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沒有誰會平白無故對另外一個人好,除非是親人,除非是心甘情願、執迷不悟。舒榒駑襻


    在蘇安的認知裏,誰對她好,一定會有一個對她好的理由,有利可圖或是……愛屋及烏。


    蘇啟文愛母親,這是毋庸置疑的。


    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和她毫無血緣關係的男人,曾經在她生命中悄無聲息的扮演過那麽深刻的角色,而她又在他心中占據了那麽重要的位置。


    她突然發現,十八歲那場大雨,當他高舉外套狼狽的為她遮擋磅礴大雨時,她的人生便注定跟蘇家再難分割彖。


    來到蘇家之前,她一直麻痹自己,她不欠蘇家,不欠蘇啟文,可她還是欠了。


    她欠一個本該稱之為父親的陌生男人,她欠了他一份來自歲月沉澱的親情,她欠那個屢次在他親生子女麵前維護她的男人。


    這個男人,他有一個名字,他叫蘇啟文璋。


    她身體有些不舒服,氣急胸悶,她雖說自己沒事,但蘇啟文還是讓葉知秋帶她看看。


    皇家醫院,一旦觸及皇家二字,那是蘇啟文無論提起多大勇氣都不敢涉足的領域之地。


    葉知秋陪蘇安去皇家醫院,蘇安閉眸間淚水緩緩滑落。


    忽然想起多年前,有一次她回到蘇家,路過書房,不經意聽到葉知秋對蘇啟文說過這樣一番話。


    葉知秋說:“我欠這個孩子太多太多,就算用盡我一生去償還,可能也隻是還其冰山一角,但就算是一角,我心中的愧疚感也會減少許多。”


    蘇啟文說:“知秋,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從未把她當外人,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


    她那時候聽到,僅是停頓了片刻,然後沉默離去。


    她當時是怎麽想的呢?她在想母親又在演戲了,而蘇啟文又過早入戲了。


    她以為她是看戲人,殊不知蘇啟文入戲,卻也在演戲,而且經年流轉,竟然演的那麽逼真,惟妙惟肖的難辨真假。


    如今再想那番話,母親說的可能是真心的,蘇啟文說的也是真心的,隻是人心難測,他把她當親生女,她卻不把他當親生父。


    從很早以前,她就病了,她沉陷在父親死亡的陰影裏走不出來,所以一味憎恨母親和蘇啟文,如今回頭方才驚覺過去道路泥濘難行,腳步錯亂,她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步步才走到了今天。


    12·15日,每次想起這個日期,她的心就久久不能平複,在那一天究竟有多少人一瞬間消亡塵世,又有多少人在那場車禍中刹那間變成亡靈。


    在慘不忍睹的車禍現場,有多少人的屍體變得支離破碎,又有多少美滿幸福家庭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圍觀人會震顫,國民看到消息會唏噓感慨不已,唯有死難者家屬在撕心裂肺中絕望哭泣。


    他們在為死去的亡靈哭泣,他們難以接受殘忍的事實,他們不甘心死神拉走親人的命,可他們又能怎麽樣呢?那是意外,那是上天不小心開啟的死亡日,所以才會進行那麽殘忍的屠戮。人能抗天嗎?誰都不能阻止,誰都不能改變,因為人永遠都鬥不過死神。


    蘇安從未想過雲卿和羅娜的車禍現場中,蘇啟文也是車禍受害人之一,曾經那麽貼近的距離,曾經那麽咫尺之地,到頭來竟是相隔天涯。


    慘烈的車禍現場在她腦中重新上演,她依稀重新回到了12·15日,她在隆冬大雪中抱著渾身血汙的雲卿,倉惶無助奔跑,然後手術台上,她看著孩子的身體完全僵硬,那是怎麽樣的錐心之痛……


    壓抑的哭泣聲在車裏響起,葉知秋給她擦眼淚:“孕婦不要總是哭,這樣容易傷眼。”


    葉知秋以為蘇安之所以哭,是因為蘇啟文曾經為了找她在羅森堡出過車禍,心裏愧疚才哭。她又怎麽知道,在那場慘烈的車禍中,她還有一個八個月大的外孫瞬間便成為了車下亡魂,她又怎麽知道,她的女兒是如何期許一個生命的誕生,又是如何眼睜睜絕望的看著至親隕落。


    沒人知道的,就像蘇安沒告訴蘇啟文,照片中的女人根本就是她,就像她沒有告訴蘇啟文,12·15日她也在車禍現場。


    如今,葉知秋為她擦淚,她又怎麽開口告訴葉知秋:“知道嗎?我曾經有個孩子,他叫雲卿,他在12·15日那天死了。所以我今天哭,是為蘇啟文哭,也是在為我兒子哭……我一直都很想哭,雲卿死後,我恨不得可以好好的哭一場,但是別人看到了會覺得很奇怪,不就是死個孩子嗎?值得嚎啕大哭,值得傷心那麽久嗎?說這些話的人,不曾親曆過生兒育女的艱辛,不曾經曆過母子間血濃於水的親情羈絆。可是你懂得,你生我養我,你知道一個生命的來之不易,你知道孩子在母親心中的份量,對不對?現世安穩,雲卿卻是我心中永遠的一道傷。回憶一次,痛一次,觸摸一次,痛一生。”


    蘇安沒說,有些痛太深,所以總是沒有向人提及的勇氣。


    能夠輕易說出來的悲傷,那不是悲傷。真正的傷痛,刻在心裏,隻是想到就會有撕心裂肺的痛,無力絕望到了極致,又怎能輕易說出口?


    ※※※※※※※※※※※※※※※※※※


    葉知秋這才知道蘇安身體狀況很不好,找了個借口讓蘇安等她,而她去見醫生打算問清楚蘇安的身體狀況。


    蘇安無聊,走到窗口,看向皇家醫院花園,上午的陽光還是很暖的,直到她看到了一抹身影,身穿天藍病號服,豈止是熟悉那麽簡單。


    蘇安鬼使神差的下了樓,然後站在了她的麵前。


    女人坐在長椅上,昔日烏黑的發絲如今鬢旁發白,容顏瘦削蒼老,眼神更是木訥呆滯,察覺到有人站在她身前,她緩緩抬眸,然後目光落在蘇安身上,視線凝聚。


    她不說話,蘇安也不說話,沉寂中自有一派冷意寒峭。


    “夫人——”不遠處一道驚呼聲起,很快就有一個男人奔了過來,擋在海倫麵前戒備的盯著蘇安。


    蘇安看著普森,笑了笑,她在普森戒備,海倫麻木的眼神中走到海倫身邊坐下。


    “看到故人打個招呼,需要這麽戒備嗎?”這話是蘇安說給普森聽得。


    海倫眼神看著前方花木,仍是呆呆的,但卻對普森說道:“你下去吧!”


    普森以前沒有忤逆過海倫的意,現在更不可能,他離開了,但是蘇安知道,海倫自己也知道,普森不會走的太遠,因為他對蘇安有諸多的不放心。


    蘇安淡淡的說:“你有一個好管家。”


    海倫極其緩慢的看了一眼蘇安,又將視線移開,沒吭聲。


    “不是去寶曼島了嗎?怎麽又回來了?”蘇安目光下移,然後落在她的手腕上,那裏剛輸完液不久,所以還貼著繃帶,看樣子海倫病的不輕。


    “回來看看你過的好不好。”海倫終於抬眸,目光深幽的落在蘇安的肚子上:“我孫子不是快要出生了嗎?我來看看他們。”


    蘇安笑了笑:“你拿什麽名義來迎接他們出生?”


    海倫扯了扯唇角:“我是他們奶奶。蕭何雖說不想見我,但我生病,不還是把我從寶曼島接到了皇家醫院嗎?我回來的事情,他還沒有跟你說吧!”


    蘇安搖頭:“沒說,可能他根本就沒有把你當回事。對了,孩子們有奶奶了,不是你,是文茜。”


    “胡說。”海倫激動的站起來,恨恨的瞪著蘇安:“蕭何不會這麽對我的。”


    “蕭何答應了。”蘇安平靜坐在那裏看著她。


    海倫身體一震,踉蹌兩步,話音中透出不敢置信:“在他眼中我竟然還不如一個文茜,我生他養他,那我又算什麽呢?”


    蘇安嘴角泛冷,眸光清冽幽寒:“出了事情,為什麽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海倫悲戚的笑:“我在你眼中是不是罪大惡極?”


    “……”沉默也是默認。海倫在她生命裏曾經扮演過什麽角色,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蘇安,有些人的壞,壞在了表麵,有些人的壞卻是壞到了骨子裏,也許你終其一生都不會知道對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海倫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冰冷。


    蘇安眼神空茫,良久之後,慢慢啟唇:“……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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