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還有什麽事嗎?”許暮淡淡說道。</p>


    “這個,這個……”縣令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了起來:“不知兩位可是工部許侍郎大人府上的?”</p>


    “為何有此一問?”許暮一驚,這家夥識破自己身份了?</p>


    “聽說昨天您們給那些民夫派了銀兩……我知道許大人正帶隊親自在太行山裏整固關卡,我怕您們有所誤會,所以,所以想來澄清一下。諸位大人,此間狹小,不如到下官寒舍稍坐如何?”趙和光說道。</p>


    許暮稍稍放下心來,原來對方並不認得自己。賀齊舟道:“我家大人是刑部的,我們要盡快趕到晉陽,趙大人有什麽話就快些講吧。”</p>


    趙和光好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不過臉色仍是不太好看,問道:“不知您去晉陽要辦什麽案子,需不需要下官出力?”</p>


    “暫時不需要,對了,你剛才要和我們說什麽?”賀齊舟道。</p>


    “沒,沒什麽,既然大人趕時間,那下官就不打擾了。”</p>


    “等等,那些民夫的欠契為何隻以三折兌付?聽說收契的人都是縣府之人?你剛才想澄清什麽來著?”江大民忍不住喝問道。</p>


    賀齊舟和許暮也忍不住一起向江大民白了一眼,這家夥還真成不了事,直接就打草驚蛇了。</p>


    趙和光臉色微微一變,難道是來查欠契的?可是馬上恢複如常,說道:“此事說來話長……”</p>


    “長話短說。”賀齊舟道。</p>


    “好吧,這兩年天公不作美,那些農戶都不願種田,正好朝廷積極備戰,築城修路的活也多,所以都典賣了田地,出賣勞力。可是朝廷下撥的工款越來越慢,本縣上萬戶人口有一半都快揭不開鍋了,故以欠契抵押借入高利貸之人也多了。由此產生的纏訟越來越多。下官不堪其攏,為此想了個辦法,讓雙方都有個保障。”</p>


    “什麽辦法?”江大民問道。</p>


    “本縣規定,以欠契抵押的利錢,最高不能超過一成,抵押時間不能超過一年,故抵押欠契的越來越少,直接買斷的反而多了起來。”</p>


    “買契的是不是你的人,縣裏既然有買契的銀子,為何不全額兌於百姓?”齊舟問道。</p>


    “怎麽會是下官的人,因為工部的銀子都由本縣代撥,所以本縣規定非本人本戶持欠契兌銀的,要交欠契總額兩成的稅銀,那些收契人不過是交給縣府稅銀而已,絕非下官府裏之人。”趙和光信誓旦旦地說道。</p>


    “什麽破規定!”賀齊舟憤然一拍茶幾,怒道:“那不是逼著收契人壓低價格嗎?你這是抽百姓的血汗錢!”</p>


    趙和光被這一拍給完全嚇到了,直接從凳子上跪了下來,道:</p>


    “下官這也是沒辦法啊!如果不從這裏補點稅銀,隻能加到其他有地的百姓頭上!本縣現有田地一十二萬畝,其中免稅賦的王田、侯田三萬畝,荒地將近也有三萬畝,剩下不打算耕種的人越來越多,此規定一出,荒地增加的就沒</p>


    那麽快了!那些加征的欠契稅銀全都上交府庫,以補田賦,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賬!小人願以這烏紗擔保!”</p>


    賀齊舟一時無語,自己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辦法,揮揮手讓江大民送客,心中悵然若失。明明有這麽多地,居然無人願意耕種,百姓的日子怎會好得起來?</p>


    “走吧,早點去晉陽城,再早點回京吧。”許暮低聲道。</p>


    “嗯!”</p>


    ……</p>


    三麵環山的晉陽果然是一座雄城,城池之高大寬廣一點都不遜色長安與洛陽。賀齊舟和許暮無心賞景,過了南門後,一路往北。</p>


    進入南門時查驗極嚴,就算江大民以六品把總的名義讓守將放行,就算有人認出江大民是薑爍的貼身隨從,但還是有人仔細查驗了馬車與賀許二人的戶籍。</p>


    賀齊舟的刑部魚符、全真俗家子弟的度牒、將軍縣的戶籍與化名周奇的戶籍早已在北周時丟棄,身上有的隻是北周潘古部德山的羊皮戶籍。而許暮亦是如此,那匹雪龍馬跑入阿爾泰山後,就再沒證明身份的文書了。兩人也隻有回京城才能補齊這些東西。</p>


    好在榆州知府柳係舟為兩人開具了路引,總兵張鋃還出具了保函,所以稍費一番周折後還是進入了晉陽城,路引之上也多了晉陽城防的印戳。</p>


    晉陽城內屋舍齊整,多為青磚徹成。南北向的穿城大道極為寬闊,一路上車水馬龍,不時有一隊隊騎兵來回馳過。進入內城,高門大屋比比皆是,較之洛陽城的房屋似是古舊了不少。江大民問,晉王府就在這內城之中,是否要去拜謁一下晉王?賀齊舟與許暮連連擺手,兩人最是不喜那種場麵。</p>


    穿出內城,再自正北門而出,隻見北城有眾多工匠在忙著修葺城牆,而城外更多人正在挖深壕溝。楊征的墳在城北郊外六裏,太行山餘脈的南麓,江大民說,那裏埋著數萬戰死疆場的齊軍骸骨。隨著離目的地越來越近,賀齊舟的心情也變得愈發忐忑,甚至有種掉頭返回的念頭。</p>


    平緩的山麓上,是一大片白楊、白樺交錯的樹林,挺撥的樹幹高聳入雲,數不清的枝杈光禿禿地在陰鬱的空中伸展開來,沒有一片葉子,沒有一絲綠色,好像無數戰士臨死前伸出求援的手。</p>


    賀齊舟走下馬車,收回紛亂的思緒,跟在江大民身後進入一大片墓地裏,低垂的天幕下,隻有他們五人緩慢行走在一個個小木樁之間。木樁上有的刻了名字、有的背麵還刻了事跡,而有的什麽都沒有。</p>


    “這片都是士兵的墓,軍官的在東邊,有圍牆圈了起來。到了,就是這裏。”江大民在一個毫不起眼的木樁前停了下來。</p>


    “好像有人祭掃過了。”許暮說道。木樁前的空地上比大多數其他木樁都要幹淨一些,幾乎沒什麽落葉。</p>


    “為何沒有刻字。”賀齊舟喃喃問道。</p>


    “聽王爺說,立墓之人當初是擔心有人覬覦武功密籍或是防止仇家泄憤,為了保護大將軍骸骨,所以不立碑</p>


    不寫名,讓大將軍暫進安身在此。王爺每年冬至時分都會帶著兩個兒子親自來掃一下墓的。”江大民道。</p>


    “這麽多木樁,時間一久怎麽能認出來啊?”許暮問道。</p>


    “你看背麵。”江大民指著木樁背麵底部的幾個小字說道。</p>


    賀齊舟和許暮紛紛看向那八個蠅頭小字,“浩然正氣”、“無愧天地”。</p>


    “前四個字不知是誰寫的,後四個是王爺自己刻上去的。”江大民道。</p>


    “好像有人來的。”許暮忽然說道。</p>


    正準備向木樁跪下的賀齊舟急忙回頭望去,隻見有一輛馬車正緩緩停在他們停車的地方。車上走下一人,然後和車夫一起向這裏走來。</p>


    “薑爍?”賀齊舟低聲驚呼,遠遠看去那人活脫脫就是貼了一撮山羊胡子的薑爍。</p>


    隨著來人走近至三十丈內,江大民和兩名手下也認出來人,急忙迎上幾步,對著那人單膝跪地,朗聲叫道:“參見王爺!”</p>


    賀齊舟和許暮對視一眼,自己路過不上門,別人倒自己找來了,隻是這晉王的排場也太小點了吧,才帶了一名車夫?當然那車夫肯定也不會簡單。雖如此想,兩人還是迎上幾步,待晉王走近後,雙雙作揖,同時叫道:“參見晉王殿下。”</p>


    晉王薑琅快步繞過仍舊跪著的江大民三人,一手一個托起賀齊舟和許暮手肘,說道:“免禮免禮,就知道你們會來這裏。”然後回頭對著江大民道:“臭小子,貴客來了也不讓人通知一聲,跟著那渾小子久了越來越不懂規矩了,快起來吧。”</p>


    “是,是,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江大民笑嘻嘻地跑了過來。賀齊舟也看出來了,晉王能將那呆子他放在薑爍身邊,對他的信任可不是一點兩點了。</p>


    “晉王爺爺,我們隻是來看一眼就要走了,不是故意繞著您,下次來有時間一定好好來看看您。”許暮直起身子後,連忙示歉。</p>


    “喲,易了容啊?白白胖胖一個小胖子怎麽瘦成這模樣了?你家老祖宗可要心疼死了。”晉王細看了許暮一眼。</p>


    “中了點毒,解得差不多了,已經好很多了,晉王爺爺就別取笑我了。”許暮嗔道。</p>


    </p>


    “你就是賀齊舟吧?老夫聽人說江大民帶了兩人進城,一猜就知道是你們。我這是特意來謝謝兩位的,薑爍這小子能保住性命,還多虧了兩位。”晉王微笑著說道。</p>


    “王爺,在下實不敢當,我們從北周逃回來,還多虧碰上了那家夥,不不,世子。那家夥,呸,世子的確是個將才,如果碰上個庸才,我們多數也就葬身在鎮北關了。”賀齊舟也是實話實說。</p>


    “那家夥算個狗屁將材啊,這位才是呢!”晉王指了指賀齊舟身後的木樁。</p>


    “是您經常來看他吧?”賀齊舟低聲問道。</p>


    “是啊,不敢常來,怕驚動的人太多,原本想早些替他風光大葬的,唉,二十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哪天可以平反啊。”晉王歎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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