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朱品羨慕他的份吧。


    說起來自己也在進修在職研究生,可是讀起來的確沒有什麽特別的滿足感,總覺得沒有什麽真才實學的感覺。


    但是之前隻是隱約這麽覺得,最近和朱品見麵,又看見朱品越來越像一個勤奮的職業青年之後,楊星心裏的這種小糾結也日益有些增大。


    朱品這通電話,可真的讓楊星好好爽快了一下。


    嘿,當醫生的感覺還真不錯,他愉快地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


    拿鐵的味道果然比美式柔和多了呀。


    ————————-


    周五,小雨。


    春雨帶著活潑和怡人的朝氣,隻要沒有不請自來的倒春寒,春天還是容易讓人高興的季節。


    小雨和行人一起穿行在城市的高樓大廈之間,躲藏在路邊的花草之中。


    沐春戴著口罩,撐著雨傘走在熟悉的路上,七點半的花園橋社區,學生,家長,匆忙趕著上班的路人。


    一切都是生氣勃勃的樣子,人們在一把把傘下互不幹擾,井然有序,每一把傘都像是一個雨中的蘑菇......


    蘑菇?


    沐春因自己的想法感到幾分可笑,怎麽突然會想到蘑菇?思忖之際,一把熟悉的傘出現在遠處的細雨朦朧之中。


    白色的傘麵和金色紋飾。


    這把傘......


    沐春追了上去,卻被一個拿著早飯的年輕人撞了一下,再追尋這把傘的時候,已經再也尋不到蹤跡。


    他有幾分不安,還有幾分懊喪。


    一來他不確定傘下究竟是何人,二來,這把總是出現的傘究竟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為何好像記憶深處的某種東西。


    仿若被咒語封印了起來,那個咒語的名字叫作“遺忘”。


    想要遺忘的是什麽?


    想了好一會,雙腳已經站在醫院門口時,沐春才發現尋回某段失去的記憶為何如此困難。


    正在這時,劉田田一把將他拉進醫院。


    “難得看到沐春醫生傻乎乎的時候。”劉田田一如既往地說話嘲笑起沐春來。


    “哲學,思考哲學。”沐春索性順水推舟照著劉田田的話說了下去。


    一旁的楚思思和李護士長看到兩人說話的樣子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楚醫生今天來的這麽早?”沐春問道。


    “哦,春天嘛,早半小時起床學習,笨鳥要先飛不是嗎?”楚思思拽著李護士長的手臂,說話的底氣也變得更足了一些。


    “你們別在我這裏唱戲啊,又想讓我多給你們帶病人是吧,劉田田給你們帶病人的事情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讓我也加入進來......這種小腦筋就還是免了吧。”


    李護士長一臉剛正不阿,沐春倒是覺得自己冤枉的很,隻是可惜有冤難伸。


    “現在身心科不需要我們護士台這裏帶病人了啊,沐春醫生的名氣可是越來越大了,病人也會越來越多的。”劉田田說完對沐春眨了眨眼。


    “是嗎?我隻知道沐醫生和女病人吃火鍋的事情最近好像又有下文了。”


    李護士長突然壓低聲音,兩個女人全都豎起耳朵,唯獨沐春一個字也不想知道。


    “什麽?”劉田田大呼小叫的樣子恐怕到童阿婆這個年紀也不會有所改變。


    楚思思也皺了皺眉看著沐春。


    “怎麽了?為什麽這麽看我?”沐春也感覺到楚思思目光下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沐醫生你和白露一起去過酒吧,還喝醉了?”劉田田把沐春拉近之後,收斂聲音方才問道。


    “沒有。”沐春搖頭否認。


    “那大概是病人看錯了,無憑無據的,這種事情也不能亂說。”李小梅聳了聳肩膀又揮了揮手,“別管這件事了,都去上班吧。”


    “不是吧,你聽誰說的呀,醫生和病人在酒吧喝酒這可不是小事。”劉田田追著李小梅問道。


    李小梅倒是一副見多識廣,見怪不怪的神態,拍了拍劉田田的後背,說道:“小姑娘不要管閑事,快去幹活,注射室那邊還有很多疫苗要打呢。”


    楚思思跟在沐春後麵一同走上五樓,借機問了幾個問題,沐春耐心解答之後,楚思思突然問起了楚曉峰的現狀。


    “爸爸最近好嗎?”楚思思問道。


    “啊?”沐春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敏感的楚思思立刻察覺到沐春神色有些異樣,隨即擔心起來。


    也許是父女之間一種難以解釋的聯係吧,楚思思告訴沐春最近她總是會夢到爸爸,夢裏爸爸好像故意避開她,不願意和她說話。


    沐春告訴楚思思,可能是她最近學習身心科的知識產生了一些壓力,而楚教授又是這個領域的權威,所以楚思思會夢到教授,本質上是對學習的擔憂而已。


    “如果我學習比較輕鬆的時候,就會夢到爸爸在表揚我嗎?”楚思思覺得沐春說的很有道理,立刻舉一反三起來。


    “有可能。”沐春回答。


    聽沐春這麽一說,楚思思的心情瞬間明媚起來,還鄭重感謝了一下沐春。


    “謝我什麽?”


    “我爸爸的事情啊,還有小青的事情,我覺得都是身心科的功勞。”楚思思殷勤地給沐春衝了一杯咖啡,又幫他打開電腦。


    “你等一等,坐下來說話,不要在身心科忙忙碌碌的,還有,你穿著高跟鞋,這個跟太細了,大概平時出門都不用走路是不是?這個跟會把地板弄壞的,這個地板是專門用來練習舞蹈基本功的啊。”


    “哦。”被沐春這麽一說,楚思思隻能在沐春對麵坐了下來。


    “去換白大褂啊,馬上有病人上來了。”沐春說道。


    “才七點四十五分,還有十五分鍾呢。”楚思思紮了一個馬尾辮,化著淡淡的妝,上身穿著一件寬鬆的淡紫色毛衣,非常適合春天的裝扮。


    “好,那你說。”沐春端起咖啡,看了看掛號係統,的確也沒有病人早早來身心科排隊的。


    “是陳爸爸的事情,那天酒會之後,爸爸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間來感謝沐春老師,僅僅是當天說了聲謝謝,實在是不夠的。”


    “你是說慈善酒會那天?”


    沐春忽然覺得這已經是很遙遠的一段記憶了。


    真奇怪,自己的記憶一直都是很好的,怎麽會對很多事情那麽不放在心上呢。


    慈善酒會不就是上周剛剛發生的事嗎?


    “沐春醫生大概是幫助了太多的人,自己都不記得了吧。”


    楚思思這個說法,沐春覺得可以接受,是一個不錯的解釋。


    也許在他看來不過是舉手之勞的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這些事情也沒有必要全都記在心裏。


    “但是對我和媽媽而言,爸爸的改變真的是太好了,我也是前段時間才發現爸爸有些古怪,然而媽媽卻已經默默忍受了將近半年時間,爸爸以前是非常喜歡媽媽的,但是這半年卻有意疏遠,媽媽也都忍著沒有和我說,我又從來沒有想過爸爸和媽媽之間會有什麽感情上的問題,所以......”


    “也不是感情上的問題。”沐春回應道。


    “嗯,所以到底是什麽問題呢?爸爸前段時間究竟為什麽那麽疏遠媽媽。”


    “一個小問題,隻不過時間很長,一些小問題發生了變化,好在原來的結解開了也就沒有問題了。”


    楚思思皺了皺眉,心裏仍有幾分擔憂,在學習過程中,她已經了解到身心科的很多問題是會反複發生的,比如焦慮和抑鬱,就算是治好了也可能會再次發生。


    還有戀物癖,這些問題看似解決了,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卷土重來,高興之外,楚思思還是有幾分擔憂,擔心爸爸突然又變成一個無法親近的人。


    “陳律師有很強的自我管理能力,而且他能夠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問題,盡量在家庭和工作中保持一個比較好的狀態,一直以來他都做的很好,當然有可能是之前問題並沒有那麽嚴重,但是最近問題突然變得嚴重起來。


    其中原因也可能非常複雜,我隻說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可能僅僅是因為年齡的關係。”


    “年齡?”楚思思完全不能理解。


    “嗯,就是年齡,雖然說陳律師最近的狀態改變可能有很多原因,但我們可以暫時把這個複雜的毛線團放在一邊,關注一個最簡單的原因,就是年齡,或者說時間。”


    沐春看著楚思思,看到的卻是一雙迷茫的眼睛。


    於是他有解釋道:“嗯,有時候我們需要和病人一起在很多原因中尋尋覓覓,找到那個引起不安的繩結,然後把它解開。”


    沐春做了一個解開繩結的動作,確定楚思思理解了之後繼續說道:“有的時候,時間太長了,原來的那個結已經融化了。”


    “融化了?”楚思思輕咬嘴唇。


    “追溯童年的記憶,追溯過往的人生經曆,在身心科治療中的確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也並非全部。


    有時候,我們未必需要知道所謂‘真正引起不安’的原因是什麽,也可以直接在行為上加以改變,通過行為本身的改變逐漸改變情緒甚至改變記憶中讓我們痛苦的部分。”


    “這不就好像是閉著眼睛過河?”楚思思怯怯地問。


    “當然不是。”沐春笑著搖搖頭。


    楚思思還以為沐春又要嚴厲地批評她沒有好好學習,沒想到沐春的態度卻是異常溫和。


    “這一點不太好理解,楚醫生不用著急,慢慢學習和實踐之後自然就能有所理解。


    治療方法也不僅僅局限於我所采用的某一種方法,除了書本上和前輩們的經驗之外,醫生本人也會逐漸摸索和總結出新的治療方法,我不希望用條條框框的方法限製了楚醫生的創新和想象力,醫學有絕對嚴謹的部分,但是也需要一點點浪漫的想象,這讓我們的工作在某些絕望的時候變得有生氣一些。”


    “我大概明白老師的意思,父親他。”


    “楚思思有沒有特別不想吃的東西?”


    “有的,臭豆腐!”


    楚思思皺起眉頭,露出特別討厭的表情。


    “那有沒有被強迫吃臭豆腐的時候?”


    “小時候奶奶喜歡把臭豆腐和米飯放在一起蒸,就是上麵一層蒸米飯,下麵一層蒸臭豆腐那種,沐春老師可以理解嗎?”


    沐春點點頭,“雙層蒸鍋,中間那一層上麵布滿小圓孔,對不對?”


    “是的是的,外婆


    奶奶喜歡吃臭豆腐,而且不是油炸的那種臭豆腐,她喜歡吃清蒸臭豆腐,為了方便,就將米飯和臭豆腐放在一起蒸,簡直災難。”


    “那你怎麽辦?吃還是不吃?”


    沐春忍著笑,平靜地問。


    楚思思捂著嘴點了點頭。


    “吃啊,不吃不行啊。”


    “那你後來有沒有告訴過奶奶這樣的米飯你真的不喜歡吃?”


    楚思思搖搖頭,“沒有,沒有說,不敢說,怕奶奶傷心。”


    “嗯,陳律師也是類似的情況,心裏一直有一件事,跟吃了臭豆腐味的米飯一樣,但是他又不能說,時間久了,也沒辦法找到那個說的人,就變成了其他的東西積壓在心裏,在年輕時候專注於工作,經常會想不起來那個臭豆腐的事情,去年開始他漸漸想起來了,這一次,這個臭豆腐他忘不掉了,無法通過其他方式將它封存在鍋子裏。他應該很努力的在調整,想要忘掉或者想要找到合適的方法與這碗臭豆腐一起生活下去,但是臭豆腐曆久彌新......”


    楚思思皺緊了鼻子,伸手捂著嘴又吸了兩口氣,好像身心科門診室裏都有這樣一股揮之不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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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呢,隻是幫忙讓陳律師好好說出了他不喜歡吃臭豆腐這件事,或者說,他終於對著臭豆腐罵了一頓。”


    “罵了一頓?”楚思思問道。


    “嗯,罵了一頓。”


    “哈哈哈,這樣的嗎?”


    沐春則是正襟危坐,好像在講述特別嚴謹的學術問題一般。


    “是的,需要把不喜歡的事情說出來,把不喜歡的東西吐出來,這樣就會好起來。”


    “這麽簡單的嗎?”楚思思有些不可思議地凝視著沐春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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