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呼嘯的北風突然乍起。


    月在中天,偏西而行。


    銀白無垠的蒼雪嶺即將染上鮮血!


    龍淵劍喚來一條白龍,光芒掩過月色,“嵐風吹花,落雪拖月!”白龍騰空飛起,在月中盤舞又俯衝而下。


    雨承雙手握緊的槍杆不斷在搖晃,他仰視著那俯衝而下的白龍。然而這瞬間,銀亮的槍刃麵上竟然映出向自己衝來的雨萱。


    “不!”雨承撕心裂肺地呼喊著。


    “就是現在!”暗中窺覷良久的蕭範突然下了殺令,必是要在黎明之前讓雨承飲恨於此,“讓我們來助風無心一刀。”


    三四名絕命殺手從稀疏的草木中閃出,在夜色的掩護下朝著雨承的後心刺去!


    然而成為雨承軟肋的,並不是這幾名殺手,而是向她狂奔而來的雨萱,“萱兒,不!回去!”他全力往後揮起銀雪洗雨槍,一寸長一寸強。那殺手的刺刀就連雨承的衣服都沒能碰到,雨承的長槍早已在他們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口。


    此時,雪白的劍光已經將雨承的臉龐照白!


    “爹,你也是萱兒的一切!”雨萱衝到雨承身前時,他渾身之力已經用盡,再也揮不起長槍,“不,萱兒,萱兒!”


    雨萱哪聽得了那麽多,用盡全力將虛弱的雨承撞開。


    普照滿天的劍光此時卻變得猩紅而殘忍!


    就連風無心也不敢相信是這樣的結果:


    他眼睜睜看著劍氣化成的白龍刺穿和震飛雨萱纖薄的身子。她的表情變得蒼白,變得恐懼,而又安詳。


    她似風中搖擺的殘燭,在片刻之後,轟然而滅。


    “你!”風無心覺得龍淵劍變得沉重了,竟有點握不住,“你怎麽……”


    “萱兒!”雨承隻覺頭腦轟隆一聲,頓時變得空白,他隻曉得伸出手去接下那片伶仃的枯葉。


    “爹爹……這份債,萱兒幫你還了。”雨承將渾身血花的雨萱抱在懷中,雙膝跪伏在雪地上摩擦,“萱兒你堅持住,你堅持住啊,嗚哇哇……你堅持住啊。”


    他抱起心愛的女兒想去找大夫,可這荒野就連一個動物都難得尋到,“老天,老天你幫幫我,你幫幫我啊。”


    雨承抱著雨萱團團轉,看著她漸漸蒼白而虛弱的神色,哭喚道,“萱兒你等等,你不要睡啊,爹爹馬上就救你!”


    任憑雨承如何呼喊,雨萱身上的窟窿的血還不斷往外冒。他用那雙長滿繭的大手去按住血口,可徒勞無功。


    雨萱伸出手去觸摸雨承那粗獷,滿是須刺的臉頰。她想要說話,可一張嘴,血就從口中往外冒,浸濕她的唇齒,“告訴離哥哥……照顧好……我們的兒子……”


    “哇!”,她疲勞的眼皮一直要往下掉,天空開始落下一點一點的白芒,輕飄飄地,星點點地。雨萱使勁力氣想要去抓,“這可能是今年……劍氣峰的最後一場雪了吧。”


    她最後留下的,隻是一個抿嘴的微笑。她隻是想說自己很幸福。


    “萱兒,你醒過來,你自己告訴他,你自己去告訴離兒啊。不要不負責任地拋下爹爹,還有離兒和孫兒,難道你想就這樣……”雨承盡管再如何去搖晃她的肩膀,她也沒辦法再醒來,“萱兒,萱兒你醒醒啊!”


    “啊!”雨承仰天長嘯,如深淵中不可攀止的峭壁上,一頭孤狼的獨嗷,恨世不憫,恨天不憐,“風無心,一人做事一人當,為何你要,你要……”


    風無心努力地握緊龍淵劍,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可仍逃不過眼前那一灘血的愧疚,“不,不,這不是我的本意!蕭大哥……我對不起蕭大哥,我……”


    “風無心,你還我萱兒命來!”雨承突兀地想站起,可剛剛那劍氣亦傷了他,隻見他又抿出一口血,“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風無心閉上雙眼,可漆黑之中,他猶能見那道淩厲的劍氣將雨萱刺穿……“放過我吧。”


    劍入鞘,可為時已晚。


    風無心雙腳用力一蹬,朝著劍氣峰最高處乘風飛去。


    草叢暗處,蕭範的漏影刀早就收了又出,出了又收。他臉色慘白,口中呢喃道,“慘了,小世子才剛剛出生不久……”


    遠處傳來幾道火光和稀疏的人影。


    “他們人來了,我們走!”蕭範招呼一聲,便化為一道人影在夜色中消失。


    “盟主,盟主!”是莊雄平的聲音。雨承在留客山莊待得太久,他難免擔心,就帶上“人字令”親自到無名山來了。


    “盟主!”莊雄平隻見那一片白茫茫中,隻有雨承腳下那塊地一直在滲血,化成一條條細流漸漸蔓延散開。當他走到雨承身前時頓時驚懼,“大小姐,大小姐她……”


    雨承沒有回答他,隻是抱著雨萱的屍體,默默地流著淚,“萱兒,萱兒。”他一直用自己的手輕撫著雨萱的臉龐,用自己的臉頰磨蹭著她的發絲,希望她能醒來。


    莊雄平知道,雨承的世界坍塌了……


    摘星閣內,留客弟子們打撈起蕭洪明的屍體時,龍王整個人的臉色都發青了,“離兒呢,姬兒呢,萱兒呢?我的孩子們呢?”


    天漸漸亮了,摘星閣也越來越多人。


    雲曦聞訊趕來時,渾身都沾滿了雪花。丫鬟琉璃急忙把她頭上的雪摘落,還不忙插嘴道,“風莊主昨夜知道雨承之事,大發雷霆了……”


    雲曦對著丫鬟怒喝道,“誰叫你多嘴的?掌嘴!”


    琉璃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隻是象征性地打了自己的臉幾下。果不其然,龍王一個驚愕地靠過來,幾乎快跪下了,“曦兒,告訴老頭子,無心他是不是對離兒和姬兒做了什麽?”


    飛煙攔在龍王身前,慌忙解釋道,“沒有的爹爹,離兒昨天直到酒席結束才走的。”


    “那萱兒和姬兒呢?”龍王左思右想,卻發現還少了一個人,“對了,小玄呢?小玄呢?”


    龍王越想,心中越感不好,狂呼道,“不行,我要去找他們!”說罷,他推開圍觀的人潮。在一個不幸的人看來,所有圍觀者都是幸災樂禍的。


    不知是不是老天憫人,時至春深,劍氣峰突然暴雪襲來。龍王的雙腳沒入深雪時,心更涼了一分。


    北風呼嘯地刮,大雪紛紛地下。


    幾名留客弟子在宿醉中被叫醒去打掃鎖劍坪和山道,留客山莊一片銀裝素裹。


    龍王在鎖劍坪上來回狂奔,看著白茫茫的雪花不知往何處尋,“姬兒,我的孩子,你在哪兒啊?”好似一個孤苦的老人在尋找自己的孩子一般,慌忙而無錯。


    “爹,爹,您回來,煙兒出去找。”飛煙急匆匆地跟在龍王身後,看著這花甲老人悲泣至此,心中過往的悲傷不禁崩摧,“煙兒在呢,爹爹。”


    蕭姬的出現,成了龍王心中最後一道防線。如果她出了什麽事,那麽他真的會崩潰。


    “龍王前輩,弟子們在打掃南山下時發現司空玄了。曦兒他們已經先行一步了。”雷少雲得了仆從的消息,立馬前來告知龍王。


    “快,快帶我去!”龍王如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忽地一下從雪地上連滾帶爬的起來,“雷公子,在,在哪?”


    “走!”天色有點昏暗,雷少雲還打了一盞油燈出來。他們拔腿便跟上前麵帶路的留客弟子。


    太陽已經逼出山頭了,幾縷晨曦照射大地,刺傷了老人的眼睛。龍王抬起手來遮掩陽光時,留客弟子說道,“幾位,到了,就是這裏。這裏是之前建造山莊時,工人臨時搭建的房間,現在都已經破舊不堪了。”


    龍王仔細看看這座倚這南山璧為北牆建造的木頭房子有兩層,有些欄杆都已經開始腐爛得生出蜘蛛網和蟲子。


    然後,雲曦和風飛雪幾人早就到了。龍王一擠進人群,便發現風飛雪用右手鎖緊司空玄的脖子,看著他掙紮發青的臉還在猙獰地狂笑,口中還不出吐出幾個字眼,“我就是要……讓你們……咳咳咳。”


    “飛雪,放開他。”龍王上前阻止了風飛雪,逼問道,“小玄,姬兒呢?”


    “咳咳咳。”司空玄發青的臉色逐漸恢複血色,他笑得越發沒良心,“龍叔,你……你知道,當年玉兒是喜歡我的,愛我的……”


    “你想說什麽?”龍王撲上前去抓住他的衣領,怒道,“我隻是問你,姬兒呢?”


    風飛雪拍了拍龍王的肩膀,然後指了指他們麵前那掛滿紅紙的“新房”,“龍叔,姬兒在裏麵。”


    龍王將司空玄丟出去一丈遠,讓他吃了一大口雪沙。


    “啊!”龍王還沒來得及進去,就傳來了一聲女子的尖叫聲,“姬兒,是姬兒。”


    “轟隆!”突然,一招“龍吟水上”,冰藍色的龍氣將門轟開,一陣煙霧彌漫中,雪簾被破開,隻見一道魁梧的人影慢慢出來。


    煙霧散去後,蕭將離尷尬和驚恐的麵容展現在眾人麵前,他渾身上下僅掛著一條遮羞的紅床單。


    “你!你!你!”龍王指著蕭將離連說了三個“你”字。他一把推開低頭不語的蕭將離,朝著房裏看:


    掛滿紅流蘇的“新床”上,蕭姬慌忙地在床上搜找衣裳,見到長的布塊就往身上裹。但當她一見到龍王時,頓時崩潰了,抹淚大哭道,“曾外公,嗚嗚嗚……”


    龍王重重地喘了幾口氣,大吼道,“司空玄,司空玄,你做了什麽!”


    司空玄在房前大笑道,“哈哈哈,你們看看,你們看看蕭家兄妹兩人,哈哈哈,****……”


    司空玄發瘋亂吼,龍王衝了出來重重地一拳將他打出兩三米,“畜生,你這個畜生,你做了什麽?”


    司空玄擦掉嘴角的血跡,“你當年明知道玉兒是愛我的,可你趨炎附勢,竟將他許配給她完全不喜歡的蕭洪明……所以昨夜我殺了他!”他又陰險地看著雷少雲,“你爹將我去勢,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可昨夜你竟躲到聽雨閣去了。”


    “你……”雷少雲一腳狠狠地踢在他的臉上,怒道,“我去找曦兒隻不過是擔心她沒來參加婚宴罷了。”


    雲曦並不會因為他的話而有一絲神情的變化,冷聲道,“龍王前輩放心,這裏都是我留客山莊的弟子,他們絕不會將事情傳出去的。”


    雲曦這麽一說,在場的留客弟子先是一愣,之後便是一場冷汗,應付道,“那麽夫人,我們先回去了。”


    蕭將離呆呆地杵在那兒,時而低頭悶聲嘟嘟,時而跺腳顫抖,“我……我幹了什麽?她是我親妹妹,我……”


    龍王怒得一把提起司空玄的衣領,“你不知道嗎?你當真不知道嗎?……”龍王猶豫了一會,對著他大吼道,“姬兒是你的女兒!”


    “你說什麽?”司空玄先是驚愕,轉而失聲笑道,“嗬嗬,到現在了你還想騙我。當年你不也說要把玉兒許配給我嗎?”


    飛煙湊上前來,不相信道,“爹爹,您說的……是真的嗎?這就是一開始您讓他照顧姬兒的原因嗎?那您又不早說呢?”


    “早說?”龍王搖了搖頭,歎道,“這有關玉兒的名節,非到必要我不想說。要是讓洪明知道了,他心魔更重,就容不下姬兒了。”


    當年,淩玉牽著司空玄的手來到鐵掌龍王麵前時,說自己要嫁給他。當年的司空玄長相俊朗,“冰火脈”修為僅在鐵囚之下,亦是年少有為。龍王也親口答應了他們。


    可後來,當龍王知道蕭洪明傾慕淩玉時,一想到蕭洪明的身份和背後不可忽視的勢力……他做出了違心的事,將淩玉嫁給蕭洪明。


    因蕭洪明愛護和善待淩玉,淩玉亦盡婦道,為他生下了蕭將離。


    可自蕭洪明被招回國後,來賀蘭山的次數越來越少,讓司空玄有了可趁之機。淩玉本是顧念舊情之人,經不住司空玄的苦苦深情……


    在蕭姬出生後,淩玉瞞了所有人,不敢說是司空玄的骨肉。可派中風言風語亦傳到了龍王耳裏。


    在一次幽會時,他們被龍王捉奸在床。龍王惱羞成怒,意欲清理門戶,全力催出一掌“無極天火”。


    可誰知淩玉羞愧不已,為司空玄擋下一掌,奄奄一息。司空玄趁機奪命而走,發誓為愛人複仇。


    淩玉臨死前告訴龍王,“對不起,爹爹,是女兒不守婦道……姬兒,姬兒是玄哥哥的女兒。”


    劍氣峰大雪飄飄不止。


    “之後的事,你們也知道了。”龍王沮喪地跪倒在地,若不是當年自己想攀權附勢,哪會致逍遙派於萬劫不複之地。


    “爹,您……”飛煙撲跪去將龍王抱住,“這些年來,原來您承擔著這麽多……為什麽您不告訴我們呢?對不起,是煙兒一直誤會您了。嗚嗚嗚……”


    司空玄按著轟隆生疼的腦袋,“姬兒是我的女兒,哈哈哈,我做了什麽?”他按著自己頭去砸露裸在地上的石頭,試圖將自己砸醒,“我的女兒,我的孩子!”


    司空玄突然左轉右尋,好像想抱住什麽東西,又突然看著那破舊的“新房”,二話不說便衝了進去,“姬兒,爹爹錯了,爹爹罪該萬死!”


    龍王見到司空玄衝了進去,亦緊隨而上,“畜生,你還想做什麽?”


    當他們兩都衝進了破木房時,竟然發現紅床上空空如也,“姬兒,我的孩子,你去哪兒了?”


    目光巡視了兩圈,龍王發現東麵的窗戶是打開的,“姬兒估計是從這逃往蒼雪嶺了。”


    司空玄聽罷,連滾帶爬地鑽出窗戶,兩人循著地上腳印的殘跡往山上尋去。雲曦亦是囑咐琉璃道,“馬上叫雪鷹帶人去幫忙尋找,姬兒她一個女孩子跑不了多遠的。”


    蕭將離依舊在原地不動,雪都已經沒過了他的腳踝。雷少雲試圖去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蕭大哥,振作起來。”


    “姬兒是我妹妹,我對不起萱兒……”然而蕭將離的口中一直念著這兩句,他恨不得尋一個洞鑽進去,因為他怕眾人側目的眼光,他怕自己永遠抬不起頭來,他怕傷害到雨萱。


    “蕭大哥,你還有雨萱,還有兒子呢。”雷少雲生怕蕭將離動了輕生的念頭,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臉上。


    “是啊,我還有萱兒和兒子呢,他們呢?他們呢?”蕭將離開始原地打轉,左看右探,目光中充滿了無助,像是嬰兒要尋到自己的母親。


    雲曦知道,現在越有人在蕭將離身邊,他更會無地自容,讓他一個人靜靜是最好的,“我們走吧。”


    雷少雲最後還是鬆開了蕭將離的手腕,不舍地離去,“大哥,記住,你還有心愛的妻子和兒子,還有我和無心呢,我們是兄弟啊。”


    淒風作響,雪落紛紛。


    遠處,破舊的屋瓦上,蕭範拍了拍蕭心涵的肩膀,“世子他,男子漢大丈夫何需拘泥。怕是等等他知道了那南朝女子死了,更受不了打擊……心涵,男人在他最無助的時候,需要一個女人陪在他身邊。去吧,好好把握機會!”


    蕭心涵黯然的眼神中早已將悲傷的情緒傳訴無疑,可他還是不能違背義父的話。


    蕭心涵按著義父的意思,或是自己的意願,就一個窩藏在懷中熱呼呼地饅頭送到蕭將離的嘴邊時,他仍舊不動,口中繼續念著,“姬兒是我妹妹,我對不起萱兒……”


    蕭心涵一個咬牙,一巴掌將蕭將離打撲在雪地上,她自己竟也罵得哭出聲音來,“臭男人,能不能有點出息啊,啊?嗚嗚嗚……這算,這算什麽事?”


    蕭將離看了一下蕭心涵,發現她竟在抹眼淚,苦笑一聲,“我……”


    “不就是上個床嗎?有什麽?”蕭心涵指著他泣聲大罵道,轉而撲上前去一把將他擁住,用力地吻了上去。


    蕭將離在她吻的時候,楞了幾秒,忽而將她推開,吼道,“你瘋啦?”


    蕭心涵擦了擦嘴唇,轉過頭去擦掉僅剩的一滴眼淚,“哼,你懂說人話了?看看你那副沒出息的模樣!”


    蕭將離被推倒在地,唯一遮羞的布掉落下去,一絲不掛地站在蕭心涵麵前。他也隻是搖了搖頭,彎身去撿起紅床單。


    兩人就這樣站了良久,可是雪卻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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