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正當八月,秋意濃鬱,桂團錦簇。而魔界的渡寒時節已然飄起了毛毛細雪,不過多時,天地間便皓然一色。


    覃曜看著這場愈趨愈盛的雪,悟覺它們不能肆意揮灑,而是隨風而往,有規可循。這就好比人世命格,一經定下,便不要念著與司命的簿子對著幹。若是杠上了,執意而行,終是討不了好。


    在覃曜看來,比起澈嫣陷情而生的莽撞,紅豆杉應是做了一個最明智的決定。這世間有取有舍,紅豆杉這般做,秋諾便不會被他的出現而繞亂命格,從此相安無事,再好不過。


    隻是,旁人看來容易的事,紅豆杉卻下了甚大的決心,這個中滋味,也是他人無法感受的。所謂,取易,舍難,正當如此。


    這般飄雪的陰冷天兒,在魔界已是司空見慣,不過倒也適合窩在被裏好眠。穆臨歸眯完這一覺後,推開房門打算透透氣,轉眸看見了從遠處歸來的覃曜和覃疏。


    穆臨歸似乎是不怕冷,穿得極為單薄。覃曜瞧見他身上那件十分晃眼的道士八卦服時,打心眼兒裏是厭惡的,有種想給他扒下來的衝動。


    但她若是真毫不避違地衝上去給他扒下來,身旁這個人怕是又得醋意大發了!為了杜絕這樣的事情發生,她忍住了。


    穆臨歸自然不會傻到頂著風雪迎上去,他也沒打算殷勤地拿把撐花去接應他們,而是一臉淡然地立於屋簷下。待他們走近了,才肯啟唇,幽幽道:“不過是個弱水,你們怎地去了好些日子?”


    “吃糖。”覃曜沒半句閑言,直截了當奔向主題,攤開手將琥珀糖置於其上。


    穆臨歸先是怔愣了會兒,爾後狐疑地接過她手心裏那顆用紙包好的糖。他掀開一看,皺了眉,說:“琥珀糖?貧道可吃不得這個。”言出,遞還給覃曜。


    覃曜卻不打算要接,一麵頷首一麵說:“沒事的,可以吃。”


    “覃曜,你今日有些奇怪啊!”穆臨歸負手而立,撇了撇嘴,爾後眸光一聚,指著正在賞雪的覃疏,佯裝發怒:“說!是不是你給我們覃曜下了什麽咒,讓她拿這破糖來毒貧道?”


    覃疏本伸出手正感受著霏霏細雪,聽他這麽說,隨即便攬了覃曜的肩頭,道:“什麽叫你們,明明是我的。”末了還朝覃曜清軟一笑:“對吧,阿曜?”


    穆臨歸見覃曜不但不推開他,反倒十分順從地會以對方一個微笑,驚奇道:“覃曜,你們才認識幾日啊,這被他給拐走了?”


    趁穆臨歸正在說話,覃曜將琥珀糖往他嘴裏一塞,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穆臨歸被噎了一下,捂著胸口一陣猛咳,覃曜湊上前去幫他拍背順氣。待穆臨歸緩過來了,繼續疑道:“你為何非要我吃這個?”


    覃曜認真地說:“沒毒,不會害你的。”言罷,不再理會穆臨歸,朝她房間的方向行去。


    穆臨歸將疑惑的目光轉向一旁的覃疏,覃疏則唇角一勾,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爾後舉步跟上了覃曜的步伐。


    穆臨歸像意識到什麽似的,衝著覃疏的背影喊上一句:“你倆是不是早就認識了?”


    回答他的卻是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皓瑩瑩的落雪似乎是想親近他,湊到他的身上來,卻再也無人為他拂去肩頭及眉間的雪花。


    覃曜進房間後便站定了,覃疏見她沉著眸子,像在思索些著什麽,便問:“怎麽了?”


    覃曜用手抵上額頭,一聲輕喟,爾後低語道:“孔雀長刀不見了。”


    她的語氣裏透著失去至寶的惆悵。


    覃疏感到有些意外:“孟不語那把?”


    覃曜點點頭,說:“不語離世後,孔雀長刀一直落在覆光城,我醒了之後在萬詭殿重新見到它,所以便從漸越那裏給順來了。”


    說罷,覃曜轉腳出了房門,朝不遠處正在吹雪玩兒的穆臨歸招招手,將他喚了過來。爾後,覃曜與穆臨歸說了孔雀長刀不見之事,穆臨歸也感到訝異:“也沒個多餘的人進這方的府邸,更別提你房間了。”


    覃曜是不大信的,挑眉道:“莫不是它還能長腿跑了?”


    穆臨歸有些生氣:“瞧你這話說的,難不成是貧道拿的?”


    覃曜否認:“我可沒這般說。”覃曜的確沒有懷疑穆臨歸,因為他連個最基本的隔空取物的玄術都不通,拿這把長刀更是無絲毫用處。


    覃疏截斷了他們的對話,瞅向院外,意味深長道:“說不準,它還真是長腿跑了。”


    言出,覃曜和穆臨歸皆順著覃疏的目光望去。


    大院外有個矮小的身影正扒著院牆,窺看他們三人。似乎是感受到了三人齊齊射來的不善目光,那個身影立即閃躲出了他們的視線。


    見狀,覃曜捏了個訣,腳尖輕點,踏過院內的茂樹枝頭,如鬼魅般迅速地躍牆而出。


    待覃疏和穆臨歸追出去的時候,隻見覃曜站在院外,那雙眸子冷如寒潭,鎖住遠方,嘴裏念著:“好家夥,腿腳還挺利索,別讓我逮著。”


    穆臨歸一驚:“那是誰?偷刀之人?還是……那把刀……化成人了?”


    覃曜微怒道:“是不是孔雀長刀我不敢斷定,腳法不錯倒是真的。若他真乃偷刀之人,我定然不會放過他。”


    覃疏見她對孟不語的佩刀這般寶貝,回想從前也沒見她有多關照孟不語,不由問道:“孟不語是怎麽死的?”


    聞言,覃曜的神色頓時黯然下來,怏怏道:“為了我。”


    覃曜沒再提孟不語,隻是說要趕在入夜之前搬出喬鬆的府邸,前往四時鎮,到覃疏的院子裏去住,望穆臨歸到時候知會喬鬆一聲。


    穆臨歸卻說他也要跟著一塊兒去,說是喬鬆這幾日都不在府上,一個人守著幽靜的院子,像村口的寡婦,委實寂寞得慌。


    聽到這比喻,覃疏笑出了聲,穆臨歸還真是不拘小節!


    穆臨歸之前待覃疏不差,不光替他包紮還為他熬藥來著,覃疏心裏即便是十萬個不願意,不想多個人來湊什子熱鬧,卻也不好拒絕不是,這便同意了。


    四時鎮的夜裏,萬物寂寂,風恬舒爽。三人頭頂一汪明月,幾顆星子,圍著院裏的一方石桌而坐。


    覃疏從地上提起事先從房裏抱來的酒翁,拍開泥封,他竹骨般的手指扶著酒翁,往碗裏倒酒。


    那酒順緣而下,色澤清透而泛著些許桃紅,彌漫在空氣裏的是海棠果的清透香氣以及此酒獨有的醇厚,是直沁肺腑的舒暢。


    有莫名而來的水澤遮住了覃曜的視線,她喃喃道:“海棠酒。”


    覃疏點點頭,放了酒翁,溫然地看她:“三百年前那壇。”


    良久,覃曜斂了心神,慨歎道:“沒想到你還記得。”


    “豈敢忘。”覃疏不帶笑意,語氣穩如泰山。彼時是她頭一回願意教他釀酒,那種驀然湧上心頭的欣喜,他至今記憶猶新,又怎會忘呢?


    “你可知,後來的我還奢望著你回來……”覃曜哽咽了一會兒,扯出笑來:“回來,陪我喝這壇酒。”


    覃疏當下不知該如何接她的話。他從未想過,她當時竟會想等他回來?那個時候的他,一直認為,她對他是沒有感情而言的。


    覃疏揉揉她的腦袋,心疼道:“我如今不是回來了麽?”


    他倆幾乎是無視了第三個人的存在,這邊的穆臨歸一手端起酒碗,一手伸出,打斷道:“且慢,你們三百年前就認得?”


    覃疏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說:“何止三百年。”


    穆臨歸一聽這話,有些發急:“你倆到底怎麽回事?若當貧道是友,就把話給說清楚。”


    “我不叫福來。”


    他說他名喚覃疏,爾後寥寥數句將自己和覃曜的關係攤在麵上,多多少少讓穆臨歸的心裏有個數,畢竟穆臨歸的話已到這份兒上了,總不能一直相瞞。


    待到這壇海棠酒已去了一半的時候,覃曜隨口問起穆臨歸:“喬鬆一直很忙麽?”


    穆臨歸此時已喝得七葷八素,不過話還能說得清楚,“喬鬆近日在魔後手底下做事,忙活帝姬的百歲生辰。”


    覃疏來了魔界這三百年,從未聽聞魔界有魔後和帝姬這一說,不由疑道:“魔後和帝姬叫什麽?”


    “魔後斯荼,唯一的帝姬,名喚知相。聽說那丫頭有一雙鴛鴦眼,這在魔界還是頭一樁。”


    聽到鴛鴦眼三個字,覃曜想起了孟不語,繼而問道:“你說她多少歲生辰?”


    “一百歲。誒,沒酒了。”穆臨歸執著碗倒放,那碗裏的確是空了,他似乎是突然想到什麽,開懷笑道:“誒,貧道今日吃了那琥珀糖竟沒有起疹子!難得!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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