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25,橫店。


    世美前世在橫店拍過不少戲,對這裏的冬季深有感觸。


    一入冬冷得不行,她最怕拍反季節的戲,主角們還好些,下了戲有保姆車,有助理給煮熱乎乎的薑茶。而像一般的小龍套,是冷是暖哪有人關心,就算不小心受涼風寒了,為了那百八十塊也得自己咬牙挨著。


    那些懷揣著夢想進組的龍套,哪個影視城沒有幾萬個?而這幾萬個當中真正紅起來的,兩隻手就數得過來。


    夢想敗給現實,其實一點都不丟人。


    簌簌的雪花夾雜著雨珠撲麵而來,世美撐著傘站在廊簷下,看著工作人員來來回回地搬道具,這樣的天氣,拍外景肯定沒戲了。


    旁邊的龍套演員裹緊大衣,不停地抱怨:“都聖誕節,怎麽還下雨夾雪,這鬼天氣……”


    劇組還在緊張的拍戲,也沒有一丁點節日的氣氛,難怪昨天化妝間裏,那兩個女孩子一直談論著要出去買蘋果。


    世美垂下眸子,看地上即落即化的雪花,心裏淡淡的感歎。不知不覺她回國都一個多月了,每天忙著拍戲,都快忘記今夕是何夕了。


    這是一部由網絡上大熱武俠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演員陣容十分強大,除了世美這個韓星加盟外,還有幾個國內數一數二的資深演員。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世美終於擔當了一次女主角,雖然這個消息一經公布,就被廣大網友吐槽得體無完膚。


    內容不外乎“棒子演不出古裝劇的精髓”、“中國地大物博影後眾多,居然找了個外國人來擔當女主”等等,好在我們世美被噴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就練就了一顆百砸不碎的金剛心。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吐著吐著就習慣了,同理,黑著黑著也就不在乎了。


    因為上午耽誤的太久,晚上不得不開夜車趕工,直拍到半夜十一點多才收工。她困得哈欠連天,洗漱完畢,正要鑽進被窩,千頌伊就打來了電話。


    世美瞄了一眼鬧鍾,趴在床上懶洋洋地接通:“幹嘛?大半夜的不睡覺。”


    千頌伊的聲音通過電話傳過來,有點不真實:“不幹嘛,就是想問問你睡了沒?”


    “……”世美絕倒,哭笑不得地道:“我的姐姐,就算我睡著了,也要被你這通電話吵醒了。”


    千頌伊壞笑起來:“那算你倒黴嘍。”


    絕對是損友,世美明知她看不到,還是忍不住翻個大白眼:“壞人,我才懶得搭理你,有正事沒有?沒有我就掛了,剛剛收工,我都要困死了……”


    “有。”千頌伊沉默良久,緩緩道:“世美,我和輝京在一起了。”


    世美條件反射地道:“哦,那恭喜你……”


    等一下,千頌伊和李輝京在一起了?千頌伊和李輝京在一起了?!!!!


    “你說什麽?!”世美蹭地坐起來,睡意立刻被驚飛了。


    千頌伊“嘻嘻”的笑著調侃:“你這麽反應幹什麽?不會是也喜歡他吧?”


    “我當然不喜歡了!”世美受到的震驚實在太大,不禁結巴道:“你你你……你們什麽時候……”


    “就在昨天。”千頌伊的聲音分外雀躍,明顯心情很好的樣子:“我可是第一個告訴你的哦,等你談戀愛了也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才行……”


    千頌伊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世美的心思卻飛快運轉了好幾圈。


    這不可能啊,千頌伊……千頌伊怎麽會和李輝京在一起呢?原劇中李輝京高調追隨了她那麽多年,她也從來沒動心過啊。


    怎麽會呢?怎麽會呢!


    世美想不通,隻好再次確認:“你說的是真的?沒有開玩笑嗎?你和輝京真的在一起了?”


    “是真的啦。”千頌伊再怎麽遲鈍此刻也感覺到世美不對勁了:“世美,怎麽了?你好像……很震驚的樣子。”


    豈止是震驚啊?下巴都快震掉了好嘛!


    但世美又不是傻瓜,當然否認:“有嗎?就是沒想到你們真的在一起了,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嗯,那是以前啦,現在嘛……”千頌伊嘿嘿笑起來:“自從在一起以後,還挺開心的,關鍵是那小子對我百依百順,領出去超有麵子……”


    世美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最後隻剩一句幹巴巴的:“你喜歡就好啦。”


    掛斷電話,她雙手托腮,久久回不了神。


    千頌伊居然和李輝京在一起了,怎麽想都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完全不符合劇情啊!


    難道是自己這隻穿越小蝴蝶的翅膀給扇的?我去,要真是這樣,穿越大神不會就此抹殺了她吧?!


    不要啊,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喂!


    ————————


    2003.12.25,首爾。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路過這裏了。


    都敏俊抬起頭,三樓的某個窗口還是黑漆漆一片,在周圍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孤獨寂寥。


    她似乎,很久沒有回家了。


    一個多月了,他再次踏進這條狹窄的樓道,這個點出門的人很少,隻有他的腳步聲在樓道中響起,格外清晰。


    每一層都吵吵嚷嚷,電視的聲音、小孩子哭鬧的聲音……各種各樣充斥在耳中,但他依然不為所動,一步一步走上三樓。


    301,門板緊閉著,周圍一切都沒變,隻有門口的小廣告似乎被哪個頑皮的孩子撕去一角,殘破的貼在牆壁上。


    他站在門前,靜靜地站著,屋子裏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果真不在。


    要不要……進去看一看?


    ……


    天藍色的絨布窗簾拉得緊緊的,牆壁雪白,她應該沒有將自己的海報貼在牆上的習慣。


    都敏俊環顧四周,這裏的每一角他都很熟悉,畢竟那段時間裏他幾乎每天都來。


    他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明知道不應該進來,卻還是站在了這裏。無論何時,他的理智都應該壓過感性,而不應該像現在這樣,偶爾行動不受大腦的指揮。


    就這麽喜歡嗎?很顯然。


    既然進來了,他也就不介意再多呆一會兒,咳咳,還真是蹩腳的借口。


    推開臥室的門,印著小熊的床單鋪得整整齊齊,他驀然記起那個晚上,他把醉得一塌糊塗的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動作輕柔得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說來說去,再冷淡的人也逃不脫一個情字,總會有一個人,讓你心甘情願的溫柔以待。


    看樣子是好久沒住人了呢,床邊的書桌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灰塵,桌麵上一遝白紙格外引人注目。


    都敏俊拿起來。


    那是一份關於出國拍戲的通告,看來是走得急了,沒來得及收起來,難怪她這些天都不在,原來是出國了。


    “中國。”他下意識地呢喃出聲。


    那是亞洲中一個比較神秘古老的國家,他對那個國家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數不清的名勝古跡與源遠流長的文化上。


    就這麽不想見他,所以幹脆躲到國外去了?


    這個認知讓他心裏很不舒服,將文件原位放好,檢查了一遍自己沒留下任何痕跡,才快步離開。


    說沒有一點難過那是騙人的,雖然他不是人類,卻也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情感。


    會愛,也會傷心。


    很久以前他給學生上課,曾經引用過一小段法布爾昆蟲記裏的話:螳螂甚至還具有食用它丈夫的習性。在吃它的丈夫的時候,雌性的螳螂會咬住它丈夫的頭頸,然後一口一口地吃下去。最後,剩餘下來的隻是它丈夫的兩片薄薄的翅膀而已。


    他還記得講到這段時台下同學的吃驚表情,的確,同類相食已經夠殘忍了,居然連自己的伴侶都吃,也太冷血可怕了。


    在所有人都為螳螂這個屬性表現出憎惡的時候。隻有一個女同學舉手了,弱弱地發言:“那如果……公螳螂是心甘情願被母螳螂吃掉呢?”


    她的聲音怯怯的,但是表情特別堅定,仿佛真的相信這世界上,有那種為了愛人可以犧牲自己的生物。


    他當時毫不留情地回答:“或許吧,但如果為了愛情,盲目犧牲自己到了心甘情願去死的地步,就是愚不可及。”


    為所謂的愛情犧牲自我就是愚蠢,他對此深信不疑,所以也從不碰觸愛情。


    那時的他以為,隻要足夠理性,就可以控製自己的心不淪陷,事實上他也的確做到了,麵對無數的真情假意,都可以幾百年如一日,此心不動。


    然而到現在他才真正發現,根本不是他理智不理智的問題,隻是還未曾遇到那個人罷了。


    而此刻,隻要想到劉世美那個丫頭,還不是一樣心亂如麻。


    他這一生,從未如此糾結過。世美,劉世美,求而不得,棄而不舍,到底該拿你怎麽辦?


    都敏俊推著自行車,單手插在口袋裏,路過一盞又一盞路燈,印下一個又一個腳印,還是沒有想明白。


    或許終其一生,他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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