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見李師師的臉容,王重陽神色大變,猛地收回長劍,極速飛旋著撞破閣頂,在屋瓦上晃了晃,失聲叫道:“師父!”


    這一聲低呼,有如驚雷。


    許宣靈光電閃,呼吸瞬間頓止了。師父?難道……難道李師師就是當年帶來流霞鏡、徹底改變了王重陽命運的“神巫”?


    李師師的臉色也微微一變,仰起螓首,蹙眉凝視著王重陽,似乎在苦苦追想著他究竟是何人。她手指雖曲如蘭花,凝氣不發,但受其真氣所激,“紫龍劍”不住地“嗡嗡”搖震,似乎隨時都將破鞘飛出。


    陽光穿過豁開的閣頂,亮晃晃地照在她的俏臉上,那雙明眸隱隱閃爍著一紅一藍的奇異色澤,攝人心魄。


    “不,你不是我師父!”王重陽驚愕地盯著她的雙眸,漲紅的臉忽然又變得一片蒼白,驚怒交迸,喝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你是卡米神……”


    話音未落,李師師妙目微眯,殺機畢現,“叮”地一聲,“紫龍劍”熾光怒爆,閃電似的衝向他的眉心。


    王重陽雖然反應奇快,立時揮劍掃擋,仍被那淩厲無比的劍氣刺中額頭,鮮血淋漓。接著“嘭嘭”連震,光浪炸舞,手中長劍轉眼間就被“紫龍”撞碎成幾截,被逼得趔趄飛退出八九丈遠。


    李師師一擊得手,更不給他須臾喘息之機,紅衣淩空鼓舞,左手馭劍,右手“陰陽指”碧光縱橫,狂飆似的將他殺得衝天翻掠,凶險萬狀。


    短短片刻間,奇變迭生,迫得許宣應接不暇。


    忽想,從王重陽方才前後矛盾的言辭,以及青帝惱羞成怒的反應來看,莫非當年被王重陽奉為恩師的“神巫”果真是李師師,而眼前的青帝卻不過是個與她長相頗為相似的“贗品”?


    一念及此,心頭大震,不錯!正因青帝並非真的李師師,才會對假冒林靈素的王文卿信以為真,才會認不出自己手裏的玉如意,才會“記不起”過往的一切……許多難以解釋的疑竇頃刻間冰消雪融。


    然而這青帝究竟是誰?和那卡米老賊有何淵源?為何要假扮成李師師?既然假扮成李師師,又為何對最可能拆穿其身份的王文卿反倒如此寵信?念頭百轉,仍是難以索解。


    此時,王重陽已被青帝逼到了南麵崖壁,“百花宮”的女將們也已紛紛騎鶴衝到,嬌叱連聲,飛劍亂舞,層層疊疊地封住了他的所有退路。


    遠處嘯呼四起,王文卿的聲音從下方曲廊遙遙傳來:“青帝天下無敵,穩操勝券,大家不必上前添亂。我等隻需在外圍布陣,凝神戒備即可,以免其他刺客趁亂偷襲……”


    許宣心中雪亮,這廝心機歹毒,明知青帝幾日裏連番大戰,傷勢初愈,卻故意坐山觀虎鬥,借王重陽之力來損耗她的真元。


    如果此時自己出手,或能救出王重陽,但如此一來,必定盡失青帝的信賴,對王文卿而言,自己也就盡失價值,父母、小青和王允真也極可能因此而喪命;但如果自己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王重陽慘死於此,自己也就失去了扳倒王文卿、乃至鬥敗青帝的最有力盟友……一時思亂如麻,左右為難。


    猶疑間,周圍歡聲雷動,王重陽又被青帝一指彈中,鮮血狂噴,重重地撞在瀑布後方的石壁上。


    就在許宣心中一沉,以為他再無還生之機時,王重陽卻突然貼著石壁衝天飛起,抽出“流霞鏡”,霓光亂舞,喝道:“三十三天,大小如意。芥子須彌,萬象無極!”


    那座三十三層的水晶寶塔掀卷颶風,從流麗萬端的鏡光裏破空衝出,帶著萬千輪刺目的彩光,接連螺旋猛撞在峭壁上。


    “轟!”流光溢彩,天搖地動,狂猛的衝擊波將四周的女將們連人帶鶴拋飛出數十丈遠。


    許宣隻覺喉頭一甜,身不由己地朝後翻了六七個跟鬥,重重地撞在石壁上,金星亂舞。上方隆隆狂震,無數梁木、巨石當頭砸落。霎時間,塵土滾滾,灰雲般衝天噴湧,什麽也看不清了。


    等到轟鳴聲漸漸轉小,他趔趄著從蒙蒙土石中躍出,才駭然發現,腳下的懸崖竟已層層崩斷,那恢宏壯麗的琴閣、曲廊、長殿……更已完全坍塌,化作了一片廢墟。


    抬頭望去,勝敗已分。


    王重陽右手斜握著神鏡,青衣獵獵,凝立空中,眉心間紅光閃爍,滿臉盡是僵凝的驚佩之色。


    青帝馭風立於三丈開外,右手托著那座已變回兩尺來高的“鎮妖塔”,左手握劍,劍氣直指王重陽的印堂。在水晶寶塔的炫芒輝映下,她渾身洇散著綺麗的霞暈,光彩奪目,那雙眸子更是一紅一藍,妖豔得讓人不敢逼視。


    許宣又驚又駭,“鎮妖塔”威力之猛,直可震天裂地、收降青龍,想不到青帝經絡初愈,居然僅憑肉掌,就能將它生生反奪!


    他在蓬萊修煉了兩個月的陰陽五行之炁,突飛猛進,又被蛇人們捧為“伏羲轉世”,打敗了卡米等人,難免有些得意忘形,此時一比較,才知什麽叫坐井觀天,夜郎自大。先前想要問鼎“重陽比劍”的豪情壯誌登時消了大半。


    但他生性好強,越是困難磨折,越能激起鬥誌,方覺氣餒,又想:“王重陽也罷,青帝也好,都至少修煉了十幾二十年,才有今日之功。許宣啊許宣,你初窺門徑,不過短短幾個月,著什麽急?就算這次比劍拿不下第一,隻要潛心苦練,假以時日,何愁超不過他們!”精神一振。


    鳳凰長鳴,歡呼如沸,山崖上的青帝女將與百花使們紛紛騎鳥衝來,便欲將王重陽拿下,青帝卻搖了搖頭,示意她們退開。


    陽光照在王重陽手中的那麵流霞鏡上,幻光炫舞。她青紅雙瞳中殺氣盡斂,忽然蒙上了一重恍惚的淚光,低聲道:“這麵鏡子真是她送給你的?你……你就是當年終日隨著她身後的那個孩子?”


    王重陽朗聲道:“不錯。我就是神巫親傳弟子、蛇族聖使王允卿!”


    青帝嘴角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淒酸微笑,指尖一彈,突然將那水晶寶塔淩空送回他的手中,淡淡道:“你走吧。”


    眾人哄然大嘩,王重陽亦陡然一怔,想不到她竟會就此放過自己。


    王文卿遠遠地叫道:“陛下!此人乃蛇族賊酋,大逆不道,萬萬不可放虎歸山!他手中的這兩件法寶更關乎蓬萊氣運,就算陛下慈悲為懷,也當收其法寶,斷其經脈,將他囚禁在天牢之中……”


    青帝置若罔聞,又已恢複了那冷豔如霜雪的神色,淡淡道:“我今日放你,是因為你是她的弟子,隻此一次。等到‘重陽比劍’之時,你若再上‘百花頂’,可就別怪我無情了。”


    王重陽這才相信她所言非虛,長揖一禮,昂然道:“閣下不殺之恩,王重陽銘記在心。‘重陽比劍’之時,必當還君一命,再取你項上人頭。”轉身瞥了許宣一眼,皺了皺眉頭,猛地衝天飛起,朝東南方的雲海掠去。


    見他眼中盡是鄙薄厭憎之色,許宣暗自苦笑,心想:“這下好啦!他必是聽說了我假冒‘伏羲轉世’的傳言,又聽說我拚死相救青帝之事,徹底將我當成潛入蛇族、騙取紫青雙劍的敵人了!罷了罷了,眼下最為緊要的,是保全爸媽與小青她們的性命,縱有解不開的誤會,也隻有留待以後再澄清了。”


    眾人雖心有不甘,卻不敢忤逆青帝旨意,隻得縱聲嘯呼,眼睜睜地看著他極速飛翔,消失在翻騰的雲層裏。


    從王重陽闖入崖頂,到青帝放他離去,不過短短半柱香的時間,壯麗的“花潮殿”卻已滄海桑田,化為了一片廢墟。


    女將們鬱鬱不樂,紛紛奏請青帝移駕,前往山頂的其他宮殿,好讓工匠們盡早著手修複此地。


    青帝卻搖了搖頭,淡淡道:“再過月餘就是重陽比劍之日了,如果我贏了,必將帶著你們離開蓬萊;如果我輸了,更不知是誰入主此地。不管是輸是贏,再建此宮又有何用?”


    許宣心中一震,突突狂跳,她要離開蓬萊!兩個月來,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重返臨安的希望。而這希望,竟然是來自統治三十三山的青帝。


    青帝轉眸凝視著他,雙頰微微一紅,道:“你們先走吧,我想和許公子在這裏獨處片刻。”等到眾女騎鳥去遠後,才又低聲道:“許公子,你現在也該明白,你到蓬萊想找的那個人,不是我了吧?”


    不等許宣回答,她轉過身,嫣然一笑,道:“但你一定不知道,你想找的那個人,也是我今生今生永遠無法忘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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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燦爛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笑容卻淒冷得如同對麵山頂千年不化的積雪,就連那聲音,也縹緲得宛如遠處呼嘯的風。


    “許公子,你說從你撿到玉如意的那一刻起,就像是中了邪、著了魔,日思夜想,就連夢裏也都是她身影。我又何嚐不是?當你……當你永遠無法得到一個人時,唯一的辦法,就是將自己變成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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