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方……”


    在此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原來看似輕柔溫暖的光,居然會有這樣巨大的殺傷力。


    隻此一招,碧方便將那些讓人恐懼顫栗的骷髏亡靈重新送回了地獄。


    依舊還是那襲無塵的青衣,依舊還是記憶中熟悉的模樣,可是這樣讓人驚歎的力量,卻仿佛比已經就任天帝的帝江還要來的強大,不由讓我想起了多年之前的一樁往事。


    那年帝江雖已經稱帝,但天下的時局並沒有多穩定,特別是依舊在洪荒盤踞的共工一族。


    眼看著天柱剛剛補好,他們便搶占了盤古大陸,擁九頭蛇相柳為主神,公然與天界為敵。


    從首戰開始,天後青嵐便派了我白虎一族為先鋒,下了隻許前進不許後退的死命令。


    她是主,我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這一戰,直係天下蒼生。


    諸天神佛與共工一族的妖魔在逐鹿大戰了整整三年,最後雖然依舊由天界譜寫了勝利,可是我白虎一族卻死傷慘重元氣大傷,本來虎崽子滿山跑的鹹池,到我們再回去的時候,卻隻剩下了寥寥數人。


    爹爹大戰後失去了手臂,中了相柳的劇毒昏迷不醒,天上地下唯有最善解毒的重明一族才有辦法醫治。


    白虎一族是大戰的英雄,可是卻並沒有得到英雄應有的待遇。我數次上書天庭請求,可是卻始終沒有一點反應。


    眼看著爹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無奈之下,我隻好咬牙闖入了天宮。


    我拿著劍一路殺到了淩霄殿,青嵐的神力不及我,眼看就要被我抓住,帝江卻突然從殿外飛身而來。


    “桑染,放下你手中的劍!”


    自從他與青嵐好上之後,便一直十分疏遠的喚我桑染帝姬,可如今他終於再次喚了我的名字,可是我一點也高興不上來。


    我不能退卻,否則爹爹便不能活命,但我卻又狠不下心傷他。於是我隻得握緊了劍,指著青嵐:“我隻是想讓她救我父王。”


    青嵐在他身後輕輕淺淺的笑,良久,她伸手撫著我的眼道:“要我救也可以,不過你得把這雙眼給我。”


    “桑染,自打我們倆出世以來,你樣樣都比我強,樣樣都喜歡跟我搶,如今我便要搶走你最喜歡的男人,奪取你最漂亮的眼睛。”


    白虎一族隻有我一位帝姬,各族嫡係在未成年之前都必須在族地修煉,因而年幼時我唯一能經常見到的同齡姑娘,便是經常跟著重明之主來鹹池冷嘲暗諷的青嵐。


    我想跟她做朋友,可是又不知該怎樣表達,所以每每便隻能托人打聽她最近在做什麽,或又打算做什麽,然後再大一些,便投其所好跟她同去天庭書院學習。


    我本是想努力追上她的腳步,所以才分外努力,想離她更近一點。但沒想到,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記恨我那麽長的時間。


    究竟是陰差陽錯,還是造化弄人?


    有淚盈於睫,我幾番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然後我最喜歡的少年,看了看青嵐又看了看我,接著麵無表情的說:“桑染帝姬,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不需要代價便可得到的。”


    青嵐信守諾言終於救了我父王,而我最愛的帝江也親手剜去了我的眼。


    最後的世界,三十三重天闕都是漫天的紅。


    我想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唯記得帝江臨走時,柔聲寬慰青嵐道:“嵐兒別鬧,以後再不用看見她了……”


    由於怕父王內疚擔心,所以我托了恰好路過此地的司命,去喚碧方將我撿了回去。


    從見我滿臉似血到撿了兩顆琉璃重新替我雕琢眼睛,碧方始終沉默不言,不管我問他什麽,他都不曾開口說話。


    直到我再度睜開眼能看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方才戳著我的胸口涼涼的問:“這裏,可曾死了?”


    我想了想,答言:“死了,就算沒死,也碎得跟天上的星星一樣多了。”


    他淡淡掃了我一眼,神色無喜亦無悲,看不出任何滿意程度,隻是將放在我胸口的手挪到了我的眼上,淡道:“再被人弄傷,就死遠一點,別讓我看見。”


    我一直以為碧方不過就是才飛升的小神,可從他輕而易舉便治好了我的眼睛,以及他如此淡定的吃我豆腐末了還毒舌到讓我感激涕零的這等功夫來看,我覺得他肯定是個有身份的人。


    但是當我每次這樣猜測的時候,他便優雅而緩慢地問我:“我是什麽人,跟你有什麽關係?就算有關係,隻要不妨礙我們的關係,那就什麽都沒有關係。還是你覺得,我必須要是什麽人,你才打算跟我有關係?”


    如此這樣關係那樣關係很快便打消了所有的念頭,所以我一直覺得,如若他剃個光頭去西天的話,現在統領西天的也不一定是如來了。


    每個人都有秘密,我隻要知曉他不會害我,便已然足夠。


    思及至此,我原本打算去查看窮奇的傷勢,帶上他一並去找鳳蓧,誰知這廂我剛一動,那廂才剛大殺四方看上去英勇無敵的碧方,居然吐出一大口鮮血栽倒在地,就連他手中的光箭也頓時消失。


    而就在此時,從炙陽宮殿的方向竟淩空飛來數道金光,在我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便化作銀紋閃動的碧色光圈,瞬間鎖上了窮奇的脖頸和四肢。


    縛神圈。


    三界中無論,隻要被這碧色的光圈鎖住,除非其主人施放神念解除束縛,否則就算身死,那縛神圈也會一直鎖到其灰飛煙滅為之。


    炙陽既然對窮奇動用了縛神圈,以他早有傳聞的凶殘手段來看,那便意味著若窮奇繼續留在魔界,很有可能會受到生不如死的折磨。


    我不知道若帶他回天界究竟會受到什麽樣的懲處,我隻知曉,眼下絕不能眼睜睜地丟下他一個人。


    在小心翼翼地將碧方扶起來之後,我沉聲對他道:“碧方,我想帶窮奇離開這裏。”


    碧方咳了一聲,唇邊的鮮紅映襯著他蒼白的臉,雖看上去格外脆弱,可聲音卻一如往常地淡然:“他本就是為你才落到如此地步,救命之恩不得不報,至於天界那些嘴碎的家夥,由得他們去說便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往後隻要他不再隨意貪嘴吃人,料想天界也不會願意繼續勞命傷財地去繼續對付他。”


    聽他如此一說,我心中越發安定。


    我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天界那些諸神當真不肯放過窮奇,我便願意與他一起攬下罪責,替他求得寬恕,爭取一線生機。


    可讓我沒想到的時,當我將碧方扶至一旁,準備靠近窮奇時,他卻拚命對我搖頭道:“我能感覺到主人正帶著大批的魔軍向此處靠近,染染你們快些走罷。”


    察覺到他的不情願,我緊了緊手中的劍,蹙眉看他:“你不願隨我離開?你擔心連累我?”


    窮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許是由於受傷過重的緣故,他再不能維持窮奇的原型,轉眼又變回了那個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


    盡管此時他渾身狼狽不堪,就連臉上也布滿血汙,可他一雙眼卻依舊幹淨清澈,他就這樣看著我,微微笑了笑:“染染,我不願隨你離開,其一是因為不想連累你,其二,便是我先前在宮中說過的,我不會背叛主人。盡管我知道,他是三界人人唾罵的大魔頭,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主人這些年一直對我很好,不管我想做什麽,他都縱容我,然後替我收拾爛攤子。當初若不是主人,我早就死在了那些源源不斷的追殺之中。”


    他說:“我忤逆了主人,本就該受到責罰。更何況自寧雙公主去世這些年,主人他雖然什麽也沒說,還是像往常一樣微笑,可是我知道他很寂寞很難過,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再離開他……”


    或許炙陽在他人眼裏十惡不赦,可他卻從未虧待過他的小寵物。


    當窮奇走投無路時,炙陽堅定地成為了他的依靠。


    一人一獸相依為命多年,其之間的羈絆,完全是外人所無法想象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哪怕窮奇當著他的麵,帶走了他想要抹殺的人,最終炙陽也隻是用縛神圈困住了他,而非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在如今這個分外涼薄的世道,窮奇卻對炙陽擁有著絕不改變的忠誠。


    我苦笑著喃喃:“真是個傻子。”


    可是卻是讓人心疼又敬佩的傻子。


    看著他單純堅定的目光,我知道他心意已決無法更改。


    就好比我堅持為鳳蓧的友誼赴湯蹈火,而他也堅持無論發生何事,都一定要留在炙陽身邊。


    魔族大軍那整齊的腳步聲正在逐漸逼近,所以最終,我隻能選擇扶著碧方,用最快地速度向鳳蓧的所在靠近。


    由於幽篁在魔界的實力僅次於她哥哥炙陽,再加上她帶來圍困鳳蓧的人又大多道行高深,因而當我與碧方趕到的時候,鳳蓧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邊緣。


    也就在我殺出一條血路與鳳蓧會合的瞬間,炙陽所率領的魔軍也一並趕到了此地,並以最快的速度將我們團團包圍了起來。


    來到這裏的魔軍都穿著統一的紅色盔甲,麵容沉靜肅穆,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精英軍隊,黑壓壓的一片,看不到邊緣,也估算不出具體的人數。


    炙陽與幽篁兩兄妹立於魔軍之前,相似的麵容,不一樣的風華絕代。


    輕輕掃了我們一眼,炙陽撫著左手的骷髏戒指,微微眯起的紫色雙眸,帶著危險至極的誘惑:“我說過,你們誰也逃不掉的。”


    此時窮奇已經被縛神圈困住已經徹底沒有了戰鬥的能力,碧方又為了消滅骷髏亡靈自身受到了重創,鳳蓧亦因為連續的戰鬥體力透支臉色煞白,唯一還有餘力戰鬥的,便僅有我一人。


    因而當炙陽話音一落的瞬間,我便釋放了身上所有的靈力,化為了巨大的白虎原形。


    成年後的白虎族在化作原形後,幾乎沒什麽差別。


    炙陽定定地看著我,俊美無雙的臉上略有追憶之色,似通過我看到了與我極為相似的二哥,良久,他才對我粲然一笑,道:“很好,我果然沒有找錯人。都說白虎一族露出原身後,戰鬥力在四方之神中乃最強的所在,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憑借這副模樣,打敗我所有的魔軍。”


    我記得在窮奇帶我回宮的那天,他對我說過,自寧雙公主為我二哥桑榆而死後,隻要一遇到與天界,與白虎一族相關之事,都會讓他陷入徹底的瘋狂。


    僅炙陽一人,我便一點對付的把握都沒有,更何況還有他的妹妹幽篁,以及那不計其數的強大魔軍。


    是以當他揮手示意魔軍齊齊進攻的瞬間,我便對碧方和鳳蓧齊齊傳音道:“炙陽最大的目標在我,一會兒我攔住他們,你們便趁機趕快逃回天界。”


    時間緊迫,在語罷後,我便舉爪狠狠擊向了地麵,瞬間便讓好些沒有防備的魔軍落入了被我震裂的地縫之中。


    可不管是碧方還是鳳蓧,他們不僅沒有一個聽我的話逃走,反而在同一時間都拔出了各自的武器,與我一起並肩作戰。


    鳳蓧長鞭一揮,被她纏上的魔族便周身燃起了烈焰,她沒有回頭,可話裏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染染,我朱雀族的的族訓是什麽?是一戰到底,至死不退!要我拋棄朋友獨自苟活,抱歉,我辦不到。”


    而碧方也並沒有用對付骷髏亡靈的光箭,而是順手隔空抓住了戰鬥中掀起的狂風,用靈力將其化為風刃,從容揮向衝他而來的魔軍,所到之處如死神過境,帶走了大片魔軍的生命。


    他唇邊依舊有血不停溢出,他的臉色也越發慘白如月,但他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隻是側頭看了我一眼,淡聲道:“若要靠女人逃跑,我以後的老臉還要往哪擱?”


    因為他們的話,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就算今日終究難逃一劫,我也不會有任何遺憾。


    但好虎難敵一群狼,被殺掉一部分魔軍便有更多的魔軍源源不斷的上前,可無論是我還是鳳蓧碧方,我們的體力都在逐漸耗盡,身上的傷勢也越來越重。


    為了盡可能的保護我身後的他們,但凡炙陽和幽篁的攻擊,我都會在第一時間挺身出來想辦法擋掉,可幾次過後,當我的後腿被炙陽魔息所幻化的巨蟒狠狠咬了一口後,就是我再如何努力想要按耐住疼痛繼續戰鬥,行動速度卻依舊比之前減緩了數倍,所中的攻擊也越來越多。


    低頭掃了一眼腿上不停流血的傷口,我回頭看向鳳蓧和碧方,長歎道:“小夥伴們,看來我們今天當真要交代在這裏了。”


    碧方挑眉看我,帶血的唇角說不出的魅人:“你怕麽?”


    我搖了搖頭,正準備應聲回答,誰知鳳蓧卻一把丟掉了手中的長鞭,雙手開始迅速在胸口結印,原本白皙額頭開始湧現出妖冶的火焰圖騰,就連她周圍的溫度也猛地升至了最高。


    而原本表情一直漫不經心地炙陽,也在此時猛地變了臉色,驚道:“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朱雀是鳳凰中最高階的存在。


    一隻鳳凰一生都有一次涅槃重生的機會。


    據我所知,鳳蓧涅槃重生的機會,早就在當初與巫族一戰後被用掉了。


    她如今的第二次涅槃,便是徹底燃燒自己本就無多的生命。


    鳳凰涅槃時的火焰,能焚盡世間的一切汙穢,是以原本混不畏死的魔軍,開始在炙陽幽冷的命令聲中後退。


    那天的最後,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我並沒有堅持到鳳蓧徹底涅槃。


    隻記得當我倒下的瞬間,便落入了碧方充滿清雅蓮香的懷抱,然後清悅的鳳鳴,響徹了天際。


    鳳蓧將我和碧方托到身上後,便撲扇著依舊還有火焰燃燒的翅膀,飛向了南天門的所在,似要不惜一切地帶我們回天界。


    帶我們回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庭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澤_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澤_並收藏天庭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