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沉沉,皓月流空,月光幽渺。(.)


    此刻陳國帝都郊外一條寂靜的小路上傳來清晰的馬蹄聲,一座黑色的馬車從路的盡頭出現,慢慢地過來,然後停在了一座小院子前。


    這個院子外部看上去十分普通,沒有過多的裝飾,隻是門兩邊各掛著一盞紅色燈籠,發出幽幽的光,樸素的大門微微開著,聽見馬車聲,一個穿深色布衣的中年人就從裏麵伸出頭來,一見來人,連忙就將門打開,向馬車走去。


    “公子,你回來了。”他站在馬車前向裏麵道。


    “嗯”蕭湛掀開簾子,一邊抱著昏睡的子幽下馬車,一邊又吩咐道:“陳叔。趕快吩咐下去,把寒煙苑收拾收拾。”


    陳叔點頭,抬頭就看見自己素來不近女色的公子懷裏竟抱著一個白衣女子,不禁驚訝地呆住,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馬車邊上的陳青,當了一個晚上車夫的陳青一臉我也不知道這女人究竟是誰,無可奉告的表情。


    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陳叔尷尬地開口:“公…公子,這…這位姑娘是?”


    蕭湛淡淡看了一臉好奇驚訝之色的陳叔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隻是抱著子幽往院子裏走:“她喝醉了,我隻能接她過來睡一晚。”


    他說得雲淡風輕,理所應當,但是當他坐在沉睡的子幽床前看著她的時候,他清楚地明白,什麽不知道她住在哪裏,什麽喝醉了隻能接她過來睡,都隻是為了應付陳叔,自己說的一切不過都是借口罷了。


    他凝視此刻正沉浸在睡夢中人事不知的子幽,隻見她素眉微蹙,似因酒醉而痛苦,羽毛般細密的黑色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微微顫動,仿佛隨時就要振翅飛起。臉色酡紅,絳唇如珠。


    他隻覺得心中滋味難辨,在他活著的二十年中,他的心一直平靜無波,但是自從第一次看見這個女子,聽她說她的綠綺和梁國太子的琴是一對時,他覺得自己的心漸漸開始了變化,他總會忍不住莫名其妙地做些不像自己會做的事,莫名其妙地特別關注一下這個女子的行為,就如今日當他在處理公文時,身邊的獨幽突然哀聲大作,他假裝鎮定最後還是決定出去尋找子幽一樣,可自己從來不是個會管閑事的人,難道僅僅是因為綠綺和獨幽是上古就存在,世代流傳的鴛鴦琴麽,傳說鳳琴與凰琴本是上古時一對散仙的貼身之物,琴因此擁有靈性,流傳百年所得之人全因命中注定,若一男一女在因緣巧合下得到此琴,不論彼此是滄海桑田,身隔萬裏,還是近在咫尺,兜兜轉轉之後彼此最後還是會相見,並相知相守一生。可是,蕭湛眸光一凝,大業未成,前途茫茫,這個自己眼前仿佛觸手可握的女子身世成謎,她掌管的煙波樓背後擁有什麽秘密,一切都還不清楚,是敵是友,尚無定論。自己怎能因為一個無法考證的荒謬傳說自亂陣腳,慌了心智。


    於是,他眸中唯一的一絲感情也褪去,深邃的黑眸又恢複了之前的淡漠,他不再看子幽一眼,馬上就從床邊站了起來,然後頭也不回地就走出了寒煙苑。


    ……


    “痛…痛”子幽在宿醉的痛苦中慢慢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繡著大朵大朵蓮花的銀邊帳頂,這是什麽地方,她吃驚地馬上從床上坐了起來,四處張望,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房間,這不是自己的掬月苑。


    屋中擺設古樸典雅,鋪著厚厚的地毯,雕花木窗敞開,望出去就是一個碧色的池塘,池塘邊種著幾株楊柳,因為天氣漸漸轉暖,已經開出了嫩綠的葉子。微風吹來,楊柳微揚,柳尖輕拂水麵,一圈圈的水紋便蕩了開來。


    真是好景致。子幽不由得在心裏歎道。


    “姑娘,你起來了嗎?”一道女聲從門外傳來。


    “嗯,進來吧。”子幽應著,走到門前為外麵的侍女開了門。


    疏桐拿著衣服正準備推門就發現門已經開了,一個白衣女子正倚在門邊對她微微笑著:“麻煩姑娘了。”疏桐聽見她柔柔的聲音,突然就對這個女子生出了一絲好感來,聽說這個女子昨夜是被公子抱回來的呢,她一想到公子之前冷冷淡淡的樣子就覺得不可置信,究竟是何等的女子讓公子傾心呢,但直到現在看來,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子。於是她也笑了,嘴邊露出深深的梨渦:“姑娘昨夜睡得如何?這是公子特別吩咐奴婢為姑娘準備的衣服。”說著,她把手中的衣服遞到了子幽麵前。


    “公子?是…是陳湛陳公子?”子幽有些猶疑。


    “是,昨夜姑娘醉了公子隻好把姑娘帶回來了。”疏桐回道,同時把衣服展開想服侍子幽穿上。


    子幽聞言,看著疏桐手上的銀白灑朱砂白梅隱花羅裙微微蹙眉,陳湛明明知道自己住在煙波樓,為什麽要把她帶到這裏。如果她猜得對的話,這裏便是自己當時夜探的小院子,沒想到當時費盡心思,如今竟莫名其妙,稀裏糊塗地就進來了。


    “哎,這個不用了。”子幽阻止了疏桐往她頭上戴頭飾的動作,拿出了自己的珍珠珞花簪:“戴這個吧。”


    “可是…”疏桐遲疑地看著那根簪子,然後又看看了自己現在手上拿的這根簪子,說道:“可是姑娘,這根簪子是公子,是公子要我們為你這件衣裳特別準備的。姑娘…姑娘難道不用嗎?”她特別將簪子放到子幽麵前,向她展示了一下,那是一根白玉簪子,雕的是一朵初綻的梅花,晶瑩剔透,雖是初綻,但是隱隱透著一股傲然之氣,超然於世界之外。


    “不用了。”子幽還是拒絕了疏桐的建議,用珍珠珞花簪綰住了自己的頭發,疏桐見到她的反應,不由得遺憾地歎了一口氣,撅起小嘴有些負氣地說:“唉,姑娘…我還是為姑娘梳一個流雲髻吧。”


    子幽沒有回答,隻是為疏桐的孩子氣舉動微微感到好笑,於是就遷就她,任由她擺弄了。


    前前後後弄了很久,疏桐才終於滿意自己梳出來的發型,才願意帶子幽到陳湛那裏去見他。子幽本來就因為她太過的用心感到有點吃不消,這時候終於結束了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竟也莫名地高興了起來。


    疏桐走在她的側前方,帶她向陳湛住處走去,當她帶子幽繞過池塘後的假山以後,子幽的麵前就出現了一大片的竹林。竹林一片青翠之色,隱隱有流水之聲從深處傳來。


    “陳公子…他在這裏麵嗎?”子幽有點驚訝。


    “是,公子的院子就在裏麵。”疏桐回答,然後走回來拉了拉子幽的衣袖,有點著急地說:“我們快點吧,姑娘,公子恐怕已經在等姑娘了。”


    這麽著急,那你剛剛還梳了又拆,拆了又梳?子幽在心裏腹誹,但還是跟著她加快了腳步。


    往竹林中再走了一會兒,子幽就隱約看見在那片翠綠之後有座雅致的小院。蕭湛依舊是一身白衣,他一個人坐在欄杆處,身前是一個古木小幾,上麵擺著一個精致的雕花小爐子,爐子上是一個小茶壺,茶水正“噗噗”地在裏麵響著。


    聽到腳步聲,他隻抬起頭看了子幽一眼,說了一聲:“坐”,然後就又低下頭去擺弄桌上的茶具。


    子幽於是走了過去,在蕭湛麵前坐了下來。


    隻見蕭湛用白皙修長的手指將裏麵的水已經滾開的水壺從爐子上拿了下來,放在一旁的茶盤之上,然後將麵前的紫砂茶盞拿過來用沸水洗淨,子幽之前大致也聽說過泡茶是一項工藝,程序繁瑣精致,他現在所做的,恐怕是其中的第一道工序百鶴沐浴吧。杯子洗淨後,蕭湛將鐵觀音茶葉放入了茶壺之中,然後將沸水提高衝入了茶壺之中,壺中的鐵觀音茶葉便在清澈的茶水中上下起伏微微旋轉了起來。接下來,他手執壺蓋輕輕將表層的白色泡沫刮去,使茶水清新潔淨。大約過了一兩分鍾,他提起茶壺將茶水依次巡回注入麵前的茶杯中,微綠的茶水緩緩流出,散發出陣陣沁人的清香。茶水將滿,他減慢速度,將剩餘的茶水一滴滴均勻滴入杯中,最後將茶壺放回茶盤之上,他將其中一個茶杯推到子幽麵前,對她微勾唇角:“剛到的鐵觀音,你且喝喝看。”


    子幽方才見他的動作嫻熟優雅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想必手中的鐵觀音一定是不同於一般的凡品,於是笑了起來:“沒想到陳公子對泡茶也有一番研究。”


    蕭湛薄唇微張,麵具後的眼眸深邃,有微微亮光,他淡淡應道:“隻不過是愛好罷了。”


    他這時候才清楚地看清了子幽的樣子,今天的她穿著他送的羅裙,微施脂粉,顯然是有所準備,她漆黑的長發綰著一個流雲髻,可是,髻上戴著的簪子,卻並不是自己準備的玉簪。


    不由得眉頭微擰,他假裝不經意地開口詢問:“怎麽沒有用那根玉簪。”


    子幽於是抬起頭來,秀美的容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嗯,我很喜歡現在的簪子,就不麻煩公子準備了。”說完,她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畢竟是別人特別為自己準備的。


    “噢?很喜歡這個簪子麽”蕭湛將茶杯放下,有些玩味的語氣。視線卻已經投向她頭上的簪子。


    子幽點點頭,然後將一直帶著的盒子拿出來,遞到蕭湛麵前:“這根玉簪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蕭湛沒有接,隻是看了那個盒子一眼,他的眼神中透出無言的冷意,許久的沉默後,子幽聽見他的聲音冷冷響起:“你不用如此,這根簪子隻是一個普通的禮物,沒有別的意思。”他的語氣如此的輕蔑,薄唇也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好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子幽聞言不由得苦笑,這算什麽,是在告訴她叫自己不要想太多麽?她看著他嘲弄諷刺的表情,突然也有點惱,於是語氣也不免的冷了下來:“既然陳公子這樣說,那我就放心了。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想謝謝你,昨夜我酒醉打擾了,承蒙你的招待,現在我就不打擾你了。在下告辭。”說完,子幽就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向他施了一禮,轉身便要走。


    蕭湛見子幽的反應微微挑眉,慢慢從位置上也站了起來,他閑適地靠在欄邊,白袍衣袂飄飛,他黑發下的麵具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溫潤的光,他看著子幽的背影正欲拿著盒子下樓,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停住了腳步,他隻是將盒子放回了幾上,然後靜靜地看著子幽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竹林之中,既然注定沒有結果,還是什麽也不要做,不要開始罷。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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