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居天字丁號房,待許暮和賀齊舟走後,陷入短暫沉默,還是副指揮使先開口問道:“霍大人,你真決定了?萬一後天一早他們還不出糧食,我們怎麽辦?我們真的不和陳家人再見上一麵?”


    霍言冷冷說道:“你我三人畫押的手令都出去了,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麽用?”


    副使繼續說道:“問題是一文銀子都沒收到,先要發出去兩萬石糧食,我想想就後怕。你確信他們是柳家的人?會不會是張路遙誆我們?”


    霍言輕輕一拍桌子,怒道:“該你們的,一兩銀子都不會少,何況他們答應的比你我想要的更多!你為何隻知道質問,那你說該怎麽辦?”


    副使悶哼一聲道:“好好,都聽你的,什麽玩意,老子不伺侯了。”說完轉身離去。


    霍言更加憤怒,喝道:“滾!”


    另一名押運官本就暗自愁苦,見兩人爭吵,剛想勸說兩句,見二人轉眼間一拍兩散,也隻能哀歎一聲,回道自己房間,隻留下霍言一人,漲著酒勁尚未完全褪去的紅臉,回想著剛才與程公子、張先生商談的每一幕細節,仔細思索是不是還有比這更好的解決辦法。


    適時,那柳家兩人進得屋來,當場就拿出柳家族徽,與張路遙描述的幾無二致。兩人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他們會以六兩銀子一石的價錢買下五千石夾運糧,比陳家原先的報價還要高出一兩,銀子明天午時就能送到,但前提是水師除了撥出那五千石糧食,還要再借出兩萬石官糧。


    水師對夾運糧的價格極為滿意,而且還不用直接麵對不能輕易接觸的陳家。但要借出四船官糧,自然是萬萬不敢的。


    不過之後賀齊舟所說的理由卻讓三人不得不動心,那時賀齊舟道:據張知府暗中調查,陳家的糧食暗布在數百人手中,有一萬多石,官府會發公告說,十日之後南北秋糧都會上市、官府賑糧也會送到,糧價會回到原來的價位,如果有水師大量存糧作保,且以較低的價格在城內售賣,甚至要漸漸降價,越賣得便宜。


    那些缺糧的百姓隻會少量購買,以供這十日之用,見到糧價一直在降,隻會繼續觀望,所以借出的糧食不會賣出去多少。而陳家的一萬石將不可能再以天價售出,必趁著價格尚比平時高出不少的時侯出手!


    有了他們的一萬石,出借的糧食根本用不了那麽多,待後天就能還回來,不足之處,甚至還能從陳家手上買進,即便最後有部分糧食還不上,江陵府也將以每石六兩銀子的價格補償,水師可以用這批銀子在北方購入麵粉充數,萬一追究起來,也可以有個非常好的理由,那就是應張路遙之請,為挽救數萬江陵府災民,在不及請示的情況下,救人要緊,平價售於江陵府一批官糧。


    至於購糧款你們也不用擔心,在城中售賣糧食所得就是保障。你們可以懷疑張路遙,但不能輕視我們柳家,如果日後出了紕漏,你們可以將柳家抬出,但如果一切如計劃般順利,請記住,柳家


    人根本就沒出現過!現在你們水師很難辦,一樣討不去好,還不如孤注一擲,至少還有兩個好處:銀子、救人!”


    然後副使就問道:“那銀子什麽時候能到位?我們的糧食什麽時候運過來?”


    賀齊舟又道:“為了早點平抑糧價,糧食今晚就要運出一部分,不過不是運到城裏,先運到城外的三個災民收容點,會有人組織青壯災民過來搶運,夾帶糧的銀子明天午時送到。”


    副使道:“那怎麽行?至少要先收到銀子再說。”


    許暮接口道:“如果明天午時再開始運,晚上到城裏,後天開賣,你說能一下子逼出陳家多少存糧?你放心,每處收容點你們都可以派兩人值守,待銀子收到後你們再撤人,明天我可以再多押一萬兩給你們,作為萬一短缺的押金,隻是請記住,如果事成,別說柳家摻和其中,個中利害想必你們也清楚。”


    見三人仍是猶豫不決,許暮有點著急,道:“除此之外,我們可以再多出三千兩,算是對三位承擔風險的補償。但我們現在就需要你們調糧的手令,時不我待,想想你們的手令可以救人,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三位如果真的一點都不作為,不說日後自己可能淪為俎上魚肉,即便無事,難道真的想親眼看到餓殍滿地,民不聊生?如果還下不了決心,那就算我們沒來過,程公子,我們走!”


    霍言此時總算發聲,說:“等等,我們給你手令,另外,我不要補償,你們隻要再出兩千兩就可以了。還有,請兩位記住,我們水師四十幾位兄弟的命,也是命!”


    許暮賀齊舟雙雙起身,也不言語,隻是抱拳致意。像指揮副使這種運輸軍官,一年的俸祿不過一百餘兩,千兩白銀絕對不算是個小誘惑了,霍言當場簽下調糧上岸的口令,另兩人稍起猶豫後也就跟著簽字畫押了,這也是霍言極為惱火那名副使既貪財,事後又想反悔的怯懦。


    正是許暮最後那句救人的話,讓霍言果斷做出決定,也正是想到此處,霍言再無顧慮,倒頭便呼呼睡去。


    而賀齊舟二人趁著陳洋仍留在客棧,甩掉跟蹤之人,將手令交於早已守侯在暗處的張路遙,再往桃花閣而去……


    而與陳沿連夜在城內籌集銀兩相似,張路遙也沒閑著,親自帶著手令,連夜將一萬五千擔糧食偷偷從城外十餘裏外的碼頭運往東西城門外及南郊三個災民聚居點,而運糧的車隊、挑夫,一概不用城內的馬車雜役。全部由在城外幫忙的金陵派、全真教弟子組織青壯災民近千人肩挑車拉。


    船隊值夜的官兵確認手令無誤,又見知府大人親至,自不敢耽誤大事,調六人隨運糧隊分赴三處,聽候指令。


    項琛的私邸就在走馬街北側,知府衙門往西二百餘步,三進院落,十餘畝的占地,在城中也沒有幾戶人家可以與之媲美。此時巳時已過了一刻鍾,約好的人還沒有到,但項琛並沒有著急,手握著茶杯,斜靠在書房的搖椅上,初秋的陽光不再炙熱,穿過雕刻


    繁複的窗棱,再透過手中香茗冒出的輕煙,落在身後一整牆的書架上,那靜靜擱在書架上的書籍仿佛也在緩緩向上升騰。


    銀子已經籌上來了,整整五萬兩,在隔壁廂房裏整齊地碼了二十箱,另外還有四百兩黃金以備不時之需,他一點也不擔心會失去這些銀子,十天之後會有兩倍到三倍的數量再次回到這裏,至少三分之一將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自己也已年屆花甲,不想也爭不過陳沿那幫後輩了,所有的念想,也就是這些黃白之物。


    雖然這幾年慢慢開始退隱幕後,但自己靠著這張欺人的麵孔、狠辣卑鄙的手段、在黑道數十年間積累起的權威,著實為陳家賺得了不少銀子,也讓不少梟雄俠士栽在了自己手裏,現在差不多是到收山的時候了。不過想起前天也就是在這裏,剛剛騙那書生買來的一雙女兒,現在就要拱手送出,心中就是一陣肉痛。


    年輕的丫環通報有客人到,項琛吩咐帶客人到書房,然後緩緩起身,整了整衣襟,走到書房門口。來人正是那姓張的和程家公子,老人不亢不卑地將兩人迎入書房,在案幾旁落座,親自為兩人倒上一杯熱茶後,項琛說道:“兩位,昨晚談妥的事,我們幾個管事之人都認為沒有問題,現銀已經備好,不知兩位進展如何?何時可以取糧?”


    賀齊舟揚了揚手中一卷文書道:“水師他們的確不怎麽相信張路遙會籌到那麽多銀兩,所以可以再給你們一千石,這是八千石的調令,每石六兩加上我們的一兩,一共五萬六千兩。你們給了銀子,就可以自行運回,不過今早張路遙已經派人陸續將二千石糧食運進城內,為避免麻煩,你們最好錯開時間。”


    項琛道接過調令,皺眉道:“沒想到你們真能再多談一千石,我這裏沒這麽多現銀,黃金可以嗎?不用擔心成色和出處,我們都熔成金條了。”


    許暮道:“可以,黃金更好,帶這麽多銀子也紮眼,這樣吧,一兩黃金折四十兩白銀,盡量多給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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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琛叫來一名下屬,把手令交給那人,又在耳邊囑咐了幾句,道:“請兩位放心,我先讓人去碼頭核實一下,運糧就放在夜間了,兩位隨我來。”說完帶二人到了隔壁,拿出一個小木匣,裏麵是八根金條,一共四百兩黃金,許暮一塊一塊親自看過咬過、過秤後點頭認可,然後又花了小半個時辰點驗白銀。


    項琛很老道,每箱隻裝一半,空著的半箱塞了布帛,這樣就不怕搬運之人有什麽疑心。點驗完畢,項琛出門叫來下人,吩咐了一下,不多久一名額間有癡的女子一手各牽一名女孩走入廂房。


    賀齊舟一見,頓時怒起,正是那拐賣小孩、欺壓駱氏的劉娟,而兩名小女孩已換上了青色綢衫,淡粉長裙,麵容整潔,頭上的兩個小髻也是梳得一絲不苟,隻是原本水靈的眼神,看上去有點呆滯,但在清秀的臉龐下,卻更顯得楚楚可憐。


    賀齊舟強忍怒氣,仔細端詳了兩個小女孩,喃喃道:“怎得有點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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