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案後的人俊眉朗目,挺鼻薄唇,眸中暗波洶湧。.ww. ▼他似笑非笑道:“哦?果真有伏兵?還是上萬伏兵?”


    “果真!”裴元讓神態驚悸,急急說道,“大軍修整之際,你說五芒山險,恐有伏兵,命我前往打探。我開始還道主公你多疑了,前往後粗看也並不見端倪,可是回來的路上卻在山中卻現了戰馬蹄印,似乎有人清理不當疏忽留下的。我驚疑不定下爬到高處,果然看到有軍隊埋伏在穀道兩側。遠處沙塵飛揚,似有不斷增援。穀道轉彎側樹枝搖曳不似風吹,依此看來所料不錯的話,應有上萬兵士。”


    裴元讓邊說邊比劃,說的活靈活現,他卻依舊沉默不語,麵色不改,裴元讓也看不出他眼裏已有慎重,隻一個勁兒的說,“主公,我說的是真的!”


    他以手勢止住了裴元讓一個勁兒的強調,起身走向地圖,腳步沉穩似漫步廳院,手中還拿著從桌案上拿起的茶盞。


    他在地圖前頓了頓,思考了一會兒,轉身走到裴元讓身邊,將自己手中的茶盞遞給他,待他一口飲完才道:“我觀地圖,另有小路可至扶風,你率你部軍隊,化整為零,擇小路潛入扶風。你通知元固,讓他率他部,到軍尾押送糧草。一應攻城器械居軍中。”


    裴元讓詫異的看著他,“主公……這?大軍呢?”


    “計劃不變,一刻鍾後啟程進穀。”


    裴元讓不解,遲疑不動。


    “還不快去?”


    ”……是!”說完轉身就走。


    “對了,伏兵之事不要聲張,你自己知道就好,元固也不要說。”


    裴元讓無奈道:“是,我聽主公的。”


    裴元讓走後,他又行至地圖前,沉吟半響。良久,勾了勾唇。


    “有趣,陳嵩帳下何時多了這一號人物?”


    梁冀的洛陽援軍在太川遇襲,損壞無數攻城器械。 ★另一邊,陳嬈一行跋涉一天,人疲馬乏。太陽落山之際行至一小村莊,吳潛提議在這裏休息一晚。陳嬈看了看勞累的騎士和天邊落日,也點頭答到:“就在此歇息吧。”


    村裏的人都很害怕他們,家家緊閉房門,有村口玩耍的孩童好奇的看著他們,也被婦人如臨大敵的抱走。


    陳嬈走下馬車,上前對那婦人一揖,柔聲安慰道:“大娘,我們別無它意,隻想借住一晚。”


    那婦人驚恐的抱著孩子,指了指那些騎兵,似乎是想問些什麽。


    吳潛上前道:“莫怕,他們是從扶風來的軍士,隻是想乞宿一晚。”


    婦人戰戰兢兢的看著那些騎兵,喃喃道:“扶風……扶風……這樣的話……你們…你們先等等,我……我去告訴村長……”


    婦人走後,村裏管事急急出迎,當晚陳嬈同吳潛和護衛統領,就住在村長的家裏。村長熱情又驚恐,急忙的招呼他們吃東西。可是陳嬈看著自己端著的的粥,渾濁不清,還有數的清的米粒,還有盤子裏硬的饅頭,配著不知名的鹹菜,喉頭一哽。


    她看著旁邊村長家的看起來隻比她小幾歲的孩子,眼睛亮的盯著饅頭,心裏一酸,放下筷子。


    村長驚慌的連道,“貴人……”似乎是想起方才陳嬈讓他不要這樣叫,又急急改口“女郎勿怒,這是我們村裏最好的吃食了,今年收成不好,前日又遭強盜洗劫,實在是不敢欺瞞啊。”


    陳嬈雙眼一紅,牽著那角落孩子的手,讓他坐到凳子上,轉頭看著那護衛統領,他順意遞給陳嬈一塊餅,陳嬈將它放到孩子的手中。那孩子怔怔的接過,扯下一小塊放到口裏,然後雙目一亮,跳下板凳,又撕下一大塊遞給村長。


    “爺爺吃……”


    村長抱著孩子垂頭痛哭,哽咽道,“謝謝貴人……謝謝貴人……”


    她還不知道,原來這世界,已經容不下一畝耕田了……


    深夜,陳嬈不知為何心下慌亂,躺在硌人的木榻上輾轉反側。▼.ww. ?盡管已經墊了自己厚厚的棉襖,她還是能聞到一股餿味,感到背硌的難受。


    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歎口氣,拿過披風披上,輕輕推開房門,踱步中庭。院子非常破舊,和房間裏一樣什麽都沒有,在她看來,這甚至都不能叫房屋,若是下雨,屋裏定是會漏水的。家徒四壁,形容的大概也就是這般場景了。


    月色蒼涼,滿目瘡痍,她站在月色清輝下,無心睡眠……


    而此時陳府,陳嵩的書房卻微燈一盞。他雙手負背而立,望著窗外點點星空。沉默良久,似乎喃喃道:“你相信麽,我曾得人指點,對星相略知一二,也略通識人之數。”


    燭光下的人端著茶杯笑了笑,“你的話我自然不敢質疑。”


    陳嵩沉默良久,輕聲道:“大漢命數已盡,亂世卻還未開始。”


    端著茶杯的手一頓,“……曾有人和我說過同樣的話。”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你是亂世的變數?”


    “哦?那到沒有,他倒是對我說,我有治世之才。”


    陳嵩疲憊的閉上眼,“你麵善而心狠,我想再最後告訴你一句話,身逢亂世,得失就在你一念之間。”


    “謹尊教誨。”他抬手喝了口茶,耳邊是滿院的屠戮和哭喊。他微微歎道“可惜今日無酒。真想和你再醉一場。”


    陳嵩走到書桌前,一盞孤燈燭火明明滅滅,燭火下,一封紅泥書信安靜的躺在桌子上。他伸出手,微微顫抖,將要拿到時手指一彎,頓了頓又收回手。


    他轉過身閉上眼。安靜浩渺的星空下,周身的廝殺與叫喊,無辜的人們絕望的掙紮,城外西涼軍的叫囂與呐喊,中原的戰火與凋圮,父親臨死不肯閉上的雙眼,部將戰士的鮮血……還有那個他記了一輩子的微笑,都在那一刻鮮明而清晰了起來。


    苦笑兩聲,他拿起那封並未開封的書信,就著燭火燒了。火焰在他眼底跳動,舞動著一些不知名的情緒。


    “她的心思我總是懂的,我已經做好決定了,也不想親眼看到那個字。這一次就讓我自己選擇,也為自己選擇吧。”


    陳嵩推開書房的門,踱步而出。院子裏的人們爭相奔逃,卻跑不過凜冽的刀光。一個仆從看到陳嵩從書房出來,伸出手想要求救,卻被身後的黑衣人一刀斃命。鮮血四溢,她睜大眼睛緩緩的倒下,恨恨瞪著天空,到死也不知道為什麽。


    屋子裏的人也跟了出來,站在書房門口,看著滿院的白骨鮮血滲入泥土,陳嵩一步一步,在路上留下一個又一個鮮紅的腳印,沉默而沉重。


    一個黑衣人上前拱手道,“主公,除了陳嵩已無活口。”


    他看著陳嵩離去,歎息著點了點頭,站在如同修羅場一般的血跡裏,神色複雜深沉。淡淡吩咐了句,“燒了吧。”


    在這個月涼如水的夜晚,西涼軍與左將軍陳嵩的部下膠著不下,城門附近的火光燒紅了整個天空,城外屍體堆積如山,骸骨森森。


    城樓上人們來往匆匆,不斷的搬運箭矢和巨石。指揮的統領吼破了嗓子。另一個將領雙目赤紅,“快快快!金湯呢?還有沒有快去燒啊!”


    一個年紀較小的士兵也雙眼泛紅,哭聲道:“統領,金湯用完了,箭矢快不夠了!”


    “他娘的!箭沒有了還有石頭滾木!石頭滾木沒有了還有刀!還有箭!都沒有還有一條命呢!你哭你奶奶!”


    “統領,我不想死,我弟弟還要我照顧呢。為什麽將軍大人要把典將軍掉走,他不想管我們了麽?我不想打仗……”


    那怒目統領默了默,突然怒吼道:“你以為我想打啊!老子還想降了活命呢!你……左……左將軍……”


    小士兵看著統領突然驚恐萬分,也回頭一看,頓時嚇得腿軟跪了下去,“大……大人……小人……小人隻是……”


    陳嵩沉默的望著城下,也不看他們,淡淡說道,“滿貢,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你有投降的想法,我能理解你,你不必慌張。”


    小士兵悄悄抬頭,看著滿貢統領雙目泛紅的望著陳嵩,“左將軍,典統領能及時撤退是好事,陳嬈姑娘能使計阻擾洛陽援軍,為我們爭取時間也是策略。若是我們能堅持到京兆尹來援,扶風之危得解我也沒有怨言。可是將軍,你明明知道京兆尹滿寵早就被召入京了!不會有援軍的!我們在這裏打的再久也沒有意義!我豈能讓我部將士白白送死!投降才有一線生機啊!將軍!”


    陳嵩沉默良久,輕聲答道:“是,是不會有援軍。”


    小士兵驚恐的抬頭看著陳嵩,他自嘲的笑笑,“可是這場仗又不得不打,滿貢。敵眾我寡,這不是投降的時機,在敵人必勝的情況下,投降隻意味著失去。可是對於此刻西涼軍而言,援軍不至,攻城武器遲遲不來。西涼隻有鐵騎,強攻扶風城也使他們傷亡慘重,這才是談判或者是投降的時機。若是不戰便降,我們沒有講條件的機會。”


    滿貢是陳嵩最看重的學生。直到現在,他也仍然要告訴他,教會他,什麽是時機。


    陳嵩看著滿貢,又言道:“你帶領一隊人馬守在城門後,時機一到,你就打開城門。獻城有功,梁冀不會為難與你,或可得升遷。”


    “將軍……”


    “下去吧。”


    “將軍!”


    陳嵩身邊一將士上前鳴金擊鉦,其聲激昂,在戰場上回響,內外振動。西涼軍和扶風將士都停下抬頭,滿貢心一橫,下了城樓。那將士上前喊道:“西涼軍統領何在!左將軍陳嵩在此,有請西涼軍統領上前一敘!”


    西涼軍麵麵相覷。良久,一鐵騎打馬上前,洪聲道:“叛將陳嵩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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