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三月,正是鮮紅似火的刺桐花開遍整個衝繩島的美麗時節。以寓意思念和熱情的刺桐為島花的衝繩,它的居民大多都秉持著刺桐一般的熱情、堅強和永不服輸的氣節。自古以來的衝繩群島,不管是在琉球王國時期還是在歸屬日本後被美軍占領的時期,當地人民都憑借著這種氣節堅強地生存著,保存及開創出了衝繩獨特的人文魅力。民族建築、舊美軍基地、美麗的海洋風光……這一切的一切都吸引著來自全球各地的遊客。在一覽衝繩風光的同時,他們也深切感受到了衝繩人那如同刺桐一般的淳樸熱情。這些特質都讓那些觀光客們趨之若鶩,在飽覽衝繩風光後仍然意猶未盡,恨不得定居在這片被琉璃色大陸架包圍的土地。


    但即使衝繩島再怎麽如夢似幻、再怎麽美得不像人間,當地的居民也和大多數人類一樣,有著這樣那樣的煩惱和無奈。比如這架剛剛收起起落架、飛離衝繩縣那霸空港的民用客機內,就坐著一些因為各種原因獨自出行或是舉家遷徙的衝繩人。比如說靠窗座位上有著一頭刺桐般鮮紅的長發的少女,她就是其中之一。


    在早乙女晴美到訪的第二天,奈緒和祖母、妹妹登上了飛往東京的班機,即將開始在本島的新生活。雖然櫻子祖母告訴她們隻是在東京“暫住”,但曾在塗籠中與祖母直接對話的奈緒知道,這次的東京旅程會使她再也無法登陸衝繩群島,尤其是在學生時期。因為祖母說過,不出意外的話,她要在東京養老。


    奈緒撐著下巴蜷縮在座位裏,看著身旁因首次離島而雀躍不已的奈津發呆。距離她上一次離島,已經過了大半年的時光。曾經和她一起坐在這裏赴東京參加大賽的二人,如今已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了。知念寬、平古場凜。自小學一年級起就和她形影不離的二人,在早乙女宅的小院中和她一起訓練的二人,闖禍時和她一起挨罵的二人,受到欺負時和她一起教訓回去的二人……更是她早乙女奈緒的第一個朋友和夥伴,是她童年生活中永遠無法磨滅的印記。


    想起了他們兩個,奈緒抬起手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低低地笑了起來。在下頜骨靠右的地方,貼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白色膠布。那是今早和他們告別時,平古場凜送給她的“離別禮物”。


    她永遠忘不了他們當時的樣子。


    在她踟躕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向他們說再見之後,平時總以笑麵迎人、仿佛永遠沒有煩惱一般的平古場凜忽然收斂了笑容,抬起右臂用力地揮向了她。在拳頭砸在她臉頰之前的半秒中,她憑借自己的雙眼和聽到風聲的雙耳完全可以躲過去,但是她沒有動。她知道,凜他生氣了。她就呆呆的立著,任憑那記火辣的直拳重重地擊打在自己臉上,打得她一個趔趄。她擦了擦蹭破了皮,緩緩流下紅色液體的嘴角,第一次沒有勇氣去看那位少年的眼睛。但在那之後平古場的一句話,迫使她睜大了雙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


    “要是在東京過的不好,我可絕對不饒你啊!”


    挑著雙唇的邪魅少年如是說道,而後便毫不猶豫地跑走了。但在他轉身的一瞬間,那一閃而逝的不舍還是攝入了奈緒善於捕捉的雙眼,包括盈聚在眼眶內的碩大的晶瑩。看著這種情景,一直沉默不語的知念寬終於開了口。


    “我們會去東京看你的。”他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拍了拍奈緒的肩膀,彎下腰直視著她的雙眼:“不管是一年還是兩年之後,一定。”


    奈緒深知從衝繩到東京是一筆不小的費用,而身為學生的他們並沒有負擔這個費用的能力,但她還是相信了,並且深信不疑。不過不能隻讓他們努力啊,她自己也要加油才行。不管是打工還是參加比賽拿取獎金,她要盡一切力量來實現,攢足重歸衝繩看望他們的路費。不光如此,她還一定要趕在他們之前實現!長久以來的習慣,讓她將這種事也看做了比賽,而隻要是比試,她早乙女奈緒就不可能輸掉!


    “本機即將抵達東京羽田航空港上空,請各位乘客係好安全帶……”


    廣播內傳出的甜美女聲打斷了奈緒的思緒,她恍然覺悟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中發了兩個半小時的呆。她趕忙幫身旁的奈緒和祖母係好安全帶,而後將自己的安全帶搭上扣,等待著飛機的降落……


    位於多摩川河口左岸的羽田航空港,曾經是一個古舊的民用機場,但經過擴建後已經成為了比東京成田機場更為現代化、更為繁忙的國際機場。第一次到達東京的奈津興奮無比,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處觀望,時不時的扯動姐姐的衣袖,向她指著各式各樣的現代化設施;櫻子祖母卻像是入定一般,在奈緒的攙扶下緩緩挪動,微閉著雙眼不知在想些什麽。奈緒攙著祖母的臂彎、牽著妹妹的手慢慢地走出大廳,左顧右盼地尋找著櫻子祖母的妹妹——鬆田愛子的蹤影。


    關於這個愛子祖母,奈緒隻在自家祖母的相冊中見過。與年輕時英姿颯爽的祖母不同,愛子是更為溫柔婉約的一個人。據祖母所說,她與愛子小時候的相處方式就如同奈緒和奈津一樣親密,在祖母嫁給祖父後也經常到衝繩來拜訪。但自從愛子祖母嫁入鬆田家後的二十餘年內,雖偶有書信來往,但始終沒有再見過麵了。隻是從書信中得知,她之後生有一子一女。女兒鬆田悠是東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目前被推薦到國外留學中;兒子鬆田陣平在畢業後加入了東京警備部機動隊,成為了和他父親一樣的警官。雖然分開了二十餘年但仍然保持著如此親密的書信聯係,想必在早乙女家發生的事,愛子也同樣知曉了吧。但畢竟是二十多年沒見,當年還光彩照人的二人已經成為了老太婆,不由得讓奈緒對之後的會麵很是擔心。


    ——她們,究竟還認不認得出對方啊?


    但之後發生的事,便徹底打消了奈緒的顧慮。就在奈緒左顧右盼之時,一把雖然好聽但總覺得帶有幾絲不以為然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了。


    “請問,是衝繩的早乙女夫人一行吧?”


    “你是?”奈緒聞聲看去,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架寬大的墨鏡。距離之近不由得讓奈緒那深藏在內心之中的警戒掛上了紅燈,硬生生地後退了一步。


    “別那麽緊張啊!不過,看來沒錯了。”來人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鏡,一雙寫滿了“猜對了”的墨色眼眸就這麽毫無偽裝的展現了出來。他又站直了身軀將那不合時宜的大墨鏡戴回原位,伸手接過了奈津手中的行李對三人挑起了嘴角:“老媽在家做好飯等著了,我們這就出發吧。”


    “等一下!”奈緒搶先一步抓住了行李的包帶,眯起了金綠色的雙眸戒備地看著那男子:“還沒有自我介紹就要走,這不合常理吧?”


    “按程序是要先自我介紹沒錯。”男子鬆開了包帶,抬頭環顧了大廳一周,又唇角帶笑地對奈緒說:“但是我實在沒有在這麽多人麵前自我介紹的習慣啊……你說對吧,櫻子姨媽?”


    “嗬,你就是愛子的兒子吧?”一直沒有做聲的櫻子張開了雙目,看著他輕笑了一聲,“叫作‘陣平’是吧?那不討喜的樣子簡直和你父親一模一樣。”


    “多謝誇獎。”陣平聞言不怒反笑,雙手插在褲子口袋中打量起了一旁滿頭問號的奈緒和頂著星星眼的奈津來。複爾又彎下了腰,對雙眼寫滿“好想知道”的奈津說道:“很想知道我是怎麽認出你們的?”


    看著奈津用力地點了點頭,奈緒的頭上插滿了黑線。


    “很簡單。櫻子姨媽在三十多年前腿部受到過嚴重傷害,陳舊的傷口在長年累月中勢必會發作,尤其是已經接近六十歲的人。所以,她一定會是行動不便……甚至要借助拐杖來行走。”陣平又將視線移到了奈緒身上:“這次和櫻子姨媽一起來東京的還有兩個人,兩個還在上小學的女孩。一個年長的在過去幾年內學習了衝繩流的古武術,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有武道練習的人,眼神和氣質與普通人完全不同。尋遍整個機場大廳,符合這種特征的隻有這位小姑娘了……而且從老媽的話中得知,這位小姑娘還染了一頭醒目的紅發。所以……”鬆田陣平聳了聳肩,“符合三人同行、有一位行動不便的老人、一位紅發的眼神犀利的少女,再加上另一位小姑娘這種條件的,也隻有你們了。”


    “好、好厲害!!”奈津眼中光芒更勝,似乎可以看到環繞在她四周的小花。


    “哼,雕蟲小技。”奈緒看著奈津那萬分崇拜的模樣,一叢怒火不由得從胸中燃起,用鼻翼冷哼出聲。


    “不止這些呐。”鬆田陣平聽到了奈緒那鄙夷的哼聲,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個紙片在她眼前晃了晃,在奈緒猛然呆滯的目光中似乎很開心地大笑了起來:“……而且,你不知道有照片這種東西嗎?哈哈哈!”


    “可惡!”


    奈津雖然毫無反應,但經曆了許多事情而早熟的奈緒明白。因為她初見麵時的戒備模樣,而被麵前這個可以稱之為表舅的男人——耍了。但她並不清楚的是,因為這件事情的發生,使得本來還對新家庭抱有些許畏懼的奈津,完完全全地放鬆了下來。


    三人坐上了陣平開來的車,慢慢地駛出了機場的範圍。雖然奈緒之前也有來過這裏,但這次的心境與當時完全不同。她不再是抱著觀光客的心態,而是認真地重新觀察著東京的一草一木。因為這裏,是她從這個離別的三月開始,便要生活於此的地方;從一個月後的中學開始,需要正式融入的地方。


    她祖母的故鄉——東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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