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秋日緩緩升騰,幾道金曦打在地麵的雪珠上,泛著明潤的光澤,瑩雪隨著晨陽的舉高而逐漸融去。


    許是一夜未眠的緣故,覃曜覺著有些眼疼,閉著眼緩了半晌。待睜開眼時見銀霜子站起身來,抖落了身上的枯葉,舒展了一番筋骨,爾後撇過頭對她和覃疏笑道:“二位大爺,我看今個兒天不錯,要去秋豆酒肆坐會兒麽?”


    覃曜看著這樣的銀霜子,仿若昨夜阿沽逝去的悲傷已全然不再,他此時的笑容,似芝蘭玉樹般舒雅清透。


    覃曜轉過頭去瞅覃疏,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見,而覃疏扯了扯嘴角,無辜道:“你看我幹嘛?”


    “去麽?”


    覃曜這麽一問,覃疏竟有些受寵若驚,軟軟笑道:“都聽阿曜的。”


    一旁的銀霜子聞言後,撇過頭去,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秋豆酒肆位於九潭鎮的小巷深處,三人去的時候,酒肆裏極為清閑。也是,有幾個人會大清早的跑來喝酒。


    銀霜子一隻腳剛踏入門檻便衝店小二喊道:“來一壇你們的招牌酒——草木歌。”


    酒肆裏的小二起得早,此時已不帶絲毫倦意,他十分熱誠地招呼著他們入座。


    銀霜子出門的時候拿了箬笠戴上,現下正隔著黑紗瞅著那小二,狐疑道:“我上次來的時候,怎麽沒見著你?”


    小二身量小個,麵相斯文。他一手抱著酒翁,一手拿著三個重疊的瓷碗,手頭的東西拿得頗為艱難,卻是笑著回答銀霜子的話:“許是客官忘了吧,小的在秋豆酒肆已做工五年了。”


    銀霜子按下心頭疑惑,蹙了蹙鼻,又左顧右盼一番,問道:“你們洪老板呢?”紅豆杉開了這家酒肆後,化姓為洪,鎮上的人皆稱他一聲洪老板。


    小二倒好酒,放了酒翁,疑道:“什麽洪老板?我們這裏隻有秋老板。”


    方才話落,裏頭便出來了個女子。她容貌娟秀,粗衣裹身,發髻間斜插一支素雅的花蕊簪子,腰間別了保平安的紅吊穗兒,臉色要比常人蒼白幾分。


    銀霜子隨即迎了上去,神色有些慌張:“秋諾,紅豆杉呢?”


    秋諾那雙瀲灩的眸子裏透著疑惑,她搖了搖頭,雙手比劃了兩下。銀霜子顯然不懂她的意思,發急吼道:“我問你紅豆杉呢?你的丈夫!”


    小二見銀霜子態度不好,打扮也稀奇古怪的,青天白日還帶個鬥笠,這便立即湊了過來,為自家老板解圍:“公子怕是認錯人了,我們掌櫃的還沒成親呢!”


    小二說這話時,滿目誠懇,不像是在說謊。


    而此時的覃曜目光落於酒肆外,嘴裏卻喊了一聲:“銀霜子。”


    銀霜子轉頭看她,又看了一眼秋諾,遲疑半晌,決定不再多問,默然回了座,卻是滿腹的狐疑。


    覃疏端起盛好酒的瓷碗,目光轉向那方正迷惑不解的秋諾,問:“秋老板,這酒,為何叫草木歌?”


    秋諾皺了皺眉,望向身旁的小二,似乎是在尋求幫助,小二收到秋諾的目光,無辜道:“掌櫃的,這酒名,不是您取的麽?”


    秋諾指著自己,似乎是想說:“我取的?”接而又比劃了幾下,見眾人皆不懂她的意思,她立即從櫃台後端出了一方筆墨。


    秋諾執筆而書,爾後將落了墨的宣紙遞到三人眼皮子底下,上麵兩行雋秀小字,她寫的是:“許是我忘了,也不知怎地,總覺這兩日記性不大好。”


    銀霜子沒有再問,待秋諾和小二去忙活他事後。銀霜子緊鎖的眉頭終是舒展開來,豁然道:“他走了。”


    覃曜端起瓷碗,喝了一口那酒,說:“他在外麵。”


    銀霜子一聽這話,竟不言其他就此憑空消失了。覃疏倒吸一口冷氣,隨即打量了一眼四周,所幸沒人瞧見。


    覃曜喝了那酒,隻覺第一口寡淡無味,第二口回甘綿長。


    草木有情,草木長歌,酒入愁腸,醉在眉間,卻終究耐不過人妖有別。這世間之事,自有它的去處,它的因果,壞不得,亦亂不得。


    覃曜放了酒碗,額手稱慶,至少她眼前心尖的人,與她沒有這般的種族差異。思及此,她不禁露出一抹清柔的笑意來,而這股笑意也被覃疏看在了眼裏。


    銀霜子出了秋豆酒肆後,鬼魅般地晃於小巷裏。


    當他找到紅豆杉的時候,後者竟隱了身形立於秋豆酒肆對麵的屋簷之上。紅豆杉一攏朱衣,玉冠束發,身樹臨風。


    銀霜子無奈之下也隱了身形,躍上屋簷,與他並肩而立。


    銀霜子將手臂搭在他肩上,問:“為什麽要走?”


    紅豆杉沒有看他,而是望著秋豆酒肆裏那個略顯忙碌的素衣身影。她明明是那麽近,曾觸手可及,曾依偎在他的懷抱裏,現下卻好似隔了雲端那麽遠。


    紅豆杉黃連一笑:“那日你說的話,我仔細思量過了。你說的沒錯,我若真心愛她,便該離開她,我若因著私欲留下,日後隻會害慘了她。人和妖,終究是走不通的。”


    銀霜子眨了眨眼,說:“你舍得?”


    “舍不得,又如何?”


    “那她的記憶,還有那個店小二,又是怎麽回事?”


    紅豆杉說:“我怕我走了,阿諾會難過,這才不得已消除了她記憶裏所有關於我的事。至於那個小二,我打探過了,他是個老實人。昨日我將他安置在酒肆裏,且給他強加了一些記憶,讓他認為他一直在秋豆酒肆做活兒。”


    銀霜子覺得紅豆杉真是用心良苦,看他此時怏怏的模樣,實在是擔心他,關切道:“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我會留在這裏。”


    銀霜子意外了一瞬,斷定道:“你舍不得!”


    “畢竟我的樹身也在九潭鎮,我在此處生長,又在此處遇到了阿諾。天下之大,我哪兒也不想去。”


    話已至此,銀霜子無言相對。感情一事,他從來不懂,如今瞧見紅豆杉這幅樣子,怕也隻是件折磨人的東西,還是不懂得好。


    “他們是你帶來的?”紅豆杉伸手指著酒肆裏,銀霜子順著他的手望去。


    酒肆裏,覃曜臉頰的碎發被風揚起,覃疏伸出手替她輕輕撩到耳後,爾後他們相視一笑,還說了些什麽,似乎心情很怡悅。紅豆杉遠遠看去,倒覺他們恩愛得緊,不由輕歎一聲:“我倒是有些羨慕他們。”


    銀霜子挑眉,望了會兒天,說:“有什麽好羨慕?”


    紅豆杉撩開銀霜子搭在他肩上的手,爾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說:“你不懂,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銀霜子駁道:“我才不想懂。”


    覃疏去結賬時,覃曜抬眼望著對麵的屋簷,朝銀霜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該走了。待銀霜子看到他們出了酒肆,轉頭對紅豆杉說:“我走了,後會有期。”


    紅豆杉作了一輯:“珍重。”


    銀霜子離開不鹹山已有些時候,現下也該回去了,而覃曜和覃疏自然要回魔界,身上還揣著澈嫣給的琥珀糖,等著回去給穆臨歸呢!


    他們結伴出了九潭鎮,在山野小路的一個分岔口就此別過。


    銀霜子走前,還不忘了說:“對了,你們的喜酒什麽時候給我補上啊?”


    覃曜淡笑:“你別聽他瞎說。”


    覃疏摟住覃曜,朝銀霜子淺笑道:“改日來魔界,我請你喝。”


    “我可記著了啊!”銀霜子指了指他們,爾後轉了身,消隱在漫漫山路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怪枕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酒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酒以並收藏妖怪枕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