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家藏在胡同深處的小麵館,主營炸醬麵,兼賣炒肝、爆肚、麻豆腐等北京小吃。因為地道,熟客不少。


    周小山要了兩碗麵,回過頭來問葉想:“你的麵也過水吧?過水好吃。”


    “我不吃。”


    知道這人就是個擰巴的性格,她好脾氣地笑了笑。


    麵上來,醬還沒拌開,就能聞到一陣濃鬱的醬香。周小山狼吞虎咽地幹掉了半碗,才發現葉想在對麵看著,沒動筷子。


    “你真不吃?”


    難道是少爺潔癖發作,嫌這裏不幹淨?她看了一眼桌上莫須有的灰塵,很有可能啊。


    “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炸醬麵,大酒店做不出這個味道,不吃以後別後悔啊。”周小山嘴裏忙著咀嚼,卻仍然不忘遊說。


    雖然說“最好吃”是有點誇張,但她因為肚子餓,一邊說著一邊又猛塞了一筷子。豈料用脫了力,彈了一臉醬汁。


    葉想:“……”


    她窘迫地去抽盒子裏的紙巾,結果隻抽到了空氣。正要叫老板,一條疊得方方正正的男士手帕送到了她眼前。她一怔,看稀有動物似地看著他。


    這是什麽年代?


    還用手帕?


    可能是女漢子做得久了,周小山僵硬地接過後,罪惡感油然而生。手感這麽好的料子,還帶有淡淡的木香,這絕對不是買一送一的地攤貨。飽含心機地瞄了瞄手帕的牌子後,她的手顫抖了。


    “我還是用紙吧,弄髒了你的手帕多不好意思……”


    這麽貴的東西洗壞了未免太可惜。


    葉想說:“沒關係,我家裏很多,髒了就扔掉。”


    周小山再次顫抖。原諒她是個沒見過世麵的人,她無法想象“很多”是什麽概念,為了不讓他把價值一百碗炸醬麵的手帕扔進垃圾簍,她擦完臉後小心翼翼地重新疊了一遍,揣進兜裏,“我回去洗幹淨了還你。”


    然後繼續埋頭苦幹。


    可是……


    總感覺對麵的視線不對勁!她把頭從碗裏拔出來,看著葉想漆黑如夜的眼睛。


    他勉為其難地動了動筷子,才吃一口,就說:“我要你那碗。”


    周小山:“……”


    沒有獲得她的同意,他就毫不客氣地把她的那碗麵和自己的交換了位置。雖然飯總是別人碗裏的更香,但這也太……


    “你不是有潔癖麽?我吃過的有口水的……額。”說不想玩羞恥y,這就不羞恥了麽?


    “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有人類能這麽忘情地吃著一碗有毒的飼料。”葉想把剩下的麵吃完,看著她泛著油光的嘴,“結果還是一樣的毒麵粉。”


    周小山又要了兩碗杏仁豆腐。


    “勞動人民吃不起有機麵粉。別讓我仇視富二代。”


    葉想說:“我不是富二代。”


    “喲,那說說你的身世啊。你曾祖父都認識貝勒爺了,還留下了那麽大的房子,你給我的感覺像皇親國戚。”


    要這麽說,也沒錯。


    隻是不知道過了這麽多年,總統大人的地位是否依舊牢固。異端分子定期舉行反宇宙的活動,多虧了葉想的殺戮政策,才維持了暫時的和平。他嚐了嚐味道稍衝的杏仁豆腐,平靜地說:“因為空難,我再也沒見過我的家人。”


    周小山驚訝地張了張嘴。


    “對不起。”


    葉想有些好笑:“沒關係。”反正遇到空難的是他,他還好好地活著。隻是這些事情,沒辦法現在就說出來。人對超想象的事情接受額度有限,她的警戒心比一般人嚴重,他不想再透支信譽。


    周小山卻有點後悔戳了人的傷疤,主動把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一不小心,就說的有點多。


    “其實一個人也挺自在的,有的時候我想一個人還做不到。你看看,剛才在賓館,不是讓你看笑話了嗎?”


    “小雨個性太強。我爸我媽加上我都管不住她,也不知道該怎麽管,我承認我是有不對的地方,但她一直這樣,我也心寒。”


    “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能給她的,都是我能力範圍內的。我早就警告過她,她這麽玩,總有一天把自己玩進去,到時候沒人幫得了她。”


    “就像剛才,我想著要幫她擺平什麽事,我心裏害怕得沒底。可她那麽罵我,我瞬間就覺得太好了,沒我的事了,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走了。”


    “我是不是既冷血又卑鄙?”


    和葉想在一起,就要有自說自話的自覺。


    可這樣也好。她就需要這種沉默,姑且把他當成一個善於傾聽的人,有利於調節情緒。


    然而,葉想居然發話了。他說:“周小山,你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倒黴到沒話說了啊,毒舌都沒處下嘴。


    這卻說出了周小山的心聲,她攏了攏額前的頭發,笑得春光燦爛,“這就是命運。你遇到我們姐倆,不也挺倒黴的嗎?但是你沒有抱怨,你過得很坦然,那是因為你自身足夠堅韌、強悍,沒有人能影響得了你。我沒有你那麽厲害,所以得掙紮一下,讓你見笑了。”


    說完,她搶在葉想之前付了賬,又說:“我算看出來了,你品位好著呢。前麵有家賣私房甜品的店,原料都是進口的,不含反式脂肪酸,我請你吃他家的茶杯蛋糕吧。”


    周小山沒走出麵館幾步,手就被輕輕一抬,然後牽起。


    這力道並不十分蠻橫,但手心裏傳來的驚人熱度讓人無所適從。她整個人就像一具提線的木偶一樣,任葉想牽引著往前走。


    “葉想……”她無意識地加快腳步,保持和他一樣的速度。


    把她的手緊緊地抓牢,他撇過臉不看她,“誰說沒人能影響得了我?別妄自揣測我的想法。”


    “……”


    就這樣牽著手,遊魂一樣走進了蛋糕店。沒想到午休時間,店裏的人竟然不比麵館少。周小山總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看自己,掌心不知冒出了多少冷汗。


    說到底,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可定睛一看,那些人的目光真的聚焦在他們兩個人身上!


    她甚至都能聽見他們交頭接耳地在評論——


    “快看門口,那個男人好高啊,身材好好!”


    “哇塞,他真帥!皮膚超好!屁股超翹!我還以為是歐陽若星……”


    “別鬧,歐陽怎麽敢公然帶女朋友出來逛街?會被狗仔隊拍到死的。你們這些女人快停止無聊的幻想,人家已經是有主的人了。”


    “牽手了就是女朋友麽?萬一是感情很好的姐弟呢!”


    “就是說,帥哥選女朋友的眼光不怎麽樣啊。看他的模樣,應該是我們學校表演係的,回頭去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無論如何,以他們音量,她都不應該聽到的。但她隻要仔細去辨別,那些聲音就爭先恐後地飄入了她的腦海裏。


    好奇的、探究的、惡意的、善意的、羨慕的、嫉妒的、譏諷的……她聽到了來自四麵八方,各種各樣的議論。


    仿佛無處遁形,她站在高高的展台上,讓那些陌生的目光攻擊性地瀏覽。


    她為自己的敏感而感到心驚。


    仰起臉看身邊的葉想,他好像一點也不介意,自作主張地點了兩個蔓越莓蛋糕後,又要了一杯卡布奇諾和一杯黑咖。


    隻剩下角落裏兩個並排的位置,坐下來後,他才大赦天下地放開了她的手。


    奇怪的是,在他們終止了身體接觸的那一刻,周小山耳邊的議論忽然小了下去,聽力恢複了正常。


    她豎起耳朵,想去聽隔壁桌的情侶在說什麽,卻除了低低的笑聲之外,什麽也聽不清楚。


    這太詭異了。


    難道剛才她打開了異次元的大門?還是大白天的,精神病發作?


    周小山猛地喝了一口咖啡,但願是自己多慮了。


    怕葉想不高興,她把汗涔涔的爪子偷偷地放到桌子底下擦了兩下,終於不那麽粘膩了,才定下心來,沒話找話。


    “你喝咖啡不加糖啊,那不會很苦嗎?”


    葉想說:“我喜歡食物本來的味道。”


    “噢。”她默默地在心裏記下,想起了他那鍋返璞歸真的“能量湯”,果然是不加調料的。


    她繼續沒話找話:“你覺得這家的蛋糕怎麽樣?雖然沒有你做的好吃,但是用料還算紮實,我們總監和我推薦了很多次的。”


    清苦的咖啡從舌尖滑入了喉嚨,葉想不禁看了她一眼:“總監?你是說李泊然?”語氣裏透著明顯的不爽。


    “是啊,他是本地人,吃喝玩樂樣樣精通。”


    葉想冷笑:“我看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雖然她想點個讚,但是這種自己也受到威脅的情況是怎麽回事?


    他狀似不經意地提醒她:“聖誕節那天,你和他。”


    周小山就不說話了。她能說什麽呢?在李泊然誠懇表白的時候,她心裏還是蠻願意的。默認了這份奸情,她一勺一勺地挖著杯子裏的蛋糕,假裝自己已經沉浸在了美食的誘惑之中,實際上,蔓越莓是個什麽味道,酸奶油是個什麽味道,完全嚐不出來啊!


    她整個人都木掉了!


    店裏的暖氣開得太足,周小山身上的火氣旺到要自燃,要不是旁邊還緊挨著葉想,她都想狂暴地扭動幾下。


    “別挖了,茶杯都被你挖出洞了。”他波瀾不驚地把吃完的蛋糕被從她的手裏解救出來。


    她幹笑兩下,又幹笑兩下。


    終於終於,和他四目相對,鼓起勇氣說:“關於我們兩個現在的處境,我有個建議。小雨剛出了那樣的事,我覺得有點心理不適,雖然不是你的錯,但我們忽然這樣,有點,有點喪心病狂。你等我……”


    後半句,失聲了。


    原因無他,葉想猛地湊上前來,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她嘴角的奶油。籠罩在黑咖啡淡淡的香氣中,即使沒有聽力失常,也能聽到心髒震顫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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