沒看見,繼續說道,雖說言之麻煩,但語氣裏沒有半分客氣。


    雲英沒有立即說話,隻是靜靜地吃著肉山自顧自吃著蘋果,最終看見其將蘋果吃的隻剩難看的果核,隨後猛地一捏,揉搓成粉末,往地上一灑。


    粉末飄散於風,消失不見。


    “好。”良久,雲英點頭。


    “你放心,我答應過不牽連你,便一定會不牽連你,至於厲廣他們無故身死,我猜或許與你那仇人有關,臨走時我親自出手,算是賠罪。”


    肉山拿起滿是油汙的袖子擦了擦嘴,嘟囔著說道。


    雲英冷笑一聲,沒有說話,隻是再次深深看了眼座席上的男人,轉身走出房間。


    肉山嘿地再次笑一聲,沒有說話,隻是閉上眼,兩隻腳提起放在椅子上,開始睡覺。


    他已經打定主意,若是半月是最後期限。


    若是到了那日,依舊沒有進展,他將提前發動秋收,付出些許損失,盡早遠走玉州。


    這是對生命的負責,也是對自己的負責。


    希望一切都好。


    ...............


    與此同時,茶道坊住所。


    密室內,言真單膝跪拜,不敢看那藏在陰影中的臉龐。


    “最近幹的不錯,看來你還是有些用啊。”悶沉的聲音淡笑道。


    “都是大人指揮有方,我也隻不過出一把子力氣。”言真連忙低聲回應,


    “不過如今該點的地方都點給衙門了,我接下來應該....”


    “接下來就消停會,對方應該在找你了。”林末淡笑道,隨後兩隻並攏,捏起一顆橢圓形,大概二分之一鴿子蛋的灰色物事,聲音有些驚喜,


    “對了,你說這玩意...就是你說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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