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踩在腳下的兵頭自己也沒想到,怎麽就給掙脫了,連滾帶爬地跑向出城來的軍士,見離開那製住自己的民夫足有兩丈遠時,才放聲大叫起來:“反了,反了,大哥,幫我打斷那兩人的狗腿!”</p>


    “給我狠狠打!”衝在最前麵的是一名哨長,顯然兵頭的手下先通知了此人,見自己“撈錢的手”被人摁住了,火氣竟比兵頭還要大。</p>


    “誰他娘的敢!”賀齊舟莫名火起,伸長雙臂攔在那兩名民夫之前。想想榆州那些拚死抗敵的軍民,再想想晉陽城外無數的無名軍塚,若非傷勢仍重,恨不得立即上去教訓這些隻會欺壓百姓的兵痞。</p>


    那些正欲圍上來棒擊的士兵被賀齊舟的氣勢所震,居然都停了下來。</p>


    “什麽玩意?你是什麽東西?”帶隊哨長見賀齊舟不過是個穿著普通的瘦弱病漢,身邊的男子更是瘦得離譜,雖然稍稍一驚,但馬上怒不可遏地厲聲喝問道。</p>


    “老子是你祖宗,你就是娘子關守備?你他娘的怎麽當的兵?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打人?”賀齊舟見江大民擠了過來,膽氣更壯。</p>


    “刁民!全都拿下!不,先給我都打趴下!”那名哨長手一揮,那群士兵再次前衝。</p>


    “住手,快住手。”城門中又急急衝出數騎,領頭者著千總軍服,在馬上大聲叫道。</p>


    他這一叫,那些前衝的士兵急忙再次收回掄起的哨棒,紛紛躬身給那名千總行禮。</p>


    “牛將軍,一路上也看多了,我也知道你們不容易,本不想因為收過路費之事來苛責你,但你這些手下動不動就要綁人、打人,似乎有些目無法紀了。”那名最先站出來的民夫,一直沒有改變挺立的站姿,對著那名將官朗聲說道。</p>


    那名將官聞聲立即翻身下馬,跌跌撞撞地前衝幾步,看了一眼民夫道:“喲,還真是許大人,怪不得一天都沒見著你了。末將該死,末將該死!一群渾蛋,還不快收起棍子,向許大人賠禮?”</p>


    民夫正是戶部侍朗許輕寒,那將官不過是五品武官,就算相同品軼,武將本就要比文官矮上半頭,再說對方又是京官,是朝堂上赫赫有名的刺頭,他一個小小守關小將如何敢得罪?</p>


    “將軍,是他們先出手的。”兵頭什長並不認得已經來了十餘天的許侍郎,叫起屈來。</p>


    “給我綁了,掌嘴。”牛君快要氣出血了。立即有兩名親兵上前,一人挾住兵頭,一人開始狠狠掌摑。</p>


    許輕寒正要阻攔,被先前出手擲石的民夫一把拉住,意思是不讓那家夥不吃點苦頭怎能記住教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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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哨長知道事態嚴重,顧不上長龍一樣的商戶看戲,立即單膝跪地道:“下官管教不嚴、行事魯莽,還請許大人治罪。”</p>


    “我不過一個工頭,能治你什麽罪。”許輕寒淡淡說道。</p>


    “先圈禁起來反思,等許大人想好了再治你罪。許大人,您看行嗎?”牛君訕笑道。</p>


    “那是你的事!</p>


    今天沒法幹了,你先讓商旅通行吧!”許輕寒用力抖了抖身上的灰,眼見天色將晚,自己如果再占著半個門洞,真有人要進不了城了,所以工期雖緊,仍是決定明日再說,不過更主要的原因是見到了日夜牽掛的人。</p>


    “老子今天心情好,暫且放你們一馬!還不帶人滾蛋!上麵的人聽著,收工了,出城吃飯!”那名腳踩兵頭的民夫亦是拍拍身上的積灰,仰頭叫道。</p>


    “是是是,許大人、金大人,要不今天改改規矩,末將設宴賠罪……”</p>


    “不用了,我們還是老樣子。”許輕寒臉色一沉。</p>


    “好好好,我們走,您自便。”牛君這些天已經有點摸清許清寒的脾性了,馬屁不收,油鹽不進,調轉馬頭就走,走時不忘關照一句:“都查嚴一點,不過今天不許再收過路錢了!”</p>


    “真是我老丈人?”賀齊舟一看牛參將的樣子,再想想許暮的眼淚,馬上猜出了是怎麽回事。</p>


    “嗯。”許暮一想不對,又恨聲道:“說什麽呢?滾蛋。”</p>


    “丈母娘和你一樣漂亮,老丈人總算也見著了。喲,要死,剛剛講粗話了,瞧我這嘴。”不顧許暮又開始掐腰,賀齊舟有些懊惱地說道。</p>


    “先別認,我去說。”剛才動手教訓兵頭的金大人走過愣著不動的許輕寒身邊,徑直朝賀齊舟走去,道:“剛剛小兄弟仗義執言,也不如何感謝,不如一起吃頓便飯如何?”</p>


    賀齊舟看了眼身邊的許暮,見許暮含淚點了點頭。</p>


    “好好,您是……”</p>


    “哦,我是許大人的貼身侍衛金令,許大人脾氣好,我就是個粗人,那,咱們走吧。”說完一手拉著許暮,一手拉著齊舟,往門洞內走去。</p>


    “好好好,太好了,太好了。”江大民知道許輕寒是許暮的父親,竟也有些激動地想哭了。</p>


    “許大人,還愣著幹嘛。”金令回頭叫了一聲許輕寒。</p>


    “許大人,快走啊!”數十名收工的民夫也習慣了和這位一點沒架子的大人一起幹活,都紛紛簇擁上來。</p>


    “走走,令,金令,我去擦把臉再來,你們先去吧。”許輕寒口齒含糊,以袖掩麵,其實早已是淚流滿麵了。</p>


    “那你快點。”金令道。</p>


    見金大人牽著兩個見義勇為的年輕人,那群跟在身後的勞工見怪不怪,這兩個大官第二天就和他們一起幹活了,帶來的數名隨從也在城中其他地方幹活,隻是奇怪他們平時每日收工後還會檢視一遍工程,不知今日為何與他們一同收工了。</p>


    金令人瘦手小,但堅實有力,可能一直在勞作,手心溫熱,握上去甚為舒服。當然,賀齊舟也在握住對方的時候開始後悔了。對方脈像堅實,對付那些兵痞自是不在話下,剛才那番強出頭會不會弄巧成拙,給嶽父大人留下粗俗不堪的印象?甚至已經有些埋怨小雪了。也不顧身後跟著的民工,壓低聲音隔著金令對許暮道:“你為何不早點說啊。”</p>


    許暮低聲道:“我隻是聽聲音有點像,一開始也沒認出來。”</p>


    賀齊舟見金令滿臉灰塵,身上甚至還有斑駁的油漆,確實無法看清麵目。再回頭一看,身後的民夫個個如此。</p>


    金令低聲道:“替換毀損的城磚隻能裏裏外外磨平了才能安放,所以才弄了這一身的灰,先別多說了,吃完飯慢慢和你爹敘敘吧。”</p>


    “哦。”許暮道。</p>


    “金大人,您跟了許大人很久了吧,其實我平時也不是那麽粗魯的,也不知為何一下子冒起了火,麻煩您有空和許大人解釋解釋。”賀齊舟不失時機地替自己加分。</p>


    “是跟了好些年頭了,暮兒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許大人最欣賞溫文而雅之人……對了,你誰啊?”</p>


    “我……我是……”</p>


    “他叫周奇,我叫江大民。金大人,怎麽還沒到。什麽時候吃飯?”江大民追近趁機搗了個蛋。</p>


    “還有點路,在城東,今天收工得早,要等另外一批修關的人,想吃上飯還須再等一會。你們今晚住哪裏?”金令問道。</p>


    “關裏也不允許住人,我們出關後會到前麵村子裏的客棧看看還有沒有客房,不行就在村裏露營了。”出關往東三四裏,有個不小的村落,多次途經的江大民很熟悉此處地形。</p>


    “那正好,我們都暫住那裏,吃飯也在那裏。我和許大人還有幾名屬下征用了村裏的祠堂,到時勻兩間屋子給你們。”</p>


    “太好了,不用擠帳篷了。”江大民笑道。</p>


    城東的村子還不小,因為背靠娘子關,又在要道之上,村裏居然像模像樣地開了兩家客棧,三家酒肆,想來賺的都是這些行商腳夫的錢。</p>


    賀齊舟等人和許侍郎他們的晚飯是在村子的打穀場上吃的,一同用餐的還有一百零七名民夫。大家吃的晚飯都是摻著粟米的麵餅和放了幾兩肉末的菜湯。那幾兩肉末還是許侍郎自己掏錢讓人去客棧買來的。</p>


    打穀場邊上搭了兩個長長的工棚,以供民夫住宿,隻要是跟著許大人幹活的,全都是包吃包住,賀齊舟不禁有些替文水縣外的那些苦哈哈不值。</p>


    一蹲飯下來(所有人都是蹲著吃飯,賀齊舟發現許侍郎蹲得比江大民還要穩),賀齊舟也偷偷看清了許輕寒的麵貌。梳洗幹淨的許侍郎臉形周正,麵容白晰,眉目清秀,氣宇軒昂,一雙大眼炯炯有神,論相貌完全不輸蕭寄懷和自己的兒子張沐風,隻是額頭已見皺紋,胡須有些雜亂,看樣子已經許久未修了。</p>


    因為一大群人悶頭吃飯,大家都沒怎麽言語,但賀齊舟能感覺到許侍郎看向許暮時,捧碗的手竟有些微微發抖。</p>


    祠堂是村裏最體麵的房子,共有三進,除了供奉祖宗牌位的第三進之外,前兩進都借予了許輕寒。村長死活不要工部的銀子,說是有三品大員入駐,是祖上修來的福分,還要讓人樹碑立傳,訟揚許大人的功績和他們村積極配合的“事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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